《元秀公主》 第一章 元秀公主 夜色像浓墨滴入清池,无声氤氲,从极浓渐渐转淡,便能看出暮色下密雨如针,早春的风温柔拂过,宫檐下,一排沉重的铁马寂然无声,惟独殿角的几串银铃警醒,发出悦耳的轻响,惊动凤阳阁中守夜的宫女。 采绿、采蓝凑近冰绡织就的素屏向内看去,昏暗的寝殿内,华帐低垂,隐约可辨出人影依旧高卧,双双松了口气,采绿轻手轻脚的比画了几个手势,采蓝会意,从身旁格子里取出一只小巧的锦匣,打开,露出里面摆放整齐的各色香料来。 纤长而略带薄茧的手指一动,一小块安息香被投进屏风旁的镂金狻猊炉中,顿时,徐徐青烟中,镇静凝神的香气氤氲。 就在采蓝要把锦匣收起时,寝殿内却传来了异响—— “啪嗒!”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推落于地,声音沉闷,随即,一个还带着丝疲倦的声音响起:“来人?” “阿家醒了?”采蓝小声问。 隔着重重叠叠的帐子,只看到元秀公主的轮廓迅速翻了个身,似乎俯身看了眼胡床下,随即松了口气:“无事,只是打翻了枕畔安神的如意。” 采蓝采绿听出公主无意叫自己入内,垂下眼帘:“如今才过寅初,阿家再睡会罢!” “本宫睡不着。”元秀悠悠道,“进来服侍本宫更衣。” “这……”采蓝迟疑着,“阿家子时才睡下,到如今不过区区……” “采蓝!”元秀闭目叱道。 采蓝顿时噤了声,丧中的衣物是尚服局赶制的,麻衣如雪,上无彩饰,元秀公主的脸色却比衣更白更素,连嘴唇都惨无血色。坐到铜镜前,采绿默不作声的为她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发式,斜簪一支银簪,腕拢白玉,一色如雪,只显得眉目漆黑若夜。 装束完的元秀却没有离开寝殿,而是走到南面抬手推开了窗。 窗外深蓝色的天幕,雨意盎然,湿漉漉的气息轻柔扑入,吹拂起她的发丝,远处,灯火依稀,未知是否太极殿的哭声飘渺传来,应是被指定殉葬的宫人在哀哭最后一夜。 今日就是昭贤太后入葬之期,因太后死于龙池覆舟,丰淳帝怒极之下,不顾群臣反对,下旨除了在太后驾崩时就触柱身亡的几名年长宫人,南内兴庆宫中侍奉太后三年以上者皆为太后殉葬。 丰淳帝李僔是元秀同母亲兄,皆是先帝宪宗元后所出,元秀三岁时,元后的家族被人告发与西川节度使勾结意图叛国,父兄皆被处斩,其时元后有孕在身,原本宪宗叮嘱过六宫不使其闻,但也不知道是哪个嚼舌根的到底把消息透露了过去,元后因此早产,在立政殿苦苦挣扎了两天一夜,才将孩子生下,却连看也未看一眼便香魂杳渺。 宪宗因此为元后家族留存了一脉香火,以慰元后。可李僔与元秀那个唯一的弟弟,却只在世上活了三天便随元后而去。当时李僔年仅十二,已被册为太子,独居东宫,而宪宗忙于朝政,将元秀交给了膝下无子的王惠妃照料,再后来,宪宗驾崩,李僔感念惠妃抚养元秀,尊其为太后,上尊号昭贤,接着,昭贤太后在去年年末载酒泛于龙池上,欲忆宪宗,却不料风波乍起,被救上来便没了声息。 元秀站在窗前,想着自己十五年岁月竟仿佛一忽儿就过去了,记忆里,才到昭贤身边时的懵懂,先帝驾崩那个冬夜跪在紫宸殿外的恐惧无助,以及昭贤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叮嘱丰淳的殷切……光影交错,分不清是真是幻,在这个微寒春暮的清晨,像是含含糊糊,让她有一种想要畅快大哭一场,却偏偏喑哑难言。 她怔怔出神,却急坏了采蓝采绿两个宫女,将披风搭到她肩上,采蓝哀求道:“太后崩逝,奴婢知道阿家心里难受,但请以五郎为念,莫要哀毁过度,使五郎才失慈母,又为阿家担心。” “五哥此刻在哪里?”元秀摸了摸身上的披风,忽然问道。 采蓝和采绿对望一眼,她们是公主的人,又不是御前宫女,哪里知道? 急中生智,采绿灵光一闪:“昨天陪阿家守灵时,奴婢似乎听到赵丽妃那边打发人去请了太医,五郎也许在万春殿?” 元秀微一皱眉,这段时间她哀伤过度,往往身边的事都疏忽了,但万春殿离公主们住的凤阳阁可不近,采绿没事不会跑过去,能够知道这件事,显然赵丽妃是在太极殿上守灵时叫的太医,才会被采绿看到,宪宗驾崩至今不过两年堪堪将足,虽然说天子只需守三月,但丰淳究竟新承国祚,所以未曾采选适龄少女充实宫廷,到现在身边还是从前做太子时的一妻三妾所册的一后一妃两位才人,其中最受宠爱的就是这位赵丽妃。 后宫之事自有王皇后执掌,元秀无需费心,为避嫌也从不沾手,不过这赵丽妃在昭贤太后丧仪上来这么一手,听采绿的意思,丰淳昨晚竟宿在了万春殿!这可是昭贤太后尸骨未寒的时候,梓棺还在宫里!传出去天下人自不会把目光放在一个宫妃身上,却要说丰淳德行有亏、藐视尊长,堂堂一国之君,在孝道上留下污点,这可是青史中也要留下骂名的大事! 想到这里,元秀心底一阵怒气发出,她知道赵丽妃仗着丰淳宠爱,又诞下了丰淳的长子和三子,有什么事王皇后也只能不轻不重的说她几句,还要仔细被她拿了话柄去丰淳面前哭诉委屈,沉吟片刻,元秀吩咐:“备车,本宫要去万春殿!” “阿家不可!”采绿没想到自己答了话竟是这个结果,慌忙劝说,“阿家还没用膳呢!” “本宫去邀了五哥一起用,难道不妥?”元秀冷笑一声,不理两个宫女,自己先向外走了。 采绿暗暗叫苦,元秀公主排行第九,在宪宗存活下来的女儿里,只比云州公主和利阳公主大一些,连她封号都是诸公主里唯一不以汤沐邑地而是宪宗特赐令名,其汤沐地更是李氏皇族的龙兴之地晋阳,可见宠爱,加上她与丰淳帝一母同出,宪宗之后,就更无人敢拂其缨,因此一向骄行宫中,赵丽妃这回撞到元秀公主手里,绝对不会是像皇后处置那样轻拿轻放。 但如今昭贤太后杳去,丰淳渐渐长成,说是同母兄妹比常人亲近,又怎么亲近得过枕边软语?何况赵丽妃还是韩王、魏王生身之母,若丽妃今日吃了亏记恨下来,他日谗言离间兄妹之情,宪宗、文华、昭贤皆去,两人之间,可是连个帮着说和的长辈都没有。 只是元秀说到做到,根本不理会两个宫女的劝说,还是采蓝沉得住气:“阿家且慢,听奴婢一言!” “有什么话快说,仪驾呢?叫外面的人去传!”元秀站住脚步,冷冷瞥她一眼。 采蓝低声道:“阿家究竟是看重五郎圣誉些,还是更想借机收拾赵丽妃?” “赵氏是什么东西!怎能与五哥相比?”元秀讥诮一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家若为圣誉着想,万春殿万万去不得!”采蓝飞快的说道,“五郎夜宿万春殿虽然失节,但如今六宫想必还没多少人知道,五郎身边的鱼烃自会劝说五郎趁早离开,此事便可悄然揭过,不惹非议!若阿家鸾车前去,恰好遇见五郎,或者未曾遇见,也将引人猜测阿家所去为何,岂不是反而害了五郎?” 采蓝这番话一针见血,元秀顿时一惊,迟疑半晌方道:“……你说的不错。” “五郎这些日子也是劳顿不堪,昨晚说不定只是过于疲惫,才没有返回甘露殿,阿家若不放心,等今日五郎送了太后梓棺出宫返回后,着人召了鱼烃来问一问便知,鱼烃从前是伺候过文华太后之人,难道还会隐瞒阿家不成?”采蓝松了口气,文华太后,也就是宪宗元后,原本谥顺德,丰淳继位追封生母,改为文华,丰淳如今身边的心腹宦者鱼烃,从前就是文华太后的心腹,对丰淳和元秀自然忠心耿耿。 元秀想想也是,这么一折腾,她倒有了点食欲:“庖下有什么清淡的吃食弄些上来,本宫有些饿了。” 采绿忙道:“奴婢这就去。” 一碗鱼粥才喝了一半,门外却来了不速之客。 “九妹!” 同样麻衣银饰的人看起来比元秀大两三岁,却显得面如桃花,不染而赤,气色极好,这是排行第七的昌阳公主,与元秀的三哥齐王一样为杨太妃所出,原本定在下月下降于户部侍郎崔见成长子崔风物,但如今昭贤崩逝,婚期自当延误,所以还住在凤阳阁中。 元秀看到她来得这么早,有些惊讶,放下调羹起身道:“七姐怎么现在过来?” “我想你定然是睡不着起得早,果然如此。”昌阳公主走到桌边,看了看采蓝采绿,元秀便示意她们退到门外去:“七姐有什么事这么神秘?” “神秘?”昌阳脸上却露出一丝厌恶,讥诮道,“丢脸的事,难道还要当着宫人的面说不成?” 元秀心头一跳,差一点就变了脸色,但很快想到,昌阳可没这个胆子当着她的面指责丰淳,丰淳对姊妹们虽然比对兄弟要好一点,但也只有同母的元秀得到他另眼看待,昌阳性格泼辣,却不是不会看眼色之人,于是沉住气问:“七姐先别生气,好好的说,究竟是什么事?怎么就丢脸了?” “还不是咱们的大姐?”昌阳冷笑着道,“堂堂平津长公主,都已经嫁过两次的人了,公主府里面首如云关不着你我的事,可如今太后梓棺还停在太极殿上,却这般忍耐不得,五郎怜她守灵辛苦,所以特许她这段时间出入宫门不禁,谁想到她竟夹带了男子入宫,在四海池假山后……”昌阳虽然泼辣,但终究还没出阁,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一带而过,忿忿道,“……被母妃身边人恰好路过发现,这事母妃也不好意思去告诉五郎,只好三更半夜的把我叫过去,让我趁早来找你想个办法。”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章 皇后王氏 元秀脸色好一阵阴晴不定,足足半晌才回了神,昌阳公主不知道赵丽妃之事,以为她纯粹是被平津长公主所气,毕竟昌阳公主的生母杨太妃还在世,昭贤太后又没养过她,痛不关己身,所以她即使丧中依旧气色不错。 但元秀三岁失了生母,却是昭贤太后亲手抚养长大的,十二年的养育之情,怎么说也比亲生的差不到哪儿去了,元秀一向好强,怎么能够容忍平津长公主如此不敬她的养母? “你先不忙着动气,先想一想这事可怎么办?”昌阳公主性.子急,等了片刻见她只是不语便催促道,“今日太后梓棺离宫送入靖陵,百官都要到太极殿上最后拜别的,若在这时候走漏风声惹得满朝皆知,咱们李家的颜面可都让大姐给丢尽了!” 元秀沉着脸问:“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妃可有看起来?” “自然,总共是一个嬷嬷带着两个小宫女,那嬷嬷是母妃身边老人,发现后叮嘱那两个人不许吭声,回去后让母妃挥退众人才禀告上去的,如今三个人都被看在了母妃后殿里,据那嬷嬷说,大姐虽然自以为挑了四海池边一个僻静角落里,无人发觉,但却不知道,她嫁出去这几年,宫里一些建筑改了地方,所以那座假山其实在一条近路旁,那嬷嬷担心大姐会被其他人遇见,不知轻重的嚷出去,所以在暗处用力咳嗽了几声,把他们惊走了才去禀告母妃的。”昌阳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抱怨起平津,“若不是遇见的人里有个知事的嬷嬷,单那两个小宫女,天知道这会已经多少人知道了!” 梦唐之制,先帝崩殂,太子升座,其母自是为太后,其余诸妃,无子女者皆发往长安城外皇家寺观修行,以为先帝祷祝,有子女者则由子女接出扶养。杨太妃本应随其子齐王往齐地,但因她染有痼疾,当初昭贤便特许她留在帝都,以便太医院问诊看拂,加上丰淳现在妃嫔不多,因此杨太妃便未迁出太极宫,而是照旧住了安仁殿。 元秀侧头看了眼铜漏,寅末卯初,应该还有时间,她站了起来:“我们一起去见五嫂。” 昌阳公主也是此意,平津长公主是女子,又是后宫范围里的事,虽然丰淳是皇帝,但弟弟过问姐姐这样的事情到底难开口,本就该皇后先来处理。 只不过平津长公主的生母卢氏生前和杨太妃不和,平津因为是宪宗第一个女儿,即使是庶出,出嫁时也被额外加封为长公主,宪宗在世时,在公主中宠爱仅次于元秀,两次嫁的驸马也不是寻常人家,杨太妃既盼着能够借此事叫她吃个苦头,又担心平津的舅舅们与夫家联手来给齐王与昌阳使绊子,尤其不要被平津以卢妃和自己的恩怨反咬一口,所以叮嘱女儿借同住凤阳阁之利,把丰淳帝最疼爱的胞妹元秀拖上。 元秀猜出她的意图,但念在杨太妃知趣,没有一味想着给平津难看,不惜将事情闹大的份上,她也不介意顺势为之。 何况,此事平津做的实在过分了。 立政殿上王氏刚刚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示意宫女把早膳撤下,就听到外面禀告昌阳、元秀两位公主联袂前来,不由一怔,她还不知道平津公主的事,却和元秀一样,以为两个小姑子是为了昨夜丰淳帝宿在万春殿的事而来,嘴角划过一丝苦涩的笑。 从丰淳还是太子时她就管不住赵氏了,又何况这次呢? 但丈夫已经不可靠了,小姑子更加不能得罪,尤其是元秀。 王氏赶紧整理了下仪容,一面走向正殿,一面吩咐“快请”。 “五嫂可知!”昌阳与元秀进来,昌阳年长,元秀便没开口,只听她含着怒意道,“太后新故,举国哀之,昨晚宫里却出了一件不知廉耻之事,当真是闻所未闻!” 元秀皱了皱眉,正要提醒她时间紧急,不要赘言。 王氏掩住心中痛楚,先吩咐了身边除了贴身心腹外都退下,这才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昌阳想是误会了,你们五哥怎是那种人?” 元秀、昌阳齐齐愣住! “……怎么……?”王氏大家出身,宠爱不及赵丽妃却依旧稳坐正宫之位,察言观色的能耐自然不差,看到这一幕,立刻知道说错了话,可她才说了一句,却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三人面面相觑半晌,元秀才低声道:“五嫂,七姐要说的,乃是大姐之事,想来是因为太妃担忧今日百官拜祭,故将消息封锁,五嫂不知,听了七姐的话,还以为五哥做了什么。” 王氏和昌阳公主皆噎了一噎,随即飞快的借着这番话把场面圆过来,昌阳正色道:“不错,五嫂,昨晚母妃宫中人经过四海池时,撞见大姐私携娈.童在假山后……”她轻咳一声,“当时的人都被母妃单独关起来了,因当时时间已晚,所以没有着人来告诉五嫂,这会大姐怕快要进宫来,若她还是带着人,今天可是……这……” 王氏惊愕:“竟有此事?” 昌阳虽然幸灾乐祸,见她这样也觉得皇家蒙羞,梦唐一朝风气开放,前朝山阴公主的那番话固然招致史家叱骂不断,本朝的公主却当真与诸王一样,驸马不得纳妾藏娇,公主却不受限制,别说公主,就是郡主、县主,及笄起就蓄养男宠的也是普遍现象。 更有甚者,使人在街巷物色美貌少年,但有出现,则令人强塞入轿,蒙住双眼带入内室,春风一度后再送回原处,许多长安少年甚至以自己被带走的次数为夸耀,百年下来,言官都习惯了此事,懒得上奏。 但开放归开放,涉及孝道,便是丰淳也不敢轻视,王氏知道,他其实只在万春殿待到寅初,赵丽妃就被推醒,摸黑伺候着他悄悄溜回甘露殿了。 相比之下,平津长公主此举……当真是惊世骇俗,便如王氏被赵丽妃专宠磨砺出来的雍容淡静,也不禁为之失色。 “今日之事重大,还请五嫂即刻使人往宫门等候,一伺大姐的马车进宫,找个不引人怀疑的理由,请大姐前来立政殿,顺便把马车看住!”元秀叹了口气提议。 昌阳自无意见,只是补充道:“马车里的人,务必不能让人知晓其身份。”也就是说,若马车里的人被人发现,必要时一刀杀了灭口。 王氏和元秀对娈.童的性命自不关心,王氏吩咐刚才留下斟茶的宫女:“杏娘,去把殿外侍卫叫一个进来。” 事情交给了皇后,两人对王氏的能力还是信任的,昌阳便不想继续留下去,免得一会平津到了知道是她告密,必定不肯甘休,别当场就闹了起来,于是对王氏颔首道:“大姐一会过来,若我们在这儿,怕五嫂许多话不便说清楚,不如我和元秀先去太极殿吧。” “也好。”王氏接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的差事,不是得罪了昌阳、元秀甚至丰淳,就是得罪平津长公主,正头疼的紧,看到她们要离开,一会平津面前说话也方便许多,自然不会阻拦,还道,“我可能要晚点,劳烦你们先过去帮一帮手,免得殿上宫人疏忽出错。” “邱逢祥在那里,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昌阳道,邱逢祥是宪宗当初指给丰淳的贴身宦者,因为丰淳更喜欢鱼烃一些,所以登基后着他做了鱼烃的副手,虽然地位不及鱼烃,却是个极有能力的,也识字断文,将大内与六尚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五嫂不用急,我们这就过去看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章 柳折别 太极殿上这时候已经陆续有些官员到了,尤以昭贤太后的娘家王家来得早。 看到昌阳、元秀至,附近几人过来见礼:“贵主节哀。” “司徒也要保重身子,二十二郎须多费心。”问候大部分是对着元秀去的,不仅仅是元秀更受丰淳重视,也因为她是昭贤养大的,若非她的生母是元后,高于昭贤,不至于被列到昭贤名下,如今王家就是她的外家了,但到底不一样些。 昌阳清楚的很,所以到了这里,反与在立政殿上不同,几乎不开口,只由着元秀与王家人应答着。 正在这时,殿门处人影闪过,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看到她们,皆在几步外站住,长身行礼。 “两位不必多礼。”这次却是昌阳开口的,她仪态端庄,眼角却不时瞥向其中一人身上。 那人身长玉立,风姿俊雅,不过弱冠年纪,正是昌阳的驸马崔风物。 崔风物的风仪,是长安城都有名的,甚至被推为一见崔郎误终身。当初杨太妃为昌阳选婿,问昌阳自己的意见,她便亲口指了崔风物一见,自此一见终情,甚至都没像别的公主一样蓄养面首,一腔心思,都放在了驸马身上。 昌阳泼辣的性.子,在此人面前却无端的变成了端庄与羞涩。 元秀也认识自己这未来七姐夫,但见他身旁另一人面目陌生,看举止容貌却毫不逊色,便问了一句:“崔大郎未曾与令尊同行?这位是?” “劳贵主见问。”崔风物才学且不去说,单看他举止便是一种享受,也难怪昌阳那般喜欢他,国丧之中的麻衣素服,穿在他身上却犹如谪仙,一个拱手的动作竟有种飘然欲飞之感,声音清朗道,“家父与二叔腿脚不便,稍后便至,因遣某与表弟先行。” 说着,侧身介绍那陌生少年:“这是某之表弟,柳折别,在家中行三,尚未及冠,因此无字。” “可是河东柳适之子?”元秀略一思索道。 “阿家真是好记性。”昭贤太后的堂侄、王家二十二郎王子瑕在旁温文尔雅道,元秀略一点头,道:“都且过去吧,五嫂有些事情要晚点来,着七姐与本宫在这里帮看一看。” 见元秀没了谈兴,况且这会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几人忙拱手退下。 那柳折别不知道是不是头回进宫,离开后却还回头看了她们几眼,似有恋恋之意。 昌阳见附近无人过来,便附耳调笑道:“柳家三郎莫不是对九妹一见钟情?” 元秀冷静道:“七姐丧中依旧面若桃李,只怕柳三郎看的是你。” 昌阳听她提到丧中二字,遂讪讪不敢多言。 卯时三刻,东方晓色破云,人渐渐多了起来,元秀招手叫过一个附近的内侍:“邱副总管呢?” “回阿家,奴这就去请!” 不多时,内侍带着一个年约不惑、面白无须的男子过来,这男子脸色因操劳有些憔悴,目光却炯炯有神,气度很好,到了近前,不卑不亢的行礼:“阿家见召,不知有何吩咐?” “大家至此未到,可着人去问过?”元秀道。 邱逢祥点了点头:“大家须臾便至,还请阿家放心。” 正说着,外面鱼烃已经引丰淳入内,附近的人都欠身行礼,丰淳脸色苍白,眼下青黑色浓重,看得元秀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她丢下邱逢祥,上前轻声道:“五哥昨晚可是睡不安枕?” 丰淳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安慰道:“我无事,倒是你瘦了许多,回头叫你五嫂着太医给你好生调养一下。”顿了顿,他压低嗓子,“今日你不必出宫,也别管那些规矩,且回凤阳阁里好好睡上一觉,若有人罗嗦只管告诉我。” 元秀见他这般关心自己,心下感动,但还是提了提:“听说赵丽妃身子不妥,五哥探望归探望,也要自己保重才好。” 丰淳一怔,正要说什么,这时候邱逢祥过来禀告道:“大家,河北吊唁的人到了,正在承天门外求见。” “五哥,我去了。”元秀垂下眼帘道,丰淳眉心微现褶痕,顿了顿,才说:“嗯。”转身去询问来使的情况。 元秀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黯然。 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但自从玄宗宠信佞臣,导致国中生乱,甚至于长安沦陷,不得不向异族求助以复都起,曾经威仪赫赫震慑万国的梦唐开始走向衰弱。 原本为了开疆拓土实行的屯军制,到现在却成了尾大不掉俨然割据的藩镇。朝中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当年,文华太后的娘家,正因为与西川节度使往来甚密,被人告发,即使当时丰淳已被立为太子,文华太后还怀着幼子,宪宗依旧听从了其时宰相杜青棠的谏议彻查到底,并处重罚,以震慑那些与藩镇勾结的朝臣。 只是…… 宪宗之前的几位皇帝,谥号都不太好,谈不上无道,但对于一个帝国的执掌者而言,碌碌无为也是一种昏庸。宪宗节制善省、坚忍刚毅,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可他在位时间不长,登基时已经而立之年,去世时不及半百。十年略出头的时间,对于已经形成了百年之久的藩镇而言,除了一些试探敲打,根本来不及做太多。 而丰淳为太子时虽然出了名的聪颖机敏,但在执政角度而言,他还太年轻,登基两年,几经折腾才换掉了杜青棠,把自己的老师韦造推上相位,昭贤太后崩逝前,元秀记得丰淳似乎在忙着收拾杜青棠的残党,长安方寸未入手,又何谈万里外的藩镇? 如今对这些节度使,也只能先安抚了。 丰淳在这里,就用不着她来操心主持了,元秀便回到公主行列中去,昌阳却是在丰淳才进来时就已经回列了。 看到她回来,排行第八的东平公主转过头:“五嫂到现在还没来,九妹你可知道原因?” “五嫂有些事要与大姐说一下,等等就到了。”元秀答道,“七姐没告诉你吗?” “七姐走着神,哪儿还听得到我们问的话?”东平嗤笑了声,示意她自己看,元秀不用看也知道,必是因为崔风物的缘故。 云州公主行十,只比元秀小一岁,正好站在她身后,此刻插嘴道:“九姐,五嫂有什么事非得这时候说?五哥都到了,她身为皇后却还没出现。” “五嫂大家出身,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比你我都清楚,她这时候说自然有其道理,五哥都没说什么,你岂这般议论嫂子?”元秀不悦,轻叱道。 云州立刻红了眼圈:“我不过随口一问。” 最小的利阳公主才六岁,怯生生的望着姐姐们争执,不敢说话。 “那也注意下措辞,先帝又不是没请师父教导咱们!”元秀依旧冷着脸,一是王氏已经替她们接了麻烦事去,委实不该让她得罪了平津长公主再被云州公主编排,二是她知道云州公主这般说话目的正是要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 云州的母亲和赵丽妃是姨甥,她自然向着赵氏,元秀因为丰淳昨晚之事,正恼着赵丽妃,对她当然没好声气。 云州颇为不服,但元秀比她年长,又是丰淳胞妹,恨恨半晌只得忍了。 她虽然被气得掉泪,可丧中,人家只当她为昭贤哀哭,隔了几个人站的六公主嘉城甚至还对她说了几句要节哀的话。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章 平津 梦唐虽已衰落,但架势犹存,昭贤太后的丧礼极尽繁琐,即使公主不需送梓棺出宫,元秀再回到凤阳阁时也感到疲惫不堪,因着连日的悲恸和少眠,刚才梓棺起行,她按捺不住情绪,又大哭了一场,这会倒真有了大睡一场的需要。 只可惜才喝了一碗燕窝开胃,采绿端来的几碟小菜还没摆上桌,王氏身边的桃娘来请了,元秀慢慢放下银箸,隔着珠帘听她与采蓝道:“皇后请阿家过去一下。” 采蓝有些不悦:“事情急吗?阿家累极了。” “也不算太急,只是平津长公主有些不适。”桃娘知道帘后隐约的身影就是元秀,所以略略提高了些声音,“所以皇后请阿家务必过去看看,还请蓝娘转告阿家。”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告诉皇后殿下,阿家用些粥菜再去。”采蓝点头,桃娘于是识趣的告辞。 等她揭帘进来,便看到元秀一手托腮,一手用银箸挑拣着配粥的小菜,表情看起来像是不大高兴,她有点惴惴:“阿家,奴婢方才做错了?” “不是你。”元秀扬了扬眉,夹起一箸腌脆瓜,狠狠咬了一口,像是在发泄什么一样。 采蓝松了口气,问采绿:“雪梨糖水可准备了?” “橙娘在庖下看着。”采绿道,元秀咽下脆瓜,有点不满:“本宫不喜食梨!” “阿家今日哭得厉害,嗓子都有些喑哑了,若不用些梨糖水滋养,只怕五郎就要叫太医来煎药,岂不是更不好?”采蓝劝道。 元秀蹙了蹙眉,想想叮嘱道:“糖多放些,梨少放几片。” “奴婢这就去告诉橙娘。”采绿抿嘴一笑,欠了欠身下去了。 用毕粥菜,采橙亲自端上一盅梨糖水,哄着元秀喝了六七分,外面采紫进来禀告,说鸾车已经备好,她趁机说什么也不喝了,收到采蓝等人嗔怒的目光,采紫有些莫名其妙:“阿家不去立政殿了吗?” “当然去。”元秀站起身,采蓝上前替她整理裙裾,采绿捧过铜镜让她端详了下,没有失仪的地方,便起身向外走去。 到了立政殿,却见杨太妃的车驾正在不远处,元秀有些诧异。 “阿家来了。”杏娘亲自在门口等她,低声道,“平津长公主与杨太妃有些争执,殿下劝到现在脱不开身,所以才叫奴婢在这儿等。” 王氏真是辛苦,她是堂堂皇后,难道还要亲自来迎接自己一个公主不成? 这都是因为她不得丰淳宠爱,如今三位皇子又无一是她所出,因此不得不战战兢兢,处处小心着。这么想着,今儿把昌阳一起把平津长公主的事情丢给她,也真是为难了她。 元秀点了点头:“她们在争执什么?” 虽说已故的卢妃与杨太妃一直不和,但这件事情,明摆着是平津不对,就是卢妃还在,也只有带着女儿请罪的份,这还有什么好吵的? 杏娘露出凝重之色,看了看左右没有闲杂之人,这才附耳低语:“长公主说她被人下了药!” 元秀顿时一惊! 原本再有几步就要到了,她干脆站住脚步,沉声问:“当真?” “殿下方才请了耿太医来替长公主诊脉,耿太医言长公主所言属实。”杏娘小声道。 耿静斋此人人如其姓,医术高明却为人耿直,颇有傲骨,连先帝都曾被他顶撞过,是绝对不会帮着平津还是任何人做假的。 王氏也是因此才唤他前去以撇清。 元秀沉默了数息:“那个娈.童又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长公主和杨太妃争吵的问题。”杏娘道,“那娈.童不是平津长公主府里蓄养的,却是教坊中人。”见元秀看了自己一眼,她才继续解释下去,“昌阳公主及笄时,杨太妃曾使人在教坊里留意过此人,后因驸马择定,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但不知道为什么,此人忽然在宫中出现,还被平津长公主遇上了。” 梦唐一朝的公主生活一如诸王般奢华而糜烂,举国都已经见怪不怪,像杨太妃这样,齐王束发时替他准备几个美貌女郎供采撷,到女儿也不偏心,提前去教坊留意好俊美少年,也是常事。 但现在重点不是此人究竟怎么出现在宫里,而是平津长公主遇见他时“恰好”被人下了药。 元秀站在那里想了片刻,明白了,王氏请她过来,不是为了调解平津长公主与杨太妃,而是为了向自己求助。 这件事情看似算计了长公主,实际上,矛头对准的却是皇后。 太后停棺期间,堂堂长公主在禁宫内被人下药,还失身于一个教坊中人!这件事情若传出去,王氏还有什么脸面再居皇后之位? 更何况丰淳帝如今的三子,无一出自王氏,梦唐一朝初年的高宗元后,亦是王家先祖,不正是因为无所出,最后竟被与高宗私通的庶母给夺了位,自己也落了个身败名裂死状凄惨的下场么? 想通此节,元秀眼前仿佛又浮现丰淳疲倦的脸色,怒火一阵阵的烧上心头,藩镇尾大不掉,党争有始无终,丰淳论手腕魄力虽然不及宪宗,但自登基起,每日朝会风雨无阻,唯一让他休憩的这片后宫,也不甘心寂寞吗? 这件事情不可能是王氏做来陷害别人的,一则她没必要去得罪平津长公主,二则她现在连儿子都没有,自己踞皇后之位却无宠,忙着自保还来不及。并且就算自污以害他人,也不会拿这种会让自己被废弃的大事。 那么只能是其他人了,丰淳帝现在的后宫人并不多,除了皇后,只有赵丽妃、曹才人还有秦才人,但杨太妃也未必就是清白的。 元秀沉着脸,举步走进乱成一团的殿内。 平津长公主披头散发,被几个力大的宫女按在了胡床上,地上一片狼狈,元秀眼尖,一望就望到了王氏平常最心爱的几个玉雕摆件,皆被摔得四分五裂,甚至连殿上那面丰淳大婚时宪宗亲赐的八折并蒂莲开绣屏也被推倒在地。 可王氏如今却没工夫去心疼,素来端庄的她松了云鬓落了横珈,正与杨太妃的贴身宫女一起给杨太妃顺气。 看模样也不知道平津长公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杨太妃双目紧闭,歪在胡床下方的榻上,奄奄一息,像是旧疾发作。 见元秀进来,王氏大大松了口气,眼中露出一抹恳求,道:“阿家,事情复杂,五郎他又不在宫里,嫂子也只能寻你商议了。” “商议的事情等等再说,看五嫂这儿都被弄成什么样子了?这是梦唐历代皇后所居之处,不是酒肆楼馆!”元秀沉着脸,一拂素色长袖,“而且大姐与杨太妃这又是怎么回事?五嫂这几日忙得人都瘦了几圈,你们倒是一个比一个有精神,不如跟去靖陵为大行太后守满百日可好啊?” 话里话外的维护着王氏,让她大大松了口气,其实这样的话本该王氏自己来说,然而她无宠无子,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媳妇,在夫家到底也站不直腰,何况是皇家。 杨太妃听到守陵一个激灵,也不敢再诈死诈生,故作虚弱的张开双眼,还没开口,两行清泪已经落下:“阿家……” “小九!”平津长公主年轻,被几个宫女按住怕她再上前对杨太妃做什么事,却依旧盖过了杨太妃的声音,大声道,“这贱人自己不守妇道,怕我撞破,却反过来在我食水中下药,污我清白!你断然不可被她欺哄!” 杨太妃闻言顿时一副饱受冤屈难以置信的模样,悲呼一声,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一把从左右搀扶里挣脱,就要撞上最近的殿柱,口中凄然叫道:“我杨氏少年入宫,服侍先帝二十余年,为先帝诞下齐王、昌阳,不敢居功,却也自认谨守本分,长公主今日竟以这等严辞秽语相逼,身为太妃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且让我随着昭贤太后之灵去了……去侍奉先帝罢!” 王氏早在她挣脱时就令桃娘梅娘上前拦住,杨太妃寻死觅活,口口声声要去见先帝分说自己的委屈,那边平津长公主却冷笑不已:“你既要追随昭贤太后去见先帝,难道非要在立政殿上污了皇后所居之处?难不成你自己住的地方死不得?” “大姐你且消停消停!”元秀瞪了她一眼,对王氏道,“杨太妃想是年纪大了受不得重话,大姐方才失言了,五嫂着人扶太妃去偏殿整一整仪容,缓口气罢。” 平津一撇嘴角,狠狠向杨太妃飞了个眼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章 姊妹 杨太妃被扶下去,王氏才有工夫留意到自己的义髻早就歪到了一边,玉珈也掉了两支,她扶住发髻,对元秀使个眼色:“我去收拾下仪容,杏娘把茶水换一换,你们姐妹且稍等。” 王氏带着桃娘去后面寝殿,杏娘手脚利落的给平津还有元秀都换了新茶上来,地上也不及收拾,就悄悄退了下去。 元秀喝了一口茶,见平津也冷静了许多,这才不急不慢问:“大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那个贱人!”平津冲口而出,又被元秀瞪了一眼:“怎么说也是先帝的妃子,五哥亲册的太妃,若无实际证据,不要乱说话!” “九妹你事不关己当然不急!”平津恨恨道,“我府中容貌风流的少年多了去了,进宫来给昭贤太后守灵不过就这么几日,真当我是什么人了?就这么忍耐不住!” 平津说的急,元秀别开了头,半晌才道:“说一说你被下药的经过。” 平津见她侧脸上绯色隐约,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语,昭贤与王皇后一样,都是太原王氏的女儿,鈒镂王家,教导出来的子孙,即使在这处处奢靡的梦唐一朝,依旧谨守着贞静的古风,这话元秀自然觉得听不下去。 “五郎许我在昭贤太后停灵期间不问昼夜,随意出入永春门,因此昨晚便回去晚了些,其时太极殿上一个宫人过来询问,道尚食局刚送来一些素点,问我可要用些再走。”平津长公主咬牙切齿的道,“当时我又饿又累,听她说素点就放在偏殿,就也没多想,跟着去了,用了一些后,那宫人又替我倒了一杯热茶。当时我还想,这宫人倒与那儿的其他宫人不一样,其他人要么怕得要死,要么就是哭得站都站不住,她却还有心思来伺候我,只可惜圣旨已下,若是别的事,我倒想替她求一求五郎……” 元秀一惊:“那宫人在殉葬之列?不会是冒充的吧?” “错不了!”平津长公主肯定的说道,“刚才我告诉皇后,皇后当即就使人照我描述的去把人叫到角落问过,的确就是定了殉葬的宫人!这会估计已经断气了!” 元秀忍不住道:“难道就没有问问清楚?” “她本就是要殉葬的,再说,”平津手一摊,郁闷道,“那么点时间能问到什么?总不能为此保她下来,到时候礼部追查,把事情闹大吗?” “那宫人可说什么?”元秀皱起眉追问道。 平津吐了口气:“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继续说一说你几时发现素点或茶里有药吧。” “当时倒没觉得。”以平津的脾气,若当时察觉到食物有异常,不闹起来才怪,她回忆着,“因早上出门时蛮儿想要梅花,我记得四海池附近仿佛有一片春梅,便绕到后面来,谁想走到附近,一个人从对面匆匆忙忙跑了过来,看到我竟也不避让,一头撞在了我身上!当时我正欲叱他无礼,但也不知道怎么……最后在假山后听到人咳嗽,才惊醒过来!” 元秀心中一动:“是那人主动撞到你身上?别是那时候被人做的手脚吧?” 平津露出深思之色:“这……也有可能。”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人身上带着的香料很是不同!” “人呢?”元秀刚才进来就注意到,别说那涉及此事的娈.童,就是耿静斋也不在这儿。 “皇后着人看着呢。”平津撇嘴道,“真是可笑!今儿一大早,皇后的人还担心我马车里私藏了人,话里话外的说了半晌,我干脆叫人去把车帘揭起让他们放心!” 元秀沉默了片刻,扬声唤进杏娘:“五嫂那边收拾得如何了?叫人进来把地上收拾了吧。” 杏娘答应着,平津忽问:“你不要去问一问那姓杨的贱人了?” “后宫之事,自有五嫂做主,我插手算什么?”元秀疲惫的揉着额角,“不过是你们闹得太厉害,一个是大姑子,一个是庶母,五哥又不在宫里,五嫂她夹在中间难做得紧,才把我拖过来劝解下罢了。至于为什么问你而不问杨太妃……你是我长姐,出了事,做妹妹的问上几句也是担心你,那一位……”她眼中涌出一丝厌烦,“听听她刚才说的话!口口声声随先帝于地下,既然如此,当年先帝驾崩,她怎未与盛才人一起殉了去?有什么委屈不能好好的说,寻死觅活的,失了李家体统是一,传了出去,没得叫人以为五哥亏待了庶母去!若不是看三哥与七姐面子……” 她皱着眉没说下去,平津已是了然:“那贱人卑贱无礼,如何能与盛才人相比?” 盛才人是先帝爱妃,娴静贞烈,先帝崩后,自愿随殉,所撇下的便是宪宗第十子、徐王李佑。 平津想了想怒道:“待事情水落石出,必与贱人有关,届时看我如何收拾她!” 元秀叹道:“这事是大姐吃了亏,五哥自是明白,但水落石出却是不会的。” 平津长公主自是不服,可顿了顿便明白过来,看着这回是她受害,其实害她的人意在皇后,这样查下去,牵涉可不是杨太妃与她所出的一子一女了,而且停棺期间于宫中苟.合,传扬出去也丢她这个长公主的脸,连带皇室蒙羞,所以不管幕后之人能否查出,都不会宣扬出去,更不用说明着还她个公道。 她悻悻道:“好吧,但教坊那贱奴留一口气,交给我亲手收拾!” 平津虽然奢靡,公主府中少年如云,却也不是什么货色都看得上的,尤其此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若非耿静斋医术了得,隔了一晚还能诊出她体内余药,这回是怎么都说不清楚了,偏偏无论为了李家的颜面还是她自己的颜面,这事儿还不能声张,让她吃素点的宫人已经殉葬,那么怒火也只能朝这个娈.童发作了。 这对元秀而言只是小事:“此事大姐和五嫂商议就好,不过大姐若不想一刀杀了他,还是留意着别让他胡言乱语的好。” “这个简单,带他出宫前,先把舌头绞了不就是?”平津森然冷笑,“我一会就叫人去耿静斋那里领一剂止血药来!” 元秀点了点头:“大姐在这里吧,我先走了。”站起身,低声道,“五嫂不容易,看看地上这几样,皆是她平常心头爱物,可今儿她什么都没说,大姐若是可以,还是别叫她太难做了。” 平津对王氏印象还不错,闻言也有点惭愧:“也是被姓杨的贱人气昏了头,连累皇后了,她喜欢什么,回头我想办法给她弄差不多或更好的来。”梦唐一朝的公主就没几个是不泼辣有为的,平津也不例外,答应之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皇后到底是没儿子,才把心思用在这些东西上,还有万春殿的妖姬也忒跋扈了些!皇后很该给她些颜色看!” 元秀不想说自己五哥坏话,因此只道:“赵丽妃好歹是韩王魏王的生母,大姐念着侄儿们的面慎言些。” “那两个小东西可未必把你我放在眼里!”平津一听冷笑着道,“不信你去问我左右,这几日在太极殿上见到了我可有几次是主动过来施礼的?就是五郎还是太子的时候,看到延庆、嘉善这些皇姑也是守着规矩的,他们两个才多大?这般跋扈还能是谁教的?” 元秀这才知道为什么平津如此不待见赵丽妃,但还是提醒了一句:“侄儿们到底年纪还小,开了蒙有师傅教导也就好了,大姐何必与稚子计较?” 平津撇了撇嘴角,这时候皇后净了面重新梳好发髻又更了衣,磨蹭着估计元秀已经帮她劝过一回平津,又先去安抚了几句杨太妃,可算过来了。 元秀趁机告辞:“大姐已经冷静下来,后宫之事本就该五嫂过问,我就不在这里听了。” 王氏注意到她面上疲色,心里领情,何况这事以她来想也不是未出阁女儿家好听的,便谢了她,亲自送到台下才止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章 赵丽妃 元秀回到凤阳阁后,跟着就下起了大雨,她听着刷刷雨声,很是忧虑:“不知道鱼烃是否记得给五哥带上蓑笠。” 采蓝做着针线,安慰道:“昨晚雨下了一夜,怎么会没准备呢?” 但大雨到底给送葬的队伍造成了影响,次日辰时,丰淳才回宫,随行的人都累得不行,招呼甘露殿留守的人出来伺候着丰淳更衣沐浴毕,全部睡了过去。 王氏借机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又特意遣了杏娘来告诉元秀:“听鱼总管说大家这几日饮食清减了许多,还请阿家帮着劝说一二。” 元秀明白这是皇后暗示自己邀丰淳共用晚膳,再寻着机会把平津的事告诉他,她沉吟了片刻,对杏娘道:“本宫待会派采蓝去告诉鱼烃,若五哥晚膳前醒了,就请他到五嫂那儿一起用膳,若不然,就让五哥多睡会罢。” 杏娘忙应了去回王氏。 丰淳近身的侍者,多是文华太后生前所遗,包括元秀身边的采字宫女,也是从前文华预备下来的,彼此自与旁宫不同,采蓝接了这个差事,把针随手别在笸箩上,笑道:“奴婢去去就回。” 然而采蓝一去却去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回来脸色很不好:“阿家,五郎怕是今晚没法去皇后那边。” 元秀蹙眉:“又怎么了?” “说是赵丽妃忽然晕了过去,因皇后吩咐不许打扰五郎,结果韩王、魏王强闯甘露殿,连鱼烃也被韩王一脚踹在了膝上,奴婢去时还瘸着腿。”采蓝忿忿道,“奴婢走时,韩王、魏王还在那里口口声声说皇后谋害丽妃呢!” “放肆!”元秀之前听平津长公主提到韩王、魏王因赵丽妃之宠,藐视姑母,心下就对他们有些不喜,原本觉得韩王也不过六岁,魏王更小,才四岁,只盘算着过几个月韩王就要开蒙,到时候提醒丰淳给他寻个严师好生管教也就是了,这会听到他们居然连甘露殿也敢闯,何况丰淳送昭贤梓棺入葬,来去皆逢大雨,正是疲惫不堪要将养的时候,身为人子,竟一点也不知道体恤君父!丰淳是元秀同母亲兄,她怎不格外心疼? 当下拍案大怒:“国丧难道是赵氏一个人守的不成?其他人都没有怎么样,她倒是最最金尊纡贵的那个!争宠争到了罔故大家康健的份上!韩王、魏王,焉有半点人子之状?!” 采蓝同样气愤,不忘添油加醋:“皇后倒是好气度,一面和五郎解释,一面还派了耿静斋去给赵丽妃请脉。” 元秀在室中来回走了几步,正在犹豫要不要亲自过去帮皇后说话,外面采紫却带进了一个十二三岁年纪的内侍,看着很机灵的模样,这是鱼烃的义子鱼安源,和他的义父一起在甘露殿伺候的,元秀看到他,知道是鱼烃叫过来的,不等他行礼就免了:“可是你义父有话叫你来告诉本宫?” “阿家说的是。”鱼安源知道元秀与其他公主不同,恭敬道,“方才耿太医从万春殿请了赵丽妃的脉回禀,因采蓝姑姑已经走了,义父让奴跑一趟,告诉阿家一声。” 元秀道:“耿静斋怎么说?” “回阿家,耿太医诊出,赵丽妃已有一个月的身孕。”鱼安源觑着元秀的脸色像是不大喜欢赵氏,便把原本准备的笑脸藏了起来,只是中规中矩的禀告道。 元秀微一皱眉,她很不喜欢这个恃宠生骄的赵氏,不过皇后虽好却一直无子,反而赵氏已经生下了丰淳三子中的长子与幼子,如今又怀了身孕,就算是公主,日后地位也是非常稳固了。 梦唐尊崇古礼,循周制,重视嫡庶之别,丰淳是宪宗第五子,论聪慧,宪宗的二子代王李亿和六子琼王李俨其实不比丰淳差,甚至李亿的母族还是五姓七望之中的博陵崔氏,但因丰淳出自元后,宪宗特立之。 丰淳如今才廿有四岁,元秀倒不担心自己的五哥会没有嫡子,但宪宗时,丰淳之上的四个兄长,都不同母,加上宪宗所宠的盛才人贤德知礼,她所出的徐王也年少,才未对丰淳造成太大压力。而现在王氏一无所出,丰淳仅有的子嗣倒大部分出自赵丽妃……争储,是皇族内耗最快的途径,没有之一。 当年梦唐盛极之时,太宗皇帝一生戎马,打下了大半个天下、杀兄囚父的那么一个人,都为膝下诸子争位伤透了心,而如今的梦唐已然迟暮,又如何能够承受这样的变故? 元秀咬着嘴唇沉吟不语,还是采蓝在后面拉了她一把,才道:“本宫知道了,回去告诉鱼烃,让他好好伺候大家,还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氏晕倒,韩王和魏王不速召太医,却强闯甘露殿,这算什么道理?让鱼烃和大家好好说说!” 鱼安源虽然也算丰淳近侍,但究竟和鱼烃、采蓝这些老人不同,所以还没胆子叫丰淳的排行五郎,而照着宫禁呼其“大家”。元秀和他提丰淳,便也用了大家之称。 鱼安源见她提都没提庆贺二字,话里话外还对韩王魏王颇为不满,心领神会道:“奴定将阿家之言一字不漏的转告义父。” 元秀点了点头,让采蓝取了一对银铤给他:“这么大雨跑一趟不容易,给你拿着玩。” 鱼安源有些不大敢接,采蓝取笑道:“阿家看你回话伶俐才赏你的,让你义父知道只会替你高兴,你不敢接做什么?” 听了采蓝的话,鱼安源才笑着谢了赏,揣着去了。 鱼安源去后,元秀怏怏的问采蓝:“你说明天本宫要不要叫耿静斋过来问问?” “耿太医一向耿直,先帝正因此容忍他数次犯颜,再说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也不会被赵丽妃胁迫,怎会欺瞒五郎?”采蓝轻声道,“赵氏骄纵,但念在五郎的份上,阿家一会还是拨些东西过去算是庆贺吧。” “本宫不是要问他赵氏。”元秀蹙眉,“本宫要问的是五嫂!” 采蓝一惊,元秀自己叹了口气:“五哥宠爱赵氏,但到现在也没立东宫,显然还是有所期待的,可韩王已经要启蒙了,五嫂那边还是没有动静,长此以往,只怕朝臣也会请立太子,万一立了之后,五嫂再有身孕,又是一场祸事!” “可……”采蓝知道元秀并非单纯厌恶赵氏,更多是担忧社稷安稳,但没嫁人的小姑子去打听嫂子能否生育……她迟疑着,到底还是委婉表示了不赞同,“阿家还没出阁,这样的事情耿太医说了只怕阿家也不大懂吧?莫如等薛大娘回来了,阿家问问大娘?” 薛大娘是元秀乳母,昭贤崩前半个月,发现元秀的汤沐邑晋阳上缴的钱粮与往年相去甚远,虽然那边报了灾害,但昭贤生怕元秀年纪小被派驻那边的公主属官欺哄了去,所以派自己的亲信内侍并薛氏一齐前去查对。 昭贤崩后,内侍自是返回长安为主奔丧,业已殉葬,而薛氏则继续留在那里主持,从最近一封驿信来看,她应该要小半个月才能回来。 元秀沉吟着,半晌,眼睛一亮:“那叫大姐去问吧!大姐已有蛮儿,想必是知道些的。” 采蓝想了想,平津长公主乃是丰淳长姐,又是嫁过两次生过一个女儿的人,和弟妹说几句生儿育女的经验,总比没出阁的小姑子身边乳娘抹下脸去开口要好,便点头赞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章 宫人璎珞 到了傍晚,甘露殿那边果然传来了确定的消息,赵丽妃胎象不稳,丰淳决定留在万春殿用膳,将元秀的邀约推迟到明晚,来传话的还是鱼安源,有点儿战战兢兢,生怕元秀发怒,梦唐从开国起,公主们差不多是一代比一代剽悍,平阳长公主曾为高祖打下偌大山河,至今还有雄关更名为娘子关以纪念。 到了高宗时,经武周之乱,中宗爱女安乐公主一度请立为皇太女,武后掌珠镇国太平公主更曾压得玄宗喘不过气来。 如今丰淳膝下无女,惟独元秀一个胞妹,鱼安源乃甘露殿近侍,大家的心思,他岂不知? 好在元秀自幼被昭贤教导,太原王氏,呼为鈒镂,以喻银质而金饰,四姓得之为美,何况元秀生长宫廷,自是气度不俗,闻言虽然心下暗恼,倒还不屑为难他一个传话之人,只是蹙着眉问:“韩王、魏王咆哮皇后,大家可有说什么?” 鱼安源讷讷道:“大家被惊醒后,韩王、魏王牵裾争告丽妃之危,大家急着去万春殿,皇后指挥奴等收拾了甘露殿,又传太医为义父看了膝盖便回立政殿了。” 这就是说被两个人混过去了? 元秀吩咐采蓝取来一对白璧:“本宫本欲赐鱼烃些药材,但既然皇后已经召了太医,你就把这对白璧带去给鱼烃吧,叫他好好休憩几日,行走无碍再去大家跟前伺候,免得落下病根。” 鱼安源也为义父的遭遇愤愤不平,他知道元秀几个时辰前就接到赵丽妃怀孕的消息,但到现在凤阳阁都没人去万春殿,自己父子却先得了好处,立刻明白元秀的态度站在哪边,恭敬道:“奴代义父谢过阿家!” 打发走鱼安源,这回采蓝也有些不满:“五郎这样委屈皇后,只怕司徒知道了心下不痛快呢。” 太原王氏的家主王展,在五姓七家之中也算得上德高望重了,虽然司徒只是虚衔,到底也是三公之一,王展膝下四子,却只有皇后王子节一个女儿,而且王家女儿历来都是五姓七望之中另外四姓争相求娶的,换了谁会觉得不委屈? “本宫也很久没见过赵氏了,竟也记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元秀懊恼的揉着额角,“但从前五嫂带她去南内觐见时,本宫一直觉得其俗不可耐,还是本宫记差了?” 采绿过来帮她揉着,嬉笑的声音从元秀头顶传来:“阿家哪里记错了?丽妃可不就是一个俗艳之人?她出身低微,当初要不是因为云州公主的生母纪美人是尚宫女官出身,着尚宫局旧人安排她这个外甥女为五郎司帐,恰好入了五郎的眼,采选怕都过不了。” 那时候丰淳还是太子,大婚前按制当遣宫中年长女子为太子启人事,即司帐、司寝这些,因文华太后早逝,所以此事由昭贤负责,昭贤便着尚寝局安排,宪宗的纪美人做过尚寝局女官,因赵丽妃其时也在宫中为侍,虽然才浅德薄,却生得艳丽媚姿,纪美人设法让她到了昭贤太后面前,原本昭贤嫌她过于浅薄,可丰淳在旁却点了头,昭贤不欲为了一个司帐和养子生隙,也就同意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司帐会如此争气,侍奉太子不过一年就诞下了长子韩王,为此宪宗特意吩咐将她从司帐提为侍妾,反而昭贤的堂侄女、宪宗亲自为丰淳挑选的王皇后王子节,至今无所出,竟被一个宫婢出身的丽妃弄得处处束手束脚。 采蓝性格沉稳,听采女说的轻慢,趁元秀不注意,便横了她一眼,采绿看到吐了吐舌头,赶紧换个话题:“阿家明日一定去平津长公主府吗?帖子虽然已经递过去了,可看这天色怕明日还要下雨。”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坐马车去。”元秀问,“明天的马车可准备好了?” “这还用阿家操心?”采蓝失笑,“霍蔚早就去驾部司那边说过了,按着阿家的吩咐,让他们准备寻常的四望车即可,但也要够结实稳固,霍蔚看了一天才定好,叫人单独放在一旁,连拉车的马也挑了出来喂些精食,对了,于文融会得驾车,阿家是用他,还是让驾部另外派人?” 元秀道:“若他赶的不错,自然用他。” “那他可要高兴了,听霍蔚说他不比驾部的人差。”采蓝笑着说道,因元秀尚未及笄,如今昭贤太后去世,短时间里怕也难谈婚事,所以以后公主府的人员俱未开始配置,现在属于她名下的近侍,除了此刻远在晋阳的乳母薛氏,就是伺候她起居的采蓝、采绿,管着庖厨的采橙,在外面管理那些做杂务的小宫女的采紫,以及宦人霍蔚并于文融。 其中霍蔚也是从文华太后身边出来的,所以和元秀要亲近些,于文融却是昭贤派来的,加上他年纪比元秀还要小上两岁,自然被分在外头跑腿。元秀被昭贤教导,起居贴身都是传召宫女,就是霍蔚见她,也要通过采紫,于文融却更要隔上一层,于文融倒也机灵,平日见到采蓝几个,总是阿姐阿姐的叫着,鞍前马后殷勤陪笑,时间长了,采蓝倒也不介意帮他抓住一些可以在元秀跟前露面的机会,比如说这次。 晚膳时,元秀用到一半,外面采紫却进来了:“阿家,万春殿那边来人,说是赵丽妃今日亲手为五郎做了鱼羹,五郎尝着不错,就叫人将一条没动过的送了来。” 元秀听了,淡淡道:“不是几个时辰前刚刚晕过去,把韩王魏王吓得闯到甘露殿去了吗?怎么这么快连鱼羹都能做了?” 采紫问:“那奴婢去打发她走?” “既是五哥要送来给我,那就拿进来吧。”元秀想了想,道。 采紫也知道她不会拂了丰淳的面子,暗笑着去了。 不多时,一个素衣宫女挽着一只食盒进来,欠身行礼道:“奴婢璎珞,奉大家之命,特将丽妃亲手所制之鱼羹赐与阿家!” 一个赐字才出口,采蓝等人都是眉头一皱,元秀冷笑一声,抬手就把银箸重重拍在了桌上! 璎珞一惊,却听采蓝淡淡道:“阿家乃大家胞妹,大家自登基以来,每予物与诸王及贵主,谓阿家都是送而非赐,难道阿家今日邀大家用膳使大家心下不快,所以特以此言警告阿家?” 采绿收到她眼神会意,不待璎珞接口,便接话道:“大家教训阿家,论理也无不妥,但来的不是甘露殿的宫人,却只是一个妃嫔侍者,莫非大家怨阿家至此,竟要以妃嫔贱婢相辱阿家么?” 璎珞知道不妙,赶紧跪了下来:“奴婢知罪!奴婢刚刚奉丽妃之命赐燕窝与韩王殿下,再到阿家这里来,不知不觉说错了话,还请阿家饶恕!” 元秀慢慢转了转面前的瓷盅,片刻才道:“大家今日疲乏,本宫暂且忍下这口气,明日晚膳,本宫亲口问个清楚去!” 璎珞大骇:“阿家饶命!” 今日赵丽妃诊出身孕,六宫不论心里怎么想的,总要派人甚至亲自去表示一二,包括东平、昌阳,连利阳公主的乳母都为她准备了一份贺礼,只是万春殿左等右等,却不见元秀公主的人登门,反而甘露殿那边的鱼烃得了一对白璧,赵丽妃犹如得意之间被人浇了一头冷水,好不愤恨! 她认为这都是因为元秀公主自恃与丰淳同母,才不把她放在眼里,可当年阳信公主何尝不是与汉武帝同母所出?然送卫子夫入宫时亦执手叮嘱若富贵勿相忘记!因此方才丰淳让人给元秀送鱼,赵丽妃趁机暗示璎珞把这差使从甘露殿侍者手里接过来,私下叮嘱她给元秀些颜色看看。 谁知元秀公主骄傲至此,连带她的宫人也这般强势,璎珞见她一定要计较,哪里不明白,不管丰淳是偏向赵丽妃还是元秀,她这个宫奴却都是死定了,丰淳偏向元秀,连赵丽妃都讨不了好,就算赵丽妃胜出,为了安抚元秀,丰淳多半会把事情都推在璎珞身上,从重处置。 然而她求饶已经晚了,元秀眼皮也不抬一下,轻轻吐出两个字:“聒噪!” 一旁采紫立刻吩咐外面宦者进来,一左一右,将她硬拖了出去,才出门,璎珞就没了声音,也不知道是被击晕,还是被塞住了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章 六郎 翌日春雨迟迟,犹如牛毛。 一乘轻车经永春门出而东折,平津长公主的府邸建于常乐坊,距离南内更近,然昭贤乃是太后,按制丧礼自不可与太妃比,丰淳命如国丧,在太极宫正殿举行,她也只能来回奔波了。 在兴庆宫旁南向,便是东市。 常乐坊就在东市之东,道政坊之南,其实在昭贤崩前,元秀本是随她住着兴庆宫的,但昭贤为人严肃,不拘言笑,别说东市,就是平津长公主府,还是宪宗生前才随丰淳去过一回,她不得出去,采蓝这些近侍自也被留在身边,此刻听于文融在外面介绍,都不住从四面向外张望。 采绿性.子活泼,又觑着元秀心绪不佳,有意引开她心思,便隔着车帘问于文融:“东西两市熙攘,为何如今却不闻喧声?” 于文融还没回答,一旁采蓝已经在她手臂上用力掐了一把,采绿吃痛低叫一声,只听元秀淡淡道:“想是国丧的缘故。 古礼国丧需臣下斩衰三年,至汉文帝时,以三十六日代三年,本朝高宗以来皆照此例,民间罢宴舞嫁娶事,市中自然受到影响。 采绿暗暗后悔自己嘴快,采蓝见元秀本就不高的兴致又低落下去两分,便道:“阿家,前面就是常乐坊门了。” 元秀答应了一声,就在这时远处却传来了兵丁喝道声,未几,车前的侍卫勒马过来,隔着车帘低声请示:“阿家,前面似乎是入都拜祭太后的节度使仪队,阿家打算如何?” “避在一旁吧。”元秀今日出宫本就不想招摇,所以连公主翟车都未乘,自然更不会与藩镇相争。 侍卫得了吩咐,于文融不用多言,已经机灵的把车赶向道旁。 这时候前方喝道声渐近,元秀侧耳听着,轻咦了一声:“是河北的使者吗?” “正是。”外面于文融没有车帘蔽尘,倒是看得清楚许多,道,“是魏博都防御史的队伍里。”河北节度使一个都没来,使者最高等级的就是这魏博都防御史。 仪仗煊煊而来,沿途不多的行人纷纷驻足避让,有几个人恰好正在元秀车驾附近,故此元秀不许采绿揭起帘子细看,只听外面车马喧嚣,在车中甚至有震动之感,元秀奇道:“仪仗缓慢,何以车动?” 外面于文融瞥了眼不远处的行人,含糊称呼道:“娘子不知,魏博都防御史未曾骑马,却是乘舆,舆用十六力士相负,观力士足下尘土,只怕甚是沉重,力士起动一致,犹如重锤擂地,故而地动及车。” “……”元秀听了半晌未语,待外面喧嚣声过去,于文融复驾车向道,她才问道:“如此大排场,可是宫中传召?” 于文融小声道:“仪仗未至前,听方才对过的人道使者此行应是往……往平康坊去会友!” 元秀在车中叹了一声:“昔年河北三镇兵骄将悍,由子代父,以侄承叔,犹如诸侯,曾迫德宗下诏罪己,如今一个都防御使连晤友都这般威仪,河北的节度使们,只怕俨然五州帝皇了!” 于文融不敢说话,采蓝、采绿知道元秀心绪不佳,便任凭她借着此事发泄几句,哪知元秀话音刚落,于文融便惊呼一声,随即车帘被人一把掀起,有人叱道:“区区妇人,也敢妄议河北?!” 此人与同伴原本就在马车附近,身手又极快,到这时候车前车后的侍卫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出刀剑呵斥,然见那人已直逼元秀之面,投鼠忌器,竟是只敢劝说威胁,不敢上前。 元秀身在车中无处可藏,也不屑于藏,推开想要挡在她面前的采蓝、采绿,昂然迎上掀帘之人的怒视,冷然道:“这便是三镇骄横妇孺皆知,难不成还想在长安城中禁悠悠众口不成!” 那人掀帘前和掀帘时都是怒气填膺,待看清元秀后,怒火却如冰雪逢春般消失不见,此刻听了元秀针锋相对,居然目光转柔,温言道:“是在下卤莽了,敢问小娘子是谁家女郎?” 元秀猜测此人应与藩镇有极大关系,说不定就是魏博都防御史此行所带的门客一类,对他恶感更甚,冷冷道:“你既知道卤莽,为何还不下去!” 那人身后跟着数人,似是仆妇,闻言面有不忿,正待为主人叱骂,却被那人摆手阻止,复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元秀,放下车帘,却不肯就此离开,在外面再次赔罪道:“在下方才多有失礼,还请小娘子恕罪,不知娘子可否赐教门第?” “你不配知道!”元秀知他垂涎自己容貌,心头说不出的厌恶,再无好话。 “六郎……”那人的随从中有人忍耐不住,却听那六郎哈哈一笑,自信道:“即使五姓七望抑或是去天尺五的韦杜,在下也不是登不了门,小娘子可也太小觑在下了!” 元秀不去理他,吩咐于文融:“把他们赶开,别误了约好的时辰!” 目送元秀一行远去,六郎兀自站在原地依依相望,却是压根就没把自己被驱赶之事放在心上,他身后的青衫随从无奈上前提醒:“六郎,那小娘子已去得远了,何况六郎若是喜欢,左右夏侯在此,刚才何必叫我们不得还手?那小娘子才带了八名马马虎虎的侍卫,加起来也未必是夏侯对手!” “胡闹!”六郎收回目光,笑骂了一句,悠悠道,“西都之中卧虎藏龙,听那小娘子口气不小,想必极有来头,这里可不是河北,再说我方才孟浪,已惹那小娘子不快在先,岂可火上浇油?” 身后之人顿时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人上前提醒:“六郎,临行之前,使君似乎刚刚接待过幽州来的使者吧?” “嗯?” 那人轻咳一声:“使君对李家十七娘很是喜欢呢。” “李十七娘吗?”六郎仔细想了想,摇头道,“马上回去,飞鸽传信回魏州,告诉大人此事作罢!” 另一人立刻出声劝阻:“六郎不可!三镇历来同进退,以婚姻相系,方才是长久之道,岂可为一不知身份的女郎而改之?” 六郎吩咐完却听不到他这句话了,他津津有味的回想着方才车中惊鸿一瞥,不似梦唐惯常的奢靡浓艳,素衣木簪,雪肤玄瞳,眉眼之间给人一种清极的感觉,犹如朔雪漫漫里独自开到恣意的寒梅,那种骨子里透出的骄傲与凛冽,仿佛锋芒般逼人。 那女郎梳的乃垂练双髻,表明她尚未婚配,加上她说话的口吻,随行的仆从,都表明身份不低……想不到这回到长安来,竟有这样的缘分。 六郎笑了笑,吩咐夏侯:“去探听一下那小娘子的身份。” “六郎……”叫夏侯的人默不作声的抱了抱拳,转身离开,方才劝阻的人顿时垮下脸来,“使君定会恼郎君自作主张!” “无妨,我也不是第一次惹大人生气。”六郎不在意的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章 郑蛮儿 平津长公主府里撤去许多奢华之物,下人也都换了衰服,乍一看去十分冷清,家令卢涣早吩咐大开中门迎元秀车驾入内,至内院台阶处,采蓝扶着元秀下车,卢涣上前行礼,含笑道:“贵主可算到了,娘子已在内厅相候。” 采蓝和采绿却觉得有些不喜,平津长公主虽然是姐姐,但怎么也该到厅下迎一下,毕竟元秀鲜少登她之门。 只听卢涣引元秀登阶,口中又道:“原本娘子要亲至大门迎接,只是被承仪郡主缠住,故此吩咐某代迎。” “大姐何必如此客气。”元秀道,“蛮儿的风寒可好了?” 昭贤太后论起来也算承仪郡主的庶外祖母,郡主理应服小功,但不巧她这段时间染上风寒,病得厉害,平津长公主心疼爱女,替她求了丰淳恩准可以不必参加。 承仪如今十二岁,乃平津长公主膝下唯一所出,生父为平津前夫、荥阳郑氏子弟郑敛,而非平津如今的驸马韦坦,因此从郑姓,乳名蛮儿。元秀最近一次见到这个外甥女还是去年中秋皇室家宴上,虽然就比元秀小三岁,却被平津娇惯得俨然孩童。 卢涣听元秀问起小主人,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嘲色,道:“郡主已无大恙。” 这丝嘲色却被元秀恰好转头看见,心下奇怪,卢涣乃平津母族,范阳卢氏旁支子弟,是卢妃还在世时,因平津出阁,特意从娘家那儿要过来的人,深得平津信任,此人对平津的驸马也许只有尊敬没有忠诚,但对平津和平津的血脉,怎么也不该如此轻慢吧? 何况元秀觉得郑蛮儿也许刁蛮了些,但论跋扈却还及不上平津。 说话间已到了正厅,里面正传来叽叽喳喳的女子说话声,元秀没去细听,举步跨了进去,唤道:“大姐!” 上首的平津长公主还没说话,郑蛮儿已经开心的跑了过来:“九姨!九姨!你瞧我养的飞郎如何?” 她手一扬,一个半大不小的东西在半空张开利爪,低咆一声,当头就向元秀脸上抓下! 采蓝、采绿吓得尖叫:“阿家快快闪开!” 元秀也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抬手以袖遮面,采蓝用力将她推开,采绿试图张手去挡,却听郑蛮儿呼哨一声,那东西陡然收了爪子,软软的肉垫在采绿手上一蹬,借力跳到一边! 等落了地,三人定睛看去,才发现此物皮毛斑斓,目光炯炯,似猫似虎,却是一头半大猞猁。 “郡主好生卤莽!”采蓝想起方才惊魂一幕,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尊卑训斥道,“颜面于女子何等要紧?方才若伤了阿家,郡主将何以自处?” 郑蛮儿辩解道:“飞郎是我亲手养大的,最听话不过,我叫它收了爪子,它怎么伤得到九姨呢?”见元秀面色苍白,郑蛮儿才有些愧疚,吐了吐舌头道,“九姨,真是对不住,我是只想同你开个玩笑。” “没事。”元秀脸色苍白虽然并非全因吓得,心下也有些微怒,但她自恃长辈,也不好为一个玩笑和外甥女计较,平津宠爱女儿惯了,方才还在那里等着看好戏,听到采蓝呵斥女儿,脸色就沉了下来,但转念一想,此事若传到丰淳耳中,郑蛮儿也有十二岁了,过两年就要相看郡马,万一李僔为此记恨……于是忍了忍,见元秀表示不计较,这才放下心,复笑道:“昨天九妹说要亲自过来,我特特让仙奴在水阁准备了筵席,九妹可要现在就过去吗?” 见元秀微一皱眉,平津立刻想到了缘故,解释道:“只是摆在水阁,并未准备丝竹歌舞,也是看九妹自回了太极宫后整日里住在凤阳阁气闷,水阁边好歹能散散心。” 元秀这才点头。 水阁建在公主府内荷池中心,由一座九曲木桥与岸相连,这时候乍暖还寒,去夕的枯荷被公主府内花匠收割,徒留下干枯的荷梗在水面摇曳,池畔柳树初初发了一层蒙蒙新芽,恰如水阁三面所垂之帘,如云如雾,似腾似走,倒也可一看。 水阁和桥相连的这一面,却是竹帘半卷,隐约可以看到阁中已有人在忙碌,想必就是仙奴了。 平津当先带着元秀、承仪踏上木桥,阁中之人已经察觉,忙掀开竹帘迎了出来:“贵主到了么?” 元秀听那人声音清越,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一个弱冠年纪的男子身着青衫,翩然立在阁前,面目姣好,犹如女子,肌肤更是细腻的叫采蓝采绿都有些自惭,靠近了甚至可以嗅到一阵旖旎香气,元秀顿时了然了此人的身份,再不去多看。 “元秀已经来了,筵席备得如何了?”平津对此人甚是亲密,一边问着,一边上前携住他手,待都进了水阁,才介绍道,“元秀,这便是仙奴。” 元秀对娈.童毫无兴趣,只冷淡的点了下头,平津看了出来,笑容略减,仙奴到底是以色事人之流,忙识趣道:“筵席已经备好,还请贵主与娘子在此享用,仆先告退。” “也好。”平津知道元秀性情高傲,若勉强留仙奴下来伺候,她不但不领情,到时候给仙奴难堪,反而坏了气氛,便安抚的拍了拍仙奴的手背,“你且下去盯着些他们准备。” 仙奴含笑应了,眼波流转,勾得平津失了失神,才轻快的离开水阁。 酒席已然设好,郑蛮儿自是坐在最下首,待采蓝采绿服侍元秀入席,她忙擎起酒樽来:“方才蛮儿卤莽,还请九姨不要和蛮儿计较!” 郑蛮儿虽是孩童心性,本性却也不坏,元秀见她脸上满是后悔,那点微怒也随之消散,爽快的掩袖尽樽:“不过是开个玩笑,若不是我这几日累得很,反应迟钝,采蓝采绿也不会那般着急。” 采蓝原本和采绿一起跪坐在她身后伺候,闻言忙移开数尺,俯身向郑蛮儿请罪,郑蛮儿吐了吐舌头,笑道:“你们是心疼九姨,本就是我的错,何来有罪?” 元秀空腹尽樽,喝得有些急,轻轻咳嗽了几句,平津到嘴边的圆场话就变成了:“蛮儿好不糊涂,你九姨才坐下,你就迫不及待的劝酒做什么?”说着忙叫人把元秀面前的冷盘撤掉,开始上热菜来。 梦唐时兴食鹿,头一道就是脍鹿炙,配着蒟酱,入口鲜美,平津介绍道:“这头鹿是宽之知道你来,亲自从豢养的鹿场里挑出来的。” “姐夫有心了。”韦宽之单名一个坦字,是“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之中韦家的旁支弟子,比平津还要小上五岁,坊间传闻,平津长公主当年与驸马郑敛和离,他的功劳不小,元秀与这个姐夫没见过两回,谈不上熟悉与好恶,刚才进府没看到他,也未在意,此刻听平津特意提起,便客气了一句。 其实这时候昭贤太后的哀期未过,即使昭贤只是庶母,此刻食荤也是不妥的,但元秀知道就是丰淳也未必会遵守此节,因此也无法指责平津的不是,酒过三巡,平津便直接问道:“九妹今日前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元秀早就想开口了,看了眼郑蛮儿,郑蛮儿好奇道:“九姨,为什么我不能听?” “蛮儿乖,刚才过来时看到那边迎春开得很好,你去为九姨折几枝来可好?”元秀避开她的问题哄道,郑蛮儿见元秀公然要支开自己,失望道:“好罢。”说着给平津使了个眼色。 平津安抚的微微颔首,郑蛮儿知道这是母亲同意事后转告自己,这才高兴的走了。 打发了郑蛮儿,又将水阁里伺候的人皆禀退下去,元秀思索了一下,清咳道:“大姐可知,昨日下午万春殿赵丽妃又诊出身孕?” “竟有此事?”平津愕然,元秀盯着自己面前的酒樽,缓缓道:“五哥子嗣昌盛,这是好事,但……赵氏到底只是一个妾,可五嫂至今无子,这事……” 平津也皱起眉,此刻水阁和九曲木桥上都无第三人,她说话也坦然了许多:“若是中宫,自然子嗣越多越好,帝后和谐,方是国家兴旺之兆,但那赵氏,出身卑贱,浅薄无知,不过是仗了几分好颜色,如今五郎膝下三子,竟有二子出自于她,长此以往,必将危及中宫!到那时候,只怕社稷……”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来寻大姐商议。”元秀道,“韩王已经六岁,即将启蒙,五嫂至今无所出,若这么拖下去,只怕朝臣为社稷故,提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但大姐也知,五哥五嫂都年轻,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平津神色肃然:“你说的很对!” 两人对望一眼,元秀在席上略略欠身:“阿煌年幼,此事,还请大姐出面,提醒一下五嫂。” “你放心,最迟两三日,我就去立政殿。”平津郑重的应了,“倒不只是韩王魏王曾对我无礼,实在是这样两个小东西,委实看不出能托付基业的样子!何况中宫娴雅有度,王家到底是太原望族,教导子女上面,不知比赵氏高明多少,那才是能够调.教出英武之君的国母!”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章 长安郎 郑蛮儿折了迎春花枝回来,元秀已和平津谈完,她兴冲冲的把一个精致的花篮递到元秀面前:“九姨九姨,你看这花篮可好看?” “蛮儿的手艺好生厉害!”元秀接过赞叹道,郑蛮儿却把头一扬,笑道:“我哪里会?这是方才仙奴看到我在那里折花,帮我编的。” 元秀已经接住,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顺口.含糊赞道:“大姐这儿的人,果真个个心灵手巧。” 郑蛮儿一撇嘴角,道:“九姨说的不对呢,母亲身边那些人,也就仙奴能算得上这四个字,其他人不过是些纨绔,除了喝酒听小令,就只会聚在一起斗鸭赌钱,照我说,合该把他们全赶了出去!” 平津在上首笑骂道:“如今公主府可还是我做主,你就开始盘算起赶人了!再过几年你出阁建起郡主府来,岂不是还要厉害?” 郑蛮儿被母亲宠爱惯了,闻言立刻道:“这是自然,我可不像母亲这样心善,那些没什么用的东西白白养在府里没得看了生气!” 元秀也不禁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蛮儿才十二,原来就想着郡马和开府了吗?大姐可要伤心了!” “我才不伤心,她在府里成天就会与我过不去。”平津嗔道,“早早儿嫁了出去最好!” 梦唐风气开放,贵族少女素来是其中的佼佼者,郑蛮儿被母亲和姨母连手调笑,也不羞怯,大大方方的道:“再过几年,我真正到了出阁的时候,只怕母亲反而要舍不得,哭着求着我不要嫁出去呢。” 平津哭笑不得,板起脸道:“你放心,到时候我绝对不求,别说求了,你出门时看我会不会有一滴眼泪!” 郑蛮儿冲她扮个鬼脸,忽然眼珠一转,落到元秀身上,嘻嘻笑道:“要说出阁,九姨可比我大!还有八姨的驸马也没定呢,方才九姨要和母亲说话,还不让我听,难道不是为了这件事吗?” 元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转头看向平津:“大姐你看看,我不过叫她去折了几枝花,她一转身就报复过来了!你也不帮我?” “你八姨、九姨都是你的长辈,你将来出阁需请她们来掌眼,长辈的婚事可哪里有你插话的地方?”平津故意误导,一本正经道。 郑蛮儿果然信以为真,叫道:“九姨真要嫁人了?到底看中了谁家儿郎,不好意思向五舅舅说,来寻母亲帮着提吗?” 元秀还没答话,她已经板着指头数起了长安城里那些有名的少年郎:“长安风头最盛的莫过于清河崔风物,风流俊俏,工诗善文,而且据说剑法很是不错!可他虽然年岁与九姨相配,却被七姨捷足先登抢了去!除了清河崔,还有博陵崔南熏,听说也是个丰神如玉的好儿郎,比崔风物还要长一岁,但听说他与外祖母家的表姨有婚约……母亲,我还是觉得九姨更亲近些,若九姨当真看中了崔南熏,你去外祖家说,让卢家把婚事退了可好?就当为方才飞郎之事赔罪!” 元秀举起袖子半遮着脸,对平津嗔道:“大姐!” 平津乐得看自己九妹害羞,不但不帮她解围,反而鼓励女儿道:“当初宜安出阁时害羞得紧,让她自己在帘后看人,结果她一个劲的盯着自己的裙裾,人都走了,连人家是圆是方都不知道,没奈何,我只好亲自一个个的讲给她听,最后才择了尉迟家的郎君!昭贤太后从前总是拘你在南内,连我这儿这么近,你都没来过几回,只怕对长安郎君的了解还真不及蛮儿!今日听她说一说,将来五郎问起你来,你也好心里有个底,总不能将来五郎问你某人如何,你却连他是谁家郎君都不知道吧?” 元秀苍白的脸上顿时浮起一抹红晕,啐道:“衰服未减,大姐说的什么呢!” “这有什么关系?”平津不以为然,“昭贤太后是五郎登基后念她照拂你良多才封的,她不过是我们的庶母,而你与五郎都是文华太后所出,原本嫡子就无需为庶母服衰,大功也就差不多了,何况你还是女儿?再说你的生辰在七月,今年就要及笄了,就算你想过两年完礼,如今也该把驸马相看起来,你看昌阳,她的婚事还是先皇指的呢。” 元秀张了张嘴,一边郑蛮儿见缝插针又滔滔说了下去:“九姨若不喜拆人姻缘,长安城里公认的翩翩佳公子里未曾婚配也无婚约在身的,还有昭贤太后母家,中宫亲弟王子瑕,此人九姨定然是见过的,文采风流,最是儒雅!另外韦相少子韦维端,负诗才,气度颇有韦相当年之风;此外……”她拖长了声调,“蛮儿的父家、荥阳郑氏,蛮儿的那位小叔叔郑纬,可也是宽眉朗目,而且颇有武略!不知九姨中意哪一个?” “你如数家珍,想来自己心里已有打算。”元秀沉住气,笑吟吟的逗她道,“不如你先告诉九姨,你早早看中了这里面的谁?可别叫九姨挑了去,害你背地里与大姐哭诉!” 郑蛮儿叹道:“若说看中,这长安城里谁能与崔风物比呢?”她年纪还小,这悠悠一叹里却是说不出的遗憾,元秀笑骂道:“这话若教你七姨听见,非打你不可!” “七姨把崔风物看得如珠如宝。”郑蛮儿撇嘴道,“可蛮儿知道,九姨定然是不会喜欢崔风物的!” 元秀奇道:“为什么?” 郑蛮儿正要回答,上首的平津忽然脸色微变,咳嗽了一声:“蛮儿你成天与别的府里的郡主、县主厮混,原来也只知道这几个人吗?可真让母亲失望了!” 说着平津转向元秀,笑着道:“我替她给你补充几个人选——韦家有韦维端,杜家可也不是无人能媲美,只是那一位淡于接物,若不是我嫁了宽之,怕也不清楚,杜青棠早逝的兄长留下了一个侄子,乃是杜青棠亲自抚养长大的,名叫杜拂日,我曾在韦家见过他一面,论气度相貌可是不输崔风物的,只是看起来性.子太淡,在长安也没什么名气,未知才学如何,还有你也别只看着长安,有道是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东都那边,可也是卧虎藏龙,须得好好挑选才是。” 元秀还在琢磨郑蛮儿被打断的话,便追着问郑蛮儿:“蛮儿为何认为我不喜崔风物?莫非坊间有这样的传言吗?” 她自忖对崔风物感观态度都不坏,不知道郑蛮儿打哪听来的话,若让昌阳听到,以她对这个驸马的维护,少不得要怨上自己,此刻自然要问个清楚。 郑蛮儿机灵,刚才被平津故意打断,虽然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此刻却笑嘻嘻的不肯回答了。 “你别听她的。”平津忙道,“是因为她知道崔风物已经被先帝许给昌阳,你不会和昌阳争,所以才这么说的。” 郑蛮儿乖巧接口:“就是这个意思。” 元秀半信半疑,暗自打算回宫后就要叫人查一查,到底有没有类似的流言,若有的话,要及时去和昌阳解释才好,她虽然不怕昌阳怀恨,但也不想无缘无故的坏了姐妹情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一章 贺夷简 推辞了平津留自己小住一段时间的邀请,出了长公主府,采蓝才找到机会提醒她:“阿家在家令面前还记着承仪郡主抱恙之事,怎么刚才见到长公主与郡主反而忘记提了?” “刚才在家令面前提起就察觉到他对蛮儿有些不喜,本宫还以为是什么事。”元秀微微蹙着眉道,“你们看蛮儿的样子哪点像是抱恙的模样?定是她被大姐娇惯,不想去受守丧之苦,大姐纵着她,才向五哥报病。那卢涣是范阳望族出身,五姓七家,本就对礼仪看得比旁人要重,怕是为此才不喜,她既然是假装的,本宫若问起,不定她们母女怎么样想呢!自然不提为好。” 采蓝等人虽然是文华太后留下的人,但昭贤太后这些年对元秀如何,她们也看在眼里,很有些不忿:“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劝阿家去寻嘉城公主。” “六姐喜黄老之说,常与三皇姑亲善,早就和先帝求了终身不嫁的旨意,叫她去和五嫂说什么?哪家观庙送子灵么?”元秀一哂,“算了,昭贤太后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大姐爱惜蛮儿,本宫身为她的九姨,忍一忍甥女这点度量总是要有的。” “宜安公主昨日已启程回汤沐地,否则她倒也是个好人选。”采绿还是有点不高兴,道,“宜安公主膝下可是有二子了呢。” 采蓝却提醒她道:“宜安公主害羞得紧,据说成婚后也没改掉多少,就算还在长安,哪里能和皇后开这个口?” 采绿被她说得仔细一想,才发现比来比去,还真只有平津最合适。 元秀听她们议论,却又想起养母,若昭贤还在,这样的提醒哪里要自己来琢磨?昭贤去后,皇家如今竟没几个象样的长辈。 她叹了口气,沮丧涌上心头,将原本端正的坐姿改成靠住车壁发怔,采蓝、采绿见她面色不豫,顿时噤了声。 这时候,后面传来雷霆般的马蹄声! 蹄声挟尘滚滚而至,让道上行人纷纷躲避,于文融听那蹄声正冲着自己所驾的马车而来,担心马上骑士是个冒失鬼,吓得头也不回,赶紧驱着马让开,却见一骑飞驰而至,到了近前,一个利落的收缰,蹄声顿止。 这一手极为潇洒,梦唐本就重视风仪,又见马上骑士年未及冠,修眉凤目,神情清朗,刚才还暗责他道上驰骋的行人,倒有一大半转嗔为喜,待见他拦住一辆马车,顿时就有人走不动了,在旁驻足观望起来。 那骑士也不在意,居高临下,笑着对车内道:“不过区区一日,没想到又遇见了小娘子,当真是缘分!未知娘子现在可以告诉在下是哪家女郎了么?” “是刚才那个六郎!”采蓝一惊,见元秀本就不高的兴致已经露出明显不耐烦,赶紧吩咐于文融,“去把他赶走,没得惹娘子生气!” 不用于文融招呼,马车前后的侍卫已经纷纷围了过来,为首的侍卫叱道:“你是谁家儿郎?如此不知礼数!某家娘子岂是你能窥探的?” “我乃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马上骑士单人独骑,被围在中间,却丝毫不惧,傲然笑道,“娘子现在可以告诉在下了吧?” 不远处的道政坊坊墙下,青衫侍从低呻一声,抚额道:“六郎他居然当街自报身份!” “这有什么关系?”在他对面,一个眉眼弯弯,着了男子胡服的少女却很冷静,“德宗先例在前,难道丰淳还敢为难六郎不成?六郎没报身份,他们还可以推说不知,如今六郎说了,只怕丰淳反过来要着人护着六郎。” “有夏侯在,六郎的安全有什么好担心的?”那青衫侍从反驳道,“某担心的不是这个!丰淳年轻,手腕魄力距离宪宗甚远!但长安帝王地,历来卧虎藏龙,六郎出发前,使君就叮嘱长安不比魏博,行事须谨慎不可卤莽,六郎竟全当成耳旁风,你瞧他不管不顾追上去的样子——若因那女郎出了事,这叫某等有何面目回魏博?!” 那女子一撇嘴角:“长安难道还敢公然与河北翻脸不成?” 她说得理所当然,青衫侍从却更头疼了:“不提这些,使君那边和李家……” “信鸽当着六郎的面放出去了,还能怎么样?”女子很淡定,“使君一向疼爱六郎,决不肯逆了他的意思,何况六郎的母亲出身成德,最多让四娘五娘她们嫁去幽州,也未必要六郎娶了李家女儿才能联姻。” 青衫侍从轻叹一声,再望去,在夏侯寻找元秀车驾的这段时间,贺夷简已经在附近迅速找到地方换掉了胡服常装,改穿上一套黛色儒服,襟口、袖角,皆有巧手绣娘以金丝间绣瑞锦之纹,儒服为纬锦所制,华服青骢,金环束发,单看一个侧影,轮廓干脆利落,骑在马上的姿势矫健有力,路人都暗喝一声好儿郎,只可惜那车中小娘子显然不买帐,从这边望去,已经有四名侍卫围向贺夷简,态度颇为不善。 看到这一幕,那青衫侍从却不紧张,反而眉飞色舞道:“快看快看!六郎便要显示身手了。” “愚蠢!”女子讥讽道,“还没问到人家娘子来历,倒先把人家侍卫打了,你给六郎出这么个馊主意,也就六郎乍被那车中娘子迷得神魂颠倒才会信!” “妙娘你何必酸溜溜的?那车中娘子听声音年纪不大,又呵斥我河北,多半是哪个直臣家的女眷,受了父兄印象,这等人家不喜虚浮,却爱真本事,刚才让了她一次,现在再让,反会叫她小觑了去!”青衫侍从笑着道,“六郎年未弱冠,是使君爱子,又武艺高强,这些加起来,难道还折服不了一个小娘子?” 妙娘偏过了头:“哼!既然那娘子不喜虚浮,你还让六郎换上儒服做什么?” 青衫侍从自信一笑,道:“只是相对而言,哪有小娘子不爱俏的?你等着看罢,收拾了那些侍卫,那小娘子定要换个口风!” 这边魏博随从满是笃定,那边马车里,元秀面沉似水。 采绿小声道:“魏博节度使之子?这回太后驾崩,魏博派来的不是防御史贺怀年么?据说贺怀年乃魏博节度使贺之方义子,怎么又冒出一个贺夷简来?” 倒不是她们不知道贺之方是有亲生儿子的,而是贺夷简入长安,却压根没去觐见祭拜,若他不揭露身份,倒也罢了,既然露了身份,便等于是赤裸裸的打皇室的脸了。 元秀怒不可遏,反倒冷笑出了声:“我便不告诉你又如何?河北到底只是河北,这里是长安!” 她含怒说来,贺夷简听得却像是嗔怒一般,将路人视线置若罔故,笑道:“小娘子何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赐下府号,在下改日也好登门赔罪。” “把他给我赶走!”元秀见他一再纠缠不清,在车中一拍车轸,怒道。 元秀的侍卫虽然围住了贺夷简,但听得他身份,却还真有点不知所措,这些侍卫都是勋贵世家子出身,深知河北势大,连皇家都避让几分,此刻便显得进退两难。 贺夷简看在眼里,倒有些惋惜,按着他随从给的主意,若这些侍卫一拥而上,他正好可以显示下自己精湛的拳脚工夫,为此在跟上元秀车驾前这段时间,他还琢磨了到底用什么起手比较风采翩然,又怎么收势显得利落潇洒,奈何河北三镇同气连枝,这些侍卫多少都有点出身,谁不知道三镇中魏博节度使只有一个亲子,爱若性命,正如妙娘所言,贺夷简没表明身份,他们还可以假装不知道动手,他公然嚷出来,那谁若动手,事后贺之方追究起来,皇家少不得把动手的人丢出去顶罪。 侍卫们可不想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违抗公主之命,元秀未必会杀他们,打了节度使之子,那才是要命的。 元秀见自己指挥不动侍卫,如何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心头大恨! 贺夷简对她一见钟情,既舍不得放她走,又不敢十分得罪,两边就这么僵在了东市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二章 东市一枝花 这一场僵局,路人起初看得津津有味,后来见两边僵住,便有好热闹的人不甘心的叫喊起来:“兀那郎君,你既然鲜衣怒马而来,又做出这样当街拦车之举,奈何车里的娘子不肯告诉你来历,你就没有别的手段了?” “车里的娘子也别小气,某等看这小郎君生得也俊秀不凡,而且恋你甚深,不惜当街拦车相问父家,娘子就算国色天香,小郎君也不是配不上,何不留一名姓,说不定成就一双好姻缘?” “你们这些男儿粗俗不堪,怎知女孩儿的心思?这小郎君固然勇气可嘉,可那车中娘子听声音年纪尚幼,许是害羞呢?小郎君不如暂放这娘子到僻静处,悄悄的问,车中娘子不定就告诉你了!” 人群里顿时传来一阵哄笑,有个少年人清脆的嗓音响起道:“张家三婶,你儿子都快和这小郎君差不多大了,难道还记得自己做女孩儿时的心思?” “笑话!”那张家三婶嗓音粗糙,虽是妇人,却俨然男子,说话声音更是中气十足,元秀在车内听得清清楚楚,“老娘当年也是东市里的一枝花,你张三叔若不是还有几分本事,也娶了了我?呸!” 那少年人嬉笑道:“哦,原来三婶当年也做过东市一枝花的?我瞧婶子如今腿比我腰还粗,身量魁梧雄壮惭愧男儿,只当三婶生来就是这般模样呢?噫,三婶你可不是骗我的,莫不是你名叫一枝花?” 说话间似那张家三婶动起了手,只听那少年人大呼小叫道:“三婶你莫非想与我玩命么?不过说了句实话!” “燕家小儿!看老娘不撕了你的嘴!”张家三婶怒喝道,“昨晚才上门蹭过了饭,今日就来编排老娘的不是!以后若敢再登门,老娘半杯茶水也不会与你!” “三婶当真没良心,我哪次上门不帮你做事?昨晚吃了顿没肉少油的饭,可是替你足足劈了两个时辰的柴禾!”燕姓少年委屈得紧,他声音脆响,连元秀也不由被吸引,撇开一边的贺夷简,从另一边揭开车帘去看。 只见一个布衣污靴的少年怪叫着蹦来蹦去,后面跟了一个身材粗壮的妇人,提了一把笤帚追打得他上蹿下跳,饶是元秀一行被贺夷简拦在这儿心里不痛快,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扑哧一笑。 那布衣少年忽地抬起头来,将帘后的元秀觑了个正着,原本抱着脑袋的双手却放下来一扯嘴角,向她扮了个鬼脸。 元秀正要放下车帘,却见那布衣少年一个箭步,蹿到了马车另一边,正是贺夷简所在之处,叫道:“小郎君!我等替你出主意,没奈何惹了这母夜叉,你竟只顾看着,也不救我一救?当真好狠的心,难怪车中娘子不肯理你!” 贺夷简在魏博就骄横惯了,无论做什么,根本不憷众人注视,但他也没想到自己被看热闹末了竟看起了别人的热闹,见布衣少年靠近自己,似想到了什么,玩味一笑,道:“我瞧燕郎你在张家三婶的追打下游刃有余,怕不是头一回这么练了,何必要我来救?” 那张家三婶拖着笤帚恰好赶到,闻言喝道:“这小郎君说的正是!燕家小儿,还不快快过来让老娘出净了胸中恶气,念在十六娘的份上,老娘便饶了你!” “三婶好生无情,十六娘的面子就值这么点么?”布衣少年见贺夷简不理会自己,脚步一错,却依旧向他马后躲去。 坊墙下,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青衫侍从和妙娘都站直了身子,神色凝重:“这两人……” “夏侯在那边!”青衫侍从乃是男子,个子较高,比妙娘先看到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玄衣男子似不经意的向贺夷简迈了几步,顿时松了口气。 “夏侯竟向前走了几步?那小子或那婆娘莫非是个高手?”青衫侍从放下心,随即狐疑的自语。 妙娘冷静道:“夏侯不成,我去了也无用,至于你,文士一个!” 青衫侍从没理会她的讥诮,喃喃道:“六郎若不是迷恋那车中娘子,这会早就回到修政坊去了,这两个人也纠缠不到他身边,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 妙娘皱眉道:“六郎虽然还未娶亲,可也不是见到美人就走不动的,今日纠缠这小娘子也是意外,未必那么巧吧?” “再看看!” 马车中,元秀微微皱眉,喃喃道:“不对劲……” “娘子,这贺夷简当真可恶,奴看这位大婶的笤帚龌龊得厉害,想是刚刚扫过巷子,若是不小心挥到他衣上脸上便好了。”采绿忍不住诅咒道。 “这两人不会是来刺杀贺夷简的吧?”元秀忽然道。 采蓝、采绿都是一惊! “于文融,快趁这个机会,速速驱车离开!”元秀攥着自己手腕,喝道。 “娘子为何说他们可能是刺客?”采绿惊讶道。 元秀飞快的解释:“看这两人模样,仿佛是寻常市井中人,可贺夷简方才自报身份,他们焉有不知之理?却还敢围绕他打闹,哪里会是普通市井儿?” “娘子,若这两人真是刺客,我等即使离开,怕河北也不肯善罢甘休吧?”采蓝忧虑的说。 元秀摇了摇头:“这贺夷简怕是刚才起一直在这条路上盯着我们,因此才能再遇见,但他纠缠着询问我来历,想是长安不同魏博,望族如林,他们根基不够,所以无法轻易打探到我消息,才会如此。如今趁那燕郎与张婶一个打一个跑隐隐拦住了贺夷简,咱们一走了之,注意不要让他的随从跟上,就算那两个人是刺客,又凭什么赖到我们头上?” 采蓝一想,点头道:“娘子说的有理。” 于文融当下趁张家三婶挥舞着手中笤帚拦在贺夷简马前的时候,呼哨一声,赶着马车向胜业坊方向就走。 说来也巧,原本胜业坊方向也有人堵在那里看热闹,此刻见马车驶动,那些人却笑嘻嘻的让了开去,待马车过去,复围了起来,隐隐间却是帮了他们一把。 道政坊墙下,青衫侍从与那胡服女子脸色一变。 “怎么办?” “六郎重要,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青衫侍从立刻道,“我留在这儿看着,你就近去平康坊告诉大郎!” 胡服女子一点头:“好!” 贺夷简此刻脸色很难看,他轻勒缰绳,让座下青骢转了半个头,瞥向身后的布衣少年:“燕郎这是什么意思?” “小郎君此话何解?”布衣少年歪着头,笑眯眯的望着他,一脸无辜。 贺夷简微微一哂,他性.子骄傲,但人不笨,方才他已经报出自己身份,东市附近,聚集的一圈看热闹的人早将消息传遍,这许多人堵在这里,道政、常乐两坊里的达官贵人不少,却也无人敢出来询问,就连执金吾都没出面,这少年不过束发年纪,一身布衣就敢出来管这闲事,显然有所恃。 何况他比自己躲在道政坊墙下的两个随从更早发现自己身边的高手夏侯浮白,在这少年靠近自己时,立刻也向这边走了几步。 贺夷简的武功,乃是贺之方请了高人传授,虽然因根骨和分心的缘故不及夏侯,但等闲场面却也能应付了,若真动手的话,元秀身边那八个侍卫加起来他也能轻松应付。而眼前一妇一少,那粗壮妇人固然中气十足,但一望可知只是个寻常健壮女人,反而少年,步伐轻快,身手敏捷,夏侯提防的,不问可知。 元秀已走,动手也迟了。贺夷简自不会在向夏侯浮白确认过这少年身份与身手前,贸然和他翻脸,只是哂道:“看燕郎年纪,比贺某还小上岁余,小郎君这三个字,怕是该贺某唤你吧?” 布衣少年笑着道:“我倒觉得唤你也没什么,贺郎君都快加冠的人了,又贵为使君爱子,怎么也做这样当街调戏小娘子的事?” “贺某对那车中娘子一见钟情,故而想求问对方门第,以便过府相叙,怎么用上调戏二字?”贺夷简斜睨那布衣少年,淡然道。 布衣少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眼带怜悯,道:“贺家郎君,这里的人都瞧见了,人家小娘子压根就不想告诉你,说不定她早有心上人,又或者根本不喜你这一类的,你又何必非要纠缠下去,没得让人家小娘子更加厌恶与你?” 贺夷简微笑道:“这么说,贺某还要感谢你了?”他面有笑色,眼底却怒火闪烁! “非也非也,我可不要贺郎的感谢,倒想与贺郎做笔交易!”布衣少年朝他挤了挤眼,压低了嗓子道,跟着却大声笑叫道,“行啦,娘子走了,小郎君也觉得没意思了,你们还在这里看什么?张婶,回头我去你家给你劈上一天柴,今儿便饶我这遭可好?” 那张家三婶虽然健壮,但这几年想是劈柴之类的活计都教布衣少年揽了去,追打这么久,也出了一身汗,借机停下,扯着袖子擦了擦,哼道:“若再有下次,你就是劈上十天柴,老娘也非抽断你的腿!” “是是是!婶子放心,我绝不敢了!”布衣少年双手拢进袖子里,笑嘻嘻的道。 他在附近人群中似颇有威信,发话之后,人群里传出几声哄笑议论,倒是真的就这么散了。 这时候贺夷简才狐疑道:“你想与我做什么交易?” 布衣少年眯起眼看了看他,忽的一笑:“贺六郎还真信我?” “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我的人。”贺夷简用马鞭一指正缓步走过来的夏侯浮白,“你刚才过来时,夏侯的反应告诉我,你不是普通少年,想来拦阻我也是因为听到我自报身份的缘故,说吧,到底什么事,虽然你很强,但刚刚坏了我事,我心情也不是很好,你最好给我足够耐心的理由。”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三章 杜府青棠 东市旁发生的热闹时间不长,因国丧的缘故,许多人家闭门不出,大部分明面上的铺子也关了门,所以看到的人倒比平常时候要少,但长安城中经营了数百年的人家比比皆是,贺夷简三个字,以最快的速度被呈上或禀告进各式各样的书房。 “贺家那小子居然跟着河北使者跑长安来了?”这句话或这个念头,依照各家得到消息的早晚,纷纷出现。 博山炉中烟气袅娜,青烟吞吐之间,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着书房内人的轮廓,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询问道:“这个消息属实?” “禀阿郎,乃是贺夷简亲口所言,而且原本在平康坊会见李家十一郎的魏博防御史贺怀年得到消息后,不顾李十一郎询问匆忙赶去,显得对其比对自己还上心,应该无假。”另一个声音显得年轻些,却十分沉稳。 老者寻思着:“河北三镇历来抱成一团,贺之方那老匹夫娶的乃是成德节度使之女,加上他那七八个小妾在内,连生了四个女儿,又收了个义子,这才生下贺夷简这根独苗,闻说贺夷简后,贺之方再无所出,对这个唯一的亲子那是如珍如宝,怎么会舍得他跑长安来?不怕贺怀年带口棺材回魏博?管家,你说说这小子跑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阿郎,如今杀了贺夷简,除了让天下大乱,根本没有其他好处。”沉稳的管家缓缓道,“何况贺夷简身边带着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夏侯若死保贺夷简,加上河北这些年来陆续安插到长安的人手,咱们未必能够留下他!” “嘿,不能杀?”老者惋惜道,“老夫是真心想看河北三镇断子绝孙啊!”说着,长叹一声,说不出的情真意切。 管家懒得听他长吁短叹,打断道:“阿郎,这贺夷简是为了询问一个和他照面的娘子来历才自报名姓的!” 老者刷的抬起头,眼睛一亮:“哦?东市附近?一个照面?是平康坊哪家魁首?用美人计行不行?等离开长安再弄死他!到时候伪装成山贼劫掠,只怪贺之方自己没保护好他家独苗——那小娘子不用担心,老夫可以亲自去说服她,威逼、利诱,哪怕使上巫蛊惑心之术,都可!” “……阿郎!”管家嘴角微微抽搐,“阿郎怎能将贵主比为平康魁首?!” 老者一皱眉:“什么?贵主?” 管家抽了抽嘴角:“某刚才已经说过,令贺夷简自曝身份,欲求问来历的,乃是圣人胞妹、今日去常乐坊平津长公主府拜访归来的元秀公主!”长安望族,在天子脚下的根基,自是远非河北三镇能比,贺夷简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元秀来历,他们却已经连元秀出宫的时辰和目的地都已知晓了。 “是九公主啊!”老者露出深思之色,“先帝去时,老夫正防着丰淳小儿,倒没怎么注意她,这两年辞了相位,更是连南内都进不得了……不过九公主是昭贤太后一手教养的,太原王家的庭训,想来不差,那贺家小子倒也算有眼光!” 管家无可奈何的道:“阿郎的意思是什么都不管?” “管?”老者翻了个白眼,“老夫现在身无半职,怎么管?!”话是这么说,老者还是嘀咕了一句,“九公主乃皇家血脉,为国为家,似乎都更有理由牺牲自己,以让贺家断子绝孙吧?” “阿郎!”管家大喝一声,喝声带起的气流甚至将博山炉中青烟惊散,露出老者清癯之中略带狡诈的脸庞,而管家声音中,却充满了无力感,“……九公主乃圣人胞妹!圣人爱之怜之,远异众王和其他贵主!阿郎这么做,是想圣人彻底与杜家撕破脸么?” 老者悠悠一叹:“唉,老夫不过随口一说,观棋何必如此激动?” 管家杜观棋警觉道:“阿郎真的只是说说?” “老夫当然是说说罢了!”老者一脸正气,“那贺夷简黄口小儿,年未弱冠,正是血气冲动之时,而且河北群獠皆是暴发之徒,何处见我长安雍容风范?他乍到此地,忽然被九公主风仪所迷,也是正常……谁知道过几天他还记得不记得了?这个美人计,也是要仔细考虑的嘛!你看当年勾践进西施、郑旦二女入吴,据说两人各有千秋,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可夫差却独宠西施,生生浪费了一个郑旦!否则不定还能笼络到其他人,更早亡吴呢!九公主若成了郑旦,朝廷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对,不只亏了一个金尊玉贵里养大的公主,还有公主的嫁妆,以圣人的脾性也不会少给……” 听着他念念叨叨,盘算着不确定贺夷简对元秀的迷恋程度前不能轻易行此计免得亏本云云,杜观棋脸色越来越黑,终于忍不住咆哮道:“阿郎!你若敢上这个奏,以圣人性情,只怕会让阿郎当场血溅甘露!” 老者淡定道:“不会的,昭贤太后已经入葬,圣人没九公主那个孝心,别说服衰,你看着吧,不出月余,圣人就会搬回大明宫去住,所以,就算血溅,溅的也是紫宸殿嘛!” 杜观棋嘴唇哆嗦了下,果断道:“既然阿郎没有吩咐,那某还是快走吧!” “回来!”老者不满的喝道,“谁说老夫没吩咐?”他摸着颔下长须,慢条斯理道,“长安可不是魏博!九公主不愿意理睬贺家小儿,贺家小儿还妄想打探出九公主的身份,问过我们这班地头蛇否?叫人去拦一拦,绝不让他知道——除非肯定他对九公主情根深种,嗯,那时候去告诉他,说不定还能得点好处,河北三镇,富得很哪!” “阿郎,虽然圣人免去你一应官身,可先帝曾厚赐帛金,我杜家历代积蓄,似乎也没穷到需要向魏博打秋风的地步吧?你这让杜家子弟有何面目见左右邻舍?”杜观棋奄奄一息道,“而且,阿郎这话说迟了——阿郎以为敢在知道贺夷简身份后还出手搅局的人会是普通人么?那是东市燕小郎君!” 老者终于露出一丝慎重:“燕小郎君?赤丸魁首燕九怀?!” 对老者的身份,却能够准确知道一个市井少年的名号,杜观棋并不惊讶,只是提醒他道:“燕小郎君心性飞扬跳脱,交游广阔,望族名门不敢说,长安市井里鲜少有人事能够瞒过他,听远处目睹的人说,燕小郎君虽然帮着九公主脱身,但与贺夷简谈笑几句后,那贺夷简竟跳下坐骑,与他把臂而去,只怕燕小郎君助九公主离开是一时兴起,如真与那贺夷简谈得高兴,反过来替他打听九公主也不是不可能。” 老者呻吟一声,叫苦不迭:“这燕家小郎当真可恨!九公主走了,他还留着干什么?还和贺小儿答话……他莫不是有断袖之好,所以坏了贺小儿追逐九公主之事,自己却凑上去勾搭!简直……简直就是无耻之极!”骂了几句,老者一脸不甘心的转着眼珠,似在思忖着什么。 杜观棋心惊胆战的问道:“阿郎,你该不会想转而劝说燕小郎君去行那美人之计、于帐帷间刺杀贺夷简吧?” “当然不是!”老者断然否认,“赤丸魁首,有那么好摆布吗?再说他那个师父……”难得看到老者真正头疼,杜观棋心情大好,嘴上却假惺惺的出着主意:“阿郎,依某看,燕家小郎君刺杀贺夷简,倒比九公主更可靠,阿郎何必妄自菲薄?燕小郎君的师父固然难缠,当年还不是照样栽在阿郎手里过?” 老者悻悻道:“那老家伙计较得紧,快二十年来老夫也就设计了他那么一次,结果从此都没给过老夫好脸色!甚至老夫出于爱才之心挽留燕小郎时,他居然还掷樽于面,放言老夫若敢对燕小郎做任何手脚,即使他人远在西域南疆乃至于海外,也必星夜而来杀了老夫……咄!活该他的关门弟子到现在都在市井里打滚!” 杜观棋幸灾乐祸:“燕侠不好美色、不慕富贵又不畏强权,就是先帝想收服他都无法,唯一一次栽在阿郎手里,还是因为阿郎使了卑鄙手段,岂会不怒?说来说去,都怪阿郎太过奸诈,燕侠那等人,最是豪爽不羁,践诺后都不愿意再待在长安,而是去了他处,就是不想再看到听到阿郎的污浊名声啊!” “一派胡言!”老者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手抚长须,全身上下,都似写满了正气凛然四字,傲然道,“我杜青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分明就是燕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者他羞愧于老夫的智谋无双之下,这才惭愧隐去!” 他自信的向心腹管家强调着:“没错,这才是真相!” 杜观棋头也不回的走出书房,哐的一声摔上门,力道之大,差点把曲足香案上的一柄玉如意给震了下去,以表明自己的鄙夷。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四章 孟小斧 元秀此刻却还没有回到宫里,而是处在一条勉强容马车通过的陋巷,狐疑的看着面前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童。 这小童一身脏污,想是在东市里终日摸爬滚打的缘故,衣上许多地方都已经破损,看到元秀挑帘望出来,里面三个女郎虽然服饰简素,却气度雍容,小童黑漆漆的瞳孔中露出一丝畏缩,但很快转为狡黠,笑嘻嘻的道:“小娘子这般人物,跟着我一个黄口小儿做什么?” 元秀挥手止住于文融的喝问,盯着他打量了几眼,才开口道:“我方才似乎看到你。” 小童不解的眨了眨眼,元秀解释:“张家三婶追打燕郎君时,我瞧你向胜业坊那边跑去,之前你似乎是站在燕郎君身旁的,后来我们离开时,胜业坊那边特意让路,我想应该是燕郎君帮的忙。” “既然我帮了你们的忙,你们为什么还要跟着我?还驾着马车?”小童狡猾的后退了一步,“我看你的车夫和侍卫都生得年轻俊秀,你该不会和长安某些贵女一样癖好特殊,偏生喜欢我这样未长成的童子吧?” 元秀愣了一愣,于文融已经斥道:“小儿满口胡言!娘子岂是那等人!” “……我只是想道谢。”元秀等于文融呵斥完了,才猛然醒悟过来这小童话中之意,但她还不至于和一个孩童计较,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面上飞红的解释道。 “好吧,你的谢意我会转告燕小郎,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走了?要知道这处暗巷乃东市打闷棍最多的地方,你这么多人,还带着能载人的马车,一路跟过来,我心都慌了,腿也软了,你若再不走,我可要大叫……”小童眼珠一转,捏着嗓子嚎道,“非礼啦!” 刷刷刷! 只见原本只零落开了几个后门的暗巷中,差不多是眨眼间从门后、转角,冒出了七八个大大小小的脑袋:“天子脚下,也敢肆意妄为!还不快快留下银钱买个私了,否则……” 难得七八张嘴不约而同,还是异口同声,元秀一行都愣住了,正要解释,那些人喝骂到一半,抬眼一看马车前后铠甲鲜明、武器铿锵的侍卫,离得最近的一扇门后跑出来的一个十岁模样的童子顿时咋舌骂道:“小斧你要死了!叫你带肥羊来,不是带阎罗来!也不看看这些人咱们吃得下么!该杀的孟小斧,回头看我不揍你!兄弟们风紧扯呼,快点走哇!” 呼喝间,这群人走的比来得还快,只剩下一个孟小斧顺着墙角想溜,却叫一个侍卫俯身,一个海底捞月把他逮住,殷勤的押到元秀面前。 刚才虽然混乱,但元秀倒是听清楚了那番招呼众人逃开的话,前后一想,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见这些人都是十岁左右甚至以下的孩童,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又见这孟小斧固然被侍卫拿住,眼珠却滴溜溜的转个不停,显然还在打着脱身的主意,便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脸,温言道:“你叫孟小斧?” “回娘子的话,小的其实叫孟破斧,只因当初家兄教导小的习字时,那个破字怎么也学不会,因此才被讥诮为孟小斧。”孟小斧,啊不,孟破斧,此刻却一副斗败了的小公鸡一般,老老实实的交代道,还特意用了卑称。 元秀闻言,也不管他脸上还没干净,用力一点他前额:“你几岁了?怎一个破字都不会写?” “这怎么能怪我?”孟破斧见自己“服软”,对方却无放人之意,干脆翻了个白眼,恢复原形,吊儿郎当的说道,“阿兄他成天忙来忙去,总共就教了我三遍,那还是在我三岁的时候!自从我写不会破字后,阿兄觉得我笨,就再没教过我了!” “怎会如此?”元秀听了,怪同情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看你年纪,至少也有七岁了,怎么四年里你阿兄都没再教导过你吗?” “阿兄说,反正我笨,教了也没走科举的命,何必浪费他时间?”孟破斧眼眶一红,“他忙着给人料理后事,哪有空管我!” “料理后事?”元秀一怔,“你阿兄……是专门给人治理殡葬的么?” 孟破斧话出口后,顿时有些懊恼,含糊道:“嗯……算是吧。” 元秀只当他是为此感到卑贱,她虽然甚少出宫,却也知道这是贱业,而且邻舍怕也不喜与这样的人家多接触,免得触了霉头的,对孟破斧倒真起了怜悯之心,想起刚才那些孩童,便问道:“你同伴只是嘲笑,难道他们不教你吗?” “他们一个字都不会写!”孟破斧翻翻白眼,不屑的道,“我阿兄虽然没耐心,他们却连阿兄都没有!” “那父母亲族呢?”元秀忍不住问。 “都死了!”孟破斧干脆利落的把一只袖子伸到她面前,可怜兮兮的道,“你瞧我们像是有双亲在堂的模样么?我便是有个阿姐阿妹,也不至于衣服破成这样,都无人缝补吧?” 如今尚且是初春时节,天气转暖,却还留着残寒未尽,元秀三人虽然坐了马车,却依旧穿着夹衣,看到他身上单衣褴褛,元秀身边针线最好的采蓝有点坐不住了:“娘子,奴倒恰好带着针线。” 这是为了防止外出时出现衣物破损,可以及时修补所以携带的。 “那你就给他做回阿姐罢。”元秀本要点头,可想起孟破斧方才居然想叫同伴一起打劫自己,有心占些便宜回来,便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调笑道。 孟破斧伸着手,看采蓝从马车角落翻出盛着五颜六色丝线的笸箩,娴熟的穿针引线,又打量几眼采蓝清秀的面庞,眼睛一亮,道:“娘子果然是个好心人,不过就这样让我叫阿姐却是不成的,我可不缺什么阿姐。” 元秀又捏了他脸一把:“没良心的小东西,我的采蓝亲手给你缝衣,那可是连中……”后面一个宫字险险说出,元秀忙住了口,含糊道,“采蓝针线甚好,除了我,其他人想得一块帕子都难,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不缺阿姐,却缺一个嫂子。”孟破斧嬉皮笑脸道,“我看娘子这个使女长得不算差,最难得手脚利落,一看就是个能干活的,不像娘子般娇贵,不如娘子赐了她与我阿兄为妻如何?那我孟家兄弟必定早晚面对娘子的府邸叩谢娘子大恩大德!” 这话若是换了个年岁略长的人来说,不拘是什么身份地位,哪怕丰淳,元秀也要发怒了,采蓝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宫女,薛大娘虽然忠诚老成,到底年纪大了些,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要走的? 但孟破斧才这么点年纪,就是采蓝也只是扑哧一笑,一边替他缝补,一边假意惭愧道:“孟小郎都说了,奴容貌简陋,也就手脚利落些,观小郎眉宇清朗,想必小郎的兄长也是气宇不凡的,奴可怎么配得上?” “我阿兄虽然确实不凡,不过没奈何,小郎我瞧你顺眼。”孟破斧一本正经道,“你若现在就跟我走,我可是保你正妻之位哟!” 侍卫中传来哈哈笑声,便是押着他的人也笑道:“蓝娘是娘子身边最得意的人之一,若许你家,竟连正妻之位都不笃定么?” “这也没办法,谁叫阿兄天生命犯桃花?惹得东市左近小娘子流水般的想嫁进我家?只可惜阿兄疼爱我,我不点头,谁也休想进门!”孟破斧扬着下颔,睨了采蓝道,“蓝娘子,你可心动了?” 采蓝忍着笑打完最后一个结,咬断了丝线,这才擦拭着眼泪道:“多谢小郎见爱,只是奴自惭形貌,还是继续伺候娘子吧!” “唉,看来阿兄太出色,连个嫂子都难寻啊。”孟破斧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收回手,摸着缝补的地方,殷殷叮嘱道,“一年之内,你若后悔了,大可以回来寻我,就算正妻不行,我也会尽力为你争取一个平妻的!”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忍俊不禁,孟破斧板着一张小脸,道:“缝补之恩,以兄报之,孟小郎我可是重诺之人,你们可别不相信啊!” 元秀笑得手里帕子都落到了车辕上,那孟破斧眼睛一亮,快手抢过:“这帕子刚才娘子拿了给我擦脸,反正脏了,娘子这般富贵,想必多的是,不如就给我罢!” “我说了不算,这是蓝娘亲手所绣,你得问她。”元秀掏出另一块帕子来擦泪,采蓝也笑得靠住了车壁,方逗他道:“你若叫我声阿姐就给你。” “阿姐……”孟破斧拖长了声音,趁众人正被他逗趣得放松,忽然狠狠一个倒踹,踢中了身后侍卫的小腹之下! 那侍卫毫无防备,还在大笑之中,顿时转为痛呼! 接着,孟破斧敏捷的向地上一扑,钻着马腿一溜烟的扑到最近那扇半开的门内,他嚣张而得意的大笑声从门后传来:“阿姐?你想得美!帕子洗干净了,就是你给我阿兄的定情信物还差不多!” 两名反应最快的侍卫跳下马跟着冲进小门,转眼便沮丧的退了出来,向元秀禀告:“里面不是屋子,是至少五六条差不多的暗巷,那小子奸诈的紧,丝毫没留下痕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追。” 元秀和采蓝、采绿面面相觑半晌,两人一齐看向了采蓝:“好么,蓝娘,你帮人补个衣服,却补出了个夫婿,还外带一个喜欢你的小郎!” 采蓝在车中恨得直捶车壁,不满的叫道:“那块手帕用整块蜀锦裁剪的一式六条,分开各成风景,合在一起却是一幅完整的春江花月图,足足花了四个半月工夫才绣好,娘子今日才第一回拿出来用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五章 独家买卖 隔着一条巷墙的暗处,燕九怀听到采蓝的抱怨,顿时眼睛一亮,头也不回的把手向后面伸去:“拿来!” “拿什么来?”孟破斧站在他身后,左右顾盼道。 “别装糊涂,你从她们那里弄来的帕子呢?”燕九怀嘟囔着,“好像挺贵的,不知送当铺去能值多少?” 孟破斧警觉的后退了一步:“干什么?这可是我未来嫂子给阿兄的定情信物!朋友妻,不可欺,燕郎君,你可是我阿兄的至交好友,别做糊涂事啊!” 燕九怀嘴角一撇:“你也就这点出息了,纠缠了半天,坐中间的小娘子没勾搭到,连人家身边的使女也才连哄带抢了一方手帕,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燕郎你拽什么文?”孟破斧恼得一跳三尺高,叫道,“你也就会写个自己的名字,连十六娘那里的帐本名字都看不全,还朽木什么,不知道跟哪个说书的听来了倒在我面前卖弄起来了!呸!那小娘子虽是主子有什么好!看她脸色苍白那娇滴滴的模样就不是能吃苦的,她拿帕子给我擦脸时我看到她手指白白嫩嫩,连个针眼都没有,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架势,哪里有半点儿能干活的模样?若阿兄娶了这样的嫂子,只怕我们兄弟两个加起来都不够伺候她的,还谈什么指望嫂子疼我!” “蠢材啊蠢材!”燕九怀转身,用力捏着他的脸颊,怜悯摇头,“你喜欢的勤快能干的蓝娘子,可只是那小娘子的使女之一!正因她娇生惯养,所以还怕她嫁过来时不带嫁妆吗?到时候你们兄弟跟着她,不说钟鸣鼎食,至少也能过上呼奴使婢的神仙般的日子啊!你看看,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我替你制造了,你却白白的放弃,你说你还有没有前途可言?” 孟破斧闻言,稚嫩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懊恼、赞许的神色,一个劲的点头:“我怎忘记了嫁妆?燕郎,还是你聪明!” “咳,这是自然的,我七岁时,东市最大的铺子里的掌柜见了我,也得客气的招呼一声燕小郎。”燕九怀放开他,背着双手,悠悠的说道。 孟破斧跟在他身后,放心的摸了摸胸口的帕子,见燕九怀话一停,赶紧谄媚道:“燕郎威武!燕郎在咱们东市,可一直都是个传奇啊!” “哼!你看看你,好歹你认识我时,也有四岁了吧?你今年多大了?快八岁了!”燕九怀眼一乜,忽然用力在他头顶敲了个栗子,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这么多年,你跟在我身边,竟然没有学到哪怕一丝丝我的英明神武!你说你还有什么希望?到现在邓二他们随便哪个都能轻易压着你打……你真是太没用了!” 燕九怀语气悲愤无比:“身为这十年来长安市井风头最劲的燕小郎君身边最最耳濡目染耳提面命之人,孟小斧……你确定你是孟大郎的亲弟弟?不是路边捡来的?孟大郎见缝插针死要钱的本事那可是连十六娘都望尘莫及的!” “你去路边随手捡个像我这般眉目清朗、气宇不凡的小郎君来!”孟破斧原本打算做低伏小,以留下手帕,没奈何燕九怀存心挑起他的怒火,这番话十足十的戳到了他的痛处,才八岁的孩子虽然聪慧,年纪的差距造成城府的深浅到底放在那里,差点没被气歪了鼻子,跳脚大骂道! “眉目清朗、气宇不凡?”燕九怀摸着下巴,深思道,“你从哪听来的?知道这两个成语的意思么?就这么用在自己身上,也不怕这两个词原本其实是用来形容猪的?” “这话是方才那些人说的,那么多人眼睛看着我都不曾反驳,你一个人否认有用么?”孟破斧恼羞成怒,叫道,“那小娘子虽然干活不行,可看那气度就是能识文断字的,怎会用错?” 燕九怀闻言,脸色顿时一沉:“什么?那小娘子居然如此没良心!我费心费力惹怒张家三婶帮忙,上蹿下跳演了半天戏,替她拦下贺夷简,又拖住了魏博众人,为了替那小娘子了断麻烦,我还舍出清白,陪那贺夷简去平康坊喝了半晌花酒,问清了他纠缠那小娘子的目的以及对那小娘子所知才脱身……我对她这么好!她不亲手拿整块蜀锦裁剪、上面绣着单看成景,合则为整幅春江花月图的手帕给我擦脸,也不叫身边使女替我缝补衣裳,这些我都不与她一个女郎计较,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这狠心无情的女郎,居然足足用了两个成语夸赞你,却连半句好话都没落到我身上!” “清白?!你不是早就说想去平康坊喝酒,只可惜钱都给了十六娘吗?”孟破斧好心的提醒他道,“这回魏博节度使之子请客,以他的身份,叫的必定是行首,摆得筵席也定然是精馔玉食,你居然也不夹带点回来给我们尝尝!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若不是这小娘子,你也有机会勾搭上贺使君爱子?” 燕九怀假装没听见他的话,暴跳如雷的咆哮着:“我这就去查清了她的来历!” 见他仿佛动了真怒,孟破斧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查清了呢?” “然后我就半夜里,悄悄的溜进她闺房!”燕九怀咬牙切齿! “溜进去了呢?”人小鬼大的孟破斧紧张道。 “我先打晕她的使女侍卫……再钻到帐子里!”燕九怀指天发誓! “钻到帐子里了呢?”孟破斧眼睛瞪得溜圆! “这时候,那小娘子正睡得香甜,我会让她醒得很有纪念的!”燕九怀桀桀怪笑,目中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孟破斧激动的问:“你打算让她怎么醒来?燕小郎!想不到你也有改行做采花贼的一天,你不怕你师父知道了回来打死你?!” “胡说八道!”燕九怀大怒,一巴掌扇过去,将孟破斧打得原地转了个圈,怒斥道,“我要把她拎到全城最高最宽阔的含元殿顶上去,让她至少用十个,不对,二十个成语形容我的俊美不凡、潇洒倜傥,再把她送回去!哼!” 他咬着牙,一副被遗弃被辜负的模样,再三强调:“那个没良心的小娘子!” “你去死吧……”孟破斧摸着被打的脑袋,欲哭无泪,“你刚才不还说,那小娘子若是个有良心的,不会就此离开,而是会暂避到附近,等贺夷简离开才走么?” 燕九怀还在为元秀只称赞孟破斧而未提自己生闷气,撇着嘴角不理睬他,孟破斧不死心的追问道:“燕郎君,这是为什么?你又怎知她会跟着我,叫我带她躲到这条唯一能够容纳马车出入的暗巷?” “蠢材!”燕九怀被他纠缠不过,不耐烦的骂道,“贺夷简当街表露身份,我若不是刺客,替那小娘子解围,没点能耐,你当那贺六会放过我和张婶,就是刚才那些看热闹的,说不定都会被他拖回去打死了出气!贺夷简虽然拦阻那娘子马车,却不敢太过用强,想来那小娘子身份不低,她若有良心,不知我与张婶目的,自然不肯轻易离开,若我并非刺客,又应付不了贺夷简的怒火,她就算不自己出面,也要想办法让我脱身……”说到这里,燕九怀哼了一声,喃喃道,“好吧,这小娘子还算有点儿良心。” 孟破斧疑惑道:“为什么不是刺客她才折回来?就算是刺客,不也替她解了围吗?” “动一动你那猪脑子!”燕九怀被气乐了,“贺夷简是什么人?那是河北三镇之一魏博节度使的命.根子!他的亲外公还是成德节度使!他没表明身份前,还能勉强说是误杀,表明了身份,若再在长安出了什么事,贺之方一发疯,你当是小事!那小娘子也会被怀疑与刺客是一伙,到时候,她和她的九族少不得都要被交出去冀望能够平息贺之方的怒火,若我们是刺客,那贺夷简身边的人抵挡不住,小娘子说不定还要让侍卫去帮他,以撇清关系!” 孟破斧委屈道:“你怎么知道那小娘子这么聪明,那么多人居然也注意到我还跟了上来?” “她要连这点眼色都没有,我也白替她敷衍贺夷简了!”燕九怀哼了一声,“好吧,看在她生得不错又有钱又有身份的份上,下次或许我还会帮她的,不过,下次可就要银钱了!” “燕郎君真是卑鄙无耻!”孟破斧鄙夷道,“你不是已经答应了贺夷简替他查访这小娘子的详细来历并助他心愿得偿,而且连定金都收了、宴会都去过了……你帮那小娘子离开不过是为了自己出面将她卖与贺夷简,居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无耻之极!” 燕九怀脸都没红一下,大言不惭道:“你知道什么?我这是为了替那小娘子考虑!长安城中,惟独我燕小郎接下的买卖,无人敢抢!否则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再怎么设法封锁,以贺夷简的出手,门都不用出,自有人去领赏金!只要我不出卖她,贺夷简就休想从他手下以外的人那里听到半点风声!” “是是是,独家买卖,才能宰得狠!”孟破斧嗤笑,“燕小郎,知道那小娘子做什么不夸你俊秀不俗吗?因为你压根就没脸没皮了,叫人家小娘子可怎么夸呢?”说完,他使出吃奶的劲来转身想跑,却被燕九怀一个箭步踩到了脚下,惨叫一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六章 兄妹 留在凤阳阁的霍蔚和采紫等人迎上来,与采蓝、采绿一起扶着元秀下车,见三人连同赶车的于文融口角都是微微含笑的模样,皆是一怔,采紫看了眼采蓝,笑道:“阿家今儿出去,可是在长公主府里遇见了什么开心事?” “是有件开心事,却不是长公主府里遇见的。”采绿抢着道,“说来还是个喜讯,可是与蓝娘有关!” 采蓝立刻打了她一下,斥道:“你再胡说!” 采绿拉着元秀的袖子笑道:“阿家说句公道话。” 元秀环顾左右,见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想起方才暗巷里那脏污狡黠的小童,她生长的环境里,还从未见过那样的人,回想起来也不禁抿嘴一乐,道:“今日回来时遇见了一些麻烦,幸好有人帮忙,因此认识了一个小童,采蓝好心替他缝补衣裳,哪知那小童极为高义,受她一针之恩,慷慨许诺以自己阿兄报答!还拿了采蓝做的帕子做定情信物!” 闻言,采蓝跺脚埋怨道:“阿家就会帮着采绿欺负人,奴下次再也不绣那么复杂的帕子给阿家用了!” 霍蔚和采紫看这模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见元秀并无不满之色,采蓝也只是嗔了一句,倒像是承认了一样,都是一惊。对望一眼,霍蔚试探道:“阿家……不知那小童的兄长姓甚名谁,系出何门?毕竟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阿家的眼光自是好的,可若采蓝现在许人,只怕阿家身边无可替代之人呢。”采紫赶紧给他使个眼色,哄道,“还是等薛大娘回来再议?” 两人均是一个念头,元秀年少,难免好事,可别被人花言巧语的,就给哄得将采蓝许了人,采蓝可是文华太后留下来的,薛大娘之下就属她最为能干精明,如今也才双十年华,距离放出宫还有五年时间,她又不是采紫手下做粗活的那些小宫女,哪里是能随意提前许配的? 又见采蓝并未表示不嫁,霍蔚和采紫还当那男家条件极好,使采蓝动了背主而去的心思,心中忧急,他们知道自己论信任还不及采蓝,惟恐劝说不住,干脆拖出薛大娘来抵挡。 “哈!”于文融在元秀三人下车后就赶着车送回驾部司去了,这会众人刚簇拥着元秀进了厅中,见霍蔚和采紫竟然当了真,甚至慎重考虑劝说起来,采绿顿时笑出了声,采蓝哭笑不得:“阿家真是害人不浅!采绿说一说,霍蔚和采紫还未必信,阿家一开口,他们竟已经想到了阿家缺人上面了!” 见她这么说,霍蔚和采紫才长舒一口气,霍蔚陪笑道:“奴其实也奇怪,阿家身边少了奴倒是无妨,可怎么少得了蓝娘?原来是玩笑!” 采蓝嗔道:“如此荒唐之言你们也相信!” “奴等只是信任阿家啊,哪知……” 元秀喝着采橙送上的茶水,含笑看他们嬉闹,外面忽然进来人禀告:“阿家,大家那边的小鱼公公来了。” “鱼安源?”元秀心情不错,便笑着道,“快叫他进来。” 鱼安源进来行了礼,觑见元秀心情甚好,忙也笑到了十分:“阿家这儿热闹着,可别忘记了昨日之约罢?” 元秀被他提醒了一句,才想起来昨天自己约丰淳共用晚膳,却被赵丽妃有孕之事打断,又想起了赵丽妃使璎珞送鱼羹来之事,笑容便收了一些,淡淡道:“自是没忘记,你可去过立政殿吗?” 鱼安源依旧笑容满面,只是这笑容有些小心,道:“回阿家,大家这几日甚是忙碌,一直到此刻还在批着奏章,因此无暇离开甘露殿,加上甘露传膳也方便一些,所以请阿家去甘露用膳!” 说着,担心元秀不高兴,特意强调道:“大家只邀了阿家一人,其余妃嫔,包括韩王、魏王,都被吩咐不许打扰。” 咦,这是有事要说? 元秀心里转了转,没接晚膳的口,而是问:“昨晚大家在万春殿,赵丽妃可说过什么?”她担心平津长公主之事被赵丽妃得知,抢先告诉丰淳。 鱼安源不知她之意,谨慎道:“昨晚大家体恤义父,着奴留在了甘露殿照顾,是邱公公陪着大家去万春殿的,似乎丽妃除了要了些首饰衣料外,并没有说什么。” 邱逢祥是宪宗留下的人,精明能干,丰淳虽然最信任鱼烃,但对他倒也颇为倚重,因他领着许多差事,虽然可以让手下人分担,却也要不时盯着,只有鱼烃不方便陪伴丰淳时,他才顶替上去。 此人对后宫没有任何明显的偏袒,丰淳继位以来,因元秀一直跟着昭贤住南内,与他照面不多,但也感觉到,邱逢祥对自己不似鱼烃那样格外亲切热情,而是与对待平津等人一样,是宫奴对公主应有的尊重,却无太多另眼看待。 元秀倒不因此生气,只盼他一直这般只忠于丰淳才好,听了鱼安源的回答,知道就算赵丽妃说了什么,邱逢祥怕也不会多言,便挥了挥手叫他回去:“本宫略作梳洗就过去。” “奴告退。” 因鱼安源来提到一会去甘露用膳的事,众人遂不再嬉笑,采蓝等人推着元秀进寝殿更衣梳妆,霍蔚则道:“奴去则人准备公主仪驾。” “左右服衰,还挑什么?”元秀被按在铜镜前,见一群人围上来,不由失笑,“倒是这垂练双髻挽了一天有些松褪,重新梳一下罢。” “阿家梳个垂髫分肖髻如何?”采绿走过来问。 元秀原本也没有特别想梳的,便点头道:“好。” 采蓝和采紫在旁挑选着素色玉石或银制的首饰,这些首饰并不多,仅有的一些还是先帝驾崩时,昭贤太后急忙之间叫人赶制的——元秀乃是少年女郎,又贵为公主,谁敢擅自替她打制这些守制之物?再说,昭贤太后去的也太突然了点。 半晌采蓝才择出了一对白玉芙蓉簪,采绿梳好了发髻,对插上去,三人嘀咕了片刻,又翻了一支月白绢花,别到鬓边,端详了下,这才满意了。 元秀因是见自己兄长,觉得整齐便好,反手摘下绢花道:“这么慎重做什么?那是我五哥,又不是外人!” 公主仪驾已经在外面等了,宫中行止自有制度,如元秀这样的便是乘舆,凤阳阁距离甘露殿不算近,到了地方时,鱼烃已经亲自在殿外迎着,看到元秀过来,忙笑着上前欲扶:“阿家到了?” “你伤好了么?怎在这里等我?叫你那义子来等着也就是了。”元秀见状,却反过来虚扶了他一把。 鱼烃为人精明,他在韩王那里吃的亏,可是指望元秀替他找回来的,如何不尽心表现,故意拖一些脚步,让元秀注意到他伤势未愈,硬赶他回去继续休憩,却还坚持送她到殿前,这才背过身,阴狠的扫了眼万春殿,微笑着下去了。 丰淳已经在偏殿边饮茶边等待元秀了,对这个唯一的胞妹,他嘴上不多言,却一向上心,看元秀进来,便起身道:“自家兄妹,私下就不要行礼了,过来坐罢。” 元秀也不推辞,施施然过去在下首坐了,抱怨道:“我只当搬回凤阳阁会有许多时间和五哥相处,没想到如今吃个饭也要推两天。” 丰淳眸色微沉,梦唐惯例,公主们出生后,先跟着各自的母亲或养母,等年长些,却都要住进凤阳阁,当初丰淳继位时,元秀本也该进凤阳阁,只是昭贤坚持带她去南内,元秀也眷恋养母,丰淳才作罢,此刻提起心头略微不快,他认为元秀年少无知,都是昭贤教唆,才让兄妹分居二宫,不得时常相见,看到元秀身上衰服就更不喜了,越发迁怒中宫。 不过元秀这么抱怨,丰淳倒有点愧疚:“前些日子忙着丧事积了许多折子未来得及看,昨天赵氏又有了身孕,所以才去看了一看。” 提起赵氏,元秀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丰淳对她上心,自然察觉,忙问:“怎么回事?”见元秀沉着脸不答,他是自幼被当储君培养的人,一旦起了疑心,这点小事元秀不答也能猜到,当下伸指在桌上叩了叩,殿柱的阴影中走出一名内侍,丰淳淡淡道:“去问一问,昨晚给九妹送鱼羹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丰淳亲自吩咐,宫人动作自是飞快,那内侍出去不久,便进来低声禀告,殿中空阔,内侍低声说罢,便见丰淳重重一把拍在桌上,四周阴影里顿时跪了一片宫人,皆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元秀却又心疼了:“我知五哥疼我就够了,何必发这么大火,伤了身子,也叫母后在天之灵责怪我不体恤兄长。” 丰淳看她一眼,怒色渐渐掩起,淡淡道:“母后疼你我疼得紧,尤其遗憾不能亲眼看你长大,怎么舍得怪你?”说着当了元秀的面吩咐那内侍,“传谕立政殿,万春殿赵氏骄纵无礼,不尊公主,傲视中宫,其德其行不足以当丽妃之位,着降为芳仪,另外,从明天起,晨昏定省,不可迟缺,否则连芳仪也不要做了!那叫璎珞的贱婢,让掖庭领去直接杖毙罢!” 他罚得这么重,元秀倒愧疚了:“赵氏到底是韩王、魏王生母……” “你不用怕他们将来报复你!”她不提两个侄子还好,一提,丰淳立刻冷笑道,“今早朕去看鱼烃,鱼烃还替他们求情,可到现在也不见他们为擅闯甘露来请罪!”丰淳本就有些喜欢迁怒他人,原本因赵丽妃对长子三子都格外亲近,此刻也因赵氏转成满心厌恶,森然道,“朕现在就不止这两个儿子!将来还会有更多!” 见丰淳怒到连“朕”都出来了,元秀怕越劝事情越大,赵丽妃降位她倒不关心,但心里到底对韩王、魏王有些愧疚——听丰淳的意思,竟是让长子与三子不必再惦记大位了! 鱼安源伏在鱼烃耳畔嘀嘀咕咕复述完丰淳的处置,惊叹的道:“大家待元秀公主真好!” “嘿,万春殿的贱妇,只当她生了韩王魏王,连皇后也可以不放在眼里,就敢小觑阿家?”鱼烃只称元秀为阿家,对其他公主,他一向不冷不热,此刻阴阴笑道,脸色有着报复过后的快意,“得罪了阿家,别说丽妃之位,就是韩王和魏王的前程,差不多也被她断送了!咱家本还想着在阿家那里煽风点火,想不到这蠢妇,居然自己去惹了阿家!当真是自寻死路!”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七章 阿娘 丰淳想是堆积的折子太多,晚膳后不能久留,菜上了一半,便开门见山:“今日寻你来倒是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我也有事要告诉五哥。”元秀点了点头。 丰淳有点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先说罢。” 元秀看了看左右,丰淳更笃定她要说的和自己想说的不是一件,挥手叫人都退到殿外,颇感兴趣道:“是什么事?” “那晚大姐守丧……”元秀将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前一夜,平津长公主遇见的事说了一遍,道,“原本还以为是那娈.童贪慕富贵,蓄意勾引大姐,但我瞧着倒有点针对五嫂的意思。”说着切齿道,“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幸亏大姐想得开,若换了二姐,怕不要闹出大事来?” 宜安公主的性.子沉默羞涩,即使婚后已经有了二子,依旧动不动就脸红,调笑不得,这样的事情平津虽然羞恼,转眼便就压下了,若宜安公主,只怕连活都活不下去了。 丰淳默默听完,眉头略锁,语气里带出明显的不悦:“皇后是做什么用的?执凤印掌六宫,这种事情都弄了出来,居然拖到现在也不来禀告,竟要小姑来替她操这个心?” 元秀没想到他不急着抓出幕后主使,倒先指责起王皇后,愣了一愣才道:“五哥想多了,五嫂哪是不想来与你说,怕是这几日五哥这边忙得厉害,没寻到机会吧?” 丰淳沉吟了一下,这才问:“大姐那边怎么说?她到底是被害的那一个。” 这就是相信平津乃是被人谋害的了。 “大姐一向顾全大局,虽然不痛快,但五嫂劝着也就罢了,只是想等事情结束,亲手拿了那个娈.童去出气。”元秀刻意说着王皇后的好话,丰淳噫了一声:“那娈.童可查到是谁指使的么?” 元秀趁机道:“这可要问五嫂了,我今儿去大姐那里散了散心,可还没来得及去立政殿,再者,这事……我也不想多管。” 丰淳点了点头:“回头我叫鱼烃去问问,总要给大姐个交代。” 元秀见他不打算自己去立政殿与王皇后照面,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这几日积下的朝事太多的缘故? 便听丰淳道:“你可有别的事情要说了?” “就这件事,五哥要与我说什么?”元秀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生辰在七月,今年及笄。”丰淳思索着道,“虽然国丧,但你是我唯一胞妹,昭贤太后只是你我庶母,齐衰也不必服到那时,过几日便除掉罢,七月的笄礼,理应大办才是。” 元秀沉吟:“这似乎不太好,我知道五哥疼我,但大姐乃先帝长女,当年笄礼也只是比着公主的份例来的,七姐及笄时,先帝病重,只是草草行就,八姐也是国丧,都是从简,单我大办,恐怕姐姐们不大欢喜,何况利阳虽小,云州却只比我小一岁,明年若不给她大办,怕会吃味,若也大办,姐姐们面上就更不好看了,就是几位皇姑那儿,想来也是有些意见的。” “笄礼我已经有打算,叫你来只是和你说一声。”丰淳摆了摆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元秀心道反正还有数月,倒也不必急着现在反对,便欣然道:“还有什么事?” 丰淳却放下银箸,上下打量着她,元秀摸了摸脸,奇道:“怎么了?” “阿煌却也长大了。”丰淳忽然柔声道。 这一代的公主皆是单名,从火,元秀名叫李煌,不过公主的名讳,向来用的少,丰淳乍然换了称呼,元秀倒是恍惚了下才反应过来,笑道:“若再不长大,像幼时一般懵懂无知着,五哥操劳朝政之余,还要担心我衣食住行,岂不是更拖累了你?” 丰淳微微一哂:“自己妹妹,有什么拖累不拖累?当年教你描红,饱蘸墨汁的紫毫递到你手里,你接过来对着我脸上就是几下子,害我洗了三盆清水才能出门时可没这么客气过,这几年昭贤硬要留你在南内,竟倒让你我生疏起来了!” “哪有这样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定是五哥你忙着朝政记差了!”元秀听他提到描红之事,面上一红,嗔道,却觉他话中似对昭贤不满,忙又提醒:“阿娘待我们都很好的。” 听元秀当着自己的面叫昭贤为阿娘,丰淳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忍了忍才没直接对妹妹发火,淡淡道:“你我乃元后所出,我们的阿娘,从来都只有文华太后一个。” “我自然记得母后。”元秀见他不快,只得暂且换了个称呼,“可这些年昭贤太后照料我甚是用心,犹如亲生……” “够了!”丰淳低喝,语气并不激烈,但其中的怒意却清楚得很。 元秀大怔:“五哥,那到底是庶母!”文华太后去后,宪宗没有再立新后,王惠妃便代摄六宫,那时候丰淳虽然已经住进了东宫,由宪宗亲自教导,但王惠妃照料元秀之余,针线吃食,总也不忘记丰淳一份,宪宗曾为此公开称赞过惠妃数次,更因此在挑选太子妃时,特意选了王子节,同样出身太原王氏的女子。 那时候丰淳对王惠妃虽然远不及元秀亲近,但见了面也都客气的唤一声王母妃,逢着年节,东宫给王惠妃处的礼也比旁处要重些,更别提宪宗驾崩后,丰淳不顾王惠妃推辞,尊其为太后。 丰淳见她面色错愕,沉默半晌,方道:“照料你是先帝之命,昭贤身为先帝之妃,能够抚养元后之女,这是她的福分!你无需感激她!” 元秀不解道:“五哥既然不喜昭贤太后,为何当初还要尊其为太后?” 原本王惠妃只能是王惠太妃,因她没有亲生子女,却是要住到皇家寺观里去,除非元秀大婚后接她去公主府奉养,否则余生也没什么盼头了。 “那是为了收拾杜青棠,不得已为之!”丰淳心情坏得很彻底,不耐烦的道,“否则你当我愿意立王子节为后?” 元秀目瞪口呆:“五嫂是先帝亲自为你挑选的太子妃,你既登基,她不是皇后,难道五哥还想立赵氏?”见丰淳不答,元秀追问道,“五哥为何不喜昭贤太后与五嫂?且不说太后,五嫂与五哥乃少年夫妻,性情宽仁,端庄秀美,赵氏那般浅薄无礼,五嫂是什么出身?忍着那样的人这些年,可有为此打扰到五哥?如此贤妇,五哥却有什么不满意?” “王氏若不是先帝做的主,也轮得到她住立政殿?”丰淳一脸厌恶,“王家人你以后都不必再提了!” “为什么?”元秀不甘心的问道。 “没有为什么!”丰淳怒道,“我是你兄长,你究竟听我的还是听昭贤那已死的贱妇的?!” 元秀差点没叫了起来:“昭贤太后抚育我十二年,朝夕看视、宠爱有加,在我心中,她与母后几无差别,五哥不告诉我原因,我怎么可能一下子割断这些年的情义?” “你不信我?”丰淳怒喝。 元秀张了张嘴,她视昭贤如母,丰淳却是她唯一的同胞兄长,两个人都疼她爱她,如今却站到了对立的局面,即使昭贤已故,叫她就这么顺着丰淳弃绝养母十二年抚育之恩……她抬起头来,盯着丰淳:“我信五哥!” 丰淳面色略缓,谁知元秀却继续道:“我也敬爱昭贤阿娘!” 再听“阿娘”二字,丰淳刚刚消散的怒火陡然喷涌而出,他用力一拍膳桌,怒不可遏的大喝:“你给我滚出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八章 帝心 谣言是这么一回事: 元秀被丰淳一怒之下斥出殿去,在甘露殿外站了片刻,被闻讯赶来的鱼烃哄着上了公主翟车回凤阳阁,鱼烃再回殿中伺候,丰淳帝疲倦的说了一句:“叫她给我好好想想清楚!” 鱼烃不知道方才丰淳打发了人与元秀到底谈了什么,竟大怒至此,但见丰淳兴致不佳,便含糊应了下来。 事情在甘露殿总结出来的版本,是元秀公主举止失措,恶了大家,被大家怒而斥出,但到底是大家胞妹,所以大家还是亲口提点鱼烃,让他去暗示元秀及时请罪,大家也好借机饶恕公主。 传到万春殿,就变成了:“恭喜丽妃、贺喜丽妃!元秀公主自恃大家胞妹,对您无礼,大家甚是恼怒,为此重重斥责了阿家,阿家是哭着被赶出甘露殿的呢,连一直帮着阿家不待见咱们万春殿的鱼公公都受了牵累,大家叫鱼公公以后说话做事都要想想清楚!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藐视您!” 尚未接到中宫懿旨的赵丽妃惊喜的从铜镜前转过身:“当真?” 宫女珊瑚笑容满面的确认道:“这是岑奴儿刚从甘露殿那边套出来的!” “给岑奴儿一对银铤!”赵丽妃顿时容光焕发,轻哼道,“若不是本宫有了身孕,如今天色又晚了,真想现在就去凤阳阁里,好好看一看这小九的脸色啊!” “丽妃是什么身份?阿家如今还当得起您亲自探望吗?”珊瑚与璎珞关系甚好,昨晚璎珞回来哭诉了凤阳阁的遭遇,万春殿里都忐忑得紧,毕竟谁都知道大家疼爱元秀,如今得了这个消息,大觉扬眉吐气,说的话好比抹了蜜也似,字字句句落到赵丽妃的心坎上。 赵丽妃眉开眼笑:“你也去拿一对银铤!” 王皇后不得宠,得到消息时,已经是:“皇后殿下不好了!大家今日政务繁忙,所以推了阿家的邀约,哪知阿家自恃身份,硬闯甘露殿,搅扰大家用膳,惹得大家震怒,连放阿家进去的鱼公公都被连累,阿家已经被赶回凤阳阁,大家还叫甘露殿的内侍都好好反省呢!” “什么?”王氏一惊,手一歪,原本抄得好好的一页《黄庭经》,顿时拖出了一道不谐污痕。 一旁侍奉笔墨的杏娘忙向外呵斥:“好生回话!急急忙忙的做什么!” “进来说!”王氏皱着眉,接过杏娘递来的毛巾随手擦了两把,吩咐道。 外面进来了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内侍,眉眼之间透露出几分精明能干,草草行了个礼,就迫不及待的道:“回殿下,方才甘露殿那边和奴玩得好的历芝悄悄过来告诉奴,阿家恶了大家,大家如今还在甘露殿上摔东西呢!” “历芝还在吗?” “在是在,可他留不长,若不是奴苦留,他说完就要走,说大家还在生气,若让人发现他这时候跑过来,怕要被赶到掖庭去受刑!” 王氏对杏娘使个眼色:“你去拿个荷包给历芝玩,天晚了,他年纪与孙帛差不多,可别怕黑,你送他一程。” 杏娘会意的出去了。 “今日大家不是答应与阿家一起用膳么?怎会忽然变卦?”王氏问道。 孙帛小声道:“听历芝说,大家政务繁忙,所以才改了的。”他不忘记补充,“鱼公公的义子鱼安源,在晚膳前特意去了凤阳阁一次,想来就是去通知阿家,只是阿家随后却还是去了甘露殿,当时鱼公公出来想拦阻,却被阿家赶回去了,阿家进殿时,大家恰好传膳,原本倒留了阿家一起用,可阿家说有事与大家商议,把人都打发了出来,接着没多久,大家就发怒,将阿家赶出甘露殿了!” 这孙帛机敏,自动替王氏解释得合情合理,兼有鱼安源、鱼烃等证据,甚至保证,元秀公主将鱼烃赶走乃历芝在附近亲眼所见,可谓是铁证如山。王氏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加上托元秀约丰淳用膳的人本就是她,自然知道元秀为什么要让丰淳把人打发下去,顿时心头一沉:“大家难道是因我迁怒小九?” 多年夫妻,外人不知,王氏哪还不清楚丰淳对自己的不满与隐隐的厌恶?这种不喜似乎还是从她的堂姑昭贤太后那里迁怒下来的。 想到这里,王氏心中隐隐作痛,她自认自己并非配不上母仪天下,论容貌也未必输给赵氏,可丰淳就是不愿到立政殿来。 昭贤太后与丰淳之间的恩怨,王氏不是不想问,但她试探过一次,太后却避开了,如今太后已崩,王氏更不知情,要不是自己还年轻,平津、元秀这两位公主也对自己比对赵氏亲近,她真的觉得有点心如死灰。 孙帛见王氏愣愣的站在那里,半晌不语,有点害怕,试探道:“殿下?殿下?” “没什么,你先下去吧,自己去桃娘那里领赏。”王氏这才回了神,轻叹一声,道。 孙帛乖巧的退了下去,王氏慢慢坐倒在附近的一张月牙凳上,看着殿顶发呆,半晌,送历芝的杏娘回来,低声道:“殿下?” “那个历芝怎么说?”王氏定了定神,挺直了腰问道。 杏娘点了点头:“与孙帛说的一样,也没多的,大家确实因阿家震怒。” “唉,这是本宫害了九妹了。”王氏叹道,“大家不喜本宫,此事又涉及长公主与杨太妃甚至昌阳,本想着大家疼爱九妹,她去说也免得大家动怒,却没想到反而教她受这一场委屈!”王氏乃昭贤堂侄女,对昭贤抚养长大的元秀自是格外亲近一点,想到堂姑昭贤才去不久,一直被捧着哄着长大的元秀公主就受了这么一个打击,元秀一向心高气傲,可不要想不开,顿时有点坐不住,“叫人备车!” 杏娘听了,却没动,而是正色道:“殿下可是要去凤阳阁劝慰阿家?” “不错!” “殿下,去不得。”杏娘忙道,“大家如今还在怒中,若知殿下此刻去了凤阳阁,恐怕会迁怒殿下!”她看了眼万春殿方向,“也让赵氏得意!” 她不提万春殿还好,一提万春殿,王氏倒猛然想起了:“不对,方才大家还叫人过来传谕,让本宫拟懿旨降赵氏之位,并命她晨昏定省,应与九妹有关,怎么一转眼,大家却恼上了九妹?” “奴也不知,但殿下万不可去凤阳阁,否则只会让大家更加生气。”杏娘强调,她是王氏陪嫁,自然明白丰淳对王氏的不喜与迁怒,提醒道,“若大家因此更加恼怒阿家,殿下却反而更害了她!” 王氏有点不忍:“九妹受本宫牵累,如今本宫却不闻不问,是不是太无情了些?” 杏娘苦劝:“阿家性情骄傲,乍然失了颜面,此刻也未必想见他人,还请殿下稍安勿躁,过了今晚,明日寻个借口,让奴先去探望吧!” 王氏迟疑良久,到底点了头。 她不知道,甘露殿里,丰淳一边就着宫灯批着奏章,一边问鱼烃:“立政殿那边也知道了?” “是。”鱼烃低眉顺眼的磨着墨,道。 “王氏还没去凤阳阁?”丰淳蓦然停笔问道。 鱼烃小声道:“这……还没有。” “嘿!巧言令色、装模作样!真不知道为何王家还有鈒镂之号?”丰淳蘸了蘸墨,继续批示下去,口中冷笑道,“阿煌到底年纪小,这些年来被昭贤那贱人看着与我相处时间也不长,倒渐渐被笼络住了,你有空多去凤阳阁,与她好好说一说!” 鱼烃试探道:“大家何不将真相告诉阿家,免得阿家不知大家苦心?” “……不必了。”丰淳皱眉,悠悠叹道,“何必叫她跟着难过?” 鱼烃不敢再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九章 云州公主 云州公主步履轻快的踏进门,采紫忙含笑迎上去:“天色已晚,阿家怎的还过来了?” “听说九姐今天被五哥赶回来,连晚膳都能好好用完,本宫怕她心里难过想不开,所以来看看。”云州的声音很响,浑然不顾采紫有些僵硬的笑脸,大声问,“九姐呢?寝殿怎么没点灯?你们难道放她一个人在里面哭?若出了事可怎么办?” “阿家说的什么话!”采紫脸色冷下来,不悦的道。 当初太极殿上,云州不敢回元秀的嘴,可不怕元秀的宫女,挑了挑眉,道:“本宫好意来安慰姐姐,你……” 就在这时,正厅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不高兴道:“十妹你既然要来看九妹,站在外面和采紫说个不停算什么?” “七姐?”云州听出是昌阳的声音,这才哼了一声,丢下采紫走了进去,只见昌阳、东平都在,正一左一右的劝着元秀。 元秀背对着门,歪靠在隐囊上,云州进来,她也没理会,东平正忧虑道:“阿煌不要倔强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才触动五哥怒火?你不说出来,又不肯去与五哥赔罪,难道就这么僵持下去?” “你若实在不愿意说,不告诉我们也没什么,但明日等五哥下了朝,好歹去甘露殿上赔个不是,五哥一向疼你,就算你有触怒他的地方,你先认了错,他也不会再计较。”昌阳亦接口劝说,“若你不想独自去,咱们几个陪你一道去也成。” 元秀却连头也不肯回一下,厅中气氛顿时有点僵硬,云州眼珠转了转,朝昌阳挪了挪,看似附耳上去,其实声音却足够让元秀听到:“莫不是五哥以后都不疼九姐了,所以七姐八姐的劝说,九姐才听不进去?” “你添什么乱!”昌阳一皱眉,东平已经呵斥了起来,云州嘴角一撇:“我这也是看你们说了半天,九姐却一声不吭,帮着猜一猜原因,才好继续劝呀?” 昌阳不喜她这故作无辜的模样,道:“天太晚了,你还是先回去吧,这儿有我与阿烛就行。” 云州见两个姐姐都有意叫自己走,只得怏怏起了身:“其实九姐……” “行了!”东平见她还要火上浇油,不耐烦的道,“不过是太极殿上几句口角,你倒是计较个没完了?” 她不说开还好,一说开,云州顿觉委屈从中来,索性也不走了,跺脚泣道:“什么口角?当时我不过随口问了句五嫂,九姐那样的训斥我!那可是昭贤太后梓棺出宫之日!百官都在殿上送别太后呢,全然不想我的脸面!就是先帝从前也没有在那样的场合教训公主的!”说完也不看三位姐姐,哭着跑出去了。 云州走得急,竟连裙边荷包掉下来都没注意,她的宫女赶紧飞快的行礼告退,离开时恰好一脚踩在上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急于追赶云州,竟停也未停。 太极殿的事昌阳并不知道,见元秀还是不肯回头,只得问东平:“阿烛,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没注意到?” “那时候你全副精神都放在了崔郎身上,眼里哪还会有其他人?”东平先说了她一句,才压低嗓子道,“那天五嫂不是到得晚么?我就问阿煌是什么缘故,然后阿炎接口,话里有些埋怨五嫂,阿煌便叱了她几句,当时人多,我也不便劝她,结果今儿她特意来报复了。” 元秀为什么呵斥云州,昌阳是很清楚的,顿时恍然:“十妹真是小气!” “唉,纪美人去的早,云州自小要强些。”东平道,“她小孩子脾气,先不用去管,倒是九妹,你好歹说句话呀!也不看看这么晚了,你就忍心两个姐姐陪你这么耗一夜?” 昌阳是个没耐心的,见东平这么说之后,元秀还是不吭声,刷的站了起来,开始挽袖子,这架势让东平吓了一跳:“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我还能打她?”昌阳瞪了她一眼,一步冲到元秀身后,“下来!” 元秀毫无防备,被她扯得转过了身,只见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泪珠不及擦拭,但也再不能沉默下去,尖叫道:“七姐你做什么!” “咱们两个过来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苦心劝了这么久,还不如早点动手!”昌阳冷笑着,抓着她胳膊,不让她再背转过去,“说罢,到底是什么事,居然惹得五哥同你生了气?” 元秀怎么肯告诉她?怒道:“你放手!” “我放手了你就说?” “我偏不告诉你!” “那我做什么要放手?” 东平看她们拉拉扯扯的,大是头疼:“都坐下好好说成么?” 哄了半晌,昌阳终于放开了手,元秀也叫采蓝进水进来擦了脸,姊妹三个可算是规规矩矩的坐下来,昌阳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就是拌了几句嘴。”元秀很勉强的道,她自幼得宠,还是头回被呵斥,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东平狐疑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说实话了——五哥到底是你同胞兄长,对你向来和我们不同的,拌了什么嘴要他当着甘露侍儿的面把你斥出?” 倒是昌阳心下微微一动,想到了平津之事,以为里面别有玄虚,轻咳一声,道:“算了,想是我们心急了点,九妹这会心绪未宁,明儿再说罢。” 东平并不知道平津的事情,见昌阳忽然提出作罢,心下惊讶,但看她已经起身,只得也跟着站了起来:“蓝娘,照顾好你们贵主。” “是!”采蓝、采绿忙欠身应了。 昌阳、东平离开,元秀吐了口气,悻悻的站了起来,一眼看到云州落下的荷包,蹙了下眉,还是道:“把它捡起来,明天送还回去吧。” 采蓝应了一声,走到荷包边,刚刚俯下身,却见门口人影一闪,却是云州公主找回来了,元秀瞥她一眼,正要说话,哪知云州一眼看到采蓝裙裾边的荷包,忙快步过去拾了起来,定睛一看,却见上面有个清楚的脚印,顿时变了脸色! “九姐不喜欢我,当面直说就是,何必使人践踏我的东西来羞辱于我!”云州气得全身发抖,一把拨开面前的采蓝,对元秀尖叫到,“方才七姐、八姐还责我为太极殿上的口角耿耿于怀,没想到九姐竟是这样的人,太极殿上教训了我,如今还要这样来……” “你够了!”元秀不耐烦的重重一拍几案,“这荷包是你自己刚才离开时落在地上,你身边的宫女急于追赶你,从上面踩过去的,七姐、八姐都看在眼里,她们刚走,我正要叫采蓝拾起,明日送过去给你!你进来时没见采蓝正要弯腰么!” 云州不肯相信:“这荷包是我亲手所制,足足花了近月辰光,绵儿最是清楚,她怎么敢踩?就算踩到了,岂会不停下查看,替我拾起?九姐你使人踩坏我做的荷包,不认也就罢了,还要诬陷我身边的人,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恶毒的人!” “你真是无理取闹!”元秀沉着脸,“我不和你多说,你爱信不信!” 云州眼中含泪,哽咽道:“是啊,我便是知道你这样对我,又能拿你怎么样呢?你毕竟是五哥的胞妹。”说到这里,她胡乱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忽然高声叫道,“只是你自恃与五哥同母,连五哥也得罪了,却还要这样张狂,我只看你以后,还怎么在这宫里待下去!迟早会看到你下场的!” 元秀脸色一变,怒道:“我是你姐姐,你为了一个荷包竟这么说我!” “姐姐?”云州不屑道,“我姐姐又不止你一个!再说你这样的姐姐,才三岁就没了生母,未及笄昭贤养母也没了,谁知道是不是你命硬克死了她们的缘故?连克死了生母养母,谁知道又会不会……” “十妹!你在说什么?”庭中传来一声惊呼,去而复返的昌阳公主震惊的站在门外,颤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妄议文华太后与昭贤太后!” 云州还要不服,却瞥见元秀原本还满脸怒容,听到这番话后,脸色瞬间苍白,吓得旁边采蓝、采绿双双抢上去扶住了她:“阿家!阿家?” “去传耿静斋来!”昌阳见状,顾不得指责云州,厉声对听到采蓝、采绿呼声过来看的采紫喝道! 云州见元秀被扶着软倒在榻上,虽然觉得她已经得罪了丰淳,但心里到底有点害怕,趁众人都忙着关注元秀,轻轻跺了跺脚,溜了出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章 姊妹 耿静斋来时,元秀已经被抬进寝殿,昌阳强喂了她喝过一碗鸡汤,好歹缓了口气,太医搭腕片刻,花白的眉毛皱了皱,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采蓝忙小心翼翼问道:“耿老,阿家如何?” “贵主没什么大恙,只是忧愤过度。”耿静斋走到桌边,采蓝忙替他挽起袖子方便开方,墨是采绿磨现成的,耿静斋写好方子,采绿忙接去吹干,他叮嘱道,“阿家年少,其实只要消去心中郁愤,不用药也可以。” 采蓝按捺住对云州公主的怒意,勉强一笑,昌阳在旁接口将元秀动怒之故敷衍过去:“太医应知,九妹这几日心头难以快活,只怕这药还是要吃的。” “逝者已矣,还请阿家宽心。”耿静斋以为元秀是为了昭贤太后驾崩之故,倒有些敬重,对着帐中侧卧的元秀微微躬身,正色劝解道。 “劳烦耿太医了。”元秀低声答了一句,昌阳在旁使个眼色,采蓝忙送了耿静斋出去。 昌阳又挥手叫采绿也退下,这才低声对元秀道:“云州就是那个小性.子,你与她计较个什么?” “龙池不算大,还不如太液池大,阿娘那么稳重的人,好好的为什么去载酒泛舟?而且南内那么多侍者竟都不及救起!”元秀知道耿静斋已经离开,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我总觉得阿娘死得冤枉,云州说是我克母,我……” “她是昏了头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昌阳沉声道,“若是纪美人还活着,定然要给她一记耳光清醒清醒!” 元秀哽咽道:“我心里实在难过!” “你想开一些,明日我必押她来给你认错!”昌阳安慰她,“纪美人死得早,又不怎么得宠,先帝忙于政务,这么多儿女总有个亲疏远近,就没有为云州另指母妃照料,她十岁不到就住进了凤阳阁,看着你虽然没了文华太后朝夕照拂,却有昭贤太后宠爱如宝,哪有不眼红的?说你克母,其实是嫉妒你有养母亲兄宠爱,你别放在心上!” 元秀在甘露殿先为昭贤太后与丰淳争执,被丰淳赶出殿,她本就是金尊玉贵里长大,乍受了这样的委屈,想一想如今最亲近的人只剩了丰淳一个,偏偏这委屈还是丰淳给她受的,昭贤太后新故,她连个诉苦的人也没了,心中怨愤可想而知。 若不是自幼养就心高气傲的性.子,好强不肯在人前示弱,才忍着没掉眼泪,早就想大哭一场了。云州其他讥诮的话,她还能淡然以对,但“克母”二字,却生生的击中了她的痛处,此刻被昌阳一劝,泪水越发的止不住,一阵阵灰心涌上心头:“昭贤阿娘载酒那日我本是要一起登舟的,可阿娘她说要独自追忆先帝,把我赶回了花萼相辉楼临帖,若我坚持跟上去,多一个人压舱,说不定小舟也不会被吹翻。” “你糊涂了,这又关你什么事?你这几斤几两还压什么舱!”昌阳不悦道,“载酒泛舟是昭贤太后自己的主意,而覆舟也未必是舟轻的缘故,谁知道是不是宫人失误所致?五哥正因此让那些人陪葬——这岂不是说明你福大命大?” “七姐你不知道。”元秀挣扎着坐起身,眼中含泪道,“那一日前,昭贤阿娘把我叫到面前,盯着我左看右看,我问她做什么这样看我,她说,看看我长这么大,她将来去见了我亲生阿娘还有先帝,也能交代了!我在想,若不是因我在她膝下,使她时时记得要与我亲生阿娘还有先帝交代,第二天晚上,她也未必会去龙池泛舟!” 昌阳叹了口气:“云州性.子刻薄,她的话你这么上心做什么?好好的要把克母的名声拖上身?那我也要说了,你与五哥一般是文华太后所出,后来先帝指了昭贤太后照料你,但也负着照拂五哥的责任,若你自认克母,那叫五哥何以自处?” “反正我在这宫里待不下去了!”元秀心灰意冷道,“我就学了六姐,终身不嫁,替五哥与先帝、两位阿娘祈福罢!” “呸!”昌阳恨恨道,“你发什么疯?云州到底是咱们妹妹,你这么做,是想逼死了她么?” 元秀道:“我不去和她计较!” “你不计较,五哥呢?”昌阳冷笑着提醒,“你不会以为,云州把你气得出了家,五哥会饶了她吧?” “我会与五哥说,是我自己的主意,叫他不要理会云州。” 昌阳恨铁不成钢:“你是才在宫里过?五哥还要亲自对付她?只要露出一丝不喜,云州是个什么下场?” 元秀发起怒来:“我想替父母兄长祈福,有什么错!七姐当我是为了报复云州?我岂是这样无聊的人!” “我是为了劝你!”昌阳也提高了声音,“云州那么没脑子的话,你竟也听得进去!什么终身不嫁去祈福!六姐那是钻研黄老之术钻研得痴迷了,真正无心红尘,才求得先帝同意她年满双十后出家为女冠!你好端端的,就为了和妹妹赌气,便要发这样重誓,这是何苦来哉?” 元秀怒道:“谁说我是赌气!” “你既然不是赌气,那就乖乖等采橙熬好了药端来喝完,然后睡上一觉,明天等五哥下了朝,我过来陪你去与他和解!”昌阳斥道,“接着再叫云州来与你赔礼!有什么不痛快,冲着她刚才的没脑子,你怎么打怎么骂,我都说她一句活该!至于什么出家,什么祈福,你不想气死了五哥,叫文华太后同昭贤太后死不瞑目,从此提也别提!” “我才不去!”元秀大声道,“我偏不去!” 昌阳看她一脸倔强,激动得两颊红晕若霞,倒是笑了:“你不去?不和五哥和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耗下去?叫宫里宫外传你们兄妹不和?如今先帝与昭贤太后都已过世,咱们兄弟姐妹之间发生龌龊,那是连个劝和的长辈都没有,你还要这样任性?阿煌,你好歹也是快及笄的人了,就算是金枝玉叶,是不是也该学着长大了?” “我就是不去!”元秀任性道,“我一会就叫采蓝连夜收拾,明日就去寻个庙观出家!” 昌阳看她坚决得很,脸色一沉:“当真是无理取闹!你若心里实在不痛快,我这就去叫云州来给你端茶认错!成不成?” “谁要她认错!”元秀恨恨道,“你要不再提这个人!我离了凤阳阁,她可高兴了?” “凤阳阁是历代公主所居之处,又不是她一个人住的地方,你离与不离,关她什么事?”昌阳头疼得紧,她原本折回来是想私下里问一问元秀,是不是因平津之事与丰淳争执起来,谁知道恰好撞见了元秀与云州的争执里来,元秀油盐不进,她又不能就这么甩手而去,看看时辰早就到了自己休憩的时候,有气无力的哄道,“或者你不习惯住凤阳阁,先回大明宫?” 元秀却认真上了:“我去道观!” “好吧。”昌阳困得厉害,懒得再哄,便提出折中的意见,“你现在在气头上,我也不拦你,但你也别去其他地方,西门外的清忘观是皇家产业,你先去那里住一段时间静一静,那些什么出家、不嫁、祈福的傻话,等过段时间再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一章 清忘观 元秀打定了主意要离宫,昌阳劝说不住,采蓝被她逼着连夜收拾东西,翌日天微明,于文融愁眉苦脸的赶着马车出了永安门,经天街往西,出开远门,沿道驰骋十余里,便是专门通往清忘观的林道。 清忘观是皇家道观,供奉三清,观名取自清净无为、离境坐忘之意,梦唐皇室自承道祖老子之后,笃信道教,因此皇室之中颇多出家入观者,贵族女子为女冠也是常见,其中不乏金枝玉叶,因此数百年来兴建了许多皇家私产的观庙,为国祈福。 这座清忘观也是其中之一,主持是元秀的亲姑姑,宪宗三姐,从前册封永寿公主,道号玄鸿,按着道家规矩,女冠尊称元君,便是玄鸿元君。 元秀到了观前,使看门的道童进去禀告,不多时,便有一个三十余岁的青衣女冠手执拂尘,迎了出来,元秀依稀记得这女冠仿佛是玄鸿元君从前的宫女,玄鸿元君并非如嘉城公主一样自幼一心向道,却是在夫、子死后,才舍弃红尘的,当时身边一些宫人不忍离开,便与她一起披上了道袍。 这女冠正是其中之一,她自称道号瑶光,引了元秀一行入内,因是女冠主持,所以于文融被安置在了观外附近的草庐,只有采蓝、采绿陪着元秀进去。 清忘观地方不大,草木茂盛,虽然只是初春,鹅黄柳绿的发旺已经处处可见,显得格外幽静。绕过刻着苍茫松石图案的照壁,迎面而来便是供奉三清的正殿,元秀先在瑶光的陪同下进了柱香,默祷片刻,复出正殿,经侧廊入后院。 玄鸿元君在自己的静室外接待了元秀,玄鸿年过百半,不知是否因长年诵经静修的缘故,显得比实际年纪要年轻许多,望之如三十许人,肌肤细腻,眉目清秀。 她头顶莲冠,身披玄袍,袍色素淡无饰,座下紫金飞鹤炉中吐烟袅袅,衬托出几分飘飘欲仙。 元秀听昭贤在世时提过,这位三皇姑永寿公主乃是先帝宪宗之姊,未出家时性格温雅,好诗书辞赋,擅画碧桃,深受她祖父懿宗宠爱,与宪宗关系也极好。 永寿公主韶华下降,夫家是河东裴氏,亦是本朝名门,婚后与驸马相处和睦,先后诞下二子,只可惜长子长到了六岁时夭折,不久后,裴郎子也因病去世,永寿公主悲痛过度,卧榻不起,下人照看次子疏忽,让那才四岁的孩子抓了金珠塞吞下而不知,待太医赶到,次子已活活痛死,永寿公主经这番打击,心如死灰,料理完次子丧仪后,便向已经登基的宪宗请求出家,宪宗苦劝无果,就把这座离长安不远的清忘观给了她。 玄鸿出家,是因不堪忍受夫去子亡之苦,倒并不刻意远离红尘,见元秀进来,也没称她施主,而是直呼其排行:“九娘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想随姑母一起出家。”元秀张口便道。采蓝、采绿在她身后频频给玄鸿使眼色,玄鸿露出一丝诧色:“你想学嘉城?《大洞真经》与《黄庭经》你看过么?” 元秀道:“从前没看过,如今开始看就是。” “你人都跑来了,我也不能赶你走。”玄鸿不理会采蓝、采绿的比画暗示,沉吟了片刻,却爽快同意她留下,“不过清忘观虽然是我主持,但女冠也不是你想做就做的,你先住下来,什么时候把这两卷经读透了再说。” 元秀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倒是愣了一愣,才答应下来。 玄鸿便叫瑶光带她们去厢房里住下,采蓝留了个心眼,借口有东西落在了马车上,让采绿陪元秀先去,自己往观门走了几步,见元秀三人离远,忙折回玄鸿之处。 玄鸿果然还在等她,道:“九娘是怎么回事?” “阿家与五郎拌了几句嘴,加上云州公主趁机讥诮,一时气不过,又不肯去与五郎赔罪,才闹着要出家,昌阳公主因此把她劝到元君这里来,还请元君设法阻止,莫要让阿家真的做了女冠!”采蓝欠身答道。 “呵,九娘快及笄了吧?怎么还是这个脾气。”玄鸿听了,眼神恍惚了下,有些失笑。 采蓝却急了:“元君,阿家不过是一时赌气,只怕这会已经有点后悔了,不如让她住上两日,元君找个借口把她赶回宫里去,奴也好劝说阿家与五郎和解。” “九娘是你们服侍大的,她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玄鸿摇了摇头,“先帝与昭贤太后宠她宠得厉害,养就了气性极大,没这么容易哄好。如今就算心里后悔了,我若直接赶她回宫,她也多半会另外挑个道观去待,皇家又不是只有一座清忘观,嘉城明年就满二十了,先帝允她双十时仍旧决意出家,便将城南二十里的无尘观连同附近良田皆赐予她,她可不会觉得出家有什么不好。” 采蓝想到嘉城公主那痴迷道家恨不得天下人都舍宅为观的模样顿时一个激灵:“元君的意思是?” “昌阳既然把人哄到了这里,清忘观难道还养不起你们几个?叫她住着,如今已经是二月了,等到端午,宫里照例要送东西过来,到时候我叫她代我回宫还礼,九娘总不好意思拒绝,再叫王皇后与昌阳公主在她面前说些五郎御体似欠安的话,让她自己心软去探望,到时候你们在旁说说劝劝,不就是了?”玄鸿微笑着道。 采蓝迟疑道:“这……到端午还有三个月,时间可也太长了些,五郎那边……” “五郎就这么一个胞妹,他是天子,还会和九娘一样计较不成?”玄鸿哑然失笑,“再说,到时候九娘先去探望五郎,也算是服软了。” 采蓝总觉得不太对劲,这时候不是应该劝说元秀速速还宫,至少与丰淳和解了再出来住么?吵架之后不去认罪也就罢了,索性还跑到城外道观长住,摆明了是与兄长、妹妹置气。云州那边且不去说,丰淳那儿,一个赵氏必定是不放过这机会来挑唆的。 可玄鸿元君说得轻描淡写,元秀又是倔强的脾气,再一想嘉城公主,采蓝只得勉强道:“还请元君费心。” 清忘观因只有玄鸿元君与玄鸿从前宫女这些女冠,连门口的道童也是附近皇庄上挑来的女童,厢房不免陈旧,元秀赌气而来,东西带的都不齐,采蓝采绿都不提请人修缮,采买也故意挑些差的,只盼着元秀没吃过苦,在这儿住上两日便受不得委屈,自己动念回宫里去。 谁知道元秀虽然住得不适应,为了赌一口气,却皆忍了下来,连《大洞真经》、《黄庭经》,也向瑶光讨了日夜苦读,竟是一副铁了心要斩断红尘出家为女冠的模样,采蓝几次去向玄鸿禀告,玄鸿却只是推说端午再说,次数多了,采蓝不免觉得玄鸿别有心思。 她和采绿都要近身伺候元秀,无法脱身,采蓝思来想去,这日趁着元秀专心抄经,让采绿单独伺候,自己悄悄出了清忘观后门,找到了于文融:“你回长安一趟。” 于文融在观外早已住得心急火燎,此刻听采蓝提到长安,连话都没听清楚,高兴的差点跳了起来:“阿家想通要回去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采蓝一点他额头,叹道,“阿家不肯走,玄鸿元君倒像是想长留她住下,这怎么行呢?我和采绿脱不开身,只能你回去。” 于文融顿时垮下脸来:“阿姐你太抬举我了,我回去有什么用?” “又不是叫你去宫里,你去长公主那边,请长公主来一趟。”采蓝思来想去,玄鸿元君不靠谱,昌阳公主没劝好,也只有年岁最长的长公主能指望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二章 持斋 于文融一心盼着元秀回宫,办事自是迅速,翌日平津就带着郑蛮儿到了清忘观,先去见了玄鸿,接着便直扑元秀处。 客房里,元秀还在对着《大洞真经》琢磨,郑蛮儿当先推开了门,高高兴兴的叫道:“九姨,我想你怎么十几天都不见人影,也不再去看我,原来躲到这里来了!” 元秀不由愕然,放下了笔,却见后面平津也跟了进来:“小九也在这里?”平津面色惊讶,反倒让元秀弄不清楚她的来意了:“大姐怎么来了?” “还不是蛮儿?”平津笑吟吟的一指郑蛮儿,“早先昭贤太后过世,她感了风寒,病得厉害,未能去哭灵送别,因此心里一直惦记着不安,这不,如今她好了,我想想靖陵到底远了些,何况也不是她能轻易去祭拜的,所以带她到三皇姑主持的道观来上几柱香,持斋三日。” “蛮儿真是有心了。”元秀一头雾水,她怎么也看不出郑蛮儿对昭贤有如此感情,便问道,“不过大明宫里就有三清殿供奉着,大姐为何舍近求远?” 这问题可难不倒早有准备的平津:“哦,你不知道,前日五郎已经搬回东内了。” 元秀立刻住了声,丰淳不喜昭贤太后,看来平津也知道,所以才不带郑蛮儿去三清殿祭祀,甚至连城中的道观也不去,却特意跑到了城外来,这解释倒是说得通。 她把平津母女是采蓝、采绿叫来的怀疑消散了些,便关心起她们来:“持斋三日?那就要住在观中了,大姐早些不说,我也好叫采蓝采绿替你们先收拾下,三姑这里的客房,因少人来住,都破败下来了,我看除了我这间,旁边几间只怕下雨天还得漏水。” 郑蛮儿听了,一脸津津有味:“那岂不是与自雨亭差不多?” “可没那么有情趣。”元秀警告道,“如今还有些残寒在呢,再说大半夜里一身水浇在你身上,你就不觉得好玩了。” “这也没什么,不过三日工夫。”平津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这三天也未必会下雨。” 因是持斋,平津母女也就带了四名使女进观,加上采蓝、采绿,赶着把元秀隔壁的客房收拾了几间出来。 郑蛮儿却缠住元秀,闹着要与她一起睡,元秀被逼不过,只得答应了她。 这个活泼得过了头的外甥女住过来,元秀的抄经自然是抄不下去了,郑蛮儿是独女,这段时间,因昭贤太后之故,宗室里歇了宴乐,她和其他郡主、县主的往来也随之减少,正是闷得发慌,乍遇见了年纪相仿的元秀,兴致勃勃,谈兴大发,单是描述几日前飞郎抓了一只老鼠便花了两个时辰,又用一个时辰来形容自己看到那只半死不活的老鼠时的惊惧,以及为了不伤飞郎之心,还得忍着恶心夸赞它—— “九姨你不知道,事后我叫人把飞郎按在艾叶水里足足洗了小半个时辰,飞郎被洗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嗯,长公主府里怎么会有老鼠?”元秀敷衍着问道。 郑蛮儿道:“好像是从其他地方抓来的。” “这可不好,飞郎单是那身皮毛就很值几金,你胡乱放它出门,别叫人抓去了。”元秀提醒道。 “不会的。”郑蛮儿很有信心,“飞郎机灵的很,再说养它就是为了出猎,若是不中用,被人抓去剥了皮,也免得在猎场上叫我出丑!” 元秀一想:“春猎咱们是赶不上了,秋猎也许可以参加,只是你到底有几只猞猁?别到时候没个带的。” “我自己就养了飞郎,因它生得最好看。”郑蛮儿道,“不过母亲另外叫人养了几头,着人好生驯养的,所以不用担心。”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九姨似乎没有猞猁?” 元秀叹了口气:“之前年纪小,狩猎去了也只有看得份,索性就没养。” “昭贤太后就是太小心了。”郑蛮儿说话一向直接,元秀早知这点,已经没力气与她计较,便听她同情道,“回头我替九姨挑只好的,或者九姨现在就开始养?” “回头再说吧。”元秀淡淡的应付着。 平津与郑蛮儿果然在清忘观里吃了三日斋饭,又添了昭贤太后的灵位,每日去上一柱清香,如此到了第四天,元秀打发人去问平津,用不用帮她收拾。 没过多久,却见平津带着郑蛮儿一起过来了:“你惦记着叫我们收拾,怎么自己反而忘记了?” 元秀奇道:“我收拾什么?” “当日你自己说的,清忘观客房简陋,看这天气,指不定这两日就要下雨,你怎么还能住在这里?”平津绝口不提元秀出家的事,正色道,“持斋什么时候不可以?正好跟我们一道回去吧,蛮儿这三天都粘着你,一时间怕也舍不得,不如你干脆随我去常乐坊,替我好好收拾这个磨人精!” 一旁郑蛮儿也叽叽喳喳的缠上来,就要拉元秀起身。 元秀懵了半晌,随即明白过来:“大姐当我是三岁孩童么?这样就要糊弄我回去?” “你不回去,难道还当了真不成?”平津的泼辣,比昌阳更胜,若不是来时听了鱼烃的劝说缓缓图之,早在第一天就直接拉人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在这里陪着吃上三天斋饭?如今见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哄元秀走,索性直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金枝玉叶!云州说恼了你,你不高兴,打她一顿又怎么样?竟怄得自己来出家,传了出去没得叫人笑话你连宜安都不如!” 她这么一说,元秀顿时十分下不了台,赌气道:“我偏要在这里长住,三姑已经许我,只要把《大洞真经》与《黄庭经》读透,就正式收我入门!” 平津可不吃这套:“三姑不过是哄你,想着你读透这两卷经的时间也该清醒了,可我瞧你一个人在这里读来读去怕是读傻了!” “我就不走!”元秀干脆耍赖。 平津眯了眯眼,看了眼郑蛮儿,郑蛮儿会意,上前抱住元秀手臂,笑嘻嘻的道:“好吧,九姨不走,我也不走,叫母亲一个人回去,我留在这儿陪九姨,如何?” 元秀没想到平津会来这一手,这三天,郑蛮儿缠得她发昏,别说抄经,那是连一刻空闲都没有,本想着忍过三天送走了她们也罢,却没想到平津没能把她糊里糊涂的骗回去,却使出这个杀手锏来,愣了一愣,才道:“这儿如此清苦,你怎可留下?” “不要紧,九姨能忍受,我一样可以。”郑蛮儿笑得眉眼弯弯,却是听了母亲的话,一定要和她耗下去了。 元秀暗叫头疼,但她也不甘心就这么轻易被平津将住,瞥见平津含笑看着自己,一咬牙:“好!你想留下便留下!” 果然郑蛮儿看她这么干脆,顿时一怔,下意识的看向母亲。 平津倒是笑容不改,道:“既然你们两个都留下,虽然是三姑这里,但不是公主府,也不能太过淘气,蛮儿你出来,我叮嘱你几句。” 元秀只盼着娇生惯养的郑蛮儿受不得苦,又或者平津舍不得这个掌上明珠,回来告诉她改了主意,只可惜郑蛮儿疑惑的出去,进来时却双目熠熠发光,坚定的表示一定会奉陪她到底! 元秀嘴角暗撇,却听平津道:“蛮儿你去隔壁看一看,有什么要的东西留下来,别叫她们给收拾了。” 郑蛮儿答应着去了,平津又看了眼采蓝、采绿,元秀点头,待两人出去,平津方正色道:“蛮儿得在这里住几日。” 元秀疑惑道:“大姐留她下来不单是为了我?” “唉!”平津悻悻的叹了口气,“你我姊妹,话就直说了……仙奴恶了宽之,如今两个人正闹得厉害,你知道蛮儿到底姓郑,与宽之不大和睦,反倒和仙奴更亲近,我便想把她送开一段时间,待府里事情处理妥了,再接她回去。” 元秀心道,韦坦致你与郑敛和离时,郑蛮儿都已经六岁记事了,那郑敛待她又不差,怎会不帮着自己父亲?而且韦坦虽然纨绔,好歹也是韦家子弟,妻子纵然是公主,公然养着仙奴这样出色的娈.童在家里,使他出入都被笑话,他能忍到今日,已是难得。 不过平津究竟是自己姐姐,这些话元秀也不好说出来,便问:“到底是什么事,怎么会公然闹开来?” “前不久仙奴生辰,我陪了他一晚,又将先帝赐的一柄如意给了他,结果宽之恼了,要赶他走。”平津无奈道,“蛮儿夹在里面给仙奴撑腰,乱七八糟的,不好收拾,我方才是拿你做幌子,要她在这儿陪你,她才答应下来,你可不要说漏了嘴,便帮了大姐这一回吧。” “只怕大姐说的不是陪,是磨。”元秀撇嘴,“瞒着蛮儿可以,但我短时间不想回去!” 平津听她说的是短时间,而不是之前说的一定出家,心下也是暗笑,点头道:“这事以后再说,不过蛮儿性.子活泼,虽然清忘观附近就是皇庄,长安天子脚下,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意外,但你们最好还是别出观门,免得她给你与三姑惹事生非!” 元秀不在意道:“她也不住几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三章 夜雨 平津独自回了长安,郑蛮儿依旧赖在元秀这边不肯走,把留下来伺候她的两个使女丢在了隔壁的屋子。 次日下午的时候,天色就阴了,捱到傍晚,一片黑压压的下来,点了一盏灯都不够亮堂。向庭中看去,起先是丝雨霏霏,没多久就转成了沙沙声,接着越下越大,间或春雷阵阵,雨势如瓢,陈旧的房屋随着雷声,不时簌簌落下些许尘土。 采蓝和采绿都心惊胆战,生怕房屋承受不住雷雨交加之势倾塌:“阿家,莫如去问元君是否有其他地方能住?” “不过是梁上落尘,我看这间屋子还好。”元秀抬头看了眼,打发采蓝去隔壁,“看看那边是不是真的漏雨,如果是,叫蜻蜓和蝴蝶过来挤一挤,别叫雨打湿了难受。”蜻蜓蝴蝶正是平津留下来伺候郑蛮儿的两个使女。 “奴这就去。”采蓝从屋角捞过伞,答应着出去了,没多久就带着抱了被褥的蜻蜓、蝴蝶回来,这么点路,还有一把伞,三人的衣物却也湿了一片,鬓发被雨水浇得贴在额上,颇为狼狈。 郑蛮儿在窗下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一方砚台,见状惊讶道:“真的漏雨?” “回郡主,那屋子的床上面正好有个洞。”蜻蜓道。 “我原是猜的,还真说中了。”元秀道,“那就在这里和采蓝她们将就下吧。” 蜻蜓蝴蝶自无不依。 “九姨!”郑蛮儿转了转眼珠,拉着她袖子撒娇道,“如此清苦,咱们不如先回长安,等雨停了再来?” 元秀心道:有你母亲的叮嘱,就算我现在想回去,也要把你留下来! 面上自然坚决摇头:“不成!” 郑蛮儿还待纠缠,半开的窗户外,雨幕之下却走近一个臃肿的身影,到了近前才看出来,原是披了蓑衣。借着门口的风灯看去,似是瑶光,采蓝忙开了门:“可是元君有什么吩咐?” “观主说,客房年久失修,今夜雨大,恐怕难以为继,为防伤了几位,还请暂移到观主静室附近的几间屋子休息,以策安全。”瑶光稽首,清声道。 郑蛮儿心下一松,欢喜道:“三祖姑到底惦记着咱们。” “三姑静室旁的屋子,都是放着她爱件的,哪怕出了家也带着,你可不许胡闹索要和碰坏。”元秀借着收拾东西,低声叮嘱她。 郑蛮儿满口答应:“九姨你放心,不管那里放了什么,我绝不多看就是。” “如此才好。”元秀满意的点了点头。 因只是担心客房会禁不住今夜的雷雨,加上元秀和郑蛮儿本来也没带什么东西,又近在一个观里,所以只带了随身之物,便撑起伞,跟着瑶光一路到了玄鸿的静室。 静室建在了清忘观的正后方,再后面挖了一个半大不小的荷池,若非今夜大雨,只怕也有稀疏的新荷露了尖角,却不知道这一晚骤雨摧残,会不会伤了它们。 静室旁的几间木屋虽然也老旧,看起来却坚固的很,玄鸿据说在行晚课,因此没有露面,只叫瑶光安置她们,看得出来屋子已经许久无人居住,透露出凄清之意,里面用具倒大致还算整齐。瑶光带到后,也叮嘱了几句不要乱动损坏东西,便悄然而去,让她们自己忙碌。 郑蛮儿抖落斗篷上的水珠,抢先进了屋,蜻蜓在旁提了风灯,提醒道:“郡主当心雨水濡.湿墙上书画。” 采蓝上前一步,服侍元秀也解了披风,元秀随手在身旁桌上一抹,看了看指尖:“有些浮灰。”蜻蜓点燃壁上高处的灵芝玄纹陶灯,与蝴蝶一起拿了旁边的巾帕四下擦拭起来。 这一晚雨声丁丁不歇,元秀和郑蛮儿都折腾到深夜方才睡去,翌日皆都比平时起得迟许多。 “阿家,幸亏元君叫咱们搬过来,奴方才回厢房去取衣,谁想那屋子已经垮了一小边。”采蓝已经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庆幸道。 帐子里郑蛮儿还在赖着,听到这话,忙探出头来:“那昨晚没带过来的衣物岂不都压在了里面?我们穿什么?” “郡主放心,大部分都拿过来了。”采蓝笑着安慰她,目光却瞥向元秀,“不过清忘观附近可没什么裁缝可找,若是不够穿,只能先回长安了。” 采绿正在替元秀梳发,先用疏齿木梳将一头及腰长发仔细梳顺,拿乌木篦子细细的梳成一匹缎子也似,继而中分,在两侧分别巧妙各盘一个髻,盘髻之前又留出一缕发编织,编好后,拿与发色接近的丝绦束了,环着先前的发髻垂挂下去,梢尾塞进髻底,再拿篦子沾了清水,把几处鬓发理好。这是未婚女郎的常见的双环垂髻,梳好后,再从装着首饰的银鎏金神兽宝相花纹银盒里取出一对素色宫花,分系在髻上,采绿知道元秀尚在服衰,不喜奢华,便将银盒关上,退后一步端详并无疏漏,方才问元秀:“阿家看这样可以么?” “行了。”元秀看了看铜镜,微微颔首,转头问郑蛮儿,“你还不起来?叫采绿顺手也替你打理下不好么?” 郑蛮儿方才和采蓝说了句话,却又倒回帐中,闻言含糊道:“九姨,昨晚雨声吵得慌,我再睡会。” 元秀听她语气迷糊,便对采蓝等人使个眼色,皆悄悄退出内室。 清忘观中饭食皆是素食,早膳犹以清粥小菜最为常见,元秀虽觉清苦,但吃了几日也勉强习惯。因无郑蛮儿在旁纠缠,用过早膳,元秀忙不迭的叫人把窗下明亮处的一张杞梓木苍松山石镂刻翘头案上东西移开,擦拭干净,摆上笔墨纸砚,打算趁机将这三日落下的经书抄回来。 没了郑蛮儿打扰,元秀抄写极为顺利,时近正午,采蓝看了眼铜漏,提醒道:“阿家,可要叫郡主起来了?” “她还没起来?”元秀放下笔,揉了揉腕,没等采蓝回答,自己却先笑了,“也是,她若起来,我还写不到这些。” 采绿见她停了笔,忙把刚写的一页拿起来放到一旁,用镇纸压了晾着。 “叫蜻蜓进去伺候蛮儿起身吧。”元秀见收拾得差不多了,对采蓝道。 …………………………………… 悲催的表示,存稿彻底完了,这章还有一半是现码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四章 师如意 师如意皮笑肉不笑的拦住了燕九怀:“燕小郎君,多日不见了!”暮春的长安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烟雨之中,师如意依旧一袭青衫,腰间横插着一支竹笛,目光炯炯,盯着眼前的少年,似乎生怕他一个眨眼,人就不见。 以师如意对这位的了解,这种事情,燕九怀未必做不出来。只不过如今他的少主人有求于对方,暂时还不能得罪这惫懒的市井儿。 被他暗中骂为市井无赖的燕九怀这回倒是老老实实停下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马上换上一脸惊奇道:“原来是师先生?你们原来没走?” “走?”师如意本来欲兴师问罪,看燕九怀神色真诚,倒有但吃不准他的意思了,“走什么?” “唉!”燕九怀双手一击,非常遗憾的叹道,“在下本以为你们已经离开长安,返回河北,前几日,还为六郎的不辞而别借酒浇愁过一段时间,想不到你们居然还在……嗯,对了,难道贺六郎把师先生单独留了下来?这个六郎也真是,既然如此,怎也未派人告知一声!倒害我误会了一场!” 见他如此无耻的倒打一耙,师如意干咳一声:“燕郎君真会开玩笑,贺防御史昨日还在修政坊赐宅中宴请了几位朝臣,六郎怎么会单独回河北去?倒是燕郎君,不愧是长安土生土长,自从那日平康坊一别,六郎想再寻燕郎君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若不是今日巧遇,某等倒是要误以为燕郎君是那等收钱不办事的小人了!” 燕九怀摸着下巴,嘿嘿笑道:“误会,这是误会,最近我有些忙……” “燕郎君。”师如意不听他罗嗦,径自问道,“不知上次六郎所托之事如何了?某可是记得,当日燕小郎君满口应诺,道是整个长安没有郎君打听不到的人,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月,还请郎君赐教,某好去回六郎!” “师先生有所不知!”燕九怀一本正经道,“自从平康一别,在下一直未能再见到六郎和先生一行,所以只当几位心怀桑梓,归心似箭,那日所提之事,也是一时兴起,所以遗憾之下,就未追查下去。若是早知道几位还没走,那位小娘子的身份来历,此刻倒是定然可以双手奉上了!” 饶是师如意好涵养,也不禁拉长了脸:“燕郎君,你这是在拿某等取笑了?” “师先生何必动怒?”燕九怀极为诚恳道,“这一切都是误会,今日既然看见了师先生,又知道六郎还在长安,在下自当立刻追查,定给六郎一个满意的交代!” 师如意阴沉着脸:“听说燕郎君在长安市井也是颇有名望,该不会过几日又以为某等已经返回河北了吧?” “当然不会!”燕九怀指天发誓,“六郎是住在修政坊是吧?三日之内,在下若无他故,必亲自前去负荆请罪!” “燕郎君当真会去?”师如意怀疑的看着他。 “师先生如不信,不妨认一认……”燕九怀伸手把藏在他身后偷笑的孟破斧拽了出来,“他!” 孟破斧笑容顿时僵住:“燕小郎君……认我做什么?” “这稚子是我至交之弟,他就住在前面不远的那条巷子里,姓孟名破斧,左右邻舍都知道,在下虽然行踪无定,但每隔三五日,都会到他家蹭个饭什么,师先生记住了他,日后有什么吩咐,找他就行!” 打发走师如意,孟破斧一蹦三尺高:“燕九怀,你发什么疯!十六娘的住处能随便告诉河北的人么?” “怕什么?连我都能糊弄过去的人,到了十六娘那里,被卖了恐怕都还要帮她数钱。”燕九怀拍了拍他脑袋,“走吧,若不是遇见师如意,我都快把那事给忘记了……那条帕子你带着吧?正好给十六娘看看,那小娘子到底是什么人?竟叫贺家六郎念念不忘?” 孟破斧正要说话,忽然目光被飞驰而过的一驾马车吸引,惊奇道:“燕郎你快看!” “那个车夫!”燕九怀拊掌赞道,“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小斧你自去十六娘那里,我跟上去瞧瞧!” 于文融苦着脸,将马鞭挥得风车也似,一腔郁愤都发作到了拉车的两匹骏马上。元秀已经在清忘观里住了大半个月,陪住的承仪郡主实在吃不消观中清苦生活,今儿一早,就带着使女出观找到于文融。 郑蛮儿心性不坏,脾气虽然娇纵,却还不算不上暴虐,但那得看对什么人,于文融这样的奴仆,堂堂郡主在委屈时是没好声气的:“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去寻什么人,总之本郡主不想再在观中待下去!若是做不到,就算你是九姨的奴仆,本郡主也会向九姨要过来打死了喂狗!” 于文融欲哭无泪道:“郡主,此事甚难,阿家倔强,连长公主都劝说不住,奴何德何能?” “你是九姨的奴仆,却不能为自己的主人解忧,要你何用?”郑蛮儿蛮不讲理道,“三天,本郡主最多忍耐三天,第三天九姨还不回长安,那就打死你出气!” 郡主的使女蜻蜓在旁好言劝说道:“于小公公还是回长安想办法吧,阿家总是待在这里也不好,清忘观的房子年久失修,原本住的厢房都被雷雨所击,破损不堪,如今住的地方狭小,饮食清淡,这段时间,阿家又瘦了许多,若是再继续下去,大家看到,也必定会责罚你们照料阿家不力的。” 清忘观只许女眷进入,于文融想找采蓝讨个主意都不成,抵挡不住郑蛮儿的威胁,只得套上车赶回长安,他先去了太极殿,却被告知丰淳帝早已搬到了东内大明宫,接着赶到大明宫,好容易在蓬莱殿见到了王皇后,王氏看他风尘仆仆的求见,大为吃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阿家不是就在离长安不远的清忘观么?” “皇后殿下,清忘观年久失修,委实不能再住下去!”于文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甚是凄惨,倾诉道,“如今承仪郡主陪着阿家住了十日,已经换了两回住处,观中吃的又是素斋,阿家和郡主都瘦了一圈……” 王氏为难的看了眼杏娘,杏娘摇了摇头。 “唉,你先起来说话吧。” 于文融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求皇后想想办法,让阿家回宫!” “本宫若有办法,又怎会看着阿家在玄鸿元君处盘桓这许久?”王氏苦笑道,“阿家现在还是一点气都没消吗?” “观主只许女子入内,奴都是住在观外草庐,阿家的事情都是听郡主说的,郡主没提。” 见王氏满脸难色,于文融知道皇后无法,便失望道:“未知长公主……” “你不要去常乐坊了。”王氏闻言,面色顿时一变,告诫道,“平津长公主府中有事,这几日都不见客,幸亏郡主陪着阿家住在观外!”这就是说,承仪郡主这段时间最好也别回来? “不敢瞒皇后殿下,郡主只给了奴三日时间,三日之内劝不回阿家,郡主就要奴的小命,求皇后开恩!”于文融苦苦哀求,王氏碍着他是元秀的人,不能就这么拖出去,只得勉强答应次日请昌阳公主跑一趟。 此刻于文融还不知道,自己在蓬莱殿跪了这么久得到的答案,能不能在承仪郡主那儿交差,他满腹心事,连燕九怀觑到空子,钻进车去都未察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五章 偷听 马车在清忘观前停下,于文融一眼看到穿着绀青联珠团窠青鸾纹短襦,下系月白隐花裙,梳着垂练髻的郑蛮儿,她身后站着着藕色素面短襦高束罗裙的使女蜻蜓,两人这身装束,与早上于文融所见无二,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站在这里等到现在。 想到这一点,于文融顿时头大如斗,诚惶诚恐的跳下车辕行礼:“郡主……” “闲话少说!”郑蛮儿不耐烦的道,“你都去找了谁?九姨到底什么时候回宫?” “……皇后殿下说,明日会请昌阳公主来劝!”于文融咽了咽津.液,心惊胆战的说道,他对郑蛮儿再不了解,也是听说过其母平津长公主十三时就曾亲手拿马鞭抽死过宫奴的事情的,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郑蛮儿距离十三也不过差一岁罢了,再说,清忘观外与他同样住在草庐中的侍卫,有一小半,都是长公主府的,未必要郑蛮儿亲自动手。 郑蛮儿听了,果然怒道:“你去了这么久,就换来一个七姨要来的消息?” “郡主息怒!”于文融吓得跪倒在地,连连恳求。 “郡主,既然是皇后的意思,不如暂且等昌阳公主到了再说?”好在蜻蜓也替他求起情来,郑蛮儿又发作了半晌,才含恨而去:“若七姨劝不好九姨,瞧本郡主怎么收拾你这没用的奴婢!” 于文融等她进了清忘观,才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见四周无人,狠狠对地上吐了口唾沫:“小小年纪就和长公主一般凶悍,可惜长公主那时候有先帝宠爱,你连是不是郑家女儿都说不定,不过是靠着长公主只有一根独苗才这么宠你罢了!等我得到阿家信任,到时候有你好看!” 他跳脚骂了半天才觉得痛快,回过头来,却见马车帘子微荡,似乎有点拉开,心下一惊,抢上去一把拉开,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莫不是风吹开的?” 燕九怀此刻已经悄然跟住了郑蛮儿主仆,他轻功甚好,观中之人都是浑然不觉有外人混入,借着观中草木掩饰身形,与那两人之间只隔了三五步,对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何必帮那个宦奴说话?”郑蛮儿不满道,“母亲让我多听一听你们的话,可不是叫你们到处做好人的。” “郡主息怒。”蜻蜓解释道,“于文融虽然不得元秀公主宠信,但好歹是近身宦人,又是先前昭贤太后所遗,郡主如果就这么打死他,元秀公主面上不好看,王家也会认为郡主不敬昭贤太后!” 郑蛮儿哼道:“就因为他是昭贤留给九姨的,打死了才没关系!王家又怎么样,五舅舅对昭贤太后恨之入骨,连带着皇后都被迁怒,若知道我打死于文融,只会暗赞我替九姨除了个麻烦。” “郡主,大家固然厌恶王氏,可元秀公主当年年幼,未必记得旧事,却是十分感激昭贤太后的抚育之恩的。”蜻蜓好言道,“而且郡主这样的话以后切不可提起,免得传到元秀公主耳中,追究起来,惹出大事!” “不就是文华太后之死吗?我瞧九姨只怕连文华太后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王家真是好手段……” 主仆一边议论,一边进了迎面的屋中,燕九怀在一株树后藏好,从枝叶缝隙里窥探着,耐心等待,没过多久,屋中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蛮儿你去了什么地方,这么久才回来?” “果然是她!”燕九怀听得这声音,与自己那日隐在墙后偷听到的一般无二,这才确定下来,颇为意外,“丰淳第九妹,封号元秀的公主?那河北小儿贺夷简,倒真是有眼光,一见钟情就钟情了一位金枝玉叶,只可惜杜家那老狐狸吩咐各个望族封锁此事,显然是不想让他如愿,嘿!杜家老狐狸狡诈阴险,当年连本郎君的师父都算计过,这一回要不要也阴他一把,替师父报这个仇?” 屋中之人不知暗处有耳,郑蛮儿分辩道:“我只是瞧见雨小下来,就在观里到处走了走,九姨,三祖姑的这间道观也太小了些!” 元秀这几日已经很明白她归心似箭的心情,原本平津长公主和她约定郑蛮儿不住多久,但长安那边始终没有车驾来接郑蛮儿走,而郑蛮儿得了平津的叮嘱,一心惦记着自己的任务是缠到元秀回宫,也不肯让于文融独自送走自己,所以这段时间,不管什么话题,她都会扯到了清忘观非久居之处上,元秀果断的不接这个口:“你若是实在住不惯,不如先回长安?” “这可不行,母亲叮嘱了我与九姨一起回去。”郑蛮儿咬牙切齿道,“或者九姨终于良心发现,愿意可怜可怜我了?” “你住的这么难受,做什么还要与我耗到现在?”元秀见她说的委屈,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温言哄道。 郑蛮儿一脸坚决:“我可是头回领母亲的吩咐,九姨就不能疼一疼我,好叫我能够在母亲面前得回脸?” “大姐还不够给你脸的?”元秀白她一眼,“我瞧大姐爱女之心,是情愿自己没脸也要给足你体面。” “有道是长姊如母,又说生女肖母,九姨若是愿意学一学我母亲,那该有多好?”郑蛮儿叹息。 元秀嗤笑:“我怎得不疼你了?不是一直催促你回去?你自己硬要留在这里陪着我,又能赖谁?” “我是心疼九姨,可九姨不想疼我。”郑蛮儿叹道,“我算是看出来啦,九姨你好没良心。”她见元秀还没松口的意思,对蜻蜓使个眼色,决定把明日昌阳公主前来的消息暂时瞒下,免得元秀早有防备。 郑蛮儿是个坐不住的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跑了出去,说要到后面去数荷池里新长了几片荷叶。 元秀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抄写《黄庭经》,这回是采蓝在替她磨墨,不免道:“阿家在这里已经住了这么久了,就是心头有气也该消了,何必还不回去?承仪郡主自幼娇养,平津长公主爱之如珠如宝,这一回舍了郡主陪阿家住这许久,还不知道在长安日日夜夜是什么样子的心疼呢!” “她若是有空心疼早就派人来接蛮儿走了。”元秀见蜻蜓、蝴蝶都被郑蛮儿带了出去,便道,“那日大姐走时悄悄告诉我,她府里有些事情要瞒着蛮儿,所以才留她在这里,倒也不全是为了陪我,从大姐回去到现在,长公主府一次都没来过人探望,显然大姐那边的事情还没完,蛮儿只道她是在陪我,却不知道我又何尝不是在陪她?” 采蓝闻言大喜:“阿家是说若长公主府来人接郡主,阿家也会跟着回宫?” “……”元秀顿时语塞,采蓝见状,苦口婆心道:“阿家,奴说句逾越的话,便是寻常人家嫡亲兄弟姊妹,又有几个是和和睦睦、不吵不闹的?云州公主年纪小,因着生母早逝的缘故,性.子格外要强些,阿家是她的姐姐,又是元后所出的公主,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再者阿家若不喜欢她,云州连个同母兄弟都无,阿家要收拾她,有什么难的?” “也不是为了她……”元秀懊恼道,“五哥……” “奴虽然不知五郎为何责怪阿家,但五郎是阿家同母亲兄,就算有什么触牾之处,难道还会一直记着不成?”这回采绿也过来帮腔了,“阿家只想着五郎这回的责怪,可还记得幼时五郎有多么喜欢阿家么?” 元秀咬了咬唇,却想起了那日甘露殿上丰淳含笑提起的她幼年时教她描红之事……那是她的嫡亲兄长,堂堂一国储君,好意教她描红,却被她顽皮涂得洗了三盆清水才能出门,不以为忤,反而提起时笑容满面,丰淳虽然已经有了三子,长子也快到启蒙之时,可如今他政务缠身,那三个亲生的儿子,恐怕也没这个机会得到他手把手的教导吧……元秀心渐渐软了下来,点头道:“若是大姐府里无事,那就带蛮儿回去吧。” 采蓝、采绿皆是喜出望外,屋外不远处,耳目灵敏的燕九怀却在咂舌惊叹:“就因为被兄长责怪了几句,这位九公主连长安都不待了,跑到这又小又破旧的道观来一住月余,中间大姐来都没劝走,娇生惯养的外甥女亲自陪住纠缠到现在,还得贴身女婢抓住机会才哄得她愿意回宫……气性这么大,不愧是金枝玉叶!” “嘿!若是杜老狐狸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立刻赞同将她许给贺夷简,好叫那位思慕美人至今不肯回河北去的贺六郎好好消受?”燕九怀怜悯的摇头叹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六章 满城风雨 昌阳公主被贴身宫女扶着手下了马车,还没来得及端详一下清忘观的观门,翘首已久的郑蛮儿就眼含热泪扑了上来:“七姨!”她因一夜辗转而分外憔悴的脸色让昌阳大吃一惊:“不过住了大半月,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七姨行行好,这回咱们就是把九姨打晕了拖也拖回去罢!”郑蛮儿叫苦不迭道,“这道观我委实住不下去了!” “走,我们先进去看看!”昌阳公主拍了拍她的手,断然说道。 元秀正在临窗抄经,从半卷的竹帘下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为首之人着霜底宝相花纹锁蓝边绣有富丽缠绵的穿枝花叶翻领胡服,蹀躞带轻勒出曼妙身量,头上梳着双螺髻,未饰钗环,只簪了一对颜色一般无二的芙蓉花,却唇不染而朱、眉不扫而黛,正是她的七姐昌阳公主。 再一看,昌阳公主身边紧紧依着的杏黄短襦系粉霞红绶藕丝裙的可不正是郑蛮儿? “七姐怎么来了?”元秀心下嘀咕,平津长公主和昌阳公主可没什么交情,更别说前不久平津才和杨太妃在立政殿吵翻了天,连皇后都劝说不住。 可这会看郑蛮儿的样子,倒似把昌阳公主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 “九妹!”昌阳公主气势汹汹,进了屋,也不让元秀开口,劈头便道,“采蓝采绿收拾东西!本宫已叫于文融把马车准备好,你立刻随我回宫!” 元秀一皱眉,采蓝接到郑蛮儿的眼色会意,立刻面露惊讶:“昌阳公主,可是长安出什么事了?” “宫里怎么了?”元秀听了,也微微动容。 昌阳公主冷笑着道:“我没那么多工夫与你在这里说闲话,你要知道自己回去问!” “七姐莫不是哄我的?”见她不肯说,元秀却也不好糊弄,丢开紫毫,离了案边,吩咐采蓝沏茶上来,“七姐远来,有什么事都喝口水再说吧。” “恐怕我没心思喝你的水!”昌阳公主冷冷的道,然而到底还是在上首坐了下来,郑蛮儿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见两个姨母都神色不豫,吐吐舌头,悄悄溜了出去,却是惟恐元秀寻自己问罪。 见她出去,蜻蜓蝴蝶也跟着离开,元秀把其他人都打发了,郑重问道:“大姐府里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若是都处理好了,这回来的就是大姐了。”昌阳狠狠的白了她一眼,语气也缓和下来,“你不知道,从前大姐与郑敛和离,人人都说是因为韦坦,韦家为了这个缘故还很没面子了一段时间,可是现在看一看,倒是她府里那个叫仙奴的娈童不显山不露水,却教韦坦背了黑锅!” “那仙奴我上回去时也见过一面,大姐宠他不过与蛮儿养的飞郎一样,难道竟会为他驳了姐夫的面子?”元秀惊讶的说道。 昌阳恨恨道:“如今长安城里都传遍了,平津长公主宠爱仙奴,堂堂驸马韦宽之,还不及一个娈童得宠!那韦坦虽然是韦家旁支子弟,不及从前的郑敛是郑家嫡系,可究竟是韦家人!再说是男人有几个能忍耐这样的传言?他要大姐把仙奴赶出府,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谁知道大姐不知道发什么疯,死活不肯!这下好了,她一个人丢脸不要紧……你道她为什么明知这儿清苦得紧,硬要把蛮儿丢在这里大半个月不管不顾?现在已经连蛮儿到底是不是郑家血脉,都有许多人怀疑了!” “什么?”元秀一惊,道,“居然如此严重?” “她一个人做下的事情,咱们姐妹却要跟着丢人现眼!”昌阳忿忿的说道,“就连卢家都看不下去,前天卢家老夫人特意寻了个小恙的借口派人把她叫过去劝说,可大姐就是不听!” 元秀揉着额角:“唉,本朝公主多是如此,大姐既然这么做,想是不在意韦宽之……” “她不在意自己驸马别人可未必和她一样!”昌阳心头郁闷,脱口而出。 “难道崔家因此……”元秀倒被她这话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昌阳脸上一红,小声道,“可大姐把事情闹这么大,说起来我是她的妹妹,崔家……大郎他又是那般皎皎的人物,我……我怕他会误会我!” 元秀看着她且忧且羞的模样,禁不住扑哧一笑:“崔家大郎当真是特特来克七姐的,七姐这么泼辣有为的人,遇见了他竟生生化作了绕指柔,当真是叫人意外!” “你就幸灾乐祸吧!”昌阳摇着头,“我的婚事是先帝赐下的,如今也只是担心崔家先入为主,误会于我罢了。可你们就惨了。”不等元秀回答,昌阳已经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东平比你长一岁,已经及笄,只是因为魏才人去世守孝,她的婚事至少要到年底才能提,她下来就是你,你是七月廿五的生辰及笄,昭贤太后算不上继母,只能算庶母,到那时候,提起婚事是顺理成章的,而云州也才比你小一岁。” “三位公主的驸马都没定呢,大姐闹出这么一出事情来,那些有资格尚主的人家还不把出色的子弟藏得好好的?”昌阳冷笑,“你就看着罢,你及笄前,这长安城的那些望族啊,必定是急着说亲纳定,免得到时候被五哥看上!大姐她自以为金枝玉叶又嫁了两次,连女儿都有了,所以什么都不怕,可咱们这几个妹妹都要被她害惨了!还有蛮儿!” 元秀头疼道:“所以如今我就更不能回去了,大姐再不像话,却是极顾着蛮儿的,她走时就与我提了此事,打算把事情处置完了再来接人,现在长安满城风雨想瞒都瞒不住,把蛮儿带回去,我听说她不喜欢韦宽之,却是站在仙奴那边的,岂不是乱上加乱?” “她不喜欢韦宽之是常理,可为此居然要替一个娈童撑腰就是好没道理了!”昌阳呻吟着道,“这对母女真真是咱们家的魔星不成?那你就继续陪住下去?这回我过来,五嫂可是再三叮嘱,要我一定把你带回去,你不知道,五哥已经搬回大明宫,这段时间心情都不大好。” 元秀苦笑道:“可我答应过大姐……” “要么把她也带回宫?”昌阳出主意,“就说你气还没消,我去哄她陪你在宫里住上几日,正好也借此催促大姐快快息事宁人?” 元秀沉吟:“可宫里的谣言……” “这就看五嫂的了。”昌阳想了想,“上回赵丽妃被斥责,至今晨昏定省,韩王魏王在五哥面前闹了几回,也没被理睬,倒是乖巧了许多,如今东内五嫂管得还算紧,咱们盯着蛮儿不要离开你我住处太远,不教她听到不该听的话就是。” “若是这样,那也好。”元秀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在清忘观一住大半月,多半是靠着一口气撑下,其实也是受不了了,如今既然打算回去,自然不想再多受罪。 昌阳说定了元秀回宫之事,见郑蛮儿还没回来,便趁机问起当日凤阳阁没机会问出来的话:“你到底为什么与五哥争执?莫不是为了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前一晚大姐之事?” “不是。”元秀一口否认。 昌阳目光一闪:“那就是五哥因此事责怪五嫂了?不是我说你,嫂子到底是嫂子,五哥才是咱们血脉相系的兄长,你不喜赵丽妃同情五嫂,可也别为了五嫂得罪五哥呀!” “和五嫂没什么关系。”元秀不高兴的说道,“七姐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情了?若是没有,叫人把蛮儿喊回来,你和她说罢。” 昌阳一脸悻悻:“好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七章 国破山河在 郑蛮儿听说终于可以回去了,喜出望外,忙不迭的打发人收拾东西,又进内室换了一件右衽粉衫,襟袖边缘处皆滚了一寸来阔的深一色妃红纹边,初看纯色无纹,凑近了才能看出上面绣满了一朵一朵同色杏花,下面却是一条艳丽绚烂的石榴红裙,打扮得一身光鲜亮丽,这才兴致高昂的跟着昌阳、元秀去向玄鸿告辞。 在静室外等玄鸿做完功课出来,昌阳居长,行礼后便向玄鸿说明要带元秀并承仪回宫。玄鸿看到她们三人齐来,早已猜出原因,淡然点头允了,只是采蓝跟在元秀身后,却觉得她眼中分明闪过一丝失望,心下暗暗奇怪,但转念想到玄鸿乃元秀亲姑母,不会对元秀不利,而且如今她们就要回长安,便也不放在心上。 回到屋子里时,蜻蜓、采绿加上昌阳公主带来的人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只有几件拿不准的等元秀和郑蛮儿来定夺。 元秀上前扫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个雕花纹八棱砚台道:“这是观中之物,不要拿错了,其他倒是咱们的东西。” “咦,这砚台九姨你这几天都用着,难道不是你带来的?”郑蛮儿在旁好奇道。 “我哪会带这些东西来?是三姑着我抄经时给我准备的。”元秀说道,“可有拿去浣洗干净了再放好?” 采绿在旁正要接话,郑蛮儿随手拿指在砚中一点,看了看指尖点头道:“是洗过了。” “郡主擦擦手吧。”蜻蜓递过一方锦帕,“里面总有些残墨呢。” 郑蛮儿不在意的一弹指:“就这么一点……”谁知道她指尖那一点半水半墨的水珠,偏巧飞上了墙,元秀顺着看去,埋怨道:“别弄坏了三姑的画!” “三姑从前擅画碧桃……”昌阳说了半句,看清楚了那幅被掸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墨渍的画,却噫了一声,“这画不是三姑画的?” 玄鸿元君担心客房年久失修经受不住几日前的雷雨,让她们换住的这间屋子陈设一如寻常富户,墙上自然也挂着一卷卷书画,当日郑蛮儿进门时因随手抖落斗篷上的水珠还被蜻蜓提醒过一回,不过那晚忙着擦拭安置,又因为元秀和郑蛮儿都是养在富贵中见惯了名家手笔,这墙上字画寻常,都没再注意。 此刻被昌阳公主提了一句,才留意看去,却是一幅宽约四尺的立轴画卷,纸质因年代久远已经泛黄,越发显得其上墨色黎黑,以在场之人的眼光来看,画技平平,但内容却颇为少见,并非梦唐常见的人物花卉,或者惯常的怡情山水,竟是兵燹连绵四野仓皇,一派锦绣烬焚,画栋焦土景象,俨然就是一幅国破山河在。 看清之后,众人都是一怔,郑蛮儿最是直白:“这是谁画的?三姑祖怎么还挂在这里?” 画上并无落款印记,却在左上方留了一片魏碑字体,这字倒比画好得多,焦墨到处,尽显风骨: 琵琶声残闻鼙鼓,渔阳消息破歌舞。 帝驾仓皇出函关,戎车碾尽风流骨。 兵燹烬仓署,台星坠簌簌, 兰省柏台疑鬼窟,云鬓花颜沦贼辱。 倾国娇弱叠入井,婴儿稚女弃于途。 西望紫盖回,崔巍何踟躇?故都遍哀户,燎梁栖鹦鹉。 梨园冷落子弟凋,蓬莱仙阁走兔狐。 东望河朔冷,三镇犄欲独,海客泣归路,中原断音书。 此后烽火悔当初,中间牛李频相诬。 昔时侍儿渐为主,空呼大家羁宦奴。 长安王气淡若无,使君拥戈望天衢。 贰百年风流堆砌地,忍见锦绣纷纷付一炬? 字虽然好,写的内容却实在扫兴,读罢,人尽失色。 “这说的是安史之乱?”郑蛮儿脱口而出! “还有后面呢,东望河朔冷,三镇犄欲独,海客泣归路,中原断音书……”元秀淡淡道,“河北三镇,牛李党争,甘露之变,藩镇割据……倒是把咱们梦唐由盛转衰的事情都记了进去,难怪画中河山破碎,楼台倾颓又兵燹四起!” 昌阳脸色很难看:“虽然如此,但先帝励精图治,如今五哥也勤于政务,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三姑怎么还把它挂在这里?”昌阳自先帝下了赐婚于崔风物的旨意起,就日夜盼望着能够与心上人早日长相厮守,因着先帝驾崩以及昭贤太后这两回国丧,先帝也就罢了,昭贤太后这一回推延她的婚期,昌阳当着人的面不能说什么,私下里可是懊恼极了。 如今她正是数着日子满心期盼欢喜的时候,冷不防看到这么一幅画一阕诗,心里能痛快才怪。 “咱们去问一声。”元秀略一沉吟,“三姑叫我和蛮儿搬过来却没把画收起,显然是不在乎我们看到,说不定有什么原因?” “三姑虽然出家,但在咱们眼里她到底是皇姑!有什么话不好直接说,非要如此迂回?”昌阳有点不满。 正说着,外面走来一个青衣女冠,却是除了昌阳公主外都已认识的瑶光,稽首后缓声道:“观主让贫道过来提醒一句,午后恐有阵雨,几位若不立刻走,还请留到未时之后,免得途中不便。” “瑶光道长。”元秀向她点了点头,指着墙上的画问道,“我等立刻就走,只是方才看到此画并非出自姑母之手,也无落款印章,未知是谁人所作,竟被悬挂于此?” 瑶光顺着她手指看了一眼,淡然道:“这是观主从前的知交,忘忧先生所作。” 元秀奇道:“忘忧先生?是谁?”却感觉袖子被人拉了一把,然而瑶光已经在回答了:“忘忧先生是别号,其人姓杜名青棠,字合欢,乃是前朝相公,如今赋闲住在靖安坊杜家老宅的就是。” “杜青棠?”元秀微微一皱眉,昭贤太后颇有文德皇后之风,谦逊贤德而不问政事,元秀自小被她抚养长大,对前朝之事也不甚了解,但她也听说过宪宗在世时极为信任杜青棠,在位十几年中所有重大政事的处置几乎都依从了杜氏的谏议,包括对自己生母家族的处置! 也因此,丰淳在宪宗灵前继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杜青棠下台,为自己的师傅韦造腾地方。据当日甘露殿兄妹吵架时丰淳失口说出的情况来看,丰淳为了让杜氏尽快下台,甚至用尊王惠太妃为昭贤太后的方式来取得王家的支持,才把此人逐出庙堂。 玄鸿出家,那是元秀出生前的事情了,想不到杜青棠不仅仅与宪宗君臣相得,连从前的永寿公主也与之有私交。 此刻这里虽然有两位公主一位郡主,但论起来都是玄鸿的晚辈,吃不准玄鸿和杜青棠到底有什么关系,默了半晌,元秀勉强道:“姑母既然说了午后有雨,我看咱们既然要回去,还是趁早些走罢。” “好。”昌阳公主皱着眉,偷偷看了眼瑶光,却见对方目光低垂,神色淡然,对她的打量浑不在意。 代玄鸿送走昌阳一行,瑶光回到静室,方微露庆幸:“观主,元秀公主到底还是注意到那幅画了!” “虽然挂在显眼处,却忘记合欢的画技还不及我,九娘生长宫中,见多了历代宗师手笔,也难怪会一扫而过……”玄鸿微微苦笑,“本想着这回留九娘住这么久都是白费功夫,好在终究让她留意到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八章 赵氏其人 梦唐定都长安堪堪两百年,单在长安城内,就有了三座宫殿,正宫又称京大内,便是太极宫,承自前朝大兴宫修缮而成,建造时采取了前朝后寝的制度,前朝又依《周礼》划分三朝,中朝太极殿乃朔望视朝听政之地,历代圣人登基、册后立储,诸王、公主大殿,并外国来朝,也多于此殿举行接见。 而东内大明宫,原本是太宗皇帝为当时太上皇颐养所建的夏宫,另有南内兴庆宫,却是玄宗皇帝时候将原本的潜邸扩建而成。 论正朔虽然属太极宫,掖庭宫与东宫亦傍其而建,但因其秋暑湿热,从高宗时候起,历代都长居大明宫,为着昭贤太后的丧礼,丰淳才搬回太极宫,丧礼结束,帝国的中心,便又移回了东内。 马车辘轳经重玄门从北衙前过,进青霄门,西北就是玄武殿。 昌阳公主道:“五哥现在身边人不多,所以我们也跟了过来,五嫂让我们自己挑,我选了含冰殿,另外还没人住的有紫兰殿、珠镜殿和承晖殿这些,一会见了五嫂你可以告诉她想住哪里。”说着又看了眼无精打采的郑蛮儿,补充道,“蛮儿你和你九姨住。” “是。”郑蛮儿本以为回了长安她就可以回到自己家中去,却没想到昌阳公主非要拉她进宫再陪元秀几日,郑蛮儿扭不过自己的姨母,只得勉强答应下来,这会心里正委屈,与平时的唧唧喳喳迥然不同。 元秀见状,有意引开她的注意,道:“别人我不敢说,但六姐定然是住了清思殿。” “这还用你说?清思殿离三清殿并大角观那么近。”昌阳笑着道,“哪,从后面进来走纵街就是快,已经到了。” 蓬莱殿是后宫最南之殿,相当于太极宫的立政殿,它的南面就是太液池,东面蓬莱山,四周亭台楼阁花木环绕,可以说是大明宫中最好的位置。 昌阳早已打发了侍卫提前回来报信,这时候杏娘正迎在了台阶上,看到元秀下车,眼睛一亮,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阿家来了!” “五嫂可好?”元秀一边和她说话,一边与昌阳拾阶而上。 杏娘欠了欠身才抿嘴笑道:“回阿家,皇后殿下一切均安,只是惦记着阿家。” “这不是回来了吗?”昌阳公主接过话头,淡淡的道。 皇后王氏对元秀心有愧意,这直接表现在了服饰上,虽然没有动用正式场合的翟衣盛服,却也穿了绛紫底织鸾凤含瑞草宽袖对襟衫,衫下拖出明黄郁金裙,梳了孔雀开屏髻,正中插着一支赤金凤簪,凤尾犹如开屏般散开,珠翠累累,却比大典时也少不了几分心思。 她见两位公主进来,亲自离了凤座走下来:“九妹可算回来了!”说着不忘记向昌阳含笑点头,“今儿可是劳烦七妹了。” “九妹也是我妹妹,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昌阳公主似对她有些不满,不冷不热的道。 王氏微微一怔,但很快笑着掩盖过去,看向了郑蛮儿:“承仪郡主好些时候没进宫,本宫乍一看竟有点认不出来。” 郑蛮儿和王氏不大熟悉,倒还记得母亲叮嘱过的话,立刻道:“这是因为昭贤太后去世时我恰好病得厉害的缘故。” “五嫂,九妹和蛮儿在观中住得清苦,如今又是忽然回来,不知九妹住的地方可有准备好了?”昌阳公主在旁问道。 “昨儿就叫人打扫起来,只是不知道九妹喜欢哪一处?”王氏接连被昌阳公主抢白,也意识到了这个小姑是故意与自己为难,笑容微滞。 元秀看向郑蛮儿:“委屈你陪我在观里住了这么久,这一回住处你来挑如何?” “我要离太液池近的!”郑蛮儿总算眼睛一亮,叫道,“最好离蓬莱山也不远——五舅母,我可以不可以把家里的飞郎接来?” “飞郎?”王氏不解的问。 元秀替她解释:“飞郎是蛮儿养的一只半大猞猁,她一直带在身边亲自驯养,想要在秋猎里大显身手呢!” “不说秋猎我都忘记了!”昌阳公主一拍手,终于正面看向王氏,“五嫂,我们最好也亲自养上一只!御兽园那边虽然有专人驯养熟了,可到底还是自己养大的知道心意些。” “是呢是呢!”说到这个,郑蛮儿频频点头,“我在观中时就说九姨要亲自养着才好。”她盼望的看向三位长辈,“御兽园里若有好的,也给我一个好么?” 元秀打趣道:“你当初还说要亲自挑了送我,这会却只顾自己了。” “若是连我都有了,还能少得了九姨的?”郑蛮儿伶牙利齿的说道。 王氏也凑趣道:“今儿你们从外面回来都累了,先挑了住处去休息,明天本宫着人挑一批送过来。” “十一妹就不要给她了,她年纪还太小。”昌阳接口,“她若是看着眼馋,让那边挑只暹罗猫玩好了。” “暹罗猫在猎场上能做什么?”郑蛮儿道,“我头一回养猞猁时也才和十一姨差不多大呢!” 昌阳瞪了她一眼:“你有大姐盯着,下人不敢怠慢了你去,阮芳仪可是已经去了!若有疏忽,十一妹那么娇嫩的肌肤被猞猁抓着了怎么办?” “五嫂也不是不关心十一妹,只是十一妹年纪确实小了点,养猞猁还是太危险,等过明后年再说吧。”元秀见王氏一脸尴尬,打圆场道,“五嫂,离太液池最近的空殿是哪座?” “是珠镜殿。”王氏借机下台,回头对身边的桃娘吩咐,“去告诉樊尚宫,速速着人打扫珠镜殿,再让梅娘去凤阳阁,告诉采紫她们一声,带些人手帮着收拾。” 定了地方,昌阳就提议带元秀和郑蛮儿先到自己的含冰殿去等待珠镜殿被打扫出来,王氏挽留道:“不如在这里用些膳食再走?” “不必了,修眉刚学会了鹅掌炙,正要叫她们去尝个鲜!”昌阳公主不客气的拂她的面子,刚刚站起身,外面内侍孙帛小步进来禀告道:“皇后殿下,两位公主、承仪郡主!承香殿芳仪赵氏携魏王殿下在外求见!” “赵芳仪怎么现在过来了?”王氏一脸惊讶,“请。” 昌阳公主一撇嘴角,转过头低声告诉元秀:“五哥已经给韩王定了老师,是南阳张明珠,听说那张明珠为人既迂腐又古板,偏偏自诩清正,韩王稍有懈怠就笞其手掌,赵氏心疼得不得了,可张明珠连五哥都敢顶撞,又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估计这回是思来想去没办法,过来求五嫂了。” “张明珠此人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两件,学问据说是好的,但嫌刻板了点,为宦多年如今年近花甲也才做到了国子监司业,就因为不知道变通因此无法胜任祭酒一职。”元秀点头。 郑蛮儿听得无趣,正想开口问昌阳公主为何不走了,殿口人影晃过,从丽妃贬为芳仪的赵氏已经带着一个三四岁模样的男童走了进来行礼如仪。 这个从太子司帐一步一步一度晋升到了正一品三夫人之一丽妃的女子姿容甚是艳丽,妙目横波,鼻凝新荔,乌鸦鸦的云鬓梳作了双环望仙髻,穿着豆绿瑞锦对襟半臂,内束缥色短襦,一条黄罗银泥裙一直系到了腋下,越发显出其修长有致的身量。 不过以此刻殿中人看来,赵氏艳则艳矣,却气质平庸,一眼望去,与寻常美貌舞伎相若,委实瞧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反而她身旁的男童,四岁的魏王李鉴粉妆玉琢,一双漆黑的眼眸灿若繁星,举动之间已经颇有皇家气度。 原本赵氏还是丽妃时乃正一品,这殿中除了皇后都要起身和她互相见礼的,可她现在被贬为芳仪却只有正二品,两位公主皆为一品,却是可以坐着不动受礼了,只有郑蛮儿站起来欠了欠身。 见郑蛮儿态度随意,李鉴顿时多看了她一眼,目中颇有不忿,昌阳和元秀都立刻察觉,前者暗自冷笑了一声,示意元秀袖手旁观——魏王衔虽然比郡主高了一等,可郑蛮儿的母亲,平津长公主却是连丰淳活着的最大的兄长代王李亿都要让上几分的,若让平津知道魏王胆敢瞠目她的掌上明珠,非寻丰淳大闹不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九章 有美一人 “赵芳仪两个时辰前才离开,这会怎么又来了?”王氏神态和蔼的赐了座,徐徐问道。 赵氏立刻眼眶一红:“回皇后殿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哦?”王氏微露诧异,“你说!” “鉴儿过来,给皇后殿下叩首!”赵氏松开拉着李鉴的手,吩咐道。 王氏还没反应过来,李鉴已经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这时候正是暮春时节,草长莺飞,蓬莱殿又恰好对着太液池,水汽充沛,是以早早就撤掉了厚重的毡毯,地上直接就是冰凉的殿砖,李鉴这一跪结结实实,声音让听者都替他感到疼痛。 不只王氏,连一直冷眼旁观的昌阳、元秀都吃了一惊。 “赵芳仪这是做什么?”王氏立刻吩咐杏娘,“好端端的怎么就叫魏王向本宫行这样的大礼?快快去扶魏王起来,桃娘去传耿静斋来替魏王看看膝盖……赵氏,魏王年幼,就算做错了什么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你岂能叫他这般自苦?” 杏娘下去扶李鉴,奈何李鉴却对王氏的话充耳不闻,只拿眼睛看着自己生母,赵氏权当没听到皇后话语中的责备之意,伤心的泣道:“鉴儿这个礼请皇后殿下无论如何都要受下,若不然臣妾就不敢说下去了!” “你敢不敢说下去是另一件事,本宫可看不得稚子受这个罪!”王氏脸色略沉,杏娘立刻弯下腰,强行把李鉴抱了起来。 昌阳一拍元秀的手,刷的站起:“五嫂这里既然忙,那正好让九妹和蛮儿去含冰殿,只是樊尚宫那边若是打扫好了还请五嫂着人去我那里说一声,如果今日打扫不完,就干脆让她们住在含冰殿。” “也好。”王氏掩住怒火,点头。 出了蓬莱殿,郑蛮儿奇道:“七姨九姨,赵芳仪为什么忽然叫魏王向五舅母行大礼?” “谁知道呢?”元秀摇了摇头,昌阳点了点她额角,嗔道:“你急什么?反正人在宫里,过会有风声传出来不就知道了?何必非要待在里面等?我最不耐烦看这样的把戏!” 元秀笑着道:“七姐如今满心满意都是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当然是不想看一切煞风景的事情。” “你也别说我。”昌阳面色微红,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过上几个月我就该把这话正式的还给你了。” 郑蛮儿起哄道:“七姨你不知道,九姨好似已经有了心上人,上回特特去我家寻母亲替她转告五舅舅呢!” “竟有此事?”昌阳吃惊的问道。 元秀措手不及,又好气又好笑的在郑蛮儿脸上捏了一把:“你就会乱说!七姐别听她的!” “九姨莫要不承认,那天我和大姐把全长安的好郎君都给你数了一遍可是有的事?”郑蛮儿小嘴一扁争辩道。 “全长安?”昌阳两眼放光,抓着元秀的手催促道,“你究竟看中了谁?快说与我听听,回头我叫母妃寻人给你去打探打探底细!” 元秀呻吟道:“七姐你连蛮儿的话也信?” “我的话怎不能信?”郑蛮儿扮着鬼脸,没心没肺的叫道,“若不是九姨自己住到了清忘观去,这会母亲定然已经将你托付的事情办完了!” 她这么一说并无他意,却是听者有心,元秀心下嘀咕,自己住到清忘观没几天,平津长公主就带着郑蛮儿造访,顺便把郑蛮儿留在了观里独自回府处理家事,算一算时间,平津后院起火,却是自己那次拜访后就随之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进宫提醒王氏子嗣之事了? 而昌阳公主所注意的却是另一点:郑蛮儿说元秀负气去了清忘观,所以平津长公主未能完成其托付,元秀负气的真正原因因当时宫人皆被屏退所以宫中只是猜测,各种版本说来说去都是元秀与丰淳发生口角被逐出殿。 可到底为了什么发生口角却无人知道,昌阳想到郑蛮儿说元秀在昭贤太后丧礼后没两天就轻车简从去了平津长公主府托付平津自己的终身大事,心念转了转,不期然就想起了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当日太极殿上的情形—— 那日太极殿上,昌阳大体上与元秀同在一处,虽然丰淳到时昌阳先一步回了公主行列,可元秀与丰淳说了几句话亦退入列中,也就是说,当日元秀所见人中有可能让她中意的,便只有两人:崔风物、柳折别! “若是柳折别,此人未曾娶妻,观其举止形貌亦是风度翩翩,九妹既然喜欢,就算有婚约在身,五哥是她同母胞兄,一向偏爱于她,岂能不如她的愿?”昌阳心中暗惊,“难道九妹看中的……是崔郎?我与崔郎的婚约是先帝所定,五哥也不能轻易推翻,何况清河崔氏自诩门风,轻易是绝不会同意易娶之事的!” “是了是了,那日殿上我见柳折别离开时颇为注意九妹,还与她调笑了一句,当时她用昭贤太后丧礼的话来堵了我,我只当她伤心养母,无心注意柳郎,可她若是对崔郎……因此才无视柳折别么?”昌阳公主越想心思越乱,如今回想元秀当时对两人不卑不亢的态度似乎也带着些刻意…… “七姨,含冰殿到了,你怎的不下来?”冷不防郑蛮儿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昌阳一惊,却见身旁已经空无一人,郑蛮儿半揭着车帘奇怪的看向她。 “哦,想一些事情,却是走神了。”昌阳定了定心,掩饰的笑了笑。 含冰殿比周围其他殿宇要小,也因此显得格外精巧,汉白玉栏杆下面种着一溜排开的兰草,元秀仔细看了看,认出其中颇有几种是名贵的,惊讶道:“七姐怎么种这么多兰草?” “闲来无事,看这里地方足够就种了。”昌阳此刻心中烦躁,很勉强的回答道。 好在元秀没注意她态度的悄然转变,却和郑蛮儿一起取笑她:“七姐可不是喜欢花花草草的人,我看啊多半是为了崔郎!” “九姨说的是!”郑蛮儿惟恐天下不乱,赞同点头。 昌阳把头别过去不理会。 留在殿中的宫女修联修纤迎了上来,行过礼后,在正堂坐下,元秀笑问道:“不是说修眉新学了鹅掌炙么?我们可是冲着这个来的。” “阿家放心,方才马车才过玄武殿,奴等得到消息,修眉就开始准备了,再等片刻就能上桌!”修联恭敬的回道。 “这菜名倒和武周时张易之与其弟张昌宗竞豪所创的鹅鸭炙只差了一个字。”郑蛮儿好奇的问道,“我在书中读过,鹅鸭炙的做法是取铁笼置鹅鸭其中,笼内生炭火,用铜盆盛酱醋等五味汁,鹅鸭被火烤得不停地来回走动,兼之口渴,只得饮汁水以解,这样下去羽毛尽落,熟后鲜嫩可口……如此复杂,怎么现在这么快?” 元秀皱眉道:“此菜也太残忍了些。” “阿家放心,鹅掌炙是鹅掌炙,虽然与鹅鸭炙皆要取鹅掌入菜,但做法却是截然不同的。”修联忙解释,“至于是否鲜嫩可口,还要请阿家与郡主尝过才敢说。” 郑蛮儿眨了眨眼睛:“我记得七姨因为从前与六姨一起长大,是喜素不喜荤腥的,怎么忽然要叫修眉学起鹅掌炙来?莫不还是为了崔郎……” 毫无征兆的,昌阳忽然发起怒来,跺脚大哭:“崔郎崔郎,什么都要提到他!你们究竟是到我的含冰殿来,还是到了崔家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章 偶遇 元秀和郑蛮儿面面相觑,修联忙给修纤使个眼色,修纤一转身进了里面,不多时一个穿着竹青细绢对襟半臂、内里是鸦青短襦,襦下系了一条靛蓝罗裙的妇人匆忙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半幅针线,这妇人装束虽然素淡,但盘桓髻上一支累丝芍药缠珠钗做工之精巧却是修联修纤几人发上珠翠都不及的,正是昌阳的乳母南氏。 “阿家这是怎么了?”南氏只知道昌阳在发脾气,修纤叫自己出来劝解,哪知道一出来却见元秀公主与承仪郡主都在,顿时愕然,忙不迭的给两人行礼,元秀摆了摆手,有些尴尬道:“我们说过了话,七姐生气了,南娘且先劝一劝她罢。” 南氏自昌阳襁褓中起就跟着她,自是对她心疼的紧,得了元秀的话也不再推辞,随手把针线塞给了修纤,上前抚着昌阳的背又哄又劝,元秀给郑蛮儿使个眼色,郑蛮儿咬了咬唇,才上前拉住昌阳袖子赔罪道:“都是蛮儿不好,拿七姨打趣说过了头,七姨且看我是晚辈的份上莫要计较,若是心里还不痛快打蛮儿几下就是!” “阿家,承仪郡主年纪小,何况自己亲外甥女,就是有什么说差的地方也无恶意,阿家不要难过了。”南氏轻声慢语,昌阳其实方才一哭自己都吓了一跳,只是又担心又窘迫就这么哭了下来,此刻郑蛮儿已经赔了礼,她知道郑蛮儿平时也是娇纵得厉害,又因为平津长公主和杨太妃的缘故,郑蛮儿对自己本就远不及其他姨母亲热,早先清忘观里若不是急着想回长安,绝不肯那般热情。如今既然已经回到了宫里,肯赔这个不是还是给元秀面子,再哭下去得罪平津长公主是一回事,自己也没法下台,只得胡乱擦拭两把,道:“我没事!” “阿家,鹅掌炙就要做好了,是在偏殿里用,还是到庭中设席?”修联在旁趁机说道,昌阳借回答她下台:“偏殿里气闷,还是放在庭中的好。” 元秀和郑蛮儿对望一眼,后者悄悄一撇嘴角。 因此事三人之间便添上了一层尴尬,连修眉精心烹制的鹅掌炙也未能尝出什么好歹,好在樊尚宫办事利落,酉初时分,杏娘就亲自过来告诉元秀:“尚宫局那边已经将珠镜殿打扫完毕,采紫等人业已从凤阳阁搬去,阿家可要现在就过去吗?” “自然要的。”元秀和郑蛮儿正在尴尬,闻言都是迫不及待道。 元秀在宪宗未崩前,一直随昭贤太后住在了蓬莱殿后的含凉殿,如今的珠镜殿却在蓬莱殿侧,宫车不远不近的傍着蓬莱殿走,依在半卷车帘边看风景的郑蛮儿忽然道:“九姨你看,那是谁?”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两道人影正从蓬莱殿中走出,拾阶而下,皆宽袍大袖,太液池上的晚风吹来,衣袂飘飘欲仙。 “那是崔家大郎?”元秀看了一眼,惊奇的道,“他来见五嫂做什么?” 郑蛮儿刚才在昌阳那里自觉受了委屈,听到是崔风物,轻哼一声,重重甩下车帘,隔断了视线。 倒是于文融在外面笑着接话:“不单是崔风物,旁边那个郎君也是一表人才!” “是柳折别吗?”元秀奇道,“上回在太极殿上见过一次,本宫记得这柳郎君仿佛是年前就随柳适入长安的?怎么两回看到他都是跟着崔家大郎,像是才到长安人生地不熟的模样?” “阿家说的是,年前大家起用河东柳适为太府寺卿,柳家郎君想是随之而来。”于文融道,“崔家大郎是长安出了名的俊秀风流,柳家郎君却也不愧是其姑表弟,奴这么瞧着,两个都好似玉人一般。” “可他们跑到后面来干什么?”郑蛮儿在旁听着,蓦然问道。 于文融赔笑道:“这个奴就不知了。” “既然是光明正大走出殿来的,想来是有正事。”元秀道,“这和咱们无关,去珠镜殿就是。” 这时候崔风物和柳折别都恰好走到不远处,听到辘轳车声,认出是公主仪车,给他们引路的内侍忙示意一起避到道旁,元秀本无意和他们招呼,所以不再出声。偏偏郑蛮儿在含冰殿一口气憋到现在,马车与两人擦肩而过时,她忽然一把掀起帘子,恰好与崔风物打个照面,嫣然一笑道:“你就是崔风物?我七姨未来的驸马?那你可要小心了,我听母亲说,杨太妃早在七姨及笄时就替七姨在教坊那边物色好了俊秀少年供其享用,你……” “蛮儿!”元秀目瞪口呆,宫车在宫中行进速度本就不快,加上郑蛮儿口齿伶俐语速飞快,一直到这时候元秀才急急斩断她,喝令于文融停车,对已经隔开一段距离的崔风物道:“蛮儿才被七姐说了几句,刚才那番话都是小孩子乱说的,崔郎不要误会!” 崔风物风度极佳,在郑蛮儿说话时口角常含的轻笑也未曾消失过,此刻听了元秀解释,态度更是和煦得使人如坐春风,翩然作揖道:“多谢贵主!”他今日穿着缥色袍衫,圆领广袖,乌黑的发整齐的束在皂幞内,抬手行礼时露出指上玉韘,酉时西沉的夕阳从太液池上折返出的余晖照得他面若冠玉,容光焕然处,几乎将腰下羊脂玉绶鸟衔花佩的光泽都压下。 郑蛮儿心中暗赞其人风仪,想到他即将是昌阳的驸马,越发的不服气,趴在车窗边,歪着头瞪他:“你做什么不信我信九姨?岂不知道她们姐妹关系好,自然要合起来欺骗你?” “胡闹!”元秀在后面一拍她肩,哭笑不得,“你快跟我回珠镜殿,不许乱说!仔细大姐知道了嗔你!” “哼!”郑蛮儿把头一偏,忽然伸手一指崔风物身后的人,“我听九姨方才说你是崔郎的表兄弟柳折别?你来说,若是崔风物有什么不好,你会帮着告诉我七姨,还是帮着他隐瞒?” 柳折别闻言,眼睛一亮,不由自主看向了元秀:“贵主真是好记性,竟记得折别卑姓末名!”柳折别与崔风物年纪仿佛,都是弱冠之龄,肌理白皙,眉目清朗,着绀青袍衫,一般的软裹幞头蔽发,腰束玉带,脚登皂靴,崔风物是望之如谪仙,他却是皎皎若月,此刻神采骤然飞扬,连郑蛮儿看着都是一呆。 “柳郎君说笑了,才没几日工夫,哪里就会忘记?”元秀笑着也多看了他一眼,拍了拍郑蛮儿的手臂,“蛮儿蛮儿,不要再闹了,也不看看时辰,耽误了人家出宫!” 郑蛮儿哼了一声:“九姨真是好没良心,人家陪你在那清苦的观中住了大半个月,你却还是帮着七姨不帮我!回头我定要告诉母亲!”说着重重一把拍下帘子,大声吩咐于文融,“回珠镜殿!不要再理睬这两个人了!” “你呀!”元秀苦笑着摇了摇头,于文融见她未反对,这才继续赶着宫车离开。 柳折别才和元秀说了一句话就被承仪郡主打断,心下不禁有些怅然若失,身边崔风物不动声色的碰了他一下才回神,见引路的内侍未曾注意,崔风物微敛笑容,低声告诫他:“半月前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曾在东市附近路遇贵主,一见倾心,到现在都没肯随贺怀年回河北去,一直在到处打探着贵主的身份,如今朝中正在密议是否要将贵主下降……贵主是圣人胞妹,不比平津、昌阳,你莫要再多想了。” “此事我也有听闻,让表哥费心了。”柳折别暗叹一声,回答道。 虽然答应了崔风物,柳折别目光之中难掩失望,不想尚主的崔风物不过被召进宫一次就雀屏中选,而对元秀公主生出歆慕的他却偏偏难以如愿。 如今不是梦唐初年长安对整个帝国宽广领域如指臂使万国衣冠争拜含元的时候了,从玄宗幸蜀起,藩镇日益强盛,河北三镇其实论起来本是史逆余部,可朝中无力征剿,只能安抚。魏博节度使曾带头挑事逼迫德宗下诏罪己,如今的贺之方年过五十才有了贺夷简这个唯一的爱子,以贺夷简的身份也配得上圣人最疼爱的妹妹,他不过是长安城里众多甲第朱门之中的一个所谓世家子,又拿什么来与贺家子争? 柳折别低下头,咽下苦楚。 他二十年来头一回对一个女子动了心,却偏偏,可望不可求。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一章 樊尚宫 珠镜殿在太液池之侧,斜对的蓬莱山,晚风轻拂,徐徐清气而至。 元秀一行到时,除了采紫,另有一个三十许的女子一起在阶下相迎,看她站位还比采紫靠前,是一张圆脸,面相敦厚,细眉大眼,肤色白皙,额上贴着簇形花胜,穿一色丁香色对襟广袖绸衫,月白藕丝裙,腰间束着豆绿丝绦,柳绿容臭,虽然看着年长,却还梳了未出阁的发式,斜插两支镶金嵌宝的蝠簪,耳畔翠光隐隐,却是一对绿玉坠,腕上缠着双跳脱,见到元秀和承仪下车,微微躬身道:“妾身正五品尚宫樊氏若儿,奉中宫之命打扫珠镜殿,业已办妥,还请阿家与郡主验查!” 在她身后,分两列站着穿皂衣的粗使宫女并内侍,想是樊若儿调来打扫之人。 元秀看了眼采紫,采紫会意,屈膝禀告:“奴方才得皇后身边梅娘告诉,得知阿家要住到珠镜殿来,领人收拾了凤阳阁之物至此,看着樊尚宫与众侍打扫完毕,并无疏漏之处。” “既然采紫已经看过,想来无碍,有劳尚宫亲自在此等候了。”元秀点了点头,与郑蛮儿一起拾阶入殿,她身后采蓝忙从袖中摸出几个织金荷包递过去,樊若儿也不推辞,笑着接了,告辞而去。 进了珠镜殿,元秀离开时留下的人皆出来见礼,端详着元秀分明清瘦下来的脸颊,霍蔚率先哽咽道:“阿家何以如此自苦?” “观中不沾荤腥,岂能不苦?”郑蛮儿早就受够了清忘观里的持斋日子,方才在含冰殿又待得不痛快,她陪元秀在清忘观住了大半月,自觉和这个九姨亲近了很多,此刻在元秀的珠镜殿总算能够畅畅快快的松一口气,便抢道,“先说好了,晚膳若无肉食,万万不要拿上来!” 这回连采紫采橙都红了眼眶:“阿家和郡主受委屈了!” “奴等刚从西内搬来,这边的庖厨还需检查清扫才能使用,今晚从尚食局传膳,奴照阿家从前喜欢的口味,点了光明虾炙、仙人脔、葱醋鸡、升平炙、卯羹、巨胜奴、玉露团……这些。”采橙为难道,“可惜阿家最喜欢的五生盘尚食局那边做的不够好,奴这儿今晚却开不了火。” “虾炙、仙人脔、葱醋鸡……”郑蛮儿直接把巨胜奴、玉露团之类的素点丢开,扳着手指点了点其中的荤腥,这才满意的点头,“比起清忘观时可好多了,且快拿上来吧。” 采橙惊奇道:“听说阿家和郡主午膳是在昌阳公主的含冰殿用的,难道昌阳公主没有为郡主准备肉食吗?” 她刚问完就被采蓝和采绿双双瞪了一眼,元秀咳嗽一声打断郑蛮儿到嘴边的话:“既然回来了不如再配些酒,采橙你去温一壶若下来。” “我要土窟春!”郑蛮儿顿时忘记了要诉说昌阳公主的不是,拉着她袖子道。 “土窟春劲头太大,女子饮用不妥。”元秀一点她额角,“你才多大?就这么贪杯!看以后郡马头疼!” “他头疼是他的事。”郑蛮儿挽住元秀胳膊撒娇道,“九姨,好九姨,念着我这半月不辞劳苦陪着你的份上,容我好好喝一场罢!” 蜻蜓亦在旁屈膝禀告道:“禀阿家,郡主自小每餐都会小酌,酒量甚佳,若是少喝几盏,不会醉的。” 郑蛮儿得了使女佐证,越发的纠缠,元秀只好让采橙另取一壶土窟春去。 因白日里劳累,睡前又浅饮,这一晚虽然乍换了地方,元秀却睡得极沉。 但清早时候就被郑蛮儿吵醒:“九姨九姨,我们快去蓬莱殿!” “这么早过去做什么?”元秀蹭着久违的锦被软帐,实在不太想起来,郑蛮儿索性挑了帐进来掀她的被,提醒道:“昨天五舅母说会叫御兽园送猞猁过来,让我们自己去挑,若是迟到了挑不到好的怎么办?” “御兽园里养的再差也比外面好一些,而且他们送过来本就是挑过的,何况你九姨我只比云州与利阳长一点,你还是晚辈,去早了难不成咱们两个就能不管长幼直接挑起来吗?”元秀懒洋洋的道。 她这么一说郑蛮儿才想起来,若是按着长幼,自己却是只能选剩下的,顿时大为沮丧:“我不要了!” “唉!”元秀见她要生气,只得睁了眼睛哄道,“说是这么说,她们也不会真的让你拿剩下来的,等人齐了,你看中了哪个多看几眼,别人注意到了自然会给你留下的,都是自家姨甥,谁会故意夺你所爱呢?” 郑蛮儿一想:“那我们岂不是得早点去?不然一时间我也选不出来。” 元秀呻吟一声:“要不你自己先去?容我再睡一个时辰可好?” “一个时辰?”郑蛮儿叫道,“那样连十一姨都把暹罗猫抱回去了!”她扑到胡床上,隔着被子对元秀又拉又抱又喊又叫,“九姨九姨九姨九姨……!” “……我起来我起来!我现在就起来!”元秀被她折腾得七荤八素,只得认命的爬起身,“你平日里就这么缠着大姐的是也不是?难怪大姐拿你没办法!” 郑蛮儿见她答应就起身,立刻不闹了,笑嘻嘻的坐到一边托着腮坐得文静,乌黑的眸子里满是狡黠道:“这是因为我知道母亲和九姨都疼我,只要多纠缠纠缠就能如意的缘故,若是其他人我才懒得罗嗦呢!” “你现在说好话已经晚了!”元秀沉着脸,“我决定一会你看中哪只,我就在你前面挑走!” “九姨!我错了!”郑蛮儿立刻告饶,元秀任她赔了半天不是,一直到采绿忍着笑梳好了双螺髻,选择钗环时才咳嗽一声:“看在你还算乖巧,这回就饶了你!” 郑蛮儿这才笑弯了眼睛道:“我知道九姨只是开玩笑,可我还是这般捧场,九姨是不是更疼我了?” 元秀又好气又好笑:“你若是不说这句话,我倒真以为你乖巧了。” 采蓝和采绿商量着替她在发髻上饰了些许珠翠,又从那个银鎏金神兽宝相花纹银盒里挑了一对玉兔捣药银耳坠出来戴上,衣物却是前一日就搭配好的,雪青右衽瑞草穿枝缠绵纹春衫,下系单丝碧罗笼裙,浅绿绣芙蓉柔纱披帛,更衣毕,再拢进一双牙色玉镯。 郑蛮儿惦记着挑选猞猁,催促蜻蜓快快收拾,今日却只穿了海棠红的春衫,下面一条单丝罗红银泥裙,臂上挽着藤黄画帛,梳双环垂髻,缠一对金环了事。 她生怕去迟了不及挑选,催得元秀勉强吃了小半碗汤饼就忙不迭的着人传宫车,元秀叫苦不迭,在车中恨得捶她道:“如今我可知道那日大姐说巴不得你早点出阁真真是实心的话!你这磨人精!这世上可还有吃得消你的人么?” “怎的没有?”郑蛮儿笑嘻嘻的道,“母亲那只是说说罢了,我还是那句话,我若真的出阁,母亲必定哭得伤心又难过!” 元秀对这个口齿伶俐又狡黠的外甥女大感无力,索性不去理她。 珠镜殿离蓬莱殿不远,到了地方,却见殿外已经停了三四辆宫车,元秀一眼看去,却看到六公主嘉城的车驾已经到了,惊讶道:“你六姨今日竟也到了?我只当她一心求道,来都不会来呢!” “那咱们快进去吧!”郑蛮儿却是想着嘉城公主潜心修道,与同母所出的弟弟、在宪宗皇子中排序亦为六的琼王李俨的关系也只是淡淡的,可未必会让着自己,别进去迟了让嘉城挑走最好的猞猁,立刻催促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二章 嘉城公主 嘉城公主李炯在宪宗的女儿中排行第六,二公主宜安之下,从三到五的三位公主都是未成年而夭折,一直到李炯出生,其母罗美人担忧她步那三个姐姐的后尘,于是在襁褓时就每日抱着她步行至宫中大角观为女儿祈福。 也不知道是嘉城命大还是罗美人的诚心感动上苍,李炯倒是健健康康的活到了及笄之龄,那是五年前,宪宗身子差下来,可精神还成,宜安公主又下降了几年了,对这个当时宫中年纪最长的女儿还是很关心的,她的婚事自是要亲自操心。 哪知道嘉城公主从小被罗美人带着参拜三清,大安之后也是风雨无阻,原本众人都只以为她是比旁人诚心了一些,谁料她却是拜进了骨子里,及笄礼上对宪宗为她物色的驸马人选看也不看一眼,却跪下来求宪宗容她出家专心修道。 宪宗自是不大舍得,可嘉城心志坚定,任凭宪宗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将长安出色郎君一一召至宫中让她过目,却依旧岿然不动——这里面,甚至还包括了后来的七公主昌阳的驸马,崔风物。 足见嘉城出家的意志之坚定。 宪宗无奈,让罗美人和琼王去劝说无果之下,想想女儿年纪尚幼,实在不舍得她韶华空抛,就来了个缓兵之计,允诺嘉城年满双十还不改变出家的主意,便许她如愿。 不过或者是嘉城公主当真与红尘无缘,宪宗若还在世,就算嘉城满了双十,只怕也因为舍不得女儿再设计拖延或劝说,但如今御座上坐的是丰淳,他对这位一心出家的皇姐,可是听之任之的。 元秀与郑蛮儿并肩入殿,采蓝、蜻蜓等侍随于后,当先就看到穿着豆青色折枝葡萄纹对襟绸衫、下系枣红五谷丰登织金裙的皇后王氏,因长公主和二公主都已经出嫁,在王氏左首第一张榻上危坐的就是六公主嘉城,嘉城的装束与宫中诸人都不同。 她一身石青道袍,乌发上束,用一根翠碧的竹节玉簪簪住,手执拂尘,不饰珠翠,不擦脂粉,由于长年待在内室诵经的缘故,嘉城公主的面色远较常人更为白皙,是一种隐隐透明的晶莹,虽然是在皇后的蓬莱殿上,却仿佛是在自己静修的内室中一般随意,双目似闭非闭,乍一看去,倒真有了几分修道之人的气息,而非明堂高踞的金枝玉叶。 两名着同样水色道袍的垂髫少女侍奉在嘉城身后,为了嘉城的爱好,她们一样作道童打扮,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淡然而觑不出悲喜,十足的飘然出世。 除了嘉城公主外,丰淳后宫如今的两位才人也都到了,秦才人和曹才人都是比嘉城公主长一两岁的年纪,前者柳眉大眼,丰腴白皙,穿着浅碧色右衽春衫,银泥藕丝裙,发结双环望仙髻,折枝海棠坠珠步摇;后者已经生了丰淳的次子、卫王李鑫,略显圆润,一袭靛蓝暗绣铁梗襄荷半臂,苍青短襦并六幅湘水裙,云朵髻上珠翠环绕,目光安静。 五岁半的卫王李鑫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靠在了曹才人身边,在他身边趴着一只半大暹罗猫,宝石般流光溢彩的眼睛微眯。 看到这只猫,元秀微微一怔,才向王氏行礼,王氏自是满面笑容的叫她不必客气,两人又对嘉城欠了欠身,嘉城睁开眼,淡然道:“九妹和蛮儿不必客气。”说完不等两人回答,立刻又闭上了眼睛。 元秀和郑蛮儿都知道她性.子寡淡,也不觉得受了冷落,秦才人和曹才人并卫王这才起身给她们行礼,其中卫王虽然是郑蛮儿的表弟,但藩王衔却是比郡主要高的,郑蛮儿少不得还他半礼。 待元秀携着郑蛮儿在嘉城之下隔了两个位置的榻上坐定,王氏颇为意外道:“九妹和蛮儿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本宫还以为你们昨日奔波,今儿会多睡一会。” “还不是这个小磨人精?”元秀悻悻的一指郑蛮儿,“她惦记着五嫂你答应的猞猁,一大早吵得我不能安生,再不带她过来,非把珠镜殿都掀翻了!” “九姨!”郑蛮儿娇嗔。 元秀不吃她这套,转向嘉城:“六姐今日也来这么早?” 公主们并不需要向皇后晨昏定省,一般无事是不会到立政殿、甘露殿这些地方来的,以元秀对嘉城公主的了解,这位六姐就算真是来挑猞猁的也不至于特别赶这么一个大早。 果然听了她的话后王氏面上掠过一丝无奈,嘉城公主闭着眼,淡淡道:“嗯,我来寻皇后有事。” “什么事?”元秀好奇道。 “先帝曾许我年满二十心意不改便可出家为女冠,同赐无尘观。”嘉城悠悠道,“下月初九就是我之生辰,我想来问皇后是否之后就可搬出宫去?” “如今才是四月初,五月尚早,阿家何必心急?”王氏强笑道。 元秀心下嘀咕,嘉城出家的事情丰淳都并不太反对,怎么皇后这么着急? 她一个走神,就听郑蛮儿同情道:“我和九姨才从清忘观回来,在那里住了半个月真是清苦极了,六姨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做什么非要自讨苦吃?” “蛮儿!”元秀知道嘉城公主性.爱修道,根本不容人反对,担心僵场,赶紧叱了一句,好在嘉城公主神色不动,只是淡然道:“红尘非我愿,大道固常怀。” 王氏也意识到有郑蛮儿在场的风险,忙提声问杏娘:“既然嘉城、元秀公主并承仪郡主都已经到了,昨日也将挑选猞猁之事告诉了其他人,是否要迟些才来?” “回皇后,公主们与徐王想是要晚点才能过来,只是赵芳仪今早使珊瑚过来报了头疼,韩王殿下和魏王殿下要侍疾,暂不过来了。”杏娘欠了欠身,“芳仪还说请皇后殿下遣人代为转告张司业!” 王氏皱眉道:“韩王开蒙才不到半个月,已经向张司业告了三四回假,张司业为人严谨,再这么下去只怕要闹到大家那里了,你有没有把这个道理告诉珊瑚?” “奴已经说过。”杏娘低眉道。 “罢了,赵芳仪是韩王生母,想来是真不舒服才会留韩王在身边伺候,总不至于是故意罔故韩王学业。”王氏叹了口气,目光柔和的看向了曹才人身旁安静的卫王李鑫,“鑫儿也快六岁了吧?” 曹才人被皇后这么一问,竟没来由的手一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暗中推了推儿子,卫王这才稚声稚气的行了个礼:“回皇后,鑫年底才满六岁。” “嗯,到时候你也要开蒙读书,可要努力上进才行!”王氏弯唇一笑,吩咐梅娘,“去取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来给卫王作开蒙之用!” 曹才人掩住不快,看了眼儿子,卫王复大声谢恩。 郑蛮儿在侧面对这对母子的动作看得清楚,忍不住小声附到元秀耳畔:“这卫王看着年纪正是爱闹爱动的时候,我观他面色红润又不似气血不足倦怠无力之人,怎么举止应答都迟缓如此,曹才人不给提示,连基本的回话与谢恩都不知道?” “你少说几句吧!”元秀皱眉,转向王氏,“五嫂,蛮儿等不及想先看看御兽园挑出来的猞猁,未知他们几时送到?若是要等七姐她们,我先带她去太液池转一圈?” 王氏坐在上首,却是把各人动作看得最清楚的一个,自然注意到郑蛮儿附耳悄言在先,元秀皱眉在后这一出,元秀接着又提出要带郑蛮儿出去,想也不用想,定是平津长公主宠溺的郡主又说了做了什么不合宜的事,元秀这是要把她单独拖到一边去告诫或敲打了。 她点点头:“把采蓝她们也带过去吧,别离湖太近,前几日下的雨虽然宫道上干了,但湖边还潮湿,仔细滑到。” “谢五嫂提醒。”元秀立刻起身,抓着郑蛮儿,把她拖出殿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三章 李佑 “九姨我又说错了什么?”一出蓬莱殿,郑蛮儿就委屈的问道,“再说我也没有大声说出来呀,我不过在九姨耳边说了那么一句,只要九姨你不说,谁能听到呢?做什么又要拖我出来单独教训?母亲可从来都不会为这样的事情责怪我的!” 元秀懒得和她计较,道:“七姐八姐她们没你折腾,又不必定省,是不会来太早的,咱们在殿里坐着有什么意思?你不是喜欢太液池吗?且去走走散一散心。” 郑蛮儿见她没有责怪自己,大喜道:“原来九姨是怕我无聊?我倒没什么忧愁要散心的,不过围太液池走一走确实比枯坐在里面好多了!”说着蹦蹦跳跳的向殿下池边跑去,蜻蜓蝴蝶连忙跟上。 采蓝忍不住低笑一声,悄悄对元秀道:“郡主真正天真无邪。” “她再这么天真无邪下去,我可要天天围着太液池散心了!”元秀喃喃的道,“对了,昨天刚回来事情多,没顾上问,大姐那边到底怎么样了?这小祖宗可还要在宫里待多久?实在不行叫霍蔚去常乐坊一趟,告诉大姐她的掌上明珠正在宫里荼毒着我,速速把府里的事处置了好接她回去!否则宫外的谣言传进来叫她知道了,这个责任我可不担!” “阿家放心,奴昨儿晚上就与霍蔚说过,他过了晌午就出宫。”采蓝笑嘻嘻的说道,“奴竟不知道阿家这般怕郡主。” “这小祖宗根本就是大姐专门宠出来收拾我们这些妹妹的,将来她的郡马真正可怜,天知道日子该怎么过?”元秀叹了口气,看向已经跑出一射之地的郑蛮儿,提醒道,“跟紧她一点,五嫂虽然叮嘱了叫我们别离池太近,可你们瞧她会听话么?” 采蓝和采绿都忍俊不禁,加快了步伐。 太液池边遍植花木,这时候正是欣然发生之际,正是处处入景。郑蛮儿在池边徜徉了片刻,却又失了兴趣,闹着要去蓬莱山上凉亭里俯瞰整个太液池,元秀便叮嘱蜻蜓和蝴蝶留神上山的石阶可有滑脚处,自己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 郑蛮儿当先爬上蓬莱山,跳进山顶亭中,却咦了一声,落后几步的元秀听她惊讶道:“十舅舅,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秀忙加快几步走进去,却见一个比郑蛮儿还小了一两岁的锦衣男童趴在凉亭栏杆上盯着山下水面发呆,身边侍立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内侍,正弯了腰给郑蛮儿行礼,见元秀随后而至,刚要直起的腰又弯了下去。 元秀看了他一眼,认出这是盛才人从前的老仆:“董不周?平身!” “九姐?”听到元秀的声音,锦衣男童才闷闷的转过头来,徐王李佑之母盛才人以贤德为人称道,元秀记得她的容貌在后宫算不得太出彩,不过是清秀罢了,李佑容貌肖母,眉目端正,但论逗人喜爱处比丰淳三子都有不及。 此刻面色愁闷,越发显得呆滞。 元秀看他跳下地给自己行礼,笑着免了,奇道:“你这么早跑到蓬莱山上来干什么?风这么大也不冷么?”说着元秀俯身拈了拈他身上的衣料,感觉到是较为厚实的瑞锦才放心,复问,“你可也是和蛮儿一样担心来晚了好的猞猁被挑走,所以早早就来?但为何不进蓬莱殿却爬这里来发呆了?” “猞猁?”李佑一愣,看了眼旁边垂手而立的董不周,董不周见元秀疑虑的目光看来,无奈的解释道:“大王,昨天未时皇后殿下曾遣内侍孙帛至延英殿说过此事,只是大王当时在小憩,醒后奴与大王禀告,大王当时未予理会,今晨奴见大王往蓬莱殿方向走,还以为大王是来挑选猞猁的!” 李佑迷迷糊糊的想了半晌才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董不周见元秀眼中警觉之色褪去,知道算是暂时洗清了自己苛待徐王的嫌疑,暗暗松了口气:“大王已经吹了许久的风,不若随阿家和郡主一起下去?” “延英殿里闷得慌,本王想在这里多待会。”李佑不悦的皱眉,复看向了元秀,“九姐和蛮儿,你们怎么也上来了?猞猁呢?” “猞猁还没带到,人都没到齐呢。”元秀道,“蛮儿也是嫌在蓬莱殿里等着怪闷的,所以我带她来这里转转,看到蓬莱山她就要爬,没想到十弟你在这里,你既然忘了今儿挑选猞猁,却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佑闻言神色一黯,低声道:“我想母妃了……” 郑蛮儿同情道:“十舅舅,其实我现在也想我母亲想得紧,虽然她还在世……” “对了!”元秀像是忽然想起一样,刷的站起身,指着山下宫道,“那个是不是利阳的车驾?她都过来了,想来其他人也到得差不多了,我们该下去了,挑好猞猁再来坐不是更安心?” 李佑倒也罢了,郑蛮儿一听,忙跑出亭去看,果然一驾宫车徐徐停在蓬莱殿的台阶下,两名使女扶着一个不高的身影走了下来,分明就是与李佑同年的利阳公主李炟。 看着郑蛮儿拉着李佑一起迫不及待的下山,采蓝和采绿都有些庆幸:“承仪郡主虽然没有坏心,可这说话……” “她还是不要起同情心的好,在蓬莱殿里同情六姐出家后清苦,刚才又同情十弟……若大姐在这里听到她说这句话差不多也没话说了。”元秀呻吟道,“大姐府里到底什么个情况?” “回阿家,奴昨儿问了采紫她们,据说私下里听到的消息,是那娈童仙奴生辰,长公主为他操办了一番,又赐了许多东西,而韦郎子因此在外被人嘲笑,便冲回公主府去要长公主将仙奴逐出门……”采绿刻意放慢脚步,悄悄告诉元秀,“那时候承仪郡主还没去清忘观陪阿家呢,阿家也知道,承仪郡主不喜欢韦郎子,听说他要赶仙奴走,偏偏不许!长公主一则对仙奴有情份在,二则是心疼爱女,就这么摇了头,奴说一句实话,韦郎子虽然是韦家旁支弟子,平日里也是个浪荡儿,可到底是高门大户出身,尚主后就对仙奴颇有微词,何况这回被人当面打了脸,哪有再忍下去的道理?何况娈童而已,长公主和郡主,却也太……” 元秀暗自摇头:“所以他们就僵持到了现在?” “可不是?”采绿苦笑道,“宫里是皇后管得紧,最先几个胡说的宫人都被打发去了掖庭宫那边领重罚,所以不敢公然的说。外面长安城里,可是传遍了!都道……”采绿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住了口。 元秀却催促道:“都道什么?” “都道皇家公主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许多长安少年甚至编了歌谣,说什么‘宁娶贫家女,不作李家婿’,更有许多编排……编排几位阿家清誉的话,甚至隐隐间说到了承仪郡主的生父究竟是不是郑……”采绿见元秀双眉逐渐皱起,悄悄停了下来。 这回元秀没有继续问下去,却叹了口气:“一会我去蓬莱殿挑选猞猁,你先回去下做两件事,一是叫霍蔚不要独自出宫了,我亲自去大姐府上!二是打发个口风紧又机灵的人去问一问耿静斋,拿一份不伤身的方子,午膳让采橙做碗可口些的安神汤,足够蛮儿睡到我回宫!” 采绿忙欠了欠身道:“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四章 韦坦 长公主府大门紧闭,四周冷冷清清,一派萧索,摆明了最近不便接待来客。 于文融跳下马车,上前敲了半天门,才有人过来相应,隔着门报上身份,不多时,依旧是家令卢涣开门迎接,叹着气道:“府中有事,怠慢阿家了!” “大姐和姐夫呢?”元秀蹙着眉问。 “娘子出城去别院散心,不过驸马正在府中。”卢涣迟疑着道,“阿家要见驸马么?” 元秀道:“既然府里有事,大姐怎么还有空去城外?” “这……” 卢涣一时间语塞,还在斟酌词句,照壁后却转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此人着一件绛紫圆领袍衫,头上戴着软幞,脚登快靴,浓眉凤目,鼻直口方,生得甚是端庄,看年纪约三旬出头,颔下留了微髯,手中抓着一支马鞭,面有忿色。正是平津长公主如今的夫婿,驸马韦坦韦宽之。 韦坦少年时也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少年郎,他生于城南大姓韦氏,虽然是旁支,却也颇有些产业,只奈何父母早逝,无人管束,族中叔伯多有自己的子孙要顾,也不过是遇见了劝戒几句,韦坦便成日在城中恣意欢虐,单从如今的相貌推断他少年时也是风采翩然,否则也不至于将当时已经下降郑敛并生了承仪郡主的平津招惹上了,郑敛乃是荥阳郑氏中的杰出子弟,宪宗亲自为长女挑选的驸马,岂是能容忍妻子哪怕是公主给自己戴绿帽子的? 事情后来闹到了宪宗面前,宪宗听说平津为了韦家一个旁支浪荡子要与他千挑万选颇有才华的郑敛和离,气了个死去活来,若不是昭贤太后、当时的王惠妃从中劝说,宪宗一怒之下,差点把平津的公主衔都给夺了!无奈平津主意已定,宪宗到底还是疼自己女儿多些,只得含恨准了,因对郑敛愧疚,宪宗在两人和离后另寻借口给郑敛封了一个开国男的爵位安抚。 到了这一步,平津再嫁韦坦是箭在弦上的事了,韦家对此事深以为羞,若不是碍着平津长公主的身份,早便把韦坦逐出族中了事,当时身为太子师的韦适更是几次三番亲赴荥阳向郑家赔罪……可看韦坦此刻忿然之下略显憔悴的脸色,这件一度将长安闹得风风雨雨、让韦家与郑家险些交恶的婚姻似乎也不见得有多好。 “姐夫!”元秀受昭贤太后影响,是皇室公主中少有几个重视伦德之人,对韦坦其实一直隐隐有些不齿,但如今他已经是平津的驸马,倒也不至于失了礼数。 韦坦闻声抬头,他因为是导致平津和离之人,宪宗固然在郑敛和平津之间偏向自己女儿,但对他却一直不假辞色,加上昭贤太后亦不喜其,轻易不许他进宫,所以与元秀从前只在宪宗、昭贤葬礼上见过,却眯着眼打量了她片刻才认出,迟疑了下,方哑声招呼道:“是元秀公主?你是来寻你大姐的么?她不在!”最后三个字说得干脆又响亮,说完就要擦身而过,元秀侧身相让道:“姐夫这是往哪里去?” “去平康坊!”韦坦故意大声道,“某与那里醉绡楼的柔娘约好的!” “阿家……”卢涣在旁,满脸尴尬。 元秀张了张嘴,却只看着韦坦扬长而去,方问:“这醉绡楼的柔娘……” “驸马这几日与长公主争执难下,心里不痛快,这是故意这么说的。”卢涣小心道,“驸马最多寻几个朋友一起去城外纵马驰骋一番也就罢了……” “本宫听说现在长安城里已经是满城风雨,大姐她就这么往外一跑不管不顾了?昨天宫里来人告诉你们承仪郡主就在大明宫吧?皇后虽然治宫甚严,可也难保郡主私下里听不到人嚼舌根!”元秀皱着眉道,“何况梦唐的公主可也不是只有大姐一人,她这么耗着不为我们这些妹妹着想,她自己的女儿都不管了么?坊间已经有怀疑蛮儿是否为郑家女儿的传言,这话连本宫刚回宫就听到,可见外面传得多么激烈?” 见卢涣脸色灰败,元秀放缓了语气:“卢家令出身范阳卢氏,是明事理的人,今儿本宫是哄睡了承仪郡主脱身出来的,本以为可以趁机与大姐好好谈一谈,却没想到她居然不在,这番话还请家令转告她罢!” 卢涣似狠了狠心,无奈开口道:“阿家说的是,某也劝说过娘子,可娘子对那仙奴……” “仙奴?”元秀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大姐居然是带着那个娈童去城外的?” “……若不然驸马也不至于如此生气了!”卢涣是平津母族之人,但此刻语气中也透露出为韦坦不平的意思,足见平津有多么过分。 元秀凝眉半晌:“大姐去的是哪座别院?” “是安化门外约四十里的一个庄子,因那里的庄头姓冯便叫冯家庄。”卢涣要的就是她这么问,忙不迭的说道。 “本宫知道了。”元秀沉着脸点了点头,“你一会打发人把本宫的话带给大姐,本宫明日再派人来问大姐的意思。” 卢涣立刻道:“某须臾便亲自前去,定不漏一字!” “如此,本宫先走了。” 出了常乐坊,采蓝、采绿看着元秀阴冷的脸色,犹豫片刻,方道:“阿家方才问长公主如今散心的地方……” “那个仙奴一介娈童居然叫大姐恋恋难舍到了不顾驸马和皇家颜面的地步,如此祸害怎么还能再留?”元秀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声音不高却透着肃杀之意,淡然道,“回去我就去见五哥,向他求一些人手,帮大姐下这个决心!” 采蓝正要说话,冷不防马车似被道上石块绊了一下,猛烈一阵摇晃! 元秀猝不及防,睁眼想抓住车轸免得被摔出去,哪知眼睛一开,迎面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车中的人! 她大吃一惊!正要张口呼救,来人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嘴,拖着她按回原本的位置上! “乖,莫要出声,我只是过来与公主殿下说几句话,若要伤你,你这两个使女可就直接死了。”那人笑眯眯的贴着她耳畔道,元秀目光一扫,却见采蓝、采绿皆已软倒在车厢之中,但看身躯起伏如常,显然并非死去,她定了定神,不再挣扎。 那人果然放开手,轻笑道:“脾气倔强的人果然胆子也大些。” “你是……那回东市附近助我等脱身的燕小郎君?”元秀盯着他片刻,蓦然脱口道。 燕九怀并不意外,见她虽然惊讶,但声音却未惊动外面赶走的于文融,便懒洋洋的笑了笑:“公主的记性果然很好,难怪那天能认出小斧子。” “那日多谢郎君了,只可惜之后事务缠身至今,未能及时使人寻到郎君当面致谢,不知郎君今日前来,却是为何?”元秀渐渐平静下来,面露不解的问道,“单凭郎君那日援手,郎君今日光明正大的拦车相邀,本宫也不会拒绝,郎君为何还要这般……呃,隐匿行迹?” 燕九怀眼珠转了转,一本正经道:“公主不知,如今公主的身份在长安价值千金,而在下不想别人来分这千金,更怕这千金不翼而飞了,自然要悄悄的来,一会,再悄悄的走!” “千金?”元秀听了,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不屑之色,“燕郎君既然知道本宫乃金枝玉叶,难道不觉得区区千金……对本宫而言,并非赞誉,而是一种侮辱么?” “公主身边侍女随手拿给路边小童擦脸的一块帕子,都是精描慢绣,只怕放到市中去卖,几十金也未必能买到,千金如果是买公主,那自然是侮辱。”燕九怀笑道,“不过公主听差了几个字,在下说的是公主的身份……也就是说,只要告诉某些人,公主到底是谁,就可得到千金——元秀公主李氏阿煌这区区八个字,一字折算下来百金还多,即使是金枝玉叶,这个价码似乎也并不算侮辱了!”他拊掌赞叹道,“说实话,在下如今都有点同情贺使君了,他老人家连娶了七八房妻妾,生了四个女儿,也不知道拜了哪路神仙才生了这么一个独苗,偏偏如此败家!若这消息传回魏州,贺使君的脸色,想必好看的紧!” 元秀瞪着他:“是贺夷简悬赏?” “自然!”燕九怀说着伸出了手,很诚恳的道,“元秀公主,在下冒着得罪魏博未来使君的风险来告诉你这些事,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都能随手丢出那么珍贵的锦帕……公主手上这对镯子,似乎成色不错?” 元秀瞠目结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五章 长安探丸郎 “燕小郎君到底是什么人?”元秀愣了片刻,见燕九怀一双眼睛直盯着自己腕上的羊脂玉镯看,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苦笑着摘了下来递过去,燕九怀立刻眉花眼笑的塞进怀里,心满意足的称赞道:“不愧是金枝玉叶,出手就是大方!这种毫无瑕疵的羊脂玉镯在西市那边至少也要卖到数百金,而且未必能够时常遇见,今日一个见面公主就拿来做见面礼,足见我梦唐皇女的气度!” 收好了玉镯,他才正色道:“其实公主殿下这对玉镯给的可不冤枉,公主遇见贺夷简,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可知道为何那姓贺的到现在都还在悬赏千金么?” “燕小郎君都已经说本宫这对镯子给的不冤枉了,这问题的答案岂不是清楚的很?”元秀掩唇道,“所以本宫很好奇,有道是财帛动人心!小郎君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连魏博节度使爱子悬赏千金都隐瞒这么久?本宫上回和这回出行乘的皆是普通马车,外面还有侍卫车夫,小郎君身手敏捷本宫非常佩服,但能够从道上辨认出是本宫在马车内……可却让本宫想不明白了!” 燕九怀露齿笑道:“在下出身市井,一些旁门左道,还是不要污了公主的耳了。” 元秀打量着他:“燕小郎君今日不速而来,难道就为了本宫腕上一对镯子?”不等燕九怀回答,元秀又摇了摇头,“其实本宫这对镯子还是给冤枉了,单凭燕小郎君一个人,恐怕最多也只能约束市井中人不去领这千金,长安望族如林,朱门甲第鳞次相排,可未必是郎君能够阻拦的!” 燕九怀愣了一愣,才不情愿的道:“公主殿下果然聪慧……” “那么小郎君今日前来难道还要代他们讨取什么吗?”元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五姓七望也好,城南韦杜也罢,都是望族名门,难道也要为此向本宫讨赏么?” “那些老狐狸和在下没什么关系,就算打着他们旗号拿了好处在下也不可能分给他们。”燕九怀正气凛然道,“在下今日前来,其实是方才进马车时听到公主提起一件生意,所以才一时兴起想与公主商议由在下接来做,如何?” “生意?”元秀愕然,她飞快的回想了一下燕九怀进来前自己和采蓝、采绿说的话,面色微变,“你……你是长安探丸郎!” 燕九怀欣然道:“公主知道探丸之事,倒是省了在下解释的功夫!” 元秀皱眉:“不对,本宫听说探丸郎乃是专门刺杀官吏的组织,仙奴一介娈童并非官吏,郎君大才,岂会特意进来接这等小小差事?” “公主有所不知,探丸郎从汉时便有,流传至今,时移世变,若不加以变动,早就绝迹于史书之中了。”燕九怀轻描淡写道,“何况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长公主是正一品上,她的禁脔可比外面六七品官吏要贵重,我这么做也不算坏规矩。” 元秀凝眉打量着他,燕九怀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因着长年混迹于市井的缘故,他的肌肤并不如元秀往日所多见的世家官宦子弟那么白皙,而是呈现出矫健的麦色,双眉若剑,目灿若星,虽然此刻坐姿散漫,却难掩眉宇之间的桀骜与恣意,身穿翻领玄色青纹胡服,蹀躞束带,越发显得窄臂蜂腰,身材匀称,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铁制的韘环,从元秀的方向望去,借着车窗外的光,隐约可见指腹上的厚茧,显然是长年修习箭法所致。 若不是看他进马车来悄没声息就打晕了采蓝、采绿,非但马车周围的侍卫毫无察觉,连赶车的于文融都未发现什么不对,单看他神采飞扬之中略带稚气的脸庞,元秀很难相信这个比自己年长岁余的少年,居然就是长安赫赫有名的探丸郎一员。 本朝初年的四杰之一卢照邻曾有“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之句,其中探丸即指探丸郎,远在汉时已有,乃是长安少年中专门刺杀官吏替人报仇的组织,所谓探丸,便是指其接到任务后,先设赤、白、黑三色弹丸让众人摸取,得赤丸者刺杀武将,得黑丸者刺杀文官,而持白丸者则为同伴中丧者料理后事。 元秀心念一转:“郎君既然听到了,本宫也不隐瞒,本宫只想要仙奴死,免得本宫的大姐继续执迷不悟,至于是谁出手本宫并不介意,不过郎君方才行径,让本宫担心,请郎君出手的价码会不会太高?” “公主殿下是当今圣人胞妹,还担心付不起在下的酬劳?”燕九怀一脸惊讶。 “本宫年纪尚幼,还未出阁开府,待在宫中虽然衣食无忧,但每个月的例钱也是有限,不比离宫开府独居的诸王和公主可以按制得到内库财帛资助。”元秀淡然一笑,“当然,若是郎君信任本宫,允诺本宫暂时欠着,等本宫下降之后再付清,本宫倒是可以,现在就答应你!” 燕九怀立刻摇头,表情真挚的解释道:“不是在下不相信公主,只不过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规矩,本行概不赊欠,还请公主见谅!” “唉!”元秀叹息,摊手道,“所以,燕郎君要失望了,这件生意却是谈不成的。” “谈不成也无妨。”燕九怀爽快的道,“公主现在没钱,以后嫁了人,单独立了公主府,总是有钱的,先与公主熟悉了,以后公主有差不多的生意,自然会首先想到在下。” 元秀赞叹:“郎君不愧市井出身,果善商贾之道!”话一说完,元秀顿觉失语,有道是士农工商,这善商贾之道可不是什么好话,她并无意得罪燕九怀,此刻面上便闪过一丝尴尬,燕九怀却嘻嘻笑道:“元秀公主当真有眼力,若不是在下自幼投师,要遵守师门的规矩,依着在下那早死的阿娘去做点小生意娶个贤惠的小娘子过日子……当真和兄长做起生意来,只怕东西市许多掌柜都要掬一把辛酸泪!” “哦?郎君还有兄长……”元秀话还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住,她和燕九怀同时挑起一角车帘看了出去,却见前方正是朱雀街,距离大明宫还隔了四坊之远,元秀立刻出言道:“为何停下?” 车外于文融还未回答,却听一骑跑了过来,隔着车帘禀告道:“阿家,前面有人持帖拦车,说要请阿家前去一叙!” “拿进来。”元秀微微惊讶,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锦匣经于文融被递了进来,元秀正要伸手,燕九怀却做了个手势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看,点头轻声道:“并无不妥,公主可以打开了。” 元秀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多谢郎君心细……只是本宫的侍卫与内侍既然把它递进来,自然也是检查过的。” 燕九怀立刻道:“公主放心,在下的这个检查并不收钱!” 元秀见他果然摆足了商贾的架子,失笑的摇了摇头,打开匣子,却见里面放着一张极为正式的拜帖,色作淡青,制作甚是精致,一看可知非寻常人家所能有,伴随匣开,一缕幽芳袅袅,元秀神色微动:“精只香?” 打开帖子才看了一眼,元秀便不由自主的低叫一声:“杜青棠!”与此同时,燕九怀散漫的脸色也是一沉,抬手就一把夺了过去匆匆看完,面色瞬息数变:“好个杜家老狐狸!”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六章 约见 元秀奇道:“杜青棠请的是本宫,难不成与燕小郎君也有关系?” “这姓杜的既狡诈又无耻,不可信任。”燕九怀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肃然警告道,“公主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是吗?本来本宫的外甥女还在宫里等待,是没工夫在今日去见这位忘忧先生的,但燕郎君这么说了,本宫倒好奇得紧。”元秀把拜帖翻来翻去看了看,忽然一笑,提声对车外等待的于文融道,“告诉来人,本宫随后就到!” 燕九怀挑唆失败,一脸悻悻。 “燕郎君,本宫现在要去见杜青棠,观郎君方才言辞举止,似对其不大喜欢,可要让郎君先下车么?”元秀收好拜帖,笑吟吟的望着他问道。 “公主还是不信任在下啊!”燕九怀长吁短叹道,“枉费在下对公主一片痴心!当初费尽心机缠着贺夷简不说,事后还被他报复,硬拖到了平康坊中喝花酒……可怜在下的清白,尽毁于一旦……” 他话还没说完,已见元秀脸色古怪:“那贺夷简……竟有断袖之癖?” “呃?”燕九怀一怔,“那什么,上回他只叫了几个擅歌舞的胡姬,倒未见他招聚娈童……等一下,公主,在下其实也兼营消息买卖,公主要知道更多贺夷简的情况,还请先付十金,若要详细的话,容在下回去和人商议该开个什么价才合适……” “不用了!”元秀赶紧道,“只是……观燕郎君方才登车动作利落,怎会被贺夷简得手?”她语气里的诡异让燕九怀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再抬头时,难得面上一红,随即凛然正气道:“那个,公主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在下一向洁身自好,从不踏足烟花之地,虽然在东市附近居住,但相邻的平康坊却是去都没去过,那些什么迷神阁、醉绡楼、媚娃馆、宜春院……包括里面的头牌花魁如锦娃、柔娘、玉娇奴、孙好儿、张盼盼、沈含露……更是一个都不认识!” “哦?本宫方才倒听人提过一个醉绡楼,其中似乎有女子名柔娘的,却不知道原来是在平康坊,而且还是魁首?燕郎君随口就能说出四五处楼台之名与其中魁首……”元秀掩袖轻笑,“看来燕郎君至少比本宫熟悉嘛!” 燕九怀干咳一声:“偶然听过、偶然听过!公主也知道,东市毕竟离平康坊甚近,这个,虽然在下正心持性,无奈东市深受其害,总有那么一些人传来传去,唉!”说着,他情真意切的摇着头,遗憾得真诚无比。 元秀瞪了他半晌,见他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领悟到这厮脸皮比起当日孟破斧来何止是厚了十倍?也难怪那小小童子都能先以言语骗倒了自己身边侍卫,再猝然出手偷袭、脱身而去!如今看来只怕与此人耳濡目染不无关系。 “对了!”燕九怀见元秀住了口,眼珠转了转,忽然道,“杜青棠那厮如今似乎并无官职在身?” “丰淳元年杜青棠因病致仕。”元秀警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燕九怀茫然:“致……仕?公主,在下出身市井,能否请公主措辞简略一些?” “他确实无官职在身。”元秀咬了咬牙道。 “哦!原来致仕之意就是身无官职……”燕九怀若有所思的记了下来,随即抬头看向元秀,“你是公主,是该有品级的吧?” 元秀颔首:“公主位比正一品。” “那么……”燕九怀一本正经道,“杜青棠此举完全就是在侮辱公主殿下啊!公主乃堂堂正一品贵衔,他却连个七品官身都没有,有事不主动来拜见公主也就罢了,居然只凭一张拜帖就想请公主主动去见他?真是其心可诛!” “杜青棠在前朝曾任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河中尹及晋、绛等州节度使,虽然致仕,却还有先帝亲封的国公之号在身,岂能同寻常人视之?”元秀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何况此人年纪大了,本宫年幼,谦逊一些,也没什么。” 燕九怀试探道:“国公是几品?” “国公是爵位,次于王、郡王,视同正二品。”元秀加了一句,“公主位比诸王。” “那一会杜老狐狸岂不是要向公主行礼?”燕九怀幸灾乐祸道。 元秀看着他,叹息:“说起来,燕郎君乃庶民,也未向本宫行礼呢,本宫可不知道,连燕郎君都厌恶的杜青棠,会不会如此守礼?” “公主殿下,你整日在宫中,呼奴使婢,行礼的人已那么多了,莫非还少在下一人屈膝么?”燕九怀神色不变,嬉皮笑脸的说道。 “本宫当然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元秀指着地上还在昏迷的采蓝、采绿,悠悠的道,“不过,崇义坊就要到了,郎君难道忍心看本宫堂堂公主,身边连两个宫女都没有,就这么孤身下车去见杜青棠?” 燕九怀笑嘻嘻的俯身在两人身上一拍:“公主放心,不过是点了个穴,如今解开就可!” 采蓝、采绿悠悠醒转,乍看到燕九怀,皆是大惊失色,采绿正要呼救,却听元秀的声音在她们头顶响起:“这是上回东市附近助我等脱身的燕郎君,无需担心。” “阿家……”两人起身,见元秀完好无损的坐着,衣裙佩饰皆不乱,神色从容,这才松了口气,再一看外面,却惊讶道,“这是要往哪里去?”不忘记拿警惕的眼神盯着燕九怀。 燕九怀但笑不语,元秀道:“方才杜青棠使人投了拜帖,约本宫到崇义坊一间酒肆一见,如今正在去的路上。” 说话间采蓝已经发现马车中多出了一只陌生拜匣,见元秀并未阻止,与采绿对望一眼,拿起打开,也是咦了一声:“是精只香?” “那就真是杜相公了,奴记得昭贤太后说过,杜相公独爱此香,随身容臭都是放了这个。”采绿在旁点头道。 “崇义坊又不是荒山野岭,再说咱们还带着侍卫,难道还怕被人诓了去?”元秀失笑,却听燕九怀好奇道:“杜青棠喜欢精只香?这是为何?” 元秀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却微微笑道:“燕郎君反正也要一并跟过去的,为何不当面亲自询问?” “公主不知,那老狐狸满口仁义道德看似冠冕堂皇其实难得有句真话。”燕九怀正色说道,“在下虽然比公主痴长岁余,奈何心思单纯不谙世事,若是直接问他,难免被其哄骗,所以还是与公主打听的靠谱!” “燕郎君真是谦虚得紧,若郎君也心思单纯不谙世事,却不知道如本宫这等人该怎么活下去?”元秀感慨道。 燕九怀立刻肃然看她:“在下觉得凭公主这句话,公主定然可以过得很好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七章 崇义酒旗招 崇义坊在平康坊之西南,长安风月在平康,崇义坊近在其侧,却多为住宅,自无出名酒肆,杜青棠约的地方不过在外面挂了一面酒旗,连个象样的名字都无,还缩在了一条后巷里,领路的侍卫左找右找,又问了几个路人才寻到。 “阿家,应该就是这里了。”侍卫满头大汗的隔着车帘禀告道,“某看到方才投帖的家仆在酒旗下等候。” “燕郎君,咱们下去吧。”元秀对燕九怀点了点头,燕九怀爽快道:“公主先下,在下随后就到,免得坏了公主清誉。” 元秀欣然点头:“燕郎君身手敏捷,本宫相信你。”说着扶了采蓝的手掀帘下车。 下车后,元秀才走出几步,忽然车前车后八名侍卫,同时摘下马上劲弓,毫不迟疑的挽弓搭箭,嗖!嗖!嗖!几乎每人都是不停歇的射出至少五箭,元秀才堪堪走到酒肆门边,悠悠叹道:“这小郎君当真是可惜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酒肆中,却传来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未必!” 只听元秀身后砰的一声!马车车厢整个裂开!一道人影飞速掠出,在侍卫的惊呼声中,一把扑向元秀,手一抬,扼住她咽喉! “燕小郎君!手下留情,贵主并无杀你之意!”见状,酒肆中的杜青棠忙出声阻止,随着他的喝声,原本侍立在他身后的玄衫男子亦飞快的冲了过来,企图救下元秀! “箭簇都已去掉,自是无杀意,不过如此之近的距离,又是八人齐射,若非我武艺过人,至少断上几根肋骨!”燕九怀咬牙切齿,他左手环在元秀腰间,右手按着她咽喉,怒道,“这笔帐回头再与你算——先告诉我,你是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的?难道是我小看了那车夫,竟能在闹市中隔帘听清楚我等谈话?” 采蓝急道:“你先放了阿家!” 燕九怀狠狠瞪了她一眼,手下一紧:“再多嘴试试!” 采蓝、采绿顿时噤声,满脸惶恐。 “咳……燕郎君出身市井,看不出来也不奇怪。”元秀却轻哼了一声,“方才杜家人投帖,自始自终侍卫和车夫询问本宫态度时,都是本宫亲自开口……若是正常情况下,最先询问与接拜匣入车的人,当是采蓝无疑!岂会用得着本宫?” 燕九怀狐疑道:“那你又是何时叫他们去了箭簇?” “这是老夫干的!”坐在酒肆角落的杜青棠见状,暗松了口气,悠悠说道,“老夫就知道你要抢在前面去惊扰贵主,所以特意把地方约在贵主身边人都不大熟悉的崇义坊,趁方才侍卫问路时,着人告诉了他们……你惊扰贵主,难道老夫帮着贵主吓唬你一回,不公平么?” “你这个老狐狸!”燕九怀恍然大悟,怒道,“我惊扰的是公主,又不是你女儿儿媳,你帮着操什么心?” 杜青棠好心提醒他:“若非老夫告诉他们贵主并无杀你之意,他们就不会去掉箭簇了!” “就算没去掉,难道能杀得了我?”燕九怀大怒,“别拿我与你那不争气的侄子比!” “拂儿他少与人交手,近身自不是你对手,不过老夫没记错的话,小郎君箭技似逊了拂儿不少?”杜青棠唏嘘,“老夫刚才仿佛看到燕小郎君手上茧子又厚了一层?唉,箭技有时候其实也讲究天分,小郎君年纪还小,老夫想想,似乎比拂儿足足小了九个月?拂儿的箭技和九个月前相比,也无明显进步,看小郎君神采飞扬之下,却隐含焦色,想来就是为了此事了!其实习文练武都非一时之功,小郎君,身体要紧,不可心急呀……”说话间,杜青棠一手拈须,一手持盏,看似真心诚意,但怎么控制都微微上弯的嘴角,非常诚实的出卖了他此刻的本心…… “老匹夫!就会逞口舌之利!”杜青棠每说一句,燕九怀的脸色就青上一分,显然是被踩到了痛处,这番话听下来,燕九怀怒气填膺、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他眼珠转了转,忽然低下头,在元秀脸颊上用力一吻,随即在连杜青棠都愕然的目光中,将元秀一把推开,纵身跳上屋檐远去,恨恨道,“叫贺夷简一见钟情的金枝玉叶?本郎君先亲到了……老匹夫!此事没完!回头看我怎么找你这老匹夫的麻烦!”竟是含恨拂袖而去! 采蓝、采绿顾不上理会他,双双上前去扶元秀,好在那玄衫男子眼疾手快,袍袖轻拂,元秀前跌之时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扶了自己一把,才勉强站稳,摸着被燕九怀亲过的地方,窒了一窒,随即跺着脚对杜青棠尖叫道:“这是哪来的登徒子?!本宫要着人砍了他的脑袋!” “哈哈……”杜青棠拍案大笑,继而拊掌,“这是老夫第一次佩服这燕九怀……嗯,河北三镇要人贺夷简的心上人,换了老夫年轻几十年未娶妻时,若遇见这样的事,只怕与他差不多做法!” “阿郎,燕小郎君混迹市井,上无父母,下无儿孙,中无妻妾,得罪了皇家,以他的身手,最多一逃了之!”回到他身旁继续侍立的玄衫男子冷静提醒,“阿郎出身杜家,枝繁叶茂,就算阿郎有燕小郎君的武功,逃了还有九族坐等圣人的雷霆之怒……阿郎确定要学燕小郎君继续激怒贵主?” 杜青棠抬眼一看,见元秀已经气得两眼直欲飞出刀来,连忙干咳一声,板起脸道:“方才都是被燕九怀那小儿所惑……那番话……那番话像是老夫这种人说的么?!” “贵主亲至,老夫已将酒肆包下,做菜的厨子也是杜家带来的,不知道贵主想吃点什么?哦,对了,老夫糊涂了,贵主请这边坐!”杜青棠笑容可掬的上前殷勤肃客。 元秀怒气冲冲道:“国公与方才那登徒子似乎极为熟悉?” “怎么可能!”杜青棠一口否认,“老夫从前见都没见过他!” “那国公为何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杜青棠毫不迟疑道:“这是因为燕小儿作恶多端,在市井中颇有臭名,老夫未曾致仕时就见过几件与之有关的案子,刚才都是猜测出他身份的!” “国公致仕时此人似乎还未束发?能犯什么大事竟然惊动时为相公的国公!”元秀怒不可遏的喝道,“国公是欺本宫年幼无知么?何不去紫宸殿上对质一番!” “贵主明鉴!”杜青棠唏嘘,“老夫可以指天发誓,那个什么燕家小儿,老夫就算见过,也绝对是视同仇雠!贵主今日所受之……”见元秀目中怒火更盛,他连忙咳嗽一声,“老夫也极厌此人,贵主放心,他日老夫若再见到燕家小儿,必定为贵主以重枷相加,下至极狱,任凭贵主处置!” 元秀正要说话,却见酒肆的屋檐下猛然倒挂下一个脑袋,大声道:“杜老狐狸!吵归吵,我如约帮你把元秀公主激过来,那后续的百贯最迟今晚可要给我!若不然,我让孟大郎去与你算利钱!”正是燕九怀返回提醒了一句,又旋即离开…… 酒肆内,除了杜青棠依旧不动声色外,连身具武功的玄衫男子都悄悄从他身边退了一步…… “误会!这都是误会!”见元秀捏着面前茶碗的手微微发抖,杜青棠的声音依旧稳定,尽显一代相国气度,他态度淡然的说道,“这燕家小儿阴险狡诈,他分明就是刚才并未走远,说不定就潜伏在屋顶上偷听我等谈话,再借机出言挑唆!贵主冷静,千万不要中他的计策……呃……贵主……贵主乃昭贤太后亲自教导,何况身为皇家公主,一言一行当为天下表率……贵主!仪态!仪态啊!” 杜青棠以与其年纪迥然相反的利落身手钻进桌底,躲过元秀愤怒砸来连茶汤带茶叶的茶具,心疼道:“这可是上好的秘色瓷和贡品蒙山紫笋啊……!!!” “阿郎这是自找的!”那身手显然不差的玄衫男子,却毫无出手护主之意,任凭元秀拿杜青棠特意从杜府带出的一整套秘色瓷具发泄,淡然结论。 从未见过元秀如此失态震怒的采蓝、采绿,双双以袖遮脸,不忍卒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八章 河北三镇 “国公今日相邀到底有什么话要说还请尽快明言,承仪郡主正在宫中等待,本宫并没有太多闲暇工夫!”杜青棠进酒肆里间换了一件酒肆掌柜的常服,将自己被茶水浇湿的华衣脱下搭在桌上晾着,被玄衫男子百般阻拦才勉强留下的元秀冷着脸重新入座,不冷不热的道。 杜青棠心疼的看了眼地上无人收拾的秘色瓷与贡品蒙山紫笋茶汤,见元秀脸色一青,连忙正色道:“听说贵主上次前往平津长公主的府邸后回宫时遇见了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 元秀沉着脸:“国公刚才不是已经提过此事了么?何必明知故问?” “燕小郎君随贵主同车而来,以那小儿锱铢必较的性.子定然向贵主索要过了好处。”杜青棠目光在元秀空空落落的手腕上转了转,意味深长道,“这么说贵主也已经知道,贺夷简因那次偶遇对贵主一见钟情,至今留在长安城中四处寻访贵主下落,只是一直杳无消息。” 元秀哼了一声:“世家之中有国公,市井之中有燕九怀,两下联手要瞒一个河北来的节度使之子有什么难的?难不成国公这是要与你口中的燕家小儿一样为此要来向本宫索取什么好处?” “贵主误会了。”杜青棠正色道,“燕家小儿出身市井,年纪也不大,所作所为多与财货相关,而老夫今日请贵主来,却是想问一问贵主对这件事的看法,从而决定该如何对付那贺夷简!” “若本宫没记错的话,国公已经致仕,如今朝中诸事自有韦相主持,何况河北三镇在长安多有宅邸,那贺夷简又未曾作奸犯科,他留长留短又有什么关系?”元秀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 杜青棠假装没听出她话中嘲弄之意:“说到韦相,昨日老夫因事过府一叙,他提起一事正打算上折与圣人,只是老夫以为此事还是先问过贵主的意思免得圣人为难的好。” 听他提到丰淳,原本打定了主意任他说什么都不合作的元秀顿时警惕道:“是什么事?” “贵主金枝玉叶,生长宫廷,对河北三镇之来历自是不陌生。”杜青棠见她着紧丰淳,心下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 元秀皱眉:“是和三镇有关?” “然也!”杜青棠颔首,“河北三镇原是史贼部将,当年安史两逆受皇恩深重却饕餮无厌,起兵作乱导致帝星蒙尘,使关中受辱,幸我朝气数不绝,有郭令公等匡扶社稷,张忠志、田承嗣与李怀仙三人识时务投降,时代宗皇帝念黎庶经兵燹之艰辛,未曾怪罪,甚至赐张忠志以国姓,更名李宝臣,封三人于河朔,欲抚其心,以维社稷之稳,使天下生息!”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但三镇兵骄将悍,经此后虽然依旧号称一朝,实如二国!德宗皇帝时因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死,其子惟岳求继未允,三镇竟引淄青、山南两镇节度使群起而抗命,迫得德宗皇帝下罪己诏,天子颜面荡然无存,由此三镇之主的更替,长安再复无言……到如今,成德、卢龙、魏博三镇的主人已分别换了几家,彼此世代通婚,早已抱成一团,水泼难进!” 元秀默默听着,半晌才道:“国公的意思是想让本宫效仿古时妹喜、西施之流么?不是本宫爱惜自己,但当日市中不过匆匆一瞥,并且双方委实称不上和睦,贺夷简要寻本宫未必是为了爱慕,只怕寻茬更多。” “不瞒贵主,先帝在时老夫为国之宰相,在诸镇之中也有些暗子探听消息——贵主可知道,这贺夷简好好的为什么要跟着贺怀年跑到长安来么?”杜青棠不答反问道。 元秀摇头道:“国公有话不妨直言。” “此事说来也算话长,如今的魏博节度使贺之方其位承自其叔父贺久,当初贺久因膝下无子只得过继兄弟之子为嗣,奈何贺之方另有三个亲兄弟皆非俗材,而贺之方非长非嫡,希望不大,最后贺之方设计谋害了那三人及膝下子孙,贺久才不得不选择了他。”杜青棠冷哼了一声,才继续道,“贺之方被过继到贺久膝下,不久后就迎娶了成德节度使高旷之女为妻,也是他杀兄戮弟的报应!高氏过门后,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再无所出!即使贺久为他又纳了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妾也不过多了两个庶女!贺久大为失望,担心贺家后继无人,甚至动了从贺家远支中另觅嗣子的念头……” “不久后,贺久就死了!”杜青棠眯起眼,淡淡的说道。 元秀皱眉道:“此事本宫也有所听闻,河北三镇从代宗皇帝时到如今已经先后换了好几个姓的节度使,至于这贺家也是几十年前才开始得势,不过……似乎贺久去世不到半年,贺之方的正妻高氏却有了身孕?” “据说这贺夷简,是高氏见贺之方为无嗣愁苦,不知道跟哪路神仙许了重愿才有的,他生下来时身子孱弱,为了让他能够平安长大,贺之方甚至专门收了一个命格据说能够昌旺家族、庇护幼弟的义子,就是如今的魏博防御史、这回魏博派来吊唁太后的贺怀年!”杜青棠淡淡的道,“按着老夫打探来的消息,这贺夷简看起来倒不像是身子骨不足之人,甚至可以说颇为矫健!但贺之方就这么一根独苗,自然是捧在了手心里……所以年前,昭贤太后驾崩的消息堪堪经飞鸽传到魏博时,有方士寻到了魏博节度使门上,说贺夷简今年上半年在河北将有血光之灾,贺之方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才忙不迭的把他送出河北,原本是打算让他去山南左近避一避,只不过这小儿倒是颇为仰慕我长安风仪,他从小到大,贺之方都不曾逆了其意,为着他如意又安全,甚至把帐下号称河北第一高手的夏侯浮白都给调了出来!” “那方士是你派去的?”元秀脱口问道。 杜青棠面上却掠过一丝郁闷:“若老夫能寻到那方士,却是正有一件旧事要请教。”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元秀,“那件旧事,却也与贵主有关的!” “既然知道贺夷简要在长安留上半年,如今时间还早,国公如此急忙的寻找本宫到底是为了什么?”元秀不解的问道。 “贺夷简这半年若是照常留在了河北,那么此时恐怕已经与幽州李家十七娘定下婚事了。”杜青棠悠悠说道,“李十七娘是卢龙节度使李衡的爱女,其母正是贺夷简的一位堂姑!”他看了眼掩唇不语的元秀,放下茶碗,“当日贺夷简见过贵主后,曾使人回贺宅飞鸽传书魏博,恰好老夫在那里的暗子,看到了书信内容……贵主可知道是什么吗?” 元秀瞥了他一眼:“还请国公告知。” “贺夷简要贺之方推掉与李家的婚约,直言自己在长安遇见了心仪女子,并且出身大族,若等打探到详细家世,再飞鸽告之贺之方。”杜青棠悠悠道,“贵主,当年郭令公为匡扶社稷戎马一生,平安史,收二都,慷慨陈词,说服回纥酋长共破吐蕃,功勋堂皇,至今青史读来,犹感正气浩烈!贵主的母亲,就是郭家女儿!贵主身上同样流淌着老令公的血,如今梦唐看似繁华,却处处糜烂,河北三镇犹为眉睫之祸!贵主可愿意,为李家天下,尽这一份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九章 三清殿 元秀蓦然明白过来:“韦相要上的折子,就是欲请圣人同意,将本宫下降与贺夷简?这也是朝议的结果?而国公担心圣人怜恤本宫,驳回奏折,所以才赶着要来约本宫私下会晤,以说服本宫,让本宫主动请缨?” 杜青棠也不否认:“老夫虽然不得圣人欢心,也未曾做过东宫之师,但对圣人秉性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韦相以为圣人为了社稷定然会忍痛下降贵主,可老夫却知道,除非贵主前去请求,否则只要圣人在,任何人都别想拿贵主去行此和亲之策!” “……”元秀默默无言,半晌才道,“国公与韦相既然已经商议妥当,为何还要继续隐瞒贺夷简?以河北三镇的骄横,直接告诉了他本宫身份,此人若真有意,自当让贺怀年出面向圣人请求下降本宫,到那时候不必国公或韦相为难,本宫以为圣人未必会不准,毕竟如今三镇势成,为社稷稳固,区区本宫何足道哉?又何必如此大费周张的迂回行事,倒让本宫心存疑虑,不知道国公与韦相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 “呵呵……”杜青棠淡淡的笑了笑,盯着元秀道,“贵主还是看轻了自己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若贺夷简的身份能够让圣人同意下降贵主,不瞒贵主,老夫早就撺掇了此人去甘露殿上纠缠圣人了,也等不到圣人搬回大明宫!只可惜圣人宠爱贵主,绝不舍得贵主涉险远嫁,所以若不将圣人说服就让贺夷简知道贵主身份,反而可能让河北与长安关系更加恶化!” 元秀皱了皱眉,杜青棠不待她说话便打断道:“贵主若是不信,大可以回宫等待,明日……明日韦造自会上奏,到时候还请贵主及时去往紫宸殿劝熄圣人雷霆之怒!” “……本宫……知道了。” ……………………………… 车过太液池,一路上都在沉思的元秀忽然道:“先去三清殿。” “阿家,承仪郡主……”采绿提醒,“耿太医给的那个方子虽然说不伤身体,但也说了只能让郡主沉睡两三个时辰,方才因着去崇义坊的缘故已经耽误了许久,不如回珠镜殿安抚了郡主再去?” “就是为了这个磨人精才要去三清殿那边。”元秀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染些香火气息也好交代她醒来时寻不到本宫的原因,到时候就说咱们在三清殿里为昭贤太后祝祷,她在清忘观住得怨恨极了,必定不会怪我们没叫上她。” 采绿忙道:“那奴婢先下车去珠镜殿,寻采紫让她向郡主说明?” “这也不用。”元秀摇头,“蛮儿不是有心机的人,只要给她个过得去的理由就行了,再说你若回去恰好撞见了她,那才叫说也说不清楚。” 想到承仪郡主纠缠起来的功力,采绿也觉得头疼,好在采蓝道:“三清殿里终年香火不断,阿家只要进去略站一站就成。” 到了三清殿前,于文融停下马车,采蓝、采绿扶着元秀下去,三清殿远较寻常的寝殿要高大巍峨,这是因为梦唐皇室姓李,相传为道家老祖李耳后裔的缘故,因此尊崇道家,虽大内宫廷也设了专门的地方来供奉。 这座殿宇位于大明宫之东北,其西南不远处极为太液池、蓬莱山,池上风吹到此处,殿中巨大铜鼎内燃烧的青烟竟袅袅难散,足见烟火之盛。 鼎中烧的是五枝香,此香传说连烧十日,可上彻九重之天,使诸天仙人得知,极为珍贵,也只有如皇家这样的地方,才能如此慷慨的投下去。 浓郁的烟火中,殿上三清塑像面目模糊不清,元秀本只是想染些烟火气息回去哄过郑蛮儿,并无参拜打算,然而她刚刚踏进殿中几步,却听不远处一个柔声传来:“九妹也来了?” 她听出是六公主嘉城,抬头看去,果然袅袅烟火内走出一个素衣道袍的女子,身后跟着道童装束的两名宫女,嘉城看着她,眼中颇为欣慰:“早先你赌气跑去清忘观,我就想也是好事,毕竟宫里哪有观中清净?可以全心参悟大道!想不到你去了不过半月,如今便已念念不忘记来这里上香,果然很好。” 元秀当初原不过是为了赌气,可不是真的对三清有多少崇拜,但当着嘉城的面也不想起了争执,便对采蓝使了个眼色:“我本以为此刻此处无人,没想到六姐在这里。” “嗯,就要离宫去无尘观了,更加要澄心彻虑,这几日白昼无事我都在此,所以把殿外照顾香火的人都打发了。”嘉城虽然喜悦元秀的“向道”,然她一心一意脱离红尘已久,虽然欣慰,语气也是淡淡的。 这时候采蓝已经机灵的拈了把香过来:“请阿家上香!” 果然嘉城见状,道:“我不打扰你参拜,你若有修行上的疑惑,在我离宫前,可以去清思殿问我。” 元秀敷衍的点了点头,无奈的走进殿深处,装作默祷片刻,才将香插进上面的炉鼎内,转过头时,嘉城公主已经离开了。 “六姐什么都好,就是这一心向道并且也希望其他人向道的性.子……”元秀在回珠镜殿的路上叹息,“对了,早上她和五嫂提起离宫为女冠之事,五嫂还为难的很,难道五哥不许?回头你们去打听一下。” 采蓝忙应了。 到了珠镜殿,下了马车,却见殿中安安静静,看到这一幕,元秀反而吃了一惊:“该不会耿太医开的方子出了岔子,蛮儿到现在都没醒?” “耿太医医术有口皆碑……”采蓝也有点不可思议,郑蛮儿若是醒着她们在珠镜殿外就该听到她的笑闹声了,何况上午她和元秀都从蓬莱殿里抱回一只猞猁幼崽,如今应该玩得更起劲才对。 一直到见了采紫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阿家刚刚出宫,含冰殿那边昌阳公主打发修联送来一些修眉新学的点心,问到阿家出宫的缘故,昌阳公主担心长公主府里事情复杂,阿家被绊住不能及时回来,就掐着时辰亲自过来,把承仪郡主哄过去了,说是留郡主在那边用晚膳,若阿家回来晚,干脆留郡主在那里住下了。” “……七姐真是有心了。”元秀松了口气,“早知如此,我也不必特意跑去三清殿编造借口。” 采紫也注意到了她身上的烟火之气,忙问:“阿家可要先沐浴更衣了再用膳?今儿珠镜殿的厨房已经收拾了出来,采橙特特做了阿家喜欢吃的菜肴。” “本宫饿了,先传膳吧。”元秀想了想道。 采紫忙使人去厨下告诉采橙,一面陪着元秀到开膳的偏厅,一面觑着元秀的脸色打探道:“阿家方才去长公主府,不知长公主府的事?” “唉,大姐实在太糊涂了。”元秀提起此事就皱眉,不过她究竟是平津之妹,虽然是在心腹宫女面前,埋怨了一句,到底还是要替平津开脱,“都是那个娈童迷惑了她!居然连驸马的面子都扫了,这等祸害,委实不可再留!” 采紫吃了一惊:“难道阿家要……” “本宫回头去向五哥讨人。”元秀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杀意! “阿家,长公主既然宠爱那娈童到了连驸马都无可奈何的地步,若知道阿家使人杀了那娈童,岂不是伤了姊妹之情?”采蓝其实在出长公主府时听到元秀的打算就想这么劝了,只是当时被燕九怀打断,忍到现在,见采紫提起了话头,便好言道,“还不如把此事禀告给五郎,让五郎处置吧!” 元秀一听,忽然皱眉道:“我们之前在清忘观都知道了此事,五嫂为此也把六宫看得格外紧,总不至于五哥到现在都不知道此事吧?” 众人对望一眼,采蓝猜测道:“难道这段时间五郎政务繁忙?” “再繁忙,涉及皇室声誉,总会过问一二的。”元秀看向了采紫,“你们一直在长安,虽然当初没有和五哥一起从太极宫搬过来,但总是听得比我们在观中要多,从大姐府上谣言出来一直到闹得沸沸扬扬起……五哥可有什么吩咐?是否派人提醒过大姐?” 采紫皱眉想了片刻,很肯定的摇了摇头。 “五哥这是在做什么?”元秀不由愕然。 “阿家既然想知道,不如明日奴婢去一回紫宸殿,问一问鱼公公?”早就想劝说元秀与丰淳和好的采蓝趁机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章 汉家计拙是和亲 太宗皇帝为其时太上皇高祖所建的夏宫大明宫选址于西内太极宫之东北,地处龙首塬,其制自是前朝后寝,东西驻有禁军拱卫,禁军指挥之处置北门夹城内,即为北衙。 整个大明宫由南至北,以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蓬莱殿、含凉殿等殿为中轴,这一排殿宇两旁各有纵街另在宫墙之上开出边门贯通。自高宗皇帝始,圣人多居大明宫,盛唐时候“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可追想其时景物。 含元殿后的宣政殿为中朝所在之处,亦是最常用的朝殿,殿前左右分布中书省、门下省和弘文馆、史馆、御史台馆等官署,其后方是紫宸殿,又称内朝。 内朝非近臣不得入,故至此处谒见亦叫入阁,同时也是圣人起居之处。 从前朝一路入内自是封锁重重,但从后宫去紫宸殿,虽然与蓬莱殿只隔了一座太液池,却也不容易。毕竟处政之地不容后妃擅闯。 不过元秀身为丰淳胞妹,又有鱼烃照拂,自是畅通无阻。 刚刚过了殿后的院宇,还未踏进前殿之后的回廊,隔着窗棂已经听到里面传出器物掷地声,廊下侍者顿时肃然,元秀不由自主住了脚步,神色迟疑,鱼烃因侍奉在丰淳身边,出来迎接她的是鱼安源,少年内侍的眉心微微一跳,低声道:“阿家暂侯,奴进去看看。” 采蓝、采绿都没想到好容易劝了元秀前来与丰淳和好,竟就遇见了丰淳为朝政发作,在元秀身后对望一眼,都是颇为懊恼。 片刻后鱼安源出来,脸色很是难看,勉强对元秀笑了笑:“阿家,义父说大家如今正有事与韦相商议,恐怕暂时无暇与阿家说话,不如阿家先回珠镜殿,等大家空下来,奴再去请阿家如何?” “果然是韦相吗?”元秀面色微变,昨日在崇义坊里杜青棠换过衣服后,是把采蓝和那玄衫男子都挥退才相谈的,所以采蓝、采绿还不知道杜青棠和元秀之间的约定,此刻听到韦造在殿内,元秀咬了咬唇,低声道,“可是他禀告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惹了五哥震怒?” “回阿家,义父没说。”鱼安源毫不迟疑的说道。 元秀皱了皱眉,知道他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告诉自己,她这里迟疑,却听殿中有人沉声道:“臣闻到了瑞麟香的气息,可是贵主在殿后?” “闭嘴!”丰淳的怒喝传来,“韦造!你好大的胆子!” “臣叩请陛下以国事为重!”韦造铿声相对,虽然恭敬,却丝毫不让! 采蓝惊道:“韦相问阿家做什么?” “义父请阿家先回珠镜殿!”鱼安源面色一变,赶紧道。 元秀尚未回答,殿中却又传来韦造大声道:“辟邪香、瑞麟香、金凤香皆为公主所用之香,臣听说如今宫中诸位贵主中,惟元秀公主喜用瑞麟香,此事与贵主亦大有关系,贵主人既然到了紫宸殿为何却不敢出来?” “来人!给朕拖他出去!”砰的一声大响,似是丰淳盛怒拍案,跟着韦造却是夷然不惧道:“便是陛下当廷传来廷杖,臣也要继续请贵主入殿!” “阿家!”采蓝惊讶的看向元秀,不知所措。 元秀低头沉思片刻,毅然推开鱼安源,扬声道:“本宫这就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回你殿里去!”丰淳大怒! “五哥,既然韦相口口声声说与我有关,我也实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朝事,相国竟非要公主上殿不可?”元秀今日穿着对襟青莲广袖春衫,下系五晕罗银泥裙,梳了双螺髻,眉心贴着一张素色花黄,从屏风后转出时殿下轻风徐过,吹动袍袖翩翩似举,整个人清丽自然。 她先向丰淳行了个常礼,复看向了殿下长跪不起的韦造。 韦造是长安城南大姓韦氏族人,字就时,早在丰淳刚刚入蒙时就因才思敏捷,被宪宗亲自指为其师。他的年纪远比杜青棠要年轻,不过四旬年纪,面方口阔,双目炯炯有神,颔下留着短须,虽然是跪着,却自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尤其是脊梁挺得笔直,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有几片碎裂的瓷器及一滩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显然是丰淳发怒所致。实际上丰淳平素对这个老师有多尊敬,只看宪宗尸骨未寒,才在灵前就位的丰淳就忙不迭的逼着杜青棠自请致仕,以为韦造腾位置可知。 如今竟在殿下长跪,可想而知方才丰淳是何等盛怒! 元秀抿了抿唇,看着他缓缓道:“本宫现在已经进来了,不知韦相……” “阿煌!”御案后,丰淳帝穿着一件半旧明黄常服,头带软幞,与元秀轮廓相似的脸上阴沉密布,目如寒星!他声音不及方才高,却带着难以形容的慑力,蓦然打断了元秀的询问,一字字道,“你回珠镜殿去!这里是内朝,近臣议政处,非公主所能进来的地方!” “臣韦造以吏部尚书加中书门下平章事并门下侍郎卢确及六部主官共请陛下勿为骨肉之情所遮蔽,而以社稷为重,降九公主元秀与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以抚河北!”韦造不失时机,大声喊道! 元秀广袖下双手微微颤抖,正欲说话,丰淳已经呼的从御座上站起,厉声道:“拖下去!” 殿旁金吾早先已得谕令,只是被韦造瞠目叱退,如今见丰淳动了真怒,再不理会韦造反抗,两名身材魁梧的金吾卫大步上来,一左一右,拖起韦造就向殿外而去。 韦造被强行拖走,犹自不畏,口中大声道:“陛下今日爱惜贵主,却未想过天下千千万万之黎庶吗?天子之所以称为天子,正因为上承天命又下抚四方,如今陛下为了自己的妹妹罔故社稷,可对得起先帝临终前……” “还不快快堵了他的嘴!”因韦造与丰淳素来亲近,丰淳也不意他今日会进此激怒自己的奏折,所以韦造方才所跪之处距离御案甚近,因此他被拖出去时亦有一段距离,眼看他还要喊出更多激怒丰淳的话来,鱼烃暗骂那两名金吾卫愚蠢,忍无可忍的叱道!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丰淳倏然冷笑,抬手命金吾卫暂且放下韦造,切齿道,“昔年河北三镇堪堪归顺,代宗时人戎昱便有此番见识!戎昱平生最高不过为侍御史,尚且知道‘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尔身居相位,尸位素餐至此,居然还有脸要朕以国事为重?” 韦造挣开金吾卫,依旧跪在地上,沉声道:“陛下!河北三镇并非异族!并且至今仍为我梦唐臣子!”他一字字道,“所以,也无所谓‘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此举并非和亲,不过是正常下降贵主与臣属,以贺夷简的身份,并非配不上贵主!” 丰淳眯起眼,忽地森然一笑:“既然韦相如此执着于安抚三镇,朕这便册你膝下长女为公主,下降贺夷简,如你所愿,如何?” “若贺夷简迷恋的是微臣之女,为离间三镇计,臣绝不怜惜!”韦造浑然不惧,傲然道,“若陛下愿意让贵主下降,臣甘愿遣亲生二女为贵主奴婢陪嫁!” 元秀沉默不语,空阔的紫宸殿上,但见一君一臣遥遥相对,一站一跪,却皆是毫不退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一章 杜家拂日 紫宸殿上君臣相持一触即发时,长安靖安坊内,一座明显经历风雨的老宅,后院之中,蓬蓬勃勃的一架紫藤怡然吐露芬芳,本朝诗仙曾有句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此刻花架下设着一张矮榻,榻前一樽越窑青瓷身雕松纹顶趴狻猊熏香炉,炉中香烟袅娜,微风吹之,萦绕榻边。只是香烟渺渺之中,却无美人,而是一个锦服老者正状似悠然的闭目养神,使人失望。 一派宁谧中,回廊转角处传来不急不慢的屐齿叩廊声,不多时,一个身着荼白无纹无饰广袖儒服、足趿木屐的少年飘然出现,这少年容貌俊雅,看年纪尚未及冠,但眉宇之间却无长安少年惯常的飞扬跋扈,而是一派平和澹然,他似乎刚刚出浴,还有些湿润的乌黑长发散在肩头,漫不经心的行走之中,仿佛是魏晋行来的高士。 只是若从他背后观看,便可见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戴着一枚显然很有年头的玉韘,原本玉石色泽白腻,此刻却隐隐呈现牙色,衬托得双手格外白皙修长。 少年缓步走下回廊,屐齿在庭院的青苔上印下数点痕迹,犹如画卷,他的目光落到了榻尾——袅袅薄烟中,一只秘色瓷碗静静被放在那里,碗内兀自剩了小半碗冷了的药汁,药味被香气冲淡,若非看到,几难察觉。 “叔父!” 少年在榻边站了片刻,俯身沾取一些药汁尝了尝,皱眉唤道。 杜青棠仿若未闻,依旧一动不动。 少年摇了摇头:“叔父的病是风寒,此药却是补气养神,看来是厨房煎错了,难怪叔父没喝完,既然如此,待侄儿亲去煎一剂千金方中所载的去风寒之方来!” “且慢!”杜青棠立刻睁开了眼睛。 “叔父又作此孤卧冷榻、榻边残药之事,却不知道今日打算算计的是谁?”少年原本也是随口一说,见状失笑问道。 杜青棠唏嘘道:“拂儿这话说的,叔父难道成日里就会算计人么?” “总管尝言当年叔父就是用差不多的方法算计师父的。”少年杜拂日微微一笑,展袖在榻边寻了处空地坐下,悠悠回忆道,“那时候师父刚刚抵达长安,还不知道叔父的秉性,叔父先以千金拯其于窘迫之中,接着用一碗弥留之人所服的药剂骗得师父心软,此事被师父引为一生大耻……叔父今日又煎此不对症之药,且留半碗于榻边,难道不是故伎重施?” “你这个不肖侄!”杜青棠愤然拈须,“老夫当时身居相位,堂堂权臣,却效仿那闺阁怨妇般在一个市井豪侠面前装病诈死,传出去全长安望族都要笑掉了牙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帮你?燕寄北此人,虽然迂是迂了点,但论武功,就是如今那个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见了他也要甘拜下风!”说着杜青棠惋惜的叹了口气,“若燕寄北还在长安该多好?贺家小儿岂敢如此张扬?” 杜拂日摇了摇头:“师父不爱权谋,就算人在长安,叔父没有算计过他,他也未必肯插手。” “所以老夫看不起这些豪侠!”杜青棠哼了一声,“当初燕寄北之所以欠下老夫的人情,就是因为他携幼徒入长安向耿静斋求医,结果身上连住店的钱都没有,还想进耿家门?以他身手,别说夜盗千户日抢百家,随便在街上物色个肥羊拖到陋巷里‘借’个几十片金叶子总无问题!他堂堂一代高手,却宁愿当街买艺,也不肯如此……嗯,如此便宜行事!千里迢迢带着唯一的弟子远来长安,却差点连自己都埋下来!这种不知变通的愚蠢脑袋活该他被老夫算计!你再看看他教导出来的可意徒弟!那燕九怀在长安市井也算颇有名气,说的好听,什么探丸郎翘楚、赤丸魁首……混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市井之徒!” “叔父今日提起师父来满腹怨气,可是朝中有什么难事?”杜拂日未理会他的牢骚,淡然一笑,直截了当的问道。 杜青棠果然住了嘴,半晌才叹了口气:“韦造不听劝说,今日就要上奏请丰淳小儿将元秀公主许与贺夷简!” “尝闻元秀公主乃圣人胞妹,圣人爱之怜之远逾众主,而如今藩镇割据各地使君日益骄横,犹以河北三镇为最,就算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下降,也未必会得礼遇,圣人自是舍不得。”杜拂日了然的点了点头,他虽然未曾出仕,也未下场考取功名,受杜青棠影响,对朝堂中事却也不陌生,此刻自然接得上话。 “丰淳小儿原本为君的资质气度就远不及宪宗皇帝!”杜青棠语气轻蔑,“何况他登基时才多大?现在才几年?毫无一国之君当断则断的气度!韦造偏偏一心一意要扶持他成为明君……啧啧,幸亏他才登基就把老夫赶下台,否则做他的宰相,老夫迟早会被他累死!不累死,也会被气死——若是换了宪宗皇帝还在世,根本不用臣下进言,就会设法促成此事,然后借机离间河北三镇,使其自顾不暇,同时腾出手来,挨个收拾其余的那些最不听话的藩镇……如今藩镇虽多,但再无三镇如河北般世代通婚交好,犹如一国,使长安无从下手!这般天上掉下来般的机遇,身为天子,丰淳小儿自己不长眼睛看不出来,臣下进言,他却还要囿于兄妹之情不肯纳谏!宪宗皇帝泉下有知,也会被如此不肖子孙气得吐血!” 杜青棠显然对此事心怀恚怒,一口一个丰淳小儿,破口大骂,毫无尊敬之意。 “叔父劝说韦相无果,难道不会想其他办法?”杜拂日神色淡然,显是早就习惯了杜青棠在家中的口出狂言,摇头道,“我却不信。”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杜青棠便悻悻道:“前几日托了燕家小儿,那小儿倒也不愧是市井之中长大,昨日元秀公主车驾才出宫廷就被他得到消息,自平津长公主府邸出来后就被燕家小儿引到了崇义坊,见倒是见到了,可这位贵主虽然是昭贤太后养大的,鈒镂王家的风范却连半分都未学到!” 他忿忿然:“老夫不过见燕家小儿调戏她跟着调笑了几句,贵主居然砸了老夫特意带过去的全套秘色茶具,还让老夫在那里换了身衣裳……对了,观棋这个月的例钱你不必给他,昨日眼见主人危难非但束手旁观,居然还当着贵主主仆的面说老夫是自找的!真是岂有此理!老夫养这样的管家……难道是专门丢自己脸的吗?” 杜拂日浑然不受他罗嗦影响,提醒他说正题:“叔父与元秀公主谈得如何?” “唉,李家的女儿是怎么养大的还用说么?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金枝玉叶,一个比一个娇贵却半点不思为国尽忠!”杜青棠更加失望,“河北三镇虽然尾大不掉,但这百年来换来换去,也脱不出我汉室中人之手,那贺夷简与你同岁,听说长得也算相貌堂堂,又是贺之方独生爱子,不需要像贺之方一样杀兄戮弟就可顺利继承魏博节度使之位,如此人才有哪一点配不上贵主?说起来两人还见过一面,偏偏贵主不愿意!” “贵主是这么说的?可有说缘故?” 杜青棠哼了一声:“她若同意昨晚回宫后就该去寻丰淳小儿主动请缨,韦造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到,必定是因为所奏内容激怒丰淳,如今正在紫宸殿上跪谏!” 他长叹,“这招对付如太宗皇帝之流或许觑准了机会还有用,可如今御座上的那位……” 杜青棠了然的摇着头:“不过是平白受一回羞辱罢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二章 赐婚 “五哥!” 韦造到底还是被拖出了殿,丰淳帝怒不可遏的捏断了御案上的朱笔,面色冷厉,气氛一时间僵住,因元秀就在旁边,鱼烃连给她使眼色让她先走都不敢,只好心里不住祈祷丰淳莫要迁怒于她。 静了片刻,元秀张口叫了丰淳一声,丰淳的脸色,却渐渐缓和下来,疲乏道:“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我……”元秀张了张嘴,丰淳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上回甘露殿是我心急了点,你既然已经回来就不用放在心上,当天我另有事情还没来得及与你说……鱼烃!” 鱼烃原本正在暗暗抹汗,乍听丰淳叫自己的名字,忙肃然道:“奴在!” “午膳与阿家一起用。”丰淳吩咐道,“添几道阿家爱吃的。”瞥了眼元秀,丰淳眼中却露出一丝戏谑来,“多备荤腥,莫像观中一样全是清淡素食!”元秀出宫回宫都没有特意派人告诉他,不过丰淳显然对她这段时间的经历了如指掌。 采蓝、采绿都跟着松了口气,知道丰淳并不怪罪元秀方才未听他的话返回珠镜殿去了,然而见元秀还要说话,采蓝忙拉一拉她衣襟,元秀见鱼安源已经机灵的递上一支饱蘸朱砂的新笔,究竟敛了任性,没有继续盘问韦造之事,欠身道:“那我先回珠镜殿去,一会再过来陪五哥用膳。” “嗯。”丰淳点了点头,他手边还堆着一摞折子,随手取了一本,似想起了什么,“蛮儿在你那里?” “我回去正是要打发她去七姐那里。”元秀道。 “不用,她若是想跟来就叫她跟来。”丰淳漫不经心道,“大姐府上的事情闹得够了,也该有个结果了。” 元秀吃了一惊:“大姐似乎不想蛮儿知道!” “那么她就不该为了一个娈童扫了驸马的颜面!”丰淳冷笑,元秀顿时语塞,底气不足道:“可是我当初答应大姐……” 丰淳淡淡道:“你就说是我召蛮儿见驾的!” 等元秀郁闷的离开,丰淳立刻丢下手中批到一半的折子,森然笑道:“韦造、卢确?一个吏部尚书加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个门下侍郎……今春关中雨水不足春耕困难、山南盗匪层出不穷、国库空虚……一件件正事皆视而不见,劝说朕下降公主安抚河北倒是一个比一个勤快!莫非我李家的金枝玉叶千宠万爱之中养出来就是专门用来和亲的么!” “大家息怒!”鱼烃亲手端上类冰白瓷绘迎春茶碗,里面新沏的茗香袅袅,正是贡品蒙山紫笋,丰淳接过呷了一口,冷笑道:“平津的事,长安如今可是已经满城风雨?” “回大家,奴照大家吩咐,使人假托公主府中旧仆,在全城诸坊之中议论此事,市井中又有人自行添油加醋,如今长公主为娈童仙奴扫驸马韦坦颜面之事,已经沸沸扬扬……”鱼烃小心的瞥了眼丰淳脸色,迟疑道,“只是……” 丰淳哼道:“只是什么?” “只是,大家今日邀阿家同用午膳,不是正要与阿家提起驸马之事么?如今长公主闺誉败坏,固然让韦家、卢家都面上无光,可谣言汹汹,也已经影响到了宫里未下降的阿家……” “所以朕要召蛮儿来见驾。”丰淳眼中闪过一丝冷色,“那日陪元秀出宫的侍卫来报贺夷简在东市阻拦车驾追问元秀身份,朕就知道会有人支持如他所愿……原本以为这时候让平津府中传出之事闹大,可以将此事盖过,若那贺夷简当真打探到了元秀身份,也将因此却步求娶之意,却没想到贺夷简没来,朕的肱骨之臣,曾为朕之师的韦相居然也……” 他重重冷哼了一声,吩咐道:“记下来,平津长公主妇德有亏,不事舅姑,不尊驸马,为一己之私而失皇家体统……着降为公主!另赐其夫韦坦金帛若干以示安慰,再给那个什么仙奴一杯鸩酒!” 鱼烃忙走到一旁另一张案前,奋笔疾书,将他所言一一记下,却听丰淳又吩咐道:“另外朕记得,那卢确的长孙似乎与蛮儿年岁相仿?” “承仪郡主年十二,卢侍郎之长孙卢却敌年十一,相差不到半岁。”鱼烃心下一惊,已经明白了丰淳的意思。 丰淳满意点头:“年岁仿佛又是亲眷,亲上加亲,再好不过!既然如此巧合,那就记下来,过几日寻个机会给他们赐婚,毕竟平津是朕的长姐,又早已开府别居,这种涉及后院之事,朕也不好过多干涉,但卢确是其外祖父,相信为了卢却敌,卢确也会对未来孙媳周围的品行多多关心关心的——毕竟是朕的姐姐,虽然这回她闹得太不像话,削了先帝亲封的长公主,好歹也要给她些安慰嘛!”说着,年轻的帝王冷冷一笑,吐了口气,这才低头重新批了下去。 “奴记下了!”鱼烃暗自心惊,承仪郡主郑蛮儿,长安谁不知道她是平津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是出了名的又刁蛮又难缠,偏生她身份放在那里,想不理都不行。如今郑蛮儿才十二岁,许多人家就已经开始提防着自己儿子被长公主看中,以至于被迫娶她了。 而卢家是五姓七望之一,所谓范阳名族,涿郡高楣。卢确身为家主,掌专经堂,其女即是宪宗已故的卢丽妃、平津长公主的生母,他的长孙卢却敌,乃是整个卢家第三代最出彩的子弟,据说三岁能诵诗、五岁成句,八岁即得卢确亲口称赞文采斐然四字!被卢确殷切冀望,许为卢家俊才。别说是如此人物,当年平津长公主及笄之岁,卢家何尝是没有年纪相仿足以尚公主的子弟? 全因梦唐公主生活奢靡放纵,而平津长公主少年时品性就可见其端,卢确为家族和睦故再三请求,卢丽妃才劝说先帝选择了郑敛。足见卢家虽然有金枝玉叶的外甥女,却是半点都不想做帝婿的。 如今丰淳却在平津长公主府谣言沸沸之时,先降平津为公主,复下旨赐婚郑蛮儿与卢却敌,这分明就是报复卢确赞同将元秀公主下降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鱼烃暗自吞了口寒气。 你们想要我将最疼爱的妹妹作为筹码嫁去河北?别忘记你们子孙的婚姻,未尝不是也捏在朕的手里! 御案后,丰淳一边飞快的批改着案头堆积的奏折,一边满怀恶意的想到,尤其平津长公主这些年来行事张扬,固然是因为她是先帝长女,也与她的外家是卢家不无关系,不过外甥女和嫡长孙比起来,究竟哪个更重要? 丰淳含笑将批完的奏章小心的放到一旁,不使未干的朱砂沾到其他地方,他相信卢确还不至于太糊涂! 至于韦家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三章 和离 郑蛮儿身穿茶黄色对鸟菱纹绮绣罗衫,一条丁香色藕丝裙直束到腋下,头上挽着垂练双髻,腕上系着一对银铃,随行动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在她手里,还抱着一只浅色虎皮花纹的猞猁,不时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嘴,蹦蹦跳跳的跟在元秀身后进入紫宸殿的偏殿,笑嘻嘻的行了个家礼,叫道:“五舅舅!” 丰淳换了一件八成新的联珠野珠头纹锦袍,摘了软幞,露出里面束发锦带,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略年轻些,含笑应道:“隔了些时候不见,蛮儿似乎又长高了许多?” 他自己有三子而无一女,原本对宗室中的小郡主小县主也确实宽容些,只是郑蛮儿年岁比元秀也少不了多少,比起徐王和利阳公主来还要大点,平时又和丰淳见的不多,所以丰淳其实也记不得上回看到她时多高了,只不过随口一说。 然而郑蛮儿听了却大喜看向元秀道:“九姨,我就说将裙子系高一些,五舅舅定然觉得我又长高了一截,是也不是?” “你本来比起上回见你五舅舅也是长高了。”元秀此刻穿的却是联珠花树对鹿纹锦裁的胡服,腰间束着栗色蹀躞带,显得轻盈利落,丰淳看到便奇道:“怎么换上胡服了?” 元秀懊恼道:“刚才穿的宫装才要出门时却被昨日挑的猞猁抓出了丝,想想还是胡服方便些。” 丰淳见不是大事,便点了点头,吩咐鱼烃:“传膳。” 郑蛮儿在最下首跪坐下来,乌黑的眼睛看了看元秀又看了看丰淳,突兀道:“五舅舅你还生九姨的气么?” “……”元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丰淳瞥她一眼,含笑问郑蛮儿:“蛮儿今日前来莫非是要为了替你九姨赔罪?” 郑蛮儿认真点了点头:“蛮儿不知道九姨怎的惹了五舅舅不高兴,只望五舅舅念在九姨和蛮儿都在那只能食素的清忘观待了这么久的份上,莫要再生气好么?” 这回丰淳是真心笑出了声,看着元秀道:“哦?九妹和蛮儿这半个月竟过得如此清苦?” “清忘观中清净怡然,三姑和蔼可亲,我住着觉得不错,若不是蛮儿吵着要回来,七姐又亲自去了,我才不想这么快回来!”元秀强撑着不肯承认。 谁知郑蛮儿立刻道:“九姨胡说,清忘观本是三姑祖私人修行之处,我们冒昧前去打扰三姑祖其实很不高兴,除了去时和离开时,平常可见三姑祖召我们去闲话家常?” “三姑祖毕竟已是出家人,晨昏各有功课,岂能与寻常长辈相较?”元秀轻描淡写的道。 “那么清忘观中供访客居住的厢房年久失修,竟然到了漏水的地步!而且被褥又硬又薄,屋子里东西都不齐,可是真的?”郑蛮儿反驳,“那回下大雨,若不是三姑祖想起来叫我们换个地方,半夜里我们住的厢房被雷击中垮了一半,水把床都快淹没了,留在里面没来得及收拾走的衣服也被压住,害我只剩了两三套衣裙更换……还有在观中时九姨你每餐都只食一小碗汤饼,可回宫在含冰殿上即使刚刚因我惹哭七姨,气氛尴尬,你也多吃了一倍!” 元秀恼羞成怒,也不管丰淳就在上首,拍案呵斥道:“不许说了!” “哈哈……”丰淳听了,毫不同情的大笑出声。 郑蛮儿对元秀扮了个鬼脸,得意洋洋。 “看来蛮儿与九妹在清忘观里住的这段日子倒是感情甚好。”丰淳不动声色的说道,“听说蛮儿回长安后连长公主府都未去,就直接跟九妹进了宫,回头大姐若是知道,可该埋怨九妹了。” 元秀忙道:“是我舍不得蛮儿。” “五舅舅,不是的,其实我老早就想回家里去了,只是七姨说叫我继续陪九姨几天。”郑蛮儿毫不迟疑的拆她台道,“原本以为九姨和五舅舅还在闹脾气,所以才留下的,如今用过午膳,五舅舅就叫人送我回去可好?” “你这个没良心的!”元秀恼怒,“你怀里的是什么?还敢说是专门陪我!” 郑蛮儿也不理她,期盼的望着丰淳。 丰淳沉吟道:“今日不行,明日,明日若有空暇再说吧。” “我每天都很空啊!”郑蛮儿疑惑道,“也不用五舅舅和九姨亲自送我,安排一驾马车就行,若是宫里没有闲置的车,打发人去长公主府说声,叫母亲派车来接我便是。” 丰淳却指着侍者捧上来的一盘菜肴:“这同心生结脯做的不错,你们都尝尝。” 另有两人为元秀和郑蛮儿捧上一份,所谓同心生结脯乃是选取上好生肉洗净,切成长条,然后将长条系成一个个结,继而风干,制成肉脯,若要食用时取了上屉蒸熟。这道菜若要做的好,从最初的选材到最后蒸时的火候分寸皆有讲究,是以虽然不算名贵菜品,却很见功力。 元秀以银箸取食了一个,完全咽下后点头道:“酥而不烂,鲜香滑口。” “五舅舅,我到底几时可以回去?”郑蛮儿这回却没被带偏了话题,随便尝了一尝,便复习问道。 “蛮儿这么说可是在宫里受了委屈?”丰淳拿起案上金樽饮了一口,微笑着问道。 元秀立刻瞪她一眼,郑蛮儿摇头:“没有,姨母们和舅母待我都很好,但我很久没见到母亲了,若是五舅舅和九姨想我再宫里待着,容我回去见一见母亲再来可好?” “也是这个道理,既然如此,鱼烃,明日就传长公主进宫来探望蛮儿吧。”丰淳略一思忖,道。 “五舅舅——”郑蛮儿再天真,这时候也发现不对了,惊讶的看向丰淳,复看向元秀,却见元秀面色迟疑,她心下一沉,脱口而出,“五舅舅和九姨难道是要把我留在宫里做人质?!” 元秀皱眉:“你想到哪去了?” “那为何不许我出宫,就连我思念母亲也要叫母亲来看我而不是许我出宫回自己家里去?”郑蛮儿盯着她,探身握住元秀的手,恳切道,“九姨九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要纠缠你九姨了。”丰淳叹了口气,看了眼鱼烃,后者上前一步,小声道:“承仪郡主,留郡主暂居宫中,这是大家和阿家为郡主考虑的缘故,还请郡主莫要辜负长辈一片苦心!” 郑蛮儿一惊:“我家出事了?” “城中有些谣言,你母亲正忙着料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接你回去,在这之前,你先住在珠镜殿里可好?”元秀温言哄道。 “谣言?”郑蛮儿虽然娇纵,却不糊涂,何况此事在她去清忘观前已有端倪,她沉思片刻,眼睛一亮,叫道,“是为了仙奴?是韦坦那个无赖!” “蛮儿,那是你父亲!”丰淳不悦斥道。 郑蛮儿怒道:“五舅舅,我姓郑,我的父亲,是郑家郑敛!与那韦坦有什么关系!” “如今他才是你母亲的驸马,自然也是你的父亲!”丰淳沉了脸,“这话你在私下里发发脾气也就罢了,当着人前岂能如此无礼,叫外人看我们李家血脉的笑话!” 元秀生怕郑蛮儿执拗的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的顶撞丰淳,忙劝说道:“蛮儿,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传出了长公主府,许多人都盯着常乐坊想看热闹,实在不适合回去。” “我去清忘观陪九姨时,韦坦就已经为此事与母亲吵过几回,难道这么久了他竟还没向母亲和仙奴赔罪?”郑蛮儿疑惑道。 元秀面色一变,丰淳已阴了脸:“你说谁向谁赔罪?” “当然是韦坦向母亲和仙奴赔罪!”郑蛮儿理直气壮道,“他一个浪荡子,文不成武不就,若不是尚了母亲堂堂长公主,长安如今有几个人看得起他?韦家族里他又算什么?” “你母亲是先帝亲封的长公主,身份尊贵,驸马让着她一点也没什么。”丰淳悠悠道,“不过你说的仙奴……似乎只是一个豢养在府里的玩物吧?” 郑蛮儿撇嘴道:“论才论貌仙奴比韦坦强多了,不过是出身不及韦坦罢了!” 元秀头疼的抚额:“蛮儿,你是郡主,难道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偏袒一个娈童实在太过委屈驸马?” “我不喜欢韦坦!”郑蛮儿恨恨道,“他若是好东西,当初也不会害得我父亲郁郁而去!叫我没有亲生父亲在身边,小时候在宗室里受了多少笑话!还妄想着让我唤他父亲吗?五舅舅,九姨,那韦坦也不是韦家多么出色的人物,不过因为尚了母亲才在韦家地位不一般,如今既然此事已经外传,与其让外界议论纷纷,莫如借此叫母亲与韦坦和离了如何?” “放肆!”丰淳面沉似水,一字字道,“就为你们母女的私欲,就要叫李家的公主都背定朝三暮四水性杨花黑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四章 杜观棋 “大姐呢?” 平津长公主府,家令卢涣面色难看,元秀连马车都没下,驶进门后,隔着车帘劈头就是三个字。 “昨日……昨日某亲自前去,将贵主的话源源本本转告了娘子,但娘子说……说府中之事,她自有分寸。”卢涣艰难的把平津的话转告给元秀,立刻听到车厢之中传出一声闷响,似乎是元秀怒极捶打车轸发泄——跟着采蓝、采绿惊呼道:“阿家仔细手疼!” “既然她说自己有分寸,那就希望她真的有分寸!”半晌,元秀才切齿道,“你再去告诉她,谣言汹涌,承仪郡主虽在宫中,也已经听到此事,闹着要回府来,本宫劝了半晌,她才答应明天回来,你也把郡主的住处准备下吧!” 卢涣心下一惊:“可是郡主她……” “大姐都说了这是她府里的事,你也不必来告诉我!”元秀怒声斥道,“话已带到,于文融,回宫!” 于文融不敢怠慢,长鞭一甩,卢涣无奈,只得让出道路来任宫车来去匆匆,看着关上的大门,家令苦笑摇头:“娘子本就偏心那娈童,郡主为着生父的缘故对父母百般看不惯,若她也回来,这谣言还有止息的时候么?元秀公主一片好意,娘子偏偏不听……如今连她也得罪了,圣人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却不代表不会怪罪娘子,唉……娘子以为,现在还是先帝在时么?” 宫车出了常乐坊,元秀怒气兀自不歇,恨恨道:“大姐竟然如此执迷不悟,本宫好意劝她,竟是送上门去叫她厌烦了!” “阿家息怒,长公主性情放纵,如今又被那娈童迷惑,自是听不进旁的人言,只怕长公主因为厌着驸马避居在城外,未必知道城中已是满城风雨,那番话也只是有口无心,并非真的埋怨阿家。”采蓝轻声安慰着道。 采绿却道:“长公主自恃先帝钟爱,素来骄横,从前与郑敛和离已经叫贵主们都跟着丢了一回脸,以至于昌阳公主及笄时世家子弟纷纷提前订亲,生怕被选中。那崔风物实在是名气太大躲不过去,奴听说崔侍郎原本是有意为他家大郎君向赵郡李氏的李十娘子提亲的,奈何六礼才过了前两件,就被先帝下了旨意拆散……” 元秀面露惊色:“居然有这等事?” 采绿道:“此事宫中其实许多人都知道,阿家刚刚从清忘观回宫的那天,先到蓬莱殿见皇后,当时昌阳公主处处针对皇后,阿家以为昌阳公主只是为了阿家抱不平吗?是因为有人告诉昌阳公主,崔家娘子邀李十娘端午一起去曲江池看龙舟,而李十娘答应了!” “是哪一位崔家娘子?”元秀诧异的问道。 “自是崔大郎的妹妹,崔家三娘子崔舒窈。”采蓝接口,“据说她和李十娘自小交好,一直盼着李娘子能做自己嫂子,因此对昌阳公主很是不喜,而昌阳公主又爱极了崔大郎,想方设法欲和她好好相处,奈何崔舒窈始终不冷不热,所以昌阳公主只能把火发泄到皇后身上了!” 皇后王氏的母亲李夫人,正是五姓七望之中赵郡李氏出身,与李十娘是姑侄的关系。元秀吐了口气:“五嫂也真可怜,这么说来那天我们从含冰殿回珠镜殿,路上看到崔风物和柳折别从蓬莱殿里出来想必和此事有关了?” “正是!”采绿点头,“奴听蓬莱殿的桑娘悄悄说,皇后为此禀告过大家,召了崔风物去旁敲侧击,让他端午时候就不要亲自护送崔三娘子并李十娘去曲江了。” “但柳折别怎会也被召了去?莫不是五嫂不放心崔风物的承诺还要柳折别帮着保证吗?” 采蓝与采绿对望一眼,皆是浅笑,采绿忍俊道:“这个嘛……阿家七月就要及笄,难道大家没有问过阿家,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驸马?那柳折别站在崔风物身边也不失色,估计皇后得了大家吩咐,借机为阿家先行相看呢!” 她们不说此事还好,一说此事,元秀双眉便紧紧皱起,见状采蓝忙瞪了眼采绿,接口道:“其实也未必是阿家,昌阳公主以下,还有东平公主因先帝驾崩没来得及下降,另外云州公主也才比阿家小一岁而已。” 元秀想了想,道:“先不要回宫,先去一次靖安坊!” “靖安坊?”采蓝和采绿虽然只是公主近侍,但对朝中重臣的住处都有所知,立刻道,“阿家是要去杜家拜访?可咱们临时赶出来并没有带帖子啊!” 元秀哼了一声:“就做一回不速之客又如何?” “如今已是未时三刻,靖安坊离得不近,去了那里再回宫,只怕都要戌时了!”采蓝再次提出异议,“何况那日杜青棠与阿家密谈后,阿家脸色难看得紧……” 元秀不耐烦了:“本宫说去就去!” 采蓝、采绿扭不过她,只得掀起一角车帘,告诉于文融改道。 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本朝的望族除了五姓七望外,长安韦杜亦是俊才如云,长安城南诸坊,多有两家的宅邸,靖安坊不过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元秀没料到的是杜青棠居然不在,倒是上回的玄衫男子、自称为府中管家的杜观棋将她迎入正厅,吩咐使女看茶后,温言道:“阿郎被族中邀去商议一些事情,某已经派人去告诉他贵主前来的消息,还请贵主稍候!” “府上没有其他主人吗?”采蓝有些不悦。 杜观棋不卑不亢的欠了欠身才道:“阿郎夫人早逝,两位娘子皆已出阁,府中还有阿郎已故长兄所留的一位郎君,只是郎君恰好出城练习箭法,至今未归,因此某只得在此招呼,怠慢贵主之处,还请贵主见谅!” “罢了,本宫今日本也是冒昧前来。”元秀摇了摇头,借机思忖自己接下来要与杜青棠说的话……嗯,这个老狐狸,似乎很难对付啊…… 她慢慢啜着茶水,屋中铜漏一点一点的流逝,过了小半个时辰,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采蓝和采绿忙把到嘴边的催促责问咽下,但默默垂手侍立在旁的杜观棋却猛然张目,看向门外的目光,透露出警惕之色,元秀也放下茶碗,轻哼一声:“杜青棠再年轻几十年或者会有如此轻盈的步伐……只不过,来的难道不是你家郎君吗?” 说话之间,却见门口人影一闪,一袭华衣,飘然而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五章 夏侯浮白 “是你!” 待看清楚进来之人,杜观棋与元秀不约而同,脱口而出! 却是燕九怀春衫翩然,含笑而来,一进正厅,他理也未理杜观棋,望着元秀笑嘻嘻的道:“公主,咱们又见面了!” “……”元秀原本认出是他,脸色便青红不定,此刻见燕九怀浑然若无其事,非但公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还坦然自若的与自己打招呼,更是怒不可遏,想也不想,拿起桌上剩茶连茶具就砸了过去! 燕九怀哈哈一笑,抬手一把接住,随手丢到附近几上:“贺夷简随后就到,公主确定此刻就要与我算帐了吗?” 元秀还没说话,杜观棋却皱眉道:“燕小郎君,你可是收了阿郎的好处,答应阿郎不允,绝不向贺夷简透露贵主身份的!” “好一个杜青棠!你们都把本宫当成什么人了!”元秀气得满面通红。 燕九怀这才看了眼杜观棋,漫不经心道:“谁说我告诉他是元秀公主在这里了?我只是让人去告诉他,他一心想要打探的人正在杜府作客罢了!” “……燕小郎君你!”这回杜观棋也无语了,他飞快的思索了下,干脆转身,对元秀一揖到地,“阿郎说过,此刻让贺夷简知道贵主身份并不妥当,还请贵主速速离去!” 元秀沉着脸:“本宫今日前来就是想找杜青棠就此事问个明白,可不是为了任你们算计来算计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这么说公主你其实想嫁贺夷简了?”燕九怀大喜道,“不如这样,公主一会就告诉贺夷简,乃是本郎君口才了得将你说服,到时候我得了好处与你平分如何?” 杜观棋咳嗽一声打断他,正色道:“贵主不涉朝政,如今三言两语也难说清楚,贵主就算不信阿郎,之所以会在这里等待阿郎,想必是去过紫宸殿了吧?还请贵主为圣人考虑,莫要在此刻暴露身份,免得贺夷简此刻去向圣人请求下降贵主,惹得圣人大怒,使河北三镇离心!” 元秀脸色难看,然而她到底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咬牙道:“本宫这就走!” “这时候走贺夷简差不多会在路上与你相遇,公主你身边这些人,我瞧着可都是眼熟的很,何况是他?这回被他遇见,就没那么好摆脱了!”燕九怀摇了摇头,“实不相瞒,为了不让杜老狐狸有借口收回他当初的酬金,我让人去通知贺夷简,自己亲自赶过来,就是为了助公主你脱身……嗯,其他人回头让杜老狐狸安排他们回宫吧!” 杜观棋怒道:“燕小郎君!你若实在顶不住贺夷简的压力干脆不与他们照面也就罢了,就算要给他们些许贵主的消息,说靖安坊也就成了,何必要说得如此详细?” “杜老狐狸致那个仕后闲得紧,我这是好心给他找点事做!”燕九怀毫无愧疚之心道,“公主快随我来!” 元秀狐疑的看着他:“本宫一个人和你走?谁知道你会把本宫带到什么地方去?” “啧啧,难不成我还能卖了你?”燕九怀撇了撇嘴角,忽然身影一闪!元秀还没来得及接话,整个人猛然一空,她尖叫一声,却被迎面而来的劲风堵得差点呛住,再看时,却见西天暮色沉沉,燕九怀挽着她的胳膊,两人正踩在杜府一栋屋脊上,迎面晚风浩浩,吹动长发衣袂,飘然欲上青云去。 元秀从未见过如此情景,竟呆了一呆,才想起来自己处境,怒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公主殿下!”燕九怀对她的愤怒不以为然,笑眯眯的指了指前方,“接下来,可是要看公主你的胆子够不够大了!”说着,他用力一拉,将元秀揽入怀中,足尖轻点屋脊,飘然再次掠出! 杜家厅中,见燕九怀身法犹如鬼魅般带走元秀,采蓝、采绿都是惊叫出声,纷纷怒视杜观棋:“他把阿家带到哪里去?” “燕小郎君估计会直接送贵主回宫?”杜观棋猜测道。 “那小郎君到底是什么人?”采蓝怒道,“阿家是大家胞妹,身份尊贵还在其他几位公主之上!杜青棠莫非以为有了先帝亲册的国公之爵大家就奈何不得他!” 杜观棋也不多话,飘然转身道:“贺夷简差不多也快到了,某要出去应付他直到阿郎回来打发他走,两位娘子还请在此等候,不要轻易出来,免得被贺夷简发现,到时候为难的,还是圣人!” 采蓝、采绿大怒,却不得不站住脚步! 待杜观棋离开,采绿跺足道:“就这么看他们算计阿家?” “大家说的半点没错,杜家就没一个是好东西!”采蓝恨恨的道,“不过这杜家总管说的没错,早上韦相单独入觐,呈上他与门下侍郎及六部官员共同签署的折子请求大家下旨,降阿家与贺夷简,却被大家震怒之下着人拖出紫宸殿!可见大家维护阿家之心!若真在这时叫贺夷简知道了阿家身份,直接向大家请求下降阿家,若大家不允,只怕以河北三镇的骄横,会为大家惹出大麻烦!” 她长叹一声,“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不是我们能明白的,但杜青棠此刻拦着贺夷简不叫他知道阿家身份,却是对的。” “那也不可能一直拦阻下去啊!”采绿不解道,“今日已有韦相呈奏,接下来若有更多人因此事进言大家,就算大家疼爱阿家,总也有动摇的时候,到了那时,阿家岂不是就要孤零零的嫁去河北了?那贺夷简是个什么样的人且不去说,但河北三镇连先帝都没有办法,如今贺夷简恋慕阿家也许会待阿家不错,可这天下男子多是薄幸之人,何况他身为魏博使君爱子,身边又怎会缺少美妾艳姬?阿家若与昌阳公主一样在长安或者左近开府,自有大家照拂,谁敢欺负了她去?可若去了河北,在那里一旦贺夷简失了兴致,阿家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只怕到时候想回长安都难呢!没的叫河北拘成了人质!” 采蓝沉吟道:“咱们担心的这些,大家心里难道没数吗?” “那大家……” “刚才阿家不是还问起皇后召见崔风物时为何要带上柳折别吗?陛下对皇后一向冷淡,听采紫说因阿家去清忘观之事在立政殿还训斥过皇后,如今急着吩咐皇后,自是有所打算……”采蓝猜测道,“阿家如今尚未及笄,亦无婚约,所以若贺夷简请求下降,以他的身份,即使大家也难以拒绝,但若阿家有了婚约,大家便可名正言顺的反对了!” 采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看那日柳折别似也对阿家颇为动心……” “阿家韶华之岁,姿容出色,又有尊贵的身份和大家疼爱,引人爱慕那是常事,贺夷简还是使君爱子呢,不过见了阿家一面,就这么念念不忘。”采蓝轻哼了一声,“只是因此阿家的婚事才要格外慎重!” “对了,刚才那人到底是谁?杜家的管家就这么看着阿家被他带走,就不担心阿家落进那人手里遇见危险么?毕竟上回阿家吩咐侍卫拿箭射他,当时他可是挟持了阿家说要以后报复的!”采绿刚要点头,却于低叫一声,担心的道。 采蓝却沉住了气:“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杜青棠此人好歹是先帝信任的名相,他虽然不为大家所喜,但还不至于谋害先帝骨血!再说那人之前潜入我们车内,你我皆失去知觉,阿家与他相对良久,也只是失了一对镯子……坏了!” “怎么?”采绿一惊,却听采蓝跺着脚叫苦道:“阿家上回被他索去的只是一对寻常羊脂玉镯,不过是玉质好些,今日发上插的那支步摇可是文华太后所留的遗物啊!” 两人面面相觑,后悔莫及。 而此刻,元秀和燕九怀也正与人对望无语,燕九怀的轻功甚是高明,虽然带了一个元秀,飞檐走壁,依旧如履平地,只不过,在宣阳坊,他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僻静的小巷,不远处,一个黑衣胡服男子静静的负剑而立,剑未出鞘,燕九怀却露出凝重之色,他松开元秀的手:“你退后!” “他是谁?”元秀吃惊的问道。 “夏侯浮白!”燕九怀脸色微沉,挥手示意元秀让开,注视着那个黑衣男子,嘴角忽然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你居然敢离开贺夷简身边?就不怕他被人趁机宰了,没法回河北向贺之方交代?还是贺夷简被这小娘子迷得神魂颠倒到了连自己命都不顾的地步?” 夏侯浮白看年纪约莫四十上下,容貌寻常,气度却极为沉稳,他站在那里,犹如一座难以攀越的高山,元秀不期然在脑中浮现出渊停岳峙四字…… “燕郎君答应一有这位小娘子的消息就立刻告诉某家少主。”夏侯浮白的声音十分低沉,目光如电,凝视着燕九怀,缓缓道,“燕郎君,你让某等太失望了!” “本郎君又不是河北走狗,不过是看他长得像肥羊,想宰上一笔罢了。”燕九怀慢条斯理道,“至于你们不相信我,我也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贺六郎好大的气魄,居然敢把你独自派出来!” “除了燕郎君你,这长安城中,能够刺杀六郎的人并不多,而且那些人都不会轻易得罪河北。”夏侯浮白面无表情道,“所以某暂时离开六郎身边,他并不算危险!” “这话你该去告诉贺之方……”燕九怀淡淡道,“相信他听了,一定很想给你一刀!” 夏侯浮白皱了皱眉:“多说无益,动手吧!” “谁说多说无益?”燕九怀却嗤笑一声,对着他身后一招手,“大郎,此人交给你了,暂时拦住他就行,我去去就回!” 夏侯浮白闻声急避! 只见一道绚丽刀光,从他身后黑暗的巷中划出! “告诉你个乖,以后若要和人动手,千万别多话,还有,郎君我是东市长大的,在东市附近几个坊才追上我,也想坏我好事?真是可笑之极!”燕九怀见夏侯浮白已被缠住,得意的长笑一声,退后几步拉住元秀,就要趁机离开。 “把人给某留下!”夏侯浮白厉喝一声,居然抬手,将长剑当作暗器狠狠掷向两人! 燕九怀一皱眉,停步抬手,将长剑拨开,只是夏侯这一掷气势汹汹,虽然被他拨斜,擦着元秀裙角,竟连鞘射入地面两寸! “走!”燕九怀一脚踩倒长剑,简短道。夏侯浮白虽然暂时阻了阻燕九怀,但他失了兵器,反而被身后袭来的刀客更加纠缠住,只能看着燕九怀带着元秀,扬长而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六章 香囊 “这香囊外面一层是灰缬染联珠翼兽纹的锦缎,内衬原本无人看见,却也用了玄鹅纹缭绫,这两样都非寻常门第能有,香囊上虽然只似随意绣了一丛迎春,然而寥寥几针之中体现的神韵也非等闲绣娘能有的手艺。”师如意将手中绀青菱形香囊翻来覆去的打量良久,神色郑重道。 妙娘本就因夏侯浮白没拦到人却带回此物,叫贺夷简有了线索心下不快,闻言冷哼一声:“那天看到那小娘子虽然乘着普通四望车,可前后各有侍卫随行,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这话还用你说吗?” 师如意没有理会她,而是将香囊递到贺夷简面前道:“长安城中朱门如云,原本这小娘子的身份倒还是难以猜测,只是六郎你看,如今正逢春日,寻常女儿家的随身香囊多用娇丽颜色,这只香囊却是绀青暗色,当然,昭贤太后驾崩,国都二十七日内须用素色,可太后大行到如今也已经满了二十七天,如今还用如此颜色只怕与皇室或王家有关。” 贺夷简正要说话,妙娘又插话道:“夏侯拦住人时,那小娘子身边跟的是燕九怀那厮,若是皇室中人,岂会与个市井儿混在一起?” “妙娘你没有注意到这香囊里的香吗?”师如意淡然一笑,“这是瑞麟香,虽然也有些被赏赐臣下,但实际上多为贵主所用,再联系这香囊在春日佩带却色泽偏暗,显然是宫中某位贵主!” “那究竟是哪一位?”贺夷简这回离开河北,本就是为了方士之言,并无特别目的,所以对后宫之事并不了解,忙问道。 “宫里贵主中尚未出阁又与那小娘子年岁仿佛的一共有四位,依次是七公主昌阳、八公主东平、九公主元秀和十公主云州,其中除了昌阳公主已经被宪宗许给了清河崔风物外,另外三位贵主都尚未婚配。”师如意道,“那日某等遇见那位小娘子车驾的地方离常乐坊不远,而平津长公主的府邸恰好就在常乐坊内!” 话说到这里,贺夷简也明白过来:“应该不是昌阳公主,燕九怀虽然欺哄于我,但他所言那小娘子那日恰好去了靖安坊杜家是不错的,可见隐瞒她身份不使我等得知,不独燕九怀,杜青棠也少不了一份!单一个市井儿燕九怀卷入此事,目的不好猜测,至于杜青棠,却不难测度……必定是他担心我向圣人提亲,嗯,若是昌阳公主,现成的借口崔风物,所以,应是东平、元秀、云州这三位贵主之一!” 妙娘在旁冷哼道:“那燕九怀好生可恶!那回就是他帮着人走脱的,原本还以为他只是想讹诈些好处,谁知道却是个只拿钱不办事的!” “夏侯,昨日你未能拦下燕九怀,乃是因为另有人替他缠住了你,那人是谁?”贺夷简眉头微皱,询问起一旁侍立不语的夏侯浮白来。 夏侯浮白面无表情道:“他叫孟破野,与燕九怀一样居住在东市附近,宣明坊毗邻东市,所以能够赶到阻拦住我。” “咦,他居然还敢自报家门?”师如意惊讶道。 夏侯浮白摇头:“此人武功不及燕九怀,不过仗着偷袭和某武器掷出勉强拖延了片刻,只奈何燕九怀轻功高明,这点时间就走得不见……孟破野的身份,是某制住他后问出来的。” “那他应该已经死了?”妙娘随口道。 “没有。”夏侯浮白轻描淡写道,“某问完就把他放了!” “嗯?”贺夷简皱眉,不动声色的问道,“夏侯几时如此好心了?” 妙娘哼了一声:“此人与燕九怀狼狈为奸坏六郎的事……”她虽然不希望贺夷简如愿,但却看不得他吃亏,立刻出言挑拨,“夏侯却还要放过他,莫非是到了长安胆子就变小了?” “此人动不得。”夏侯浮白像是没听出她话中的挑衅,简短道,“他是探丸郎中人!” “探丸郎!”这回师如意也感到棘手了,“当真是?” 夏侯浮白漠然道:“某眼睛还没瞎!” “探丸郎起自西汉,虽然一直潜藏于市井之中,不显于朝,却底蕴深厚,加上长安是他们的势力所在,咱们远道而来,确实不能贸然招惹!”师如意忙道,“只是这孟破野既然是为燕九怀才拦阻夏侯,那燕九怀与探丸郎,只怕也有极深的渊源!” 夏侯浮白简短道:“燕九怀的武功比孟破野高得多,就算正面交手,某与他的胜负之数也只在七三而已,以他身手,在探丸郎中地位必定不低。” “七三?”贺夷简、师如意和妙娘面现惊色,“夏侯可是我河北第一高手啊!” “他的轻功假如某未看错的话,应该师承自当年的剑南豪侠燕寄北!”夏侯浮白露出慎重之色,“而且他也姓燕!” 师如意悚然动容:“不错!一个燕寄北,一个燕九怀!只不过燕寄北据说一直在南方,某竟未想到一起!”他转向贺夷简,“六郎,这燕九怀若真是燕寄北弟子,怕不好动!” “怎么?”贺夷简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豪侠罢了,独自一人哪怕有万夫不挡之勇,对上了真正的千军万马,又算什么!” “六郎不知,这燕寄北成名极早,他本是刺客出身,精于隐匿与暗杀,兼擅箭法,能在千步之外取人要害!乃是整个剑南道都头疼的人物!”师如意神色郑重,“此人极重承诺,只为某次在剑南节度使府邸中行刺被重兵包围,勉强杀出重围后被一户寻常百姓救下,伤愈后欲以千金酬谢对方,那户百姓知他来历不敢收取,又怕惹怒了他,本想就这么打发他走,结果那家一位长者多事,说了几句让他改过从善之语,燕寄北居然当真金盆洗手,由剑南道首屈一指的刺客,转行为人人称道的豪侠!” “虽然如此,但此人一身武艺可未必会落下!”师如意看向夏侯浮白,“夏侯,若燕寄北亲自前来行刺六郎,你有几分把握拦下他?” 夏侯浮白沉吟良久:“此人成名远在某之前,算起来如今身体已开始衰老,精力大不如前,若未估错他的实力,最可能的结果,是六郎死,他重伤!”他极为缓慢的下结论,“某无把握拦住他!” “那燕九怀呢?” “燕九怀年纪尚小,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只要某在六郎身边,即使他偷袭,某也可保六郎无大恙。”夏侯浮白摇了摇头,“当年燕寄北刺客出身,未必就与探丸郎无关!而如今他的传人身边出现探丸郎中人,只怕燕九怀前来长安是受了他之差遣,有所图谋……六郎的目的是知道那小娘子身份便于提亲,因此在未弄明白他们与某等为难的缘故前结下探丸郎这个仇并无必要。” 师如意点头:“正是此理。” 贺夷简眉宇之间掠过一丝煞气:“难道我就要吃这个亏?”他是贺之方与高氏日夜盼望才诞生的爱子,成德节度使外孙,上面又有四个姐姐,从小就集千宠万爱于一身,河北三镇中,成德节度使与卢龙节度使膝下儿孙众多,因此惟独魏博五州就这么一根独苗,贺夷简在河北的身份何等超然,可想而知。 而燕九怀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欺诈于他,贺夷简心性骄傲,原本虽然看出燕九怀居心不良,但为了查出元秀身份还强自按捺,如今夏侯浮白带回香囊,师如意又分析出来将范围局限到了三人之中,燕九怀的利用价值已不高,他自然要开始算清总帐。 “六郎不要急。”师如意摇头道,“某等的意思,是夏侯昨日不杀那孟破野是对的,但不直接杀他们,免得招来燕寄北的报复,却未必不能用其他办法对付他们,只是六郎,如今那小娘子的身份还未确定下来……” 贺夷简果然被引开了注意,思忖片刻,道:“就算请长兄入宫,也只能到紫宸殿,未必能够见到人……” “六郎放心,此事交给某就行。”师如意微微一笑,“只不过,六郎,使君那边……” “大人那里我自会去说明,不会叫你们为难。”贺夷简嗤笑一声,“大人知我脾性,不会怪你们劝戒不力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七章 步摇 “九姨你怎么才回来?我母亲在府里么?她说了什么?”元秀刚刚踏进珠镜殿,郑蛮儿就迫不及待的扑了上来,拉着她袖子一口气问道。 元秀的脸色被宫灯柔和的光线照到才显得缓和了点,很勉强的道:“大姐还在城外别院没有回来,她说府里的事情她自有分寸叫我不要多管。” 郑蛮儿怔了一怔,注意到她脸色不好,有些怯生生的问道:“九姨生气了?” “没有。”元秀定了定神,这时候跟在她身后的采紫忽然发现采蓝、采绿未跟进来,惊讶道:“阿家,蓝娘和绿娘呢?留在长公主府了吗?” “另外吩咐她们去做了些事,所以可能会晚点回来。”元秀心不在焉的道,“我累了,蛮儿你明日要回家,早点休息,不要再折腾那两只猞猁了!” 郑蛮儿有点委屈的答应了一声,元秀此刻心情大坏,也没顾得上安慰她,径自进了寝殿,采紫叮嘱几句殿外侍奉的小宫女,亲自跟了进去。 元秀一进寝殿,就把臂上披帔丢下,坐到海兽折枝葡萄纹铜镜前吐了口气,似乎很是疲惫的模样,采紫忙上前替她卸下钗环,元秀漫不经心的看着一件件首饰摘下放到妆台上,忽然哎呀一声,采紫吓了一跳,忙看看自己手指间是否绊到元秀的发丝,惶恐道:“阿家,奴弄疼你了?” “……没什么,出宫时插的那支步摇好像掉了。”元秀咬了咬牙,恨声说道。 采紫一想,惊道:“可是那支蝶恋花坠青玉珠错金步摇?”因着二十七日服衰期满,在清忘观就除了服,回到宫里次日采蓝就把元秀这些日子的银饰一一收好,却把之前鲜艳的首饰逐渐取了出来。 这支蝶恋花坠青玉错金步摇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元秀心里还是惦记着养母,所以即使除了服依旧不喜艳色,这支步摇虽然用了错金的手艺,但通体以青玉为主,素雅而不张扬,是她这几日戴得最多的,采紫虽然不负责归拢她的首饰,看也看得眼熟了。 最要紧的是…… “那是母后留给我的呢!”元秀又是懊恼又是沮丧,摸着解到一半的长发差点没哭出来,采紫忙道:“阿家不要急,且先想想是在哪里没有的?是不是落在了长公主府?” “没有……”元秀被她提醒,倒是想起来刚才在宣明坊里遇见夏侯浮白拦路,离开时似乎身上有什么东西掉了,难道是落在了那里?她脸色顿时一白,那青玉步摇上有御制之号,只要一查就可以查出佩带者为皇室中人,而皇室如今就这么几个年纪相仿的公主…… 元秀心中哀嚎一声,飞快的拆散长发,郁闷道:“你铺好床出去叫人沿纵街找一找!” 采紫不知她为何断定是落在了宫里而不是宫外,而采蓝、采绿又为什么不见踪影,但见元秀摆明了不想多说,只得将疑惑都藏在心里。 这一晚,采蓝、采绿一直到深夜方回,见寝殿里静悄悄的,问过采紫元秀已睡下,便自去休憩。 翌日一大早,元秀被采蓝叫醒:“承仪郡主今日出宫回府,阿家可要送她一送?” 元秀揉了揉额角,还没答话,冷不防郑蛮儿跨进来,扬声道:“不必了,又不是多远的地方,我去给五舅母说一声,请她派驾马车送我就是。” “你当真要回去?你母亲现在可还没回府!”元秀皱眉,鱼烃暗暗透了口风过来,丰淳应该会在今日下旨训斥平津妇德有缺,并降其为公主,如今平津不在府里,传旨的人去了,说不得接旨的就是郑蛮儿,毕竟一起在清忘观住了段日子,元秀心里是很不愿意郑蛮儿代母接这道旨意的。 郑蛮儿点了点头,坚决道:“九姨这么拦着我,虽然是为我好,但也可见府里的情形混乱,我正好回去请母亲回府,早点平息事端。” 元秀却不怎么相信,郑蛮儿可是站在仙奴那边的,那天当着丰淳的面甚至说出让平津与韦坦和离的话来,她回去了不撺掇着平津变本加厉的为难韦坦就很不错了。但想起平津让卢涣转达的那番话,元秀心下厌恶,也不想多管了,只道:“若有什么事随时进宫来。” “好。”郑蛮儿嘴上答应,但看她神色不以为然,显然是没想到元秀话中之意,在她看来自己家里自然是平津说了算的,她是平津唯一爱女,无论韦坦还是仙奴又能把她怎么样?怎么还会沦落到需要进宫求助的地步? 元秀在说话之间已经起身更衣,采绿飞快的替她梳了个双螺髻,略作装饰,偏厅里采橙来报,道是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郑蛮儿急于去蓬莱殿禀告了王氏送自己回去,随便吃了几个毕罗,便不肯再吃,元秀见状,也只好跟着停了手。 到了蓬莱殿,王氏想是早已得到丰淳吩咐,含笑道:“蛮儿想家了么?” “是呢,五舅母,我现在就走可好?”郑蛮儿迫不及待的问道。 王氏还没回答,云州公主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怎么这么急切?你在宫里是和自己亲姨母住的,难不成还住得不舒心吗?” 她话音刚落,昌阳、东平两位公主立刻投过警告一瞥,元秀眉一挑,冷冷道:“说起来阿炎你也是蛮儿的姨母之一,蛮儿在宫里住的这些时候也不见你照拂什么,怎么竟知道她在珠镜殿过的不好吗?” “我可不知道珠镜殿里是个什么样子,只是见蛮儿如此想家以为她委屈了罢了。”云州哼了一声。 元秀冷笑道:“是吗?这么说当初纪美人思念江南也是因为觉得宫里委屈她了?” “你!”云州公主顿时语塞,恼怒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生母乃是宪宗所册的纪美人,本是江南选入宫中的宫女,偶然承幸,但没过多久就因盛才人失了宠,深宫寂寥,纪美人因此极为思念故乡,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你竟敢辱我母妃!”云州公主见王氏只顾和郑蛮儿说话,丝毫没有插手公主之间争执的意思,皇后如此,赵芳仪和两位才人更不用说,而昌阳公主与东平公主对望一眼,居然也是默不作声,哪里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先前拿文华太后和昭贤太后之死刺元秀克母,这些人心里多少有数,这是故意要给元秀一个出气的机会——说到底,还是因为如今御座上的,是元秀胞兄! 云州公主性格刚烈,即使明知道拧下去对自己不利,却怎么也不肯示弱,她跳了起来,指着元秀道:“你羞辱我母妃!我跟你拼了!”说着就要扑过来。 采蓝、采绿立刻挡在元秀身前,采蓝喝道:“阿家!这里是蓬莱殿,有什么事自有皇后做主!还请阿家注意自己的身份!莫要失了贵主应有的仪态!” 昌阳公主等人兀自气定神闲的坐着,王氏作为蓬莱殿的主人和后宫之主,却是再不能装糊涂了,赶紧叫人上前按住云州公主:“这是怎么了?姐妹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忽然吵了起来?” ………………………………………… 在清忘观的日子该是一个月,不然这个除服什么的对不上,过几天抽出时间来改前面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八章 瑞麟香 “五嫂这话问得可真希奇!”云州气极反笑,大声道,“阿煌刚才又没有凑到我耳边来说话,难道她说了什么五嫂竟是一点都没听到吗?” 王氏也不是刚嫁进李家的新妇了,对自己这些小姑子们的性情多多少少有些了解,除了十一公主利阳因为年纪小、生母已经去世,所以沉默寡言、也还不到惹事生非的年纪外,宫里还没出阁的这位公主,自昌阳以下,却没一个是不要哄的。 想来想去倒是那个整天惦记着出家的六公主嘉城最省心了! 王氏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和颜悦色的问道:“方才我正与蛮儿说话呢,只留意到你们姐妹在交谈……好好的怎么你竟要对你九姐动起手来了,莫不是你九姐说了什么打趣你的话儿叫你恼了她?” 说着王氏笑着嗔元秀:“九妹妹也真是,云州比你还要小一岁,都是还没及笄的小娘子,你若要打趣,咱们可是现放着七妹在呢!” 昌阳公主本与东平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听王氏这么一说,昌阳早先心头那根怀疑的刺却又突兀的出来,原本这时候该她接口继续舒缓下去,这么一愣就顿住了。 好在东平公主见状圆场道:“都是自己家姐姐妹妹,一时说得僵场也是有的,也不是什么大事——蛮儿还在呢,你们两个好歹是做人姨母的,这些小孩子的淘气好歹收一收。” 元秀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云州眼眶却是渐渐红了。 王氏一看这情形知道云州是不想这么收场,她心中暗怪这小姑委实不懂得看眼色,当着这么多人在的蓬莱殿里与元秀纠缠个没完,只怕这时候已经有人悄悄去前面禀告丰淳了,丰淳如今已经提醒自己留意长安及左近的少年出色才俊,不必想也知道这是为了还未婚配的公主们准备,云州才比元秀小一岁,宪宗皇帝不在了,连昭贤太后都已入葬,丰淳都不必在宫里背上恶待庶妹的名声,只要在婚事上略动手脚,云州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远的不说,近几十年中那些抚回纥的公主有几个是好下场? 做父亲的舍不得女儿,做兄长的可未必舍不得妹子,尤其是丰淳可不止一个妹妹,他还有同母的亲妹妹! “蛮儿你是不是今天一定要出宫?”昌阳公主忽然大声问道。 郑蛮儿原本正在看着元秀想说什么,闻言随口道:“是。” “我原打算今日去西内探望太妃,正好送你一程。”昌阳公主说着就站起身来,对王氏道,“五嫂,我先带蛮儿走?” 王氏自无不允,点头道:“那就麻烦七妹了。” 昌阳公主才拉着郑蛮儿离开,王氏就给曹才人使了个眼色,曹才人忙称头晕,王氏立刻吩咐杏娘亲自去请耿静斋,又叫人把曹才人扶到偏殿休憩,打发赵芳仪、秦才人先回自己住的地方去,并将惊慌的卫王搂在怀里不住安抚……这么忙了半晌,竟将剩下的三位公主全部晾在了正殿上。 云州公主如何不知昌阳和王氏这是故意打岔?她觉得更委屈了,恨恨的跺了跺脚,低声对元秀道:“今日之辱我记下了,他日……” “你有完没完?方才八姐都说了,自家姐妹,彼此有什么得罪的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你竟把我当仇人?”元秀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不过是太极殿上几句口角,在凤阳阁时你说的话多么过分你怎得不说?就算那个荷包是我叫采蓝去踩了一脚又怎样?我可是你亲姐姐!” “好啊,你可算承认那荷包上的脚印是你踩得了!亏我回去还仔细盘问了半晌绵儿,生生委屈了她!”云州却只听到了最后一句,变了脸色怒道。 云州自纪美人没了后就被送进凤阳阁由乳母、宫女看顾着长大,而元秀却是昭贤太后一直带着的,两人虽是同父异母,可从小到大见的次数却不多,在元秀看来两人固然谈不上有多大仇恨,却也谈不上有太深感情,她冷淡的瞥了眼云州:“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阿家,咱们走吧。”云州怒不可遏,她身后的宫女却悄悄拉了拉她,眼带怯意,云州盯着宫女看了半晌,见绵儿已经接近哀求,重重哼了一声,终是含恨拂袖而去。 她一走,东平就皱眉道:“小十从前也只觉得她性.子倔了些,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谁知道呢?从前除了大典和年节,我与她也没见过几回,她竟这么记恨着当初太极殿上的几句口角。”元秀厌烦道,“对了,八姐,今天你们怎么都在这里?还来这么早,莫不是五嫂这儿又要挑什么好玩的?” 东平摇头:“是昨晚五嫂着人叫我今儿过来说有事商量的,还没来得及问不就闹出事情来了么?” “云州都走了,曹才人的头也晕得差不多了,咱们再等一等吧。”元秀道,“五嫂倒没让人去珠镜殿告诉我,想是因为知道我今天会陪蛮儿过来的缘故。” “唉!蛮儿。”东平见蓬莱殿的侍者都站在远处,周围只有自己和元秀的贴身宫女,便小声道,“如今长安城里风风雨雨的,她还非要赶着回去……” “大姐自己都在城外别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元秀提起平津就是说不出的羞恼,“昨天我再去常乐坊,你道大姐府上的家令怎么说?他说大姐说了,她府里的事情自有分寸,却是怪我去了两回多事了!” 东平顿时脸色一变:“大姐这是什么话!难道她不知道如今谣言已经把咱们李家女儿全部扯上了吗?咱们宫里因为五嫂管得紧,我们又是她的亲妹妹也不好说什么,外面宗室里的郡主、县主不知道有多恨她呢!若非她是长公主,早就有人登门去逼她速速料理了那仙奴了!” 元秀叹了口气,想了想,没把平津母女竟都偏心仙奴的话说出来,只道:“刚才幸亏七姐带走蛮儿打了岔,让五嫂有时间反应过来。” “真是诸事不顺!先是昭贤太后没了,接着大姐闹出这许多风言风语,如今小十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煞,变得如此小性儿!”东平以手加额,哀声道,“一会我也去三清殿里烧几柱香吧。” “说到香……”元秀忽然想起一事,低头在自己袖襟处闻了闻,“八姐,你用的是辟邪香吧?” 东平点头:“不错,我原用的金凤香,最近才换了辟邪。” “这是为何?” “七姐投人之所好,上回叫了尚寝局的人去换香,我恰好也在,因金凤香咱们都用了多年,被她说动,便跟着换了。”东平道,“这辟邪香不同古方,却是另外改了改的,格外清远些。” 元秀有点明白了:“七姐她换的什么香?” “自然是妙高香。”东平好笑道,“那崔风物风度出众,妙高香幽净怡旷,七姐以为才能配得上崔风物……而宫中原本进给我们用的几种香料她嫌太过奢靡富丽了些。”东平话中颇有点不以为然,元秀暗暗好笑:“这话以后还是不能多说了,我带着蛮儿刚回宫时,七姐好意叫我们去含冰殿食修眉新学的鹅掌炙,结果蛮儿调笑了她几句,窘得她哭了起来。” 东平不信道:“七姐又不是小十,哪有那么小气?” “可能那天特意赶到城外清忘观接了我们回来,反而还要拿她打趣,被我们两个小没良心的给气着了吧?”元秀笑着猜测。 “对了,你忽然问起香来做什么?可是也要换一换?”东平好奇的问道。 元秀道:“八姐你现在坐的地方可能闻到我身上的香气浓郁吗?” “你随身香囊一直用瑞麟香,此香馥郁却含蓄,自然能闻到。” “那么若你在殿中,我在殿外隔着门呢?” 东平失笑:“除非你挂上五六个,否则门若关着就算有风也难以闻到啊……你当瑞麟香是龙鳞香那样的浓香?” 元秀掩袖颔首,嘴角一撇:果然——韦坦那日根本就是见鱼安源进去打探时猜测自己在后面!这么说,杜青棠是故意把自己骗到紫宸殿去的! 那个老狐狸!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九章 驸马人选 王氏再回到正殿时,已经把曹才人并卫王都送走了,身上衣服却还是先前那套鸂鶒衔花双色绮罗交领春衫并郁金裙,显然是没有太耽误,一进殿看到两人还在,顿时露出庆幸之色:“怠慢两位妹妹了。” “五嫂客气了,不知道今日叫我们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东平公主停下和元秀的闲聊,转头问道。 “确实有话要与你们说。”王氏看了看下首仅剩的两位公主,面色有点无奈,“其实也是要和云州说的,可十妹……”她见元秀面色不豫,摇了摇头,也不再多提,只道,“这也是大家关心妹妹,除服后便与我提起,我虽然有些打算,但此事最紧要的还是要看你们的喜好,却不是我能独自办的。” 话说得这么明白,东平和元秀对望了一眼,前者索性把话挑明:“五哥五嫂说的是为我们挑选驸马?” “八妹早已及笄,奈何当时先帝病重,接着国丧守制,去年又赶上了昭贤太后……”王氏眉心微皱,叹道,“所以大家虽然把此事放在心上,之前也没个合适的机会提,可也不能一直耽误八妹的青春,就算今年不便出阁,人总也要定下来了。” 东平低下头去想了想,她的生母魏才人也是个福薄的,在先帝之前就去世,东平没有同母的兄弟姊妹,因是守丧,当然不好说什么,可魏才人留下来的乳母私下里却嘀咕过好几回,毕竟东平也才比昌阳公主小半岁,昌阳公主固然也在守制,但她早就由先帝定了名满长安的崔风物为驸马,如今也只要选个合适的日子就可,却是不必急的。 而东平至今没有着落,看着她长大的乳母岂不替她担心?甚至都想去求杨太妃帮着旁敲侧击一二了。 如今王氏主动提起来,又点明了丰淳并非疏忽,东平固然隐隐松了口气,却另有一重担心:身为皇家公主,都是金枝玉叶,谁又喜欢被别人占了上风?可长安……只有一个崔风物。 “此事还是要五哥和五嫂做主才好。”东平抬起头来缓声道。 “你放心,我们自然没有不尽心的道理。”王氏柔声道,“只是这几年守制,中间只空过月余,却还没来得及问过你们都喜欢什么样子的人?比如你们大姐,平津长公主当年看中郑敛是因为他诗才出众,你们二姐宜安公主却喜尉迟朴和为人沉稳,至于昌阳,崔风物名满长安,乃是才貌俱全之人……八妹九妹又喜欢哪一种呢?” 元秀看了看东平,掩口笑道:“八姐比我年长,自是八姐先说。” 梦唐风气开放,贵女尤其不拘束,东平虽然面上微红,闻言却也未回避,大大方方道:“崔风物风仪确实不错。” 王氏了然:“原来八妹也喜欢这一类的,可真是巧了!” 东平微讶,元秀却是心中一动,与采蓝、采绿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色,果然王氏笑着道:“崔风物有个表弟,送大行太后梓棺出宫那天在太极殿上或者你是见过的……河东柳氏子弟,柳折别!” “可是崔风物身边的那人?”东平思索片刻,问道。 “不错。”王氏笑容满面,“这柳折别年正双十,生辰是十月便可举行冠礼,他的母亲崔夫人就是清河崔家的女儿,也是崔风物的嫡亲姑母,崔家乃五姓七望之一,素来讲究门风,肯把崔夫人嫁给柳折别的父亲,其父自不可小觑,说起来柳家也是大族,虽然比不上五姓七望并城南的韦杜,终究也是梦唐名门……” 东平抿了抿嘴,不置可否,王氏见状,便笑着道:“也不是就这一个,不过是觉得此人站在崔风物身边竟没被比下去,所以才先和你提一提。” 元秀悄悄凑到东平耳畔小声道:“前几日我与蛮儿从含冰殿回珠镜殿是看到这个人的,确实是个俊俏风流的郎君。”东平轻轻打她一下,犹如不经意的拂过,似恼似嗔,元秀掩口嘻笑,两人遂继续听王氏说下去。 “大家那边留意到的人却列了册子送过来了,只是我也都还没见过,所以只能说一说大概,若有你中意的便寻个机会召到蓬莱殿来让你亲自过目——有一个是荥阳郑家的郎君叫郑纬的,据说还有武举的功名在身……”王氏接过杏娘递过来的册子,才读了一行,便不自然的咳了一声,道,“这儿没外人我也说句贴心的话,八妹九妹出去了就当没听见……大家把这郑纬放在第一位乃是因此人着实有几分真本事,听大家身边的鱼公公言,这郑纬固然不似崔风物那般气度犹如谪仙,却也是个英伟男儿!只是……大家胸襟宽阔想是不以为然,可……可这郑纬与承仪郡主的生父、如今的开国县男郑敛却是同族堂兄弟的关系……” 东平和元秀顿时明白了,梦唐的爵位难得,若无军功,往往熬死了也只能望之兴叹,譬如初年时候被太宗皇帝称为五绝的虞世南,乃凌烟阁上二十四位功臣之一,官至秘书监,还是一代书法宗师,也不过得了永兴县子的爵位。 郑敛此人既是先帝看中了许给自己长女的,年纪与平津自是相仿,如今也不过三十余岁,他是科举出身,这十几年来也没发生什么兵事,这县男的爵位,上上下下都知道是因为平津和韦坦之事,先帝封了安抚他和郑家的。 先帝宪宗是有口皆碑的明君,虽然怜爱子女,却也不肯平白的委屈了臣下,郑家又是荥阳望族,固然有望族的骄傲,行事却也知道分寸,郑敛与平津和离后经年又娶了妻子,又自请去了东都任职,倒也未再生事。 只是风平浪静了十几年可不会代表郑家就这么把事情给忘记了。何况如今平津府里的谣言正传得满城风雨……换了东平元秀自己是郑家人,也绝不会喜欢再尚一位公主的所谓荣耀。 东平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也不知道是为了平津还是郑家,她未必就会看中这郑纬,但自己身为公主还没看上郑家竟先被嫌弃了……冷冷道:“多谢五嫂提醒,此人就不用看了。” “虽然你们都是金枝玉叶,驸马多少总会让着些,可夫妻总是举案齐眉情投意合的才和美,如今七妹不在这儿咱们可以多说一说她,你们瞧她这会听到崔风物就眼睛发亮,便知道一个如意的夫婿到底是难得的。”王氏闻言心里也是一松,含笑道,“郑家的心结不关八妹的事,说起来他们家也自有委屈,当然我这么说也不是说全怪长公主,只是八妹的身份满梦唐的才俊尽可挑选,又何必掺合他们家?” 东平公主深以为然。 王氏于是继续按着册子说了下去,殿中三人一说两听,听者不时问上一问,丰淳准备的人选却也着实不少,只是听到了午膳时,东平注意到,王氏念出来的人选身份来历,差不多搜罗了整个关中望族子弟,包括许多寒门出身却有真材实学且仪表堂堂之人,惟独与韦相的家族并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中的杜家,无一人入选。 东平公主若有所思。 元秀也注意到了这点,微微抿了抿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章 新城长公主 从清忘观到珠镜殿的这些日子,郑蛮儿唧唧喳喳的跟下来,她乍回长公主府去了,元秀刚刚回到殿中时看着四周一片幽静心里一时间竟有点不大习惯,采橙新做了桃花饮呈上来,见她兴致不高,便笑着哄道:“这桃花饮是照着本朝则天太后留下的方子做的,传说则天太后常饮此物,年过八旬依旧面若婴孩呢,阿家才从清忘观回来,清苦许久,正该趁着时节多喝一些——再过段时间该有樱桃熟了,到时候奴可为阿家做喜欢的酪樱桃。” 元秀拨着白瓷碗里色泽鲜丽的汤水,咦了一声:“这是新摘的花瓣做的?” “是呢,蓬莱山下有几株桃树如今正开得艳丽,奴昨天清早就带着几个人过去和着露水摘了一批腌上。”采橙道,“今天特特做来给阿家尝个新鲜。” 采蓝瞥了眼,抿嘴笑道:“你倒是做的对了,今日正合桃花。” 采橙见她和采绿面上带着古怪笑意,略略一想,拍手道:“难道今日阿家送承仪郡主送了这么久才回来,是因为被皇后留住另外说话了?” “这个猜对了,那刚才的话也不必和你多解释了。”采蓝微微一笑。 元秀闻言,悠悠道:“那一会该叫人送盏去给八姐才对,今儿的正角是她。” “原来皇后今日同时提起东平公主与阿家的婚事?”采橙忙问,“不知道驸马都是谁?” “都是谁——”采绿一点她额角,“就是昌阳公主当初定驸马时也还计较下来几个月呢,何况是咱们阿家!今儿皇后也是得了大家的嘱咐提了提,初列了些人供挑选,哪里可能这么快定下来?” 采橙好奇道:“那都有谁?” “排在头一个的却是咱们陪阿家撞见过两回的,说来也是巧,乃是崔风物之姑表弟。”采绿口快道。 “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不止是采橙,采紫在外面听得议论,也迈进来跟着问道。 采绿见元秀但笑不语,胆子大了起来,于是详细描述道:“此人出身比崔风物略差一些,可也是名门望族,河东裴柳之中的柳家子弟,那回从含冰殿回来.经过蓬莱殿时恰好皇后召见崔风物,柳折别相陪,出殿时因为承仪郡主的关系宫车停下与他们说了几句话,用皇后的话说,此人站在崔风物身边却不觉得黯然失色,这两人也不愧是表兄弟了,一般的好才貌。” “可崔风物名满长安,这柳折别至少目前还是声名不显,出身也不及清河崔氏嫡长子的崔风物,就算同样一表人才却分明处处被崔风物比下去,虽然说昌阳公主是阿家的姐姐,但阿家可是文华太后所出,此人不大合适吧?”采橙、采紫听了,却皆觉得不妥。 采蓝笑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此人却是皇后推荐给东平公主的。” “哦,那倒是极合适的。”听说不是元秀,采橙、采紫顿时松了口气,“崔风物固然名满长安,但也是及冠之龄,咱们阿家,却要到七月才及笄,与崔风物同辈的人里,或许没有比得上他的,但与阿家年纪相仿的郎君之中,可未必没有后起之秀,阿家的驸马,怎么能被昌阳公主压了下去?” “阿家,老奴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大宫女们围着元秀说笑,霍蔚行礼后便一直含笑侍立在旁,此刻忽然道。 元秀有点惊讶,点头道:“你说。” 霍蔚面上划过一丝担忧:“奴以为如今并非谈及几位阿家婚事的好时候。” 他的担忧采蓝等人心里都有数,禁不住暗恨起平津长公主起来。 “本宫等一等倒无妨,但八姐就比七姐小半岁,七姐都快正式出阁了,她的驸马还没定下来,叫外人看了也说五哥不体恤妹妹。”元秀叹了口气,“而且看八姐今日的模样,她自己也不是不上心的,遇上了大姐这件事情也是没办法,不过五哥今日朝上似乎就要就此事处置了,其实早年大姐和郑家的事情,有资格尚主的人家何尝就忘记了吗?” 霍蔚却摇头道:“奴说的不是平津长公主!” “那是什么缘故?”采绿惊讶道,“昭贤太后的服衰已过,而且五郎也没说叫阿家现在就出阁,不过是先把人定了,总要留阿家再过几年的。” 霍蔚叹道:“奴这些日子因故出了几回宫,仿佛听到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曾经遇见过阿家?” 采蓝变色道:“怎么现在坊间都传遍了吗?” “传是传了许多,毕竟那贺夷简悬赏千金并非小数,只是一直没人知道他遇见的小娘子是谁,奴也是一时好奇,所以打听了下时辰地点,可不就是阿家从长公主府回来的时候?尤其马车还是奴去挑选的呢。”霍蔚道,“所以奴想请问阿家,如今皇后急着挑选驸马,可是有这个缘故在里面?” 路遇贺夷简并紫宸殿等事,采蓝和采绿虽然都在场,但没有元秀的准许,就连于文融也机灵的闭上嘴,所以宫外的许多传闻固然有传进宫来的,一时间倒还无人将元秀与此事联系上。 不过霍蔚到底年长,却是早就看出了端倪。 元秀皱眉:“确实有这个缘故。” “大家这是不欲阿家远嫁河北,但当日之事既然已经传遍了长安,那些庶民不知道,难道朝中各位大臣都不知道吗?在这时候大家欲为阿家赐婚以便日后拒绝贺家求娶,朝中岂会不懂?但河北三镇同心,其势甚大,恕奴直言,阿家身份尊贵,但朝臣却未必敢为了尚主的荣耀,去得罪河北。”霍蔚慎重道,“只怕皇后今日才提此事,宫外许多郎君已经想方设法的避免被召到蓬莱殿了!” 采绿怒道:“他们好大的胆子!” “今日此时在这里的都是阿家近侍,是一心为阿家打算的,奴也不说泛泛之语。”霍蔚平静道,“驸马出色固然重要,最紧要的还是合家都尊重怜爱阿家才好,本朝初时新城公主之辙不可或忘,固然五郎待阿家不同当时武后一手遮天使高宗皇帝被蒙蔽疏忽幼妹,必定为阿家挑选品貌俱佳的伟儿郎,但若驸马心怀不忿,相敬如三尺之冰,奴说句实话,到底是没有意思的。” 殿中顷刻之间沉默下来,新城公主,乃是本朝太宗皇帝与长孙皇后幼女,和元秀一般嫡出,与高宗皇帝同父同母,长孙皇后去后,太宗皇帝亲自抚养高宗之余,对新城公主未尝不是怜爱万分,新城幼年还是高宗皇帝一直陪伴长大的。 可是这位公主的婚事却是极为不顺,初许直臣魏家嫡长子,却因政事受阻,后嫁后族出身的长孙诠,因此得封新城郡长公主,原本与长孙也算是琴瑟和谐,然不久后因武氏之故长孙诠流放巂州,旋即被杀,新城公主忧愤之中罢梳洗、去脂粉,默然寡居,后其姊东阳公主悯之,为其说媒下降韦氏子弟韦正矩,然而韦正矩待之失礼,致公主病亡时年仅三十! 固然高宗后来流放了韦正矩全族,但新城长公主的经历对李家之后的公主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警告——人都死了,又要哀荣复仇何用?何况金枝玉叶活着的时候难道就少了尊贵荣华了吗? “他们不想尚主,难道当本宫姐妹嫁不出去么!”元秀越听脸色越难看,忽然道,“着人去打听下贺夷简的情况!” 采蓝和采绿都吃了一惊,慌忙道:“阿家,那贺夷简当街阻拦阿家车驾,纠缠不休,可见其人重色且性情轻薄,而且他乃魏博节度使独子,不可能久留长安,阿家若下降于他,少不得远嫁河北,到那时候远离五郎照拂,岂不是处处艰险?” “谁说本宫要下降他了?”元秀厌烦的道,“没见过世面的小儿!才到长安看什么都新奇,他不是到现在都对本宫感兴趣吗?多打听打听他喜好,回头去平康坊里挑几个他喜欢的送去,他自然就不来纠缠本宫了!” 说着一拂袍袖,进了内殿,采蓝和采绿忙追进去,采橙迟疑道:“这……贺夷简既然是使君爱子,显然是个不缺钱的主儿,好歹也在长安这些日子了,平康坊的魁首,他若有兴趣,怎么还会惦记着阿家?” “呸!”采紫瞪了她一眼,“阿家是被气糊涂了,你也糊涂了?怎么能拿魁首比阿家!”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一章 嫂子 “阿家何必生气?霍蔚能想到的五郎乃是天子还想不到吗?”采蓝追着元秀看她在寝殿靠后窗的矮榻上闷闷坐下,才出声劝说道,“如今五郎既然已经吩咐皇后开始择人,自有后招,何况阿家青春美貌又身份尊贵,怎知没有第二个贺夷简?难道这长安郎君的眼光还不及一个河北不成!河北固然骄横,这天下的主人可还是李家!” 元秀哼了一声:“霍蔚说得其实一点不错!你们没有听见今日蓬莱殿上五嫂是怎么劝说八姐莫要选择郑纬的吗?” “郑家是个特例,这也是长公主太不争气了些……”采绿道。 元秀冷笑:“这里是本宫寝殿,你们说话何必还要藏着掖着?郑家固然不想再尚公主,可就连本宫姐妹的嫂子,怕也是这个想法,又凭什么去怪别人呢?” 采蓝尴尬道:“原来阿家也看出了皇后的心思?” “不管是郑家先托了五嫂她帮忙还是五嫂自己想卖这个人情,她若是真心只是出于为八姐考虑,何必当着众侍的面来说?这样无论八姐与本宫心里怎么想的,单是为了一口气也不会再考虑郑纬了,否则岂不是叫人背后笑话堂堂金枝玉叶挑个驸马还要兄长拿圣旨压?”元秀厌恶道,“如此五嫂倒是提醒了外面那些人了!” “奴本以为阿家未曾注意,打算回头禀告五郎呢,没想到阿家自己看出来了,阿家也莫要难受,皇后到底是太原王氏之女,哪有不为关中望族考虑的?何况郑家郎君奴听说也并非最出彩的一个,又有先前长公主的事,确实不是佳缘。”采蓝叹气,“这也是先帝的后妃去得都太早,连昭贤太后也去了,如今长公主闹成这个样子,竟没个长辈出来说一说她,还不知道承仪郡主回去了会怎么样?” 她提到此事元秀倒想起来了一件事:“那天七姐去带本宫和蛮儿刚回来,在蓬莱殿与五嫂说话的时候遇上了赵芳仪去求皇后,七姐不想理会后宫之事,就带着我们先走了,不知道赵氏到底闹得哪一出?这段时间她似乎倒安稳了许多?” “说到这个,阿家可注意到今日曹才人装作头晕打岔时,皇后搂着卫王安慰,曹才人担心的样子么?”采蓝道。 元秀摇头:“那时候云州正缠着本宫,哪里会去注意?” “韩王銮因为其师张明珠要求过严的缘故屡受笞责,赵芳仪求了几回五郎,因为她轻慢阿家惹了五郎不喜,如今也不像从前那么宠爱她了,反而觉得张明珠之苛刻于韩王有益,免得被其母教坏,遂不许芳仪再插手。”采蓝与采绿对望一眼,解释道,“赵芳仪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中宫至今无所出,所以看膝下已有两子的她不顺眼,故意挑唆着阿家并平津长公主在五郎面前谗言,为韩王挑选严师,意图叫五郎以为韩王愚钝不堪大用……” “她可真是个糊涂的,韩王再不好也是本宫与大姐的侄子,更是五哥亲生长子,不喜欢的话冷淡些是有的,怎么可能故意去害他!”元秀皱眉,“这谣言却是从什么地方起的?分明就是故意坏本宫与大姐的名声!” 采绿笑道:“阿家放心,这等胡言乱语也就赵芳仪这般浅薄之人会相信……她因为几次求五郎为韩王更换老师不成,又当真以为韩王处境危险,所以思来想去,便要把她的幼子魏王鉴过继给皇后,如此一来得了嫡子名份,日后大有作为,二来却是希望皇后会因此去替她为韩王向五郎求情,照芳仪的想法,那是这样两子才能都保住。” “她这是什么意思?五嫂比五哥还要小一岁,也才比她赵氏大上两岁,赵氏如今还怀着身子呢,就以为五嫂不会有所出了?”元秀冷笑道,“五嫂可是没答应她?” “皇后自然不肯,魏王好歹也有四岁开始记事了,又已经被赵氏宠出骄横的性.子,再说赵氏当初可没少得罪皇后,这宫里又不是只有赵氏才生下子嗣,皇后怎么会叫她的儿子得去嫡子名份?”采绿掩口笑着道。 元秀若有所思:“难道皇后因此注意上了卫王吗?” “奴听宫里说,从搬回大明宫以来,皇后时常传曹才人和卫王去蓬莱殿,对卫王极为疼爱。”采蓝见四周并无第四人,也大起胆子,低声道,“奴想着,皇后该不会因至今无子,惧怕会有昔年高宗废后之祸吧?” 元秀皱起眉。 高宗皇帝元后王氏,亦是太原王氏之女,更为太宗皇帝之姑同安公主侄孙,为太宗皇帝做主许与其时的太子治,李治继位后立为皇后,主持六宫,封其母柳氏为国夫人。起初也是帝后和谐,恩爱异常,但王氏久不孕,高宗遂幸萧氏,王氏为争宠,主动接太宗皇帝时才人武氏入宫,以分萧妃之宠,由是后生武周之祸,王氏下场极惨,不独自己身死,姓氏被改为莽氏,更牵累家人。 武氏未进宫前,高宗皇帝膝下本已有一宫人所出之子,时有人劝王氏过继以为依靠,然而王氏出身大族,尊卑之别看得极重,以其母卑贱拒绝,许多人认为若王氏有子,未必会落得后来的下场。 如今蓬莱宫中的皇后,又怎会不格外留意不重蹈了这位同族祖先的复辙? “曹才人的父家似乎也不高?”元秀喃喃道,“若过继了卫王,卫王依靠五嫂处实多,五嫂自也不担心卫王将来会苦待自己,只是高宗皇帝与五哥的皇后都出身王氏,怎么偏偏全是子息艰难?难道我李家与王氏不合么?” 采绿嘴唇动了动,采蓝忙瞪她一眼,采绿这才把昭贤太后也出自王氏的话给咽了下去。 元秀自语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对了,问过采紫没有,我们去清忘观后,大姐是否进宫与五嫂谈过?” “长公主倒是隔天就进了宫,的确禀退宫人与皇后单独说过会话。”采蓝想了想,“据采紫说,长公主离开后,听说皇后脸色很不好呢。” “唉,若是寻常人家,自有礼数家法拘束,族老盯着,嫡子生晚一些,倒也无妨。”元秀娥眉蹙着,“可皇家不比民间,韩王都启蒙了,岁数差这么大,再无嫡子,就算五哥不想起来,朝臣也会请立储君,以安民心!” “奴看皇后虽然透露出收养卫王的意思,可曹才人却不太情愿呢。”采绿道。 元秀也想起来王氏赏赐卫王文房四宝时曹才人的紧张来:“她大概也是觉得五嫂还年轻,现在就过继了卫王,将来万一再诞下真正的嫡子,卫王会陷入危境吧?” “只是五郎现在只有三子,赵氏与皇后交恶,皇后自不想要她的儿子,而卫王也有了五岁,不是亲子,自然是越早接到身边来教导将来才越亲近。”采绿叹道,“只盼着皇后早早自己有孕,便没这许多事了。” 元秀深以为然,采蓝见她神色已经不似先前郁闷,便笑着问:“说起来错金带到珠镜殿也已经有两日了,阿家忙来忙去还没亲自调教过,这么下去可不成!” 元秀奇道:“错金是谁?” “就是阿家从蓬莱殿挑回来的猞猁,名字是郡主起的,说它身上花纹犹如金错银般,自然,如今郡主已经回去了,猞猁到底是阿家的,阿家若不喜欢,换个名字也好,早早让咱们叫顺口就成。”采绿笑着接口。 当日元秀惦记着平津的事,加上郑蛮儿又是养过一只飞郎的,自告奋勇帮她挑选,她自己还真没注意,此刻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来了兴趣:“抱来本宫看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二章 封邑 猞猁酷似家猫,但比猫要大上许多,成年猞猁乍一看去很像豹子,其实胆子却不大,御兽园那边送过来的都是幼崽,若不仔细观察,活脱脱就是一只花猫。 元秀饶有兴趣的拎着它颈后的皮毛观察着,郑蛮儿替她挑选的这只猞猁褐黄底儿上布满了黑色花纹,直耳尖端又各生了一簇黑色立毛,乌黑的眼珠溜溜直转,瞧着倒是十分精神。 “错金这名字倒也贴切。”元秀盯着它半晌,道,“就叫这个吧。” “御兽园的人说,阿家最好每天亲自教导它片刻,这样狩猎时才会有默契。”采蓝在旁提醒。 “本宫自己都没好好的在猎场上驰骋过,哪里知道该怎么教它?再说如今到秋猎时间也不多了,至少今年这一回,它还派不上用场吧?”元秀怀疑的一弹错金耳朵,错金低低的叫了几声,抓住了她膝上衣裾,想要挣扎逃走。 元秀却一把抓住它的前肢不放,采蓝看着她稚气的举动,忍笑道:“阿家莫要太用力,错金如今骨头还软着,别不小心弄断了。” “阿家!”元秀正在低头折腾错金,外面采紫忽然面带喜色跑了进来,三人皆诧异抬头:“怎么了?” “阿家,薛大娘使人来报信,最迟三日大娘就可回宫,如今行程已经到了距离长安只有百里的地方!”采紫兴冲冲的道,“大娘走时阿家吩咐跟去照顾的姚石已经在外等候!” “本宫这就出去!”元秀一下子把错金丢到一边,两眼放光的站了起来! 姚石原是兴庆宫中花萼相辉楼的内侍,去年年末元秀封邑晋阳上呈帐目不清不楚,昭贤太后派心腹宦官并薛大娘一起亲赴晋阳查帐时,元秀心疼薛大娘为自己奔波,所以将他点了去伺候,如今薛大娘正好先打发他回来禀告。 元秀三岁时生母去世,昭贤太后虽然说是抚养她,但王惠妃其事代掌六宫,又岂能时时刻刻如乳母般陪伴在旁?所以对乳母薛氏的感情极深,此刻听到薛大娘打发的姚石就在殿上等候,如何不喜?连衣裳也不换了,提起裙子就奔了出去。 姚石比于文融长了数岁,眉目清秀,话语不多却透露出一股忠厚,他一路风尘仆仆,进宫来打听清楚元秀如今的宫殿直奔此处,采紫才问了一句就忙不迭的进寝殿报喜,却把他晾在了殿上。 见到元秀进来,姚石忙行礼并惊讶道:“阿家为何如此清减!” “此事等等再说!”元秀哪有心思为他解释,在上首坐了,念姚石路途辛苦,也叫采绿替他搬了一只月牙凳上来,迫不及待的问道,“薛娘这段时间可好?” “大娘甚好!”姚石简短四字回答了她的问题,脸色却肃然起来,“只是,阿家,晋阳的帐目却不好!” 元秀早已猜到:“昭贤太后自本宫母后去世,便以惠妃之位代摄六宫,皇家的产业如皇庄之类的帐目也是管熟了的,她既然觉得本宫封邑的帐目不清楚,甚至到了需要派人去查的地步,自不会错。”顿了顿,元秀见自己这么说了,姚石还是脸色难看,不由诧异道,“莫非瞒报数量极多?” “阿家。”姚石迟疑着,却叹了口气,“确实是瞒报,只不过,与昭贤太后并大娘早先预计的相反,不是报少,而是刻意多报!” 元秀一怔:“什么?” “以大唐如今的地力,寻常情况下,亩产约为一石,最高不过二石,后者自然是风调雨顺的时候了,而阿家的封邑晋阳地处广平,又有汾水经流,原本不说多,亩产一石四五分,总是有的。”姚石接过采绿递上的茶水润了润干渴的喉舌,细细说给养在深宫的小主人听,“前年的时候报上来的帐目已经是按着一亩一石,比往年都少了三成,那时候昭贤太后就怀疑过,只是当时先帝去世尚不足年,太后心神恍惚一直没来得及处置,到了去年,竟变成了一亩九分!太后担心阿家吃亏,这才叫人过去查!” “那么晋阳那边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元秀蹙着眉问。 姚石面露不忍:“今春整个关中雨水不足,耕种艰难,粟种撒下也难以存活,晋阳那边犹以为甚,实际上,从前年起,亩产就已经只得八九分,而去年更少,今年……若不是大娘过去亲眼看到,怎么也不信,偌大的原野上,就算是上田,竟也只有稀疏绿意!若是原本就瘦且干旱些的下田,却是一片荒芜!照这个势头看,秋熟的时候平均下来未知能否收足五分?” 采绿吃惊道:“既然遭了天灾,那边为阿家打理田产食户的人为何不据实禀告?难道是怕阿家惩罚他们才隐瞒的吗?” “绿娘说的不对。”姚石摇头,“奴路上听大娘说,这是因为为阿家打理封邑之人早些年就有贪贿之举,原本阿家年幼,因晋阳离长安略有距离,他又做得一手好帐,故此一时间竟无人察觉,原本他们以为阿家深受大家疼爱,就算下降开府,以大家对阿家的怜爱依旧会叫阿家住在长安可以时常见面,只要阿家不去封邑,而帐目清晰,他们在晋阳自然可以高枕无忧,谁想到从前年起雨水一直不足,去年冬末之时汾水甚至露出了两岸的河床!因此造成亩产降低,若据实以报,长安自要去人处置,少不得撞破他们的罪行!所以他们竭尽全力的凑足与往常相似的数目送上,以图混过,哪知连续三年如此,委实掩盖不下去了……” 元秀听着,怒气逐渐凝聚至眉心:“凑足?他们不是连本宫之物都敢贪吗?难道为了蒙混竟然舍得拿出自己家私来凑足?” “奴才和大娘并昭贤太后身边的齐总管到晋阳时,正见到他们打着庆贺阿家及笄的名义向封邑中的百姓按人头收取银钱。”姚石低声道。 “哐啷!” 雨过天青绘月下寒梅开放的茶碗被怒不可遏的摔在地上,元秀气得差点没晕过去:“该死!” “这些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私下吞没阿家财货不说,居然还敢污蔑阿家清誉!”采蓝和采绿亦是怒容满面,正要上前劝慰元秀,却见元秀猛然站起,拍案大怒:“你辛苦一下,先别休憩,跟本宫去紫宸殿,本宫要当面将此事回五哥!请朝廷派御史并能吏前去晋阳,彻查此事!” 姚石将空了的茶碗放下,起身拱手道:“奴遵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三章 王子瑕 春日晌午紫宸殿拖出了大片阴影,元秀带着采蓝采绿并姚石踏进其中时,竟没来由的觉得一冷,到了殿门处,得到快腿宫人进去禀告的鱼安源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口中一连串的道:“阿家来了?可真不巧,几位阁老正在前殿与大家议事,阿家莫如先到偏殿等候,一会若有机会,奴再进去为阿家通禀。” 元秀沉着脸点了点头,鱼安源暗暗将她面色记在心里,分外仔细小心,引一行人去了偏殿,奉上茶水,鱼安源这才走到偏殿门口,招手叫过一个小内侍低声叮嘱几句,那内侍点了点头,悄悄的去了。 鱼安源回到元秀下首侍立,元秀呷了口茶水,略略定神,随口问道:“今日又是韦相在吗?” “不只是韦相,卢侍郎,崔侍郎并王中丞也在。”鱼安源早得鱼烃耳提面命对元秀须另眼看待,何况元秀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笑着回道。 “哦?却不知道在说什么事,要多少时间?”元秀听了,若有所思道,“王中丞怎么也在?” 鱼安源道:“奴方才进去为几位阁老奉茶时,听他们正在说春耕,似乎今年雨水太少,只怕入秋之后收成不好,因此前来禀告大家。” 元秀眉头一皱。 鱼安源觑了觑她面色,小心道:“至于王中丞……却是朝会散后,大家开口留下的,只是跟着韦相等人就寻了过来,奴也不知道缘故。” 采蓝和采绿对望一眼,心中均想起那日蓬莱殿上皇后所言丰淳相中的驸马人选里,亦有王子瑕在内。 元秀也想到此节,虽然她估计丰淳的意思应该是先为东平定下驸马,而且丰淳当日在甘露殿斥退宫人时分明表现出了对王家的警惕和厌恶,又岂会将元秀再许到王家?不过如今宫内宫外怕都知道了东平公主与自己正在物色驸马,为防被误会,元秀遂不再开口。 如此过了约一柱香,元秀正等得沮丧,方才鱼安源叮嘱过的小内侍可算跑回门口,对鱼安源点了点头。 本因元秀沉默而只得呆头呆脑侍立在旁显得尴尬的鱼安源立刻面露微笑:“阿家,阁老们已经议完了事,此刻都走了,奴去为阿家禀告。” “去吧。” 不多久,偏殿门口明黄色衣袍一闪而入,却是丰淳亲自过来了,他身后除了照例跟着的鱼烃、鱼安源外,还有一人,着绯红圆领官袍,佩银鱼袋,头带双翅幞头,容貌温润儒雅,正是在御史台任御史中丞的王子瑕。 王子瑕是皇后王子节之弟,其父王展位列三公之一、正一品的司徒,在宪宗时亦是一员能吏,宪宗正因爱惜王展才华,又认可太原王氏的家风,才为丰淳娶了王子节为太子妃。只是丰淳因昭贤太后之故,对王家始终不大信任,王展不过四旬年纪就做了司徒,空自清贵而无实权,委实郁闷,却因儿女之故只能勉强留在长安,专心指点着王子瑕,因此此人虽然只是从四品下的御史中丞,在政事上却颇有见地,丰淳不用王展,对年轻的王子瑕倒一向和蔼。 因着昭贤太后与其是同族,曾数次召见过王子瑕的缘故,元秀对他并不陌生,见王子瑕进殿后向自己行礼,便摆手道:“二十二郎不必拘礼了!”王子瑕在王家的大排行正是第二十二。 王子瑕含笑直身,丰淳一边走向上殿一边问道:“看你神色愤然,可是谁惹你生气了?” “正是有件大事要请五哥做主。”元秀闻言,立刻敛了笑容,正色道。 王子瑕一听他们兄妹有事商量,忙识趣道:“微臣告退!” “不必,此事说不准还需用到二十二郎。”元秀却叫住了他,见丰淳已经在上座坐好,对姚石道,“你把晋阳的事情说与大家并二十二郎听听!” 姚石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的将方才告诉元秀的事大致说了一遍,丰淳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不待他发作,王子瑕却已面上变色,毫不迟疑的掀起袍角跪下道:“臣家有罪!” 元秀一怔,见丰淳任凭王子瑕跪在地上而神色依旧震怒,这才醒悟过来王家出自太原,可不就是晋阳那里?想到此处,元秀不由暗自抿了抿嘴角:养母昭贤太后,亦是太原王氏出身……难道当真只能从帐目里看出晋阳的贪污,却没有家族告诉她么?但若昭贤要帮着晋阳那边隐瞒,又何必在去年派人带着自己乳母一起去查帐? “当初去晋阳查帐的除了已经殉了昭贤太后的齐总管外不是还有阿煌你的乳母薛氏么?怎么没把她也带来?”丰淳半晌才阴着脸问。 元秀苦笑道:“大娘还在离长安约百里的地方,说是三天才能进宫,不过是先派了姚石来报信。” “薛氏如今不过三十余岁,兀自盛年,又是精擅弓马不弱于男儿的,区区百里竟然要走三天?”元秀养在深宫不谙世事,并不清楚轻车独骑之下一日到底能赶多少路,是以姚石拿“大娘甚好”四个字加上神态并无焦虑便把她糊弄过去,丰淳却是宪宗一手调教出来的,自不像元秀那么好哄,闻言立刻冷笑一声,目光如电,看向了姚石,“说罢,薛氏还活着么!” 元秀被他这一问骇得大惊!下意识的跪直了身子,差点没跳起来! 姚石战战兢兢的俯伏于地泣道:“大娘确实身负箭伤不能骑马,只能乘车缓慢行进免得伤口崩裂,因此才遣奴骑快马赶回禀告阿家!大娘担心阿家牵挂,故临行前再三叮嘱奴不得泄露大娘受伤之事!” “箭伤?”元秀以袖掩面,心惊胆战道,“伤在了何处?” 姚石头越发低了下去:“……伤在心口旁寸余处!” 殿中三名女子皆苍白了脸色,静了两息,元秀怒不可遏的望向丰淳:“五哥——” “传邱逢祥!”丰淳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简短吩咐下去。 不多时,邱逢祥至,丰淳不待他行礼,便道:“你速领一队人马出通化门沿晋阳方向寻找元秀公主之乳母薛氏,记住,薛氏受了箭伤,找到之后,护送其回宫!” “奴遵旨!”邱奉祥也不多问,干脆的欠了欠身,退出殿门,只听他脚步声飞快的离去。 见元秀依旧心神难定,丰淳安慰了她一句:“薛氏既然将姚石先派回长安,必定已无危险,何况邱逢祥此人做事精细,武功也不弱,定能平安带回人来!” “大娘是如何受伤的?”元秀定了定神,盯住了姚石问道。 姚石这回再不敢隐瞒,全部都说了出来:“先前奴跟随大娘并齐总管去晋阳时,齐总管言晋阳呈上的帐目与往年如此悬殊,若真是突如其来的灾祸倒也罢了,若是人为只怕此行有凶险,因此最好乔装而入,必要时再亮出身份,这样也便于打探到真实情况,免得上当受骗!” “然后呢?” “齐总管年纪与大娘相仿,加上奴三人恰好扮成一家三口,而令侍卫远远相随,进入晋阳后,果然发现有人败坏阿家名誉,但就在这时昭贤太后没了,齐总管要回长安,奴与大娘本也要回来,可当时刚刚查到些端倪,总管让奴等继续留在那里查清楚,也算是为阿家最后尽一份力……”姚石的眼眶渐渐红了,“晋阳打着阿家名义作恶之人虽然许多人都知道可奴等却没证据,大娘说若就这么回长安禀告大家,朝中派出御史去了平白浪费奴等在晋阳的时间,说不准这一来一去之中露了风声,反叫他们有了准备!因此大娘孤注一掷,觑了个机会潜入其中一人的书房搜查,侥幸寻到暗格里的帐薄,然而出来时却被那人收买的护院射了一箭,幸亏大娘身手敏捷,千钧一发之际躲了一下,又带着奴费尽心机逃出晋阳,一直到过了黄河才甩掉追兵!” 元秀咬牙切齿道:“五哥,这些人谁也不能放过!若大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叫他们一个个赔命来!” 丰淳还没回答,一直到现在还跪在地上请罪的王子瑕眉头一皱,正色道:“薛氏伺候贵主多年,又为贵主之事奔波劳苦,不惜以身涉险,实乃义士,而贵主怜恤乳母,亦属常理,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贵主封邑所托非人固然可恨,梦唐律中对此等行径却自有处分,还请贵主莫要以私己喜恶,使律法成一纸空文!” 说着,王子瑕高举象笏,要丰淳允诺不被元秀左右。 元秀性格骄傲,如今又为薛氏的缘故正在气头上,被王子瑕这么一堵,更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干脆从跪坐的矮榻上起身,跺脚大怒:“本宫偏要杀了他们!” “兰台大夫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而中丞为之贰。”王子瑕平静道,“贵主虽然不在百官之中,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身为皇室中人更该以身作则,还请贵主以国法为重,勿为私怨冲昏了头脑!” 丰淳面沉似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四章 薛氏(上) 邱逢祥的办事能力确实不错,没用三天,第二天的傍晚,还因为王子瑕不合时宜的劝说余怒未消的元秀就在珠镜殿前迎来了伤势未愈的薛氏。 薛氏是文华太后之父郭守旧部的女儿,因为幼时父母早丧,郭守担心她无兄弟阿姊庇护会受族人欺凌,将她接到郭家与文华太后姊妹一道抚养,她比文华太后小十岁,比郭家最小的女儿还要小一些,故此在郭家很受疼爱。薛氏虽然是女郎,却自幼爱武,性格机敏泼辣而又精明能干,只是命途不佳,元秀出生时,薛氏恰好夭折了刚刚半岁的遗腹子,极为悲痛,整日郁郁不乐,文华太后的母亲进宫探望郭氏,便带上她散心,那时候薛氏奶.水未绝,胸前的涨疼越发让她满腔慈母情怀无处寄托,见到元秀连眼珠都移不开了,到了离宫的时辰竟还恋恋不舍。 文华太后深为怜恤,问过她的意思,就禀告宪宗,将薛氏留在宫里照料元秀。 因为薛氏本是官家女儿,不可以奴仆视之,所以郭氏让她做了正五品的尚仪。 梦唐后宫,尚宫、尚仪、尚服皆为各二人,因此薛氏虽为尚仪却并不插手六尚之事,只是专心哺育元秀。郭氏本有意在元秀断奶后令其回家再嫁,哪知此事未成……有人翻出铁证,指郭氏勾结西川节度使意图不轨,在宰相杜青棠的坚持下,宪宗不顾郭氏妊娠在身,下旨严处,而与郭家关系密切的薛家,也跟着受到牵累,再然后郭氏难产而亡,元秀被王惠妃收养,薛氏便再未提离宫二字,此番去晋阳,还是她头一次离开元秀这么久。 箭伤虽然凶险,好在薛氏到底只有三十余岁,从车上被扶而非被抬下来,让亲自忐忑出迎的元秀大大松了口气,亲手扶着她进入殿内,采绿早已机灵的拿过软垫铺上,一起让薛氏慢慢坐下,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 薛氏容貌甚是端庄秀丽,修眉俊眼,鼻梁挺直,此刻脸色有着大量失血后无法避免的苍白,然目光明亮,精神却不错,乌黑的发挽成利落的盘桓髻,因带伤赶路的缘故,只斜插了两支铜钗,几缕没挽好的碎发散在额角,显出几分柔弱。 她身上穿着交领宝蓝短襦,下面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绿罗裙,耳上一对玉兔捣药银坠子,腕上却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单看这身装束俨然是一个寻常民妇,元秀只瞧得伤心不已,拉着她手回头问采蓝:“耿静斋呢?怎么还不过来!”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有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不卑不亢的回道:“下官已经在此,还请阿家让上一让,容下官为薛娘把脉。” 耿静斋医术高明而性格倔强,言谈之中便有几分抱怨元秀只顾亲近薛氏而忽视自己的意思,元秀担心薛氏,倒也不计较,忙让开位置让他上前诊治。 薛氏先笑着对耿静斋点了点头——她身上伤势未愈,起身无力:“劳烦耿太医了!”说完又嗔了眼元秀,“九娘不要担心,大娘的底子好,而且箭伤已经开始愈合,如今又到了宫里,还有什么好牵挂的!” 她说得轻松,元秀眼眶儿却忍不住一红道:“若早知道如此凶险,当初大娘不去也罢!” “又胡说了,那都是先帝赐给九娘的产业,岂能容一帮蠹虫贪了去还要败坏你清誉?”薛氏嗔道,“再说大娘吉人自有天相,这不是有惊无险么?” 说话间耿静斋已经收回手,元秀忙问:“如何?” 耿静斋却没理她,径自走到一旁准备好的文房四宝面前,略一思索,提笔开方,元秀接连在他手里碰了两个软钉子,顿时有点恼了,采蓝担心她发作,忙道:“耿太医,庖下采橙正在亲自看着炉火熬牛骨汤,想替大娘补一补,不知可有冲突?” “薛娘骨骼并未受伤,如今虚弱是因为气血不足的缘故,牛骨汤有什么用?还不如多食几枚红枣!”耿静斋闻言,不冷不热的回道,“或者阿家这边有上好的阿胶却比红枣更好的。” 元秀立刻吩咐:“去把东阿进贡的阿胶都取了送到庖下去。” 阿胶在东汉时已有记载,以东阿最为出名,据《神农本草经》所记载,东阿阿胶从春季就开始预备,特特挑选纯黑无病的健驴,饥饲狮耳山之草,渴饮狼溪河之水,如此精心喂养经年,冬季时宰杀取皮,在当地的狼溪河中浸泡四五日,刮毛涤垢,漂洗干净,更用桑柴火昼夜熬煮,去其渣滓,滤为澄清,再用银锅金铲,加参、芪、归、芎、橘、桂、甘草等药汁,熬成胶状,成品光洁清香,乃是滋阴补血的上品。 此物虽然珍贵,元秀身为公主,自不会缺少,采蓝答应着亲自去了,这时候耿静斋也已开完药方,招手叫过采绿,大致叮嘱了几句熬药时注意之处,便收拾药箱告退。 “大娘的伤势如何?”告退时元秀特别问道。 耿静斋言简意赅:“无妨。” 态度虽然冷淡,元秀到底因此放下心来,一迭声的叫人下去煎药熬胶。薛氏倚在隐囊上含笑看她忙碌,半晌见元秀再也想不出什么要操心的,坐到自己身边,才悠悠开口:“九娘可是忙完了?” “嗯。”元秀刚答应了一声,却见薛氏脸色一变,她看似伤弱,此刻却出手如电,一把捏住了元秀明显消瘦不少的脸颊,咬牙切齿道:“那么你憔悴成这个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可是可以好好的与大娘说一说了?” 薛氏尤其咬重了“好好的”三个字,元秀顿时一个激灵,支吾道:“我……我因昭贤太后之故,甚是难受,因此清减了些!” “清减了些?大娘瞧你这模样,裙子至少要去掉一个褶才能合身!”薛氏沉下脸来,阴阴.道,“而且为什么进入长安后,坊间都在议论平津之事?” “大姐府上的事情怎么可能叫我烦心呢?”元秀性格倔强连丰淳震怒都吓不住她,但对薛氏这个乳母却是又怕又敬,薛氏名义上只是五品尚仪与她乳母,实际上却可以说是她小姨,又是日日夜夜陪着她长大,比文华、昭贤相处时间都要长得多,对元秀的脾气性.子再清楚没有,而且薛氏本就非普通女郎,收拾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子,哪怕是公主,却也不再话下。 此刻骤然发作,元秀顿时不敢怠慢,小心翼翼道:“大娘身上有伤,又刚刚回宫,还是先喝了药睡一觉,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如何?” “不把事情弄清楚,以大娘的性格今晚还怎么睡?”薛氏哼了一声,看了看殿内,大宫女中只有一个采紫在附近,便把她叫到近前,劈头就问,“平津府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采紫同情的看了眼元秀,却不敢隐瞒,乖乖的把所知道的说了一遍,只听得薛氏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由红转绿,末了大怒拍案道:“这不知廉耻的东西!不为自己女儿想一想,竟也不怕坏了底下这许多妹妹的终身!” 元秀和采紫吓得赶紧起身:“大娘快息怒,别动了伤口!” “平津做这样的蠢事,听坊间议论得那般热闹想必不是一天两天了,难不成就始终没人过问吗?”薛氏接过采紫递上的茶水喝了口,压了压心头怒火,问道。 元秀讷讷道:“前两日五哥已经下旨,降大姐为公主,另外将蛮儿赐婚给了卢侍郎嫡长孙卢却敌。” “卢侍郎的嫡长孙?”薛氏一怔,“就是卢家那个小小年纪便盛名在外的小郎君?” “是的。”元秀点了点头,叹息道,“虽然降了大姐位份,但蛮儿这门婚事不错,也算安慰她们了。” 薛氏看了眼采紫,采紫会意,亲手替她斟满茶水,带着殿中人都退了出去,亲自守在殿门处。 见元秀露出疑惑之色,薛氏一点她额角,轻嗔道:“你这个傻孩子,自以为是公主身份尊贵,无需像后宫里的女子那样争来斗去,就什么事情都不肯用心!五郎赐这门婚事是安慰?除非平津和你一般不动脑子,才会这么想!若叫她选择,她倒情愿被降为郡主也好过接这么一道旨意!” “大娘这是怎么说?卢却敌不好吗?”元秀惊讶道。 “就是因为太好,卢家本就是范阳大姓,名门望族,本朝更是人才辈出,那卢却敌在这样的环境里都能脱颖而出,可见是真正的出色!”薛氏冷笑,“这样的家世同人才,做什么还要再娶宗室贵女来给自己添光增彩?他需要么!” 薛氏喝了口茶水,继续耐心教导元秀,“更何况,不是大娘瞧不起金枝玉叶们,本朝公主在坊间的名声,可一向不大好!远的不说,你只看你大姐平津长公主,哦,现在是平津公主了,单凭她在未与郑敛和离时便与韦坦私.通闹到满城风雨之事,若放在了寻常家族,这一族若不将她逐出门墙,以后整个家族的女孩子都休想嫁入高门里去!承仪郡主是平津公主的女儿,有那样的母亲,你想她在关中世家之间的闺誉还能好到哪里去?” “可卢家是大姐的外家啊!” “外家又怎么样?平津公主和承仪郡主可都不姓卢,姓卢的是卢却敌,卢家嫡长孙,专经堂将来的执掌者!你自己说韩王卫王魏王比起承仪郡主来哪个更重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五章 薛氏(下) 薛氏此言问得元秀无言以对,元秀究竟不笨,只不过以她的身份向来没什么可操心的,此刻被薛氏点醒,顿时明白过来:“五哥这是要重重敲打大姐,不但降了大姐位份,还叫大姐与卢家生隙?” “你说呢?”薛氏捏着她脸颊,轻哼道,“她仗的是皇家的势,却还要丢皇家的脸,何况自昌阳公主以下都没有出阁,你别看昌阳的婚事是先帝定的,那清河崔氏起自春秋,至今屹立不倒,这等人家最是讲究门风,碍着昌阳是公主不好退亲,可心里岂有不因此低看她几分的?而宫里谁不知道昌阳对崔风物是一见钟情,自从赐婚的圣旨下后,连吃穿爱好都改成了与崔风物差不多,如此用心却因着自己姐姐的所作所为平白被夫家看轻了去……你说说你这个大姐,该不该好生管教!” 元秀叹了口气:“为了一个娈童叫驸马颜面扫地,这也实在太……太不成体统了!” “体统不体统,对于你等贵女来说倒还不是最紧要的,关键是不管身份多高贵,好歹也要有些眼色!”薛氏冷笑了一声,“当初平津与韦坦私.通,何尝不是叫承仪郡主的生父郑敛面上无光?整个荥阳郑氏都跟着丢了不小的脸!那郑敛的出身才学可比韦家一个游手好闲的旁支子弟高得多!只不过那时候先帝还在,这爱女之心与手足之情不一样,何况彼时宜安公主已经出阁,下面最大的嘉城公主年纪尚幼,不似现在这样多的牵累你们的婚事,她主要只得罪了郑家韦家,看在先帝的份上,宫里的人没和她计较罢了!” “大娘此话似乎在说五哥这回下这两道圣旨给大姐,不仅仅是五哥一个人的意思?” “这是自然!”薛氏哼了一声,“嘉城公主性好向道,对嫁娶事不感兴趣,当然也不在乎被拖累,但她的同母兄长琼王俨可未必肯咽下这口气!昌阳公主有杨太妃并代王亿替她记这一笔,东平、云州两位公主且不去提,单凭此事牵累到你,五郎怎么可能会让平津好过?平津一下子把皇家的手足并庶母都得罪了个遍,她啊,迟早会有后悔的时候!” 元秀不想再提平津,便道:“说到驸马,前两日五嫂还把我们叫到蓬莱殿去说起此事呢,只是回来后霍蔚说最好缓上一缓。” “他说的也算有理,不过你年纪尚小还能拖个两三年,东平公主都已经十七岁了,再不为她准备,说不定就有人要议论你五哥不体恤庶妹。”薛氏道,“何况平津这回事情闹得太过丢脸,你五哥这般罚她,也是做给那些有资格尚主的人家看,一则是公主行事无德皇家并非放任不管,二则是用承仪郡主的婚事告诉他们什么叫做圣命难违,连昔日的长公主独生爱女都如此,更不必说其他人!叫他们不要想着给年纪合适的子弟婚娶来躲避皇家选婿,免得你们挑选不到出色的驸马!” 元秀大觉丢脸:“就因为大姐我们堂堂公主竟嫁不出去吗?” “有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帝女?”薛氏悠悠道,“古时无盐女都能为后,若只是想出阁哪还有女子寻不到夫家吗?归根到底,还是要挑个好的,这个却是难得了。九娘可知道,坊间固然有俗话,道什么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可这等人贪图的还不是金枝玉叶的身份?攀龙附凤罢了,又哪里是真心爱惜人?这样的人你可愿意要?” “……”元秀张了张嘴,却听薛氏继续道:“再说了,有七驸马崔风物在前,东平我不管,你的驸马若比崔家大郎君差了,大娘我可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正在小声说着话,门口采紫忽然大声道:“咦,那不是皇后的凤车么?” “看来是五嫂过来看望大娘了。”元秀立刻站起身,“大娘可有精神与她说话?若不然进内去躺着,我陪她说几句就成。” “怎么没精神?”薛氏轻斥,“虽然你是五郎胞妹,可也别把嫂子看得太轻!尤其她还姓王,单是昭贤太后这一点,你若在她面前骄横太过,人家少不得要议论你无义!” 元秀一撇嘴角,薛氏对她何等了解又是何等机敏?立刻警觉道:“可是她为难了你?不至于罢,王氏可是个伶俐人,不会没事找事……”顿了一顿,估计王氏快到外面了,便低声道,“好啦,回头说给大娘听,若当真是你委屈,大娘自会替你讨回公道——这会不许给我使性.子!” 话音刚落,王氏带着杏娘、梅娘,已经出现在殿门处,眉宇之间带着一丝担忧跨了进来,元秀扶着薛氏的手臂,略略欠了欠身,淡淡道:“五嫂怎么过来了?大娘身上不好,这会怕是没法给你行礼。” “还说什么行礼不行礼?”王氏赶紧阻止,“快好好坐着!本宫过来可不是要叫你劳神劳力的!” 薛氏确实伤势不便行动,便在榻上含笑作了行礼的姿势,恭敬道:“皇后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叫身边人跑一趟便是了。” “薛尚仪为阿家带伤回宫,皇后殿下知道后也很为尚仪担心,虽然传了耿静斋问过尚仪伤势无性命危险,到底还是要亲自来看一看才能安心呢。”杏娘笑着道,“都是奴等笨手笨脚,皇后殿下不放心,一定要自己亲眼看到才成。” 王氏对身边人素来和蔼,此刻见杏娘抢话,嗔了她一眼,对元秀道:“听耿静斋说薛尚仪因伤失血过多,他已经告诉阿家多食红枣并阿胶,这些东西阿家这里定然是不少的,本宫也不另外送了,倒是有几道方子是在家里时抄录的,方才也拿过耿静斋看过,道与他所开之药并无冲突,补血养气最是见效。” 说着梅娘从袖子里拿出一迭宣纸,散发出幽幽墨香,显然是新写才干。 跟进来的采紫忙接了过去,元秀不谙医道,何况王氏公然送来的东西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便翻也不翻就直接谢了她,只是疑惑道:“王家有这样的方子不奇怪,只是五嫂当初是要进宫,为什么会想到要带这种方子?在宫里难道还会有受伤的危险吗?” 她话音刚落,便见王氏脸色分明僵了一下…… 待王氏寻了个借口匆忙离开,元秀兀自糊涂道:“我问错了什么?” “你还没出阁,王氏是明白人,不会怪你。”薛氏叹气,“补血养气——为什么会带这种方子进宫?这是王家当初为女儿生产特意准备的方子!只可惜,她到现在都没消息,你说你这么一问,她能不走么?” 见元秀露出讪讪之色,薛氏却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皱眉道:“皇后来得这样快,若五郎只把此事告诉了她倒也罢了,若是整个宫里都知道了,消息传到晋阳去,可别出什么乱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六章 魏州 魏博节度使府坐北朝南,因着百年来已经换过几家人住进来,而这中间不乏士卒反复争夺此处的缘故,浸润过鲜血、斗拱硕大的府邸看起来格外气势凌厉,朱门绿墙之后,遥望鸱吻在春日下泛着琉璃光华,却又透露出几分奢华。整座府邸占地百亩有余,前院为节度使日常处置事务之处,庄重肃穆,后院起居,则是一派楼阁逶迤草木芳扬,软风从遥远的南方吹到,使女们一个个换下了臃肿的冬衣,穿上色彩鲜丽的春衫,台榭之间时见美姬嬉笑经行。 恰好回娘家省亲的贺二娘从半支的窗棂前瞥见两名一看就是刻意装扮过的婢女走过,厌恶的转过了头,轻斥道:“真是妖姬!” “说什么呢!”正在案后盘点帐目的高氏转过头来,嗔了女儿一句。高氏少年嫁与贺之方时也是个丽人,如今已经五旬年纪,虽然养尊处优,到底不及年方二八的少女们娇俏,面颊依旧丰润白皙,但自己抚过时也能感觉到其松弛,而贺之方固然敬重她,却更多的宿在那些新纳的美妾处。 贺二娘是高氏所出,她看清楚了刚才那两个花枝招展的美婢正是院中一名妾侍楼氏的使女,提着食盒向前院而去,目的不问可知,自是要为母亲抱不平。 “母亲就是太纵容了楼氏那几个小妖精,她们才这么不把你放在眼里,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往前面送茶水点心,当府里没有主母了吗?”贺二娘撇了撇嘴角,走到高氏对面恨恨的道。楼氏是沧州新进献上的美人,年纪比贺夷简还要小上半岁,贺二娘在园子里撞见过一回,当真是眉如翠羽、目含秋水,用国色天香来形容也不为过,贺之方极为喜欢,是以楼氏见到贺二娘时原本竟不打算行礼就要离开,待贺二娘喝住了她才委委屈屈的欠了欠身,事后还跑到了贺之方跟前哭诉,虽然高氏替女儿分辩了,可贺二娘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高氏头也不抬道:“不过是几个玩物,你父亲管辖五州事务烦冗,给他解解闷有什么不好?” “我回来都半个月了,父亲竟是一夜都没住到母亲这里,反而次次都去找那几个妖精——”贺二娘愤愤不平,高氏停了笔问:“你不说我险些忘记了,这回你居然一住半个月,是不是又和高离拌了嘴?还是为他那几个姬妾?” 贺二娘怒道:“他竟要把那芸娘放到我旁边的院子里住!” “哦,那是过分了,但你也不能直接跑回来住这么久呀,高离宠爱芸娘的事情我已听你说过数次,你这么一走岂不是叫她在后院只手遮天?到时候你回去发现被她架空,难不成再跑回来哭?”高氏皱眉责备道。 “母亲!高离他摆明了就要宠妾灭妻我有什么办法!我若不回来,指不定什么时候他给你们报信说我暴毙呢!”贺二娘愤然道,“原本以为六弟在家还能替我出一出气,谁知道他却跑到长安去了!父亲也真是,长安对我们河北不满已久,不过是如今李家衰弱没奈何才装着糊涂,六郎去了那里若有什么三长两……” 高氏皱眉喝道:“你给我闭嘴!好端端的竟咒起你弟弟来!你可知道没了这个弟弟你以后还能有什么日子过!” 贺二娘话出口也觉得失了言,遂乖乖听她教训,高氏对自己这长女了如指掌,喝住她后,想了想她方才的告状,不信道:“你说高离宠妾灭妻,这不至于吧?他究竟是你表哥,总要看一看我的面子,何况你还是你父亲的长女,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情惹了他发怒?” “芸娘那贱人去年产下一子,因为是早产本就是活不长的模样,能捱到上个月已经是不错了,结果这贱人不知道在高离面前说了什么,高离怀疑是我下的手,和我大吵一场,末了还要把芸娘放到我旁边住,说以后她有什么不好便全来问我!”贺二娘眼眶儿一红差点没落下泪来! 高氏脸色一沉:“这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一个婢妾生子难道还想母凭子贵爬到我头上去吗?”贺二娘不满的道,“不就是因为我生的是个女郎么?可六郎何尝不是最小的一个!如今他日日都跟芸娘住在一起根本不来理我,难道没有郎君还能怪我不成!” “你糊涂啊!”高氏叹了口气,“你若弄死的是芸娘倒也罢了,你舅舅舅母定然不会计较!可高离至今膝下无子,你难道忘记你父亲当年想要一个郎君想到什么程度了?他只是和你大吵一场已经很不错了!你怎不想想,你父亲那时候已经是魏博使君,可现在高离单同母亲兄弟就有三个,还不算堂兄弟……他虽然是我高家的长子长孙,但一直没有子嗣你以为你外公会放心把使君之位传给他吗?你这个傻子,弄死一个庶子不要紧,把你舅舅舅母都得罪大了!” 贺二娘愤然道:“可当年穆氏仗着父亲宠爱轻慢母亲,六郎当着父亲的面戟杀穆氏,父亲他……” “你也知道是六郎?”高氏见她还是不知道悔悟,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六郎他是你父亲唯一亲子,如今这儿没人说句诛心之语——他就是拿刀捅了你父亲,你父亲都未必舍得杀了他!何况一个穆氏?而且将来魏州等五州总是要交给六郎的,六郎他再怎么心狠手辣只要能够镇得住五州上下,你父亲只有高兴的份!因此才不但不责罚,反而抚掌赞他戟法有所精进!” “难道就因为我是女郎这辈子就只能在高家受委屈?”贺二娘眼泪簌簌的落下来打湿了衣襟,愤然道,“我在家里时受尽父母宠爱,当初出阁的时候,母亲说公婆乃我舅父舅母,远比嫁到别人家要慈和,高离他本是我表兄,也定然会疼着我,我想母亲你说的总是没错的……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嫁给父亲的部属,定然过得比现在快活!” 高氏知道长女与幼子性格一般的倔强,如今在自己面前落泪定然是委屈到极点,心头一软,正要提点她几句,却听外面有人道:“使君来了!” 贺之方是皱着眉进来的,觑见他脸色不佳,高氏一面起身迎接,一面给贺二娘使个眼色,贺二娘侧过身去拿锦帕胡乱擦拭了几下,这才转过身来给父亲行了个常礼。 贺之方看到长女也在微微一愣,才问道:“二娘怎么还没跟高离回去?” “高离来接二娘了?”高氏诧异道。 “辰末就到了,因另有事与我在前面商议,刚才我又处理了几件事才过来,还以为他已经到后面来找到二娘了。”贺之方年近六旬,贺家祖上带进了胡人的血统,如今在他身上还有些残留,他脸型狭长,眉目比常人要深邃许多,高鼻薄唇,鼻翼的纹路显出几分阴骘,因早年为无子忧愁过度,幞头下的发已经有几缕花白,却依旧不怒自威,贺二娘等几个女儿对这个父亲都存着几位畏惧,若只是高氏在,贺二娘还想说不想就这么随高离回去,但贺之方轻描淡写的提了提,她就立刻乖乖的提出告退。 等贺二娘走了,高氏才问道:“夫君现在过来,可是六郎又来了信笺?” “唉!这个孽子!”贺之方闻言,怒从心起,狠狠一拍几案!然而语气却分明的无可奈何。 高氏也知道,贺之方就这么一个儿子,那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并不为儿子担心,只是迫不及待的问道:“信呢?” 贺之方悻悻从袖子里取出飞鸽腹下解下的竹筒给她,高氏匆匆取出信笺一看,惊讶道:“什么!尚……贵主?!” “连自己到底是看中了哪位贵主都不知道,居然就要我把李家的婚约推掉!真是岂有此理!”贺之方昔年为了争夺节度使之位不惜杀戮兄弟子侄,但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是疼爱有加怎么也舍不得委屈的,骂了一句又发愁道,“若他看中的人门楣低些,哪怕是世家女子,与李十七娘一起做个平妻也就罢了,但贵主可是金枝玉叶,这还罢了,谁都知道魏博迟早都是要交给六郎的,三镇之所以敢于傲视长安,就因为彼此同气连枝互为守望,六郎他若尚了贵主……岳父那边或者可以解释一二,李家却怎么不起疑心?” 高氏双眉紧皱:“这难道是圣人之计?” “师如意判断应该是巧遇。”贺之方忿忿道,“李家十七娘你我都是见过,小娘子生得艳丽娇俏性情爽利,乃是李希声膝下最受宠的女郎!李希声主动提出将她许给六郎,所看中的不仅是六郎乃你我独子,也是自觉两家儿女匹配的缘故。此事去年与他相见时我已解佩玉为约,当时六郎未置可否,现在却……这叫我怎么和李家交代?” 高氏虽然是妇人,但也深知三镇联手的重要,如今也头疼了:“可是六郎从小性.子执拗,他若当真认定了那位贵主,未必劝说得回来!” “这都是你把他宠坏的!”贺之方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闻言怒叱,“自古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你从小对他百依百顺怎么会养出他现在的性情来!” 高氏知他心头郁闷,也不辩驳,任凭他责骂自己出气,等贺之方说完,才道:“六郎还年少,一时情动未必能够记多久,左右按照易道长的话,他还要过几个月才启程回来,也许到时候忘记了也未可知。” “若是忘记不掉呢?”贺之方苦笑,“你道高离此来为什么先去寻我再来接二娘?是李家托了他来问六郎几时过去行纳定之礼的!”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进退为难。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八章 东平公主 薛氏底子好又还年轻,加上耿静斋所开之药,回宫不过五六日,便已行动如常,只等伤口彻底愈合便可无恙,元秀大喜之下特特赐了耿静斋一柄吉鸟衔芝紫玉如意并两对银铤。 然而薛氏恢复了些精神之后,却一门心思盯着元秀进补起来,珠镜殿里日日熬着各式汤药,不过小半个月,元秀原本因昭贤太后之逝微尖的下颔又丰润起来,颊上也有了红润之色,薛氏这才满意。 这一日元秀正在临窗习字,她低着头,长睫略垂,垂练环髻上别了两朵绒花,耳上的石榴花形玉石坠子随动作微微摇晃,家常的联珠经锦半臂,胸前挂着赤金嵌宝项圈,内穿浅碧窄袖短襦,下面是一条蓝黄相错的间色裙,虽然是窄袖,还是拿跳脱挽到肘上,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采蓝采绿皆是一身锦簇团花高腰襦裙,梳盘桓髻,对插双簪,侧带宫花,两人一个研墨,一个捧茶,薛氏挽了堕马髻,蓝底牙色宝相花夹缬宫装,却在旁摆弄着一张长弓,东平公主忽然来了,见状扑哧一笑道:“从窗外看进来这样子倒是现成的一幅美人图,可以直接入画了。” “八姐?”元秀闻声抬头招呼,脚下却依旧未动,“你等一等,我还有几个字就写完了。” 东平公主知道薛氏身份特殊,元秀被她管得紧,每日功课向来都是不做完不许休憩的,倒也没觉得被怠慢,见薛氏放下弓过来要给自己行礼,笑着免了:“尚仪这是在为九妹准备秋猎用的弓吗?” “阿家只说对了一半,这弓是我闲着猎几只路过珠镜殿左近的飞鸟玩耍用的,九娘前段时间清减得厉害,这两天才调养过来可拉不开它,我啊正打算明天带她去武库挑选一张合用的呢。”薛氏请她在上首坐了,打趣道,“听说阿家如今忙,我回来后还没敢去打扰,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东平公主的忙碌,自然是选驸马了。她听了薛氏的话,面上一红,嗔道:“尚仪也来取笑本宫!”薛氏刚刚露了个笑容,却见东平公主换上愁容,叹道,“正为了这事要过来寻九妹与尚仪帮忙呢!” 薛氏惊讶道:“九娘是阿家的妹妹,为阿家分忧是应当的,只是我有什么能够为阿家效劳之处呢?” “八姐我写完了,你等我净个手。”旁边元秀早把耳朵支着听了个仔细,三笔两画写完,采绿忙将盛了六分满水的铜盆捧上,水虽是清水,上面却飘着几瓣新鲜的桃花,还带着微弱的香气,元秀方才甚是小心,指上并未沾染墨迹,只在水中略略摆动便收了出来,采蓝忙拿锦帕替她揩干手上水珠,又接过小宫女递过来因写字解下的鹅黄底月白芙蓉花夹缬披帛搭回臂弯,元秀这才走了过来问道,“难道那些人都不好?” 东平公主两道精心描绘过的蛾眉几乎蹙到了一起:“人好与不好,咱们养在深宫哪里知道?不过是凭着五哥和皇后说罢了!”比丰淳小的诸王和公主们在除了大典以外的场合一向呼王氏为五嫂,以示亲近,如今东平却改口叫起了皇后,珠镜殿的人一听就知道她是恼了谁。 “阿家先息一息怒,可是哪个乱嚼舌根的说了什么叫阿家烦心了?”薛氏见状,给元秀丢了个眼色,不动声色的温言问道。 “皇后头次提此事时尚仪还没回宫,可知道郑家之事?”东平公主喝了口紫笋茶汤。 元秀转头提醒:“大娘,就是那个郑纬……” “皇后是太原王氏之女,与郑家同为关中豪门,此事上面她确实有私心,但以我来看,那郑氏既然不想再尚公主,长安城里的好郎君多得是,郑纬也不是最出色的,便如了皇后之愿也无不可。”薛氏和蔼道。 东平公主冷笑道:“尚仪和九妹这两天都在珠镜殿里没有出去,所以不知道吧?昨天皇后召了崔、韦、卢、赵等家郎君入宫,我看崔家的郎君倒是不错,可人刚刚离开蓬莱殿,皇后就劝我不要选他!” 薛氏和元秀都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皇后说他已有婚约!”东平怒道,“既然如此当初我请皇后召他进宫时怎么不说?如今谁都知道昨天殿上我与他说的话最多,现在叫我怎么做人!” “崔家?是崔风物的那个崔家吗?”元秀问道。 东平摇头:“是博陵崔南熏!” “是他!”元秀恍然大悟,拍手道,“我在大姐那里听说过,他好像是和卢家女郎有婚约!” “大姐都知道了,皇后怎么会不清楚?她分明就是故意害我!”东平公主愤然,“可我凭什么要吃这个亏——九妹你可愿意帮我的忙?” 元秀小心道:“八姐要我怎么帮你?” “此事说来还要麻烦尚仪。”东平公主踌躇了下,看着薛氏道。 薛氏微微一笑:“请阿家吩咐!” “崔南熏既然有婚约,还要进宫参选驸马,足见此人德行有亏,我亦不想要他了,但是就这么说不要,只怕卢家承了皇后的情,回头却还以为我是怕了皇后或他们卢家,这个脸我可丢不起!”东平公主咬牙切齿道,“所以烦请九妹和尚仪帮忙,总要叫他们知道李家女儿不是好欺负的!” 元秀皱眉:“五嫂这两回做的事情叫人奇怪,从前咱们和她相处时机也不很多,但她做事一向周全的,为何如今会接二连三的糊涂起来?” 薛氏却问道:“阿家可有什么主意?” “我想请元秀把尚仪借给我两天。”东平公主也不隐瞒,“那崔南熏既然是世家子弟,想必也是身怀武艺的,而且身边仆从总有那么几个,宫里的侍卫太过扎眼……” 元秀奇道:“难道八姐就想着揍他一顿?这又何必管什么扎眼不扎眼,明天召他进宫,随便给他栽个罪名不就成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东平公主白她一眼,“长安贵女中,不是有很多人都喜欢使人在街上物色皎美少年郎,掳到别院春风一度么?”她冷哼道,“那般浪荡子如大姐现在的驸马当年据说是引以为豪的,但不知道像博陵崔氏这等人家若出了这样的事,是否也同样自傲?” 薛氏撑不住笑了出声:“阿家若是喜欢那崔南熏,莫如叫九娘去求了五郎直接下旨也可……说起来,昌阳公主的驸马崔风物,幼时不也与赵郡李十娘子被看成了一对?阿家身为公主,难道连个合意的驸马都要不起吗?” 东平恼怒道:“我可不是七姐!为了崔风物连自己平素习惯都改了个遍!再说尚仪刚才也说了,这长安城里的郎君多得是,崔南熏也未必是最好的!” 东平心意已决,元秀与那崔南熏素不相识,自然不肯叫自己姐姐失望,只是为难道:“但大娘的伤还没全好呢。” “也不是要现在就去。”东平见她这是愿意借出薛氏襄助了,总算松了口气,笑道,“总要等尚仪好了。” 送走东平公主,元秀疑惑的对薛氏道:“大娘,五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上回说皇后当众提醒你们不要选郑家郎君为婿我便觉得不大对劲,固然她这么一说,你们哪怕想看,碍着公主的身份与颜面也不会再提个郑字,但皇后想叫你们不挑郑家郎君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怎么非要用这等容易招你们恨上的法子?”薛氏点了点头,“东平公主虽然没有同母的臂助,但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皇后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在她的婚事上百般设计?” “我听说五嫂的弟弟王子瑕也在驸马应选之列,总不至于五嫂想要撮合八姐和王子瑕吧?”元秀想了想,猜测道。 薛氏却看了她一眼:“要说到此人,昭贤太后在世时,倒有意把你许给他,你可记得那时候她借着各种名头叫你与王子瑕很是见过几回面?只是你也知道,你的事情,先帝在时有先帝做主,先帝去了,五郎不松口,昭贤太后也是做不得主的,所以只想着看你们有没有那个缘分……” “王子瑕此人最是败兴!”元秀想起当日紫宸殿上时,面上浮现出厌恶之色,薛氏奇道:“王子瑕才德不差,怎么得罪你了?哦,他是前朝御史,莫非你这段时间有做错的地方被他弹劾?这倒有趣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来我听听!” 元秀张了张嘴正要倾诉,却猛然想起薛氏虽然宠爱自己却也是明辨是非之人,固然自己当时是为了担心她才纠缠丰淳,但若被她知道,必定要叱责自己,说不定还要逼着自己去给王子瑕赔礼,她果断的道:“大娘,刚才八姐说的事情,我倒知道长安城里,有那么一伙人,比你亲自出手更合适!” 薛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心虚的别开头,想了想,还是给了她一回面子:“说吧!” “我说的啊,就是长安探丸郎!”元秀暗松了口气,笑盈盈的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九章 心虚 禁买卖的期间一过东市就恢复了热闹,长安东西两市,西市被称为金市,乃是西都最繁华的商区,而东市却因靠近三内,积集四方珍奇,奢华之处,比西市更甚。 东市占两坊之地,市中四街纵横如同一个“井”字,其中酒肆肉行、毕罗肆、彩帛行、铁行、笔行、赁驴、杂戏……甚至还因临近平康坊,有琵琶名手聚居其中,在市之东北,另有放生池,虽然繁华热闹,却整肃有序。 薛氏在马车内听着外面的喧嚷,感慨道:“看到这般熙熙攘攘我才觉得是回到了长安,晋阳那边委实太惨了。” 采蓝笑着安慰道:“大娘放心,五郎已经着人去处置,断然不会叫阿家受委屈。” “如今阿家的委屈已经是小事了。”薛氏却道,“左右五郎在也亏待不了阿家,阿家难道还怕没有钱用吗?但听五郎说今年整个关中的雨水都嫌不足,有道是民以食为天,这可是要出大事的!” 采蓝和采绿对望一眼,这朝政之事她们可插不上话,有心开解薛氏也无从下手。 “有韦相诸公在朝这是他们食君之禄的人要考虑的。”元秀少出门,正饶有兴致的趴在窗边看着外面,才应了一句,忽然直起身指着不远处的人影道,“那不就是上回遇见的……” 只见道旁一株开始舒展新叶的柳树下,一个穿褐色粗布短衣的小童正背着手站在那里,左右无人,从马车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采蓝采绿探头看了看,采绿立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于文融快快停车,阿家看到蓝娘家的小郎了!” “什么小郎!”采蓝跺脚嗔道,“那小家伙抢走了我辛苦替阿家绣的六块春江花月图之中的一块,这会遇见了正好要回来!” “人家都当定情信物拿去了,你还指望他还你?”采绿嬉笑着,这时候于文融已经把马车停到孟破斧身旁,采绿探出半个身子去,在他肩上一拍,笑嘻嘻的道,“孟家小郎君,咱们带你嫂子来了,还不快快……”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孟破斧回头一看,顿时像见了鬼般一声尖叫:“是你们?!” 采绿被他吓得手一缩,却见孟破斧惨叫一声,撒腿就跑! “……蓝娘,我脸上妆花了么?”采绿面色僵硬的问采蓝。 采蓝忍着笑仔细看了看,摇头道:“咱们都只敷了层粉,如今又没到热的时候,哪里就会花了?” 元秀却急得推薛氏:“燕九怀只说找到这孟小郎君带路寻他,让他溜了咱们今天可就白来这一回了!” 虽然有薛氏陪同,但元秀出宫到底还是带了六名侍卫,她着急这点时间,早有人殷勤的追上去擒了孟破斧,此刻忙送到马车边,恭敬道:“请阿家示下!” “大家快来看这是宫……”采蓝等人早知道这孟破斧狡诈成性,此刻见他居然要用喝破元秀身份引人围观以便自己脱身,那侍卫二话不说就要一个手刀下去,却见薛氏眼疾手快,一条帕子立刻塞进孟破斧嘴里,伸手一拎,将他拎进马车,笑着道:“寻个安静些的地方,让我与这小郎君好生谈一谈!” 侍卫见薛氏出手,连忙应了,不忘幸灾乐祸的看了眼还想着努力挣扎的孟破斧……宫里谁不知道,元秀公主的乳母薛氏,可是出了名的泼辣有为,文华、昭贤两位太后在世时,都对她退让三分。 这孟破斧诡计多端,撞在了身怀武艺的薛氏手里,却是早晚要吃苦头的。 “小郎君,你可是擅自替你兄长定嫂子,结果被你兄长罚了?”车帘重新放下,采绿笑着在孟破斧脸上捏了捏,却哎呀一声发现原本雪白的指尖立刻染上了一片灰尘,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个小郎君也真是,家里没有嫂子,就不能自己收拾干净些么?”说着忙不迭的拿帕子擦手,末了再替他擦脸,果然露出一片白皙的肤色。 孟破斧瞪大眼睛望着她,他双手被薛氏反剪在身后,嘴里被堵得结实,一副很可怜的模样。 只是这车里除了薛氏外都见过他扮可怜脱身,此刻谁也不同情他,元秀故意沉声道:“这小郎君上回还说要替他家长兄聘采蓝为妻,拿了采蓝辛苦绣好的帕子去做定情信物,结果咱们等了这么久,都不见男方上门来行六定之礼,如今放下架子过来,却没想到他一见到咱们就跑,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小郎君和他的兄长呀全部都是骗子!”采蓝瞪了眼元秀,嗔道,“分明就是他家兄长另结新欢,不要奴了,这小郎君心虚才跑那么快!” 元秀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不错!定然是这样!” “阿家,蓝娘可是你身边的得意人,多少人求都不敢求的,如今竟有人拿她的终身大事儿戏,阿家可不能轻易饶了他们!”采绿在旁帮着敲边鼓,点着孟破斧的额头道,“你呀你呀,把脸擦拭干净了也是个俊俏小郎君,长大了定然也是一表人才的,怎么德行却如此的不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还不快快把蓝娘的帕子还回来?” 元秀悠悠道:“光还回来可不成,蓝娘如此贤良淑德又做得一手好针线的女郎,就是许给官宦人家为正妻,将来夫婿争气做个诰命夫人也是当得,如今竟被这般欺负,不但要把帕子还回来,还得……嗯,叫他绣个差不多的赔才成!” 采蓝和采绿都笑出了声:“哈哈……阿家自己惫懒不肯学女红,从来一拿起针线就嚷着头疼,想来以为天下最苦的就是刺绣了!” 孟破斧被调侃得浑身上下无一处对劲,脸色涨得通红,薛氏见元秀三人戏弄得也差不多了,莞尔一笑,伸手把帕子取了出来,却见已经被他口水濡.湿了一大半,不由摇了摇头,将它搭到一边。 “堂堂八尺男儿岂能受妇工之辱!”孟破斧总算能开口,却率先大声反驳,采绿嘻嘻笑道:“可是小郎君,你如今在咱们手里,哪里能容你自己做主呢?再说你哪有八尺?八寸倒是有余得多。” 孟破斧一脸悲愤的扭过头去,坚定道:“士可杀!不可辱!” “学以居位曰士,以才智用者谓士,列国之大夫,入天子之国,也曰士,你又是哪一个士啊?”元秀笑眯眯的捏着他的脸,啧啧道,“何况你这不守信用的小骗子,讹了我家蓝娘的帕子还想以士自居吗?” 孟破斧闻言怒道:“谁说我悔婚了?这可是你说的,蓝娘子以后可就是咱们孟家人了!” “你未悔婚,做什么看到咱们就跑?”元秀板起脸。 孟破斧翻个白眼看着车顶讥嘲道:“你还好意思说呢,上回我好心帮你们忙,结果你们却抓了我盘三问四!如今看到你们可不是要跑吗?” “呃……”元秀三人对望,露出一丝尴尬,不过元秀本就是被娇惯长大的,这胡搅蛮缠的事情做来那是一点都不生疏,见孟破斧嘴角才翘起一点弧度,蓦然脸色一沉:“不对!你刚才看到采绿时分明惊吓过度,上回你可是什么亏都没吃,平白赚了蓝娘给你缝衣擦脸,末了还给你讹去一条锦帕!你那样子一看就是做贼心虚,快说,你都做了什么亏心事?” 元秀本是故意挑刺,谁知孟破斧被她这么一喝,却垂头丧气起来,扁了扁嘴,悻悻道:“我……我不小心把你身份叫贺夷简的手下套了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章 秋十六娘 孟破斧此言一出,车内四人都是一惊,采蓝掩口惊怒道:“你们怎么能这样!” “等一等!”薛氏皱眉止住她们,“这贺夷简可是魏博节度使之子的那个?他打探九娘的身份做什么?难道想对九娘不利?” 元秀等猛然醒悟过来,薛氏回来,此事还一直没有告诉过她,忙不迭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薛氏顿时大怒:“涉及终身大事居然还敢瞒我!” “大娘别生气,并非故意隐瞒,实在是当时只顾想着大娘的伤,后来又因为朝中风平浪静以为燕九怀并杜青棠一起出手将他敷衍住了,哪里想到这两人却是如此不中用?”元秀赶紧解释。 薛氏皱眉:“燕九怀不过一个市井儿,他怎么拦得住堂堂使君之子?倒是杜青棠,他……” 薛氏话还没说完,却见孟破斧抬起头来一脸的不高兴:“市井儿又如何?姓贺的寻着燕小郎君软硬兼施都多少次了,燕小郎君次次都避了过去,不曾透露你们半点身份!这一回不过是因为我年纪小,那边杜老狐狸又时常拿我们做挡箭牌,被那姓师的哄得失了口,到现在他也别想知道!这件事情的责任在我而不在燕小郎君,更与其他市井中人毫无关系,大娘你若不痛快只管向我发作,不要把偌大长安城里的市井之辈全部骂了进来,其他人可没得罪与对不起你们!” “哟,你这小郎君,倒还有几分市井里的硬骨?”薛氏冷笑了一声,“可你这小小孩童又能做什么承担?燕九怀在什么地方?带我们过去!” 孟破斧哼道:“你们难道还想找燕小郎君兴师问罪不成?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们,杜家老狐狸已经来过一次,以此为借口要收回三分之一的酬金,燕小郎君和他差点拼命,大怒之下跑去把魏博防御史贺怀年打了个半死,还和保护贺夷简前来长安的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大打出手……如今他正在十六姨那里养伤,就算你们是公主,在十六姨那里,最好也听话些,哼!” “十六姨?”采蓝、采绿听他言辞放肆均露出怒色,薛氏却若有所思,喃喃道,“排行十六,又这般声势……该不会是……秋十六娘?” 孟破斧原本幸灾乐祸的表情顿时僵住:“你认识她?” “昔年教坊瑟二部头。”薛氏下意识的看了眼元秀,元秀好奇道:“瑟二部头?这个秋十六娘,原来是教坊中人?光宅坊的右教坊擅歌,延政坊的左教坊工舞,她如今在哪个坊里?” “秋十六娘出身教坊,但早在九娘还没出生时就脱了乐籍了。”薛氏微微皱眉,看向孟破斧,“她现在过的好吗?” 孟破斧狡猾道:“若是公主与娘子们去了不给她惹麻烦,想必她会一直好下去的。” “秋十六娘的麻烦还少么?”薛氏哼了一声,“听你这么说,想来她过得不错,这也不意外,当年我曾见过她几面,她还是女郎时就不是会吃亏的人!” 元秀拉着她袖子追问道:“大娘你怎会认识教坊部头?” “我还是女郎的时候因为你母后和几个姨母都出嫁,在郭家待着无聊,有时候换了男装就和兄长们一起去平康坊玩耍,那时候秋十六娘的一手琵琶弹得长安举城如痴如醉,有一次迷神阁与醉绡楼魁首比斗,前者请到了她去弹一曲《绿腰》为当时阁中魁首伴奏,结果琵琶才动两边的魁首都没人看了,到后来连她怎么走的都不知道。”薛氏颇为怀念道。 “大娘你刚才说的迷神阁和醉绡楼……”元秀古怪的看着薛氏。 “哦,这两家是平康坊最顶尖的楼阁,彼此明争暗斗下来已经有好几代了,当初迷神阁因请到秋十六娘大显身手,一时间在长安风头无二,将近三个多月里楼里人个个忙得陀螺也似……”薛氏倒是一脸平静,轻描淡写道,“那时候你外祖父对子弟管教甚严,为了能常进迷神阁里喝杯酒,你那几个舅舅连年节拿到的赏赐都悄悄送到当铺里去凑钱了!” 她说到这里想起来问孟破斧:“秋十六娘如今住东市?我还道她当年脱了教坊已经离开西都了。” “自然不是,大娘你不是说了吗?十六姨自然是在平康坊!”孟破斧撇了撇嘴角,随即有些奇怪道,“十六姨为什么要离开西都?” 薛氏看了他一眼,却没回答。孟破斧讨了个没趣,悻悻的将地方告诉于文融,撅着嘴也不说话了。 曾经大名鼎鼎的教坊瑟二部头如今总也有四旬年纪了,也许是出身教坊又曾为部头的缘故,秋十六娘虽然住在迷神阁后一个僻静的普通小院,一举一动却依旧带着在宫廷之中长年浸染才能养出的优雅。 她穿着一件半旧牙色底绣宝蓝团花交领窄袖春衫,下束藕荷色与月白相错的间色裙,臂弯处搭着一条绀青暗绣蝙蝠的长帔,云鬓累累之间,却只有一支铜色长簪,簪头打成鹅状,坠着一溜儿琉璃珠。 这位昔日的部头并不算美貌,丰颊细眉、圆鼻菱唇,以此时的眼光来看,不过是清秀之姿。但她举手投足之间宛若舞蹈般的风情却叫元秀等同为女子的人也难以移开视线,若不是曾听燕九怀说过这迷神阁如今的魁首叫锦娃,说她是魁首,元秀觉得也未必不可能。 给元秀等人留下狡诈印象的孟破斧到了秋十六娘面前顿时显得很乖巧:“十六姨,这几个人要见燕小郎君,因为从前燕小郎君吩咐过,所以我才把她们带来。”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东市吧。”秋十六娘点了点头,她目光只一扫,便落在了薛氏身上,“你……郭家那位女郎?” 薛氏顿时一惊:“你记得我?” “当年为了我打架斗富的郎君多了去了,可为了我动手的女郎嘛,薛娘还是头一个,我自然记得格外清楚。”秋十六娘似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伸手肃客道,“燕郎他被夏侯浮白捅了一剑,伤得不轻不重,刚刚喝了安神汤药睡下,若没什么急事,和我说也是一样……请吧!” 元秀与采蓝、采绿皆用仰慕的目光看着薛氏:“大娘年轻时候竟然……” 薛氏板起脸:“不许笑!” “二十年前,长安城里谁不知道郭家薛娘的厉害?”在前面引路的秋十六娘回眸一笑,媚眼如丝,“那时候薛娘啊年纪与这位小娘子差不多,却比这位小娘子泼辣多了——她骑的是性格最烈的大宛汗血马,爱穿颜色最艳的火红衣,骑术高明,在城中一路飞驰却从未撞到人,那些勋贵人家的郎君看到了都不敢挡她的路,传说薛娘可以在汗血马飞驰之中松开缰绳单凭双足稳于马上,控弦引弓射落双雁……只可惜那杜十二郎太过孱弱,薛娘只用一根马鞭就抽得他满地找牙,我没能看到你的绝技。” 说着,她朝元秀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带着丝诱惑的甜笑道,“小娘子,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你既与薛娘同行,怎么还是这般中正平和?须知韶华匆匆,不趁着年轻时候恣意飞扬一番,待你出了阁,到时候相夫教子、孝敬舅姑……到时候就是想做点什么,也脱不开身了!” “大娘你竟这般厉害!”元秀本就听得悠然向往,此刻被秋十六娘一哄,更是抓着薛氏的袖子一个劲的叫道,“教我教我教我!若早知道大娘这么厉害,往常的围猎我说什么也要下场!大娘你竟然还骗我说会受伤,你这么厉害难道还保护不了我么?” 秋十六娘唇角一勾,扬袖掩口:“听说薛娘你后来进宫做了尚仪,这么说,这位小娘子,就是前段时间燕郎说过的贵主,封号元秀了?” “九娘今日穿的对襟玄鹅缭绫短襦并绞缬蓝底荼白穿叶缠枝花纹罗裙料子一望可知出自宫中贡品,秋十六娘何等聪慧,还用得着提我当年之事来试探小孩子吗?”薛氏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 “自出教坊,这般精致的缭绫倒真不常见到了。”秋十六娘笑了笑,“贵主降临,十六娘这里却没什么好招待的,还望贵主恕我怠慢之罪。” 元秀这才松开扯着薛氏的手,清咳道:“本宫所来是为了寻燕小郎君的,他伤得难道连见客都不成了?”怎么听,她语气里都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燕郎许多事情告诉我也是一样。”秋十六娘淡然道,看样子并不想让她们直接见到燕九怀。 元秀好奇道:“听十六娘的意思,燕小郎君伤得不轻?那天他送本宫回宫,在宣阳坊里本宫也见过那位夏侯浮白一面,虽然带着本宫这个累赘,燕小郎君还是轻易将他甩下,难道那人武功比燕小郎君要高吗?” “贵主不知,燕郎师承虽然不俗,本身天资也算出色,奈何他年纪尚小,火候欠缺,他在东市长大,附近的地方都占一个地利,但这回寻贺怀年麻烦却是冲到了修政坊,而且那里也不仅仅只有一个夏侯浮白,因此才吃了亏。” “咦,这夏侯浮白号称河北第一高手,居然还要与其他人一起联手攻击燕小郎君?这岂不是胜之不武?”薛氏微微惊讶。 秋十六娘看了她一眼,扑哧一笑:“这倒不能全怪夏侯浮白,谁叫那贺怀年恰好与贺夷简在一起?夏侯浮白担心燕郎要行刺贺夷简,自然拼死阻拦,而燕郎这个死心眼,为了留下杜青棠的全部酬金,说什么也要让贺怀年无力入朝……他固然受了伤,好歹却也完成任务了。” 听她话里的意思竟是暗暗庆幸燕九怀得手、未曾被杜青棠趁机克扣酬劳,对燕九怀的伤势,却也不大在意,元秀忍不住道:“敢问娘子与燕小郎君的关系是……” “他唤我做阿姊。”秋十六娘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贵主可不要吃醋!” 元秀听了,未曾羞怒,却理直气壮的把手一伸:“原来燕小郎君与娘子乃是姐弟?这可真是太好了,如此上回那支他顺手牵羊走的蝶恋花坠青玉错金步摇还请娘子代为归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一章 提亲 迷神阁虽是青楼却一向只接待达官贵人,便是胡商巨贾,也须得一掷千金才能进门,阁中女子多是幼时就被鸨母买进门,教以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并舞蹈等,寻常人家女郎也没这般精心调教,待得及笄之龄便是鸨母看差了眼,出落得不算一等风流,仗着腹有诗书气自华,打一个才女的招牌也能将寻常伎人比下去三分。梦唐一朝并不禁止官吏狎妓,与青楼女子唱和不以为耻,反引为荣。许多著名词曲,往往都是先在青楼歌伎处传开的。 而这般场所自然也是极尽风雅。 过了前面的大厅,便是一座中等规模的花园,园中植了四时花卉,如今正是迎春并紫薇花开的时节,花园中间挖着瘦而曲折的沟渠,沿渠置嶙峋之石、缀灵秀之木并养有数只姿态优美的白鹤,见到人经过也不害怕,悠然在花木、水渠之间来回走动,时见薜荔横生,时见楼台隐檐,堪称移步易景,端得是花尽心思。 单这座园子的布局便可令许多初入长安、见识不多的恩客拊掌称赞,千金易散这个词用在了此地可是一点都不稀奇。 “这园子其实是仿的。”秋十六娘引四人登上了一座挂着“俯仰楼”牌匾的小楼,这座小楼建得巧妙,恰好藏在了一株枝繁叶茂的樟树后,樟木四时长青,将之遮蔽得七七八八,下方花园里又路径曲折,人行其中往往需要低头留意脚下,很难发现楼上人的窥探,“据当年帮着筹划的人言,是仿照了江南罗城保扬湖。” 唐时罗城保扬湖还不算很出名,固然此刻保扬湖沿岸已经有了许多园子建造借景,却还远不似后世那般人尽皆知——在后世,它叫做瘦西湖。 元秀点了点头,秋十六娘抿嘴一笑,拿过一只鎏金嵌宝狻猊炉:“贵主身上的是瑞麟香,此香是宫中特赐贵主所用,其味芬芳高洁矜然含威,在这污浊之地却不相宜,焚一炉沉水香掩盖可好?” 薛氏闻言,若有所思,元秀见她没有反对,便道:“好。” 一缕接近无色的烟气从炉中逸出,犹如软绸般柔柔的缠上了鼻端,旖旎的气息不自觉充斥在整个楼中,元秀蓦然想起沉水香的来历,这是汉时赵合德进与其姊赵飞燕以求子的……她生长深宫,生母养母都是端庄持重之人,所用香料向来偏静心高雅,还是头一回见识这样的香料,赶紧定了定神。 就在这时,守在窗边的采蓝轻声道:“人已经来了!” “把窗户关了。”薛氏立刻吩咐,“不要出声,盛名之下无虚士,再走近些夏侯浮白未必听不到咱们在这里说话。” 采蓝忙扣下窗来,薛氏对秋十六娘悄悄附耳低言数句,后者立刻露出了心领神会之色,对元秀古怪一笑,飘然而出。 “大娘你和十六娘说了什么?”元秀感到秋十六娘离开时看向自己的目光颇为诡异,好奇的问道。 薛氏一撇嘴角,拍了拍她的手背,淡然道:“不过是两手准备,你不用担心。” 贺夷简一行穿过花园用的时间不长,采蓝才替元秀沏好一壶神泉小团,便见薛氏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她会意的故意大声抱怨:“鸨母去了这许久,怎的还不见安排人来伺候?” 采蓝话音刚落,便听楼梯之上传来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笑道:“小娘子想要谁来伺候?瞧我如何?” 见这话回的轻佻,薛氏脸色微沉。 元秀撇了撇嘴角——秋十六娘提到贺夷简,也不知道和薛氏说了什么,两人走到一边商议几句,薛氏便同意让元秀主动与贺夷简见一见……如今看薛氏的模样,她该不会真心要把自己嫁到河北去吧? 虚掩的门被推开,元秀面现诧色:“你?” 薛氏暗赞她演得不错,抬头看向门口,原本有些不满的心思却立刻淡了几分:当户而立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古语都说燕赵男儿多俊伟,这话正应在了贺夷简身上。他身量甚高,体态却极为匀称,显然长年习武所致,着一袭紫棠郁金纹绣越罗袍衫,风姿卓然,头上未带幞巾,而是以一支竹节碧玉簪挽住,五官之中依稀可见胡人血统,轮廓深邃,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目光明亮而锐利,一眨不眨的看着元秀。 梦唐一朝承隋制,风气上面,却还有着魏晋的古风,对于美人总是格外的宽容。虽然时下不再流行面目姣好如女子的少年,而是崇尚文武兼备、身材魁梧这等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儿,但世人对于容貌出色者的宽容总是出奇的一致。 别说薛氏,便是朝廷的科举取仕亦有身言书判四条,其中排在第一位的身,便是指体貌丰伟,不说丰神俊朗,至少也要中上之姿,否则就是有失国体。 贺夷简身材高大容貌俊朗,不似清河崔氏起自三国的家风浸染出来如崔风物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之态,却给人以剽悍与俊秀并重之感。薛氏自己做女郎时就是个敢挥舞着马鞭把许多郎君都抽下坐骑的悍女,对于崔风物那等风仪虽然也能欣赏,看多了却也觉得无趣,如贺夷简这般倒是投了她的胃口,两下里一比较,对贺夷简印象却好了许多。 “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见过贵主!”贺夷简在门口站了一站,随即大大方方的踏入,微笑着对元秀欠了欠身,他虽然弯下了腰,目光却依旧盯着元秀不曾移开,口中近乎敷衍道,“上次偶遇不知贵主身份,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贵主恕罪!” 元秀皱眉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自然是来见贵主的。”贺夷简嘴角微勾,毫不客气的在她下首最近的席位上坐下,似笑非笑道。 元秀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本宫的身份,为何不等本宫准许,就擅自坐下?” “你欺人太……”跟着贺夷简而来的一名随从见状,立刻怒声呵斥起来! 贺夷简一皱眉:“妙娘你先出去,留夏侯在就行。” “六郎!”作使女打扮的妙娘瞪着眼睛看着贺夷简,见他脸色一沉,不敢再僵持,只得愤然转身,出了门,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这地方是本宫包下来了,本宫可没请你们,你们也出去!”元秀皱了皱眉。 贺夷简假装没听到,在席上直身拱手,笑道:“贵主,我乃魏博使君幼子,上有一位义兄,三位阿姊,其中阿姊已有两位出嫁,皆是性情和顺之人,我年十七,自幼由名师教导,文武兼修,尚未婚配,亦无姬妾……” “你告诉本宫这些做什么?”元秀暗暗咬了咬牙,面无表情道。 贺夷简微微一笑:“自然……是为了向贵主提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二章 锦娃 采蓝、采绿都是一脸不可思议,幸亏元秀宫闱出身,不露声色是自小被提点的本能,听了他的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淡淡道:“不瞒贺郎君,方才你进这园中来时,本宫的宫女恰好在窗边看到你,因此才关了窗户。” 贺夷简随她目光看去,果然见那排新换的浅碧软绡后窗户关得严实,他也不以为意,笑道:“贵主何必如此厌烦我?听说宫中已经开始为八公主东平挑选驸马,不时召各家子弟入宫供东平公主甄选,窃以为我比那些人都要出色些,贵主若是不想私定终身,我也可飞书大人,请他上奏求娶贵主,贵主若是觉得声势不够,大可以将我与其他人一起召入宫中考核,我相信,贵主终究还是会选择我的。” 采蓝、采绿脸色发青,这贺夷简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听他语气,倒仿佛元秀非下降于他不可! 薛氏目光闪了闪,眼底深处,倒滑过一丝浅笑,但很快就被怅然掩盖。她少年时候性烈如火,虽然是当初烈火烹油般的郭家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又有个皇后姐姐,自己容貌也不算差,可到了及笄的年纪,敢登门求亲的人还真不多,郭守成日为她操着心,无奈太差的别说薛氏自己看不上,就是郭守也不想委屈了她,看得上的人家却大多觉得她性.子桀骜不便管束……一直到后来薛氏在一次神禾原上狩猎时遇见了她后来的郎君,两人不打不相识,最后居然结为连理,薛氏的夫君性格直率而骄傲,但对薛氏却很是怜爱,两人感情极好。 只可惜她的夫君与孩儿,都没能陪她太久。 然而薛氏骨子里最欣赏强势的男子,这番话非但没叫她生气,反而心中一动,开始思忖贺夷简究竟是不是元秀良配了。 “从采蓝看到贺郎君你,到你冒昧闯入此处,所用时间,是我等进来时的三成。”元秀神色平淡,像是根本没听到贺夷简说的这番话一样,淡淡道,“如此迅速,可见对路径的熟悉,贺郎君,虽然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过郎君似乎今年才到长安来吧?平康坊固然出名,却也不止迷神阁一家楼阁,贺郎君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竟能够对此处了如指掌,甚至本宫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能追来……”她叹了口气,“郎君如此轻浮,本宫岂能要你做驸马?” 薛氏抿了抿嘴角,将暗笑悄悄咽下,她看着长大的公主,虽然被宠得小性儿过了些,又岂是个糊涂的? 果然贺夷简闻言,也不禁露出尴尬之色,定了定神才解释道:“贵主不知,我之所以穿过花园迅速,并非路径熟悉,而是身有武艺,直接跃过沟渠而来!” “是吗?燕九怀可是告诉过我他曾被你逼迫陪伴出入坊间青楼,像这平康坊里最著名的几家,这间迷神阁,还有醉绡楼、媚娃馆、宜春院……那些魁首如锦娃、柔娘、玉娇奴、孙好儿、张盼盼、沈含露,燕九怀从前一个都不认识,全是你带着才熟悉的。”元秀面不改色的给燕九怀栽了赃,嘴角翘了翘,似讥似讽,“燕郎君说他一世清名皆毁于你之手,愤然之下还跑去修政坊砸了你在此处的别院出气,嗯,莫非你那别院无事?” 她这般信口雌黄,除了薛氏依旧神色不惊,采蓝采绿都悄悄低下了头去忍笑,连素来木无表情的夏侯浮白都皱起眉,看了眼元秀。 “贵主是听了他提起这些楼阁所以今日特意来散心的么?”贺夷简若有所思,也不多解释,只轻描淡写道,“不过那燕九怀胡言乱语,贵主不必当真。” 元秀冷冷道:“本宫瞧燕小郎君说得有理有据,看他生得也是一表人才,岂会好端端的污蔑于你?真是笑话!” 贺夷简闻言眼睛忽然一亮:“贵主莫非是在喝醋?” 这回采蓝是真心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到一半,被采绿狠狠掐了一把,赶紧掩饰的咳嗽起来…… 元秀到底无愧昭贤太后十几年来的苦心教导,又是明堂重楼之间见惯了场面的,居然还能维持着八风不动的仪态淡然道:“荒谬!” “若非如此,贵主何必在我是否熟悉平康坊上质问到底?”贺夷简拊掌笑道,“贵主何必害羞?”说着,他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眼采蓝,采蓝脸色顿时一变。 “十六娘这是什么意思,俯仰楼已经归本宫包下,她怎还许其他人闯进来?还有本宫要的人呢?还不快去催一催!”元秀索性不去理他,斥着采蓝、采绿。 采绿忙欠身道:“奴这就去!” 她话音刚落,方才被妙娘摔上的门外却传来吃吃的笑声道:“贵客头次驾临,十六娘当然不敢怠慢,自然要好生准备,才敢拿出手。” 说话间,房门被轻轻推开,秋十六娘换了一身崭新缥色织金交领单丝罗裁剪的衫裙,单丝罗的孔隙之间,隐约可以窥出里面的玉色中衣,云鬓高挽,上面一对白玉桃心簪,那对桃心簪乃是无暇羊脂美玉经巧手匠人雕琢出栩栩如生的花叶、花瓣为底,正中桃心处却嵌着一颗光华灿烂的宝石,周围一圈桃叶围绕的小槽里亦是镶得琳琅满目,因此虽然是白玉为主体却丝毫不觉得素,正中还额外插了一朵碗口大小的点翠牡丹珠花,当真是一身光鲜,几乎换了一个人也似,不只于此,秋十六娘手中还持了罗扇半遮面,只见眼波流转,盈盈欲语。 元秀瞥了她一眼,不确定她如今前来可是与薛氏商议过的事,便没有立刻作声,秋十六娘在房门前微微一欠身,媚声道:“锦娃还不快快进去奉茶?” 秋十六娘招呼过了,才见她身后一个妙龄女郎施施然移步转出来,这女郎瞧来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梳着本朝初时宫中最时兴的螺髻,累累鸦发在头顶编盘如螺耸立,髻后垂着彩色丝带随软风飘拂,此外别无装饰,却因为容貌极美,使人不期然想起“螺髻凝香晓黛浓”之句,她穿着湘妃色底联珠团窠对鸭纹广袖罗衫,下系银泥杏子黄藕丝裙,腰间束着黛色丝绦,胸前挂了璎珞圈儿,这一露面当真是皓齿朱唇不尽风流,款款入内至元秀面前盈盈欠身时,更是若有意若有意的带出三分衣袂当风之感,如采蓝、采绿在宫里见惯了美人,也不禁多看几眼。 “奴秋锦娃祝贵客万福金安!”楼中虽然有贺夷简并夏侯浮白这两个男子在,但主位上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郎,不必秋十六娘多言,锦娃也知道谁才是主人,她借行礼之际飞快打量完元秀通身装扮,心头暗笑又是哪家贵女跑过来见识……看着元秀眉宇之间并无桀骜跋扈之色,到平康坊却连男装都不屑玩,准是受尽宠爱不惧长辈威严的。 想到这里锦娃顿时打点起了精神,别瞧女郎过来多半只是好奇开一开眼界,敢这么做的女郎多半性.子跳脱不羁,最是难伺候,又不似郎君那样有时候还能靠凑近了撒娇混过去。 元秀果然没有立刻叫她免礼,而是认真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淡淡道:“你姓秋,那十六娘的琵琶可是学过?” “奴曾蒙十六娘指点一二,但手笨弹得不佳,若污了贵客之耳,还望恕罪。”锦娃见她不冷不热,越发断定了元秀不好敷衍,赶紧谦逊了几句。 元秀一撇嘴:“本……我只是随便听听,你怕什么?”她不知道,迷神阁魁首本就是秋十六娘弟子,上一届魁首比试,容貌在平康坊众妓中算不上最美的锦娃正是靠才艺一项压住群芳,叫一群忠心恩客捧着她压了醉绡楼的柔娘一头。 锦娃身为魁首,若非熟客,寻常客人登门是极难见到她的,自然也被惯出几分骄矜之色,这会她在这里,还是秋十六娘换好装束后亲自出面,将她从别处拖来,匆忙之间秋十六娘也未告诉她元秀身份,只说贵客身份非同一般,叫她仔细服侍,不得怠慢。 秋十六娘鲜有这般殷勤,锦娃自然不敢疏忽,哪里知道元秀从未踏足过这等地方,也不知道魁首身份不低,当真把她当作了寻常乐妓看待,锦娃虽然灵巧,被她如此轻视也不禁一阵恼怒,于是张口就要回绝。 “娘子若是想听琵琶,何必非要魁首?”贺夷简从方才断定元秀喝醋起便一直饶有兴趣的望着她,秋十六娘并锦娃他连看都未看一眼,此刻忽然插话道,“堪比当年十六娘的曲中国手这里可还有个!” 元秀本不欲理睬他,但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禁惊讶道:“莫非贺郎君精擅此道?” “娘子误会了。”贺夷简微微一笑,一指身后夏侯浮白,笑道,“我说的不是我,却是夏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三章 绿腰 腹嵌五蝠捧寿图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被捧上来,夏侯浮白一声不吭的接了过去,在下首选好位置坐下,五指轻按,先试了几个音,薛氏看到他手势,眉一挑,忍不住坐直了一些。 只闻几声丁丁轻响,一连串脆声跳起,犹如玉珠滚落银盆,清清脆脆的叫人心里忍不住一畅!就连室中逐渐缭绕的沉水香之旖旎,都仿佛为此音所洗涤,变得有些高远起来! 秋锦娃原本着人送琵琶上来时,还面有不以为然之色,迷神阁本就是平康坊里首屈一指的馆阁所在,楼里大大小小的女郎里什么样的人才挑不出来?她当初能够入秋十六娘的眼得到昔日瑟二部头亲自指导,本身天分就在整个迷神阁里属翘楚。 需知国手二字可不是人人能称的,就是秋十六娘当初也只是教坊瑟二部头,固然名满长安,却还没资格称一句国手,琵琶之道的国手,即使在其大兴的本朝,也不过曹裴之流能称之。锦娃自认此道上面天赋极佳,又学得刻苦,虽然比秋十六娘还差着一筹,但假以时日青出于蓝并非难事。 然而此刻只听这一串试音,秋锦娃脸色顿时一变! 她是内行,夏侯浮白这几下拂按,看着漫不经心,却举重若轻,显然深谙此道,其手法利落精妙处,锦娃隐隐自觉拂如…… “娘子想听什么?”夏侯浮白试过音,调了调弦,放下琵琶拱手问道。 元秀想了想,道:“听大娘说秋十六娘昔年尝以绿腰绕梁三日,本也想请足下复弹一支,不过足下乃是武人,绿腰为软舞,恐怕不妥,不如水调?” “某虽是武人,然习武之道一张一驰,需刚柔并济才是正途,绿腰,亦不是不能弹。”夏侯浮白淡然道,言罢弦声复起,一拍一拍犹如广殿重幕缓缓开启,妙曼之意流转其间,绿腰又名六幺、录要或乐世,乃是女子独舞的曲名,节奏先慢后快,讲究轻盈柔美,所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夏侯浮白乃是身长八尺的昂藏男儿,又是河北第一高手,全身上下都找不出半点轻盈柔美之态,然他指下弦声却分明叫人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一位高髻广袖的窈窕少女独立高台,翩然起舞,姿态犹如游龙惊鸿,说不尽的翩翩曼曼。 元秀一行为其技艺所慑,一时间,竟忘记身在何处,只听得如痴如醉。 弹到中途,小楼的房门无声无息开了,一名青衣小厮托着金盘蹑步而入,盘中放着洗净的瓜果,沾着露水般的水珠,晶莹可爱。只是此刻人人都无暇注意。 小厮也识趣,挨着屋角走到元秀附近,采蓝、采绿沉醉曲中,竟忘记去接,那小厮便趁机到了元秀面前,悄悄放下金盘,然后许是他也在分心听曲、那盘瓜果又盛得太满,放下时手一抖,最上面一块密瓜一骨碌就要向元秀身上滚去! 夏侯浮白的琵琶贺夷简早已听得熟悉,他心思皆放在了元秀身上,因此是最快反应过来的,此刻眼疾手快,抬手去扶,哪知,就在他疏忽的刹那,那青衣小厮目中闪过一丝厉色!手腕一翻,自袖中掣出一柄短剑,剑刃幽蓝,显然淬了剧毒,狠狠刺向他咽喉! “六郎!”夏侯浮白何等身手?一见此景,琵琶声嘎然而止!却是他不假思索,举起琵琶顺手砸向那刺客,同时厉喝道,“低身!” 贺夷简闻声倒地,琵琶声止,薛氏等人也醒悟过来,见元秀就在那刺客附近,薛氏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就要扑上去拉开她。然而那刺客见琵琶当头砸下、而贺夷简躲开自己一刺,就势半跪下去,曲腿一勾抢在薛氏之前拖过毫无还手之力的元秀,毫不迟疑的挡在身前! “九娘!”薛氏惊得魂飞魄散!这面琵琶面板乃是以整块紫檀所制,紫檀木质坚固硬实,制为乐器后音色有力清透,素为乐器取材上品。而今夏侯浮白含怒出手,这一砸之势重若千均,就是已经伤势痊愈的薛氏自己自认这一击也不能完好无损的正面接下,何况金枝玉叶的元秀? 此刻贺夷简恰好倒地后一个翻滚滚远,见状怒斥道:“快救她!” 夏侯浮白身影犹如鬼魅,堪堪出现在刺客身旁,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元秀只觉自己一轻——被夏侯浮白随手抛出! 也不知道夏侯浮白是有意是无意,却未将她抛给薛氏,而是推向了贺夷简的方向,元秀感到自己撞在男子结实的胸膛上,鼻端同时传来淡淡的瑞龙脑香气,她毫不犹豫的伸手要推,谁知手一伸却摸到满把滑腻,低头一看,顿时尖叫起来! 半幅青色窄袖连着从五指到肘的手臂,兀自紧紧扣在她腰上,原来夏侯浮白那一刹那的出手,生生将那装扮成小厮的刺客肘一下撕下!只是那刺客好生硬朗,受此重伤,居然一声不吭,直到元秀看到才发现! 贺夷简低头一看,替她捏断那只断手的指骨,取下远远抛开,伸手遮住她眼,温言道:“不要怕,等夏侯杀了这刺客,叫十六娘取套衣裙来替你换……” 薛氏已经冲到他面前,一把打掉他手,沉着脸将元秀上上下下检视了一番,才松了口气,颤声道:“先皇后保佑!” “大娘大娘!”元秀以袖掩口,她身上的对襟玄鹅缭绫短襦本是明快的鹅黄色,此刻却被飞溅的血花染成一片片绛紫,那份明快就变成了凄厉,浑身颤抖着挣开贺夷简之手,就要扑进薛氏怀里寻求安慰。 便在此刻,变故又生! 被撕去一截手臂的刺客越发不敌夏侯浮白,全仗着一腔血勇及夏侯浮白需要保护他人撑到此刻,眼见他就要毙命于夏侯手中,紧闭的窗格猝然被什么东西打碎,只见十几颗圆溜溜的弹丸从窗外滚进来,散在众人足下! “快退开!”夏侯浮白一眼扫过,立刻提醒,同时放开那只剩一口气的刺客,扑向贺夷简! “哧……”那十几颗弹丸,猝然同时爆发,喷洒出一片浓郁的烟雾,迅速弥漫室内,遮住了众人视线! “九娘!”薛氏探手向前,却抓了个空,心急如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四章 密道 烟雾遮蔽视线时,元秀亦本能的伸手去拽薛氏的袖子,然而一只手却从身后伸来,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强行拖着向后退去。 元秀嗅到近在咫尺的瑞龙脑,心中惊怒交加,拼命挣扎之间,忽然听到咔哒一声轻响,接着身下一空,眼前没了烟雾,却陷入一片黑暗,片刻后,一簇火光在附近亮起,却是贺夷简摇燃了火折。 这似乎是一处密道,四面俱是黑黝黝的砖石砌筑而成,甚是狭窄,只有两人身旁有扇仔细打量才能看出的暗门。贺夷简将火折在墙上碰了碰,点燃壁灯,见元秀瞪大眼睛怒视着自己,微微一笑,附在她耳畔道:“贵主不要叫喊,我放手可好?” 元秀瞪着他,半晌才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然而贺夷简刚刚放开,便被她抬手一个耳光! “贵主真是不听话啊……”元秀用力甚重,但她不似薛氏那般爱武之人,娇生惯养,加上年纪未长足,手劲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却也打得贺夷简脸色泛红,贺夷简何尝不是贺之方千宠万爱里长大?目光顿时沉了沉,他低头吹熄火折,慢慢道,“外面不但有那假扮小厮的刺客,小楼之外也有人手,而且不知其数,既然有人能假扮小厮,定是他们已经混进迷神阁来,夏侯武功高强,我瞧你身边那妇人也有些功夫在身,只是有你我在外面,他们投鼠忌器,反而容易被刺客趁虚而入,不如避入密道。”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元秀从被他冒犯的震怒之中冷静下来想了想,脸色顿时和缓了许多,只是她久居上位惯了,加上对藩镇不喜,赔礼的话却有点说不出口,便不自在的向旁偏了偏头。 哪知她刚刚将视线从贺夷简身上移开,毫无征兆的,贺夷简猛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低头便吻住她唇,肆意啃噬! 元秀足足愣了数息,才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她伸手欲推,却被贺夷简牢牢按在怀里无法动弹,张口欲呼,反被他侵入其内……待元秀胸中一口气几欲断绝,贺夷简才意犹未尽的放开了她,元秀浑身瘫软,靠在他胸前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只听贺夷简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阿煌真是泼辣,我长这么大,别说女郎,就是大人都不曾动我一根手指,这也就是阿煌,若是其他人,早在你抬手时,我就杀了你了!” “你若不杀本宫,出去之后,本宫一定杀了你!”元秀切齿道! 贺夷简哈哈一笑:“好,我等阿煌来杀我……嗯,咱们先离开这里?” 元秀厌恶的甩开他手:“我在这里等大娘!” “外面的机括在进来时已被我拿佩玉砸坏,她们进不来的。”贺夷简悠然道,“万一夏侯和你的大娘抵挡不住刺客,你以为我会把咱们的后路交给他们吗?” 元秀沉默片刻,到底忍气跟着他沿密道向前走去,这段密道甚是曲折,却不觉得气闷,两人借着沿途的壁灯照明,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壁上出现了另一扇暗门,贺夷简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伸指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过了片刻,门上同样响起两声轻叩,他才松了口气,抬手扳动机括,暗门无声无息的滑开。 出了暗门,却是一间陈设华美的卧房,当先一张琉璃云母屏风隔断,他们所出来的地方正是内室,只见锦榻上一个云鬓花颜的女郎正百无聊赖的卧着,身上穿着樱桃色底绣鸳鸯戏水图案织成诃子,下系鹅黄底联珠团窠郁金纹罗裙,诃子外只披着一件薄薄的云烟色绣毂,室中燃着香,元秀辨认出正是先前秋十六娘在俯仰楼中替她烧的那种沉水香,只是这里似乎燃烧得久了,格外浓郁,她乍出了幽暗的密道,禁不住有点晕眩。 这女郎见两人忽然出现,轻轻噫了一声,似有点惊讶,却也没有什么太惊慌的意思,目光尤其在元秀唇上转了转,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起身穿上云履,笑道:“不知何处出了意外,让贵客前来此处避难?” “是俯仰楼。”元秀因两边沉水香气味一致,猜测此刻应该还在迷神阁内,她惦记着薛氏并采蓝、采绿,忙急切道。 “哦?”那女郎闻言一皱眉,“那里好像正在接待一位贵客,难道就是两位?” 元秀急道:“正是本……正是我!你还不速去唤人帮忙,莫要走了刺客!” 那女郎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似笑非笑道:“哎呀,贵客身边定然有高人在,居然也一路逃到了这里,奴这般娇弱,可是怕得紧,不如一起躲在这里等待救援如何?” 元秀本以为她询问何处出事定然有对策,却没想到反被她调侃了一番,顿时大怒:“你去不去叫人?!” 她自幼颐指气使惯了,虽然年少却极有上位者的气势,那女郎倒被她叱得一惊,随即涌上一抹羞恼,却听贺夷简施施然道:“迷神阁想替人背下行刺我的罪名,我倒也没什么意见。” 女郎闻言,哼了一声,居然就这么甩手去了。 她一走,室中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贺夷简心情大好,元秀却觉得说不出的厌恶,她觉得自己应该另外换个地方待着,然而才向门口走了一步,贺夷简却拦住了她的去路,微笑道:“阿煌要去哪里?” “谁准你唤本宫名讳?”元秀冷冷扫了他一眼,“本宫去什么地方,与你有何关系?” “此刻整个迷神阁里此处最是安全,你去了其他地方万一遇见刺客怎么办?”贺夷简叹了口气,“阿煌若是还为刚才的事情生气,趁这里没人再打我几下也可,我不再动你如何?” 元秀憎恶的看着他,这回是连话都懒得和他说了,只恨自己没有薛氏那等身手,又盘算着等见到薛氏该怎么收拾眼前之人,她别看头,手里却忽然一凉,被塞了一个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 贺夷简慢条斯理道:“阿煌若觉得打我还是不痛快,不如捅我几下如何?” “你说的是真的?”元秀打量着手中短匕,不过六寸来长,刃口如雪,柄上鲨鱼皮包裹另嵌了一颗猫眼大小的宝石,拿在手里让她觉得有些沉重。 “自然是真的。”贺夷简笑着伸出手臂,元秀却倏地一声冷笑:“谁要刺你胳膊?你当本宫说杀你,是开玩笑么?”手腕一翻,却直接刺向他胸口! 贺夷简不避不让,元秀手中短匕却只刺穿他外袍,便感觉到里面一层软甲挡住了锋刃的去处,贺夷简见她出手之间毫不犹豫,所刺位置赫然是自己胸口要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口中却漫不经心道:“阿煌真是无情。” “本宫与你何来情份?”元秀见他身有软甲,知道受骗,愤然将匕首丢到了一边。 贺夷简轻叹:“阿煌就不担心杀了我,让河北生变,成为天下罪人么?” “本宫为什么担心?”元秀在附近挑了张月牙凳坐下,定了定神,忽然冷笑道,“你是贺之方唯一亲子,却不是他唯一的儿子,你若死了,还有如今的魏博防御史贺怀年足以为贺之方嗣子,何况我李家虽然衰落不及太宗时,但凭一个魏博,还乱不了这天下!” “阿煌既然知道我乃大人唯一亲子,岂不明白若我死在你手里,大人必定会向长安讨个公道?河北三镇历来同进退,魏博五州不足以乱天下,未知三镇十七州如何?”贺夷简微微一哂,河北三镇中,以幽州卢龙节度使所领的地方最大,足足七州,而魏博、成德各五州,十七州的地域已经算为辽阔,而且又是自古出游侠壮士的幽燕之地,若非如此,当初德宗皇帝也不会被他们逼迫得颜面全无。此刻贺夷简悠然说来,坦然自若,显然三镇对长安一直都只是名义上臣服罢了。 元秀讥诮的看了他一眼:“你是贺之方的独生爱子,又不是高旷与李希声的独生爱子,为了你一人叫其他两镇与长安拼命,你道他们都糊涂了么?何况没了你,贺之方只能将魏博五州交与贺怀年,而后者并非贺之方亲子,听说河北的士卒素来骄横,将官就更不必说了,到时候定然有许多人不服贺怀年,为了稳固地位,贺怀年少不得要向高氏、李氏求助,这对于高、李两边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贺郎君,你莫非真以为,你是一国之储君,一人身死而令天下缟素?” “阿煌不愧是贵主。”贺夷简听罢,低头思索片刻,忽然露齿一笑,“听了你这番话,我都快对长兄起疑心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五章 贺怀年 魏博节度使在长安的赐宅位于修政坊西南,占着地利引曲江池水入内,环绕后院一圈,中间亭台楼阁,植以繁花异草,隐隐之间传出丝竹弦声,虽然不及魏州的节度使府辉煌大气,却胜在精巧。 时值午后,后宅一间明堂之中歌声婉转,牙板清脆,正中上首一张锦榻上,高卧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此人方口阔面面色黎黑,容貌甚是粗疏威武,然而仔细看去,便可发现他左眼四周发青,似乎带着伤。满头长发被随意挽在软幞内,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圆领绯红袍衫,一手支颐,一手合着节拍,神态却不见怡然,不时面上肌肉抽搐,似乎在咬牙切齿的忍耐着什么。 堂下沿着墙根一溜烟的放了四五盆春日早开的花卉,甚是明丽,两名乐师一弹筝,一吹笛伴奏,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女郎系着碧色森森的绿罗裙,上面月白底儿绣海棠红牡丹诃子,外披轻纱,头上挽着松松的堕马髻,斜插着芙蓉花,鬓坠了流苏,眉心以胭脂勾勒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眼波流转,轻启檀口,轻轻唱着一支曲儿,不时合着乐声起舞,扬袖回身,进退之间婉转柔媚,衣香鬓芬,充斥满堂。 “大郎!你有没有在听在看?”着绿罗裙的女郎竭尽心思的边舞边唱,奈何榻上之人却始终闭着眼,渐渐连节拍都未合上,显然心思不在此处。 见她嗔怒,贺怀年才睁开眼,敷衍道:“碧翘的歌舞越发精湛了。” “大郎分明是在敷衍人家,歌也就罢了,你方才连眼都不曾开过如何知道奴舞得好不好?”名叫碧翘看似女郎的人其实是贺怀年宠姬,这回到长安因为负着陪伴贺夷简在外待上半年的任务,贺怀年临行时就带上了她解闷,碧翘年少美貌,素来得贺怀年宠爱,因此虽然看出他心绪不佳,却依旧敢上前发嗔,责他忽视自己。 贺怀年看着她不依不饶的模样只觉别有趣味,被燕九怀打伤的阴郁心情也似好了许多,禁不住哈哈一笑,示意她上前来。 碧翘嘟着嘴走到锦榻边,伸出雪也似的纤纤玉指往他额上一点,嗔道:“人家在下面唱得口干舌躁,跳得脚都软了,大郎却只顾着闭目养神,可是到了这长安,看到平康坊里的魁首一个比一个出色,嫌弃奴容貌简陋,舞技平平,觉得入不得大郎的眼了?若是这样,大郎不如早些明说,也好叫奴去死了罢!” “胡说八道,平康坊的魁首也不过尔尔,你何尝就比不上了?”贺怀年最爱看她这撒娇撒痴之态,因此碧翘故意做出,每每都得他分外怜惜,此刻便笑着握住她手轻轻捏了捏,道,“不过是为了上回那黄口狂徒之事,心里还有些着恼,才没心思看罢了。” 碧翘回头对乐师使个眼色,两名乐师忙住了手,悄悄退出,不忘将门关上。 “听说那狂徒本与六郎交好,怎的会忽然冲进宅中,不寻六郎,反而打杀大郎呢?”碧翘眼波流转,盈盈欲泣,“这几日每每想起当日凶险,奴都担心得夜不能寐。只担心那狂徒若是再来,六郎身边有夏侯浮白,可大郎……” “当日那狂徒也被夏侯打成重伤,带伤远遁,只怕某好了他还好不了,碧翘不必担心。”贺怀年见爱姬为自己担心,心头觉得受用,心情更好了些,含笑安慰道。 碧翘却难以释怀:“虽然如此,但那次是因为六郎恰好与大郎在一起,夏侯浮白也在,这才帮着大郎拦了那狂徒必杀一击……”想到那日燕九怀惊魂一刺,来得毫无痕迹犹如天马行空,如不是夏侯浮白在旁,关键时刻一脚将毫无防备的贺怀年踹出去数丈,下场就是与他原本所坐的锦榻一样被一剑之击斩了个四分五裂! 别说碧翘,就是上过沙场见过血的贺怀年,这几日中夜梦回又何尝不觉得如芒在背?本朝初时就有刺客空空儿者,神鬼莫测,防不胜防,又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可这个燕九怀,他在长安土生土长,市井之中长大,带伤逃离修政坊时,因夏侯浮白担心被调虎离山,只有贺怀年命令的河北带来的几名侍卫追了出去,只追了昭国、永渠两坊就失去了对方踪迹,不得不空手而回! 此刻听到碧翘充满忧切的话,贺怀年手顿时僵了僵,碧翘敏感的察觉到了,面上却作出更加惶恐的神色来:“奴刚才来时听说六郎他又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唉,若是六郎能够留在府里,虽然夏侯浮白依旧是要跟着六郎,但好歹在一个府邸,若有什么危险也可照拂一二。” “你胡说什么?夏侯浮白乃是大人亲自吩咐贴身保护六郎的!”贺怀年蓦然沉下脸来叱责道,“六郎乃是大人膝下唯一的亲生爱子,将来魏博五州必定会交到他的手上,某不过是他一臂助耳,某的安危岂能与他相比?!就算夏侯浮白在府中,他要保护的也该是六郎!” 碧翘脸色一变,泫然道:“奴只是担心大郎,希望六郎在大郎伤势未愈之前尽量待在府中,如此也可免了大郎伤中还要为他牵挂!” 贺怀年阴沉着脸,甩开她手,冷冷道:“这次就算了,下次若再有这等挑唆之言,某立刻叫人送你回魏州,交给夫人处置!” 贺怀年的正室是高家女儿,性格骄横而刁蛮,因为是高氏的亲侄女,贺怀年碍着义母的面子只能尽量忍让,私下里贺怀年所喜欢的却是碧翘这样善解人意的柔弱女郎,这小高氏对碧翘十分嫉恨,在魏州时如不是贺怀年百般袒护,碧翘早就遭了她的毒手,此刻听到他这么说,晓得自己犯了忌讳,再不敢怠慢,赶紧跪了下去,颤声道:“奴知错了,求大郎饶恕,容奴继续在这里伺候大郎,再不敢多嘴惹大郎生气!” 伸手托起碧翘的下颔看了片刻,贺怀年发现她眼中的惶恐几乎要流溢出来,这才冷哼一声,松开了手:“给某斟杯酪饮!” 碧翘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过了关,她转过身时,轻轻咬了下嘴角,以隐藏起那丝不由自主流淌出来的浅笑——是多嘴,而不是胡说,贺怀年既然没挑她这个刺,隐隐间是默认了这一点……所谓多嘴,那就是本是事实,只不过被说出口时不合时宜罢了…… 她取了一只阔口五瓣梅花状琉璃盏,捧着蛇颈广肚镶莲叶柄的琉璃壶,刚刚斟满一盏,一只矫健的信鸽披着春日暖阳飞入,熟门熟路的落在贺怀年身旁的云纹紫檀翘头案上,咕咕的叫了两声,贺怀年顿时脸色一变,探手抓住信鸽,取下信笺匆忙一览,简短道:“去叫师如意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六章 譬如狮虎生来爱食肉糜 屋中女郎久去不回,那炉沉水香却烧得越发缭绕,将两人身上的瑞麟香并瑞龙脑的清气皆压下去,旖旎甜香嗅得久了就有一种昏昏沉沉茫然不知身处何处的恍惚。元秀皱了皱眉,忽然拿起桌上大半壶冷茶,向那香炉里一浇,然而沉水香固然被浇灭,那近乎糜烂的香气却久久不散,让她频频蹙眉,贺夷简见她久不开口,只是颦眉不止,终于忍不住问道:“阿煌愁眉不展,是不喜与我单独相处,还是担心身边的侍者?” “自然两者都有。”元秀瞥他一眼,淡淡道。 贺夷简一脸惊奇:“阿煌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我给你匕首刺我,居然直接就朝着心上捅?若我不曾随身穿着乌蚕软甲,你就一点也不心疼么?” 元秀觉得他的问题十分可笑,反问道:“本宫为什么要喜欢你?” “我生得俊伟挺拔,文武双全,又是使君爱子,而且对你一见钟情。”贺夷简振振有词道,“这里面随便一条,都会有女郎看中,有这许多优点,阿煌就算不也对我一见钟情,至少刚才也不该那般狠心吧?阿煌方才看到那截断臂时可是怕得很,杀我却毫不迟疑,真是叫我伤心啊!” 元秀冷静道:“你容貌俊伟挺拔,或者在河北说一说是称得上的,可到长安来,恐怕就说错了地方!远的不说,本宫的七姐夫清河崔风物,号称长安第一郎,形容举止犹如天上谪仙,他的表弟河东柳折别也是翩翩佳公子,你很该去看一看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做美男子! “至于文武双全,本宫倒听过另一句话,叫做文不成武不就!论文,单说本宫所知道的与你年纪仿佛的郎君之中,太原王家的王子瑕,如今御史台的御史中丞,雅好辞赋,工于山水,本就因才获举,又参加过科考高中二甲头名;另外有范阳卢家的嫡长孙卢却敌,如今不过十一岁,就已经有才华横溢之称!而这两人不过是长安济济人才之中的两个罢了!论武,不知你在燕小郎君手下能撑多久? “至于使君爱子么……”元秀嗤笑一声,“五姓七望、城南韦杜,哪一个不是俊才如云代代出英杰的名门望族?请问你贺家往上数五代,似乎还是河北一个寻常军卒吧?” 贺夷简听罢,仔细想了一想,不甘道:“那么一见钟情呢?阿煌说的这些人,固然在某处有胜我的地方,却未必似我这样喜欢阿煌吧?何况崔风物此人已经被先帝赐婚昌阳公主,卢却敌才十一岁,都不适合阿煌了。” 元秀瞥他一眼,奇怪道:“你对本宫一见钟情,不知钟情到了什么地步?” “我已飞书河北,让大人停止与李家议亲,而是上奏圣人,请求将阿煌下降。”贺夷简笑了笑,目光明亮的望着她。 只可惜元秀并不领情,反而冷冷一笑道:“让贺之方停止与李家议亲?这个李家,可是幽州节度使李衡李希声的家族?” “自然。” “你这么说,无非是想告诉本宫你为了本宫,连李衡的女儿都不要了,可谁知道是不是你本来就不想结这门亲,却又怕幽州那边与魏州生隙,所以拿本宫出来做挡箭牌?”元秀讥诮的看着他,“贺郎君是聪明人,可也别把本宫瞧得太笨啊!” 贺夷简缓缓皱起眉,傲然道:“我若不想娶李家十七娘,直接告诉大人便可!阿煌就这般瞧不起我,以为我连退个婚都要苦心寻出个理由来?” “你适才所言飞书魏州内容,可不正是想叫魏州与幽州都恨上本宫,接着怨怼长安吗?”元秀眉一挑,冷笑着道。 贺夷简本就是极为自负骄傲之人,如今又是心爱女郎当面相激,他固然明知这是元秀故意离间,但少年气性上来,却依旧长笑道:“原来阿煌怀疑我利用你?也罢,我回头立刻再传书魏州,定然将此事解释清楚,不叫大人与幽州对长安有半点怨言可好?” “这本是你该做的,本宫与你有什么相干?”元秀哼了一声,不屑道。 “若我这么做了,阿煌可是就愿意下降我为妻?”贺夷简却不放弃的确认。 元秀惊讶的张大了眼睛:“本宫几时说要下降你来着?” “正是阿煌没有说过,所以我才要问一个准字。”贺夷简微笑着道。 “本宫不喜欢你。”元秀摇了摇头。 贺夷简微微皱眉,不解道:“为何?” “世人有的生来爱食肉,一日无肉不欢,有人却爱食素,难道你也要一一拉了人去问为何吗?”元秀反问,“男女相悦本就是一个缘字,本宫不喜欢你就如同狮虎天性不爱食素一般,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贺夷简沉思片刻,末了抚掌道:“我明白了!”元秀正诧异他会如此好说话,却听贺夷简接着道,“我这几日也有些疑惑为何那日拉开你车帘时本是打算好好教训教训你的,可看见你后却怎么也下不了手,连夏侯在身边,你的侍卫驱赶也叫他忍了……原来阿煌于我,正狮虎生来爱食肉糜一般,没有什么缘由,就是喜欢。” 他说得坦然自若,望着元秀的目光之中,带着纯粹的快乐与期盼,“阿煌如今不喜欢我也没什么,我知道夏侯当初刚到大人帐下时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河北的饮食,但天长地久的却也这么习惯了。所以时间久了,阿煌总会喜欢我的。” 元秀张口结舌,想了半晌,才道:“你说的不对,水土不适如何能与这样的事情相比?从前王政君何尝不是陪伴汉元帝一生,还为他诞了后来的成帝?可元帝始终都没有喜欢过她,因此日久生情这句话并非一定有理。”她真心不喜欢贺夷简,但对方眼里由衷的欢喜却叫她心底的愠怒有些发作不出来,语气也不禁缓和了许多,几乎近于谆谆善诱。 “那时候汉元帝前有叫他念念不忘的司马良娣,后有年轻娇艳的冯昭仪之流,王政君不过是凭着诞下了其长子,得宣帝宠爱才勉强坐上凤位罢了。”贺夷简不以为然,“何况阿煌聪慧良善,又岂是汉元那般庸主能比?” “……本宫方才还拿匕首想杀你!”元秀听得良善二字颇为无语,提醒他道。 贺夷简笑道:“那是因为匕首是我给你的,也是我叫你出气的。” “……本宫接你的匕首是因为本宫身上未曾带有利器,否则方才一出密道说不定就会对你下手。”元秀暗暗咬了咬牙,然而贺夷简欣然道:“我身有武艺,阿煌就算竭尽全力要杀我,也是杀不成的,所以阿煌可以尽情下手。” 元秀这回是真心感到头疼了,她究竟是皇室繁文缛节的礼仪里长大的公主,虽然沾染了皇室居高临下的脾性,到底性情不坏,贺夷简若是像在密道中那般继续轻薄或者言辞无礼,她倒可以厉言叱责甚至不惜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如今贺夷简斯文有礼,又是一副衷心吐露衷肠的模样,元秀年方十五,正是怀春之际,当初杜青棠诱哄她去寻丰淳主动提出下降河北,她含糊其辞何尝不是因为虽然关心皇室心里总是还存着一丝侥幸,若时局不至于非自己下降不可,也能像昌阳那样嫁个如意郎君的想法? 即使她并不喜欢贺夷简,如今再叫她捅对方一刀,却有些迟疑了…… “你是如何知道密道入口的?”元秀定了定神,岔开话题问道。 贺夷简原本一脸坦然,见元秀乍然询问这个问题,面上却闪过一丝尴尬,顿了一顿才道:“阿煌是头次来这样的地方,连魁首也看到了,以后可不要来了,若再遇见这样的事情可是危险的紧,我瞧你身边那位大娘虽然有些底子,但比夏侯差得远,未必能够保你平安。” “大娘虽然没有夏侯浮白的身手,但想本宫死的人也绝无想贺郎君死的人多,刚才的事,本宫一行分明就是受了你们连累。”元秀素来护短,尤其又是薛氏,听贺夷简藐视薛氏的武艺,顿时不满的反驳。 “如迷神阁这等馆阁,往来非富即贵,许多人有事商议也往往选在这些地方,不过有些恩客之间有恩怨,若在阁中碰了面,一旦争执起来,砸坏了东西事小,搅扰了其他人的兴致,难免被同行比下去。”贺夷简听出她话中不喜,便不再提薛氏,开口解释起来,“所以这等馆阁中多有密道,方便回避,当然,若似我等这样遇见刺客,也可以让护卫拖延,自己脱身。” 元秀眉头微蹙,贺夷简立刻道:“这些都是听我长兄说的,他素来喜欢留恋青楼楚馆之地!” “方才在俯仰楼里秋十六娘点了一炉沉水香。”元秀又不曾想下降于他,对到底是贺怀年性喜渔色还是贺夷简自己兴趣不大,她若有所思的望着不远处的香炉,“香味和这里的一样,本宫原本没有放在心上,不过……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关系?” ………………………………………………………………………… 唉,多几条留言嘛,冷冷清清的我觉得很寂寞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七章 秋锦娃 “这也是青楼之中的伎俩,阿煌还是不要理会这些了,那女郎走了这许久都不见回转,还是出去看看的好。”贺夷简忽然道。 元秀心头疑惑,但见他避而不答,又恐怕是什么难以出口的解释,便点了点头。 两人绕过那扇琉璃云母屏风,打开了门,却见外面是一条幽静的长廊,廊外乃是一个小小中庭,庭中铺着五彩鹅卵石,四角都种了一圈儿修竹,暖风拂过,飒飒可爱,修竹之畔,另栽着数丛芍药,此刻正欣然发生。 廊下和庭中都空无一人,只有右侧到底的地方有个不起眼的月亮门,两人不约而同向那里走去,谁知道刚刚跨出门槛,一个匆匆忙忙的身影便冲了出来,虽然隔着十几步也能立刻嗅到一阵浓郁的沉水香气,仔细看去,却正是方才房中的女郎。 这女郎说是去探问俯仰楼之事,却把他们一丢许久不加理会,如今竟已换了身衣裳过来,改穿了葱青底绣并蒂莲开栖双蝶诃子,下系着藕荷色隐花裙,外面连轻纱都未披一件,只在臂上拢了件及膝长帔,见两人出门,掩口笑道:“原来贵客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好随奴来。” “俯仰楼那边怎么样了?”元秀皱眉问道,她见这女郎居然连发式都改了个,这中间却无半个人来禀告一声,害得自己平白操心,心头着实不快,若不是惦记着薛氏与采蓝、采绿,早就发作了。 那女郎笑道:“贵客的随从之中有一人武功高强,早已将刺客打退,只可惜有位女眷受了些伤,方才十六娘着奴去请医师来瞧,因此耽误了给两位贵客报信的时辰,又因照料那位女眷,奴的衣裙被血所沾,为免怠慢,又怕吓着贵客,所以特意去沐浴更衣才来禀告,还请贵客饶恕!”说罢盈盈一礼。 元秀差点没被气晕过去,贺夷简只带了夏侯浮白一个随从留在了俯仰楼里,而这女郎说他们的随从里有个武功高强,不必想也知道定然是夏侯浮白了。而女眷……这女郎换衣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心思沐浴!她沉着脸问:“受伤的女眷是谁?薛娘?采蓝?采绿?” “贵客不要担心,那名女眷并无大碍……而且,奴听人唤她做妙娘!”那女郎浅浅一笑,目光却落在了贺夷简身上! “妙娘?”元秀这才想起来,贺夷简原本闯进俯仰楼时是带着一男一女两名仆从的,那妙娘因为不忿自己斥责贺夷简,出言挑衅,被贺夷简赶了出去,后来秋十六娘带着秋锦娃到时,她已经不在楼外,还以为俯仰楼的刺杀与她无关。 既然不是自己身边人,元秀顿时松了口气,瞥了眼贺夷简,贺夷简在听到“妙娘”二字时,微微皱眉:“妙娘武功在女子中不算弱,怎的受了伤?” 那女郎遗憾道:“贵客恕罪,奴去时妙娘已经受了伤被抬到厢房,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欠了欠身,笑道,“十六娘正在前厅等候两位,还请贵客跟奴前来,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十六娘便是。” 除了秋十六娘外,厅中还有满脸焦急的薛氏、采蓝、采绿并夏侯浮白,皆神色肃然的盯着厅门,见有人引元秀并贺夷简进来,都是一喜!十六娘身后,魁首秋锦娃敛袖侍立,目光却不住的向夏侯浮白身上瞟去,厅中之人无暇注意到她,恰好进得厅来的元秀与贺夷简却是抬头看了个正着,心头一声暗笑,秋锦娃只怕以为夏侯浮白不知,却不想此人乃河北第一高手,贺之方敢叫他独自护送独子来长安,五感何等敏锐?秋锦娃看了他这么久他怎会不知道?不过是装作罢了。 这些人里夏侯浮白武功最高,速度也最快,贺夷简才跨过门槛,他已经掠到身前,上下一扫,点了点头便重新退回一旁,却不多言,也不回看秋锦娃,倒叫这位魁首颇为失望。 “九娘!”薛氏差不多是扑过来的,抓着元秀打量上下,见她衣裳齐整并无伤痕,惟独唇上似有些红肿,但看元秀神态平静,只当她是紧张之时自己咬的,便也未多想,松了口气将她掩到身后,对贺夷简微微颔首致谢,“方才多谢贺郎君了!” 元秀没想到薛氏看到自己无事后,头一件事居然是向贺夷简道谢,顿时目瞪口呆,跺脚道:“大娘糊涂了吗?那些刺客分明就是他引来的!” “一件归一件,九娘手无缚鸡之力又身份贵重,方才混乱之中大娘未必能保你无事,到时候连采蓝、采绿都会跟着难以保全,幸亏贺郎君带你躲进密道又打坏了机括,叫夏侯与我无需太过分心。”薛氏拍了拍她的手,淡淡道,“但正如九娘所言,这回刺客本就是贺郎君自己泄露行踪引来,连累了九娘,因此九娘并不欠贺郎君的情。” 贺夷简虽然自幼被贺之方宠惯,却并非不懂得察言观色,他本以为薛氏只是元秀身边略有身份的宫人,如今见她开口侃侃而谈,元秀被她护在身后却是一句都不敢多嘴,心头雪亮,知道她在元秀心目之中地位定然非同一般,此人倒也沉得住气,闻言微微一笑,拱手道:“这回急于同贵主见面,才会引来不速之客,得罪之处,还请大娘海涵,今后绝不会再有类似之事!” “贺郎君身份非同常人,所谓今后绝无类似之事的话,还是不要贸然说的好。”薛氏淡淡道,“毕竟连郎君自己也未必清楚自己有多少仇人。” “虽然仇雠甚众,但正如凡间灯火成千上万亦无法比拟日月之辉,皆不足为患。”贺夷简微哂。 元秀脸色顿变。 日月之辉,这比拟可不是随便用的,日为阳之极,月为阴之尊,除了帝后,谁还能用此二字自比?贺夷简如此回答看似自信,却无疑也是一种威胁与挑衅。 “所谓总为浮云能蔽日,即使炯炯如日,亦有为浮云所遮之时,贺郎君年少俊俏,前程远大,为将来计,还是谨慎些的好,当然,只要不连累到我的九娘,贺郎君谨慎不谨慎,却与我等没什么关系的。”薛氏嗤笑了声,对秋十六娘道,“我等先回宫了。” 秋十六娘依旧是方才送秋锦娃去俯仰楼时的装束,闻言微微点头:“锦娃代为相送。” 元秀一行出了厅前的庭院,估计以薛氏的耳力也听不到什么了,秋十六娘方悠悠一笑,对贺夷简道:“六郎,为着你与佳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整座俯仰楼被砸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窟窿也就罢了,还连累了附近几位恩客,害得妾身不但免了他们今日的花销,其中有一位身份特别,今晚还要叫锦娃去相陪好叫他消了怒气……” “明日我叫别院总管来与你相算。”贺夷简微微一笑,不在意道,“十六娘难道还怕我赖帐不成?” “六郎说笑了。”秋十六娘狡黠一笑,“如今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六郎为了佳人一掷千金只为求得对方名姓来历?又怎会在乎这区区几百金呢?” 贺夷简见元秀已离开,本无意与她多言,正要告辞,听了这句话,却想起了什么,站住脚步,笑道:“十六娘,还有一件事,你若做得好,先前燕九怀讹我的千金,我便不讨回来了,你看如何?”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八章 余地 你们不会知道我今天遭遇了什么…… 一早起来打算今天加更旧书来着,结果电脑开不出,打电话给维修处,他们说这几天下雨湿气重,叫把内存条拿出来用A4纸擦一擦。 他们的意思是擦插在凹槽里的那个部分,结果我拿A4纸狂擦那些电路什么…… 这个错误一直到下午才解释清楚,我可怜的电脑到现在都开不了,我衷心希望内存不要有事…… 然后,我吃过晚饭绝望的发现以我的能力是弄不好它了,只能向老妈借电脑更文。 ………………………………………………………………………………………………………………………… “六郎可不能这么说!”秋十六娘闻言立刻喊冤道,“打探元秀公主的身份又不是燕九怀独自做的事,他不过是跑个腿罢了!倒是给六郎使绊子,全是他一个人做的!六郎若是不痛快,回头妾身把他交给你,任打任罚如何?再说六郎当初的悬赏可是只说了告诉你元秀公主的身份,可没说其他事,燕九怀私下里的所作所为怎能牵累妾身这里的上上下下,可全指望那千金活命呢!” 贺夷简微哂道:“十六娘这里出入的非富即贵,整日里车马犹如流水,不说魁首,就是后面有单独院子的几位女郎也是一曲红绡不知数的,怎么十六娘说起来竟过得苦不堪言一般?” “六郎是贵人,怎知妾身这等微末之人的生计苦楚?”秋十六娘语含凄婉道,“先不说培养一个魁首容易么?往往小时候瞧着模样端正,长大了却变得姿色平庸!再说魁首又岂只是美貌就够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吹拉弹唱,舞技气度……六郎心系贵主,自是瞧不上妾身这儿的庸脂俗粉,可就是这些庸脂俗粉,又何尝不是一锭锭银铤堆出来的?历来精心栽培六七个最出挑的幼女长大,才能勉强出一个堪争魁首的女郎!这还是运气好,当初没看走眼!锦娃去年才得了几位贵客的青眼,到如今得来的赏赐,还不够她从小到大的吃穿用度,更别说她的琵琶还是妾身亲自教导,已经省去一笔琴师的酬劳,就是六郎说的次一些的女郎,每个月单是脂粉钱就流水也似,四季衣裳为着贵客们喜欢,少不得跟着时兴的换!六郎只看到妾身这里缠头不菲,却不想一等一的魁首养着,却又怎么会是寻常女郎能比呢?” 贺夷简在河北时也不是未曾流连过烟花之地,对鸨母们哭穷叫苦的这套早不陌生,他今日因为见到元秀心情甚好,也懒得和秋十六娘仔细计较,微微一哂道:“区区千金你这么舍不得就罢了,回头叫燕九怀来修政坊给我长兄赔罪就是……另外一件事,十六娘到底做不做?” 秋十六娘听他不再说要讨回千金,顿时解颐一笑,媚眼如丝道:“六郎莫不是要叫妾身帮你将今日元秀公主与你私下会面之事在市井中大肆宣扬,好叫长安的望族子弟不敢再亲近公主,让圣人不得不将公主下降于你?” 贺夷简拊掌笑道:“十六娘果然聪慧。” “可妾身哪来这个胆子?”秋十六娘掩口嗔道,“六郎身后有河北撑着,妾身可是身如浮萍,还有迷神阁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一群人要顾,这冒犯皇家尊严之事,如何敢做?” 贺夷简眉头皱了皱,秋十六娘却复抿嘴一笑,悠悠道:“不过嘛,六郎吉人自有天相,锦娃今晚相陪的那位贵客,说不定却能成全六郎!” “哦?那是谁?”贺夷简颇感兴趣的问。 秋十六娘嫣然一笑,轻轻说出了一个名字。 元秀一行才出迷神阁,采蓝忽然发现了擦着她们马车而过的一驾华车前的车夫颇为眼熟:“那似乎是齐王府的人?” “不要作声,你是怕人不知道九娘今儿跑到这里来了么?”薛氏斥道。 采蓝忙放下车帘:“奴只是见那车分明不是王府下人能用,可齐王早已回了封地,莫不是他府里的人不守规矩?” “就算如此,那也有杨太妃并昌阳公主替齐王看着长安的齐王府邸,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薛氏板着脸,采绿见状,忙拉了把采蓝,笑道:“大娘莫怪,都是今儿的事情把蓝娘吓唬到了,这会还有点没回神。” 她这么一说,薛氏的神情顿时缓和下来,恨恨道:“这却是我的错了,只想着见一见九娘的仰慕者是个什么模样,却没想到这小郎君委实是个灾星,幸亏你们都没事!” “这事哪里能怪大娘?都是那贺家郎君惹的祸!奴等微贱之命不足惜,好在阿家无恙。” 如此回到珠镜殿,用过晚膳,沐浴更衣后,薛氏见元秀进了寝殿,吩咐采蓝、采绿:“你们今日受惊了,且去我房里休憩,我来给九娘守夜吧。” 采蓝、采绿心里明白,这是薛氏有话要交代元秀,恐怕还与今日的贺夷简有关,自是识趣,也不推辞,谢了薛氏便抱了被子去她房里睡下。 这边薛氏收拾好了进入寝殿,但见湘妃色纱罩宫灯下,元秀散了及腰长发,只着一件荼白越罗中衣,坐在胡床上拨弄着手里一团色彩斑斓的东西,见薛氏进来,慌忙想要藏起来。 “九娘,错金将来是要上猎场帮着狩猎的,猞猁本就胆小,若再这般宠爱,将来可帮不上什么忙。”薛氏一眼认出那是猞猁错金,嘴角撇了撇,教训道。 元秀失望的把错金交了出来,薛氏唤进人将它带走,这才到元秀身边坐下,怜惜的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元秀见她如此,顿时警觉,白日里贺夷简的冒犯她不想告诉薛氏,却又怕隐瞒不过去,正要说自己想休憩了,冷不防薛氏问道:“今日那贺家郎君带你进入密道后,可有轻慢之处?” “没有!”元秀自觉丢脸,哪里肯告诉她?只是薛氏眼光敏锐,早从她面上一闪而过的羞恼上觑出端倪,悠悠道:“九娘说谎的伎俩一向就不高明,这也难怪,你自小需要说谎的地方太少。” 元秀强撑道:“我乃金枝玉叶,他怎么敢碰我?” “唉,那贺郎君当着咱们的面,连日月之辉都说出来了,还会顾及多少九娘的身份呢?”薛氏轻哼一声,“李室衰微,这些藩镇啊对长安也就场面上的功夫而已,先帝在时还有那个魄力讨伐几个不听话的震慑下,比如当年的西川节度使!可五郎年轻,又继位不久,朝中的事情还没理出头绪来呢——九娘瞒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去告诉五郎不成?” “不要告诉五哥。”元秀立刻坐直了身子,慎重道,“他烦心的事够多了,再说我也没被怎么样……”说着说着,她却咬起牙来,“只怪我自己小时候惫懒,大娘要教导我习武,我嫌弃太过辛苦不肯,才会吃这样的亏!” 薛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悠悠道:“九娘若是肯学,现在也还不晚。” 元秀本是随口一说,听薛氏这么说了,顿时迟疑了下:“我练多久才能对付那贺夷简?” “反正秋猎的时候九娘也是要下场的。”薛氏淡淡道,“至于练多久才能对付贺家小儿,那就要看九娘的恒心并毅力了。” “大娘今日为何要叫秋十六娘主动安排我与贺夷简见面?”元秀不解的问道,“此人不像是容易死心的人,若真的说动了贺之方上奏,只怕五哥很为难。” 薛氏淡然道:“你真以为一直不见他就成了吗?杜青棠和燕九怀连手瞒了他两个月,已经是极限,别看他们一个在望族之中声望极隆,一个乃市井一霸,究竟是人不是仙!别说偌大长安,就是六宫里,皇后那等手腕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嘴!” 她语重心长道,“退一步来说,他迟迟找不出来你,若是直接上殿向五郎求助呢?到那时候,事情还不是照样被推到了五郎面前?你以为能躲得了吗?” 元秀一怔:“那我先见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着呢。”薛氏悠悠道,“至少他想不到这一点,猝然见面,更容易打探他对九娘念念不忘到底为了什么!九娘固然美貌,可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怜香惜玉的!他又是贺之方爱子,未来魏博的主人,谁知道他闹得满城风雨是不是有什么算计?而且万一他是真的迷恋上了九娘,九娘自己先想办法难住他,总比在朝堂上直接与五郎对上的好!” 她轻轻拍着元秀的手,“九娘,你要记住,你是梦唐的公主,你最大的依仗可不是所谓的公主的身份,而是五郎!所以任何事情,你能够解决的,就不要叫它到五郎面前去,一则让他忙于政务之余还要为你烦心,二则,什么都推给五郎,那他还有什么迂回余地?你要知道,为什么五郎厌恶杜青棠,却只能将他赶出朝堂,连国公之位都夺不得,正是因为杜青棠始终游刃有余,总能将五郎的下手迂回消弭啊!” 元秀沉默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顿了顿,她疑惑的问道:“可是大娘,当初杜青棠曾为此事邀我去崇义坊一间酒肆见面,力劝我主动向五哥提出下降贺夷简,尔后在靖安坊杜宅中,因为燕九怀泄露我行踪,当时杜家的总管杜观棋,还请了燕九怀带我离开以避开与贺夷简见面,这是为何?” 薛氏闻言,露齿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元秀忽然感到室中有点冷,只听薛氏轻描淡写道:“哦,这也没什么,只不过杜青棠这厮,当年被我狠揍过几回,他年纪大了,看来记性倒不坏,我不在长安,不经我同意与陪同,他若敢撺掇你贸然去与贺夷简会面,若不小心,真叫那小子把你的心勾了去,他怕我会烧了他的老宅、打烂他一身老骨头!” 薛氏森然而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九章 劝 再说贺夷简欣欣然回到修政坊,进了二门才想起来问:“妙娘是怎么受得伤?” 夏侯浮白简短道:“她从楼上摔了下去。” “哦?她什么时候这么弱了?”贺夷简了然的笑了笑,“是那个薛氏?不过我不是吩咐妙娘走开了么?”语气虽然不在意,却透露出一丝愠怒,也不知道是因为妙娘的不听话,还是因为薛氏伤了自己的手下。 “她担心六郎在混乱中受伤,所以折回,结果当时六郎已经带着贵主进了密道,而楼内浓烟密布,妙娘误与薛氏交手,被薛氏打落到庭院里。”夏侯浮白淡然叙述。 所谓的烟雾浓郁误会交手到底有几分真,还是妙娘因嫉生恨,试图偷袭薛氏反被其伤,她是伺候贺夷简长大的使女,性情为人贺夷简自然心里雪亮,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这个薛氏,倒有几分身手。” “妙娘输给她理所当然,红衣薛娘子,十几年前在长安,她的名头可不下于如今的崔风物。”夏侯浮白忍不住道,“薛娘子可不只是身手不错,为人亦十分精明——当初年长她甚多的杜青棠都吃过她的亏,今日之事瞒得过贵主,瞒不过她。” “这没什么,正如人人都知道河北三镇形同诸侯一般,可只要一日我等还以梦唐臣属自诩,他们也只能私下里说说一样,撕破脸没什么好处。”贺夷简微微一笑,“你仿佛对薛氏颇为了解?” 夏侯浮白淡淡道:“她与秋十六娘是旧识,方才六郎和贵主没到前厅时,十六娘和她谈了几句过往,而某当初曾到长安也听过她的名头,当然,那时候某未见过她。” “夏侯到长安似乎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吧?”贺夷简饶有兴致的问道,“阿煌似乎十分信任她,在她面前不像贵主,倒有点像女儿。” “她是郭家养大的。” 贺夷简顿时明白了,他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郭家因与西川节度使勾结的罪名被族没之后,薛氏作为郭家旧部之一,同样受到牵累,成年男子一概被处斩,未足龄的孩童被流放到了遥远而穷苦的闽南,那些人终身都不再有机会回归长安,更不必提大多数人都死在了路途之中。曾经也算旺族的薛氏如今在长安的大约也只有这薛娘子一人了。 迎面一个着银朱底荼白瑞锦花纹交领春衫的使女迎了上来欠身行礼:“六郎,使君有信到了,大郎请六郎回来后立刻过去一下。” “哦?大人可算回信了吗?”贺夷简喜道,“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和李家说清楚了?”他想起元秀指责自己引河北怨怼向长安时不屑的眼神,眸色沉了一沉,举步向贺怀年修养的地方走去。 进门看到师如意一袭青衫端坐在列,贺夷简就将贺之方的回信内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顿时皱起眉,勉强问候了一声贺怀年:“长兄的伤势如何了?” “多谢六弟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贺怀年因伤在身不便移动,所以依旧是半躺在榻上,见夏侯浮白陪着贺夷简进来,吩咐榻尾伺候的碧翘,“给六郎斟盏酪饮。” “酪饮不急,我不渴。”贺夷简在他下首一撩袍角坐了下来,问道,“大人的信笺呢?” 师如意默不作声的从对面递了过来,贺夷简扫了两眼看罢,哼了一声,径自道:“笔墨!” 这会屋中没有其他奴仆,只有贺怀年的爱姬碧翘侍奉茶水,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贺怀年,贺怀年对她摆了摆手:“你先出去,某有话与六郎说。” 碧翘心下不甘,但她知道此刻忤逆贺怀年不会有好下场,便作出柔顺之态,媚声答应着退了出去。等她走了,贺怀年皱眉道:“六郎你真心想要尚主?” “这是自然。”贺夷简微哂道,“怎么长兄也不赞同?” “六郎,河北三镇历来共同进退,以婚姻相系,这才是三镇能够与其他藩镇不同,连长安都不敢怠慢的缘故。”师如意心急火燎的劝说着,“元秀公主固然美貌,可这天下佳人何其之多?使君对六郎寄予厚望,六郎岂可为一女子罔顾尊上?” 贺夷简嗤笑道:“怎么?大人对我厚望难道就是娶李家十七娘?” “六郎!”师如意才叫了一声,便听贺夷简冷冷道:“三镇互为犄角,方成长安心头之患,这个道理师先生已经与我说过许多次,莫非成德、卢龙两镇竟也不知?魏博不能与两镇生隙,他们难道就敢把魏博推向长安不成?我是尚主,又不是入赘,难道我堂堂魏博节度使之子,娶妻也要去看另外两镇的眼色?真是可笑!” 贺怀年给师如意使了个眼色,命他止住,干咳一声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六弟对元秀公主一见钟情,以你身份原本尚主也没什么,只是六弟好歹也到长安多日了,难道竟连梦唐公主的习性都不知么?” 师如意身为谋士,反应自然迅捷,闻言脑筋立刻转了过来,不失时机的进言道:“这段时间满城风雨都在议论元秀公主的长姊平津长公主宠幸娈童、藐视驸马之事,听闻元秀公主与平津走得极近,六郎何等身份何等人物,就算是贵主,如此放.荡又岂能配得上六郎?”他已经知道了贺夷简今日匆忙出门的原因,提醒道,“六郎今日去见贵主,是在什么地方?” “平津是平津,不是阿煌!”贺夷简不以为然,他短短半日就喊习惯了元秀的名讳,这叫贺怀年并师如意听得都是心头一惊,“再说她去迷神阁多半是被秋十六娘使的计策引诱,这也是十六娘想赚取好处罢了,她年纪小,又一向养在深宫,不懂得外面这些诡诈之事,也是难免。” 贺怀年面皮抽了抽:“六弟,贵主还没及笄,可贵主身边不该没有几个通情达理的长者提醒吧?若非贵主自己一意孤行,这些人岂会放任堂堂贵主踏入平康坊那等污浊之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章 寒食 韩翃诗云,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冬至后一百零五日为寒食,禁烟火,只食冷食,家家折柳插门,户户提香祭祀,宫廷礼仪则更为繁琐,谒陵回宫后,照例在宫中竖起秋千,使宫嫔争相荡高,又备宴乐,这是天宝年间号称半仙之戏的场景。先帝宪宗喜蹴球,丰淳帝为太子时,时常亲自下场表演,因此丰淳登基后,寒食召武臣勋戚子弟会球这一前朝的习俗就此保留了下来。 今年因为宫中传出要为东平、元秀、云州几位公主相看驸马的缘故,此时此刻的这场会球又格外的使人遐想。 元秀等几位还在宫中的公主一大早穿着沉重的公主礼服跟着皇后王氏至三清殿祭毕,回到珠镜殿迫不及待的脱去礼服,摘下钗环,往榻上一伏便睡着了,哪知不多久就被人推醒,她睁眼一看,却见寝殿中自己的私房差不多都被摊了出来,吃惊道:“这是做什么?” “今日会球五郎吩咐后宫皆去观看,九娘怎能不好好装扮?”薛氏、采蓝等人都已经打扮好了,薛氏一身石青底襟袖暗绣宝相花纹对襟窄袖春衫,下系藏蓝隐花裙,头上挽着盘桓髻,鬓前插了银对梳,髻上饰着数川彩珠,后面交叉插着两支白玉梅花簪,眉心贴着簇形花钿,略施脂粉,显得精神焕发,采蓝等人皆是一袭丁香色短襦,下系牙色罗裙,腰间束着浅碧色丝绦,头上挽了奉圣髻,轻点朱砂,薄擦胭脂,摩拳擦掌的望着元秀,迫不及待要替她装扮起来。 元秀被催促着沐浴毕,只着了中衣坐到铜镜前,薛氏亲自拿帕子替她一点一点擦干了及腰的长发,采绿在旁捏着一柄象牙细篦跟着将长发梳顺,元秀的发生得极好,乌黑浓密,柔顺得宛如绸缎。牙篦从头顶中心划过,将长发分成两半束住后,先绾出垂髻之形,接着盘绞上折,中间以金环束住,便是此时未婚女子常梳的垂练髻了。 薛氏又挑出一对点翠蜻蜓步摇插上,换过嵌宝累金耳坠,接着采蓝捧进清水,滴进一滴龙涎香,再次浣面后,淡淡扑了一层牙粉,采绿打开胭脂,却迟疑了一下,征询的望向薛氏:“大娘,阿家年少,肌肤本就白里透红,这胭脂似乎多余了?”薛氏仔细看了看元秀,点头道:“斜红鹅黄都省了不必用……描眉后就点个面靥罢。”采绿答应了一声,拿炭笔上前仔细描出远山眉型来,复取了胭脂对元秀道:“阿家笑一笑。” 元秀依言勾起嘴角,两颊顿时露出一双浅浅梨涡,采绿蘸着胭脂在梨涡上一点,便是面靥了。采蓝在旁从鎏金神兽宝相花纹金盒里取出花钿:“大娘请看,阿家该选何种?” “用翠钿。”薛氏说了一声,采蓝忙把其他花钿都归回原处,只留下最华贵的一迭,采绿端详片刻,取了一朵梅花状的翠钿,薛氏摇头道:“自寿阳妆传出以来,这梅花花钿最常见不过,今日虽然只有宫中女眷在,未免没有相似者,何况梅花妆到底以朱红为上,还是取那个雏鸟形的稀少些。” 采绿取了雏鸟形的翠钿,撕开背面呵了口气,为元秀端正的粘在眉心,薛氏左看右看,满意的点了头:“可以更衣了。” 采蓝拍了拍手,四名小宫女捧进衣盘来,薛氏这会思索良久,才替元秀择定了牙色交领短襦,外罩浅碧底满绣深绿夹荼白菊瓣半臂,下系杏子黄罗银泥裙,腰间系上沉碧色丝绦。这身装束胜在清淡而不单调,却很好的展现出了元秀这个年纪应有的娇俏清丽。而选择短襦加半臂,却还考虑到了观看会球是在楼上,如今虽然已经时近清明,高处的风依旧带着微寒,若穿了诃子之类看久了未免会冷。 更衣毕,采蓝复呈金盒,这一回是上首饰,元秀身为帝女,今日虽然不算得出席大典,却也不可过素,被小觑了去,因此首饰远较平时隆重,脖子上挂了赤金盘凤璎珞圈,嵌多宝赤金项链,腕上拢了包金兽首白玉镯、镀金三钴杵纹银臂钏,腰间系上水晶嵌金鸳鸯纹香囊并一块羊脂玉孔雀佩,如此才换上了云头锦履,算是装束停当。 她盛妆的时候不多,只觉得一身珠玉沉甸甸的分外的重,伸手摸着那串嵌多宝赤金项链皱眉道:“大娘,既然戴了璎珞项圈,这个便不用了吧?” 这串嵌多宝赤金项链颇具胡风,整串链子由廿八颗金丝球攒成,暗合廿八星宿,每球上嵌十颗珍珠,上有赤金扣环,环钩中间嵌了藏蓝宝石,刻着对鹿,两侧各有一方形金饰,内嵌青金石。下边却是圆色红玛瑙为主的各色珠宝皆以赤金包裹镶嵌,宝石周围另有细碎珍珠环绕,两旁还各有一菱形、环形金饰,里面嵌了青金石珠,最下面坠着一颗足有元秀两指来长、一指宽的卵形剔透垂珠,质地奇异,犹如琥珀,当真是华贵已极。 “这是前朝一位皇太后赐给自己最心爱的外孙女的东西,后来前朝覆亡,此物流入内库,从高祖时候起,一直都是交给皇后佩带,文华太后甍时将它留给了九娘做将来出阁时的嫁妆,怎能随意说什么不用?”薛氏轻责,“你若实在觉得太沉,要么把那个赤金盘凤璎珞圈换一个鎏金镂空牡丹项圈来。” 元秀忙道:“也好。” 采蓝不待吩咐,忙已经找出了薛氏所说的项圈,替元秀换了上去。 这时候外面采橙已经进来询问:“阿家走时可要吃些点心?” “不必,会球四周自有吃食陈设。”薛氏道。 霍蔚已经备了仪车在殿下等候,薛氏、采蓝、采绿并霍蔚一起陪着元秀登车,辘轳向麟德殿驶去。 会球的场所设在了麟德殿前的空阔处,麟德殿素为饮宴之地,殿宇极大,四周楼阁亦多,其中东有郁仪楼,西有结邻楼,两楼之前,另有亭,各处皆有飞廊连接上层,可容三千人坐而观百戏。元秀到时,丰淳还没来,皇后王氏并诸妃,及云州、利阳两位公主却都已经到了。 王氏今日身穿绛色翟衣,梳凤髻,眉心殷红如血的一簇三叶花钿,口角含笑,神态温婉而略带威严。在她左首第一席上坐的芳仪赵氏着樱草色宫装,腰间束银朱锦带,挽着百合髻,首饰纯用珍珠,因丰淳长子也才启蒙,便没有为皇子单独开席,韩王、魏王都只在赵氏略后的地方设了一张席共用。 元秀从昭贤太后梓棺出宫起还是头一回见到韩王李銮,他长的很像赵氏,虽然是男子,长眉凤目之间却透出一抹艳丽之姿,客观来说比魏王生得好看,只是魏王更容易看出是男儿,两人与再下首的卫王都穿着皇子袍服。 卫王上首是其生母曹才人,打扮的很是低调,秦才人亦是如此。 见元秀进来,除了皇后外都起身行礼,元秀道了免字,在云州上首的席上坐下,看了看外面道:“会球之人还没到吗?” “他们要先到紫宸殿去见了大家,再随御辇而来。”上首王氏笑着道,“阿家不要心急,方才大家已经使人过来传话,说御辇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是啊,九姐,紫宸殿到这里走纵街,就算御辇仪仗缓慢,迟早也是会到的,八姐都还没来,九姐这么急做什么呢?”云州公主忽然转过头来,暗含讥诮道。 元秀听出她是在讽刺自己急着相看驸马,嗤笑了声:“我只是见殿外空无一人,而五嫂利阳并侄子们却陪你等着,心有不忍,所以才问了句罢了。” “你!”云州只顾着刺元秀急于出阁,却不想在传言之中自己也是待选驸马的公主之一,顿时语塞。她想了想又觉得委屈,当日自己因为和元秀争执被打发走,后来王氏交代这件事情可是只与东平、元秀说了,事后才派了杏娘去她殿里轻描淡写的交代了一番……云州狠狠瞪了眼皇后,扭过头去不作声了。 王氏生怕又像上回一样两人拌起嘴来,其中一位公主含怒拂袖而去,今日不比当时,可是有外人在场的,原本因为平津的缘故皇家公主们已经跟着丢了一回脸,若还要传出姊妹不和的事情,恐怕丰淳就会全部怪在她这个皇后对小姑们不上心了,她赶紧岔开话题:“本宫很久没见到銮儿了,这段时间跟着张司业可学了些什么?” “回母后的话,儿臣愚笨,都不大记得住。”李銮身为丰淳长子,在王氏至今无所出、而赵氏是仅次于皇后的妃子的情况下,他的身份不言而喻,因此被宠得性格颇为跋扈,对嫡母素来没有什么尊敬的概念,尤其这段时间赵氏被降了位份,他又被指了严师,更加痛恨王氏,闻言不冷不热的说道。 王氏面色一沉,赵氏却只作不见,曹才人忙拉了把卫王,与秦才人一起盯着殿外仿佛在眺望御辇,惟恐被牵累进去。 利阳公主年纪小,性格又静默,她的乳母对她眨了眨眼睛,公主便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云州看了眼元秀,轻笑道:“銮儿你跟着张司业启蒙也已经有快两个月了,怎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莫不是这张明珠名过其实,堂堂国子监司业,连启蒙都不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一章 麟德宴 “是谁连启蒙都不会呀?”一个脆声从外传来,殿中人转头看去,却见昌阳公主与东平公主皆着了华服盛妆而入,环佩叮当之间,恰好昌阳走在前面,闻言笑着问道。在两人身后,跟了年纪最小的弟弟徐王李佑,却未着皇子服饰,而是穿着青莲色的圆领袍衫,带着董不周伺候。 云州瞪了她一眼,她虽然泼辣,却知道今天是相看驸马的一个好时机,上回已经吃了一个亏,这回可是丰淳也要过来的,若自己走了,回头王氏添油加醋说上几句,万一当场给她挑个不称心的驸马,到时候圣旨一下……因此见到昌阳进来,便轻哼了声,不说话了,一场即将爆发的争执就这么消弭,除了几人外,皆暗松了口气。 殿中众人又起来行了次礼,昌阳看了眼公主席位,噫了一声道:“五嫂你莫不是多摆了一席?今日六姐可是不来的。” “没有多摆。”王氏微微一笑,“平津公主并承仪郡主一会也要进宫的,这最上首的席位不是嘉城公主的,而是她们母女的。” 听到平津公主,赵氏等妃子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自昌阳以下,东平、元秀并云州,除了最小的利阳公主懵懵懂懂外,皆变了颜色。 “她来做什么!”昌阳心下恼怒,张口便道,“五哥不是已经给承仪郡主赐了佳婿了吗?她们母女还要进宫来看蹴球?是不满五哥赐的婚还是大姐又觉得韦坦不好,打量着再给自己挑个美貌善谑的小郎君做驸马?真是可笑!” 东平公主等她说完了,才伸手拉了她一把,反被昌阳瞪了一眼,殿中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却听一个童声嗤笑着接口:“母妃你瞧,儿臣早便说了这回蹴球就咱们宫里几位皇姑看着也就罢了,何必非要让大皇姑回来?不过是平白惹其他皇姑不痛快!” 顺着声音望去,却是李銮脸上挂着似讥似讽的神情漫不经心的说着,见昌阳等人看向自己,他毫不迟疑的睨了眼王氏,眼中的幸灾乐祸怎么也掩盖不住!昌阳果然沉了脸,忍怒冷笑道:“我说是谁这般见不得我们姊妹好,原来是五嫂要贤名!” “有句话叫做长嫂如母,二哥、三哥都不在长安,五嫂既长又是皇后,年年祭祀先帝并诸祖都是承冢妇之责,说起来也算是如长嫂了。”这回东平公主也言辞犀利的追问,“不求五嫂将咱们当成女儿看待,只求嫂子念一念咱们五哥,将咱们当自己亲妹妹看待可好?” “五嫂自己没有孩子,如何能够将咱们当成女儿?八妹你这要求可是叫嫂子为难了!”昌阳公主原本就因为李十娘的缘故对王氏颇为不满,平津引起的谣言还没散,今日如此明显的给公主挑选驸马的时机,平津居然还要带女儿过来……若郑蛮儿还没赐婚,或者还能说是怜惜她一个晚辈无辜,可郑蛮儿已经被赐了卢家嫡长孙为妇,只能两人成年之后嫁娶,这一回居然也要叫她们一起进宫!是惟恐今日会球的郎君们记不起皇家丢脸的事吗?元秀冷着脸,只当没听见两个姐姐的诛心之语! 上首王氏面静如水,待昌阳说完,才淡淡道:“平津公主前几日上表大家,乞求携承仪郡主去汤沐地长住,两天后就要动身,今日不过是借寒食赐宴入宫辞行罢了。” “汤沐地?”昌阳和东平对望一眼,平津的封地在河南,靠近东都,离着长安也不远,她先前张狂过度,被丰淳夺了长公主衔又把承仪郡主赐了自己侄儿,虽然卢却敌是个才貌双全的小郎君,可平津如何不知道,这一道赐婚的旨意一下,自己与外祖父家反而要生疏起来,外孙和亲孙到底是不一样的,何况卢家还对卢却敌寄予厚望,听说赐婚的圣旨到了卢家,卢确转头就让妻子寻了个借口去拜访平津,出门时脸色难看之极,说不准就是去劝说平津请求退婚的。 如今平津应是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丰淳虽然尊敬她这个姐姐,却不可能像先帝那么宠着护着她,所以打算用回汤沐地暂住的方式来避一避风头,一来她人不在长安,谣言可以散得快些,二来也是以此向丰淳服软,好让这个弟弟不要再记恨她败坏皇家声誉。 这里面未尝没有为郑蛮儿考虑的地方……在长安,平津自己的名声已经足够坏了,连累承仪郡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卢却敌如今十一岁,承仪比他还要长一岁,三五年时间就要谈婚论嫁,承仪又只是郡主,还不是很得做皇帝的舅舅欢心,不如去封地上住着好好按照卢家喜欢的媳妇教导教导,等过几年谣言平静,长安城里有了新的话题把旧事都忘记了,这时候带着贤惠些的郑蛮儿回来,迂回余地也大许多。 不过平津经此事也知道了与丰淳搞好关系的必要,因此离开长安前说什么也要寻机会再见丰淳一回的,只是她也不知道是急着走还是故意,竟恰好就挑了这么个时候进宫。 昌阳、东平等人虽然想通了平津的用意,心里却怎么也痛快不起来,一个个面沉似水,不久后,已经降为公主的平津果然带着郑蛮儿来了,她们显然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不理会众人的冷漠,只与王氏招呼了一声,便在公主席位的首席坐了下来,中间郑蛮儿向元秀望了几眼,元秀心有不忍,然而被薛氏扫了一眼,到底没说叫她过来之类的亲近话。 殿中气氛僵硬,一直到有人进来禀告:“大家御辇已至殿前!” “随本宫出去迎接吧。”王氏淡淡道,站起了身。 跟着丰淳进麟德殿的除了侍者外,还有一些重臣勋贵,至于今日会球之人却停留在殿外做着上场的准备。 元秀一眼看到了韦造、卢确、崔见成等人,韦造同样瞥了她一眼,目光之中的意味深长让元秀微微一怔。 重臣与勋贵都给皇后、公主并诸王行过礼后,丰淳吩咐赐座,席位是早就预备好的,韦造身为帝师又是宰相,自是居首,接着各按品级,勋贵宗亲另有席位,不知道为什么,元秀总觉得有几人若有意若无意,都在谨慎的打量着自己。 她皱了皱眉,低声对采蓝道:“挡着点那边的视线。” 采蓝忙移动了一下位置,薛氏看了看四周,皱眉道:“这些人注意九娘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元秀虽然年少美貌,可昌阳公主也是艳丽如复瓣牡丹的,此刻却无人多看一眼她,何况这些有资格入麟德殿陪宴的人许多都见过她,那些勋戚更是元秀亲戚,元秀本能的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目光,带着隐隐的考究。 “会球什么时候能开始?”上首,丰淳心情不错的声音传来。 只听鱼烃笑着道:“回大家,郎君们略作准备,约莫半柱香后,就可登楼观之!” “哈哈,去年夺魁的是李家郎君,今年不知道会是谁?”丰淳拊掌笑道,“七妹,今年崔风物也特意上场了,待会你可得看得仔细些!” 昌阳公主面上一红,嗔道:“五哥就会拿臣妹打趣!” 话是这么说,她听到“特意”二字,禁不住心头一甜,寒食蹴球,崔风物似乎还没下过场,那么今年他特意下场……是为了自己吗? 昌阳公主且喜且羞,却把原本因为听到一声李家郎君而升起的恼意丢到了一边——这个李不是皇家的李,而是赵郡李氏,那个让她不喜欢的李十娘的族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二章 僦鞠 然而昌阳公主想不到的是,殿外预备下场的崔风物此刻却正在皱眉,柳折别看了看不远处,轻声劝道:“表哥若是身子不适,不如暂且换人?反正今日奉召而来的人不少,也未必非要表哥上场。” “我已答应了他,怎能反悔?”崔风物摇了摇头,抬手从袖中拉出一根玄色丝绦,将长发缚好,今日参加蹴鞠的皆是年少之辈,分玄赤二色,崔风物与柳折别恰是玄色这队,都穿了贴身胡服,劲衫快靴,越发显得身材矫健匀称,着赤的队伍中,一个身材远较周围人魁梧的男子目光凌厉的盯着崔风物,见他似与柳折别低声交谈,毫不掩饰的冷笑起来,回顾左右道:“一会不必留手,若能将那姓崔的撞断腿,李五我必有重酬!” “子反你这就见外了!”李十娘的嫡亲兄长李复身旁一名少年拍了拍他的肩,露齿一笑,叫着他的字道,“这姓崔的仗着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素来压咱们一头,这口气我可忍很久了,就是没有你这句话,今日也非给他个教训不可!” “正是!”另一名赤队少年撇了撇嘴角,“崔家都不是好东西,一会不但崔风物,包括博陵崔氏的崔南熏,尔等也无需客气!” 李复一怔,噫道:“崔南熏?他又如何惹你们卢家了?” “子反你只顾着替你们家十娘出气,却不知道卢二十一郎如今和你就快同病相怜了!”有人快嘴解释,“听说宫里的东平公主相中了崔南熏……卢二十五娘为这个还大哭了一场呢!” 李复闻言大怒:“崔风物与十娘是心照不宣,他要尚主,咱们李家虽然替十娘委屈可也没什么好说的,崔南熏可是与卢二十五娘正式定过婚的,六礼都行了一半了,他居然还敢参选驸马?!”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崔南熏。”有人小声道,看了看远处的禁军侍卫并宫人,“据说是宫里下旨召他进宫——当时也不只是崔南熏一人,但东平公主一眼就瞧中了他,或者与当初昌阳公主那样,要怪也只能怪这两个姓崔的声名太过响亮!” 李复瞥了眼麟德殿,眼中闪过阴霾。 “十四郎你难道不知子反与卢二十一的心事?这回子反迫着崔风物下场,分明就是为了十娘的缘故要出一口气!崔风物本就不擅蹴鞠,他肯答应也是心里有愧,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子反总不能杀了他!今日圣人并诸位贵主都是在楼上俯瞰着的,崔风物丢脸不要紧,但听说那位昌阳公主爱他爱得紧,万一子反做得太过分,叫贵主记恨上了,对子反可不是什么好事!”见状,赤队中有人立刻将方才快嘴的人拖到一边低声责备道,“你还要告诉子反卢二十五娘的事来勾起他心头恨意!你岂不知李十娘与崔风物自幼青梅竹马,两家里早将他们看作了一对,结果却因为崔风物名头太盛,被招为驸马,李十娘为此大受打击,子反就这么一个妹妹,为这个连整个清河崔氏都恨上了,怎可在此时继续出言挑唆?” 受责备的乃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肤色微黑,梦唐素来崇尚洁白为美,单因这点,他就不属于上层称许的美少年,更不必说他五官也平淡得紧,闻言抬头一笑:“我这不是在帮卢二十五娘吗?” “你这算什么帮她?” “东平公主的赐婚还没下来,这位贵主今日也会登楼观看崔南熏蹴球,这两人又都不擅此道,一会当着众人之面大大丢了脸,崔风物也就罢了,崔南熏……那位贵主看到他这般不中用,说不定就要另外择人了,岂不是帮了卢二十五娘?”十四郎笑着摊了摊手道。 责他之人顿时啼笑皆非:“那万一贵主看中了我们这边的人怎么办?” “若看中了我那就我吧,反正我没有两情相悦的女郎,也不在乎尚贵主还是娶魁首。”十四郎懒洋洋的道,“有道是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金枝玉叶难道不是最适合我这等胸无大志又除了走马斗鸭蹴鞠游手外一无所长,偏偏还过惯了奢华享乐之人?” “……那也得贵主看得上你!” 见赤队这边议论纷纷,目光不善,柳折别觉得有些不妙:“表哥固然对李十娘子心有愧疚,但若李子反太过分,也要注意保护自己,听说他在长安交游广阔,今日赤队玄队都有他的至交好友,一会恐怕我也帮不了你多少。” “今日之事是我同意的,一会你不必多管。”崔风物摇了摇头,虽然换下了惯常穿的宽袍大袖,但一身胡服依旧气度犹如谪仙,他神态淡然道,“圣人会登楼观看,他们不会太过分的。” 柳折别见他打定了主意要吃这回亏,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麟德殿方向,心中复又怅然若失。 殿中,一名手持拂尘的青衣内监快步而入,躬身禀告道:“外间玄赤二方郎君们皆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始,请圣人示下!”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丰淳当初在蹴鞠上下功夫,虽然有很大程度是为了取悦宪宗皇帝,不过时间久了,他自己也颇好此道,兴致勃勃的宣布。 鱼烃亲自捧着金盘托上鞠球,蹴鞠起于春秋,自汉以来长盛不衰,在本朝更是上至宫廷,下至平民都争相参与,只是球却比汉时有了变化,汉时的鞠球只用四片兽皮缝合,象征一年四时,内塞毛发,比较沉重,而此刻盘内鞠球却是由八片尖皮拼成,更为接近圆形,里面填塞的也不是毛发,而是兽脬,嘘气闭而吹之,无论弹性还是重量,都与前朝有了极大不同。 因会球的场地选在了偏东的地方,因此丰淳便带头登上了郁仪楼。 楼下空阔的场地上已经竖起了一根足有三丈来高的球网,以网为界,地上用醒目的颜料绘出界线。着玄衫者与着赤衫者各在一边,望去只觉一侧鸦鸦若夜,另一侧却荼盛如火,对比鲜明。 两队之间虽然隔着距离,但从楼上也能看到彼此挑衅不服的眼神与自以为隐蔽的手势,还未开球,已经有了一丝肃杀之气。 昌阳公主无心去听礼官照例的宣旨,伸长了脖子仔细去找崔风物的身影,可她却不知崔风物究竟在哪边,如今人人穿着一般无二的胡服,纵然崔风物风仪不俗,一时间也难以辨认出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黑影从她身旁不远处飞出,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落向场中! 昌阳公主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耳畔一阵地动山摇般的狂喊:“快抢——” 她被吓得一按胸,才反应过来这是开始了。 鞠球由丰淳亲手从郁仪楼上抛下,恰恰落在了界线上,玄赤二色顿时如同涌动的潮水般,疯狂的向中间奔去开始争夺。 昌阳公主从前也不是没看过蹴鞠,这一回却被双方那势在必得的气势骇得面色微变,下意识的拉住身旁的妹妹问道:“怎么今日他们这般野蛮?” “七姐你这是关心则乱。”东平公主不以为然,“我倒觉得这才刚开始,两边都还算彬彬有礼……放心,那崔风物既然有资格到御前蹴鞠,想来是差不到哪里去的,否则他又不是不知道你也在楼上,何必来丢这个脸?” 另一边,云州压低了嗓子问绵儿:“你把那崔南熏指给我看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三章 婚期 王摩诘曾有同样写寒食的诗云: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言此时鞠球之高,这是因为球网本身就是竖在了三丈之上的秆头。 正如东平所言,能够到麟德殿蹴鞠者均非俗人,其中尤以赤队之中高手迭出,几次鞠球差不多是与郁仪楼一样高了,相比之下,玄队明显差了一筹,丰淳看得兴致盎然,不住叫好。 王氏便笑着道:“大家,今日寒食,宫女们竞相打起了秋千儿,郎君们可以蹴鞠,却不知道妾身等女流能玩什么?” “这蹴鞠皇后难道不是一样在楼上看?”丰淳在人前还是很给王氏体面的,何况此刻他心情甚好,随口道。 “妾身就是看了这才跃跃欲试。” 丰淳这回转过了头,饶有兴趣道:“莫非皇后要想亲自下场?”闻言不远处的曹才人顿时露出为难之色,皇后若当真亲自下场,自然不可能与郎君们同场,必定是妃嫔、公主们陪着,其他人也就罢了,曹才人却是生性娴静不谙此道的,再说了,今日这场蹴鞠下场的全是与三位待嫁公主年纪相当的小郎君,用意人人清楚,几位公主还没把人看全呢,却忽然换了女眷上场,回头定然叫公主们怨恨上,但她位份不高,也不及赵氏得宠,此刻也插不上嘴,只得暗暗祈祷王氏素来精明,方才已经因为平津公主的缘故被昌阳等几位公主埋怨了一通,此刻可不要接着糊涂。 “今日郎君们奉召进宫,总不能叫他们在场边待着,妾身带着后妃公主们上场呀!”好在王氏也没有这个意思,她温婉一笑,眉宇之间却透露出一抹英气。 “这不是什么大事,麟德殿离后宫也才隔着一道纵街并几道宫门,皇后若是有兴趣,过了今日,只管过来就是。”丰淳淡然一笑。 王氏得了他这句话,忙在座上欠了欠身:“妾身谢大家恩准!” 丰淳的心思又被场中情势变化吸引过去,未再理会,王氏却也不在意,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任务一样,暗暗松了口气,轻咬朱唇。 这一幕固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却被元秀恰好看到了,她脸上顿时浮起若有所思之色,冷不防薛氏低头附在她耳畔小声道:“方才登楼时,平津公主曾与皇后趁乱交谈了几句,因声音太低又离得远,没有听清,不知是否与皇后所求有关。” “九姐!”元秀正要回答薛氏的话,忽然下首传来云州的小声呼唤,她一怔,不冷不热的问道:“怎么了?” 云州这回居然没介意她的语气,只是指着场中一名玄衫男子问:“那个人就是崔南熏吗?” 元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见那人身材魁梧,肌肤白皙,眉宇之间颇有坚毅之人,单论容貌比崔风物去之甚远,但气度刚毅沉稳,十分引人注目。 “我也没见过。”元秀说着,回头去找东平公主,“我问下八姐。” “啪!”她刚有动作,手背上却被云州轻轻打了一下,不悦道,“九姐真是笨,我若要问八姐,还这么悄悄问你做什么?” 元秀看着自己的手背皱了皱眉:“你看他做什么?” “我听说八姐已经择了他做驸马……” “事情还没定,不要乱说。” 云州冷哼一声:“这么说八姐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另外看中了人?” “你若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问八姐?不如我替你叫八姐过来?”元秀白她一眼,薛氏干咳了一声:“两位阿家,今日是寒食!” 看了眼不远处已经有些投过来目光的重臣并勋戚宗室席位,元秀和云州同时怒视一眼对方,不说话了。 “咦,崔郎怎的又倒了下去?”这对姐妹暂时停歇,昌阳公主却皱起了眉,问东平,“我没看错吧?方才摔倒的也是他?” 东平公主也有些不确定:“崔大郎既然自告奋勇要上场,这……不该这样啊!” 郁仪楼上居高临下,此刻两边又分属玄赤二色格外明朗,两位公主的眼神又没问题,就是想看错都难,此刻都感到一阵头大,东平见昌阳脸色不豫,忙劝道:“从前蹴鞠都没见崔大郎下场,方才五哥进殿时也说了,他是特意上场的,也许是低估了对手的缘故?” “不对劲。”昌阳公主生长宫闱,又有杨太妃从旁指点,自然不是个好糊弄的,她眼睛紧紧盯着场中,两人交谈的这点时间,崔风物已经又有数次险些被绊倒在地,她冷声道,“蹴鞠的规矩咱们也懂,往日里也在殿前空阔的地方与宫女们玩耍过,本朝的规矩不同汉时,汉时是‘僻脱承便,盖象兵戍’,场上犹如两军交锋,因此力弱者上场或者稍有疏忽为敌方所趁,被打倒或绊摔都是寻常事,本朝蹴鞠的规矩是置球网于中,双方各在一侧,以中网数多者胜出!崔郎他这几回摔交都是同伴所为,看起来倒像是玄队里面有人与赤队说好了一样,每次他抢到鞠球正要射时,偏偏有人从附近跑过,不是撞在他身上就是绊住他的腿……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在为难他!” 东平公主被她提醒,仔细观察了半晌,也微蹙着眉点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咦,方才他们说赤队的队长是谁?似乎姓李?” “五哥进殿时说去年夺魁的是李家郎君,应该就是这赤队队长!”昌阳公主目中闪过怒色,“去年咱们惦记着玩秋千,没看完就走了,更不必说留意蹴鞠的人!原来这李家郎君的魁首是这么来的!” “五哥可是极擅蹴鞠的,连咱们都看得出来,五哥还看不出来?”东平公主见她身子一动,就要站起来替崔风物讨个公道,眼疾手快把她按住,低声劝道,“今日宗室也就罢了,重臣都在,为着崔大郎的面子七姐你好歹按捺些,难道你要叫人说崔大郎在鞠场上被人欺负了,还得妇人替他出头么?” 昌阳公主看着场上崔风物再次被人从后暗算,心头大恨,低叫道:“这些人好大的胆子!不知道崔郎他乃是驸马么!一点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你看五哥脸色也沉下来了,显然也觑出问题来,先忍一忍。”东平小声劝说。 昌阳抬头看去,果然见丰淳原本兴致盎然的脸色此刻阴沉欲雨,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玄队的方向,招手叫过鱼烃:“崔风物不是自请上场吗?莫非他就这点儿能耐?” 公主的席位离御座本就不太远,昌阳听丰淳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无比委屈,张口要替他分辩却被东平在胳膊上捏了一把,附耳细声道:“七姐冷静,崔见成在呢!”话音刚落,臣子席位上,户部侍郎崔见成起身拱手道:“犬子无知轻狂,有污圣人眼目,恳请圣人准他退下领罪,换技艺更高明的郎君上场!” 丰淳哼了一声,似乎颇为败兴,昌阳心下大急,却听鱼烃上前笑道:“大家许是误会崔郎君的意思了,奴从未听过崔大郎擅长蹴鞠,不过今日寒食,崔郎君许是为博圣人一笑,这才主动请缨。”说着含笑觑了眼昌阳公主。 丰淳这才哑然失笑:“朕方才还告诉过七妹,这会看着球竟忘记了!”崔见成这才松了口气,见鱼烃使个眼色,忙悄悄坐了下去。 附近几位宗亲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有人附和道:“崔家郎君蹴鞠技艺虽然不高明,但圣人念他为博贵主一笑的份上,还是莫要叫人替换他了。” “鱼烃这老奴惯会欺瞒。”丰淳笑道,“还是鲁叔说的好,崔风物这哪是为博朕一笑?分明是为了阿灵,这等蹴技朕看了可不会笑,朕只觉得无趣!” 插话的人正是先帝宪宗的幼弟鲁王李暮,淡笑道:“圣人蹴技精妙,这崔风物风仪不俗,蹴技却生疏,别说圣人,就是寡人也觉得失望。” “既然崔家郎君与贵主早有婚姻之约又两情相悦,不知道这婚期……”有宗亲顺着问下去。 昌阳强自端坐,面色如常,但两耳却不知不觉红了起来……只听丰淳目光盯着场中,随口道:“崔见成,你说呢?” ………………………………………………………………………… 欢迎留言,求评论,求收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四章 火树银花 “恭喜阿家!”昌阳公主回到含冰殿,乳母南氏带头满面笑容的上前道喜,昌阳与崔风物之间的婚约还是先帝宪宗在时定下的,因着宪宗与昭贤太后先后驾崩的缘故才一直拖了下来,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后,杨太妃又因与平津公主发生争执砸了皇后的立政殿,杨氏是庶母,不能直接见丰淳,又得罪了皇后,想替女儿打探一下丰淳的口风都不方便,这也是这段时间昌阳恼怒王氏的原因之一,没想到今日丰淳居然直接向崔见成提出此事,而崔见成自然不敢推辞,丰淳当场就着钦天监卜算吉日……昌阳公主心情实在大好,也不扭捏,吩咐道:“这个月你们例钱都领双份,多出的那份从本宫私房里出!” 含冰殿内顿时欢声一片,一群人涌上去忙不迭的说着吉祥的话语,修联笑着上前替她解下锦帔:“你们都别在这时候闹阿家——宫里各处马上就会前来恭贺,阿家今儿可是不到晚上歇不成的!” 正说着,外面修绢已经进来禀告道:“阿家,东平公主来了。” 东平公主就住在含冰殿附近的风凉殿,自然是过来最快的,她特意换了一身妃红底联珠花树对鸭纹宫装增添喜气,身后宫女捧着一只锦匣,笑吟吟的跨了进来道:“我就知道我定然是最早的一个!” “方才郁仪楼上还没打趣我够呢?我可全记好了,还怕你没有这一天?”昌阳公主伸指在她额前点了一点,叫修联把东西接了,修眉亲自呈上桃花饮来,东平公主抿嘴笑道:“这可吓不倒我,那时候你已经出宫开府,能不能来凑这个热闹都两说。” 昌阳公主嗤笑着道:“出宫建了公主府又怎么样?难道我不能回来送你?” “哎,寻常时候或者可以,万一你有了身子,为着子嗣安全,或崔大郎心疼……”东平说得兴起,昌阳虽然大方,也不觉面上一红,啐道:“你来的这么快,都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可别是随手拿来敷衍我的,我可不依!” “这还没出阁呢就忙不迭的要与妹妹计较起来,等与崔大郎洞房花烛之后到底他是驸马还是你变成了李夫人呀?”东平公主斜睨她一眼嗔笑道。 昌阳白她一眼:“你放心,等你将来出阁也有这么一遭,我就看你今儿怎么待我……” “谁待谁呢?”一个脆声接口,昌阳和东平对望了一眼,都笑了起来:“九妹来的这样快?” 等元秀进来,她们这才发现,原来元秀连衣服都没换,她身边带着薛氏,盯着两个内侍小心翼翼捧着一株火焰般的珊瑚树进来,那株珊瑚高达三尺,通体火红,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又鲜艳欲滴的光泽,一抬进含冰殿,顿觉殿中都仿佛染上了一层艳色,饶是昌阳、东平与元秀一般是公主,也不由啧啧赞叹,悄悄掩去眼中自然流露的妒羡之色——这株珊瑚树她们从未见过,显然是元秀私下里得的,两位太后的娘家都非同小可,丰淳是太子,当初文华太后过世时,就说过将自己嫁妆与私库全部留给元秀,昭贤太后无所出,又不可能把东西送回王家,她去世后,所留下的私物便由王氏做主,也记到元秀名下作为昭贤太后留给她的嫁妆。 “这是东海珊瑚树?这么高的一株这几年宫里却是不多见了。”定了定神,东平赞叹道,“难得这株珊瑚居然如此完整!” 梦唐的奢华,后世难以想象,珊瑚树在寻常富户家中也不是没有,但连年采伐下来,即使梦唐海域辽阔,上品珊瑚也难寻觅,又因为河北三镇的例子,其他藩镇也对长安越发怠慢,这几年来,贡品的成色一年不如一年,品相如此出色的珊瑚已经很少见了。 “倒不是为了这个才送来,七姐八姐请近前看。”昌阳公主与东平公主心生好奇,起身离座,顺着元秀手指的方向看去,惊讶的发现珊瑚枝节之中,许多地方都裹着一颗颗淡银色的珍珠,被珊瑚枝一映,略离远些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这些珍珠与珊瑚浑然天成,仿佛本就该生在那里一样,交相辉映,犹如火焰飞腾之间,银花绽放…… “这是火树银花——”究竟都是深宫里见惯了奢靡的,东平公主立刻认出了这种在珊瑚枝中藏珠的手法,若有所思道,“我原本还以为自己送的东西总也不至于太差,如今这么一比可真算不上好东西了。不过七姐你可不能拿我和九妹比,总是我一番心意。” “都是自己姐妹,你说什么呢?”昌阳公主嗔道,复看向元秀,“你可惨了,今儿当着八妹的面给了我这么一株火树银花,等将来到她出阁,若是给她的比我的差,当心她和你没完!” 元秀一本正经道:“这个我可不怕,左右是你们要出阁,若是和我没完,自有驸马等得急了,冲进来把人抢走!” “你当咱们驸马都是盗匪么?”昌阳伸手捏她脸颊,口中嗔道,“敢闯后宫抢公主?不怕被五哥着御前金吾卫拖出去!” “为什么要怕?”元秀觑着她掩口轻笑,“崔大郎才在鞠场上摔了几交,七姐就心疼的脸色也变了,金吾卫哪里还敢动手?” 昌阳抓着她袖子斥道:“我记住了!你将来出阁,看我回宫怎么收拾你!” “七姐还没出宫呢,就用起回宫二字,莫不是此刻心已经飞出了东内,进了崔家?”东平公主眼珠转了转,在旁嘻嘻笑道。 昌阳立刻放开了元秀去拉东平,殿外又进人来通禀,这回却是王氏使了杏娘,并芳仪赵氏及两位才人亲自前来恭喜,除了她们外,还有蜻蜓。 三人忙停了说笑,东平和元秀坐在下首,看着昌阳应付,偶尔帮着说上几句,如此众人贺完,留下礼物离开,其中蜻蜓带来的一对镂空鸳鸯绞白玉镯子,却在她人一出殿,就被昌阳沉着脸吩咐南氏收到库房最底下去! “这对镯子是当初大姐出阁时,先帝亲赐的。”昌阳厌恶道,“她就是戴着这对镯子上的轿,按理说应该给蛮儿的东西给了我,我总该感激她几分,我也知道她对我等并无什么恶意,这会特特不亲自过来也是怕我不高兴,可你们也晓得她婚后……我可不想和她一样!” 东平道:“你收着不戴也就是了,大姐也没想到今儿会有这么一出,定然是没备东西,这才临时摘了下来凑数。” “唉!”昌阳叹了口气,见她兴致不高,元秀忙打岔道:“咦,咱们十妹、十一妹并十弟呢?怎么还没来?” “延英殿这几个地方都远,加上他们方才在郁仪楼上打闹,凉食翻倒在衣上,少不得更衣沐浴……”东平解释,“就是来晚了,反正七姐也不是立刻就要出阁。” 昌阳点头道:“正是,他们来晚了我可不怪,好歹他们不会像你们这两个小没良心的,尽会拿我开心!”她观察元秀在郁仪楼上时并没有怎么注意崔风物,从前心里的大石逐渐落下,倒是暗松了口气,笑道,“你们今儿都留下用晚膳罢,今儿各处吃的都差不多,回自己殿里去也一样。” 因寒食不能动火,是以都是提前一两日准备好了今日的吃食,昌阳公主这话说的是事实,东平和元秀正要答应,谁知殿外却又进来一人,三人一愣,都站了起来。 “母妃,你怎么过来了?也不叫人说一声?”昌阳公主惊讶道,杨太妃本来是住在了太极宫的安仁殿静养,丰淳带人移到大明宫时,因为恼恨她在立政殿闹的那出,所以王氏特意撺掇着丰淳给公主们分了一人一处殿宇住下,借口没有多余的合适的空殿,硬把她留在了西内。 此刻杨氏着一身藕荷色暗绣莲纹短襦,下系黄绿交错的间色裙,挽着随云髻,面带喜色,显然是得到了昌阳婚期将定的消息,满面春风的进得殿来,待看到了东平和元秀才一怔,随即和蔼的笑了笑,道:“我只当天色已晚,阿灵这里没有旁人了,原来八娘九娘都还在。” “我等正要离开,不打扰太妃与七姐说话了。”东平和元秀这会哪里还不知道杨太妃赶过来的意思?便都识趣的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五章 长生子 翌日,元秀正在练习拉弓——薛氏按着她的年纪与力气挑了一张一石的弓,又将珠镜殿的一间偏殿收拾出来竖了靶子,元秀正在兴头上,倒比习字还要费心思在上面,这时候杏娘又来了。 “阿家练多久了?”待元秀注意到她,放下弓箭走过来,杏娘笑着行了礼,等元秀叫免才起身,凑趣道,“怎么只控弦却不射出?” “不过刚开始学,这几天啊胳膊都是又酸又疼,都要采绿拿药膏揉上大半个时辰才能好。大娘说本宫臂力不足,不急着中靶。”因为练习的缘故,元秀穿着男装,茶黄色对鸟菱纹窄袖圆领袍衫,蹀躞带,长发也拿一顶软幞裹了,乍一看去仿佛是一位翩翩小郎君,额角隐隐有汗渍,采蓝拿帕子替她擦着,杏娘端详了片刻,抿嘴笑道:“阿家这般装扮在宫里也就罢了,若是出宫可要小心了!” “哦?这是为何?” “奴听说长安贵女里多有喜欢掳去路上美郎君的……” 杏娘本是巧妙的称赞元秀美貌,却不期然的勾起了元秀的心事,她神态有片刻的深思,随即笑道:“才一进门就说起了好话,定然没有好事,说罢,五嫂着你来做什么?” “今儿却被阿家猜中了一半,确实有件事情,皇后殿下着奴来问问阿家。”杏娘听了,收起笑容正色道,“玄鸿元君要阿家回清忘观去一趟。” 元秀愣了一愣,才道:“三皇姑?她要我回清忘观?这是为何?” “奴也不知,今早瑶光道长就带着玄鸿元君的亲笔书信进宫求见皇后殿下,说要接阿家去清忘观小住,皇后殿下苦问无果,所以才叫奴来告诉阿家。” 薛氏在旁道:“瑶光道长现在可还在蓬莱殿?” “回尚仪,在的。” 薛氏便代元秀允道:“既然如此,九娘沐浴更衣后就过去瞧瞧罢。” “三皇姑怎么会忽然想起我来?莫不是她真当我要出家?”杏娘走后,元秀狐疑道,“大娘,我可不想再回那个地方去住,清忘观里可也太清苦了点。” “如今你却又不想出家了?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闹那么大?”薛氏瞪了她一眼,“清忘观好歹是皇家道观,周围还有皇庄供应新鲜时蔬,只是不能食肉罢了,九娘你都受不了,你以为不在红尘的日子人人都能过吗?” 元秀面上一红,拉着她袖子:“大娘做什么老要记得我这些事!” “你若想我不记得,以后做事前可想想好了!”薛氏板着脸,“水可备好了?” 采蓝忍笑道:“都准备好了。” 沐浴之后,元秀换回女装,上着湖绿底暗绣郁金纹短襦,下系丁香色底隐花裙,臂上搭着绛色百鸟合鸣长帔,长发擦干后,采绿利落的为她挽了双螺髻,登上仪车向蓬莱殿而去。 进了蓬莱殿,便看到着胭脂色金鱼戏藻暗纹宫装的王氏下首正坐着一袭石青道袍、手持拂尘、闭目等待的瑶光。 “五嫂。”元秀向王氏欠了欠身,王氏点头,命她坐下,这才对瑶光道:“道长,阿家已经来了,玄鸿元君为何忽然要唤阿家前去清忘观暂居,不知道长是否可以说了?” “观主是阿家亲姑姑,难道还会谋害阿家吗?”瑶光清冷道,“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贫道也只是奉观主之命前来,阿家若执意不愿前去,贫道也无话可说。” 元秀皱眉道:“三皇姑难道没告诉你原因吗?” 王氏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请阿家和道长都再等一等吧,本宫已经派人去请示大家了。” 元秀看了眼薛氏,薛氏沉思片刻,忽然问道:“瑶光道长,玄鸿元君是九娘亲姑母,自然不会对九娘不利,她要道长亲自前来接九娘去清忘观,必有原因,只是不知道要九娘几时前去,又要不要收拾衣物等随行之物?” 瑶光淡淡道:“都不需要,只要今日抵达清忘观,用不了多久就可返回。” 元秀微微一怔,对玄鸿的意图更加不明白了。 好在这时候梅娘从紫宸殿回来,凑到王氏耳畔低声说了几句,王氏眉头一皱,略带惊讶的看了眼元秀,点头道:“阿家,大家让你随道长走一趟。” “……好。”元秀一头雾水,但既然丰淳如此说,她自不担心。 瑶光催促的急,她连衣裙都不及更换,带着薛氏和采蓝就登车出了宫。 “大娘,三皇姑这是做什么?”因瑶光来时另外乘了清忘观的马车,所以此刻与元秀不同车,她大可以直接把疑惑说出来,“我还以为她一个人住着闷,想叫我去陪她解一解闷,怎么却是叫我去一下就可回来?” 薛氏若有所思道:“五郎既然叫你去,想来不是坏事。” “我也这么想……”马车辘轳,元秀又一直在练着挽弓,她猜测了几句后,很快感到疲惫,偎在薛氏怀里,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薛氏拍醒,发现马车已经停下,薛氏嗔道:“清忘观已经到了,九娘快整理下仪容吧,若是还困,等会回宫再睡。” 元秀忙坐直了身子,采蓝忍着笑半跪在她面前,替她理了理衣襟,又取出篦子重新梳好鬓角,端详着没有发现不妥之处,这才拉开车帘跳了下去,回身扶着元秀下车。 瑶光已经在观前等待,见她们下车,照例叫于文融等在外等候,这才在前引路,看方向,正是玄鸿的静室。 进了静室,元秀三人顿时一怔,只见静室内,此观的主人玄鸿恭敬的侍立在下首,主位上却坐着一个着白色道袍的道人,这道人满头华发,头顶莲冠,一支竹节碧玉簪横插而过,更显得白绿纯透,然而他的容貌却分明正当韶华,生得眉长入鬓、目灿若星…… “三皇姑?”元秀走进静室,被这道人一眼扫过,不自觉得背上一寒,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九娘你可算来了。”玄鸿元君看了眼道人,才轻轻道,“这是长生子道长,快过来行礼!” 元秀一怔,虽然说出家人跳出六界不在红尘之内,梦唐皇室也因为始于道家始祖李子的缘故对道教格外看重,道士在梦唐一朝素受尊崇,可在皇室面前,让他们免去俗礼已经不错了,至于反过来叫公主给一个道士行礼…… 她正在犹豫,身后薛氏听到那道人道号,却抽了口冷气,暗中拉了她一把,催促道:“照玄鸿元君说的做!” 元秀一头雾水的对那位长生子欠了欠身,长生子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理睬,却转头问玄鸿:“就是她?” “这是贫道俗家的嫡侄女,封号元秀,排行第九,单名一个煌字。”玄鸿毕恭毕敬,俨然是晚辈之于长辈般,“她的生辰是在七月十五,因今年才及笄,所以暂时无字。” 长生子唔了一声,对元秀道:“你上前来。” 态度随意,似乎招呼的只是一个寻常女郎。元秀皱眉,站在原地,任凭薛氏推她,动也不动。 …………………………………………………………………… 今天心情好差,有人说个笑话安慰我下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六章 穆望子 回长安的路上,于文融心惊胆战的赶着车,即使在车辕上,他也能够感觉到车内近乎凝滞的气氛。薛氏很生气,非常生气。 往常她虽然只是尚仪,但因为元秀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缘故,看到薛氏生气,总会让步,但这一回,元秀却理都没理她。采蓝看着相对而坐皆是面沉似水的两人,开始觉得头大了。 她本是元秀身边除了薛氏外最亲近的大宫女,但也不敢在这时候贸然打圆场。 这种僵持一直持续到回了珠镜殿依旧没有改善,王氏遣了杏娘过来打探玄鸿元君忽然请元秀去清忘观的原因时,见珠镜殿中人小心翼翼,杏娘赶紧敛了脸上笑意,小声问采紫:“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阿家回来时脸色就不好,大娘也是,蓝娘叫我们不要多问。”采紫做了个手势,杏娘顿时站住脚步:“那我明天再来?” “也好。”采紫点了点头,杏娘悄悄转去。 寝殿里面元秀沉着脸吩咐采蓝:“去烧一炉安息香来。”安息香能助眠,并有舒缓情绪之用,不过如今正逢春日,珠镜殿又靠近太液池,池上清风徐来,见池边初放春花的馨香自然带进殿里,所以自从搬到珠镜殿后,元秀便未再主动要求焚香过,此刻忽然提出要求,还指定了安息香,显然元秀心绪激动,已经到了需要香料来帮助克制的地步,采绿默不作声的去了,不多时捧进一只狻猊金炉,取了香料投入,馥郁而使人昏昏欲睡的奢靡气息传出,催人欲睡…… 这种僵持到了第二天也没什么改变,薛氏没有来催促她起身,更不必说监督元秀习字挽弓,元秀也不急,一直到了辰初才懒洋洋的扬声唤采绿捧水进内伺候梳洗,又让采蓝开衣箱,挑了一身黛绿底绣紫棠牡丹对襟宽袖春衫,一条郁金裙直系到腋下,配杏子红底山水画帛,采绿照着吩咐替她梳了双螺髻,饰上宫花翠羽,唤来仪车去了蓬莱殿。 王氏显然没想到元秀会亲自过来,又见薛氏不在身旁,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笑着招呼她坐下。 “九娘怎么忽然过来了?”王氏让杏娘端上一盏扶芳饮。 元秀接过呷了一口:“五嫂,上回大姐那件事,那个娈童可是送过去了?” 王氏呆了一呆:“这倒没有。” “哦?为什么?” “那件事情九娘也知道,为了平津公主的面子也不方便多追究,原本大家发话后,我也想把人交给平津公主就算了。只是不巧,就是阿家去常乐坊的时候,似乎平津公主府里就……总之,当时公主无暇料理此事,所以托我暂时把人关在掖庭宫里。”王氏已经知道元秀昨日似与薛氏在斗气,今日就跑过来向自己索要这娈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元秀道:“那么这回大姐回封地,也没带他走吗?” 王氏摇头:“平津公主似乎把他忘了。” 就算没忘,平津公主也不会在这时候提起此人,丰淳先削了她的长公主之衔,跟着又把承仪郡主指给卢家最出色的嫡长孙,两道圣旨同时降下,清楚明了的说明了丰淳的态度,平津若还要不识趣,昭贤太后梓棺出宫之日秽.乱宫廷……反正她已经够丢脸了,万一丰淳再狠一点,她连公主衔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那把人给我吧。”元秀想了想,忽然道。 王氏大吃一惊:“什么?” “我有点事想问他。”元秀皱眉道,“五嫂想到哪里去了?” 王氏勉强笑道:“九娘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这娈童来历不明,说不定有什么危险……” “我又不是一个人见他,有什么好怕的?”元秀不以为然道。 “九娘,那件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这娈童的身份知道的人却不少……九娘忽然召见他,若叫其他人知道了……”王氏委婉的劝说,“只怕会有所误会,到时候坏了九娘名声就不好了。” 元秀嗤笑一声:“有五嫂治宫,能有什么坏我名声的话传出来?” 王氏无话可说,只得转头对梅娘道:“你去一趟掖庭宫,叫他们把人送来。” 梅娘点一点头去了。 掖庭宫在太极宫之西,距离大明宫不过是过几重宫门穿过一个西内苑的事,元秀在蓬莱殿等了大半个时辰,人就带到了。 这个在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前一夜以暖情香勾引了平津公主而被关押掖庭宫多日的娈童居然很是清爽,也不知道是王氏吩咐善待还是梅娘在带他来之前特意着他沐浴梳洗过一番。俯伏在殿下的人年纪看起来和元秀差不多,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色交领窄袖春衫,乌发木簪,苍白的面色让他显出一种犹如女子般的楚楚之态,一言不发的行礼,动作好似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阿家,就是此人了。”梅娘轻声回禀。 元秀收回打量的目光,想了想,对王氏道:“五嫂借个偏殿给我。” 王氏见她不打算带此人回珠镜殿,心下一松,忙道:“你看这里怎么样?我叫人退远些。” “好。” 王氏立刻吩咐下去,自己也寻了个借口离开。 殿中只剩了采蓝、采绿侍奉元秀左右,这娈童看着柔弱,她们倒也不担心,只是均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元秀为什么会忽然要见此人。 “你叫什么名字?”元秀沉默了片刻,见那人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开口问道。 “卑贱之人不敢辱没先人名姓,阿家想叫什么都行。”那人显然从梅娘的称呼里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自嘲的笑了笑,清声回道。 元秀皱眉:“说!”她声音不高,却明显含了怒意。 那人不想惹怒她,只得有些无奈道:“我原姓穆,名望子。” “听说你是杨太妃从教坊司中挑选过来的?” “我本是左教坊舞部中人,虽然低贱,但也是靠舞技在教坊中得一席之地,太妃……”穆望子自说出名姓后便未再俯伏,而是直起了身,此刻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面上闪过的讥诮之色,“太妃要我做什么,我岂能反抗?阿家不必多问了,穆望子自知罪该万死,只求阿家赐下鸩酒一杯,了此残生!” 元秀盯着他,淡淡道:“既然如此,也不必鸩酒,掖庭宫中自有梁柱,本宫瞧你腰间束带虽然朴素却极为牢固,为何还要拖到今日?” 穆望子一怔,随即叹道:“蝼蚁尚且贪生——能多活一时,总是好的。” “杨太妃从教坊挑了你本是打算送给昌阳公主的。”元秀理了理袖子,淡淡道,“后来因为昌阳公主偶然之间听到长安崔风物的名声,召进宫里一观之后一见钟情,你便没了用处。本宫奇怪的是,昌阳公主赐婚还是先帝在时的事情,这中间近三年时间,怎么杨太妃一直都留着你在宫里么?” “阿家说笑了,太妃召我后不久,昌阳公主下降清河崔氏,我自然是回了左教坊所在的延政坊。”穆望子轻声道,“那之后不久,先帝驾崩,天下缟素禁丝竹宴乐,一直到了昭贤太后崩逝前,太妃才复召我进宫,谋算平津公主。” “照你这么说,一切都是杨太妃指使你的?”元秀蹙眉问。 穆望子肯定的点了点头:“一切都是太妃的意思!” “那太妃为何这么做?” “我不过奉命行事,如何能知?或许是因为当年卢妃与杨太妃素来不和,所以太妃恨乌及屋,想要借此让大家厌恶平津公主?”穆望子淡淡道。 元秀哼了一声:“这天下能够叫平津公主看上的人多的是,杨太妃会愚蠢到非要找一个与她有关的人来做这件事?何况你还用了暖情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七章 糊涂 穆望子平静道:“阿家随便怎么问,我总是这般回答的。” “这不一样。”元秀摇了摇头,“凭你所作之事,此刻就算还没死,舌头也该绞了,可你还能过的不错,不必说我也知道,必然是有人在保你,这个人不可能是杨太妃,你诬陷了她,她想你死都来不及!而且她虽然就住在安仁殿,侍奉先帝这许多年,身边多少该有几个心腹,但还不至于能够在皇后的眼皮子下把手伸到掖庭宫里去!也不会是平津公主,如今平津公主已经去了封地,三五年内都未必会回来,何况她也未必在意你的死活。至于皇后,本宫想不出来她为何不灭你口?不管别人怎么问,你都这么回答,这是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是么?” 穆望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沉默,元秀盯着他,冷冷的笑了:“问过你的人,至少有皇后、长公主并杨太妃这三人吧?你不怕她们,或者说保你的人,不怕她们……可本宫不一样,本宫不擅刑讯,但本宫可以保证,你若敢有一句虚言,本宫立刻就着人当殿行刑,将你活活打死!无论谁来求情都没用,哪怕是……”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大家!” 见穆望子眼中飞快划过一丝惶恐,元秀的心却沉了下去,她无力的扶住了手边的矮几,望着他喃喃道:“真……真是大家?” “阿家……”穆望子深深叹了口气,“阿家这是何必?”他慢慢道,“有些事情,装糊涂反而比较好,不是么?” 采蓝、采绿噤若寒蝉! “你们都出去!”元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森然说道,采蓝、采绿不敢违抗,乖乖退出殿外。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们才听见元秀传唤,进去时,却见穆望子已经起身站在一旁,元秀端坐在榻上,面色苍白若死,眼睛却亮得可怕,见采蓝和采绿进来,只简短道:“去请五嫂来。” 王氏来的很快,她进入偏殿时,元秀已经收拾了情绪,神态平静道:“五嫂,这个人给我如何?” “九娘?”王氏讶然。 “我想送他出宫,回头大姐从封地回来了,就烦五嫂告诉她,穆望子已经死了,怎么样?”元秀懒得解释,直截了当的说道。 王氏立刻敛起眼中的惊讶,和气道:“九娘既然这么说了,五嫂岂好意思不答应你?”她瞥了眼穆望子,“出宫的事情,便交给我吧!” “不用了。”元秀摇头,“我亲自送他出去。” 马车辘轳的出了大明宫时,杏娘为王氏斟上了一盏热热的酪饮,王氏掩袖,将一盏酪饮一饮而尽,才觉得心口好过了一些。 杏娘有些忧虑道:“皇后的心口疼是不是又发作了?” “倒没有,只是方才告诉九娘穆望子还活着并且就在掖庭宫时心里到底慌了下。”王氏叹了口气,“喝些酪饮好多了。” “大家吩咐过若九娘询问此事就说穆望子早就被平津公主带走处死了,为何皇后还要和阿家说实话?”杏娘担心的道,“若大家知道,怕对皇后更加不喜。” “我事事照他的吩咐做难道他就会喜欢我吗?”王氏苦笑着摇了摇头,“左右他都不会喜欢我,让我住这蓬莱殿也是因为我是王家女儿,而他要制衡韦杜,少不得要借助我五姓七望之力罢了。既然如此,我怎能不为自己考虑考虑?这穆望子如此棘手,一直留在掖庭宫里迟早成我心头大患,可却因为大家的叮嘱,偏偏不能拿他怎么样,难得今日九娘开了这个口,我怎能不巴不得把人送到她手里去?她是大家胞妹,就算把事情砸了,左右也有大家去心疼,不能全怨在我一个人身上!” 杏娘皱眉道:“奴就是想不明白这一点,元秀公主为何会忽然来索要此人?” “昨天清忘观的事情还没有打听出什么消息吗?”王氏问道。 “没有!听昨日跟着元秀公主一行的人回禀,因清忘观是玄鸿元君独自修行之处,外人根本难以靠近,昨天只看到元秀公主带着薛尚仪与采蓝随瑶光进观,过了没多久,元秀公主便盛气而出,竟似拂袖而归!而薛尚仪紧跟在后,却看着比元秀公主还要生气些,采蓝则十分惶恐,就这么一路回宫,到此刻也未和解。”杏娘躬身禀告。 王氏皱眉:“我听母亲说,当初文华太后还在闺阁时将薛氏看成了亲生幼妹,疼爱有加!后来薛氏因为夫子俱死,心灰意冷之下因随文华太后之母入宫探望,移情九娘,从此一腔心思都寄托在了这位公主身上,平素教导倒比昭贤太后这个真正的养母还要苛刻些,九娘对她虽然呼为大娘,其实也当成了大半个生母看待……若有一刀砍来,只怕薛氏想都不想就会挡在九娘前面,究竟是什么事情会叫她们两个赌气成这样?” “昨天元秀公主一行离开清忘观时,观中无人相送。”杏娘提醒道。 王氏思忖良久,没有头绪,只得叹了口气:“算啦,希望和咱们没关系!”说是这么说,她回想着方才元秀的举止,却怎么想都不放心,“就算九娘觑破了大家借此事来辖制我,可她为什么要插手?大家又没吃亏!吃亏的,到底还是我……她要走了穆望子其实是在帮我,难不成我这五嫂在她眼里竟比她五哥还要亲近不成?” 王氏有点哑然失笑,杏娘不确定道:“奴也不知道阿家为什么这么做……” “穆望子……”王氏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似乎疏忽了,她沉吟良久,蓦然脸色一变,“是了!这穆望子……他居然没死!” 杏娘不解其意,道:“皇后,他自然不会死,大家不是亲口叮嘱了皇后照拂他,寻着借口莫要将他交给平津公主,好好的关押在掖庭宫里吗?大家暗中使他在昭贤太后出宫前夜勾引平津公主,正是要以此拿住皇后治宫不严的把柄,以敲打王、卢两家,这穆望子乃是人证,大家怎会让他轻易死去?皇后为了不落一个杀人灭口的罪名,也未对他下手,他怎会不活得好好的?” “大家只是敲打,并非真的要废我,至少现在还不到废我的时候。”王氏蹙着眉,冷静的思索道,“杜青棠固然被迫致仕,但他得先帝宪宗皇帝信任有加多年,当初怀宗皇帝沉迷于炼丹之术久不问政,宪宗皇帝从做太子时就代为听政,固然因怀宗皇帝的缘故多有牵制,却也非诸王可比,在宪宗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与杜青棠相善,登基之后更是言听计从,甚至在郭氏之事上都听从了杜青棠的建议,郭氏满门只留了一位小郎君,这还是念在了文华太后的份上!足见杜青棠在前朝的影响,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大家登基才三年,如今杜氏不过是看似被逐出庙堂,其实杜青棠依旧在背后对朝政有所影响,这一点连我一介妇人都能看出,大家焉会不知?所以他如今再怎么不喜欢我,也不会动我的。” 杏娘咬着唇:“皇后的意思是,大家设计此事只是为了警告王卢两家?并无留下穆望子作为人证之意?” “宫闱阴私,怎能明白公诸?”王氏苦笑,“这穆望子不管是谁指使的,原本早就该死了,他不但没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只怪我想得太慢——分明是因为他另有成竹在胸,叫大家也不敢轻易要了他的命啊!” “他一个教坊中人出身,被杨太妃引见给昌阳公主做娈童的卑微之人,居然能够威胁到大家?”杏娘吃了一惊,王氏也觉得好奇:“方才真不该贸然答应九娘,这个穆望子,到底有什么秘密?”她喃喃道,“莫非九娘要走他,就是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里,王氏吩咐:“去打听九娘到底把人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若是可以,把穆望子悄悄弄回来!” “是!”杏娘恭敬的答应一声,悄然退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八章 苏律儿 马车上了丹凤门大街,于文融低声请示:“阿家要去什么地方?” “先去西市。”元秀低声道。 西市与东市一般,照例由纵横如井字的街道划为九块,因是长安最繁华的所在,也被称为金市,相比连城珍宝次第出的东市,西市的胡风更重,如波斯邸、珠宝店、货栈、酒肆等地方,不时可见当垆的少女深目高鼻、肌肤如雪,与中土人士大相径庭,甚至有些行人或车马之畔,还有肤黑如炭、身材矮小的昆仑奴亦步亦趋的跟随。 于文融将车停在了市口:“阿家想要买什么?” “你带两个侍卫去寻中人,买一间独门独户的小院,价钱高些无所谓,但必须快,回宫之前要把事情做好。”元秀吩咐采蓝取出几片金叶子递了出去,“就记在你名下!” 于文融心头嘀咕,莫非元秀当真看中了同车的穆望子?但他嘴上可不敢多说什么,领了命径自去了。 西市果然不愧繁华之地,于文融去了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带着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回来:“娘子,这位就是中人,他说在旁边的居德坊就有一处符合娘子要求的房屋,若娘子有兴趣,可以现在就去看。” 于文融说完,他身后跟着的男子便上前一步,一手按胸对着车帘深深一躬,行得却是胡礼,声如洪钟道:“苏律儿在这西市做了二十多年中人,一向诚信可靠,西市附近几坊的房屋租赁,向来都是由苏律儿经手,苏律儿那里还有另外几处符合要求的宅子……” “我的要求不高,也不用太大,居德坊的宅子是什么样子?”元秀问道。 “那是一处两进带一个小小花园的院落,原本住着一对大食来的父子,已经住了足足十多年,因为他们的生意即将转移到泉州去,所以才打算出售。”苏律儿笑着说道,“我建议娘子如果方便的话,就买下它,因为那对大食父子将房屋保养得极好,就在年前,还刚刚重新上过漆,并且他们走得很急,在价格上要求不高,甚至比如今的市价还要低一点。” 元秀隔着车帘道:“那就去看看吧。” 居德坊就在西市旁,苏律儿跳上车辕,指点着于文融路线,不多时就停在了一条幽静的巷子里。从车帘里看出去,只见两扇院门紧闭,墙头却露出了一丛桂树的枝叶,软风拂过,带来院内草木发生的清气。 采蓝在车里拿出帷帽为元秀戴上,这才扶着她下车,穆望子施施然跟在后面,苏律儿上前叩开院门,却是一个老仆来开的,听说是苏律儿带来看宅子,也不必问过主家,忙不迭的把他们迎了进去。 一行人走进中庭,里面已经有人大步出来,却是一个年轻的胡人,深目高鼻,眸子湛蓝,发色棕黑,身材极为魁梧,身上却穿着魏晋时风的广袖宽袍,见到苏律儿,眼睛一亮,飞快的张开双臂,说了几句大食语,苏律儿哈哈大笑,迎上去和他拥抱了一下,也以大食语回了数句,这才为对方介绍元秀一行。 那胡人听说元秀要购买他的宅子,显得极为热情,将众人请入正堂,亲自沏了茶水,元秀略略沾唇便放下,那胡人滔滔不绝的将宅子介绍了一通,与苏律儿所言并无什么出入,他也不掩饰自己急于出手的事实,元秀看了眼于文融,于文融识趣的上前接话。 这时候胡人在唐,虽然名义上被视同梦唐子民,除了容貌外许多胡人其实举止言谈已与唐人无二,但实际上仍旧有许多人将他们看为蛮夷,耻于与之交往。 见元秀身为主人却不开口,只打发仆人出来交谈,那胡人微微一怔,露出一丝怒色,苏律儿察言观色,连忙小声安抚几句。那胡人大约是见元秀虽然带了帷帽,兀自能够看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郎,到底没和她计较,只是对于文融也不冷不热起来。 元秀无心去理会,只是低声问穆望子:“这地方你看如何?” “甚好,离西市近,平日里也方便。”穆望子看起来并不挑剔,元秀见他同意,便对于文融道:“就这里了。” 于文融闻言,忙请那胡人拿出房契来交割,那胡人本打算敷衍几句就请他们离开,却没想到元秀只看了中庭与正堂就定下这笔买卖,惊讶了片刻,忍不住道:“这位小娘子,我们父子这间宅子虽然不大,但因为经营用心,其中许多花木都十分名贵,有些甚至是万里迢迢从故乡带来,好容易才让它们适应了梦唐的环境生长至今,所以现在因为急于出手的缘故,愿意以较低于市价的价格出让,不过我们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新接手的人也必须爱护这座宅子,至少不能让庭中的花木无缘无故的死去!” “足下不知,这座宅子并非我家小娘子居住,而是另外住人,只因我家主人管束严格,小娘子平素都被拘在家中,今日借着这个理由出门透透气而已。”于文融连忙圆场,笑嘻嘻的道,“所以小娘子方才才不发一言,购买宅子之事,本就是我负责的,这宅子到时候必然会配上奴仆,庭中花草自然不可能放任它们枯死。” 于文融平时常出宫跑腿,自然明白这胡人分明是觉得受到了元秀的藐视心下不快,故意出言,听他这么一说,那胡人虽然知道他多半是借口,但也不好意思太过计较,两边谈妥了价格,胡人立刻取来房契,由苏律儿做为见证,双方签了契约,不日再去官府记录一下,此房便就算于文融的了。 这中间因为于文融表示即刻就要房子,与那胡人争执了几句,最后到底补偿了对方一片金叶子,对方答应留下家具,收拾细软当场离开。 苏律儿难得遇见如此爽快的买主,收了佣金后,特别告诉了于文融自己在西市的落脚处,以后若有类似的买卖只管来找自己,才给元秀行礼告辞。 两进的房屋收拾起来很快,到了未时二刻,原主便携了几名胡仆离开,院中只剩了元秀一行。 “本宫留四名侍卫在此保护你。”元秀等得颇为不耐,看了看狼狈的四周,嘴角抽了下,“采蓝采绿帮着把卧房和前厅收拾下吧,明日再使人去购买奴婢。” 穆望子有点好笑的看着元秀:“阿家问了我话又把我好好的安置在这里,还不如照样送我回掖庭宫,若不然消息传了出去,说阿家亲自替我购买宅邸,又将身边侍卫留下保护我,还让贴身宫女为我收拾住处……只怕人人都以为,阿家是瞧中我了,阿家七月才及笄,这么做似乎对阿家的婚事不太好吧?” “本宫正是要他们这么想。”元秀淡淡道,“你在蓬莱殿里说的话,最好记住。” 穆望子茫然道:“哪一句?” “蝼蚁尚且贪生!” “阿家放心。”穆望子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悠悠道,“我记得很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九章 将以樱桃宴 杏子红的松花笺上写满了蝇头小楷,仔细看去,却是从元秀今日出宫起一直到回宫的详细记载,中间甚至连与西市中人苏律儿的对答都一个字不差的被记载了进去。 贺夷简看着,眉头渐渐皱起,抬头问师如意:“与阿煌同车的人是谁?” “除了贵主的两名近身侍女,另外是一名与贵主年纪相仿的郎君,只在近处观其形容秀美,风仪清朗,但看起来身份不高,其他情况还不清楚。”师如意特意加了一句,“贵主离开时,将自己的侍卫留了一半下来照顾他。” “一半?”贺夷简轻轻一笑,“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师如意点了点头,却未动身,贺夷简看了他一眼:“你有话说?” “六郎,虽然此人身份还未确定,但却不难猜。” “哦?” “平津公主不正因此失了长公主之衔,如今甚至不得不暂回封地居住吗?”师如意提醒道,“那郎君是贵主从宫里带出来的!” 贺夷简慢慢摩挲着手边一柄紫檀木柄嵌羊脂白玉雕琢如祥云掩灵芝仙草形状的如意,嗤笑道:“阿煌不是那样的人!” “六郎何以如此肯定?”师如意不解的问。 贺夷简悠然道:“若阿煌当真对男色有兴趣,当初在密道中时就该对我投怀送抱了!” 师如意对他颇为无语,默了一默才道:“六郎,从本朝初年起,贵主之中就鲜有贤淑者,远有晋安、太平,近有平津,六郎还年少,如今对元秀公主不过是一时兴起,何必非要如此大动干戈?或者过段时间,六郎就不记得她了。” “我从小到大,但凡所思所想之物,没有得不到的。”贺夷简淡淡道,“贵主,也是一样!”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师如意,“再者,如意你又为何断定我是一时兴起,还是动了真情?” “六郎!”师如意听到真情二字,微微变色,低喝道! 贺夷简却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了,大人怕我不听他信中劝告,另外给了密信你们,要你们设法破坏此事,对也不对?” “使君是为了六郎好!” “你现在的主人是我而不是大人。”贺夷简敛去笑容,深深望了师如意一眼,“如果再提此事,你自己先回魏州去吧!” 师如意立刻闭上了嘴,贺夷简性格桀骜,但对近身的人一向还算温和,几乎从不大声呵斥,不过,已经被贺之方派到他身边数年的师如意明白,假如因此轻看了贺夷简随口的一句话,说不定什么时候,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听他说话了…… 打发走师如意,贺夷简眼中阴霾渐起,他在案前静坐良久,蓦然抬手,将松花笺揉成碎屑,丢到窗外,吐了口浊气,仰望春夜逐渐开始增多的星辰:“阿煌与那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 寒食过后就是清明,北邙山下的香火还没淡去,王氏就借着御苑里头一批樱桃新熟,办起了樱桃宴,同时也延请长安众诰命携女郎入宫,说是除了品尝樱桃外,也要在麟德殿前开一场女子蹴鞠。 这件事情是丰淳在郁仪楼上答应过的,此刻自然不会反对,甚至还因为这是王氏头一回举办这样的盛宴,特意吩咐御苑里已熟的樱桃不够的话,可以着人去其他地方弄一批来补充。一时间满长安的脂粉都贵上了三成,后宫之中,议论纷纷。 “莫不是要为五郎添些新人了?”伺候元秀笔墨的时候,采绿悄悄和采蓝咬着耳朵,“如今长安各家女郎都在为进宫的装束费心呢?” “不是有蹴鞠吗?听说皇后殿下仿照寒食时郎君们的装束,设红蓝两方,吩咐尚衣局赶制胡服,她们还有什么好费心的?”采蓝轻嗤。 采绿道:“蓝娘忘记了,除了蹴鞠还有樱桃宴呢,宴会就设在太液池边,临水照影,到时候五郎隔着太液池就能遥遥看到,哪能不好生装扮?” 薛氏隐在门后,透过镂空的窗棂望进去,只见两人一起吃吃的笑了起来,元秀却依旧全神贯注的练着字,心里暗暗点了点头,元秀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鲜少愿意低头,养就了如今倔强的脾性,这回是怎么都不肯跟薛氏认错,薛氏又气又心疼,到底不能就这么撇下她不管,这段时间固然明面上不理会元秀,暗地里却一直观察着她,见她虽然惫懒些,但习字、拉弓,样样不落,心里的不满也渐渐消去了许多。 此刻沉吟了片刻,便一脚迈进书房里来。 采蓝和采绿笑声顿时一停,双双欠了欠身,低叫一声:“大娘!” 薛氏点了点头,她目光锐利,见元秀手中下笔不停,但分明速度快了许多,那份柔软便更多了,轻声道:“御苑那边樱桃熟了,宫里要办樱桃宴,皇后惦记着九娘最爱食此果,所以预先送了一筐过来,正放在了大殿上,采蓝去替九娘洗一碟来,一会练完字正好可以尝一尝。” 采蓝答应一声,采绿转了转眼珠,忙叫道:“蓝娘我去帮手。”跟着溜了出去。 房中顿时只剩了薛氏与元秀,她也不作声,半晌,樱桃还没上来,元秀今日的字却已经写毕,她搁下紫毫,端详了一番墨迹未干的字迹,见后面几十个字中隐隐透露出焦急之态,顿时有些怏怏,暗责自己究竟不够沉稳。 薛氏抄手在旁,将她面上表情变化觑得分明,此刻淡淡道:“九娘可是觉得自己心浮气躁了,故而失望?” “大娘说的是。”薛氏主动开口,元秀也不想和这个名为乳母实如小姨的亲近之人彻底闹翻,顿了一顿,才回答道。 “那么九娘以为心浮气躁与雷厉风行的区分何在呢?” 元秀听到薛氏这么问,眉头微皱,立刻想起了那日清忘观之事,她怫然不悦:“前者心志已移,后者却锐意猛进,自是大不相同。” “九娘到现在还以为,清忘观那日是雷厉风行,而非心浮气躁吗?”薛氏若要沉住气时,元秀纵然再想着不好好回话,也很难激动她,此刻便是如此。 “自然!”元秀沉下脸,厌恶道,“大娘,此事不要再提了!” 薛氏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在十六年前,九娘还未出世的时候,郭家兀自富贵鼎盛之时,因此许多趋炎附势之人整日里想着法子讨郭家欢心,其中有一个人,便向大人推荐了一名世外高人。” 元秀蹙紧了眉,她知道薛氏说的大人不是其生父,而是郭守:“就是这个长生子?” “本朝初时有袁、李两人,传下推背图一张,所谓‘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薛氏知她对长生子恶感难除,也不接口,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此图由来与其关系之大,九娘想必也不陌生,这位长生子道长,正是李淳风的传人!” 提到李淳风,元秀也不禁露出一丝敬色,但她随即轻哼道:“闻说李淳风冲静谦淡,他的传人岂是这般卤莽无礼之人?莫不是冒充的吧?” “跳出红尘之人不在六界之内,九娘不可以自己尊贵而藐视他们。”薛氏正色道,“当时大人正为两个人愁烦,一个是我这个不孝女,另外一个是宫里你的母后,听说了有这么一位奇人,便亲自赶去他那时候的隐居之处,恳求他相助,这长生子果然替大人解了两件心头愁事!只可惜后来大人带着我去酬谢他时,他已经飘然远去,一直到上一回在清忘观,这中间已经十六年过去了,他的容貌竟无一丝改变,若不是真正的修道有成之人,焉能驻颜如此?既然是有能力的道者,又怎会去冒称李淳风传人?长生子道长的身份毋庸置疑!” 元秀冷笑道:“先帝在时常言昔年秦之始皇帝广寻天下方士欲求长生之法而不可得,本朝亦有宣、怀先祖为道家惑入丹汞之术,沉迷难醒,罔顾朝政,当初祖父怀宗岂不是因此而将政务丢给了皇考吗?所以先帝平生虽然未禁道佛,却最为憎恨这等妖言惑众之辈,那长生子态度踞傲不敬在先,危言悚听在后,凭他是什么身份,若不是看在了三姑与大娘你的颜面,当日我就着人拿了他入天牢!看他还敢不敢再说什么……”回想起清忘观中华发稚面的道士那番诛心之语,元秀话语一顿,一股不祥的感觉,突然笼上心头! …………………………………………………………………… 唔,敢多留言不?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章 李氏 卯末的春阳照在太液池上,返明蓬莱殿的廊柱之间,但见水光潋滟,宛如为蓬莱殿镀上一层光晕,说不出的明媚。 宫车辘轳停下,先从上面跳下一个粉衣小使女,复转身扶下一身联珠团窠缠枝交领春衫、系郁金裙的妇人。这妇人挽着抛家髻,鬓插步摇,髻簪宫花,眉心帖着三叶花钿,耳上碧玉流翠,气度雍容,仪态不俗。 杏娘早早在殿前等候,笑容满面迎了上去道:“夫人可算到了,皇后殿下已经念叨多时!” “前段时间回了太原,刚刚返回长安,就收到宫中传召,这便赶着来了,皇后可好?”李氏已经年近五旬,因养尊处优又天生丽质,所以望之仍旧如三十许人,皇后王氏与她长得很是相似,丰腴白腻的肌理被绛紫色上襦衬托得格外娇媚。 李氏是王展的正妻,出身于赵郡望族李家,她一共有四个子女,王子瑕是唯一的郎君,皇后王子节则是幼女,李氏素有贤名,她的长女次女都嫁给了五姓七望之中的其他两家,门当户对,王家女儿素来是名门望族争相求娶的,婚后过得和乐,儿女绕膝,只是全随了夫婿赴任,皆不在长安。 如此无嗣的王子节、未娶的王子瑕,自然是李氏最关心的,三月中寒食祭祖,王氏这一年恰好遇见了大祭,各处子孙都要尽力参加,李氏自也与王展一起回了太原祖地,这几天刚刚回来,箱笼尚未归位,就得了宫中传召,李氏立刻放下一切先赶了过来,她本来提着一颗心,待看见蓬莱殿内外整肃一新,杏娘气色也好,才暗松了口气。 “皇后殿下一切都好,也知道夫人才回长安如今定然是忙的,但樱桃宴就要开了,夫人也知道,大家登基不久,皇后也是头一次弄这个,昭贤太后又去了,皇后上面也没有合适的长辈询问,因此只好请夫人进宫,帮忙掌一掌眼。”杏娘含笑伸手肃客,李氏却摆了摆手:“杏娘且慢,我还带了一个人顺便进宫来拜见皇后。” 杏娘一怔,却见李氏转身对车内唤了一声,才有一个小小女郎揭帘出来,李氏亲手扶了她下车,这女郎大约八九岁模样,生得杏眼桃腮,小小年纪已经显出风流之态,身上穿着翠绿底绣蝶恋花诃子,系着杏子黄的褶裙,外面浅碧短襦,臂上挽了彩锦长帔,因年纪小的缘故,头发稀疏,挽不起髻,就拿金环束在脑后,鬓边簪了几朵杏花,虽然李氏与杏娘说了半晌话才叫她,却丝毫不露躁色,反而口角含笑的向杏娘望了望,略略欠身,显得极有气度。 “这是……?”杏娘打量着对方,微微惊讶的问道。 “这是大郎家的四娘子,小名唤作幼挺,因为大郎不日也将调入长安,所以我便先把她带过来了。”李氏微笑着说道。 她说的大郎是指王家子字辈的长男王子含,原本承荫一直在太原做官,寒食前却接到诏令要调他到长安述职,王展和李氏恰好回太原祭祖,见到王幼挺可爱,膝下又暂无孙辈,便与王子含说好,先带王幼挺到长安熟悉下风物,也有借着带王幼挺四处走动方便王子含随后拜会的意思。 杏娘连忙给王幼挺行了个礼:“原来是四娘子!” “唤她幼娘便是,我们在家中都这么叫。”李氏笑了笑,这才带着王幼挺并那粉衣小使女一起随杏娘拾阶而上。 王氏穿着家常七成新的樱草色对襟宽袖春衫,下系六幅湘水裙,挽着随云髻,一支累丝凤簪插在鬓边,凤嘴里衔着一串珍珠,恰好坠在了眼角的位置,她眉心帖着菱形花钿,斜靠在窗边的胡床上,看到李氏携王幼挺进来,喜不自胜,忙把手中的书放了下来:“阿娘!” 李氏悄悄瞪了她一眼,带着王幼挺一起欠下身去行礼。 “快快免了,坐下说话吧!”王氏一皱眉,待李氏按礼谢了恩,在下首坐了,这才轻嗔道,“阿娘何必如此谨慎?私下里见面不必这么多礼的。” “礼不可废!”李氏敛衣入坐,闻言肃然道,“皇后领六宫之首,为天下母仪表率,岂能懈怠?” 懈怠二字,当真是说进了王氏心里去了,她目光一黯,叹了口气,才注意到王幼挺:“这是?” “你出阁那一年大郎添的幼女,名叫幼挺,家里都唤幼娘。”李氏将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子瑕至今未娶,我与你们父亲膝下也有些空虚,便缠着大郎同意将幼娘先带回长安,陪我们住段时间,今日恰好也带她进宫让你认一认,好歹是姑母,你还是头一次见她呢?” 王幼挺从前都在太原,王氏自然是没见过的,这女郎到底是王家女儿,并不怯生,李氏介绍完了,将目光看向她,便见她大大方方的离席走到中间,深施一礼,吐字清晰道:“侄女幼挺,见过姑母!”她刚才已经随李氏行过了国礼,这一回却是家礼,小小年纪,却颇懂规矩。 王氏打量着她,眉间不期然笼上一层轻愁,她忙掩去,含笑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 王幼挺便坦然走近,王氏脱了护甲,挽起她手细看了一回,对李氏道:“大嫂好样貌,幼娘上面几个阿姊偏偏随了大郎,虽也清秀,到底比大嫂差了一层,没想到幼娘却活脱脱好似大嫂当年。” “崔家代代出美人,如今长安城里风头最盛的郎君固然是崔风物,可崔南熏也不遑多让啊!”李氏微笑着道。 王幼挺的母亲,也就是王子含的妻子,正是博陵崔氏之女,崔南熏的族姑。 王氏打量侄女的时候,王幼挺也在悄眼观察着自己这个皇后姑母,闻言抿嘴笑道:“阿娘固然美貌,却怎及姑母之凤仪天成呢?” “好孩子,嘴也这么甜,难怪阿娘这般喜欢你,都恨不得要从大嫂那里抢了你来。”王氏笑着捏一捏她的脸颊,招手叫过了梅娘,“去将那最好的蜡樱取一碟,并庖下做几道点心,取新鲜的桃花饮,带幼娘去太液池边玩一会,仔细不要太靠近了水!” 梅娘会意,上前对王幼挺欠了欠身,笑道;“小娘子请随奴来!” 王幼挺正要答应,李氏却担心道:“点心和桃花饮也就罢了,蜡樱……宫里不是要开樱桃宴吗?如今还未到樱桃大熟之时,可够么?” “御苑的都送了过来,另外几处皇庄都有种植,大家也吩咐了人去收集。”王氏笑着示意王幼挺不必担心,尽管去尝,等王幼挺离开,这才转头对李氏道,“樱桃不过是个引子,到那天若不够自有别的瓜果摆上,再说,到时候真正在意这个的能有几人?” 李氏叹了口气:“孝期已过,圣人正当壮年,虽然膝下已经有了三子,后宫只有一后三妃,到底太单薄了点,你既然坐了这凤位,便是心里难过也只能主动这么做了,若不然等到其他人提议时反而就是你的不是了。” “我知道。”王氏目光淡然。 “但现在就开始是不是急了点?昭贤太后的事……虽然除了服,可是……昭贤太后到底是咱们王家的人,又是长辈,她崩逝还不足一年呢……”李氏究竟心疼女儿,见她如此,忍不住放软了语气,想着是不是可以推迟些时候,也许到时候王氏能够有孕,总会好过些。 王氏苦笑着道:“阿娘以为我没想到这一点吗?可是平津公主都明着提了,我若再不主动些,公主那边效仿平阳、南宫之流,直接把人送进宫,难道我脸上就好看吗?” 李氏吃了一惊:“平津公主?她说了什么?” “寒食那天登楼时,她趁机走在我身边,提醒了我几句……子嗣之事!”王氏现在说起来,心里还是觉得赌得慌,“赵氏已经有了韩王、魏王,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而我……” “这话可真是可笑!”李氏脸色阴沉,冷笑道,“平津公主自己府里的事情还没理清楚呢就被迫去封邑躲避风言风语了,居然还有心思管到皇后有无所出上面了?难道她自己就有子嗣吗?” “平津公主倒是好意。”王氏叹了口气,“她对我说——东宫还是嫡子住的好!” 李氏一震:“她是说……” “韩王已经启蒙,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朝臣们差不多就要提起来了……她说的没错,这不是我难过或不难过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东宫之位事关重大!”王氏黯然道,“阿娘也知道,赵氏此人出身卑微浅薄,素与我不和,仗着大家宠爱她,从前就没少给我寻麻烦!若不是因为她骄横过度,得罪了元秀公主,让大家很是冷落了一番,如今又有了身孕还不知道会多么张狂!曹氏虽然有卫王,可我看着卫王并不算聪慧,而且曹氏那样子也不大想把卫王交给我,与其这样坐以待毙,还不如为大家择名门淑女入宫!否则高宗时废后之祸……” 王氏唇边浮起苍凉的笑意:“今日请阿娘进宫,正是想问一问,如今长安望族之女,可有出众又娴淑合适为妃的?樱桃宴上,我也好留意一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一章 神禾赛马 樱桃宴还有几日,嘉善大长公主府的请贴却先来了,嘉善大长公主是宪宗皇帝的四姐,亦是丰淳、元秀等人的四姑,自原本的永寿公主出家潜心修道起,嘉善大长公主便俨然是大长公主之首。 嘉善与驸马感情颇好,两人育有二子一女,只可惜女儿早些年就夭折了,嘉善自此便将一腔爱女之心移到了长子的长女升平县主身上。三月廿日,正是这位县主的二八芳辰,嘉善大长公主亲自写了帖子邀宗室前去一起庆贺,元秀自也不例外接到。 “我正在宫里待得无趣,升平生辰,咱们恰好去四姑府上热闹一下。”东平公主拈了一颗樱桃吃了,抱怨道,“五嫂就是偏心,这樱桃我那里都没有!” “你怎的没有?那天我可看到梅娘领着人往风凉殿去的。”昌阳公主见元秀面有惊讶之色,白了东平一眼,道。 东平笑嘻嘻的朝她做了个鬼脸:“和七姐住的近就这个不好,想说个谎叫九妹愧疚了多拿些出来都不成。” “又不是什么连城之物,不过是御苑那边引温泉水特特养着的几株,故此比其他株树早熟了些,讨个吉祥罢了,等过十天进了四月,那时候你想吃多少没有?”昌阳公主放下茶碗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九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还要蹭她的。” 元秀觑到了机会,笑眯眯的望着东平道:“这个不要紧,八姐占了我多少便宜,回头我去与八姐夫那里讨回来!” “你将来难道没这遭?”东平公主不甘示弱,却不防昌阳公主在旁嗤笑出了声:“我拿这话说你都没说住,你以为能挡得了九妹吗?” 姊妹三个说说笑笑,昌阳公主想起了一事,道:“说到四姑请客,你们可知道升平并晋康县主及裴家女郎的事情?” “哦?是什么事?”元秀这几日都在认真习字练弓,东平公主则为驸马之事苦恼,都未曾注意宫外,况且昌阳公主有生母杨太妃并胞兄齐王,虽然齐王人在封邑,但长安齐王府中却不乏精干之人,有时候一些事情来不及请示齐王,也会想办法告诉杨太妃与昌阳公主决断,长安有什么传言,少不得也使人告诉一声,因此昌阳在公主中一向是最早知道许多消息的人。 “据说裴家二十四娘上个月及笄,其父裴尚德赠了她一匹骏马为贺,那匹骏马通体纯黑无一丝杂色,偏生四蹄雪白,乃是大宛良驹,神骏非常。裴二十四娘本就擅长骑射,得了此马的次日就邀了一群人去神禾原上驰骋竞赛,升平、晋康两人都在其中……”昌阳公主说到这里,眼睛眨了眨,笑道,“你们猜一猜,她们却是遇见了谁了?” 东平公主思索着,元秀却施施然吐出浅绯色细核,笑道:“看七姐这般云淡风轻,反正不会是崔风物!” 昌阳瞪了她一眼:“不猜就不猜,不许捣乱!” “……长安城里那么多人咱们怎么猜得过来,七姐快说了罢!”东平催促道。 “是……王子瑕!”昌阳见状,嘻嘻笑着说道。 “咦,是他?”东平和元秀都是精神一振,“莫不是谁觑中了五嫂的弟弟?” 昌阳公主拍了拍手心的点心碎屑,道:“觑中不觑中我倒不清楚,不过当时王子瑕也是与几个郎君出城踏青,他们那边恰好也有一匹大宛良马,两边就比起赛来,裴二十四娘的骑术本来在女子里算不错的,可第一局仍旧是输了,这小娘子好胜之心倒也强烈,第二局就请了升平骑她的马上场,连着胜了那边两局,还得了一堆彩头……” 听到这里,东平不免无趣道:“这也是常事。” “还没完呢。”昌阳笑嘻嘻道,“那天王子瑕那边啊不知道升平骑术了得,自以为稳赢,又看中了晋康县主腕上一只先帝御赐给六姑的羊脂玉绞纹嵌宝手钏,中间有人居然拿了那匹大宛良马来赌,结果这一回输了,马当场被升平牵回了嘉善大长公主府,咱们明天去给升平庆贺,少不得要遇见此事!” 昌阳所说的六姑指的是宪宗如今唯一还活着的妹妹延庆大长公主,晋康县主正是她的外孙女,与升平一样同是昌阳等人的侄女。 “那打赌的人是谁?你情我愿的压了彩头,又是光明正大的三局两胜,莫不成堂堂名门之子,居然还想要赖掉吗?”元秀眼珠转了一转,哼道,“那王子瑕动不动就满口国法、唐律,如今他的朋友做了这样出尔反尔的事情,倒是什么也不说了?” “你与王子瑕有怨?”东平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元秀嘟了嘟嘴,昌阳没理会她们插话,自顾自道:“其实这里面倒是别有缘故,原来那匹马,并非拿它打赌之人所有,因此被升平牵走后,那人本倒也爽快,索性回去负荆请罪了,谁知道马真正的主人死活要把它要回去,那人无奈之下,托了王子瑕向升平求情,可升平本也是爱马之人,又是她亲自赢来的,再说当时裴二十四娘输了第一局后,王子瑕那边可是讥诮者众多的,哪里肯就这么放手?这不,我听说啊,这回升平芳辰,那边打算备了重礼登门道贺,再次请求呢!” 说着她得意的笑了起来。 见状东平和元秀都有点奇怪:“是谁拿那马打赌的?那大宛马真正的主人却又是谁?” “打赌的是郑家人,马真正的主人嘛……明日在四姑家想来是看不到,不过过几天的樱桃宴上却定然可以见到的。”昌阳公主微微一笑,“是韦家女郎!” “韦家!”东平公主奇道,“韦家哪个女郎?她的马怎会被郑家郎君拿去打赌?” 昌阳公主笑着道:“正是韦相膝下独女,好像闺名叫做徽端的女郎,听说生性颇为淡泊,比升平她们也年长几岁,所以不怎么玩得到一起去,故此升平生辰她未必会去。韦相的夫人不正是郑氏么?表弟擅自拿了表姐的东西做彩头还输了,如今正被这位韦娘子逼得天天到四姑门上哀求呢!” “哼!”东平公主眉毛一挑,“大丈夫当言而有信,输了便要耍赖,这成何体统?” 元秀与她对望一眼,三人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不错,明日我等自当督促升平,好好教一教郑家郎君,什么叫做诚信!” ……………………………………………………………………………………………………………… 明天有要事,所以停更一天,唔,这是我第一次停更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二章 嘉善大长公主 三月廿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一个极好的日子。 昭国坊中的嘉善大长公主府里一大早就车马如水,八方贺客犹如云集,一长串的宫车至时,大长公主府的家令钱选忙不迭的令人大开中门,一边使人去通知大长公主并公主之子与升平县主等人,一边亲自迎了上去。 宫车一直驶到了后花园门口才停下,当先跳下来的自是昌阳公主,后面依次是东平、元秀、云州、利阳并徐王,却是除了一心向道不喜红尘的嘉城外,宫里的贵主与宪宗唯一还没开府的幼子都到了。 代嘉善大长公主迎出来的长媳裴氏笑容满面的上前一一行礼,她身后跟着的正是今日正主升平县主,升平县主辈份虽然比昌阳等人都要低一辈,年纪却才比东平小一岁,比元秀还长些,她长得很像嘉善大长公主年轻的时候,面如满月,眉长入鬓,水杏似的眼睛显得十分灵秀。 她今日起了盛妆,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肌肤抹了一层淡淡的铅粉,上好的螺黛精心描出了娥眉的形状,两颊各点了一点朱红色的面靥,在双眉之后靠近鬓发的地方以胭脂勾勒着精巧的新月为斜红,眉心贴着菱形翠钿,光泽欲流。 升平县主身上穿的对襟广袖石榴红底遍绣缠枝牡丹的春衫衬鹅黄色郁金裙,臂上搭着青莲底绣花鸟图案的长帔,腰间一条金丝嵌宝玉勾带,绛色丝绦系着一块颇为应景的童子捧寿桃羊脂玉佩,玉佩上一寸的地方却是一只累丝盘鸾衔芝草香囊,馥郁的百濯香中掺进丝丝郁金的清气,软风吹过,华帔似舞,飘飘然大有仙宫神妃之气。 在她身旁除了侍者外,另有两名女郎并一名郎君同行,个子略高的女郎眉目很有几分裴氏的影子,想来就是那位裴二十四娘,肌肤白腻,体态丰腴,身上穿着对襟宽袖鹅黄底纹翠菊春衫配湖水绿罗裙,略矮的女郎眉目却与升平相若,着了一身交领杏子红底襟袖缠绣折枝花纹的宫装,是和升平一样皆为昌阳等人的晚辈的晋康县主,那名郎君瞧起来与升平年纪相仿,容貌也相似,一袭紫衫,发上簪着竹节梅花簪,却是升平之弟张雅。 裴氏带着几人先给昌阳等人行过了国礼,昌阳等人又回了裴氏半个家礼,寒暄数句,这才簇拥着往嘉善大长公主处去。 嘉善大长公主是怀宗皇帝子女之中年纪仅次于玄鸿的,如今也近六旬了,因着过得惬意倒也不显得老,云鬓累累之下柳眉杏眼的模样依稀还在,为了表示对嫡孙女的宠爱,今日同样做了大妆,斜红面靥一样不差,只是眉心贴的是三叶形花钿,穿了对襟宽袖的绛紫色衣裙,微笑着坐在上首,在她对面坐的却是驸马张寿,张寿是南阳望族张氏子弟,方面阔口,颔下三缕长须,着朱色圆领袍衫,头顶软幞,神态很是和善。 昌阳带头领着众人一起给大长公主并驸马行过礼,嘉善便招手叫她走近,笑着道:“听说钦天监已经在拟日子,一眨眼的工夫阿灵也要出阁了,我倒还记着你当初才一点点大时被杨妃抱在太液池边玩耍的样子……那崔风物名满长安,倒确实配得上阿灵的样貌了。” “四姑赞誉,我怎敢当?”昌阳公主笑着握住嘉善的手道,“有件事情得和四姑说下——六姐她的性.子四姑也是知道的,她从小就不爱去人多的地方,今日虽然没有过来,却是一早去了三清殿,打算为四姑府里上下诵一天黄庭经的,给升平的贺礼我们倒是带来了。” “唉,一个晚辈的生辰,不过是凑个热闹。”嘉善大长公主似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复笑眯眯的望向了东平等人,顿了顿,促狭一笑道,“你们几个都来了很好。” 东平不解其意,问道:“四姑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没有,不过升平交游广阔,今日长安大部分人家的郎君都会过来,我已经吩咐除了几处地方外所有院子花园都打开任人游乐,你们可要抓住机会好好看仔细些。”嘉善毫不掩饰的话语叫东平面上微微一红,随即笑道:“那就多谢四姑了。” 嘉善依次与元秀、云州并利阳说了几句,倒也看不出她对谁更重视,只是见李佑闷闷不乐的模样颇为怜惜,哄着他坐到自己身边,张寿便道:“不如叫冀郎来陪徐王殿下吧。” 张冀是嘉善与张寿的幼子,才比徐王长三岁,升平过来陪着昌阳等人,他便代侄女在前厅招待其他来客。昌阳公主见李佑有处安置,对东平、元秀使个眼色,便借口要看一看升平县主不久前赢来的大宛良驹:“我在宫里也听到了,昨天还在与八妹九妹提起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良驹,居然能胜了裴二十四娘一局?” 旁边裴二十四娘闻言撇嘴道:“若不是比试之人骑术欠缺,其实真的赢了晋康腕上的绞玉镯去也不是不可能呢!” “哦?那就是说比我们以为的还要神骏了?”昌阳公主露出感兴趣之色,“这会可方便去看吗?” “这会前面客人到的还不多,倒正是时候。”升平看了眼祖母嘉善,起身道,“只是咱们今日都穿了礼服不便去马房那里,还请几位姑姑略等咱们换身衣裳才好过去。” 昌阳公主等人早有准备,都带了胡服来,闻言便笑着点头同意了。 嘉善大长公主有心叫孙女与侄女们亲近,顺水推舟叫升平带她们一起去自己住的地方更衣。 大长公主府引了曲江支流的活水入内,在后花园偏东南的方向汇聚了一片湖泊,中间堆砌山石造了一座可容十几人在内的八角亭,周围无桥无石,只能凭借小舟登上,此亭四周都栽满薜荔,一路缠绕到了亭柱上,这会春日,新发的嫩叶欣欣然舒展开来,远远望去风过时倒仿佛一层层绿浪荡漾开来。 升平县主住的院落便就在此亭之北,向南推窗就可揽一湖烟波入怀,可见她的受宠程度。昌阳等人各自带了贴身宫女前来,只需升平着人专门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供使用,并不需要特别派人伺候。 连同晋康、裴二十四娘一起换了紧身的胡服,众人浩浩荡荡向马房涌去。 “裴二十四娘,闻说这场赛马还是你先得了一匹骏马才引出来的,未知道你的马今儿可带过来了?”云州公主在今日来的路上才听到了此事,此刻便拉着裴二十四娘问道。 裴二十四娘还没回答,晋康县主已经帮她回道:“她啊,自从得了那匹墨夜,如今连轿子都不乘了,去什么地方都要骑着,恨不得自己都睡到马房里去,又怎么会不带过来呢?” “你这是嫉妒么?”裴二十四娘微微一笑道,“如今大宛马虽然不如从前好得了,但等到你生辰时,还怕延庆大长公主会不如你的愿?” 晋康县主没心没肺的笑道:“我生辰要到腊月里,这几个月可只能看着你们一人一匹,可还不能嫉妒几个月吗?” 元秀抿了抿嘴——大宛马便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本朝玄宗皇帝将义和公主嫁与宁远国王,宁远国便是汉时的大宛,他们的国王为此献二马于唐,便是《照夜白图》中的“照夜白”、“玉花骢”,所谓“天马出来月氏窟,背为虎纹龙翼骨,嘶青云,振绿发,兰筋权奇走灭没”,素为国之所重。 然而自从梦唐衰微后,安西都护府早已湮没,西域三十六国亦在烽火之中消弭合一,如今北方的黠嘎斯、葛逻禄,西方的吐蕃,曾经驼铃不断的丝绸之路渐渐壅塞,原本梦唐贵胄争相入手的大宛马,对于堂堂县主来说,竟也成了稀罕物…… 她这么一出神,脚步便缓了缓,落在最后面,却忽然听到当先跨入马房所在院子的昌阳、升平惊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三章 郑纬 这间马房显然是专门为了那匹大宛马收拾出来的,偌大的马棚里只有一头赤红如火的骏马,端得是膘肥体壮、油光水滑,那通身火焰般的皮毛乍望过去仿佛隐隐幻出一层绯色晕圈,眼眸黝黑明亮,精气神皆无可挑剔!升平县主想来也是爱煞了它,不骑的时候连缰绳都舍不得用,只拿一束青丝轻轻套着它脖子挂在了马棚前的栏杆上面。 马棚外是极大的一个院子,只在墙根种着一排忍冬,大长公主府的其他院子里皆铺砌了青石地砖,惟独这院子里铺得是一层柔软细沙,这是为着不出府时也能试骑过瘾,免得青砖伤了马蹄才特意撬了地砖的,足见用心。 昌阳等人一路过来时本来听着这院中静悄悄的,哪知道一推开院门却见此刻马棚外已经围了三个人,其中两人抬着一幅鞍缰,另一人手拿饴糖吸引着骏马注意,竟是一副齐心协力偷马的模样! “糟糕!升平县主!”拿着饴糖的人回头一看,顿时一个哆嗦,手中糖块都掉了下来。他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升平立刻认了他出来,大怒道:“好啊!郑家小子!当日赛马时候说得好好的,你回头百般纠缠不说,如今竟然连偷马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莫不是你们当大长公主府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把歪主意打到这里来!” 那人转头之时拥进来的昌阳等人都把他看得清楚,却是一个生得颇为英武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穿浅紫色袍服,头上戴着同色软幞,此刻下袍上翻起来掖进了腰带里,露出里面一双圆头快靴,他被升平说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颇为尴尬,但他那两个同伴却不以为为然,用力将鞍缰甩上马背道:“升平县主,这匹马并非纬郎所有,他拿来与你等做彩头确实不对,你们若要罚他也是理所当然,可此马原有主人,你岂可因其神骏而不肯放手?此举又和巧取豪夺有什么两样?” 这两个帮手的人年纪都不大,其中大一点的那个看起来才和元秀差不多,小一点的甚至才十三四岁模样,皆着华服,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满脸都写着狡黠二字,张口便是一顶帽子扣了上来。 “当日赛马的时候你们怎不这么说?如今输了倒是理由迭出?”升平县主在长安贵女里也算泼辣了,自不憷他们这点伎俩,冷笑一声走上前去,顺手从马棚旁摘下一支长鞭,狠狠的甩了一个响亮的鞭花,指着他们道,“赤火既然已经归了我,不管它从前的主人是谁,自然是拿它出来赌的人去交代,否则以后赌斗输了东西全部都说另有其主,还成什么样子?我倒是没见过你们这样的郎君!趁着主人庆贺生辰打着做客的幌子来偷马,被发现了竟还振振有辞?!原来城南韦杜的门风就是如此吗?” 听了她的话,元秀一皱眉,低声问晋康县主道:“那两个抬鞍的是韦家还是杜家的人?” “九姑不认识?他们恰好一个姓韦一个姓杜。”晋康县主道,“着姜黄的是韦家十五郎,另一个是杜家十八郎。” “这两个人好生无耻!”云州哼了一声道,“一般偷马,那郑纬好歹还晓得羞愧,这两个人居然理直气壮得紧?真是不可思议!” “哼,想理直气壮?那也得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又是谁亲眼目睹了。”昌阳公主转着臂上金钏,与东平对望一眼,皆是冷冷一笑。 却听那韦十五朗声道:“不过区区一匹大宛马,你是堂堂县主,何必如此贪恋他人之物?” “纬郎已经答允拿比大宛马更珍贵的玉雕与你交换,你又为何一定要为难他?有道是君子有成人之美……”杜十八亦是不遗余力的劝说着,这两个人一搭一唱说得坦然无惧,利阳公主年纪最小,看得有些发愣的问自己乳母:“难道这马本就是他们的?” “不是我们的,但也不是县主的!”那边杜十八的耳力甚好,将利阳公主这句话听得清楚,立刻接口正色道,“所以还请县主将马速速赐还,若要什么补偿这个大可以商量!” 升平县主一抬手,鞭梢差不多是擦着他的鼻尖划过去的,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堂堂的县主,那就该明白我有什么缺少的竟要拿赤火去换?这是我骑着二十四娘的马赢来的,二十四娘答应把它给我一个人,那么若是我不同意就没人可以再拿走!” “县主你好生不讲理!”韦十五叫道,“纬郎不必理她,咱们快把鞍缰理好骑了赤火就冲出去!” “古来偷窃者众多也不算稀奇,可偷马偷到了如此嚣张的份上,本宫还是头一回看到!”昌阳公主再也按捺不住,冷笑着越众而出道,“本宫倒要看一看,今日什么人敢在四姑府上如此撒野!当着主人的面,竟是偷窃不成想要抢夺?真当梦唐律是写着玩的么?还是以为三省六部一台的长官们全是尸位素餐之人!” 郑纬三人原本见到一群华贵胡服少女跟着升平等人进来,便已猜测了几分,如今听到昌阳自称本宫,又呼嘉善大长公主为四姑,就是装糊涂也装不下去了,只得悻悻过来见礼,行了礼后,韦十五与杜十八也知道今日是不可能如愿了,梦唐的贵女可不是前朝那些躲在深闺里绣花的娇弱闺秀,如升平、晋康、裴二十四娘这些那都是骑射不逊色于男儿的,就是昌阳、东平也不是挽不得弓,如元秀这样亦也在为秋猎练习,他们若再继续打赤火的主意,这边动起手来,吃亏的定然不会是公主县主们。 “不知道几位贵主也来了此处,我等冒昧,还请贵主饶恕,容我等先行告退。”韦十五拱了拱手,一拉杜十八就打算这么离开。 云州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这两人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可敢这么无视满院足足五位公主并两位县主的人她还是头一回看到,郑纬闻声抬头瞥了她一眼,抬手止住了两个同伴,尴尬的对昌阳公主欠身道:“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贵主若要责罚还请罚我一个人便是,韦十五郎与杜十八郎都还年少无知,全是受我指使,请贵主不要与他们计较!” “纬郎……”韦十五与杜十八叫了一声便被郑纬一个眼刀打断,东平公主站在昌阳略后的地方,用厌恶的目光打量着他,郑纬是剑眉星目,身量颇为颀长,看起来倒也是个翩翩美少年,只是先前在蓬莱殿里的事情…… 东平公主低声提醒昌阳:“他似乎很关心那两个人。” “杜十八也就罢了,这韦十五……到底是韦相族人。”昌阳看了眼郑纬,“那么你以为今日之举该怎么罚呢?” 郑纬从容道:“自是任凭贵主发落!” 昌阳微蹙起眉,看了眼升平,升平冷哼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你自缚了双臂,到前堂去把你今日的所作所为都告诉大家罢!” “纬郎不可!” “县主此言太过了!” 韦、杜两人还没说完,却听院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咦,怎会有这许多人在此?” 听到这个声音,其他人还没怎么样,昌阳公主面上却立刻浮起了一层淡淡绯红,如醉如迷…… 广袖深衣翩然而至,却是崔风物携王子瑕,一起施施然跨了进来…… …………………………………………………………………………………………………… 么么,吾回来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四章 赤火 正堂一派花团锦簇,因是县主生辰,所以过来祝贺的多半是各家的晚辈,犹以女郎为多,席中一派脂粉香气。 堂前搭着高台,一群大长公主府里的舞伎衣袂翻飞的舞着,两旁乐师各执器具,正在奏着一曲节奏欢快的曲子。元秀拿牙箸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碟菜肴道:“这豚肉无心炙做法与宫中有异,八姐平常最爱这个,为何不试试?” 在她上首的东平公主面沉似水,听了她的话,东平身后的宫女悄悄推了东平一把,东平才随手夹了一箸,淡淡道:“还不错。” “阿烛似乎精神欠佳。”嘉善大长公主向这边看了一眼,招手叫过了裴氏,“去将先帝御赐的龙膏酒取一壶来为阿烛斟上。”东平公主的名字便是李烛。 张雅立刻叫道:“祖母真是偏心!” “今日阿烛为你阿姊生辰特意前来祝贺,却精神不佳,分明就是咱们怠慢所致,你不帮着想办法叫表姑们宾至如归,还在这里吃什么醋?”嘉善嗔了他一眼,裴氏退下半晌才亲手捧了一只尺高的冰清玉瓷瓶上来,那瓷瓶外凝结着一层仿佛露水的水珠,却是直接从冰窖里起出的,瓶身雕着松鹤绵延,龙膏酒是取鳄鱼酿造,饮之可使人感到神清气爽,裴氏令人取了夜光杯上来,亲手斟出,但见酒液黑如纯漆,别有一种粘稠的感觉,其味香涩馥郁,嗅之如醉。 只可惜这一瓶并不多,不过首席上面每人分了一杯便没有了。 东平公主饮了一杯,又被宫女拉了几把袖子,到底把脸色调整了回来,对嘉善颔首为谢。 云州在元秀下首低笑道:“到底还是崔风物本事大些,七姐信誓旦旦要为咱们出一口恶气,没想到,驸马一句话,她什么都忘记了!” “这些事情回头再说吧。”元秀侧头轻声提醒她,“今日是升平生辰,四姑都亲自写了帖子邀咱们来为她庆贺,总得顾着些主人的心情。” 云州眼珠转了一转:“也不必什么事情都指望七姐,九姐你给我遮掩下,我去去就来。” “你去做什么?”元秀正要问个仔细,却见云州就着绵儿的手站了起来,一边做了个噤声的收拾一边溜了下去。 恰好上首东平回过头来看到,奇道:“她去做什么?” “哦,云州觉得有点闷,想出去转一转。”元秀见东平一问,附近几人都注意到了,只得敷衍道。 “云州脾气可不怎么好。”东平公主却似乎明白了,等没人再看过来时,小声提醒了一句。 元秀皱眉:“等一等吧,她说去去就回。” 然而过了半晌都不见云州的身影,元秀只得叮嘱隔了一席的利阳公主的乳母盯紧些利阳,起身对东平道:“我去看看。” “好。”东平点了点头,对上首投来询问的一瞥的嘉善道,“四姑放心,元秀想去花园里转一转。” “东南角上一株木芙蓉开得正好,若是喜欢剪几枝带回去插瓶倒是不错的。”嘉善笑着道。 元秀对上首欠了欠身,带着采蓝转入屏风后,由侧门出了正堂,却是一条两边夹着花木的长廊,她也不知道云州去了哪里,问过长廊上守着的大长公主府使女,其中一人道:“回贵主,方才云州贵主似去了马房方向。” 马房?联想到入席前云州与东平一起表现出对昌阳公主因崔风物求情之故放过郑纬的不满,元秀觉得这名使女猜测应该没错。 “你带我们去。”元秀思忖了片刻,决定跟上去看看云州到底打算怎么做,若是可行,她对郑家可也没什么好感。 那名使女屈膝道:“贵主请!”长廊转了几个弯后便是一扇小门,出了门后,却是一处夹道,过了夹道,又进了一扇门,却是一处花园,草木扶苏间,元秀已经有些认出去马房的路径,这时候不远处的树后却转出了一个身着翠衫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枝春花,看到元秀咦了一声:“你是谁家女郎,我怎未见过你?” 元秀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那引路的使女机灵,忙屈膝道:“回张十六郎,奴正要引贵主去马房。” “马房?”那张家少年眉头一皱,先给元秀行了个礼,提醒道,“方才好像另有一位贵主去了那里,似乎惹火了赤火,正有人要去正堂禀告呢。” “什么!”元秀吃了一惊,“快去看看!” 还没走近马房,元秀已经听到了绵儿的尖叫声,她心中惊惶,命那使女:“你快去叫人来!” 那使女也知道兹事体大,行了个礼便飞快的转身跑了,采蓝一把拉住元秀的袖子:“阿家!赤火神骏,万一阿家靠近受了伤……” “只听到绵儿的声音,却听不到云州的声音,不进去看看本宫怎能放心!”元秀不耐烦的打开她手,用力将虚掩的门推开! 只见整个院中已经是一片狼狈! 原本整齐平整的沙地上满是马蹄印记,赤火身上没有鞍缰,正狂躁的来回奔跑,在它背上,有一人衣裳不整、鬓斜髻歪,双手死死抱住了它脖子才没有被甩下来——正是云州! 元秀惊得目瞪口呆,云州一眼瞥见了她,顿时露出喜色:“九姐——”她这一分心,差点就被赤火甩下去,元秀和采蓝这才知道为什么只能听到绵儿的惊叫声却没有云州的声音,再看绵儿却倒在了马棚外的沙地上,正抱着一条腿痛得几欲打滚!在她身边,还散落着香囊、锦帔之类的女子随身之物,显然是云州带着绵儿前来,不知怎的惹怒了赤火,绵儿躲闪不及被赤火踏断了腿,云州为了自救慌乱之中跳上马背,如今却弄了个难以脱身的局面。 “怎么办?!”元秀性情并不算太活跃,骑术平平,远不及升平等人,此刻又是身无长物,看到这一幕有心救下云州却手足无措,采蓝却惟恐赤火一头撞来,抓着她袖子满脸警惕,随时都准备把她拖开,两边僵持了片刻,赤火却是越发的不耐烦背上有人,不住狂奔急停,眼看云州已经有些乏力,随时可能从马上掉下来,以此刻赤火的状态,只怕云州一掉下来,少不得被踏上…… “采蓝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元秀紧紧盯着院中来回奔跑的赤火,用力握了握衣襟,飞快的解下长帔、臂钏抓在手中道。 “阿家,你要做什么?”采蓝吃惊道! 元秀深吸了口气:“你让开点!” 话音刚落,赤火恰好一个箭步冲到她们附近,元秀觑准了时机,将臂钏裹住长帔,扬手掷出,喝道:“接住!” 云州在马上昏昏沉沉,全靠一丝毅力支持,闻声下意识的抬手,虽然没接住臂钏,但到底抓住了长帔一角,元秀沉声道:“把你自己和它绑起来,大宛马虽然短途速度奇快,却不耐久力,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救你下来,千万撑住!” 云州抓着长帔,到底心里生出一分希望,她一边死死抓紧了马鬃,一边艰难的用长帔绕过马脖,元秀看着她几次摇摇欲坠的动作,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似有些耳熟的声音道:“贵主?里面怎么了?” 她猛然回过头去,却见一袭紫衣翩然而立,正是郑纬。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五章 崔郎? 车帘才放下,元秀的脸色便阴沉似山雨欲来的天空。 采绿却误会了,安慰道:“阿家不要担心,大长公主府里的医士不也说了吗?云州公主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和脱力才会昏迷不醒的,如今公主已经被护送回宫,耿太医医术高明,定能手到无恙。” “云州当然不会有事,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又是四姑的府上,若是出了大事必定会追查到底,那样的话郑家还怎么顺理成章的要回那匹大宛马呢?”元秀冷冷的道。 采绿一怔,采蓝已经横过一眼:“云州公主是被人谋害的!” “那郑家郎君救了云州公主……” “若不然他们怎么讨下这个人情?”采蓝瞪了她一眼,“今日前来庆贺升平县主生辰的人全部都知道云州公主独自带着宫女去马房探望赤火,不知怎的竟引了赤火发狂,若不是郑家郎君赶到,谁知道云州公主会怎么样?就是嘉善大长公主都只能对郑家郎君谢了又谢,这时候韦十五和杜十八趁机提出赎回赤火,嘉善大长公主问完了缘故又怎能不叫升平县主将赤火牵出来直接送给了他们?赤火踏断了云州公主近身宫女的腿,又叫云州公主吃了大亏,就算郑家郎君不把它要走,升平县主以后还能留着它吗?云州公主可是县主的表姑!” 采绿性情爽快,对这些弯弯绕绕向来反应都是慢了一拍,闻言吃惊道:“这郑家郎君好生狡猾!”她顿了一顿,见元秀心情不佳,便小声道,“可是既然阿家知道了他的计策,方才却为什么不说出来?” “这是因为云州除了受到惊吓外并无大恙,而且今日又是在四姑府上,还是升平生辰,若是为此大动干戈追查到底,最丢脸的首当其冲就是四姑!”元秀咬牙切齿道,“哪怕最后查得清楚是郑纬使计索回赤火,四姑也要落一个治府不严,竟让外人在府里算计了亲侄女、堂堂贵主了去!何况升平赢了赤火后一直不愿意还给郑纬之事长安许多人都知道,今日之事又没有十分的证据,而且云州独自带人去马房也是凑巧,追究不但先扫了四姑颜面,也叫人议论皇家不辨是非,对贵主的救命恩人竟还要怀疑!” “那郑家郎君当时定然就在左近!我陪阿家去马房的路上和附近都没看到多余的下人,单这一点说他无辜都不太可能!再说之前升平县主带着去那回那么多人赤火都十分正常,偏偏云州公主独自去就发狂了吗?”采蓝叹了口气,看了眼元秀道,“只可惜今日大娘没有过来!” 薛氏若在,凭她的身手自然不难救下云州,这样郑纬精心准备的援手自然也没了表现的地方,而且薛氏在的话,郑纬若是藏得近,压根就瞒不过薛氏耳目,这样的话他的算计也落了空了。 元秀心头郁闷,冷笑着道:“是咱们太低估了这位郑家郎君了!本来以为只是个寻常望族子弟,没想到却是个智武双全的主儿,好在他也知道分寸,不敢叫云州真的受伤,今儿念在了四姑的份上,且不和他计较……” 她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忽然道,“赤火原本的主人,韦家韦徽端,是樱桃宴上也要进宫的?” 采蓝和采绿对望一眼,点头道:“韦徽端是韦相之女,是第一批收到皇后之帖的人。” “那就好。”元秀哼了一声,“樱桃宴本宫也去,到时候记得提醒下本宫!” “是!” 回到珠镜殿,元秀匆忙换了件衣裳便赶去探望云州,到的时候,耿静斋已经在了,她暗松了口气,因绵儿断了腿,如今云州身边便由另一个大宫女软儿伺候,皇后王氏亲自命身边的梅娘持了方子去熬药,拉过元秀的手轻责道:“大宛马这几年虽然不多了可御苑里总还有几匹,阿家若是喜欢大家未必就会舍不得,云州怎的就带了一个绵儿赶过去呢?幸亏郑家郎君及时赶到,若不然……” 她这番话元秀怎么听怎么不入耳,冷冷打断道:“五嫂,如今最紧要的就是云州是否无事,耿太医?” 耿静斋已经开完了方子正在收拾药囊,闻言淡淡道:“贵主并无大碍,只是惊惶过度,所以夜晚时恐怕会有梦魇,着陪夜之人及时唤醒后让贵主喝一碗安神汤便可。” “难道不能在睡前先喝?”一旁同样先到了的东平公主与昌阳公主双双蹙眉。 “贵主现在昏迷着,汤药难进。”耿静斋淡然道。 “杏娘去三清殿,替云州公主上几柱香。”王氏反应迅速,看了眼四周,吩咐软儿道,“把阿家平素烧的香先换成安息香吧。” 元秀见年纪最小的利阳公主与徐王都露出了疲惫之色,便吩咐乳母与董不周将两人各自带回去休憩,李佑走了几步,却站住了脚步问元秀:“九姐,你那只猞猁如今怎么样了?” “错金很好。”元秀不意他忽然在这时候提起了猞猁,诧异道,“莫非十弟的猞猁出问题了?” “我也是头一回养,总觉得最近似乎有些不对。”李佑道,“回头我去九姐那里看一看可好?” “既然如此,那明日本宫传兽苑的人去一回武英殿吧。”王氏温和道。 李佑摇头道:“樱桃宴在即,五嫂事务繁忙,再说我那猞猁也未必就是病了,问一问九姐便可。” 王氏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坚持。 元秀上前摸了摸李佑的头,道:“我也是头一回养,你既然不放心,还是叫兽苑的人看看罢。” 李佑看了眼王氏,这才应了下来。 元秀觑在眼里,微微蹙眉。 翌日一早,李佑便抱着猞猁到珠镜殿,但见那只猞猁皮毛光滑,眼神伶俐,看不出什么不好来,元秀吩咐将错金带出来,两下里放在一起比较半晌,正要好奇的问李佑究竟哪里不对,却听李佑低声道:“九姐,昨日在四姑家的事情另有缘由。” 元秀一怔,道:“你怎知道?” “冀表兄忙着招待来客,我又不喜嘈杂,就叫他自去忙碌,在花园里挑了个僻静的地方想独自待一会,哪知道过了片刻就睡着了,醒时听到有人议论,其中一人问另一人,今日嘉善大长公主府上来了这么多贵主,崔郎此计是否真的可以将赤火弄回去?另一人说正是因为来了这些贵主,崔郎才临时想了此计!”李佑皱眉道,“我本想姐姐们都在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就未放在心上,后来在席上知道了十姐的事才想起来,但当时郑纬救人之举已经得到众人争相称赞,我想说出来似不大合适,但什么都不说的话,十姐这个亏吃得也太大了。” “崔郎?难道是崔风物吗?”元秀沉思着抚摩着错金的皮毛,眯了眯眼,道,“议论这话的人你可注意到是谁?” 李佑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们,起身时他们也走得远了,但听声音年纪并不大。” “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七姐了,她对崔风物爱得紧,为了这个八姐那么不痛快她都不顾了。”元秀叫人把两只猞猁都抱下去,摆上吃食来,“万一不是倒也罢了,是的话,外人没料理,倒先伤了自己姐妹之情……十弟难得过来一趟,来看看九姐这里的酪酿樱桃做得如何?” “也好……”李佑才点了头,却听身后有人笑着道:“原来大王在阿家这里?皇后殿下传了兽苑专门饲养猞猁的人到武英殿去,哪知却不见大王和猞猁的影子,问了那边的人才知道大王往这边来了。” 元秀淡淡道:“昨日十弟就说先过来问问我了,五嫂怎还叫杏娘你跑这一趟?”说着拍了拍手上点心细屑,道,“既然十弟已经在这里,那就叫人再跑一趟,帮错金也瞧一瞧吧!” 杏娘笑吟吟的屈膝:“是!奴这就去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六章 天赋 元秀头顶软幞,身上穿着男子常着的石青圆领袍衫,纤细的指上扣着一枚血色韘环,那张薛氏精心挑选出来的长弓被她缓缓拉至满月形,咄!咄!咄!连发三箭,去似流星,只闻远处靶上传来三声闷响,她心下一松:还好,都未脱靶。 薛氏目力过人,只一扫便皱眉道:“只有末了一箭射中了靶心,却也向左偏了——前两箭都不成,只剩下几个月的工夫,从今日起每天增加一个时辰的弓箭,至于习字则先放一放。” “好。”元秀听了,也颇为失望,她本来还以为自己最后一箭总是正中了的,薛氏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箭术讲究天赋,九娘在此道上的天分只是一般,所以只能靠勤奋弥补。” “若天分好些我最后一箭是不是就不会歪了?”元秀从采蓝手里接过一支羽箭,一边搭上弓弦一边问道。 薛氏闻言,目光却飘忽了一下,似笑非笑道:“那得看天赋有多好了?我曾见过天赋最好的一人,从来没有练过箭术,单凭膂力开弓头回就能在五十步外正中靶心!即使将靶子放到了百步外,因力道不足以拉开弓弦所以箭石无力中途坠落,但以其师判断若能中也必然是靶心,这些还只是静止之物,动者飞鸟走兔蒙了双眼随手拨弦而无一不中……九娘,天赋这种东西,固然有些飘渺,但真正得到它的人,那是多少勤奋都比不上的,你啊,反正只要在秋猎里不丢脸就好了!” 咄!这一箭出去,元秀不必看也知道是脱靶了,她惊讶的问道:“是谁?竟如此厉害?” 薛氏看了看四周,令侍卫都退了下去,才轻轻道:“是杜青棠的侄子,杜拂日!” “杜拂日?”元秀惊讶道,“他竟如此厉害?可既然如此,为何长安城中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今日也是你提到我才想了起来这么一说罢了。”薛氏叮嘱道,“不要在五郎面前提杜家人,你该知道他不喜欢杜青棠。” 元秀眉宇间掠过一丝阴霾:“是。” 她又搭上了一支箭,正要继续练习,却觑见了场边于文融神色有些急切的望了过来,元秀松弦,对采绿道:“去问问他跑过来做什么?” 采绿应声去了,没过多久神色凝重的转回,看了眼薛氏。 薛氏立刻警觉了:“怎么回事?” 采绿对元秀做了个口型,元秀微微一哂:“直说吧。” “居德坊那边传来消息,说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阿家尽快亲自过去!”采绿小声道。 “居德坊?”薛氏冷笑一声,“就是你藏着那娈童的地方?” 元秀把弓递给了采蓝,自己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淡淡道:“那今天就练到这里吧,叫于文融去备车,出宫去居德坊!” 薛氏皱眉看着她:“九娘你留着那娈童到底想做什么?” “是大娘当初的话提醒了我。”元秀认真的看了她一眼,眼底忽然划过一丝狡黠,“大娘咱们快回珠镜殿更衣,这倒是个好机会!” 回到珠镜殿,采紫自元秀开始到靶场练习起,每日都着人备好了热水,元秀匆匆出浴,换了一身丁香色联珠对鹿纹短襦,银泥绯底绛花藕丝裙一直系到了腋下,葱绿丝绦被采蓝巧手在胸前打成如意结,薛氏等人也都沐浴毕,于文融早将马车赶到殿下等候,照例携了采蓝、采绿并薛氏一起登车,辘轳驶出宫门。 出了丹凤长街,才过永昌坊,元秀便吩咐于文融停在路边,笑盈盈的问采蓝:“今日五嫂都召见了谁?” “其他人阿家未必关心,但博陵崔氏的崔南熏,却是在里面的。”采蓝对她的意图心知肚明,车内三人都看向了薛氏,薛氏皱眉道:“不是说好了请探丸郎吗?” “可还有十弟在四姑府里听到的那些话……”元秀拉着她袖子,“谁知道是不是这个崔南熏呢?再说探丸郎也未必可靠,我想着还是大娘亲自出手的好。” 薛氏思忖了片刻道:“我擒了他容易,但到底是博陵崔家之人,你想怎样对付他?” “大娘先旁敲侧击一下四姑府里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他出的主意,若是的话那就代十妹救还他一次好了。”元秀眼中流露出一丝戏谑,“至于这个救出他的地方么……” 马车复前行时,薛氏已经不在车中,元秀抬了抬下颔,采绿忙把车帘揭起一角:“于文融,阿家有话问你!” 正在驱车的于文融忙道:“奴在!” “居德坊那边究竟是怎么了?”元秀皱眉道,“好端端的为何要本宫亲自过去?” “奴也不知,方才阿家留在居德坊那边的侍卫之一前来,神色慌张,说请阿家务必尽快赶过去。”于文融小声道,“奴担心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所以让他先回去照拂……”他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于文融这点小心思元秀只想了下便明白了,无非是为了争着在自己面前表现,她冷笑了一声:“你既然想到会出意外,为何还不留他下来让本宫问个清楚?若那边当真有凶险,岂不是赶他去送死?” 于文融战战兢兢道:“奴知道错了,奴当时怕有人想调虎离山——” “就调走一个侍卫?”元秀冷声道,“居德坊虽然多胡人杂居,但到底也是长安城内,什么时候长安的治理这般差了?” 于文融额角冷汗如泉,他正在赶车又不便跪下请罪,元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下次再敢擅自做主,你就不必在珠镜殿里伺候了!” “是!”于文融长松了口气,这回虽然惹了元秀震怒,好歹还没有被赶走…… 如此到了居德坊前,虽然看到坊门下进进出出一如寻常,于文融还是先使了两名侍卫进去探路,半晌两人出来,策马到车旁,拱手低声道:“贵主,那宅子里安安静静,某等瞧不出有异。” “那就进去看看吧。”元秀道。 马车在宅前停下,于文融先上前叩开了门,门内一个青衣小童露出脸来,这里伺候穆望子的几个下人都是于文融亲自去买来的,对外只说穆望子是他的远方表兄,见到于文融忙打开了门行礼道:“小郎来了?” “阿郎呢?”于文融问道。 那青衣小童笑道:“阿郎正在房中临帖。” “速去禀告。”于文融吩咐着,对马车打了个手势,采蓝与采绿便双双跳下车,扶下元秀。 “阿家,方才的童子说穆望子正在房中临帖。”于文融引了元秀进门,小声道。 元秀眉宇之间闪过疑惑之色:“去看看。” 从侧廊过了中庭与正堂,便就到了寝处所在,绕出廊柱,隔着窗户就能看到屋子里窗下正中一张黄梨木雕祥云萦绕的翘头案边,穆望子一袭蓝衫,正自悠然运笔,元秀走到窗前,穆望子恰好抬起头来,看到她露出一个衷心的笑意,微微躬身道:“贵主来了?” “你说的十万火急之事是什么?”元秀打量着他,吩咐于文融和采蓝采绿都退到远处,才道,“可是你改变主意要提前将那件事情告诉我了?” “是另有一件事情,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穆望子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贵主如今也知道,圣人留我的缘故,若我死了,只怕许多事情圣人和贵主再不能寻到第二个人知晓答案了。” 元秀皱了皱眉:“是什么?” “此间不便说,还请贵主进房来。”穆望子淡笑道,“容我沏上一壶茶水,慢慢道来。” 元秀瞥了眼他细弱如女子的膀臂,淡淡道:“好啊!” 她离开窗下,穆望子嘴角却诡异的勾了勾,不多时,便听见元秀推门而入的声音,穆望子施施然放下了笔,向旁厅走去。 “是你?”在他身后,元秀惊讶的声音传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七章 断指 元秀才进门,便感到身后一阵劲力扫过,她本能的一闪,却发现暗劲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两扇门,砰的一声,门已被关上! 与此同时,有些昏暗的室内,忽然亮起一抹幽光,虽不至于明亮到引起外面的于文融等人注意,却也足以照亮屋中人的面目,但见光下一人绯衣乌发,嘴角含笑的望着自己,正是贺夷简! 他手中托着的却非烛火,而是一颗径长足有两寸的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幽光,幽光之下更显得其人眉眼深邃、容颜俊挺。看到是他,元秀微微一惊,随即反应过来:“穆望子所言性命之忧就是说你吗?” “阿煌真是不当心,虽然是在长安城内,但你这般毫无防备的踏了进来,若我对你有杀意,此刻你岂不是糟了?”贺夷简见她出声,便收起明珠,叹息着道。 没了夜明珠光照亮,室中便迅速黯淡下来,元秀凭着方才的记忆寻到附近一榻坐下,蹙眉道:“你寻穆望子的麻烦做什么?” 昏暗之中贺夷简仿佛笑了笑:“原本想杀他,不过他说自己是被阿煌软禁在此,而且还关系到阿煌一件大事,我才给他一个机会证明一下。”他悠悠道,“阿煌一直连名带姓称呼他,方才你在窗外和他的对话我也听到了,看来此人倒确实用不着杀了。” “他得罪过你?”元秀诧异道,“你进长安时,他似乎还在宫里吧?” “呵呵……”贺夷简轻笑数声,悠然道,“坊间有传闻说阿煌很是宠爱他,特特在居德坊里买了宅子安置,若是真的……” 元秀皱眉:“若是真的又与你何干?” “若是真的,那这座宅子里住的人便全都要死!”贺夷简漫不经心的说道,“我的阿煌岂可容他人染指?” 元秀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贺郎,你当本宫是什么人了?” “阿煌自然是我心上人。”贺夷简心平气和,元秀正了正容色:“可你不是本宫的心上人!” “这个不要紧。”贺夷简轻笑着道,“阿煌早晚也会把我当做心上人的。” 元秀果断结束了这个问题:“你如何得知穆望子是我安置在此的?莫非此事当真已经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她暗自捏了捏襦衫的袖口,思忖穆望子到底是如何足不出户却将消息传得到处都是的?还是……另有其人在推波助澜,想叫自己这番动作骑虎难下吗? “我到长安来本只是为了游历,既然遇见阿煌乃上天所赐予的机会,怎能不多加关心?”贺夷简说得理所当然,元秀斜睨了他一眼,只见他目中光芒奕奕,显然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派人跟踪窥探元秀行踪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元秀吐了口气,忽然问道:“说起来,你究竟为什么忽然跑到长安来?” “哦,这都是奉了父命的缘故。”贺夷简并不隐瞒,道,“我出生时先天不足,家父费尽心机,请了本朝李淳风嫡传后人出手,才渐渐强健起来,家父本想一直留他在魏州盘桓,但那人在我五岁时便不告而别,去年却忽然回到魏州,登门拜访,道我今年命有一劫,若留在魏州,只怕性命难保,父亲他只有我一个亲子,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向他求问解厄之法,那人说惟有远避为上,而所避之处,尤以长安为佳,毕竟是帝都,王气浓郁,最能辟邪……”说到这里,他忽地一笑,“其实我从来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但遇见阿煌之后倒对那装神弄鬼之辈有些感激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天意要叫我与阿煌遇见?” “李淳风嫡传后人?可是……长生子?”元秀身为帝女,幼承庭训,对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等气度的修养最是拿手,任凭贺夷简抓住一切机会表现情深义重,她皆当做了没听见,径自挑出了自己关心的部分。 贺夷简噫了一声道:“难道阿煌也遇见过他?” “哼!”元秀不掩语气中的厌恶,“上回见过一次,说的都是诛心之言,若非身边有人拦着,本宫早就遣人乱棍赶打出长安了!李淳风何等惊才绝艳?这长生子……” “他说了什么?”贺夷简饶有兴致的问道。 元秀如何肯告诉他:“你不必知道。”她想了想,忍不住道,“这长生子到底有什么手段,怎这许多人都这般信他,几乎拿他当做了陆地神仙来看待?” 上回在清忘观里,元秀因逆了长生子的意思,玄鸿并薛氏都是勃然大怒,当着长生子的面斥她甚重,为此元秀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与薛氏翻了脸,到现在都有些别扭着,这会在贺夷简处又听到了长生子之名,顿时蹙紧了眉。 “此人医术甚是高明,我记得自己幼时确实先天不足,整日虚弱无比,到他手里不过随手开了几个方子,连着喝了小半年汤药便渐渐如寻常孩童般。”贺夷简沉吟了片刻道,“除此之外,他的占术似乎也极为厉害,这也是父亲相信他的缘故。” “占术?”元秀有点狐疑的问道,“当真厉害?可有事迹说与本宫听一听?” 贺夷简嗯了一声:“譬如今年关中及整个北方少雨,他在去年就已占出,是以去年冬末时河北调动民夫昼夜赶工挖掘灌溉沟渠,却是免了这场灾祸。” 提到此事,元秀抿了抿嘴,沉默下来。 贺夷简奇道:“阿煌怎么了?” “去年本宫封邑上面……”元秀才说了一句便警觉住口,顿了顿,道,“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看穆望子与本宫到底是什么关系,再决定杀与不杀他?” “阿煌的封邑怎么了?”贺夷简饶有兴致的问道,“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何不说出来,我也好替你帮上一把?” 元秀不屑道:“本宫的嫡亲兄长乃是当今圣人,何须你之帮助?” “圣人身居至高有时候行事反而不能恣意。”贺夷简慢条斯理道,“阿煌不说,又怎知我助不了你?” “你似乎可以走了。”元秀蹙眉道,“穆望子确实被本宫软禁在此,本宫不希望他与此宅外的任何人接触,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贺夷简轻叹一声,似乎默认了,元秀正要扬声唤人,手背上一热,却是被他按住,她蹙眉:“你做什么?” “今日天气甚好,阿煌既然出了宫,不如顺便去乐游原上携手一游?”贺夷简说到携手,手中越发用力攥住了元秀的手,元秀挣了几下都未能挣开,沉声叱道:“贺郎!你逾礼了!” 贺夷简不在意的道:“逾礼便逾礼,我本不是守礼迂腐之人!” “本宫若是偏偏不去呢?”元秀冷冷问道。 “那我在这里陪阿煌坐着也是很好的。”贺夷简爽快的道。 室中片刻寂静后,元秀缓和了语气:“本宫有些话想交代穆望子。” “我陪阿煌进去。”贺夷简微微一笑,“阿煌,可不是我说你,这穆望子固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世人却并非武人才能作恶,阿煌心思单纯,以后还要谨慎提防他的好。” 元秀心下也是颇为恼怒,但听他这么一说,面上却作出淡然之色道:“若没有贺郎你与夏侯在,他又怎会来欺瞒我?可见恶人未必是武人,但武人作恶却比常人更甚!” 贺夷简轻笑了一声,感觉到元秀挣扎,犹豫了一下,到底松开了她的手,元秀起身追进里间,过了方才穆望子临帖的明室,最里面的卧房却是半明半暗的一间,她一进去,还没来得及对穆望子兴师问罪,却已经嗅到了一阵血腥之气! 元秀吃了一惊! 胡床上,穆望子满不在乎的冲她扬了扬已经被鲜血染透了大半幅的袖子,神态轻松道:“为人所迫不得不骗贵主前来,致贵主于险峻之中,穆望子自知罪大,无须贵主下手,已经自行斩去一截尾指,以求贵主消弭怒火……贵主以为如何?” ……………………………………………………………… 唔,今天旧书要更晚点,我有点事去,得一个小时后才能回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八章 乐游原 极目望去是郁郁葱葱的玫瑰花树,树下芳草楚楚,三月末的柔风拂过,带来远山的新翠气息,明媚春光照耀整个乐游原,万物奕奕,争相光彩,元秀勒住坐骑,低头观察着遍生的三叶苜蓿,贺夷简在旁道:“此物又名怀风,从前葛洪著《西京杂记》,言乐游原上‘风在其间,长肃萧然,日照其花,有光彩’,所以苜蓿别名怀风,也叫光风、连枝草。” “抱朴子与本朝李淳风一般都是道家近仙的人物,贺郎既然读他所著之书,显然对道家之事也是颇有兴趣的。”元秀抬起头来望着他道,“贺郎幼时多病全赖那长生子手到病除,却为什么丝毫不感激他呢?” 贺夷简唇边浮现一丝浅笑:“道家讲究顺天应命,可见他手到病除不过是赶上了时机,真正的缘故是我命不该绝,我为什么要感谢他?”他傲然道,“这是天定于我的福分,区区一个道人又算得了什么,当得起我感激?” 元秀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贺郎无论是什么事都这般自许吗?”她还从来没见过第二个人比贺夷简更自信,这种发自心底的骄傲也不知道贺之方有多么宠爱他才养出来的? “阿煌若是希望我这样,我可以是。”贺夷简微微笑道,春日明光衬托在他身后,忍不住就叫人想起陌上人如玉、少年春衫薄之类的诗句来,元秀却坦然收回了目光,转过话题道:“这里可以俯望长安,我很小的时候在书上读到,就一直想要过来,但从前总是得不到准许,今日还是头一次过来。” 贺夷简见她神态专注的俯瞰着棋局也似的长安城,有些失望的轻叹了声,侧首对身旁护卫的夏侯浮白低声感慨:“阿煌的心志如此坚韧,莫非她心里另有他人吗?” 夏侯浮白淡淡道:“贵主年纪虽幼,却生长宫廷,自小见多识广。” “这是说我还不够出色?”贺夷简低声自语了一句,失笑的摇了摇头,“是因为我身份的缘故吧?” 采蓝与采绿也是头一回到乐游原上,俱心情激动,指着远处的轮廓道:“阿家请看,那一座应该就是含元殿了。” “朝欣万国拜含元,暮听钟鼓醒邙山!”元秀闻言,忽然想起了当初在清忘观看到的诗句,秀眉微微一蹙,随即松开。 她脸色变化固然迅捷,贺夷简的心思却全放在了她身上,觑得分明,勒着坐骑缓步到她身旁,问道:“阿煌所言的这两句诗句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元秀正要说话,却听身后长空传来一阵雁声哀鸣,一行人不约而同转过了身,只见半空两只大雁被一支羽箭贯穿,兀自哀叫着急速坠落!不多时便落到了远处,只见影影幢幢的一群人,似是在游猎。 “一箭双雁啊!”元秀如今正在为了秋猎努力练习,对箭术最敏感不过,抬头看着长空掠过的南回雁群惊散四方,颇感兴趣眺望远处道,“不知道这人是谁?” “也是寻常。”贺夷简单手控缰,右手执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不屑道,“南雁春回,本就是长途跋涉而来,正自疲惫,雁鹊性情温驯远不及鹰隼之属,一箭穿双雁并不算什么——阿煌可要看我的箭法?” 元秀看了眼他的坐骑,微哂道:“你又不曾带弓箭出来,叫本宫怎么看?” “所以,阿煌明日再来,我就带上了。”贺夷简狡黠道。 “……”元秀拉了拉缰绳,斜睨着他,悠然道,“明日?明日本宫忙着。” 贺夷简神态不变,从容道:“樱桃宴后也可以的。” 元秀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差不多的时候,紫宸殿中丰淳改完一卷奏章,忽然想了起来,问鱼烃:“九娘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她似乎没有跟着东平一起挑选驸马?” “阿家今日不在宫中。”鱼烃欠了欠身道。 “哦?去了哪里?”丰淳皱眉。 鱼烃小声道:“听珠镜殿的霍蔚说,是去了居德坊。” “居德坊?”丰淳唇边露出一丝轻笑,“就是九娘安置穆望子的地方?” “大家,那穆望子事关重大,从前关在了掖庭宫里,还有皇后盯着,如今阿家将人安置到宫外,居德坊里又是汉胡杂居,单凭几个侍卫,若是出了事……”鱼烃试探着问道,“可要想法子把人悄悄送回掖庭?” 丰淳笑了笑:“不用了,九娘这法子不错。”他敛起笑容,“只不过会坏了她自己的名声罢了!” “阿家素来端庄,穆望子之事,虽然坊间有所传言,但阿家从未在那里过夜过,想来……”鱼烃话说到一半,却见屏风后义子鱼安源悄悄走了进来,给自己打了个手势,他瞪了鱼安源一眼,哪知丰淳却已经看到了,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了?” 见丰淳发问,鱼安源只得走了过来行礼:“禀大家,是阿家那边的消息。” “哦?说来听听。”丰淳催促。 鱼安源绝望的看了眼鱼烃,一看他这模样,鱼烃额角青筋便跳了一跳……然而他素知丰淳性.子,在这时候越是阻拦丰淳越起疑心,只得听着鱼安源战战兢兢的禀告道:“阿家方才出了通化门往乐游原上去了。” “乐游原吗?”丰淳眼神软了软,“九娘小时候是极喜动的,在书上读到了什么地方但凡赞一句那里的风物,她就嚷着要去,那时候……”他皱了皱眉,笑着道,“不过是出个城,她可带了侍卫?” 鱼安源迟疑着,丰淳眉心一动:“她与何人同行?” “……是……贺夷简!”鱼安源艰难的吐出答案,便惊惶的俯伏下去,鱼烃心中暗骂,却不得不出面保他,顶着丰淳阴沉的脸色恳求道:“大家息怒,想必阿家只是偶然撞见了贺家郎君,未必知道他的身份!” “上回在平康坊的迷神阁里已经见过了一次,若还不知道对方身份,九娘也不会是朕的妹妹了!”丰淳啪的一声捏断了朱笔,波澜不惊的转过头对鱼烃道,“去查一下,是谁在背后弄鬼?” 鱼烃心惊胆战的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却见丰淳又摆手止住了他,思忖数息,冷笑道:“再使一个人去蓬莱殿,告诉皇后,三夫人之位空缺到底不成件事,年内务必补上至少一位!” 蓬莱殿上王氏听了鱼安源的转达,心平气和的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殿下……”鱼安源接了一对银铤走后,杏娘皱起眉,“莫非大家有意叫赵氏复位吗?” 王氏叹了口气:“元秀公主今日出宫去了,去了什么地方?” “难道说……” “大家这个时候公然叫鱼安源来传话,定然是为了阿家那边掩护。”王氏疲惫的揉了揉额角,“你再把上回记录下来关于参加樱桃宴的各家女郎的情况说一说,容本宫仔细想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九章 山雨之欲来 柳折别收了弓,自有健奴驱策着猎犬蹿入草丛,不多时便叼了两只被一箭穿过前胸的大雁来见,血沿着箭身滴落草中,崔风物在旁赞道:“表弟箭术又有精进。” “只是雁而已。”柳折别淡笑,“表哥为何不动手?” “哈哈,我剑术勉强还能入眼,这控弦之技却毫无天分,就不丢这个脸了。”今日只有两人出来踏青散心,是以崔风物也毫不掩饰,他着一身锦缎裁剪的胡服,腰悬长剑,鞍上干脆也副装饰的弓都没挂,反观柳折别,却是长弓宝剑一应俱全,鞍边箭壶里露着密密麻麻的雪羽。 崔风物见他一箭双中却依旧兴致不高,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亦有同感,吩咐了奴仆收拾一下猎物,正待另换一处地方,却见柳折别忽然怔怔望向了远处。 “是什么?”崔风物以为他发现了猎物,只因柳折别看了片刻,忽然从箭壶里抽出一支长箭,搭上弓弦,遥遥相指,只是他弦才拉到了六分便住了手,面色迟疑。 顺着柳折别的目光看去,崔风物面色倏然一变,他立刻抬手按住柳折别的膀臂,目光沉冷:“你做什么!” “……没什么。”柳折别眼睛眯了眯,手下一松,崔风物不及阻止,便见长箭电射而出!他心中一惊!然而才拉开六分的弓弦之劲不足,长箭只是钻入了草丛,传出一声呜咽,两头猎犬狂吠冲入,旋即拖出了一只野兔。 崔风物暗松了口气,马鞭一甩:“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换个地方吧。” 柳折别迟疑了一下,才怅然若失的跟着拨马回转。 他转身的刹那,感觉到背上如有锋芒刺下……盛名之下无虚士,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即使远隔着常人目力难以看清的距离,不过一个似无意投来的眼神,就让自幼修养定心忍性的他失手射出了那一箭,好在箭脱弦时他发现了不远处的野兔,勉强掩饰过去…… 如此高手,却也亦步亦趋的跟随在那个比自己还小上数岁的少年身旁,谨慎守卫……贺夷简啊…… “夏侯,怎么了?”贺夷简察觉到夏侯浮白刹那之间涌出的杀意,趁元秀离开一段距离,低声询问。 “有人欲对六郎不利。”夏侯浮白收回目光,淡淡道。 贺夷简来了兴趣:“哦?刚才一箭双雁的人?他们为何退缩了,难道是因为阿煌在这里?”他眺向远处,已经只看到一行人策马飞驰离开的影子。 “不全是,他们迟疑了。”夏侯淡然道。 “看清楚了是谁么?” “自然。” 贺夷简微微颔首:“那就找个机会杀了吧。” “好!”夏侯浮白简短的应了。 不远处,元秀悻悻勒住了马:“本想上前去看看方才那中双雁的人,想不到他们却已经走了。”两方人原本距离就不算近,如今崔风物急急带着柳折别离开,以元秀的目力,只能看到个轮廓,以及对方扬长而去的意图,她对这两人还远远没有如此熟悉,不免心下有些郁闷。 贺夷简奇异的笑了笑:“乐游原上风景极多,没了方才的,还可以看其他的。” 元秀正在失落,闻言倒是深以为然。她却没注意到,贺夷简侧过头,看向崔风物一行时毫不掩饰的杀机,犹如冬夜寒星般冰冷分明。 采蓝恰好看见了,她纵然在深宫之中侍奉多年,也不禁为贺夷简这刹那的表情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赶紧策马靠近了元秀,低声道:“阿家,我们出来已久,还是快快回宫吧。” “这……”元秀贪看风景,便有些不情愿。 “大娘那边……”采蓝提醒,元秀这才点了头,转头对贺夷简道:“本宫该回去了。” 贺夷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采蓝,爽快道:“我送阿煌。” “不必。”元秀漫不经心的道,“本宫从重玄门走。”重玄门面北而开,乐游原恰好在长安东北,由此门进入大明宫,便是无需进入长安城,当然了,重玄门后有夹城,南为玄武门,过了玄武门,就是大明宫的后宫部分,迎面就是玄武殿,所以并不是所有到乐游原上来的人都可以通行。 元秀这样说了,贺夷简却还是跟在她身旁,一直到重玄门外百步方停下,含笑目送元秀一行驰骋至前,采蓝扬声上前表露了身份,守卫的神策禁军上前查看过,恭迎元秀入内,他才对夏侯道:“我们走吧。” 临走前,他若有所感,抬头看向了重玄门上,但见甲士如云、枪戟似林,那重重叠叠的禁军之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俯瞰与留意着他,但一瞬间之后,却又没了这样的感觉。 高大的宫墙之上,丰淳淡淡问道:“那个少年人就是贺夷简?据说对九娘一见钟情的贺之方独子?” 鱼烃已经年长,虽然还不至于说老眼昏花,到底不同年轻人,即使居高临下,百步外的人就他来看也模糊的很了,因此并不敢回答,倒是一旁的神策统军袁别鹤接口道:“圣人没有看错,那少年郎君正是魏博节度使贺之方独子贺夷简!他身边之人便是号称河北第一高手的夏侯浮白。” “难怪只带了一个随从,就敢贸然送九娘到重玄门下百步之处。”丰淳不置可否的说道,“贺怀年似乎还在长安?” “回圣人,贺怀年不久前据说是喝醉酒不小心跌伤了腿,这段时间一直在修政坊内闭门谢客,专心养伤。”袁别鹤道。 丰淳唔了一声:“回紫宸殿吧。” “恭送圣人!” 待丰淳带了鱼烃离开,一名禁军甲士与同伴对望了一眼,笑嘻嘻的拉住了袁别鹤问道:“统军,难道圣人当真有意将贵主下降魏州?” “这不是某等该打探的事情!”袁别鹤瞪了他们一眼,训斥道,“好生戍卫,莫要学了女郎们的多嘴多舌!” 那甲士啧啧道:“统军这话若是叫袁大娘子听见了,那可怎么办?” “袁大娘子最恨旁人瞧不起女郎……”他的同伴嘻嘻而笑,袁别鹤出身平民,起于行伍,因他身材魁梧品性质朴,当初丰淳初入东宫之时,宪宗为他挑选贴身侍卫,看中了袁别鹤的朴实与武艺,自丰淳登基后便平步青云,不多时就成了神策军中要员,官至正三品的统军使,袁别鹤虽然晋升迅速,与从前一起投身禁军的故旧素来交好,这两名甲士本是他从前的邻舍,算得上一起长大的情份,虽然如今地位差距悬殊,倒也并不惧怕他,公然推出了袁别鹤的阿姊来嘲讽。 袁别鹤瞪了他们一眼,却未反驳,只是回北衙去了。他如今的身份早已不必亲自巡视,不过是因为丰淳来了特意相陪罢了。 临走前他皱眉警告:“圣人不喜贵主被议论,你们谨慎祸从口出!” “统军放心,我等不过随便一问罢了。”两名甲士笑着应允。然而袁别鹤才一离开,就有数人凑了上来:“方才圣人与统军究竟说了些什么?送贵主回来的少年郎君又是谁……” 那两名甲士本来还惦记着袁别鹤的叮嘱,被众多同伴逼迫哄劝,又有数人应允轮值时请他们喝酒……不知不觉,就什么都说了出来。 当晚长安许多望族皆是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贵主下降魏州已经有了七八分可能?只盼着贺怀年速速养好了伤,带着贺夷简进宫面圣提亲是正经。” “圣人疼爱贵主,为此不惜逆了朝臣们的意思,但若贵主自己与贺夷简两情相悦却是一段佳话了。”韦造话是这么说,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如此一来哪怕是圣人也无能为力,只能让贵主下降了。” 卢确奇道:“如今谣言已成,各家正好趁机辞了九驸马之选,韦相为何还要忧虑?” “你说杜合欢此举到底有何用意?”韦造眉宇难展,“他本就不得圣人欢心,除了先帝敕封的国公外一应职衔都叫圣人夺了个干净,连着整个杜家的仕途都受了影响,为何还敢插手圣人最疼爱的贵主婚事?他就不怕圣人震怒,使杜家跟着遭殃么?” “前朝宪宗皇帝何等英主?都对他信任极深,再说贵主下降之事对长安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必管他用意呢?”卢确不以为然道,“当今的圣人勤政是勤政,只是在贵主这件事情上难免太过儿女情长了些,须知道身为至尊本就不该如此优柔,杜合欢此举等于是帮着圣人下定决心,有什么不好?” 韦造摇了摇头,面色凝重:“世兄,此处没有外人,我说一句诛心之语——我奉宪宗皇帝之命教导当今圣人十几年,不敢说对圣人的心思揣测得剔透,但大部分事情上面圣人是怎么想的,我心里多少有个数,便如上回跪请圣人将贵主下降,杜合欢早提醒过必定引起圣人震怒,而我何尝不知?不过是因为我身为宰相,理当如此,即使为此受辱亦是应该的。杜合欢此计算不得高明,而且贺家那小儿人才相貌固然放在了长安也当得起一个好字,但贵主金枝玉叶,何等眼界?岂会如此轻易的为贺家小儿倾倒?这里面……圣人可不是这么好算计的!” 卢确皱了皱眉,却道:“我也说句诛心的话——圣人究竟还年轻,杜合欢虽然自圣人登基起备受打压,却一直巧妙的保存着杜家,比起当年的郭家来简直天壤之别!有他在,圣人只怕很难翻盘!” 韦造沉吟良久:“我等且都不要插手,看着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章 杏花深处美人藏 樱桃宴在三月末于太液池畔举行,彼时杏花盛开而碧桃未尽,太液池上波光粼粼,春阳返照,景色明秀。 从珠镜殿的高处俯瞰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杏花枝下衣锦云鬓走过的踪影,软风拂来,除了花香水清之外,仿佛还带来了美人身上袅袅幽芳。 “今日五哥散朝之后好像就一直在紫宸殿吧?”元秀饶有兴致的眺望着,看了眼太液池南面的紫宸殿,紫宸殿作为内朝所在,其制自是在珠镜殿之上,虽然隔了一个太液池,但从侧楼上远眺的话,想来也是能够看到宴上一个轮廓的。 采蓝在旁回道:“上回五郎还使了鱼安源告诉皇后,三夫人之位空缺不好呢。” “因着这个缘故这段时间长安脂粉都涨了价钱。”采绿笑嘻嘻的接过去,“于文融说他上回去西市,看到衣料首饰价格都翻了一番,一问之下才晓得长安各家要为樱桃宴做准备,夫人并女郎们为了争奇斗妍,流水也似的换着最时兴的衣裙钗环,西市那边的胡商可是开心了,他们从大食那边运过来的香料、明珠等奢靡之物,竟被一抢而空!” “哦?”元秀不由勾起了嘴角,“这么说今日宴上众人的妆扮都是蔚然可观的了?” “阿家若是感兴趣,不如咱们早些过去?” 王氏是为了什么缘故举办这场樱桃宴,宫里宫外都清楚得很,但到底名头还是蹴鞠并品樱桃,断然没有不叫公主们的道理,所以从一心惦记着出宫修行的嘉城公主起,还在宫里的几位公主统统都接到了蓬莱殿的邀请,就是宫外几位郡主也不例外。 当然了,至于今日究竟要不要去凑这个热闹,王氏却不强求。 元秀眼珠转了一转,却轻笑道:“不,咱们去紫宸殿,瞧一瞧五哥会看中谁?” “五郎那边还在改奏章呢,你不要去捣乱。”薛氏不高兴的轻斥,“社稷为重!” “大娘,我这也是怕五哥再选一个赵氏那等的人进宫,那才叫给宫里捣乱呢!”元秀侧身挽住了她胳膊轻轻摇晃,“再说五哥今日好歹也是要亲眼看一回的。” 薛氏可不吃她这一套,毫不动摇道:“赵芳仪是什么出身?今日被皇后邀来的女郎们又是什么出身?名门望族,幼承庭训,而且你以为皇后下帖时会不先着人打听清楚吗?上回李夫人才从太原回来就被召进宫中,难道当真是为了急着叫那那王家大郎的女儿拜见姑母?你啊,五郎的内闱,自有皇后盯着,你插什么手?年初的事情里,叫皇后拿你当枪使得还不够吗?” 元秀很不服气:“我不过是想叫五哥不要太操心,皇后利用我,大娘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若不插手的话,五郎他倒是真的不会太操心了!”薛氏冷笑了一声,元秀顿时无言以对,想了一想才道:“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穆望子。” “看那边人来的差不多了,如今也到了辰初时分,九娘若是真的有兴趣,不如现在过去转一圈,回头继续去靶场练习箭术。”薛氏也不理会她的辩解,径自说道。 元秀撇了撇嘴角:“好。” “今日夫人们且不去说,女郎们都是盛妆严服而来,阿家可也要装扮一二再过去?”采蓝和采绿对望了一眼,询问道。 元秀低下头来看了眼身上的紫棠交领春衫并银泥浅绯藕丝裙,春衫虽然是交领,不及对襟的庄重,但深紫的色泽并襟袖上两寸来宽的藕荷镶边以及胸前精致的缠枝牡丹对绣、袖底一整圈暗色联珠团窠栖蝶图案却将春衫的轻快冲淡,腰上与春衫同色的丝绦下束的一根累丝镂空折枝牡丹玉勾带彰显华贵,今日她梳的照例是垂练髻,簪着栩栩如生的宫花,眉心一张花蕊般的宝钿,轻扫黛眉,早上铜镜里就看过唇不染而朱、粉不施而白的好气色,便摇了摇头:“本宫又不是她们!” “那可要用公主仪车?” “自然是不用了。” 换了出殿时着的云头宝履,元秀悠然带着数人往太液池畔行去,太液池边陆陆续续种了一圈的花树,此刻正次第绽放,其中最多的就是杏花,开得累累,许多近水的花枝甚至被压得一路低到了水面上去。 走进杏林,杏花甜腻的香气与女郎们身上携带的各式香囊里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只觉说不出的旖旎。 此刻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应邀入宫的众人三三两两的在湖边信步游览,元秀在林中走了不多久,迎面便看见了一个年约十六七岁模样的女郎,穿一袭海棠红底双肩位置绣有海兽象形的对襟短襦,一条杨妃色罗裙一直系到了腋下,短襦的袖口,露出内里荼白色中衣的一截窄袖,以极为鲜明的石榴红丝线绣着飘散的枫叶,腰间束了嵌宝赤金钩带,双佩比目玫瑰玉佩,右侧另系了一个累丝嵌宝香囊,隐隐传来了荼芜香的气息。 这女郎两鬓发丝薄如蝉翼,正是长安一度时兴的“蝉鬓”,乌鸦鸦的发在脑后挽成了双刀之形,斜簪着三支鲤鱼戏荷的金簪,每簪上嵌着一对黑曜石作为鲤鱼的眼珠,做工精致,那鲤鱼当真有一种意欲游去的感觉。 相比这身装束,女郎的容貌尽管起了严妆,两道蛾眉明显经黛笔精心描出,斜红笑靥无一不是恰到好处,却依旧显得容貌平凡,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这女郎才故意走出这么远,都快到珠镜殿前了。她看到元秀,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的停住脚步,上下打量——奈何元秀未穿公主礼服,这女郎并不认识她,又见她年纪仿佛,便猜测也是这回一道入宫的人之一,主动招呼道:“我姓郑,妹妹是谁家女郎?” “郑?”元秀本见她容貌算不得美貌,有些失望,打算走开去看一看其他人,闻言站住,问道,“荥阳郑氏?你是郑纬的什么人?” 郑疏本以为自己年长些,主动出声,元秀纵然不与她见礼,也该颔首致意,却没想到元秀站是站住了,态度却极为随意,甚至微扬的下颔,还透露出了分明的傲然之色,她也是望族之女,自有一份傲气,便不由自主的皱了下眉…… “这女郎虽然骄傲,倒确实美貌……她为何一见面就问郑纬?难道与他有旧么?”郑疏皱了下眉之后,见元秀还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心念转了一转,便试探道:“女郎认识纬弟?他是我的堂弟,我叫郑疏。” 元秀微微一笑,认真打量她几眼,却施施然的走开了:“不,不算认识!” 郑疏疑惑的望着她的背影,她身边的使女忍不住轻声道:“这到底是谁家女郎呀?怎么敢如此对待娘子?真是刁蛮得可以!” “这女郎固然刁蛮,但以她的容貌,倒确实有这个资格。”郑疏若有所思,自语道,“只是奇怪了,这般美貌的女郎,在长安怎会毫无名气?就是韦相家的韦徽端,好歹我也是见过两回的,这次樱桃宴接到名帖的人里,不是说姿容最盛的,当属崔家女郎吗?” 郑疏在这里绞尽脑汁的猜测着元秀身份时,元秀打量着不时错身而过的人群,也在低声问采蓝:“韦徽端呢?你不是说见过?指给本宫瞧瞧。” 采蓝左右顾盼,低笑道:“阿家放心,韦家女郎今日定然会到的,只是这会人多,一时间不大容易认得出来。” “嗯,你好像说就见过一回?可还认得出来?”元秀不放心的问道,这韦家的女郎,据说生性喜静,很不像是梦唐的贵女,倒颇有贞静之风,采蓝从前见过她,还是因为当年丰淳娶太子妃时,这韦氏一度也被考虑,最后因为她比丰淳小了足足六岁,而宪宗皇帝当时身体已经开始每况愈下,加上王子节也确实不错,最后到底还是定了王氏。 而未定之前,宪宗皇帝令当时的王惠妃将应选之人召入宫中亲自考校,那时候元秀恰好不在,采蓝却因事在旁从头看到了结束,对韦徽端印象颇为深刻。 算起来韦氏今年也有二九年华了,寻常人家如今纵然未嫁,多半也许了人家,她却依旧独身未嫁……莫不是就等着这场樱桃宴? 元秀悠然信步,任凭采蓝仔细辨认,半晌终于听到采蓝惊喜道:“阿家,你看那边的杏树上就是!” 她顺着采蓝所指方向看去,却见一株开得已经将败的杏树下,一个使女装束的少女正一脸为难的仰着头,树上,浓密的花枝间,但见一截青碧色的裙裾,仿佛随着春风,惬意的拂在花枝上,惊落片片飞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一章 韦氏徽端 看清楚了采蓝所指之人正是那藏身树上的女郎,采绿脸色顿时古怪起来:“蓝娘你能看到她的脸?” “……奴认出了树下的使女。”采蓝也有点目瞪口呆,元秀盯着风拂过时浅碧裙底露出的一双云头宝履,饶有兴致的问左右:“穿着云履居然也能爬树?” 不等采蓝反应过来,便看到元秀举步向那株杏树走去,树下的使女原本似正急着劝说上面的人下来,见元秀靠近,却立刻警觉,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元秀也不理她,反手脱了锦帔递给采蓝,略挽袖子,就要亲自上阵尝试——她恰好,穿的是一双同样款式的云履。 “喂!”采蓝、采绿两人还没来得及劝阻,树上却先传出一个声音,清透散漫,使人联想起冬日暖阳下的昏然之感,树上人道,“你这紫棠春衫也就罢了,那银泥浅绯藕丝裙,用的料子又轻又软,别在树枝上刮破了,再者染上了树上褐色汁液,一会仔细出丑!” 元秀仰看着那一截绿裙:“你这裙子颜色也不深啊!” “我另有办法。”树上人劝说道,“你不如另找一个地方去吧,这太液池边风凉的地方也不少,何必非要爬树呢?” “你爬到树上,就是想找个风凉的所在?”薛氏不在,元秀哪里有人能止住?她摩拳擦掌的,也不管周围有人无人注意,抱着树就往上爬去,太液池边的杏树都作观赏之用,因此并不难爬,只是那双云履到底碍事,采蓝与采绿无奈,只得上前想要扶她一把,元秀却恼了,挥开她们道:“不许扶我!她能爬上去,我为何爬不上去?” 树上人嘻嘻笑道:“悄悄儿的告诉你啊,我是脱了履爬上来,叫使女把履递给我穿上的!” “……”采蓝和采绿抿着嘴低了头忍笑,元秀郁闷了一回,方叫她们扶了一把,蹿到花枝间去,寻了一个安稳的枝桠坐了,侧首看向身旁人。 韦徽端坐着的枝桠比元秀略高一点,但从她的身量来看,也确实要比元秀高一些,她眉宇之间很能看出几分韦造的神韵——那种敢于犯颜直谏的孤傲凛冽叫元秀直接确认了她的身份,但她偏偏生了一张满月般的脸庞,此刻正笑得双眼弯弯,却将这种凛冽冲得几不可察,只觉活泼可亲。 元秀打量着她的装扮,韦徽端上穿越罗对襟窄袖雪青色宝相花纹半臂,里面衬着青莲撒绣桃花的单丝罗短襦,修长白腻的脖颈上挂着一副赤红如血的珊瑚珠串,颗颗都有拇指大小,打磨得光滑圆润,几如宝石,意欲生辉,映着韦氏容光焕然。 她下面的罗裙元秀本来还以为是浅碧色,如今凑近了看才发现是缥色——绿而微白,有一种怯生生的美丽,然而韦徽端却把它穿出了生机盎然之感。她腰带上嵌着一圈儿明珠,却不见香囊、佩玉之物,头上挽了叠云般的倭堕髻,掐丝青萝飞鸾簪,点翠折枝牡丹笄,耳上一双寸余长的赤金药神环,看装束与今日应邀入宫来的女郎一般费过心思,但面容却清清爽爽,别说脂粉,竟是连螺黛都不屑于用——当初,虢国夫人何等姿容?亦有“淡扫蛾眉朝至尊”之举,梦唐风气自来奢华,宫中御沟常年流出之水都为胭脂所染变为赤色,所谓素颜,不过是相对严妆而言,有了虢国的例子,几无女子出门敢不描眉,哪怕是贫家女郎,亦会从灶下悄取焦炭,对着水镜细细涂抹。 元秀惊讶她的自信,韦徽端却也在打量着她,韦徽端不同于郑疏,她在长安望族之中并不活跃,因此不认识元秀,自己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瞧着她道:“你看看你裙裾上面。”说着探手将她挂在身后的下襟撩到前面来给她瞧。 但见紫棠色的春衫下摆上,已经染上了几处淡淡的污垢,而且轻软的衣料不禁拉扯,污垢之外,已经出现了两处地方抽了丝。 韦徽端叹了口气:“快想办法吧,宴会还有些时候才开,别叫你阿娘看到了责你!” “这有什么打紧?”元秀自然不会紧张,她扶着树干四面看了看,失笑道,“其实这里离蓬莱山已经不远了,你贪图风凉为何不爬到上面凉亭里去?那里风更大。” “我倒是想去,但崔家女郎在那里。”韦徽端扬了扬眉,道,“人太多了,我本以为这里会清净些。” 元秀假装没听出她话里赶人的意思,奇道:“崔家女郎?是哪个崔家?为何她在那里人就多?” “清河崔氏家的六娘。”韦徽端瞥了她一眼,“连我这样不爱出门的人都知道了她,你出来时你阿娘就没告诉过你吗?” “是崔风物的妹妹?”元秀噫了一声,避开她的问题,道,“崔风物风仪名满长安,他的姊妹容貌出色引人亲近倒也不奇怪,不知道她蹴鞠的技巧如何?可别像她兄长一样不中用。” 元秀一个不慎说漏了嘴,韦徽端原本清淡的神情顿时一顿,偏了偏头,到底对她颔首道:“原来你是贵主?难怪不怕弄脏了衣裙!” “……崔风物难道只参加过麟德殿前那一场蹴鞠?”元秀颇为意外,她实在没想到才说了几句话,就被觑出了身份。 “这个自然。”韦徽端有点好笑的看着她,“崔家大郎风仪是好,可他除了剑术勉强可以一观外,控弦之术并蹴鞠、诗才,其实都平平……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来不参加这些,寒食那场蹴鞠也是另有缘故才参与的。” 元秀并不知道赵郡李氏之事,倒和昌阳一样认为崔风物此举是为了在昌阳面前表现了,扑哧一笑:“以我来看他那日还不如不要下场的好,倒害我七姐跟着生了一回气!” “贵主不知道是哪一位?”韦徽端闻言,打量着她问道。 元秀悠然摇着双腿,笑道:“你何不猜一猜?你若猜对了,今日便不必担心衣裙弄脏,本宫那里有几套未上过身的新衣,看你也是能穿的,随时可以给你送过来更换。” “这个倒不必了。”韦徽端眨了眨眼,忽然俯身掀起一角裙裾,压低了嗓子道,“其实臣女穿了两条裙子……里面这条是鸦青色暗绣曼荼罗花纹的,最不怕脏,一会只要请个宫女带臣女去个僻静处把两条裙子里外换一下便可!” “……难怪你要找个风凉的地方,本宫在这里坐了这么一会,都觉得有些凉了。” 韦徽端放下手,眼珠转了一转,拍手道:“臣女知道了!贵主的封号应该是……云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二章 百果第一枝 韦徽端说出猜测,树下采蓝、采绿却先笑出了声,元秀扔了一根花枝下去叫她们止住,奇道:“为何是云州?” 看这模样韦徽端也知道自己是猜错了,她脸上闪过一丝纳闷之色:“贵主的年纪,宫中也只有东平、元秀并云州三位贵主能够对得上,这三位贵主臣女虽然都未见过,但恕臣女直言,如今未嫁的贵主之中,能够有贵主这般姿容的,应该不会是东平,臣女在家中时,尝闻昌阳公主面若桃花,容貌甚美,但方才贵主却称昌阳为七姐,那便只能是元秀与云州两位之一!” 元秀追问道:“那为什么一定是云州呢?” 韦徽端看着她坐在枝桠之间悠然自在的模样:“臣女听说,元秀公主是昭贤太后抚养长大的?” “那又如何?” “咳,太原王氏的女儿,在臣女印象里,一向偏于文雅幽静,臣女倒是偶尔听人说过,云州公主的性格颇为……直率。” 元秀哑然失笑:“怎么本宫居然一直被当成了养在深宫的娇弱女郎吗?云州箭术还没本宫好哪。” “原来是九公主。”韦徽端双手在树干上撑了一把,轻盈的跳了下去,她的使女吓得赶紧上来搀扶,却见韦氏只踉跄了两步就站稳,回身盈盈对树上施了一礼,笑道,“方才冒犯贵主了!” 元秀跟着跳了下去,采蓝和采绿早有准备,忙上来扶了她一把,悠悠道:“你既然觉得自己冒犯了我,为何不想办法赔礼呢?” 她问的突兀,那使女不由一怔,韦徽端却仿佛早就猜到了一样,眨了眨眼睛,道:“除了赤火,贵主想要什么赔礼,只要臣女做得到,定不敢违抗!” “……若本宫一定要赤火呢?”元秀蹙起眉,不悦的望着她。 “赤火是知交所赠,请贵主恕臣女不能将它转手!”韦徽端大大方方的说道,她态度不卑不亢,却显得极为坚定。 元秀盯着她片刻,嘴角忽然勾了勾:“方才在树上你猜测本宫是云州,是故意的吧?” “臣女对宫中各位贵主并不熟悉。”韦徽端平静道。 “本宫诸姊妹之中年纪容貌能对得上的不过六姐、七姐、本宫与十妹,这话你说的没有错,但六姐潜心向道,樱桃宴她是肯定不会来的,七姐如今要备嫁,而且本宫自己也露了破绽不会是她!剩下最有可能的不会是云州,而是本宫!因为云州在升平县主生辰那日因为赤火受了惊吓,回宫之后高烧不退,如今还卧病在床!”元秀冷笑了一声,“就算她如今能够起身了又怎么敢到湖边来吹风更别说有力气爬到树上去看你呢?” 韦徽端望着她,眼神安静。 元秀顿了一顿继续道:“你故意猜本宫是云州,无非是想要暗示自己并不知道嘉善大长公主府日前发生之事,想看看能不能混过去罢了!” “贵主聪慧,是臣女想投机取巧了。”韦徽端欠了欠身赔罪道。 “把赤火给本宫,本宫便不与你计较方才的事。”元秀淡淡的说道。 韦徽端却摇头:“贵主还是责罚臣女吧,臣女很喜欢赤火!” “女郎!”她的使女一惊,赶紧扯着她袖子暗示,韦徽端却转过头去瞪了她一眼,叫使女悻悻放了手。 元秀双眉一蹙,正要发作,两人先后从树上下来,又在一起窃窃私语,早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葱对襟宽袖越罗春衫配姜黄隐花裙的女郎姿态优美的分开两丛花枝走了过来,语笑嫣然道:“端娘你又躲了开去?方才窈娘她们还在问你为何不在呢?”说着歪头看向元秀,“咦,这小娘子我却是没见过,是谁家的?居然能够和端娘在一起?” “微娘不得无礼,这位是贵主!”不待元秀身边的采蓝、采绿说什么,韦徽端已经抢先道。 那女郎吃了一惊,忙欠身道:“臣女卢氏芳微,拜见贵主!” “这是九公主元秀。”采蓝在旁提醒,卢芳微再次屈膝:“卢氏芳微拜见元秀公主!” “平身。”元秀拂了拂袖,没有多理会卢芳微,只侧首问韦徽端:“你当真不给?” 韦徽端淡淡道:“还请贵主另择他物,臣女必定竭尽所能,为贵主献上!” “那就不必了,本宫对其他东西都不感兴趣,只想要这一个。”元秀毫不客气的说道,“你既然不愿意,那以后就别说本宫不给你机会!” 眼看两边就要就此僵住,卢芳微连忙劝道:“贵主息怒!不知道贵主想要什么?若端娘那里不方便,也许臣女这里会有。” “本宫想要韦氏那匹名叫赤火的骏马!”元秀看了她一眼,冷冷道。 卢芳微闻言蹙了下眉,似乎也觉得为难,她看了看沉默的韦徽端,讪讪笑道:“大宛良驹臣女记得臣女兄长那里似乎是有一匹的……” “本宫就要赤火!”元秀瞪了她一眼,不满道。 “这……”卢芳微也感到有点劝说不下去,顿时暗暗叫苦,后悔方才看到了韦徽端就径自走了过来了…… 便在这时候,杏花林中,传出数声击鼓,这是樱桃宴开的标志,卢芳微和韦徽端双双松了口气:“贵主,樱桃宴开了!” “哦?那就一起过去吧?”元秀冷笑了一声,拂袖率先向设席之处走去。 在她身后,卢芳微与韦徽端对望一眼,前者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樱桃被称为百果第一枝,所谓“懿夫樱桃之为树,先百果而含荣,既离离而春就,乍苒苒而东迎”,便言其成熟之早,又因味甘性温,能调中补气、祛风除湿,向来为人所喜,从中古时便贵为御馔,至本朝,犹以洛中、南阳等处为胜,洛阳乃是东都,自不会少皇庄御苑,当初皇后王氏兴起樱桃宴的念头,正因为从洛阳御苑里快马送来的几框早樱的缘故。 到了席间,但见一张张几上琉璃流光、水晶璀璨,精致的器皿之中,盛着色泽大小各不相同的种种樱桃,其中果皮最深、色泽近乎暗红的为朱樱,颜色偏黄的是蜡樱,色紫而呈现点点黄斑的,是紫樱,另有一种,远较寻常樱桃小,颜色却红得晶莹发亮,尤其可爱,却是樱珠。 论风味自是蜡樱最好,樱珠胜在娇小玲珑,如此珍珠玛瑙一般,衬托着杏花盛放时的如霞如烧,林下芳草鲜美,越发显得色泽明快,使人一望之下,心情都好了许多。 开宴的鼓声响起,自是表明王氏已经到了。在她下首,芳仪赵氏、曹、秦两位才人,都穿了胡服到场,看到元秀身后跟着韦、卢两人,王氏眼中闪过分明的惊愕,随即温言道:“阿家来得这样早?” 赵氏三人忙起身给元秀行礼,诰命与女郎们亦站了起来。 元秀不在意的道:“去靶场前我还有些空,过来转一转,这会时辰差不多,我也该走了。” 说着竟连坐也不坐,向王氏行了个家礼,施施然的走了开去。 王氏是知道薛氏这段时间正严厉教导元秀箭术的,便了然的点了点头,深深看了眼韦、卢二人,吩咐:“请女郎们都入席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三章 卢氏 “端娘,贵主怎会忽然寻你要起了赤火?”见王氏没有追究她们为什么会与元秀公主一起过来,卢芳微暗松了口气,她们两家本就坐得近,趁着彼此的母亲未注意,悄悄坐到了一起,低声问道。 韦徽端双眉微蹙,轻叹道:“还用说吗?郑纬上回悄悄牵了赤火出去与升平县主赛马,结果把赤火给输了出去,后来见我非要回来不可,他连贵主都算计上了,之前必定也说过赤火的主人其实是我……贵主们当时或者没有明白过来,但过后哪有不多想一想的?这便来替云州公主报复了。” “唉,端娘这表弟也真是!”卢芳微同情的看了她一眼,韦造的妻子出身荥阳郑氏,是郑纬的嫡亲姑姑,郑纬幼年时生母因病去世,郑夫人很是怜惜他,时常将他从荥阳接到长安长住,几乎是与韦徽端一起长大的,所以同住长安的卢芳微对他并不陌生,撇嘴道,“亏他想得出来!晋康县主那对手镯可是怀宗皇帝赐给延庆大长公主的,大长公主虽然现在就赐了县主,可是将来啊迟早是县主出阁时压箱底的东西,就算他赢了,难道县主当真敢给他吗?为了一时意气竟惹下了这等麻烦!” 韦徽端叹了口气:“郑纬虽然颇有些少年意气,但微娘以为他当真这般糊涂吗?” 卢芳微奇道:“什么?” “人人都说那场赛马是升平县主并郑纬两方在神禾原上偶然遇见了,两边彼此挑衅,郑纬这边觑中了晋康县主的绞白玉手镯,因此拿了赤火去做赌注——可你方才也说了,那对镯子是怀宗皇帝在延庆大长公主下降时赐给了大长公主的,这在尚宫局里还有着记档,而大长公主宠爱孙女,才又赐给了晋康县主……这东西哪里是能做赌注的?”她拈了颗樱珠慢慢咀嚼,吐掉细核才低声道,“分明就是郑纬他们遭了算计!” 卢芳微一怔,赶紧四下看了看,见旁边人都忙着品尝樱桃或仔细听着王氏与几位夫人的谈话,也低声问道:“当时,不只是郑纬,还有皇后殿下的嫡亲弟弟,王家二十二郎在呢,另外几位与郑纬同行的郎君,也是颇有出身,其中还有鲁王世子李伸,其他人也就罢了,王二十二郎何等精明?怎会上她们的当?” “如今长安的大宛马不多,谁家新添了一匹,隔一日人人都知道了。”韦徽端闷闷道,“升平县主她们若有意设计,就算郑纬这边没有与她们交好之人故意推波助澜,这些人个个年轻气盛,只要言语轻慢到了一定程度,郑纬就是想不赌都难!当然,那位县主的骑术,也确实高明,至少在赛马上面,我却是寻不出她们做过手脚的地方,毕竟上阵的是郑纬自己……”说到这里,她轻轻蹙了蹙眉,若有所思。 卢芳微没注意到她神情,只扫视了一眼四周,哀叹道:“这位贵主也真是促狭,她哪里是寻你讨要赤火?分明就是故意要叫众人看到她与我等在一起私谈,又像是亲自带我们到席上来一般,如此明着是给我们体面,目的却是要叫咱们成为众人的眼中钉……就算咱们此刻告诉她们贵主是要寻你要赤火,单凭她方才与皇后殿下说话时的笑意盈盈,多半也没人相信的!” 这回轮到韦徽端同情她了:“你方才本不该过来的。” “我又怎知道她是贵主?”卢芳微无奈的笑了笑,“还以为这是谁家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女郎呢——不过这位贵主,当真美貌,也难怪能叫贺之方的郎君都一见钟情了去!” 她们正在议论元秀时,紫宸殿里丰淳终于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将朱笔放下,忍不住拉了拉越罗圆领宽袍的领口,鱼烃亲手捧了新沏的蒙山紫笋上去,丰淳接过呷了一口,便看到鱼安源悄悄站在屏风旁,似乎过来已经有些时候了。 他招手问道:“樱桃宴那边如何了?可有蹴鞠出色之人?” “禀大家,樱桃宴还在开着,赵芳仪提议玩击鼓传花,皇后殿下留了众位夫人、女郎在宫中用午膳,说午时再去麟德殿前蹴鞠,若大家有暇,还请大家亲往郁仪楼一观。” 丰淳笑了一笑,王氏这分明就是故意为他准备机会,这到底不是正经的采选或礼聘,借着品尝樱桃和蹴鞠的名头,丰淳贸然一头撞过去近着端详,传了出去,圣誉少不得要被一干直臣劝谏,因此特特留了午膳,如此丰淳多半批完了折子,大可以提前用毕,前往麟德殿的西楼结邻楼中潜藏,到时候王氏自是带人只登东楼观赏女子蹴鞠,麟德殿的东西两楼之间有殿堂阻隔,只要留意不被殿下参与蹴鞠的女郎们发现,谁也不知道他在上面看着。 “告诉皇后,朕知道了。”丰淳示意鱼烃替自己把软幞除了,三月末的天气已经完全回暖,紫宸殿深且广,倒不觉得闷热,但他聚精会神连着批了两个时辰的折子,到底觉得有些疲惫,便想除了幞头松快一下。 鱼烃会意的将幞头放到一边的帽架上,从暗格里取出一盒清凉醒神的药膏来替他揉着鬓角。丰淳享受的闭上眼,问还在等候吩咐的鱼安源,“既然是击鼓传花,可有什么人出彩?” “奴看今日宴上的各位女郎都是极伶俐聪慧的。”鱼安源恭敬的道,“但听说,韦家、卢家的女郎,宴开前在杏花林里遇见了阿家,是阿家亲自送到席上,才赶去靶场继续今日的练习的。” 鱼安源既是鱼烃的义子,便与鱼烃一样,私下里若不特指哪一位公主,所言的阿家,便是元秀。 丰淳奇道:“韦、卢两家今日各有几位女郎入宫?” “回大家,韦家是韦相之女韦氏徽端并大理寺卿韦浩之女韦氏智端,而卢家只有一位,是工部尚书卢少行之女卢氏芳微。”鱼安源补充道,“阿家亲自送到席上的,是韦氏徽端并卢氏芳微。” 丰淳问道:“这两人如何?” 他问的含糊,鱼安源会意,思忖了一下,方道:“方才皇后殿下身边的杏娘将两位女郎指给奴瞧过,韦家女郎姿容出色、神情清爽,而卢家女郎则娇媚婉柔,纤浓合度,两位女郎都是举止得宜。” 最后这句话,却不是鱼安源能够品评的,他如今说了出来,自然是王氏的意思,是认为这两人都有入宫的资格。 “姿容出色?有多出色?”丰淳见殿中别无外人,索性追问下去,卢芳微的容貌特点鱼安源已经说了出来,对韦氏却只姿容出色四字带过,丰淳反而起了好奇之心,鱼安源不防他会详细询问,如今仔细描述韦氏的长相却有些平淡了,他想了想道:“奴大胆说一句——韦家女郎容貌堪比昌阳公主,却又与昌阳公主之美不同。” 昌阳公主的容貌,在长安也算是颇有名气了,宗室之中,论相貌她也是排前的,在如今这些金枝玉叶里,能够压倒她的只有元秀,不过元秀到底年少些,论风情的话,却是远不及已经十八岁的昌阳。 丰淳暗暗将韦氏徽端并卢氏芳微两个名字记下,吩咐道:“你一会随朕去麟德殿,这两人上场时,将人指给朕看!” 鱼安源机灵的躬身应道:“奴遵旨。” 等他离开紫宸殿去禀告王氏,丰淳才笑出了声:“这两个女郎是怎么惹到九娘了?” “奴听说当初升平县主生辰,嘉善大长公主邀贵主们前去为县主庆贺时,因升平县主从郑家郎君那里赢来的一匹大宛马惊了云州公主,而那匹名为赤火的大宛马,据说原本的主人,就是韦家女郎。”鱼烃每日里跟随在丰淳身边,对宫内宫外的消息却也不陌生,闻言立刻解释,“云州公主受惊过度,至今尚未痊愈,想来阿家是为了这个的缘故,故意要挑起其他人对韦家女郎的嫉恨!” “那么卢家女郎呢?”丰淳问道,“九娘最近和卢家没撞上吧?” 鱼烃迟疑道:“这……也许卢家女郎是恰好遇上了?” 丰淳笑了笑:“你去查一查吧,这卢家女郎,似乎在这些人里从前并不太出色?” 并不太出色,也就意味着不太可能会被看中。假如卢氏当真有入宫的心愿,那么她明明与元秀没有交集却和韦氏一样被元秀带到席上就有意思了。 丰淳倒不介意自己的后妃有些心机,但这些心机,必须在他控制和了然之中。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四章 崔舒窈 一壶箭告罄,元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采蓝和采绿一个捧水,一个拿帕,小心的替她擦拭着,薛氏在旁检视箭靶,发现每箭都能深入靶中三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已经有些力道——从明日起,可以出宫去练一练了。” “大娘,咱们去哪里练?”元秀听了忙跑过去问道。 薛氏伸指一弹她额角:“你呀,快站着叫采蓝替你擦完汗,仔细风寒入体!”这才道,“先去神禾原或乐游原上打些野兔、麂子之类练一练手,活物可不比箭靶只会待在那里等你动手,你如今准头有了,力道上面还欠缺一些……” 正说着,靶场外却有一行女郎逶迤行来,元秀抬眼看去,只见这几人都看着陌生,便对采蓝道:“去问一问是不是樱桃宴邀来的女郎走迷了路?” “阿家,是那位郑家女郎!”采蓝答应了一声,才走了几步,却认出了为首之人,忙回头小声禀告元秀,这时候元秀也看得清楚,她心思转了一转,轻笑道:“有点意思,就让她们过来吧。” 果然,郑疏带着数名女郎并使女步至元秀身前不远处,轻巧的一个矮身,恭敬行礼道:“方才臣女杏花林中偶然遇见贵主,不知贵主身份,误将贵主当成了臣下之女,怠慢之处,还请贵主原宥!” “不知者不罪,本宫当时也是随意走一走。”元秀示意她们起身,同时打量了几眼她身后的女郎们,这些人个个目光炯炯,差不多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眼中写满了意兴。 元秀身为金枝玉叶,生来就过着颐指气使的日子,最不憷被人注意,倒也不以为然,神态自若的看过去,却见内中有一个明眸皓齿,肌理细白,身量丰腴有致,姿容远胜其余诸人,元秀在容貌上一向极有自信,看到她也不禁有些自觉受到挑战,这女郎上穿樱草黄对襟单丝罗半臂,罗孔中露出内里荼白底绣青翠竹叶纹的窄袖短襦,下系丁香杂茜红间色裙,腰间束着三寸来阔的玄鹅缭绫赤金勾带,脖子上一串红晶蜡珠链,乌黑的发梳做了双螺髻模样,螺髻上面,插着一对鸿雁衔枝坠珠步摇,眉心贴了梅花花钿,眉后描以新月似的斜红,点着银朱色笑靥,意态风流,气度雍华,犹如一朵半开半含的复瓣牡丹,累累叠叠芬芳馥郁。 见元秀盯着这女郎看,郑疏忙介绍道:“贵主,这是清河崔氏的三娘,名叫舒窈。” “是崔风物的女弟?”元秀想起韦徽端的话,又看了她一眼,失笑道,“倒确实有几分其兄的风范。” 崔舒窈落落大方的欠了欠身:“谢贵主夸赞!” “你们怎寻到靶场来的?”元秀问道。 “方才贵主带韦家端娘与卢家微娘去席上时,臣女恰好已在席中,得知贵主身份,忆及林中失礼之处十分惶恐,樱桃宴将散时皇后殿下特留众人在宫中用午膳,同时参加晌午后在麟德殿前举行的蹴鞠,这会众人正在蓬莱殿上领宴,臣女问过皇后殿下,得知贵主在此处,因此前来请罪。”郑疏说得合情合理,元秀笑了一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下午既然还要上场,何必跑这么远来?” 她看了看人群之中并无蓬莱殿的宫人引路,倒有一个似乎是在含冰殿见过的,目光闪了闪,复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崔舒窈:“疏娘太客气了,本宫还要继续练习,采蓝代本宫送几位女郎回蓬莱殿上吧。” “是!”采蓝应了一声,上前拦住似乎还有话要说的郑疏,请她们离开靶场。 薛氏扫了眼女郎们的身影,嗤笑道:“这郑家女郎反应倒是极快!” “五哥膝下还只有三子,其中两子出自赵氏,宫里宫外谁不知道五嫂与赵氏不和,是怎么都不肯抬举她的儿子的,曹才人出身也算不得好,何况三夫人之位空缺是五哥亲自发话这回要使人承担……”元秀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道,“五哥啊正当风度翩翩之时,又是梦唐第一人,女郎们为了他弄些花俏,也是应该的。” “那九娘为何急急打发她们走?”薛氏奇道。 “她们今日统共只能在宫里留这么一日,五哥又不会到靶场上来,留在这里没得耽误了正经事……她们来这里无非也就是叫人禀告时提上一提,有别众人罢了。”元秀理所当然的说道,“既然已经如愿,我可没那个工夫来陪她们慢慢客套!” 她眼珠转了一转,忽然道:“不过那崔舒窈怎会与郑疏一起过来呢?她是崔风物之妹,但凡有什么想法,崔风物只要略略一提,七姐定然会全力助她的,何许到我面前来露脸?大娘你也看到了吧?领她们来的分明就是七姐殿上伺候之人!” “那便是元秀公主?”郑疏一行觑见蓬莱殿在前,便一齐请采蓝先转回去,采蓝见她们执意如此,也不坚持,欠了欠身就回靶场上去了,见状,几人立刻唧唧喳喳的议论起来,一个穿浅绿底绣月下鸿苇图诃子外披短襦系六幅湘水裙的女郎一拍手,笑着道,“幸亏疏娘你寻到了一个好借口,咱们虽然不及端娘微娘她们幸运,好歹总算看到了这位金枝玉叶,不枉费进宫一趟!” “才听说魏博使君之子才进长安就迷恋上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郎,我起初还当是窈娘来着,没想到后来却听说是贵主!”另一名女郎也是一脸兴奋,“而且还是宫中甚少人见过的元秀公主!” “那贺郎倒有几分眼光,我只当窈娘兄妹已经将这长安丽色占尽了去,想不到贵主之中也有这等美人——这位贵主如今还没有及笄吧?听说她生得酷似前朝文华太后,当真是国色天香啊!”一名女郎眨了眨眼,看向了崔舒窈,笑嘻嘻的说道,“咦,窈娘你做什么不说话?贵主固然美貌,但你也不逊色多少呀!” 她话中颇有酸意,这也难怪,一般是长安名门之女,清河崔家出了一个崔风物,压住长安众多郎君的风头不说,与他同父同母的幼妹崔舒窈,亦是一副好样貌,迷倒了长安无数儿郎的心,这些女郎虽然与她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交情都还不错,可一直以来往她身旁一站便生生黯淡下去,心里究竟有些吃味,此刻这女郎状似安抚,其实却有嘲弄之意。 崔舒窈睇了她一眼:“河北三镇美人多着呢,那贺郎君是贺使君的爱子,以他的身份什么样子的美人弄不到手?只不过那是在河北,这里是长安,而且贵主是什么身份?贺郎君心许贵主,贵主可未必瞧得上他!” 话题就这么一歪,郑疏率先道:“不久前,不是听说有人看到贺郎与这位贵主并骑出城往乐游原上去游览吗?若贵主对贺郎君无意,为何要与他前去?” “这个可不一定。”另一人接口道,“你们可知道——这位贵主啊虽然是昭贤太后抚养长大的,但昭贤太后去世之后,贵主与平津公主府走动多了些,倒似染上了与这位从前长公主一样的癖好……她啊在居德坊里买了宅子养着一个据说面如冠玉仪态风流的小郎君,据说还是教坊出身,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呢!” 一人嗤笑道:“居德坊的事情我也有听闻,恰好我的一个阿弟有一知交也住在了居德坊,我曾问过他那宅子的情况,听说只是一间两进的宅子,从前是一对胡商父子住着的,后来那宅子的原主要去泉州,恰好贵主带着人买了下来,却是列在了贵主身边叫于文融的内侍名下,那里面住的人好像是于文融的远房表兄——堂堂贵主的禁脔,住的还不及我家一个管事,哪有这样的事情?我看啊分明就是宫中不愿贵主下降河北,故意行此计欲绝了贺郎君的心思!” “不会吧?于文融的表兄,怎么有资格叫贵主亲自出面替他安置?再说那宅子里住的郎君固然深居简出,可我听说,里面同住的几个可都是贵主身边的侍卫,而且那位郎君据说风仪过人,每日从墙外路过,时常能够听到琴音,令人闻之忘俗——再说,他不是教坊出身吗?这说明他到长安也非一两日了,这么久了于文融都没管过这位表兄,好端端的竟叫贵主亲自为他操持住处了,贵主啊七月里就及笄了,当年的昌阳公主……”说话的人见崔舒窈皱了下眉,连忙住了口。 “贵主又不是傻子,何况不久前宫中传出为东平、元秀并云州三位贵主挑选驸马,长安望族避之不及,惹得圣人震怒,还为此重罚了平津公主,在这眼节骨上贵主就是豢养娈童又怎会光明正大的亲自出面安置人?还是安置在那样一个简陋之处?”崔舒窈想了一想,悠悠的道,“至于贵主此举到底有什么用意,左右和咱们又没关系,咱们这回乖乖进宫,方才又借口去请罪,为的不就是近距离见一见贵主吗?至于其他事,何必操那个心呢?” “说的也是……”女郎们对望了一眼,都笑出了声来,“午膳后还有蹴鞠呢,咱们快快回蓬莱殿上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五章 新人 樱桃宴后不久,宫中懿旨下来,礼聘五女入宫为妃,头一个就是韦氏徽端,而卢氏芳微、郑氏疏娘赫然在列,另外两人则一个是河东裴氏绮娘,与清河崔氏舒绽。 元秀有些惊讶:“那崔舒窈居然没在里面?这个崔舒绽又是她的什么人?” “回阿家,这崔舒绽是崔舒窈的堂姊,两人其实只差着几个月,据说生得也颇为相似,但崔氏舒窈要更为美貌。”采蓝捧上酪拌樱桃道,这时候樱桃已经次第成熟,葵口螭纹壁烧鹊衔芝草的琉璃盏中乳白色的糖酪如雪如霜,其间切开的鲜红果肉载沉载浮,所谓琼液酸甜足,糖酪的甘美并樱桃的酸甜混合在一起,使人百吃不腻。 元秀眼睛一亮,立刻拿起瓷勺舀了迫不及待的向口中递去,吃了几勺,才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又怎么回取了崔舒绽而不是崔舒窈呢?那天崔舒窈不是还特意与郑疏一起去靶场见过本宫?” 采蓝自不会告诉元秀这些人却是冲着之前长安的传言去瞻仰九公主的,她恭敬道:“据说是因为昌阳公主进言,说崔舒绽性情更为爽利,而且崔风物已经尚主,其胞妹不宜再入宫,免得恩宠太过!” “五哥倒是给七姐面子。”元秀听了,了然道,“可七姐似乎对崔家也太好了?听说这崔舒窈,似乎还曾邀过赵郡李十娘子一道出游?” “是有这么回事,昌阳公主大约也是为了想叫窈娘投桃报李吧?”采蓝思索了下,猜测道。 元秀又问道:“那么这些人都给了什么位份,你可知道了?” “奴听杏娘说,五人之中以韦氏位份最高,乃是直接入主含凉殿,为三夫人之一的华妃!”采蓝禀告道,“而卢氏、崔氏聘为芳仪,郑氏为美人,裴氏因为是庶女,所以是才人。” 梦唐的后宫以皇后为首,无品,其下设三夫人,即惠妃、丽妃、华妃,乃是正一品,三夫人下来就是芳仪,位属正二品,数额为六人,芳仪之下,有正三品的美人四人,再下,则是正四品才人,名额为七。 才人之下的品级就是尚宫、尚仪并尚服这些正五品女官,而帝妃的话,未至才人,一般都是圣人赐号,呼为夫人,譬如宪宗皇帝的生母,起初就是获封为承茂郡夫人,因诞了宪宗,才得列才人之位。 当初宪宗皇帝驾崩,丰淳继位,原太子妃王子节入主中宫,丰淳所宠爱的赵氏被立为丽妃,曹氏那时候才生了卫王,王氏便做主给了她一个才人之位,而秦氏原本只能得封郡夫人,还是王氏言宫中姬妾过于稀少,也给了她正经的位份。 曹、秦的出身都不高,因着秦氏的缘故,这回礼聘的五女出身都在她之上,位份自是不会低于秦氏,但裴绮就算是庶出,也比秦氏小门小户要高贵,如今进了宫却与她一般为才人……而赵氏因为得罪了元秀被丰淳贬为芳仪,本就一直冀望着诞下腹中孩子后可以重回丽妃之位,如今一道懿旨下来直接出了一个韦华妃,以赵氏的心胸,她心里能好过才怪! 元秀微微摇头:“这宫里啊可要热闹了!” “奴今日去蓬莱殿打探消息时还听说皇后殿下对左右说,大家登基以来宫中妃嫔稀少往日总觉得有些冷清,如今昌阳公主又即将出阁,幸亏这位添了五位新人,若都能够尽早诞下子嗣就更好了。”采蓝抿嘴笑道。 “五嫂这番话倒是肺腑之言!”元秀眯了眯眼,把空了的琉璃盏往她面前一推,“还有没有?再盛些来!” 采蓝笑着要捧去找采橙,不远处薛氏却嗔道:“这里面加了冰,九娘莫要贪凉!” “那就做一份不加冰的吧。”元秀年少,虽然是公主,私下里不免还有点贪嘴,她如今身体健康,小时候却一直多病,薛氏被她小时候病得怕了,至今在吃食加衣上都管得紧,正在纠缠,外面采紫进来禀告,说是嘉城公主身边的浑机前来求见。 “六姐不是成日里都在清思殿修道么,怎么会来找我?不会是为了离宫出家之事吧?”元秀疑惑的问了一句,对采紫道,“传!” 浑机从名字到打扮都活脱脱是道家修士,她见了元秀也不行常礼,而是稽首道:“观主有事想请阿家帮忙。” “……不知六姐有什么吩咐?”元秀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观主是指嘉城,看来嘉城公主虽然还被拦在宫里,但却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无尘观的观主看待,连身边宫女都改了称呼了。 “观主答应等阿家的笄礼结束后再出宫,但这段时间清修常遇障碍,因此想请高人指点一二。” 元秀茫然道:“可本宫并不认识道家高士啊!” “观主听说上回长生子道长暂驻清忘观,阿家曾与之一晤?”浑机从从容容的问道。 元秀顿时皱起了眉,便听她道;“观主将近日不解之处尽书于此,乞阿家代为转交长生子道长!”说着从宽大的缁袖中取出一卷帛书,但见其上小如蚊蝇的楷书密密麻麻,上面传出浓郁的五枝香气,元秀不禁怀疑是嘉城跪在三清殿上书写的。 “这可为难本宫了,那长生子既然是暂驻清忘观,如今想必已经离开,此人据说一直云游四海为家,本宫却去哪里找他呢?不如这样,待本宫着人另外寻访此道高人如何?”薛氏在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元秀嗔她一眼,对浑机道。 浑机一愣,思索了一下,道:“如此也好,贫道自当回去禀告观主。” 等她走了,元秀揉着额角呻吟:“六姐做什么非要来找我!” “九娘可别忘记浑机说了,嘉城公主之所以还留在宫中,是为了等你的及笄之礼,如今有什么事情来差遣九娘不是理所当然吗?”薛氏哂笑,“九娘应下了替嘉城公主寻找道家高人的差事,可要快一些才成,否则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原上练手,单凭靶场上面射死物,等到秋猎里面一无所获那可丢脸丢大了!” 元秀瞪了她一眼,吩咐采绿:“叫于文融来!” 薛氏嗤的一笑:“叫于文融出宫打听有什么用啊,满长安带发在家修行的女冠都那么多,这道家高人若那般容易寻到,嘉城公主又何必来寻九娘?”她笑的开心,“九娘如今可知道得罪了长生子道长的下场了?” ………………………………………… 梦,么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六章 再访 四月初的风已经带了分明的炎气,平地上芳菲渐谢,清忘观里一片的青翠欲滴,簇拥之间仿佛能够听见草木欣然生长的声响,元秀着一袭竹青对襟单丝罗短襦,内穿丁香色绣荼白栀子诃子,下系着柳绿罗裙,乌鸦鸦的双螺髻上簪一对点翠芙蓉花,闷闷的站在静室外等待。 半晌瑶光才出来,稽首道:“观主说长生子道长行踪无定,如今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那从前三姑是如何与他联系上的?” “上一次是长生子道长主动前来,提到阿家,所以观主才遣贫道去长安相请。”瑶光跟着永寿公主出家为道已经多年,说话之时神态淡然,仿佛万事都不萦于心,元秀看在姑母的份上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得愤然转身,打算就此离开。 却在这时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道童冒冒失失的撞了过来,手里捧了一只拜匣远远的便喊道:“师父师父,忘忧先生派人送帖子来了!” “是什么帖子?”瑶光皱眉问道,元秀听到忘忧先生四字,偏着头想了想,也站住了脚步。 “是端午邀观主参加曲江园之宴的请帖。”这小道童生着一张雪白的圆脸,乌黑的眼睛,颇为可爱,她原是附近归在清忘观下的庄户之女,因父母双亡,入了瑶光的眼,就被收进来跑一跑腿,倒比寄人篱下好许多。 元秀之前住在清忘观时也见过她几次,听了便就要离开,采蓝不免问道:“阿家,咱们又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可以解答嘉城公主疑问之人……” “本宫都亲自过来问了,人不在有什么办法?”元秀气恼的说道,“我可没答应一定会替她找到人!” “其实阿家还可以去请教忘忧先生!”瑶光从那小道童手里接了拜匣,正要送进静室,闻言忽然回头轻轻说了一句。 元秀皱起眉:“杜青棠?” “忘忧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当初连长生子道长都为之折服。”瑶光淡然道,踏进静室,将门关上。 采蓝低声问:“阿家以为如何?” “回长安。”元秀飞快的思索了一下,道。 马车自光华门入长安,一路向南,就在于文融要在延寿坊旁转弯时,元秀却道:“去平康坊!” 秋十六娘看到元秀只带着采蓝、采绿而来,薛氏却不在旁,有些惊讶,但依旧笑盈盈的迎了上来殷勤道:“贵客驾临贱地,当真是不胜荣幸!” “俯仰楼空着么?”元秀漫不经心的问道。 “原本这时候早就有了人的,今儿却是专门为贵客留着一样。”秋十六娘微微一笑,亲自引着她到了楼中,照例吩咐人拿了一炉沉水香来点上,这才压低了嗓子,轻笑道,“我的好贵主,你瞒着薛娘子过来也就罢了,怎的也不遮掩一下?幸亏方才门口没什么人!否则啊贵主你是金枝玉叶不打紧,我这小小的迷神阁,可经不起圣人震怒啊!”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随意,倒有几分薛氏的口吻,元秀不由皱了皱眉,淡淡道:“贺夷简呢?” “贺郎君不在迷神阁呀!”秋十六娘惊讶的说道,脸上露出暧昧之色,轻轻一笑,“贵主这是打哪听来的消息?那贺郎君对贵主一见钟情,哪里还能瞧得上平康坊的女郎们?就是我家锦娃苦练了十几年的琵琶,那日也被他身边的随从比了下去,上一回若不是为了贵主,他又怎么肯到这里来?” 元秀瞪了她一眼:“十六娘!你真当本宫年少,就是傻子了么?上回你能通知了他过来,这一回为何不可?” “唉,贵主原来是要我帮着传话?”秋十六娘叹了口气,媚声道,“我这不是担心贵主误会了么?” “本宫寻他有些事情想问一问。”元秀沉着脸道,“你去安排罢,对了,叫人不要靠近这楼来。” 秋十六娘弄明白了她的来意,微微一笑,答应着退了出去,采蓝惶恐道:“阿家,咱们这般公然到迷神阁来,若传了出去,阿家的闺誉可怎么办?” “那有什么关系?左右安置穆望子,长安名门早就不对本宫抱希望了。”元秀厌恶道,“何况本宫如今还不想出阁呢!” 采绿听出她心情不佳,赶紧拉了一把采蓝。 过了片刻,门被轻轻敲响,不等里面的人同意,就被推开了。 门外却不是秋十六娘,而是一个青衫小厮,捧着一只足有两尺来阔的银盆,里面堆砌着新洗的瓜果,这场景和上回遇刺太过相象,采蓝与采绿脸色都是一变!元秀目光一扫,奇道:“怎会是你?” 燕九怀笑嘻嘻的将银盆放到了她面前的案上,落落大方的伸手:“贵主虽然尚未开府,但到底是帝女,想必给小厮的打赏总是有的?” 元秀哼了一声:“你这小厮本宫看到了就来气,本宫偏偏不给你!” “嗯?”燕九怀眼珠转了转,手却不肯缩回去,落到了她腕上一双赤金包凤首碧玉镯上,元秀警觉道:“你想也别想!这是本宫的母后留下的!” 燕九怀叹道:“十六娘又害我了!” “十六娘怎么害你了?”元秀瞪了他一眼,问道。 “十六娘说俯仰楼里来了一位贵客,阔绰豪爽,伺候得好了,一掷千金也不是什么问题。”燕九怀长吁短叹,“我听了之后连自己伤还没全好都不管了,忙不迭的过来,却没想到贵主你这般小气,这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元秀见他一脸痛不欲生,忍不住扑哧一笑,以袖掩口道:“你堂堂探丸郎,屈身做小厮也就罢了,怎的连小厮的几个赏钱都要这般惦记着?” “贵主这话说的,贵主该说:我堂堂探丸郎中翘楚,屈身做小厮赏钱不翻倍也就罢了,居然连给也不给,这才是冤枉到家了。”燕九怀睨了她一眼,一脸委屈。 他摆明了爱财的嘴脸,元秀饶有兴趣的托腮问道:“你很缺钱么?” “非常缺!”燕九怀一本正经道,“小子我家贫惯了,惟独金银珠宝,才能叫小子我看到了觉得舒服!”说着,极为期盼的重新看向了那对碧玉镯。 元秀哦了一声,忍笑道:“那么,你便多看它几眼罢,本宫一向大度,就不与你收取费用了!” 燕九怀瞠目结舌,采蓝和采绿齐齐掩袖,元秀悠悠道:“若是看得不够,本宫也可以褪下来,让你把玩片刻,不过却是要按时辰收费的,本宫想一想啊,这个起价嘛,至少也得百金才可!” “贵主!”燕九怀真诚的望着她,言辞恳切道,“贵主看仔细了,我是燕九怀,不是贺夷简……那败家子若不是生得命好,早就被十六娘赶打出去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七章 托付 贺夷简到时,燕九怀已经与元秀冰释前嫌,正自聊得兴起,才到俯仰楼下,就能够听见元秀清脆的笑声,他同时听见燕九怀的声音,双眉微微皱了皱,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引路的秋十六娘:“十六娘今日似乎有点想不开?这燕九怀重伤我长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都找他,十六娘就不怕我砸了这座俯仰楼,再追究你隐匿夜犯贺宅之罪?” “可不是妾身故意要叫六郎难堪,可六郎也为妾身想一想!”秋十六娘盈盈道,“今日贵主没有带薛娘子同来,若再有上回那样的事情,贵主但凡伤了那么一丝半点,妾身这里,大大小小的一大家子人,可是半点活路都没有了,不能不请个可靠的人来保护贵主,说起来,这也是上回帮六郎你惹下的麻烦,贵主如今要见六郎,懒于去修政坊,却只管盯着妾身呢!” “上次十六娘仿佛说过,燕九怀乃是擅自行动,这么说现在十六娘是要把他交给我处置了?”贺夷简淡淡道。 秋十六娘眼波流转:“妾身只是请燕郎君来保护贵主,至于六郎与燕郎君的恩怨嘛,妾身一介女流,却是不敢插手的!” 贺夷简深深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拂袖将她推了一个踉跄,举步登楼。夏侯浮白面无表情的跟在他身后,待两人都转过了弯,旁边一名小使女才敢过来扶住秋十六娘,恨恨道:“十六娘,这贺郎君好生无礼!” “他是使君爱子,我们这些苦命人,怎么能和他比?”秋十六娘话是这么说,却带着分明的戏谑,显然是没把贺夷简的态度放在心上,格格笑着道。 楼上贺夷简也不敲门,径自直入,恰好看到燕九怀执着短匕,左手拿着一只梨,只见寒光一闪,笑嘻嘻的递到了元秀手里,元秀接住,却见梨身上一层果皮这才悄然落下,从头到尾成一线,端的是皮肉分离,无一丝一毫浪费,浑然天成般。 她目光闪闪发亮,赞道:“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也是简单,多剥人皮之后,剥果皮可简单多了!”燕九怀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说道。 元秀自是不信,笑道:“是么?那本宫回去也寻几个人练练手。” “贵主恐怕很难练到这个地步!”燕九怀盯着她腕上的镯子,一本正经道,“所谓十年磨一剑,贵主贵人事多,哪有那么多工夫?” 元秀正要接口,却听身后传来采蓝和采绿不约而同的咳嗽,她一怔,这才看见了贺夷简带着夏侯浮白缓步而入,贺夷简今日穿着丹色交领深衣,腰束赤金描虬玉勾带,头上未带幞头,却以一支羊脂玉顶簪挽住长发,丹色是近乎赤色的艳色,更衬托出他来势汹汹,元秀都不禁为之一怔。 “贺郎君,别来无恙?”元秀已经看到了贺夷简,燕九怀五感何等敏锐?自然也装不下去,笑着转过头来,若无其事的招呼道。 跟在贺夷简身后的夏侯浮白眉一挑,目光陡然阴沉,掠过燕九怀。燕九怀却浑然无事,口角含笑的望着他们,仿佛双方乃是极好的知交一般。 “燕小郎君,多谢你方才给阿煌解闷,如今我已经到了,你可以退下了。”贺夷简看了他一眼,居然没有提贺怀年受伤之事,淡淡的说道。 燕九怀一脸惊奇:“贺郎君才到,还没与贵主说话,怎么就要走了吗?” “我是叫你走。”贺夷简眯起眼,语气冰冷,“怎么燕小郎君当日受伤太重,居然失聪了?” 燕九怀笑眯眯的望着他:“贺家郎君,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无奈秋十六娘勒令我今日在迷神阁之内贴身保护贵主,除非贵主离开迷神阁,否则我只怕走不开啊!” 贺夷简冷冷道:“不必了!有夏侯在,燕小郎君还是专心回去养伤吧!” “唉,伤虽然还没全好,但差事却更重要,否则秋十六娘觉得我没用了,将我赶到大街上去可如何是好?”燕九怀感慨道,“贺郎君出身不凡,怎知我等贫病之人的苦痛?” 元秀在旁弯了弯眼睛,格格笑道:“你们一个要打发人走,一个想打发本宫走,是不是忘记了,这俯仰楼,是本宫包下的,谁走谁留,似乎没有其他人说话的余地?” 她一开口,燕九怀便住了口,似笑非笑的望着贺夷简,贺夷简双眉微皱,随即换了温和的语气道:“阿煌可是要邀我出猎?我今日却是带了弓出来的。” “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和一件事。”元秀看了眼燕九怀,敛了笑,正色道,“燕小郎君先出去罢,你这个人原来极有趣,回头本宫再召你。” 燕九怀一愣,这回轮到贺夷简神情舒展了…… 看着燕九怀伸向自己的手,贺夷简奇道:“什么?” “秋十六娘着我来这里看拂贵主,许我酬谢纹银百两,若要我走,除非我死,或者给我至少纹银百两有余!”燕九怀肃然说道。 贺夷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夏侯浮白,后者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燕九怀的伤虽然还没全好,但也不是夏侯浮白可以轻松拿下的,否则秋十六娘也不敢叫他与贺夷简打照面,加上这里是迷神阁,元秀又在,与其和他动手拼得难以下台,还不如花钱买平安…… 摘下腰间蟠龙环云鸣风佩打发走燕九怀,贺夷简见元秀面色古怪的看着自己,心头暗恨燕九怀,简单的解释道:“这里究竟是长安。” “我想问你长生子的事。”元秀开门见山。 贺夷简一怔:“长生子?” “你可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上回他出现在清忘观,我还是留意你的行踪时发现的。”贺夷简摇了摇头,奇道,“阿煌找他做什么?是要寻他麻烦?” 元秀蹙眉道:“他当初既然特特为你调养身体,想必令尊与他是极为熟悉的,当真联系不上吗?” “我这就飞书魏州!”这是元秀头一次开口,贺夷简觉得自己说什么也要为她做到,立刻承诺下来,元秀看了眼夏侯浮白,迟疑道:“还有件事。” 贺夷简正要说话,夏侯浮白却沉声道:“今日妙娘并未同来,使君吩咐过,六郎只要踏出魏博地面,便绝不许让六郎独自与他人相处!” “十六年前,这个长生子,曾经为本宫那未见过面的外祖父,解决过两件事,具体是什么事,本宫并不清楚,只知道与本宫的母后,并大娘有关。”元秀见夏侯浮白不肯离开,微微一哂,径自说道,“这一次本宫恰好要代阿姐寻他,也想顺便,将这两件事打探一下。” “十六年前?”贺夷简眉头一皱,喃喃道,“那岂不正是我刚出生的时候?” 他转过头,当着元秀的面吩咐夏侯浮白:“着师如意速速查访长生子下落!” 夏侯浮白点了点头。 “阿煌可还有其他的事?”贺夷简殷勤问道。 元秀摇了摇头:“没有了。” “那乐游原……”贺夷简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本宫该回去了。” 见元秀毫不留恋的离开,贺夷简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隐去,淡然道:“走吧,去寻燕九怀,好好算一算帐!” “贵主似乎也未曾付钱。”夏侯浮白平静的提醒他。 ………………………… 马车上,元秀倚着车壁神色变幻不定,采蓝忍不住道:“阿家做什么要把此事托付贺郎君?” “杜青棠曾经提过贺夷简到长安来,就是因为那长生子给他占卜的结果,可见魏州对此人信任极深。”元秀吐了口气,“而杜青棠当时曾言,想见他一面,可见寻杜青棠,也未必能够找到长生子,反而贺夷简,更可能寻到此人,查出当年之事,好解我心中疑惑。” “可是阿家,他是魏州的人,事情又涉及到了文华太后,贺郎君或者恋慕着阿家不肯多嘴,但那夏侯浮白却是贺之方派到贺郎君身边的,万一他们利用此事……” 元秀看着她,淡然道:“你糊涂了?方才贺夷简还说过,十六年前,正是他方出生之际,他出生之时先天不足,几次险死还生——可见长生子是替外祖父解决了事情之后,立刻赶往魏州,这才堪堪救下了他!长生子号称李淳风传人,在道家信徒之中犹如仙人,岂是一般的交情,能够叫他如此尽力?当年之事,长生子会不知道?而魏州又岂会不知?” 采蓝惭愧道:“是奴愚笨!” “哼!”元秀闭上眼,“回去在大娘面前怎么说知道么?” “……阿家今日去迷神阁只是为了寻燕小郎君出一出气!”采蓝顿了一顿,试探道。 元秀满意的轻笑一声:“谁说蓝娘笨了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八章 兄弟 静室之中青烟冥冥,鎏金狻猊秘色瓷炉内点着飞气香,充斥室内。 烟气间,玄鸿的面庞越发如仙如幻,瑶光垂手侍奉在旁,不敢打扰,过了半晌,玄鸿缓缓张开眼,结束了功课,问道:“何事?” “是杜府来的请贴。”瑶光道,躬身递上拜匣。 玄鸿抬手示意灭了飞气香,看着面前的请帖,目光悠悠,神情复杂。 瑶光侍奉在侧,躬身问道:“观主可要前去?” “从当年舍弃了那座公主府入了这清忘观之门起,我便再未离开过此处,从前如此,现在也一样。”玄鸿轻叹一声,目光黯然。 她少年时候虽然不似薛氏那样跃马原上、红衣如火的飞扬跋扈,然而彼时夫婿犹在,琴瑟和谐,又贵为帝女,窗前和月邀歌,林下起舞弄影……那样恣意而无忧虑的岁月,也不是没有过的。 若不是相许相知的夫婿与膝下二子先后离去,曾经以一笔碧桃名满长安的永寿公主如今必然也是与嘉善、延庆一般,加封大长公主,含饴弄孙,而不是如此刻一样,守只灯孤影来平复内心的伤痛。 “那奴去回掉?”瑶光在两人私下相处时,依旧是从前的称呼,玄鸿思索了片刻,却道:“你瞧叫九娘去如何?” 瑶光认真想了一想,摇头道:“上一回,因长生子道长之故,元秀公主心里恼着了,这一回过来,观主连静室都没让她进,奴瞧她的样子也是动了怒,恐怕不会同意。” “五郎对皇后并不亲近,如今他最在乎的还是九娘。”玄鸿沉吟,“其他人说的话,他未必能够听进去,只有九娘或者可以劝动他。” “奴方才对贵主提到了忘忧先生,但贵主什么都没说。”瑶光提醒道,“贵主从前与杜家并无接触,奴以为圣人恐怕早已提醒贵主不可与杜家走近!” 玄鸿摇了摇头:“只看九娘对昭贤的态度,就知道她怕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也难怪,当年她的年纪实在太小了,而文华太后去后,五郎对她宠爱无比,他那般不喜昭贤,为了见九娘一面,却一直竭力完成先帝布置的课业,见缝插针的去给昭贤请安,就是为了见她一面,怕是为了叫她过得无忧无虑,什么都没告诉她!” “圣人既然是这个意思,观主何必还要将贵主拉下水?”瑶光劝道,“圣人不同先帝……” “五郎要是能够像先帝,我也就不用操这个心了!”玄鸿叹了口气,“可如今梦唐岌岌可危,若有足以匹敌忘忧之才的人才,他打压杜氏便打压了,然而那韦造忠则忠矣,若是盛世之时,倒也不失为一国良相,可如今的局面,以他的能耐,是不可能做好的!” “先帝既然选此人为圣人之师,想来也是有几分能力的。”瑶光劝说道。 玄鸿轻蔑一笑:“这番判语就是先帝亲口说的!先帝原本想叫忘忧为太子之师,奈何那时候忘忧实在太忙了,单是先帝着紧要办的事情,他就已经分身乏术,先帝只能退而求其次,以韦造教导东宫……韦造这样的人在朝中一抓一大把,你以为先帝为什么偏偏要选他?无非是因为他与忘忧乃是姻亲,有道是知子莫若父,五郎自以为隐藏得极好,却不知道他那时候才多大,心里那点子恨意别说先帝,就是忘忧何尝不是了如指掌?先帝本想借着韦造与忘忧的关系,总能够保一保忘忧,才挑了韦造罢了!这个人啊在先帝那里,所得的评价也不过是中庸二字,哪里是能够受命于危难之际的栋梁之材?” 她揉了揉额角,问道,“九娘忽然过来求问长生子道长的下落,方才我也不知道这张请帖的事儿,只顾着生气了,却不知道她为何回心转意?难道是薛氏教导的吗?我瞧这孩子不似这般好说话。” “回观主,贵主是为了嘉城公主而来,原本嘉城公主得先帝允诺,年满双十之后依旧虔心向道,将赐城外无尘观并附近皇庄与公主专心修道,但圣人以元秀公主笄礼就在七月为由,让嘉城公主观礼毕再离宫,这段时间,嘉城公主修道中遇见了许多疑虑,想寻人释疑,听说元秀公主在这里见过一回长生子道长,便将事情托付给了她。”瑶光轻声道。 玄鸿惊讶道:“六娘一心要出家的事情我也知道,但五郎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了?当初因六郎聪慧善断又胸怀大志,先帝有段时间一度欲废嫡立贤,但又怕五郎会因此而死,思前想后最终没有这么做,这件事情他只询问过忘忧的意思,但究竟有些风声传到了五郎耳中,因此五郎对六郎和六娘都极为忌惮,罗美人正因此才在先帝病重之时竟忧惧成疾,先于先帝而去!若是先帝这般想着办法留六娘下来倒是正常,五郎应该巴不得她出宫去主持无尘观才是!” 她略一沉吟,道,“你速去着几个人至无尘观附近打探,那里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瑶光应了下来,问道:“可是嘉城公主察觉到圣人有所打算,故意要求元秀公主亲自前来询问长生子道长下落,以暗示观主?” “这个未必。”玄鸿皱了皱眉,“我虽然没见过几回六娘,但知道她的性情确实是一心一意求以证道的,却不似我这样……她啊就算是看出了五郎的用意,也会认为这是修道之中应有的劫数,是断然不会来寻我的。再说,若五郎真心要害她,我又能怎么样?” “奴以为,琼王至今无恙,想来圣人也不会拿嘉城公主如何。”瑶光提醒道。 “六郎如今远在岭南道,战战兢兢的过着,他素来仔细,五郎暂时抓不住他的把柄,难道是打算要从六娘身上入手吗?”玄鸿皱起眉,苦苦思索。 “若是如此,那今上当真是个实打实的昏君了!”靖安坊里,杜青棠一身竹青深衣,襟袖皆以略深一色的丝线绣着如意瑞纹,他随意的靠在隐囊上,悠悠的说道,“整个北方春耕雨水不足,至今无计可施,虽然有江南苏湖膏腴之地弥补,不至于酿成生灵涂炭之局,但若入秋时没有得力官吏运作调度,流民依旧不可避免会出现。那河北三镇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消息,居然早早就挖好了沟渠,原本还以为可以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二,如今看来却反而要安抚了,难怪贺之方敢把独子派到长安来!” 在他对面的矮榻上,杜拂日正襟危坐,正专心捧着一盏茶,见他说完,才问道:“叔父以为嘉城公主此举是何用意?” “元秀公主又不曾来求问我,我怎么知道?”杜青棠忿忿道,“这位贵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连勾栏之地都不知道避讳!薛娘子当真是老了!” 杜拂日沉吟片刻,缓缓道:“圣人登基三载,虽然一直以来只是沿袭前朝旧政,但素来勤奋,并非昏庸之君。因此当此天灾之际,又有河北三镇虎视眈眈,是绝对不会引起皇室纷争的,或者圣人出言挽留嘉城公主,也是为了安抚琼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九章 斗草 元秀并不知道她只是替嘉城跑了一回清忘观,长安私下里却已经议论纷纷。她此刻正悠然坐在蓬莱殿上,仔细打量着樱桃宴后礼聘入宫的新人们。 这一日正是懿旨要求的入宫之时,皇后王氏穿着正式场合才着的明黄翟衣,头上梳了凌云髻,插着碗口大小的赤金累丝凤钗,凤目乃是由两颗黑曜石嵌成,嘴里衔了一挂三串拇指大小的珍珠,一直坠到了王氏眉心,差点就将翠钿都完全遮住了。 在她下首最近的芳仪赵氏上穿对襟越罗品红广秀春衫,襟口系得极低,露出里面粉白绸底绣鸳鸯戏水的诃子,下拖六幅湘水裙,乌黑的长发挽成了妩媚多姿的灵蛇髻,两支点翠鸾鸟衔珠步摇斜插在鬓边,另别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妃红牡丹。 原本赵氏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王氏,因王氏无子又不甚得丰淳宠爱的缘故,赵氏更是骄行一时,如今她先因得罪元秀被贬了位,连着启蒙的韩王也交了严师教训,现在宫里一连册了五位新妃,皆是出身不俗,韦氏位份在她之上也就罢了,最紧要的是她还是韦相之女,赵氏侍奉丰淳也算多年,如何不知道丰淳对韦造的倚重? 今日却是特特起了严妆,描眉点靥、斜红贴黄,务必不肯露出颓势来,就连跟在她身旁的魏王李鉴也是一袭皇子袍服,装扮得天潢贵气十足。 相比这两位,曹氏秦氏这两个才人却只比平常来蓬莱殿请安时略微郑重了一些,但也有限,而卫王李鑫更是衣着华贵低调,生怕引起了王氏的兴趣。 这样的场合嘉城公主是从来都不参与的,云州虽然病好了,但许是惊吓过度,这段时间一直在自己殿里待着,连太液池边都没出现过,因此殿中的公主们便以昌阳为首,最小的利阳公主百无聊赖,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什么在指上绕来绕去的玩着,在她下首的徐王李佑瞧见好奇,伸过手索取,姐弟两人低头玩得开心,元秀也忍不住凑了过去,却见是两根芣苢,利阳给了李佑一根,两人当殿玩起了斗草,因利阳的乳母在旁轻咳提醒他们注意仪态,两人都不敢太用力,以至于芣苢僵持良久,却是一根都没断。 斗草之戏起自汉武,前朝有叫踏百草者,本朝极为盛行,更名斗草,也叫斗百草,分文武两种,如利阳与李佑这般,各取一根芣苢,比试其韧,便是武斗。所谓晓陌携笼去,桑林路隔淮。如何斗百草,赌取凤皇钗。便是本朝诗人特为之写。 此戏一般来说都是在端午时盛行,元秀到底年少,低声问道:“还有芣苢么?若有的话,也带我一个。” 利阳公主闻言对李佑道:“十弟且松手,我与九姐再拿一根。” “你把芣苢藏在袖子里面?是哪里摘来的?如今地上就生了吗?”虽然立夏将至,岭南早已是万红渐谢,一片浓碧深绿,但长安兀自是春时,芣苢就算已经露面,到底柔韧,不经武斗,元秀故此问道。 利阳公主一边和李佑一起收了力,伸手在袖子里摸着芣苢道:“这是方才走过含凉殿时看到,就叫人停下摘了来,正好十弟看到便拿出来玩了。” “九姐,我与十一姐玩可是有赌斗的,不知道你下什么注?”李佑在旁提醒道。 “你们赌的是什么?” 利阳公主与李佑对望一眼,道:“我拿腕上这副镂空盘凤逐月累丝镯赌他佩的那块藕玉。”利阳公主腕上戴着的镯子为赤金累丝,掐出盘绕的凤凰追逐满月的形状,那满月却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显得别出心裁,是她素日所喜欢的。 而李佑的藕玉却是一块藕荷色的玉佩,雕做了山水之形,以五色丝绦系在了腰间,这种玉色本就罕见,这一块毫无瑕疵,更难得山水借玉形而成,与利阳那副镯子一样都是极好的。 元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道:“那么我就拿这个镂空忍冬花结挂链银香囊做注。”说着解下来给两人看,这香囊镂空浑圆,从中可以分开,上半部为盖,下半部为身,以合页铰链相连,分开处用子母口扣合,外有机括控制香囊开合。打开后可以看到其中巧妙的设计了一个钵状香盂,旁有双环维系,以防其中香料失落,做工精致,小巧玲珑。 利阳公主与李佑打量完,都点了点头。 有了元秀加入,利阳的乳母不敢再干涉,利阳便与李佑公然继续方才的武斗,两人年纪相仿,力气不相上下,坚持不多久,李佑手中的芣苢便啪的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他哎了一声,倒也没计较,爽快的叫董不周上前为他解下佩玉递给了利阳。 利阳收了彩头,心情大好,又从袖子里取了一支芣苢,笑嘻嘻的对元秀道:“九姐,轮到咱们了!” 元秀兴致勃勃的将手中芣苢与她的相交后拽,今日许是利阳运气极好的缘故,不多时,元秀这根却也是先断。李佑在旁笑道:“我原想着九姐能不能替我扳回一城,却没想到九姐也输了。” “不要紧,咱们还可以继续赌!”元秀交了香囊,问道,“你袖子里可还有多的芣苢?” 利阳却朝她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九姐可要失望了,就这么四根,再没有多的。” 李佑正在兴头上,道:“回头我去找了再寻你们赌。” “现在啊芣苢都还没长出韧性来呢,不如等端午再说吧。”利阳公主弯了弯眼睛道,“我答应十弟,到时候给你三次机会赢回你这块玉去。” “不过一块玉,有什么好稀罕的,十一姐赢了就是十一姐的。”李佑一撇嘴,“十一姐只要答应到时候还拿这副镯子做赌注就行。” “咦,你一定要我这副镯子做什么?”利阳公主好奇道。 李佑正要说话,外面桃娘却进来了,清声禀告道:“皇后殿下,华妃韦氏、芳仪卢氏、崔氏,美人郑氏并才人裴氏已至殿外,正在求见!” “请!”凤座上,王氏微微颔首,眉心一挂垂珠彼此相击,发出悦耳的脆响。 元秀三人连忙整理了下衣裾,各自正襟危坐回原位。 不多时,便见桃娘引着五人鱼贯而入,当先之人着一身绛紫宽袖对襟半臂,里穿夹缬对鹿浅妃色短襦,衬着品红罗裙,梳飞仙髻,头上璎珞珠翠,不一而足,眉心帖着翠钿,眉后描了斜红,两颊银朱点靥,额上抹黄,盛妆而行,正是元秀见过的韦氏徽端。 在她身后紧跟着芳仪卢芳微并崔舒绽,卢芳微元秀也是见过并同行的,那崔舒绽倒确实和传言之中一般,与崔舒窈生得极像,只是不及崔舒窈美貌,足有八分相似的五官偏生却在明艳上面逊色了一筹,崔舒绽着碧色衣裙,风过殿堂,俨然在她身上拂开了一池绿水,与韦氏恰是红绿各宜。 而美人郑疏大约是五人里面容貌最平凡的一个,却偏偏承了美人的位份,元秀打量她两眼便掠了过去,落在了最后那裴家庶女身上。 这裴氏绮娘据说是工部尚书裴尚德的异母妹妹,说是妹妹,年纪比裴二十四娘也才大了那么两三岁,这一回其他女郎都是跟着母亲入宫,惟独她却是跟着嫂子。 裴绮以庶女的身份却能够越过裴家嫡女接到王氏的请贴,自然有过人之处,她生着一张宜喜宜嗔的粉脸,眉宇极为开阔,长可入鬓,眼睛生得远较常人大许多,睫毛甚长,眼睛的形状却不是常言的凤眼、杏眼,而是有若菱形,顾盼之间闪闪发光,极引人注意,新人之中,她的出身、位份都是最低的,就是在宫里的曹氏、秦氏位份与她一般,但曹氏已有卫王,秦氏是丰淳还在东宫时的老人,因此裴绮虽则顾盼生辉,行动之时,却处处落在众人之后,显得很是谦逊乖巧。 昌阳公主见状,拿起面前的罗扇挡了半面,凑近了东平公主说了几句,东平公主闻言,目光在裴绮身上一扫而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元秀倒是颇为惊讶,当日樱桃宴上,她只听说崔风物之妹崔舒窈美貌非凡,亲眼见过之后,也觉得传言不虚,那时候裴氏寂寂无名,连提也没人提过,但这裴绮此刻看来,竟也不比崔舒窈逊色什么,倒有胜过了那崔舒绽之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章 绣球 韦徽端当先,五人至凤座前行礼如仪,王氏和蔼的让她们起来,照例新册妃嫔是要领中宫训示的,这番话每代皇后所言都相差不大,无非是谦逊和睦、守礼柔静以及绵延子嗣的套词,王氏说得和气,待她说完,韦氏领头叩谢,王氏便为她们介绍殿中诸人。 因芳仪如今只是正二品,便从昌阳公主开始,其实今日这样的场合公主们并非一定要在此处,不过是众人前来凑这个趣儿,五人依次向公主与诸王行过礼,各自又都要送上见面之物,公主与诸王——除了丰淳在殿里的次子三子外,也皆要有所赏赐。这才轮到了赵氏三人,却是这三人先要拜见韦徽端,如此一番礼仪过后,昌阳公主等都觉得看得差不多了,便觑着机会想要告辞。 这时候听王氏道:“宝册金印都已随旨意送去你们各自家中,如今想必也带进了宫里来,你们的宫殿都已备好,只等吉日祭告之后便可礼成,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多谢皇后殿下!”五人齐声躬身道。 王氏当下便告诉了众人她们的住处所在,其中韦徽端住的地方宫里早有传言,如今王氏说来果然正是含凉殿,听到这个消息,芳仪赵氏恨恨的捏紧了帕子,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瞪着韦氏只差没在眼睛里面射出飞刀来。 须知道大明宫分前朝后寝,中轴线上,由南至北,依次为含元、宣政、紫宸三殿,即外、中、内三朝,过了太液池,首当其冲的便是皇后居住的蓬莱殿,而蓬莱殿后,就是含凉、玄武二殿,对比宣政殿,可知含凉殿在大明宫中的地位,以及其主人的分量,赵氏自侍奉丰淳起,一直都是最受宠爱,养就了处处掐尖要强的性.子,如何能不恼怒? 与赵氏一样为芳仪的卢氏、崔氏则分别住了紫兰殿、承晖殿,郑疏、裴绮却因位份之故无法居一殿之主,只得分别住了望仙殿的左右偏殿。 东平公主听罢,对昌阳公主笑了一笑,昌阳公主住的是含冰殿,只听名字也知道,与含凉殿是极近的,而东平公主所住风凉殿又在含冰殿旁,当时是看中了这两处精致华美又与妃嫔隔着远,如今倒是与这位韦华妃住到了一起。 昌阳公主倒不介意,钦天监那边已经卜算出了她的吉日,恰是不久之后的五月廿四,这含冰殿左右是住不久的。见东平公主示意自己,便悄悄对她道:“你那驸马差不多该定下来了,从前宫里才一后三妃,咱们每人单独住一殿自也没什么,如今五嫂为了贤名开始替五哥充实宫廷,咱们再不嫁出去,却叫正经宫妃往哪里去住?” 东平打了她一下,轻嗔道:“你当我不想?可也不能随手指一个吧?” “一会去我殿里,把人选拿来,我替你参详。”昌阳公主与她咬着耳朵,殿外却又进来了人禀告,道是丰淳来了。 这时候还没到丰淳批改完折子的时辰,想来他也是特意过来看人的,毕竟结邻楼上看不真切。 如此打算告辞的人又重新站住了脚步,待丰淳进来行了礼,丰淳看到弟弟妹妹们都在,也不意外,只笑着道:“今日皇后这里甚是热闹。” 王氏起身为他让出主座,抿嘴笑道:“大家来的正好,臣妾这儿安排了华妃她们的住处,大家可要瞧瞧?” “后宫之事自有皇后做主,朕瞧什么?”丰淳微笑着望了她一眼,王氏娇羞一笑,俨然帝后和谐,赵氏暗哼了一声,正要开口,丰淳却注意到了次子李鑫从自己进殿起一直低着头,皱了下眉,道:“三郎!” 李鑫和曹氏都是一惊,曹氏见儿子还在发怔,又急又气,赶紧推了他一把,李鑫这才离开席位,到殿中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儿臣在!” “你这般无精打采是怎么回事?”丰淳见他反应迟钝,更加不喜,沉声问道。 “儿臣……儿臣昨儿没睡好!”曹氏其实并不怎么受丰淳宠爱,她能有李鑫也算是命好,又因为赵氏得宠的缘故,李鑫从小没少受自己的长兄与幼弟欺侮,所以性情颇为懦弱,丰淳因不甚宠爱曹氏,与李鑫见的也不多,李鑫越发惧怕自己的父亲,此刻便答得战战兢兢。 丰淳厌恶道:“曹氏你是怎么照拂他的?昨晚究竟做了什么没睡好?” “……儿臣贪与绣球玩耍,所以……所以误了休憩的时辰!”李鑫怯生生的解释。 “绣球是谁?”丰淳目光立刻变得不善。 “……是猞猁!” “玩物丧志!”丰淳吩咐,“将那只猞猁杖毙!” 李鑫大惊:“父亲!” “大家且息怒!”王氏也赶紧劝道,“卫王年纪还小呢,还没到启蒙的时候,难免贪玩一些,将来有了师父教导自然不会这样了。” 曹氏收到儿子惊恐与不舍混合的眼神心痛如绞,跟着跪过去恳求道:“大家饶恕,这都是妾身教导无方之过,求大家勿要责怪卫王,都是妾身不好!”她自知位份出身不及王氏宠爱又不及赵氏,却是不敢哀求留下猞猁之命的。 “古语说慈母多败儿,朕就是要叫他记得自律二字!”丰淳冷着脸道。 曹氏听他这么说,心里倒是略略一缓,她听出丰淳虽然依旧要打死那只叫绣球的猞猁,但到底是卫王是爱护的,如此坚持也是为着爱之深则责之切的缘故,便不再理会李鑫的恳求压着他叩头谢了恩。 因着此事蓬莱殿里气氛到底尴尬下来,王氏为了缓解便指了韦氏对元秀笑道:“听说当初樱桃宴上时九娘在太液池边杏林散步,偶然遇见了华妃与卢芳仪,相谈甚欢,最后还亲自送了她们到席上,如今她们都进了宫来,九娘看见了可欢喜?” “除了崔芳仪和裴才人外其他人我其实都在樱桃宴那日见过的。”元秀也知道她是要转移话题,便随口道,“郑美人还是我那日头一个撞见的人。” 于是赵氏立刻接话,掩袖轻笑道:“第一个撞见?如此说来咱们这五位姐妹之中拔得头筹的该是郑美人才对!” 这话一出,殿中诸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郑疏心中暗骂赵氏,但她如今位份还不及芳仪,此话又不能默认,只得做出恭顺之态,低着头道:“芳仪说笑了,樱桃宴那日妾身因为见众家女郎皆姿容出尘,深以为愧,所以特特向僻静处走,哪知道却因此撞见了贵主,当时也不知道贵主的身份,若不是后来有人告知,只怕到了今儿殿上听到皇后殿下的介绍才晓得呢。” 她的容貌确实只算清秀,这番解释倒是很有说服力,赵氏自觉自己除了出身,位份美貌都在她之上,如今郑疏做低伏小,心下倒是痛快了一点,抿嘴一笑,不再为难她了。 王氏淡淡笑道:“宫妃之选,首重德行,尔等既然进了宫又正式册位,自然都是好的。” “哎呀!”昌阳公主见殿中气氛终于一个缓和,轻叫一声,对上众人疑惑的目光道,“我刚刚才想起来,昨儿才和云州约了过会去看她,如今时辰可差不多了,五嫂,我与八妹先告退!” “我也要去练箭了。”元秀趁机站起身来,利阳和徐王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无奈利阳的乳母与董不周都在背后拉扯,示意他们不要继续留下,顷刻之间,蓬莱殿上便只剩了丰淳与后妃及两位皇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一章 靶场 当晚丰淳自是歇在了含凉殿,翌日赏赐下去,内中特特有一对赤金如意,其意不言而喻,王氏亦有重赏,一时之间韦氏风头极足,由是赵氏越发惶恐,然而新人进宫,丰淳此刻自是想不起她的,韦氏极得上意,丰淳足足在含凉殿待了近十夜,才复召其他人,这一回他却是越过了芳仪、美人,先召了裴氏侍寝,知道这个消息后,赵氏咬牙切齿,一转身就拜访了卢氏、崔氏。 元秀听着采绿绘声绘色的说着宫中诸人动向,暂停了手中紫毫,弯了弯眼,笑道:“那么卢崔两位芳仪是怎么回答她的?” “这赵氏到底小门小户出来的,无知浅薄又可笑的紧,她啊还以为五郎先召了裴才人侍寝,卢芳仪和崔芳仪也会和她一样心怀愤恨、嫉妒韦华妃呢!”采绿笑嘻嘻的说道。 “卢芳仪本是韦华妃的闺中好友,那崔芳仪也是清河崔氏捧着长大的嫡女,这两个人如今屈居韦华妃之下,心里哪会痛快?不过她们都是深宅大户里面长大的,若连赵氏都能套走了话儿,也不知道这过去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混的了。”元秀边临帖边道。 采绿存心凑趣,笑着道:“阿家可知道赵芳仪在紫兰殿上费了半晌口舌但卢芳仪始终不接她话茬,然后她做了什么?” “可是去寻郑美人了?”元秀随口问道。 “阿家猜错了!”采绿拍了拍手,笑道,“她啊,去了含凉殿!” 元秀惊奇道:“难道她还想去劝韦华妃与裴才人争宠?” 采绿笑眯眯的解释:“奴听说赵芳仪寻的借口是想向韦华妃求几张韦家郎君的字帖!韦华妃谦逊了一番之后答应回头叫人去韦家寻几张来,结果赵芳仪就说了,道张明珠身为国子监司业,这字啊写的还不如韦家郎君的一半好,韦华妃当场就叫人不要去韦家了,正色告诉她,韦家郎君的座师正是张明珠——赵芳仪听了,却不屑道‘那张司业庸碌老朽,哪里比得上令兄才华横溢?韩王若能得韦郎教导就好了’,阿家不知道,奴听含凉殿的人说,当时韦华妃就摞了茶碗送客了!” 这一回薛氏都过来问了:“这赵氏当真这么说的?” “这事六宫都传遍了!”采绿肯定的点了点头,“韦华妃方才还赶到了蓬莱殿向皇后哭诉呢!” “张明珠此人教导苛刻,乃是关中出了名的严师,他为人虽然刻板,但手底下却确实出过高徒的。”薛氏哑然半晌,摇头道,“这韦维端就是其中之一,一手魏碑冠绝两都,赵氏能够想到借索取他的字迹给魏王临帖来与韦华妃拉近关系,没想到接下来却要拿着他去贬低张明珠?她以为这样就能够叫韦维端去教导韩王?也不想一想,韦造已经是宰相,韦氏如今又做了仅次于皇后的华妃,韦维端再为五郎长子之师……这韦家该有多么势大了?何况韦华妃刚刚进宫,日后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子嗣?韦维端这个做舅父的又怎会舍了自己外甥不教导,跑去替她赵氏教养儿子?真是可笑!” 元秀放下笔,嗤笑着道:“这赵氏啊,就应了当日五哥在蓬莱殿上训斥曹氏的那句话——慈母多败儿!韩王怎么说都是五哥的长子,如今又才只得六岁,就算被赵氏惯得跋扈了些,五哥也只有好生教导的道理,难不成还能害了他?可这赵氏只看到张明珠对韩王苛刻,却不想这等不徇私面又有才华的师尊也就是皇家下旨,寻常人等想拜进张明珠门下不知几多都不得其门而入呢!” 薛氏摇头叹息道:“这宫里才进新人,赵氏就这般的忍耐不住,也幸亏皇后是个能干的,要不然,等将来新人怀了孕,又不像曹氏那样不得宠,可别闹出大事来!” “赵氏独宠了多年,如今乍然受到威胁,自是百般的不服,接下来她若继续不得蒙召,说不定就知道乖巧些了,这样五哥也少操心。”元秀唤采绿捧水来浣手,说道。 薛氏嘁的一笑:“她如今怀着身子,又不能侍寝,被冷落也是应该的,但她那性.子,可不像是轻易会乖巧的!” 这时候到了元秀练箭的时候,原本薛氏这两日都带她去了乐游原,元秀正要吩咐采蓝去准备胡服,薛氏却道:“今儿先不去乐游原了,先在靶场上好生练一练罢,这几日下来,阿家亲手猎到的东西不过是两只野兔,其中一只箭石还射歪了,才中前肢,另一只固然射中了头部,却未能当场毙命,还是叫猎犬咬死的,可见阿家力道与准头皆不足,而准头足了力道不够也枉然……” 元秀面上一红,嗔道:“大娘,我才学了几日?秋猎还有时间呢!” “秋猎里面参与的贵女可不只是后妃、公主们,还有宗室里的郡主、县主,以及长安各家的夫人、女郎,旁的人我也不说了,九娘只看你的侄女升平县主,她赛马能够赢了骑着大宛良驹的郑家郎君,想必箭术也差不到哪里去,而升平县主似乎还不是长安贵女里面骑射最厉害的,九娘你输给了姊妹或长辈也就罢了,若是输给了晚辈们……”薛氏瞪她一眼,“可不要说你箭术是我教的,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大娘你自小就习弓弄枪我怎么能和你比!”元秀抱怨道,“我若从小学起可也未必会差!” 薛氏哼了一声:“谁叫你从前听着昭贤的话,整日里将琴棋书画放在了首位,我瞧你字练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得有多好!” “……”元秀无言以对,只得怏怏转了话题,“咱们去靶场吧!” 采蓝和采绿掩袖轻笑,齐齐点头道:“是!” 这回到了靶场,元秀微微惊讶,原来靶场上面却已经有人在了。远远望去那人着一身绀青缭绫对鸟胡服,腰间束着革带,长发以一支长钗高高挽起,一手托弓,一手引弦,侧面显得极为干净利落,但见那人拨弦放弦犹如急奏,瞬息之间便射出了十余支箭石,只听靶上中箭声不绝,元秀一行闻声望去,却见靶心附近簇拥着一圈箭石——急射之间,准头居然很是不错! “咦,那是韦华妃!”采绿忽然道,被她这么一提醒,元秀也认了出来,那边华妃也被人提醒,注意到了她们,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到底转身把弓交给了身后的宫女,快步走了过来招呼,元秀这还是头回看到韦氏劲装,配合她方才射箭时留下的印象,真正是英姿飒爽,眉宇之间,也透露着勃勃的英气,却比那日蓬莱殿上盛妆更为夺目,元秀佩服她方才的准头,此刻不知不觉,对她印象好了许多,对她笑了一笑。 因华妃属正一品三夫人之一,而元秀的公主之衔也是正一品,所以两人只以平礼相见,韦氏两颊晕红一片,不染而朱,似乎来了已经有段时辰了,礼毕,她率先道:“听说靶场前段时间都是阿家在用,这两天却已经上乐游原练手了,没想到今日还是打扰阿家了。” “靶场上又不是只有一个靶子,而且此处本非本宫独自所有。”元秀摆了摆手,她听到“乐游原”三个字,生怕韦华妃接着问她乐游原上的收获,赶紧道,“这几日华妃都在这里吗?本宫瞧华妃的箭术很是不错。” 韦氏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恼色,见元秀一怔,懊恼的解释道:“我……本宫也是头一次过来,这是因为今儿心绪不佳,想要发泄一二的缘故,至于箭术,本宫幼时跟随表弟学过一段时间,本宫的表弟,箭术甚是了得!” 她究竟为什么心绪不佳,元秀才听采绿说过,自然不会去提,而是好奇道:“华妃的表弟是谁?箭术有多了得?” 韦氏似乎有些为难,顿了一顿才道:“本宫这位表弟性情淡泊,阿家可能没听说过他,他叫杜拂日。” “杜拂日?”元秀眼中掠过一丝兴味,她回头看了眼皱眉不语的薛氏,将这个名字暗暗记了下来,不动声色的对韦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本宫确实没听说过……华妃不必拘束,我就在这边练习便是,这样彼此都不至于打扰到。” 韦氏客气了几句,便重新回到方才的地方继续发泄起来。 这边元秀趁着薛氏不注意,对采蓝道:“着于文融去打听下,这杜拂日的箭术究竟好到什么程度?怎的大娘和华妃都心悦诚服?” 采蓝眨了眨眼,笑嘻嘻的应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二章 说宪宗 立夏过后,关中的气候一天比一天炎热起来,元秀身着单丝罗交领胡服,骑了青骢马,看到远处草丛之中一闪而过的身影,放缓坐骑的步伐,腾出双手引满弓弦,她才放手,骑着一匹玄色骏马、与她并辔而行的薛氏已经叹了口气,摇头道:“偏了!” 草丛中传出猎物受惊飞快离开的稀碎声,元秀失望的重新拉住缰绳,薛氏教训道:“这不是你的箭术问题,而是骑术……你松开缰绳后,青骢比你控缰时速度有所下降,所以才让你那一箭偏斜。” “我会再练。”元秀咬了咬唇,轻声道。 薛氏点头,正要带她另寻一只猎物,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呜咽,似乎正是方才那只猎物逃窜的方向,采蓝一怔,她们带出来的猎犬却已经一溜烟的钻了过去。 不多时,一头足有半人高大的獒犬叼着一只头颅中箭的麂子回来邀功,麂子的颅骨差不多被全部击碎,羽箭整个穿透了它的颅骨,直没躯体,留在外面的,仅仅只是一截箭簇。 元秀从马上俯下身,皱眉道:“这不是我们的!” 薛氏长鞭一甩,从獒犬口中卷过麂子,凑近了一看,轻哼了声:“你看看是谁的?” 元秀抬手接过,却见那支箭尾上,刻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字——贺。 与此同时,远处也有三骑驰骋而来。 “这贺家郎君,倒真对阿家死心塌地。”采绿向采蓝做了个眼色,悄悄掩口而笑。 梦唐风气开放,虽然元秀身份尊贵,但贺夷简才貌双全,又足有资格尚主,对元秀苦苦追求,这使得元秀的美貌之名在长安几乎是节节攀高,如今人人都知道皇室之中昌阳公主以下,九公主元秀仙姿殊色、不遑多让。作为元秀的贴身宫女,采蓝、采绿虽然不希望元秀远嫁河北,却也为此感到有荣与焉。 “可他用错了法子。”采蓝心思细腻,在采字辈的大宫女里,素来以她为首不是没缘故的,她对元秀的了解,可比采绿深刻,此刻微微一笑,轻声道,“阿家自跟随大娘练习箭术以来,每日不辍,比什么都要用心!偏生一直以来都达不到大娘的要求,方才那一箭又射偏了,阿家正不痛快呢,贺家郎君却补上一箭——还是从那么远的地方补的,以阿家此刻的心情,定然觉得对方这是在嘲笑于她,岂能给他好脸色?” 采绿听了,嘻嘻笑道:“左右阿家此刻心情不好,这贺家郎君凑上来,正好给阿家发泄一下怒火,倒也不错!” 那三骑飞驰至元秀坐骑前丈余处才猛然勒缰,但见三骑均腾空踏了数下,才长嘶着站住,足见上面的骑士骑术高明。为首之人正是贺夷简,他骑着一匹全身赤红如火、偏生脑门处生着一丛霜雪般的皮毛的大宛良驹,身上亦穿着绯红圆领袍衫,犹如一团烈火,灼人眼目。在他身后,照例跟着夏侯浮白,与另一名蓝衣侍从。 贺夷简虽然受贺之方宠爱,但文武上面均是受过名师指点,骑在马上的姿态极为矫健,他朗笑着拱手向元秀行了个礼,神采飞扬道:“真是巧啊,阿煌!” “阿家名讳,岂容你一介臣子,随意呼喊!”薛氏见他旁若无人的对元秀态度亲昵,脸色顿时一沉,呵斥道! 贺夷简看了她一眼,狡黠一笑:“薛娘子——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心仪阿煌长安人尽皆知,今日得见,唤着她的名字抚我相思之苦又有什么不可?” “有道是发乎于情而守乎于礼,君臣有别,而且九娘年少,你这般直呼其名,叫别人知道,坏了九娘闺中清誉,又岂是爱护她的所为?”薛氏斥责道,“贺家郎君,你莫以为仗着河北之势,便可以为所欲为,这天下,到底还是姓李!” 贺夷简微微一笑:“薛娘子此话大大的不公!我听说,薛娘子少年之时驰骋原上,与其时的吏部尚书沈秀独子沈中礼一见钟情,因沈秀与夫人都喜欢温柔守礼的娘子,而郭老也认为沈中礼性情过于暴躁傲慢,并非良配,薛娘子与沈中礼不惜忤逆双方尊长,又有文华太后求情这才能够如愿成婚,据说,沈中礼也是在认识薛娘子后不久就改口唤薛娘子闺名的,若薛娘子以为我此举不妥,当初为何不斥沈中礼孟浪呢?” 薛氏自他提起沈中礼,神色便变得十分复杂,待他说完,眼中已经是冰寒一片,半晌才冷冷道:“我的身份,怎能与九娘相比?而你,又怎么比得上中礼?” “比得上比不上,却不是薛娘子说了算的,阿煌,你以为呢?”贺夷简微笑着望向一旁沉默的元秀,元秀居然没有替薛氏说话,而是拿长鞭隔空对他指了指:“你跟本宫过来一下!” 她这么反应,薛氏与采蓝、采绿都是一怔,贺夷简却欣然拨马,与她一起离开人群一段距离,元秀止住坐骑,估计了一下距离应该不会被听见,沉声问道:“你已经打听到了?” “长生子已经不在关中,而是去了剑南一带。”贺夷简见她面色不豫,也敛了笑容,正色道,“不过我的人还是追上了他,问到一些当年之事,方才你的乳母薛娘子之事,也在其中!” 元秀问道:“本宫母后所担忧的、由长生子解决的,究竟是什么事?” “阿煌。”贺夷简忽然淡淡一笑,意味深长的望着她问,“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你是否当真要听?” 元秀不假思索道:“自然!” “这世上许多事情,往往还是不知道的好。”贺夷简轻声道,“此事据长生子所言,其实并不算什么秘密,长安许多人都应该知道,但你却一无所知,可见是圣人和薛氏他们爱护的缘故,又何必一定要寻根问底?” “你若当真不打算说,今日又何必来寻本宫?”元秀淡淡道。 “因为我知道,我若告诉阿煌我什么都没问到,阿煌定然以为我骗了你,说不得以后再不肯理我。”贺夷简叹息道,“阿煌身边的人既然不想你知道往事,阿煌又是从什么时候怀疑的呢?穆望子吗?我倒好奇,阿煌安置他到底为了什么缘故了?” 元秀警告道:“这是我家私事,你不许再去寻他!” “那是宪宗皇帝才登基的时候,建英二年。”贺夷简见她定然要听,也不再劝,悠悠说道,“你的外祖父郭守爵高权重,子嗣昌盛,惟有两件心事,一是养女,也就是薛娘子的终身大事,二是你的生母,文华太后在宫中,景遇不佳。” 元秀一惊:“后一件怎么会?我从小便听人说,母后她与父皇伉俪情深,当年外祖父家被卷入谋逆之案,还是因为母后的缘故才留了一脉香火!” 贺夷简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宪宗皇帝暮年的时候极为宠爱盛才人,最后驾崩之时,盛才人甚至还甘愿随殉,但阿煌请想一想,徐王殿下当时才多大?本朝初时也有才人徐氏随殉太宗皇帝陛下,而那位徐才人可是无所出的!” “你想说什么?” “宪宗皇帝时,文华太后——哦,当时的皇后以下,有品级的有王惠妃、崔丽妃并卢华妃,其下史芳仪,杨美人、罗美人,魏才人、盛才人,另有数位夫人。”贺夷简显然早有准备,连元秀都不甚清楚的宪宗皇帝初年妃嫔一一道来,悠然道,“当时宪宗皇帝的子嗣是这样的:皇长子李仁封彭王,生母为王惠妃,皇次子李亿便是如今的代王,其母为李妃崔氏,皇三子李付封齐王,其母是如今的杨太妃,当时的杨美人,皇四子李佳封信王,其母为显昌郡夫人,皇五子就是今上,生母,也是阿煌的生母。” 元秀咬了咬唇,喃喃道:“阿娘……不,昭贤太后原来有所出?” “阿煌不知道也不奇怪。”贺夷简柔声道,“因为你的这位长兄,才半岁时就死了。王惠妃此后再未生育,此事是她心头隐痛,她位份高,又很得宪宗皇帝敬重,所以宫里素来没人敢随便提起,何况人都死了,生母是谁,又有什么好追查的?不过阿煌可能不知道,这位彭王,足足比你的胞兄、今上年长十岁!” 而丰淳,是文华太后的长子。 元秀沉默下去,贺夷简已经说的足够明白,文华太后郭氏并不是像盛才人那样,后来才进宫,她是宪宗还做太子时的原配,庶长子十岁之后,才有第一位嫡子诞生,在这之前,甚至连个嫡女都没有,往日里听到的所谓前朝帝后和谐,如今想一想,当真是一种讽刺…… “那当时最得宠的是谁?”元秀咬了咬唇,问道。 贺夷简看着她,淡笑着道:“自然是王惠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三章 信王李佳 元秀再到清忘观时,是打着替生母诵经尽孝的名义,道要在清忘观里吃上三日素斋才回宫——文华太后丧在四月中旬,虽然往年她都是在三清殿里与丰淳一起哀悼,但今年换一个地方也是无可厚非:嘉城公主差不多整日里都往三清殿上跑,五枝香的气息从三清殿一路蜿蜒回清思殿。 照例是瑶光出来接待了她,元秀吩咐采蓝和采绿归置一下简单的行李,带着薛氏去拜见玄鸿,玄鸿依旧是不冷不热,显得余怒未消,元秀只作未见,问候了几句,又将这回来时,丰淳赐予的一些东西奉上,便告辞出了静室。 这一天的深夜,玄鸿被室外不寻常的动静惊醒,她心中惊奇,先不说清忘观是皇家道观,别看观中只得她与瑶光等几名女流,但她究竟是皇帝的姑母,从前公主府的侍卫,均驻扎在观外保护,加上她出家之后日常用度日趋简朴,以她看来,观中并没有什么值钱之物,怎会有人摸进来? 玄鸿思索的时间,外面的人却似摸到了烛火,居然光明正大的点亮了灯台,云母屏风上,映出来人身影,让玄鸿暗暗蹙了蹙眉。 元秀脸色本有些苍白,但在烛火下却显得很是平静,她手里擎着一盏外间几上的三枝连理瓷灯台,身上只穿着中衣,把灯放到玄鸿不远处,欠了欠身,不紧不慢道:“不敢瞒三姑,我这回来清忘观,其实只是想问三姑一点旧事——晚上的素斋里我给大娘下了点药,药是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替我弄来的,足够大娘一觉睡到天亮而不自知。” “这么说,你打算今儿与我耗上一夜了?”玄鸿皱眉,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半晌,叹了口气,指着自己放在床边小几上的外衣,“先披上吧,长安不比南方,如今仍凉。” 元秀依言披上玄鸿的道袍,在榻上跪坐下来,开门见山:“三姑,我的母后当年,为什么不受父皇的宠爱?” “原配夫妻就一定相亲相爱吗?”玄鸿不意她开口先问这个,怔了一怔,才淡淡的道,“如今五郎和你五嫂,又何尝不是相看两厌?” 元秀道:“那后来又怎会有我五哥与我?还有八弟?” “先帝做太子时,其实非常敬爱你的生母。”玄鸿沉默了片刻,悠悠说道,“奈何你母亲一直无嗣,而他们关系恶化,其实还是因为你那已经去世的四哥的缘故。” 信王李佳为宪宗皇帝第四子,其母显昌郡夫人出身寒微,容貌不过中上,却极擅舞蹈,原本是延政坊里左教坊的舞部部头,因数次献舞赢得宪宗喜爱,召她入侍,后来有了身孕,文华太后请示过宪宗,便给了她一个夫人的封号,从部头变做了宫妃。 李佳两岁时,中宫郭氏终于有孕,郭氏激动万分,而宪宗皇帝也对这个迟来的嫡子十分期待,那时候虽然彭王早夭,但代王李亿却已经八岁,生母博陵崔氏,在宫中居三夫人之一的丽妃之位,朝中一度有人提议中宫既然无子,莫如立长,若不是那时候郭家势大,而宪宗又忙于收拾怀宗皇帝留下的烂摊子,等不到丰淳出生,东宫或许就会提前有了主人。 在这种情况下,郭氏自然极为谨慎,她求得宪宗皇帝同意,在六个月的时候,就请了母亲刘夫人进宫陪伴自己,那时候,李佳已经快三周岁了,他并不特别聪明,生母连个正式的位份都没有,但却极得宪宗喜爱——只因他长得酷似宪宗自己。 因此连带显昌郡夫人,都得了宪宗多次召侍。 刘夫人进宫时,便听到了一个说法,道怀孕时多看一看谁,将来的孩子也许会像谁,所以劝说郭氏不时召见李佳在跟前看着,以图将来的孩子也能够因此得到宪宗另眼看待。 嫡母要看庶子,理由又光明正大,自然没人拦着,显昌郡夫人也知道,叫李佳在皇后面前多露一露面,对于她这样毫无家世又不算太得宠、位份还不高的生母所出的子嗣来说是极有利的,所以每次接到中宫传召,都欣然送李佳前去。 郭氏因谨慎的缘故,虽然要看李佳,却不喜显昌郡夫人在旁,显昌郡夫人教坊出身,最擅察言观色,一两次后,便寻了借口只叫宫人接送李佳,自己不再去蓬莱殿。 如此到了八个多月时,郭氏身子越发笨重,召见李佳也少了。但李佳却因为之前常常与她见面,每次见面,蓬莱殿里的点心又总比显昌郡夫人的份例可口,虽然那时候已经封了信王,他到底年纪小贪嘴,时不时的主动要求往蓬莱殿跑。 就在郭氏诞下丰淳前大半个月,李佳又让乳母独自带他悄悄跑到蓬莱殿求见郭氏,然而那日郭氏恰在小睡,蓬莱殿的人自不会为此叫醒他,便取了些点心请乳母陪着李佳在偏殿坐了等待。那时候郭氏已经随时可能会生产,蓬莱殿上上下下正着紧着,又因为太医断出是男胎……对李佳便不由自主的轻慢起来,当时殿上主事的是郭氏陪嫁的茜云,她使了两个小宫女在旁伺候,叮嘱了他几句不要乱跑,又命乳母仔细后,便去守着郭氏了。 待郭氏醒来,听说李佳过来,便吩咐召他过去,茜云亲自去请李佳时,却见偏殿后面用来小憩的榻上一片凌乱,原本告诉两个小宫女说自己也想小睡一会的李佳不见踪迹,偏殿角落里被宫幔挡住的一扇窗,却是虚掩的。 一个时辰后,宫人在蓬莱山东侧的太液池中,发现了李佳和乳母漂浮的身体,救上来时都早没了呼吸。 是夜,显昌郡夫人悬梁自尽。 元秀听到此处,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情说到底,母后最多是管束宫人不力,那时候母后已经即将临盆,蓬莱殿里难免会松上一松,何况我这四哥,是偷跑出去的,他自己也有生母,显昌郡夫人没看好他,才是关键,难道就为此事,父皇竟全归罪于母后身上?” “先帝至今都被称赞英明神武,你道你的父皇,是因为坐在了那个位置上的缘故,这些都是阿谀之辞?”玄鸿淡淡的说道,“此事有几个疑处:第一,你四哥的乳母,善水,别说太液东池还不如西池大,就是把她丢进黄河里去,也淹不死!第二,当时是盛夏,蓬莱殿正对的太液西池前植了杏林,正枝叶茂密,可以遮荫,所以在西池畔游玩倒也可以理解,可东池那边沿岸都是还不能齐膝的卉草,那时候又是正午,日头毒辣,不论乳母还是信王自己,怎会去那里?第三,据蓬莱殿里的人私下禀告你父皇,你四哥被安置在偏殿等待时,你母后其实还未睡下,而是召了你外祖母,屏退了其他人商议事情!” 她悠悠的道,“你四哥那时候虽然才四岁,却极为好动,往常你母后召见他时,他总也坐不住,不是翻这里,就是钻那里,有一回啊躲到了蓬莱殿后面小花园的一株山茶树上,结果被树枝夹住了腿,他力气小拔不出来,用力挣扎反而把衣服撕破了,他又怕被责罚,不敢叫喊,山茶树的枝叶终年浓密,把他遮得严实,你母后派人怎么找都找不到,急得差点动了胎气!” 元秀咬住嘴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四章 郭氏 “父皇是怀疑母后与外祖母私下说了什么机密之事,却被四哥乱跑偷听到了?所以母后下手谋害了四哥?”元秀喃喃自语。 玄鸿轻轻一笑:“你四哥那时候才多大?说是四岁,其实啊实打实的出娘胎也才三年罢了,我说了,他也不是特别聪慧的孩子,寻常三四岁的孩童在那时候哪里能懂什么偷听?他若听见你母后的声音,早该叫起来了。是乳母……李佳跑出去,那两个小宫女在外面等候吩咐,他的乳母可是陪在身边的!既然是独自陪着你四哥到蓬莱殿来,岂能不是显昌郡夫人信任之人?她又怎么会被你四哥骗倒,贸然放他出去呢?” 元秀悚然一惊:“三姑是说,四哥之所以会离开偏殿,是乳母怂恿?” “蓬莱殿你也不是没去过,你可还记得,偏殿的窗有多高?”玄鸿瞥了她一眼,悠悠问道,“三周岁的孩童,又有多高?而且那窗下,栽种着玫瑰花丛,可是有刺的,你四哥那个年纪,就算他能够避过了两个小宫女的看守,翻出窗外,若没人抱着他或掩了他口,被那些刺扎到了,岂有不哭泣出声的道理?” “那……乳母此举到底是何人指使?” 玄鸿没理会她的疑问,只道:“你四哥的尸身从太液东池捞上来后不久,显昌郡夫人就传出自缢身亡的消息,那个时候我还在宫里,还没出嫁,与你父皇甚是亲近,担心他伤痛过度,所以前去安慰,却看到……他将你四哥停灵之处的人都打发了出来,独自在里面,将你四哥的敛服都脱了,查看他的身体。” 她深深看了眼元秀,“你四哥身上,肘、膝有几处磨伤的痕迹,周身并没有被玫瑰树丛刺伤的迹象,你父皇他,看得非常清楚!” “这样岂不是说明,我母后是无辜的?”元秀轻声道,“她与父皇的关系,又怎会变坏?” “没有刺痕,只能说明你四哥并非独自跑出偏殿,而是有人接应,甚至是怂恿!”玄鸿悠悠说道,“你四哥那时候与蓬莱殿许多宫人的熟悉,这里面随便一个拿块糕点站在那窗下引他过去,再把他抱出去,只说带他去见你母后,或者说带他去哪里玩耍之类,你想他的年纪可会怀疑?” 元秀不解道:“可我母后做什么要去害他?三姑也说了,四哥他并不算特别聪慧,得父皇的宠爱是因为他生得与父皇相似,生母连个才人的位份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外家之势,我母后是父皇原配嫡妻,当时怀着我五哥,也已经断出是男孩,又怎会去对四哥不利?难道就因为父皇对他这点子宠爱不成?” “先帝亲自去那窗下查看过,然则当时天气炎热,你母后又怀着身子,所以蓬莱殿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四处泼上水,他去查看时,那里已经重新浇过了水,难以寻找痕迹,但据泼水的内侍所言,他似乎看到有几株花叶被践踏过,为此他还特意将那些部分折去,免得显得不精神。”玄鸿平静道,“问题是,那内侍指给先帝所看的地方,是花丛外侧,而不是内侧,那丛玫瑰花树,是紧挨着殿墙生长,宽达三尺,因殿窗的高度之故,如果无人帮助直接从殿中翻窗而出的话,哪怕是那乳母,必然也要先踩到一点内侧的花枝,才能跳到外面的宫道上。而踩踏过的痕迹是外侧,这就说明,殿外确实有人接应!” 元秀默默听着。 “而蓬莱殿各处守门宫人都发誓那日只有信王与其乳母来过,绝无任何外人。”玄鸿道,“所以这个接应信王与其乳母离开偏殿的人,必定是蓬莱殿内之人,你母后,又怎么脱得了关系?” “四哥和其乳母留在了偏殿等候,这是母后的贴身大宫女茜云安排的,连侍奉他们的两个小宫女,也是茜云吩咐留下的,茜云是母后心腹,母后若要悄悄带走四哥以及他的乳母,何必如此费事?何况那时候是四哥总是主动往蓬莱殿上跑,可见他对母后已经生出依恋,在这种情况下,母后若要叫他悄悄儿的瞒过人眼目再去,四哥必定也肯照做,又何必如此麻烦?”元秀挑眉道,“这个道理,四哥当时不明白,他的乳母又怎会不明白?” 玄鸿淡淡一笑:“你都能想到的事,你父皇母后包括你外祖母还不明白吗?所以,你四哥的乳母并显昌郡夫人,都死了!” 元秀失声道:“死无对证就能全怪我母后?” “不是怪你母后,而是因为死无对证,虽然你父皇断定此事是你四哥贪玩缠着乳母跑了出去,自己溺毙,然后显昌郡夫人悲恸过度,自缢而亡,算是做了定论,可私下里,人人都说你母后终于诞下嫡子,因此开始着手对付其他妃子所出的子嗣,李佳近水楼台,又与嫡子年纪相近,又得你父皇另眼看待,所以他是第一个。”玄鸿垂下眼帘,淡淡道,“而且当年的彭王也被扯了出来——你可能不知道,彭王出生时十分健康,他死得时候,也是颇有些蹊跷,那时候,你母后和王氏的关系很好,在他出生后,不时去探望,后来彭王就死了,虽然他死时你母后不在场,可信王死后,宫里就传出了话来,说彭王、信王都是因为亲近了你母后才会死的,而没被你母后亲近过的,如代王、齐王就平安无事。” 元秀喃喃道:“然后呢?” “你母后知道你父皇并不糊涂,而且谣言沸沸,她当时刚刚诞下你五哥,一腔心思都用在了他身上,也没精力去多管,而且这种事情又怎么辟谣?”玄鸿悠悠道,“冲突是在你五哥满周时发生的,那时候你五哥已经开始学语习步,被你母后调养得很是健壮,理所当然的,你母后要求立他为太子——那时候,代王已经能够骑着小马跟在你父皇身后去射猎了,崔家又是世家大族,当时郭家虽然看似势大,可你外祖父与忘忧并不和睦,相反博陵崔氏倒有几个人是支持忘忧的,你母后担心夜长梦多,想要尽早为你五哥争取到名正言顺的地位,也是她一片爱子之心。” 元秀脸色一变:“我记得,五哥被立为太子,似乎是我出生前不久的事?” 那也是,建英初年,郭守为膝下长女和幼女愁烦,求问长生子的时候! 玄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缓缓点头:“你父皇,拒绝了你母后的请求,只说,此事容后再议!” “他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叫谣言更加尘嚣甚上?”元秀怔了怔,轻声道。 “你母后的性格其实看你五哥就知道了。”玄鸿眼中闪过微妙之色,“她为人大气,极具母仪天下的风范,而且颇有谋略,你父皇在她去后一直没有立继后,连王氏都始终只得惠妃之位可知,你父皇对她作为皇后其实是很满意的。” 元秀沉默不语。 “但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玄鸿闭上了眼,“她疑心太重,而且不喜开门见山,认定的事情,无论怎么解释都没用。倘若,倘若她当初像你这样,有什么问题便直截了当的提了出来,或者事情未必会像后来那样了……” 元秀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话中之意:“三姑是说我母后的甍逝……” “你五哥不喜欢王氏的原因就在这里——你母后去前,他看到王氏从立政殿的寝殿之中走出来,然后宫里有谣言,说有人违反了先帝之命,将郭家的下场透露给了你母后,导致她难产去世!”玄鸿平静道,“事后,宫中也没有人因此受罚,所以你五哥认为,那个人是王氏!这也是他不喜如今的王皇后的原因,毕竟昭贤太后是王皇后的族姑。” 元秀脸色瞬间惨白。 “三姑,你在撒谎!”她以袖遮面,片刻后,却忽然放下袖子,似笑非笑道,“因为我记得,母后早产的那一日,五哥是和父皇一起赶到立政殿的,那之前,他本被父皇带在甘露殿里批改奏章,到了立政殿后见殿上因为母后早产乱做一团,他担心我被吓着,所以悄悄把我带去东宫,那天其他事情我虽然不清楚,但我可记得他抱着我一路步伐如飞,冲到东宫正殿,将宫人统统赶了出去,搂着我无声落泪……一直到父皇使人来传我们!却是怎么看到昭贤太后进立政殿的寝宫?立政殿与甘露殿可不像紫宸殿和蓬莱殿一样隔太液池相望,还能站在紫宸殿的高处远眺,或者有可能窥探到进出蓬莱殿的人,从甘露殿后到立政殿,有宫墙隔断不说,中间还有花木假山,五哥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玄鸿皱了皱眉,道:“那么,是我记错了,是别人看到王氏,告诉了你五哥。” “三姑你说的不对。”元秀打断她的话,目光明亮犹如星辰,却透着隐隐的寒意,“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方才你讲述时有个人,你提到时很自然,但说出之后却不自觉皱了下眉,似乎有些懊恼……杜青棠!在我母后甍逝这件事里,他做了什么?” 玄鸿脸色一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五章 李九郎 长安通化门。 已是夕阳西下,在官道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途中归人三两寥寥。 远远眺望到城门,跋涉远来的旅人都不自觉略略舒了口气,气息未平,被簇拥的马车内,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似乎是正二八年华的女郎,笑嘻嘻的隔着车帘问道:“娘子问,今晚的住处可预备好了?” “娘子请放心,使君在长安城敦化坊中有旧宅,早在五天前,就使人打扫过了,连粗使的下人也已备好!”听到此话,在马车四周游弋护卫的一名年轻骑士拨转马头,到了车边低声禀告。 “愚蠢!”车中却传出了一声轻叱,“我本就是悄悄过来的,你们生怕他不知道是不是?” 骑士顿时赧然:“是某等思虑不全,请娘子息怒!或者娘子今晚先住客栈,等明日咱们再寻合适的宅子?” “真是蠢材啊蠢材!宅子打扫了却没人去住,这不是要叫人存心起疑?”马车中人声音脆响,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那宅子你们自己去住,想一个合情合理打扫它的借口,我和线娘去住客栈!” 那骑士一惊:“娘子不可!使君吩咐过,要我等说什么都要保护好娘子!” “哼,长安城又没人认识我,再说我与线娘的身手足以应付寻常好手,你们不在旁边,我反而太平些!”车中女郎毫不客气的道,“行了,前面就是城门,你们速速离开,线娘出去赶车,从现在起,咱们就素不相识,分开来走!” “可是……”那骑士还要争辩,车帘后忽然飞出一道寒光,他骇然之下一个倒伏才避了过去,却见官道旁的护道树上,赫然插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飞刀! “九郎,照娘子说的做吧!”那名骑士躲过飞刀,心有余悸,却仍旧想要劝说马车里的人,不防身边同伴伸手按住了他,好言劝说道,“娘子心意已决,你劝也白劝,何况娘子说的也有点道理。”说话之间,悄悄递过一个眼色。 李九郎犹豫了一下,到底点了点头:“那其他人先去敦化坊,我晚点进城。” “随便你。”车中女郎这才满意,“不过,无论在我之前还是之后进城的,若让我发现偷偷的跟着我,有你们好看!” 看着不远处马车辘轳着穿过城门,李九郎一抖缰绳,就要跟上,却被刚才的同伴再次按住:“你现在跟上去,生怕娘子不生气?” “若离远了怎么跟得住?”李九郎迷惑的看着同伴,“这长安城咱们可不熟,王三,使君将娘子的安危交给了咱们,如今娘子不要我们跟着,这怎么成?” 王三郎嗤的一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糊涂的,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瓷瓶,在李九郎面前晃了晃。 李九郎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正要打开来看,王三郎忙叫道:“别开!一会还得指望靠这千里香追踪呢!” “千里香?”李九郎住了手,疑惑道,“这东西怎么追踪?我没闻到娘子的车上有什么味道啊!” “你要能闻到,我一会也不用去找猎犬了!”王三郎闻言白了他一眼,“我方才悄悄倒了点在娘子的马车后面,等娘子走远一点,咱们再跟上!你要是也弄到身上,那猎犬可就只围着你转了!” 李九郎摸了摸下巴,赞道:“王三哥,你怎会想到这个?我却是不及你!” “你好歹也是李家人,虽然是远支,到底不比我们这些外人。”王三郎语气之中难掩酸味,他一边收起那瓶千里香,一边道,“这种在娘子面前露脸的差使对你来说不难得到,听说你从前还是跟着郎君们的,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可就抢破了头了!哪能不好好打探跟着娘子时要注意的地方?十七娘她素来不喜欢被人跟着,路上那是没办法,没有我们她根本不认识长安,如今到了地方,迟早都会把咱们甩开的,敦化坊的宅子,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如今那贺家小儿被贵主迷得死去活来,哪里还会去管使君在敦化坊的宅子有没有人住进去?” “贺六当真迷恋上了贵主吗?”李九郎有些吃惊,“他见过娘子的吧?娘子这般美貌,又是使君爱女,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还当是娘子一直想到长安来却不被使君准许,这一回是借着这个名义特特跑出来呢!” 王三郎嘿嘿笑道:“魏州那边透露的消息,岂会有假?” “这倒奇怪了,贺六变心,魏州不帮他遮掩,还要主动告诉使君,难道连魏州也想尚主?”李九郎吃惊的说道。 “唉,你一个李家人,就算是远支,岂能这点见识都没有?河北三镇之所以不同于其他藩镇,连长安都只敢抚而不敢剿,正因为三镇历来同进退,又一直以婚姻维系的缘故。”王三郎教训道,“魏州那边这么做,正因为贺之方不想尚主,担心这长安欲行离间之计,毕竟听说贺六公开心仪那位贵主,已经是长安满城皆知,与其等到使君从别处知道这个消息去问罪,还不如抢先告诉使君,免得彼此猜忌!” 他叹息着摇头,“贺之方也是报应,当初他弑兄杀侄,轮到自己,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独子,爱逾性命,如今又不可能抛下魏博五州亲自跑到长安来劝说贺夷简,他把消息告诉使君,也是有想让使君帮着想办法的缘故。” “都说使君素来最是疼爱十七娘,甚至胜过了几位郎君,但如今看来也是未必。”李九郎忍不住道。 王三郎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嗤笑着道:“你这毛头小子懂什么?使君怎的不疼爱十七娘了?” “十七娘才貌双全又性情大方,三镇之中不知道多少儿郎倾慕与她,这贺夷简有眼不识金镶玉,使君却还要叫十七娘亲自来追他回去,这……”李九郎满脸的不赞同,王三郎见状,抬手就是啪的一下,在他后脑勺上狠狠打了一下,笑骂道:“你懂什么?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十七娘能嫁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这贺六是贺之方唯一的亲生郎君,哪像高氏,长子占了名份,三子最得宠爱,四子是贺之方的嫡亲外甥,五子又是你们李家的外甥……将来成德五州天知道会落在谁手里?男人嘛,哪有不花心的,就算十七娘嫁了贺六,贺六难道不纳妾了?只要十七娘地位稳固也就是了,那贺六还是独子,使君自己,何尝不是姬妾满院?” …………………………………………………………………… 唔,求个收藏,很方便的嘛,点一下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六章 李十七娘 金城坊在长安城西,隶属于长安县,长安城西多胡儿,金城坊亦不例外,但也有许多中土商贾在此置产。 黄昏时分,一驾马车停在坊中一处宅院的侧门前,车夫率先跳下车辕,四面张望一番,手一扬,同样坐在车辕上警惕四顾的男子这才上前叩响了侧门,门后之人显然等待已久,约定的叩门声响起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了门,虽然是侧门,但究竟是大宅院,马车依旧从容通过。 沿着青石铺砌的路足足过了三道门,才在一处垂花门外停了下来,充当车夫的中年男子舒了口气,下车抱拳对车内道:“娘子,可以下来了!” “王三那群人可甩掉?”闻言,车帘一动,当先下来一个十五六岁、作使女装束的女郎,梳着双丫髻,上穿翠色交领窄袖短衫,鹅黄齐胸襦裙,腕上一对银跳脱,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生得很是可爱,她下车后也不等着去扶自家女郎,而是笑嘻嘻的问那中年男子,“那里面有贺家眼线,自以为不知道呢,娘子可不想叫贺六处处都把咱们动静摸准了!” 中年男子笑道:“线娘请放心,王三郎在娘子的马车上下了千里香,预备随后追查,那辆马车某已经处理了,另外还在当时入城的其他几门的马车上同样撒了一点,今晚想必他们是忙得紧的。” 他说话时,马车里才又慢吞吞的下来了一个略长一两岁的女郎来,这女郎俊眼修眉,略显丰润的一张俏脸,带着几分傲气,她的身量极是好看,窈窕有致,即使靛底绣牡丹戏蝶诃子外的对襟广袖锦袍刻意做得宽大也难以掩盖。 见到这女郎,那中年男子更加恭敬,道:“娘子一路辛苦了,某已经备下香汤新衣,只是不知道娘子喜欢什么,所选都是如今长安小娘子们喜欢的款式与颜色,娘子若有什么喜好,只管吩咐!” “这些都随便。”李十七娘声音听起来十分干脆,但看她这个人却有点懒洋洋的,行动总要慢上许多,她懒洋洋的下了马车,懒洋洋的四下里看了一看,问道,“我们住什么地方?” “就在这道门后面,里面砌了假山,还有一个荷花池,因此马车进不去。”那中年男子显然对她的习性有所了解,先解释了为什么不让马车一直驶到她住的楼下,复亲自引她进去,先侧门内外之人也默默跟上,一行人转过了垂花拱门,里面果然是一个幽静的小花园,几处太湖石围绕着一个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的花池,如今正是荷叶娉婷之时,时有蜻蜓蹁跹,斜对的岸边,还筑了一个凉亭,三面环水,透过池水可以望见池中散养着一群锦鲤,见着人影便纷纷追逐,试图索食。 荷池对过,便是一处精致的小楼,李十七娘被引进楼中,迎面便嗅到了一阵异域的香气,却见小楼内陈设华美、器物明显看出都是新的,却有四个棕发绿眼、体态妖娆的胡姬垂手侍立在堂下,见着李十七娘被引进来,纷纷交叉双手,抱胸弯腰,以标准的长安官话问候道:“娘子安康!” “她们便是你们寻的使女?”河北的胡人虽然不及长安多,李十七娘贵为幽州节度使爱女,倒也不是没见过,只随意扫了一眼,便已了然。 这四名胡姬均着白衣,头饰珠翠,如今虽然已经过了立夏,但长安究竟地处关中,还不算太热,她们却已经只着白色诃子式的上装,外面仅仅披了一件轻纱,看起来和袒肩露腰也没什么两样,手腕上一迭上去至少七八只镯子,质地各异,脚腕上似乎还系了铃铛。 “伊丝曼四人是大食人,但却在长安长大,语言并无不通,而且柔顺可靠。”中年男子轻声说道,“长安知道娘子的人虽然不多,但望族如林,若临时雇佣汉人,指不定七拐八弯的关系,就能与谁家扯上说漏,伊丝曼这些人却不会。” 李十七娘嗯了一声——世家大族总是分外看重血脉,他们也许不介意穿胡服与欣赏种种行商从万里之外带来的新鲜玩意,但骨子里华夏衣冠才是真正的正统,这些眉目深邃眼眸、发肤色泽迥异中土人士的胡人,在世家眼里,不过是些玩物罢了。 何况胡人在唐大部分都是从商,而中土自来就有仕农工商之说,商者卑贱,就是中土自己的商人,也素为人所看不起,又何况是容貌迥然的胡人? 这也是长安西市被称为金市,是整个长安最繁华的集市,但连城珍宝,总是更多出现在东市的缘故。因此在甲第朱门鳞次相排的长安,临时雇人,反而胡人靠谱些。 “贺六与他心爱的贵主怎么样了?”中年男子交代完了,见李十七娘没有叫自己下去的意思,忙垂手站立,等待吩咐,李十七娘接过伊丝曼双手献上的一盏蒙山紫笋,呷了一口,悠悠问道。 中年男子顿了一顿,才道:“大约十日前,有人曾看见,贵主携人游猎乐游原上,贺六闻讯带着夏侯浮白挟弓赶去,与贵主曾远离人群私下相谈,似乎……颇为亲密。” “嗯?”李十七娘听出他话里的迟疑,扬了扬眉,“什么叫做似乎?” “只因贵主和他说完话后,就失了游猎的兴趣,径自带人经重玄门回宫去了,贺六还曾一路尾行相送,直到眼看着贵主进了重玄门才折向芳林门回了修政坊。”中年男子解释道,“也许是贵主和他吵架了也不一定。” 李十七娘眯起了眼,淡淡的道:“贺六年少俊美,又擅骑射,听说他所迷恋的那位贵主,也不过及笄之岁,居然过了这么久,还没能如愿,看来,从前倒是我高看他了!” “娘子不知,贺六觑中的贵主,是当今圣人胞妹,从前文华太后所出的元秀公主,这位贵主,在皇室的金枝玉叶里面排行第九,据说美貌还要压过乃姊昌阳公主,而且长安出色的郎君有许多,比如昌阳公主的驸马崔风物,自幼被称为天上谪仙人!”中年男子道,“河北怎么说也要向长安称臣的,贺六在河北身份尊贵,在这位贵主眼里,可未必会放在心上!以某之见,那位贵主之所以肯和贺六私下交谈,想必也是利用贺六,意图套出些河北的消息罢了,贵主们都是金屋玉堂里长大的,长安与河北貌合神离,她们并非不知,怎么肯贸然下降到魏州去呢?” 李十七娘道:“下降不下降,岂是贵主说了算的吗?你们这段时间,可打探到圣人的心意?” “圣人却是不愿。”中年男子道,“上个月,宫中传出消息,道韦造于紫宸殿上请求下降贵主于贺六,以离间我河北三镇,结果被圣人使金吾卫赶打出殿,甚为狼狈,事后,韦造还曾为此拜访了杜家。” “哼!”李十七娘垂了垂眼帘,又抬起,摆手道,“伊丝曼是吗?你们先下去!” 四名胡姬柔顺的应了一声,款步退出小楼,又体贴的关上了门。 周围只剩下了忠诚于李家的心腹,李十七娘这才道:“韦造去拜访了杜家?是杜家的什么人?” “是宪宗皇帝时的宰相杜青棠。” “这个人我听父亲提过,当初,今上登基,着他告老,使韦造代替他的位置,父亲在幽州得到消息,喜形于色。”李十七娘悠悠说道,“为此还曾在后院里使人特特设了一回家宴庆祝!韦造身为当朝宰相,还是今上赶走杜青棠后才上位的,如今受了今上叱责,居然头一个去寻他——你们还觉得,圣人当真是不愿意将贵主下降贺六吗?” 中年男子一凛,垂手道:“请娘子赐教!” 李十七娘指尖轻轻在案上有节奏的叩击着,语气悠闲:“这个韦造,是杜青棠的什么人?” “这个我知道!”其他人还没回答,线娘已经拍手笑道,“当初使君为杜青棠与今上不和而欣喜,娘子因此对杜青棠感到好奇,是遣了我出去打听过的——杜青棠已故的兄长杜丹棘之妻,正是韦造之姊韦氏逸娘。” “杜青棠在宪宗皇帝时恩宠无双,宪宗皇帝被称为英明神武,乃是本朝中兴之君,一生之中,所用所信的莫不是才华横溢、有独到之处之人,但若要说宪宗皇帝最信任的莫过于这杜青棠。”李十七娘淡淡的道,“但因为文华太后的缘故,如今的圣人还在太子时就与杜青棠结了怨,宪宗皇帝之所以会选择韦造为当时的太子之师,未免没有以此来缓和双方关系,也是考虑到一旦太子继位,给杜青棠留下缓冲。” 见众人点头,李十七娘却懒洋洋的笑了起来:“藩镇之制,从玄宗皇帝之后尾大不掉开始,到如今长安已经是有心无力,宪宗皇帝之前几位圣人都是庸碌之君,致使天下使君犹如诸侯,不奉长安之诏或者说阳奉阴违者比比皆是,而宪宗皇帝继位之后,先讨彰义、再伐淄青,就连文华太后的母族郭氏,当初在长安何等煊赫?都因为收取了西川节度使的贿赂,在杜青棠的坚持下,连同西川节度使一起被满门抄斩!以儆效尤!这三镇的遭遇吓得宣武节度使两次朝贡不说,还自请长居长安!当时,贺之方都被迫派兵充当了讨伐淄青节度使的先锋,并率先上表附和宪宗皇帝的伐诏!” 她悠悠的道,“这般手段的宪宗皇帝,使韦造为太子师,难道用意仅仅如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七章 牡丹 元秀打量着面前的请帖,与她上回接到的那张拜帖上所带的精只香不同,这张请柬上,分明散发出淡淡的荼芜香,荼芜香气浓烈,浸入地下,连土石都会带上经久不失的香气,这张请柬上的味道虽淡,却很纯正。与精只香的凛冽肃杀迥然不同。 采蓝见薛氏不在,趁奉茶之际凑近了她低声道:“阿家真的要去吗?但五郎很不喜欢杜家呢。” “你们不去多嘴,他怎会知道?”元秀看她一眼,采蓝顿时住了嘴。 她把请柬藏进袖中,警告道:“到时候,本宫会以到清忘观为母后祈福的名义提前离宫,再装扮成清忘观中的道童前去,你们谁也不许说出去!” 采蓝与旁边磨墨的采绿乖乖应了。 元秀刚吓唬完,外面薛氏便也拿了张帖子快步走了进来:“九娘你看这是什么?” “鲁叔亲自下的帖子?”元秀闻言接过了匆忙一扫,惊讶道,“他府上的火炼金丹开了?” 本朝有“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帝京”之句,可见牡丹之地位,玄宗皇帝时,召宋单父于骊山植牡丹万余本,颜色各不相同,可遥想其景之盛大。 每年春来牡丹盛开之际,关中诸城皆有牡丹花会,持续近月,由牡丹初绽,至牡丹花谢方止,花会上花农将精心培育的株苗取出斗妍争丽,一株珍奇异色,在豪门贵胄的追捧下,往往需明珠计斛才能购下,尽显关中奢靡之气。 花会尤以东西二都为盛,就连关中诸宫之中,都种着许多珍奇的品种,使专人看拂,不致病枯。 如今正是四月,花会即将开始之际,鲁王李暮府上的这株火炼金丹还是去年专门使人赶到洛阳花会上高价求来,这种牡丹原本出自洛阳老君洞附近的潜溪寺,如火如荼,远远望去,犹如烧霞,本名潜溪绯,所谓火炼金丹,却是有人嫌绯字不足以形容其色之艳烈,惟有老君九转九炼之仙丹出炉之灿烂光华,方能比喻,因此改做了火炼金丹。 鲁王得到之后从洛阳飞马赶回长安,种在王府后,派专人小心看护,今年居然早早就开了花,喜不自胜,兴起之下,便给众人下了帖子,请人前去共赏。 “今年的花会要到五日后才开始呢,鲁叔这会就心急的下起了帖子,也不知道那株火炼金丹究竟开了几朵?”元秀生长宫廷,对牡丹这般繁华奢靡的卉木亦有着天然的喜爱,算了算日子,津津有味道,“闻说火炼金丹是牡丹之中最赤者,此花出自洛阳,三内往年没有引入,我还没有见过,却不知道比起焦骨红并首案红、青龙卧墨池同烟笼紫这些如何?” “焦骨红是不及的,首案红说是红,其实偏于紫色,九娘说的后两种啊,倒都是红近乎黑,却没有火炼金丹的明艳,稍嫌黯淡了些。”薛氏少年时候驰骋原上,洛阳花会也是跑去看过的,所见所睹之物却比元秀多得多,闻言便替她介绍道,“那火炼金丹盛开之时灼灼光华犹如明霞燃烧,即使火光在侧都有所不及,九娘还是要自己看到了才能够明白。” 元秀听了,拍手道:“若有夜光白置其之畔,红白相斗,岂非越发不得了?” 夜光白又名昆仑夜光,也叫月光白,亦是珍奇株种之一,盛开之时花色雪白,晶莹皎洁处,犹如昆仑雪顶,瓣几生辉,芬芳怡人,而且生就异种,即使在月下也能够看出其剔透霜色,这一种在大明宫中便有种植,往年牡丹盛开时,常被宫妃折去配俏丽颜色的衣裙。 “鲁王不喜素色牡丹,他府里啊除了去年高价从洛阳买来的火炼金丹,往年还买过如葛巾紫、冠世墨玉、御衣黄,最素的一种也是珊瑚台!”薛氏笑着道,“不然今年倒可以放在一起试试,或者这回去向鲁王请求来年分些株苗到大明宫里种一种,若是可活,都移到珠镜殿来看。” 元秀点头道:“正是此理,我也不白要鲁叔的,免得他为难,记得宫里有豆绿牡丹,是当初宋单父所育,宋单父奉玄宗皇帝之命于骊山植万种牡丹皆不同色,其中绿色亦算稀少了,后因安史二贼作乱,关中几遭兵燹,那些牡丹都毁于乱兵之中,如今天下只剩了这么一株,因栽在了僻静角落,侥幸留存,是别处没有的,鲁叔定然愿意,采蓝去蓬莱殿与五嫂说一声,使人去起些花苗与鲁叔换。” “豆绿牡丹可不能动!”薛氏提醒道,“多少人包括嘉善大长公主都求过此株而未得,九娘以为是什么缘故?往年牡丹花会时各府虽然不会亲去市上比较,但此时出行却皆要簪花互斗,宫中哪怕年年如此,单凭这一株宋单父亲植的豆绿牡丹都能胜出,若将它分了出去,今年还好,万一鲁王府里种得活了,就算他不给别人,今后宫里再不能独树一帜可怎么办?” 元秀噫了一声,惊奇道:“还有此事?我都戴腻了!” “往年牡丹花会时九娘去各府赴会,我总劝你簪豆绿牡丹,九娘以为是为了什么缘故?”薛氏嗔她道,“九娘聪慧,可对这些事却从来不上心,如涧仙红、二乔之类,虽然对寻常花农来说是名贵,可望族之中却不算太稀罕,惟有这豆绿牡丹是宫里独一份的,也就是如今五郎后宫人不多,今年大约每个人都能分到戴它的机会,往年啊如怀宗皇帝时,位份差不多都满了人,加上众多公主,后妃里面只有得宠的几位才能分到呢。九娘还不稀罕——你可知道就算你是金枝玉叶,一旦下降,除非宫中特赐,否则也戴不到它了!” 元秀嘻嘻笑着回忆道:“我记得自小可以簪花时年年大多戴这个,早就腻了,那年看着堂姐鬓上一朵蓝田玉颜色瑰丽,趁大娘你不注意与她换了,高兴了好几天。” “今年可不要这样傻了。”薛氏嗔道,吩咐采绿,“鲁王好牡丹也好美玉,你去开了九娘的私库,看看有不打紧又质地好的玉器拿两件,回头私下里与鲁王商议,看能不能换到?” ………………………………………………………………………………………………………… 那什么,本想查到唐代才有的牡丹品种的,结果查得我快累死了,也没找到太准的资料。 就这么写了,里面有几个品种我知道是宋代才有的,可花木我也不太了解,索性就对着照片全部当唐代的了。 唔,好在我有说这是架空,不然强迫症上来,今天是别想更了…… 现在去码旧书……两书都现更的人真可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八章 醉西施 “这火炼金丹当真明艳不可方物!”赞叹声发自栏内,庭下一方白玉砌筑的栏杆围绕着一株怒放了足足七朵的赤红色牡丹。 七朵火炼金丹都属楼子台阁型,花蕾圆尖,端部常裂,花径大如海碗,下方花瓣多轮挺拔,犹如玉琢,褶叠累累,萼中逐渐染出深紫色晕,花皆侧开,似其梗不堪承受其重,其色灼灼如明霞、灿灿犹烧日,艳压群芳这个词仿佛专门是为它而造的。 “此种花型已有赤龙焕彩、盛丹炉、玉楼点翠、紫重楼这些珠玉在前,却想不到这火炼金丹一出,生生压倒了以上诸多名品。”先前忍不住出声赞叹的正是王子瑕,此刻出言附和的却是郑纬,他左看看右看看,见鲁王府的下人都被打发到了远处,眼珠一转,压低了嗓子对王子瑕道,“二十二哥替我看着些,我去折一朵来!” 王子瑕立刻一把抓住了他手臂,低叱道:“胡闹!火炼金丹本非早开之种,鲁王这株难得开得提前,好意邀咱们来同赏,你也不数一数总共才开了几朵?贸然去折,万一伤了花枝,鲁王为这株牡丹花费的财力心血都不少,别叫他找上了你的麻烦!” 见郑纬犹自不甘,他劝说道:“旁边院子里有蓝田玉、醉西施并紫重楼,你若想簪花不如去那里挑一枝,我瞧你今日这身石青圆领单丝罗袍衫,配一朵紫重楼是不错的。” 他话音刚落,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接口道:“胡说,郑郎君今日的装束,分明配醉西施才好!” 两人闻言都是一惊,回头看去,却见一个着牙色底绣了应景的千层台阁型牡丹酷似菱花湛露诃子、外罩湖水绿底领绸袍,臂搭锦绣长帔,下系雪青色罗裙的女郎俏生生的站在了不远处,身后还跟了一个穿柳黄交领春衫系浅一色长裙的使女。 那女郎说完,似乎也有些惊讶,王子瑕与郑纬回过头去,恰好望见她伸手掩住口,像在懊恼自己的失口。 “贵主!”王子瑕与郑纬看清她的容貌,忙止住纷争,躬身行礼道。 云州伸手在袖子里捏了自己的手臂一把,轻咳道:“方才与阿姐们一起过来,人多嘈杂没看太清楚,所以此刻趁她们喝茶再来看看。”她说完之后,耳根却不由自主的一热,心中大急:我做什么要与他们解释?! 王子瑕却已经拱手道:“是我等打扰贵主了,我等这便退下!” “嗯,无妨的,本宫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你们看吧。”云州见他与郑纬果然毫不迟疑的就要离开,暗暗咬了下唇,勉强道,说着,也不等两人说什么,便带着绵儿转身离去。 望着她来去匆匆的背影,王子瑕若有所思,郑纬在旁低声取笑:“二十二哥,你该不会想尚这位贵主吧?按着次序她可是要排在了东平、元秀之后的。” “我并无此意,不过纬郎你这话说的不对。”王子瑕的母亲李夫人之妹嫁的就是郑纬之叔,因此两人也算是表亲,从小相熟,彼此取笑惯了的,他微微笑着,好整以暇的转头打量着郑纬的装束,“方才只为劝你不要去摘这火炼金丹,随口提了个紫重楼,没想到贵主的眼光究竟不错,我如今看来看去也觉得醉西施才是最合你这身装扮的!” 郑纬一皱眉。 “说起来,上回在嘉善大长公主府,这位贵主遇险,还是你慷慨出手相救的吧?”王子瑕回过身来,廊上长风浩浩吹鼓他的广袖,将戏谑的语气吹入郑纬耳中,“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这可是只会看戏听曲的市井奴都知道的道理啊!纬郎,想不到你有如此艳福!” “什么英雄救美!”郑纬听了这番调笑,没有像往常一样一笑置之,却露出少见的阴郁之色来,缓缓道,“还不是为了弄回赤火还给表姐?哼!若早知道表姐她会进宫,我才不听崔南熏的话,去那么费心!” 王子瑕露出了然之色:“韦娘子未带赤火进宫,将它转送给了你,你在嘉善大长公主府里的一番冒险的确是有些多余,不过好歹叫韦娘子消了怒火,否则总不能你表姐都要进宫了,还恼着你吧?” “哼!”郑纬别开头去,道,“咱们走吧,金枝玉叶们正在前厅里喝茶,云州公主可以悄悄跑出来,其他人也一样,左右是看不安稳的,不如寻了鲁王告辞回去算了。” 王子瑕见他已打消了偷花的念头,自然点头应允,两人沿着长廊出了这处庭院,却见不远处花木扶疏,一个俏丽的宫女手里捧着什么匆忙而过,那宫女走得甚急,脚下穿风,一闪而没,就消失在了花木之后,甚至没有发现他们。 “那宫女看着有些眼熟?”郑纬倒是认出了对方,扭过头对王子瑕道,“好像是元秀公主的近侍?” “她叫采绿,是今日陪伴元秀公主前来赏花的宫女之一。”王子瑕点了点头,“另一个叫采蓝,此外进入后院的还有薛娘子。” 郑纬忍不住评论了一句:“红衣薛娘子,若郭家还在,她与那火炼金丹倒贴切。” “她今日也不是没看到。”王子瑕道,他想了一想,“说起元秀公主的这位乳母,我倒想起来上次幼挺进宫探望阿姐后回来,提到的一件事来。” 郑纬道:“宫里最近有什么事?” “不是宫里发生的,却是乐游原上的事,元秀公主这段时间在抓紧练习骑射,从前昭贤太后在时,因昭贤太后自幼娴静,不好弓马,所以教导贵主时也只择了琴棋书画,并未教授过贵主骑射,听说贵主打算参加秋狩,因此正在刻苦,这段时间便在乐游原上打些野兔、大雁之类的练手。”王子瑕淡笑着道,“你也知道,魏州的那一位,对贵主一见钟情,贵主往乐游原上走了两回,他自然坐不住了,乐游原统共就那么点地方,想遇见并不难。” 郑纬道:“可是长安盛传贵主与贺夷简在乐游原私会之事?” “私会?”王子瑕笑了笑,“贵主如今箭术不精,臂力也弱,薛娘子又要求严格,不许人在旁放猎物给她练手,只许自己狩猎野物,结果许多猎物都带着箭跑了,或者被箭石所惊溜开,薛娘子也不帮贵主,贺夷简在旁看不过眼,就出言提醒了几句贵主执弓和控弦的诀窍,惹得薛娘子大怒——” 郑纬是长安城里生长大的,他的叔伯正与薛氏是同辈,娶了王子瑕姨母的那位叔父还曾与薛氏赛过马,对薛氏当年的事迹自不陌生,听着渐渐来了兴趣,问道:“当初,薛娘子还是女郎时,一怒可是就有人要挨抽的,莫非她居然敢当着夏侯浮白的面抽了贺夷简?” “若是夏侯浮白不在,贺夷简只怕当真要挨鞭子了。”王子瑕有些好笑道,“贵主的箭术,可是薛娘子亲自指点的,却被贺夷简指手划脚,如何能忍?她当场摘下鞍上弓箭,连珠十箭射向了贺夷简!” “那夏侯浮白呢?”郑纬吃惊道。 “自然是把箭全部削断了。”王子瑕道,“不过要说贺夷简着实有几分风度,薛娘子那连珠箭术当初连我叔父都谈之色变,虽然明知道她不会当真杀人,可劈面十箭飞来,往往是贴着要害飞过……那贺夷简据说谈笑自若,一直到夏侯浮白削断了最后一支羽箭,才赞了一句好箭术。” 郑纬冷笑:“有河北第一高手在侧护卫,加上明知道薛娘子不可能杀了他,表现镇定又有何难?” “话不是这么说的。”王子瑕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关键是薛娘子当时发作极快,连元秀公主都被吓得把弓掉到了地上!事后贵主嗔薛娘子动手前也不与她说一声……嗯,此事说到底是贺夷简追逐贵主而去,却因越俎代庖惹怒了薛娘子,导致两边都不欢而散,宫中虽然不敢公开议论但也是知道缘由的,怎么宫外却变成了……贵主与贺夷简私会?” 郑纬敛起冷笑,低头寻思,半晌才一击掌,咬牙切齿的道:“崔南熏这小人!口口声声说帮我想法子,原来却是在坑我!” 他抬起头来不解的问王子瑕,“可是二十二哥,他又如何肯定嘉善大长公主府之事就能叫云州公主注意上我?论风仪气度,当日可是有崔风物、你,并那柳折别以及崔南熏自己在场的,就算我救了她,她乃堂堂贵主,难道还会因此感激我不成?” “所谓人言可畏也只是当事之人心存了惧怕才会如此,你若是坦然无惧,那么整个长安都来议论你也不能将你如何。”王子瑕悠悠道,“我看元秀公主就不以为然。” 郑纬撇嘴:“她是帝女,这些风言风语谁敢主动传给她听?” “因此你若当真不想尚主,还是早作打算为妙。”王子瑕摇了摇头,委婉道,“其实你本来尚主的机会不大,若不是平津公主……” “多谢二十二哥提醒,我这便去向鲁王告辞,回去与父亲商议。”郑纬心不在焉的答道。 望着他匆忙远去的身影,王子瑕微微皱眉,低声自语道:“纬郎的心性究竟还是偏激了点啊,圣人怎么会把他放进驸马人选里呢?当真只是为了平津公主的缘故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零九章 火炼金丹 回宫时元秀望着对面采蓝小心翼翼的捧着一钵花苗,道:“事情可还顺利?” “回阿家,早在前几日,和静郡主便求得了鲁王同意,分出一株花苗去她的院子,因今日观花者甚多,鲁王担心消息走露,引得众人争相而求,今年分出太多苗株伤了根基,所以与和静郡主商议,将阿家用来交换的玉器给了郡主,将郡主那里的起出来。”采绿笑眯眯的道,“郡主的贴身使女避过众人耳目,悄悄带着奴去郡主院子里连着周围的泥土起出花苗,一切都十分顺利,只除了中途把花苗放到马车里时,奴本在柱子后面看了半晌,见无人才走出来,却不想才出来就撞见了王家二十二郎并那位郑家郎君。” 元秀惊讶道:“王子瑕与郑纬?他们可说什么?” 采绿掩口笑道:“奴想嘉善大长公主府的事情才过去不久,他们究竟该还有几分心虚,未必会为难奴,而且中间还隔了几株花木,索性装做没看见,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果然他们只是多看了几眼,到底没叫下来询问。” “哦?”元秀随口道,“他们两人也有帖子?王子瑕也就罢了,那个郑纬,可是算计过云州的,云州没碰上他吧?别在鲁叔家里就把人打了,面上不大好看。” “阿家不知,上回升平县主并晋康县主及裴家二十四娘与郑家郎君赛马那一回,王子瑕固然是站在了郑家郎君那边,鲁王世子也是与他们一道的呢。”采绿性格活泼,在鲁王府的这点时间已经打探清楚,“奴把花苗藏到马车上,也好奇他们会有帖子,所以寻了王府里的人打听了下——鲁王世子与郑家郎君却是关系极好的。” 元秀听出她语气里的微妙之处,奇道:“怎么个好法?” 采绿露出促狭的笑意:“奴听和静郡主身边的使女私底下议论,说鲁王世子看中了郑家郎君的阿姐郑十六娘,偏生郑十六娘不大爱理世子,世子没奈何,只得迂回了寻了郑家郎君套近乎,借着与郑家郎君相熟,不时登门与郑十六娘见面,一来二去的郑十六娘对他倒是亲切了许多,鲁王世子大受鼓舞,如今正在努力讨好郑郎君,若不然恐怕有崔郎出主意,郑郎君也没那胆子在嘉善大长公主府里算计云州公主了,又怎么会吝啬一张观赏火炼金丹的帖子?” “宫里新进的郑美人也是这郑郎君的姊姊,容貌才学看起来都只能算平平。”元秀道,“不过是为了她的家世才取中的,这个郑十六娘居然可以迷倒堂兄?” “听说啊这位郑十六娘可不像宫里的郑美人,而是与郑家郎君有些相似。”采绿显然与和静郡主身边的使女没少套话,此刻绘声绘色的说来,“生得貌美肤白,而且弹得一手琵琶,虽然未必比得上秋十六娘,但在长安贵女里想必也能够拔得头筹了,当初,鲁王世子因王二十二郎的缘故,偶然拜访郑家,便是隔着重重院墙听到了琵琶声,好奇询问弹奏之人,然后寻机见到了郑十六娘之面,逐渐为其吸引并展开追求的。” 元秀失笑:“一个郑十六娘,一个秋十六娘,两个都是十六娘,莫非排行十六都擅弹琵琶吗?” 说到这里,元秀才发觉采蓝与薛氏一句话都没有说,采蓝也就罢了,元秀悄悄拿玉器换来的火炼金丹花苗正被她捧在手心,此刻正全神贯注的留意不叫马车颠簸时倾跌,免得伤了花苗。 往常一直伶牙俐齿的薛氏却也只顾盯着那花苗发呆,这让元秀有点奇怪,暂停了与采绿的戏谑,叫道:“大娘?” 薛氏随口应了一声,兀自呆呆的望着那株火炼金丹。 这回连采蓝都注意到了,惊讶的看着薛氏:“大娘可是觉得这花苗不妥?” “怎会不妥?”采绿吃惊道,“奴在旁边亲眼看着王府的花匠拿花铲小心起出来的,连着原土绝对没有伤到根茎啊!” “大娘,你怎么了?”元秀伸手拉了拉薛氏,着急的问道,薛氏这才如梦初醒,一下子回了神:“怎么了?” “大娘从上了车就一直盯着这花苗看,采蓝只当你看出这花苗的不对劲呢?”元秀抓着她袖子奇道,“大娘这是怎么了?” 薛氏眼神一黯,微哂道:“我又不会养牡丹,怎么知道花苗好与不好呢?但看它挺拔精神想来不坏吧?” “那大娘为何一直盯着它?”元秀不解的道。 “……我想起从前头一次看到火炼金丹。”薛氏怅然道,“在洛阳牡丹花会上,与沈郎一起。” 元秀立刻住了嘴,她对薛氏的过往并不清楚,却也知道沈中礼是薛氏至今的痛楚,前朝的吏部尚书沈秀在宪宗皇帝驾崩前就已辞官携夫人告老归乡,走时薛氏甚至都不敢去送一送,倒不是怕沈秀夫妇会责骂她克夫克子,而是惟恐看见他们,会想起沈中礼,以及那个只来得及起了个乳名的孩子,勾起心底难以描述的伤恸。 马车里异样的安静下来,采蓝双手小心的捧着花苗,脚下悄悄踩了采绿一下,采绿忙出言岔开话题:“阿家方才说到云州公主,奴似乎看见她离开过厅中呢。” “哦?”元秀也想竭力引开方才的话题,便做出感兴趣之色,“她自从那回惊马后,就不大爱出来走动,这回鲁叔邀我们去观赏火炼金丹,我只当她不会露面呢,想不到她却起了兴趣,今日厅中因堂姐与八姐斗琴的缘故甚为热闹,我光顾着品评竟未注意到她……她去了什么地方?” “奴只看到她折回厅中,从方向来看,倒像是又去了火炼金丹的院子。”采绿笑着道,“后来王二十二郎并郑家郎君也是从那个院子里出来的,但奴见他们神色如常,想必是见云州公主过去,刻意避到了那院子里的死角,没有让云州公主发现。” 元秀点头:“上回郑纬听了也不知道是崔南熏还是崔风物的计策,坑苦了云州,回宫后连喝了许多天的安神汤药,还在众人面前大大失了颜面,以云州的性情,若撞见了郑纬,不拿鞭子抽他才怪!亏得他们见机!若不然今儿就在火炼金丹旁闹起来,不仔细伤着了花叶一丝半点,鲁叔可是要心疼坏了,咱们也显得失礼!” “奴还以为云州公主是想去悄悄掐一朵火炼金丹带回宫里观赏呢,本想着若是她这么做了,奴也替阿家弄一朵回去插瓶。”采绿扮个鬼脸,嘻嘻笑道,“但见云州公主空着手,奴也就不敢了。” “这一回才开了七朵,是怎么都不够分的,所以鲁叔压根就没提簪花之事。”元秀轻哂道,“正因为开得少,少了一朵一望可知,想必云州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只是再看了一回,而没有下手摘取吧?左右过段时间开得多了,不必去偷摘,鲁叔也会使人送过来的——什么给我插瓶,分明是想带给采紫她们先睹为快!”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章 下棋 牡丹花会开始之后,长安格外热闹,尤其是贵胄朱门之间,家家栽种着名贵的品种,但有所得,无不遍散请贴,邀众往观。元秀姊妹虽然身份尊贵又居于深宫,也着实赴了几回家宴,如玉腰楼、燕脂楼、叠罗、福严紫、富贵红、庆云黄、瑞露蝉、双头红、玉版白、夜光白、脱紫留朱……差不多都看了个遍。 这一日带着采蓝、采绿,由薛氏陪同从延庆大长公主府里看了一株难得的青龙卧墨池回来,在大长公主府时,元秀还与几位郡主言笑晏晏,上了马车后却有些神思飘忽,似心事重重。 薛氏立刻注意到了,她以目示采蓝,采蓝轻轻摇头,表示方才在大长公主府并未发现元秀与谁冲突。 “九娘可是累了?”薛氏见状,轻声问道。 元秀恍惚了一下,却叫薛氏心里一惊,她才道:“今日只在姑母家坐着与几位堂姊说笑,哪里就累了。” “那为何神思恍惚?”薛氏皱眉,伸手探她脉门,“不会病了吧?” “我只是看见姑母对几位堂姐,有些思念母后。”元秀摆了摆手,闷闷的道。 提到文华太后,薛氏也微微一窒,随即轻叹着安慰道:“你母后在天之灵见着你如今长长,想必也是欣慰的。” “今日在姑母那里看到了堂嫂的表妹崔镜娘,几个女郎围着她说起她的生辰,原来竟与八弟是同一天。”元秀靠在车轸上郁郁道,“若是母后如今还在,八弟也是该多好?大娘,我想明天就去清忘观里替母后与八弟祈福,待上几日。” 她性情本就有些娇纵与随意,忽然提出要去清忘观,薛氏自己也想起了文华太后,心里一酸,点头道:“我陪你去。” “嗯。”元秀点了点头,采蓝却忍不住提醒道:“阿家,后日就是端午,阿家不如过了端午再去罢?五郎是要赐宴宫中的,阿家不出面,似乎不大好。” 薛氏听了,正要点头,元秀却不耐烦道:“我偏要去!” 采蓝连忙噤声,薛氏皱了皱眉,见元秀满脸的不高兴,心里到底一软,柔声道:“那么今晚回去与五郎说上一声,今年端午就在清忘观里过吧。” 元秀这才转嗔为喜,道:“我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五哥了,今日恰好回去的早,不知道他在不在紫宸殿里。” 回到珠镜殿,元秀换了一身家常装束,丹色瑞锦纹齐胸襦裙,外面披着藕荷交湖蓝富丽缠绵穿枝花毂帔,洗手净面毕,恰好被打发去紫宸殿的采紫来报:“五郎这会不在殿中,听鱼安源说,望仙殿的裴才人在午后便邀了五郎去下棋。” “裴才人棋艺很高明吗?”丰淳身为宪宗皇帝唯一活下来的嫡子,又是储君,上朝参政之前,琴棋书画也是都要有所涉及的,他的琴、画两道并不高明,但书法流畅优美,棋艺可称精湛,元秀偶然与之手谈,往往丰淳让她十子再让先手,兀自输得丢盔弃甲,频频翻悔——当然,这与元秀不擅此道,也很有关系。故她听说裴才人主动邀约丰淳,甚是好奇。 采紫抿嘴笑道:“鱼安源悄悄告诉奴,说裴才人虽然进宫后才跟着五郎学下棋,但悟性颇好,因此五郎也很愿意多教导一二。” “哦!”元秀顿时明白了,她反正是公主,对裴氏用些小手段固宠也只是一笑了之,道,“这么说来五哥今日晚膳也会在望仙殿用了?” “奴不知道。” 元秀奇道:“如今都已经未时将尽了,裴才人能够把五哥留到这会,莫非五哥还要回紫宸殿不成?” “是这样的,奴方才往紫宸殿去时,看到承香殿的人也在寻五郎。”采紫嘴角弯了弯,笑着道,“听说赵芳仪的肚子啊又疼了,耿静斋并韩王、魏王去了都没有用,如今正哭着喊着要求五郎去看看呢!” 元秀撇了撇嘴角:“后来呢?可是往望仙殿去了?” “鱼安源也怕是当真有事……”采紫话说了一半,元秀便对采蓝、采绿道:“这话一听就知道,若非收了鱼安源的好处,定然就是听了他的好话,本宫还没说什么呢,就先帮上了腔。” “阿家恕罪!”采紫听出她并无愠怒之色,轻轻笑着欠了欠身,复道,“奴回来禀告阿家的时候,人已经往望仙殿方向去了,方才奴进殿时在台阶上远眺,发现蓬莱殿前停了皇后辇车,想必皇后也是得到消息,赶去承香殿看个究竟。” 元秀叹息道:“可怜的五嫂啊,赵氏这般折腾,为的是与裴才人争宠,可她老拿皇嗣做借口,五嫂却不得不次次都去在旁看着,免得弄假成真!” “五郎又不是糊涂人,从前宫里人少,皇后端庄却不投五郎脾性,曹才人太过静默而显得呆头呆脑,秦才人呢也谈不上什么才学,相比之下赵氏生得艳丽自然最得五郎宠爱,如今啊有了韦华妃与裴才人,还有卢、崔两位芳仪,一下子就比出了赵氏的浅薄庸俗,何况她这会怀着身子本就应该好好的将养,就算争宠也该是诞下子嗣之后的事情,毕竟新人进宫总也会怀孕的,她这么闹着,皇后只管忍耐,五郎迟早都会腻烦——到那时候啊她才叫哭都来不及呢!”薛氏在旁轻哼了一声。 “深宫之中哪有不争宠的道理,这些事也关系不到我身上,只是偏偏挤在了这会——那我去清忘观的事……”元秀皱了皱眉。 采紫见她露出不悦之色,提议道:“莫如奴去承香殿外守着,等五郎去时,奴便说阿家派奴去探望赵芳仪,顺便将阿家想去清忘观的事情禀告五郎?” “我自己去吧!”元秀眼珠转了一转,拍手道,“也看看这赵氏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她以为耿静斋是好惹的么?就连我有时候都不得不受那老家伙的气!” 殿中人听了都暗暗忍笑,知道元秀这是为上回云州公主的事情记恨着耿静斋,却又无可奈何,因此才这么说。 薛氏见她坐言起行,忙提醒道:“那火炼金丹你不是说要亲手看拂,过会可就到浇水的时辰了!”鲁王府里换回来的火炼金丹幼苗养在了珠镜殿里的小花园里最适合牡丹生长的地方,为此元秀还吩咐将附近的卉木统统都铲了出去,专门划了一片让它恣意生长,连伺弄的方子都是鲁王府里的花匠那儿顺便抄录过来的。 元秀更是从它种下之后晨昏探望,殷勤已极,甚至连浇水之事都特特询问了花匠注意之处,亲力亲为,此刻听到薛氏的话,却不在意的道:“随便着个人浇两下也就行了,或者一天不浇也未必会死。” 她这么不负责任,薛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本欲叱她行事虎头蛇尾,却念着她才为文华太后并幼弟伤过心,好容易缓过来,终究不忍严词相向,叹了口气:“那我留在殿里代你去浇吧。” 元秀压抑住窃喜之色,笑道:“那便辛苦大娘了,采蓝、采绿,咱们走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产 承香殿中一片凄凄惶惶,不时出入的宫人脸上带着分明的惊色,元秀从公主鸾车上下来,一眼瞥见了皇后的凤车正停在不远处,比凤车更显眼的是帝辇,看来赵氏到底在丰淳心中占有地位,即使对着裴才人那样的解语娇花,丰淳还是赶在了她前面过来,要知道,从望仙殿到承香殿,比珠镜殿到承香殿还要远一些的。元秀见帝辇旁一个小内侍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目光,振了振毂帔,道:“走。” 踏上殿阶,守在门口的宫人才仓皇的迎了上来,先给元秀行过礼,略带惊讶道:“阿家怎么过来了?” 不待元秀回答,采绿已经轻叱道:“阿家听说赵芳仪腹中疼痛,心下担心,所以过来看看,怎么听你的意思,承香殿并不希望阿家前来?” “奴不敢,求阿家饶恕!”那宫人吓得赶紧跪下请罪,这时候里面一个穿柳绿对襟短襦系牙色罗裙的宫女走了出来,沉稳的向元秀行礼,待元秀说了平身才站起,平静的解释道:“奴代芳仪谢阿家关心,但阿家尚未出阁,此刻承香殿并不适合阿家进入,还请阿家先转回珠镜殿,奴定当将阿家的心意转达芳仪,待芳仪好了之后,再亲自登门谢过阿家!” 元秀与采蓝、采绿都大吃一惊,骇然对望之后,低声道:“你是说……” “芳仪她……小产了!”这宫女低低的道。 “怎么会?”元秀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虽然不喜欢赵氏,但后者腹中的子嗣到底是她的亲侄儿,总是关心的,赵氏这一胎怀的原本很安稳,但在新人进宫后却不断的开始折腾,今儿吃不下明儿闷得慌,因她每回身子欠佳总是以将丰淳叫去抚慰结束,翌日便又精神十足,耿静斋都几次被气得拂袖而去,人人都当她是在想着法子争宠罢了,这一回元秀也是抱着寻丰淳的目的才登门,却没想到赵氏居然当真出了事! 那宫女正要解释,却听丰淳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与愠怒:“阿煌你怎么会在这里?” “五哥!”元秀忙撇下宫女要迎上去,丰淳却盯着她脚前的殿门叱道:“不许进来!” “这儿又不是寝殿……”元秀站住了脚步,分辩了一句,却见他脸色阴沉欲雨,顿时噤了声,躬身行礼如仪。 丰淳却不是独自出来的,他手中抱了正在垂泪的魏王,一旁跟着年长些的韩王,皆是面色苍白,落后半步跟着的,赫然正是被传午后一直在与丰淳下棋的才人裴氏。 裴氏见元秀看到了她,忙敛裾行礼,韩王默不作声的跟着给元秀见了礼,魏王却似哭得累了,靠在丰淳身上没有动作。 元秀此刻自然不会计较什么,丰淳出了殿,将魏王放下,揉了揉额角,复不悦道:“如今这儿不是没出阁的女郎该来的,你看其他人都没过来,你跑过来做什么?”说话之间扫了一眼采蓝采绿,似对她们没有阻拦元秀颇为恼火,采蓝、采绿双双垂首下去,似有愧色。 “我明日想去清忘观里为母后并八弟祈福,想着后日就是端午,怕到时候难赶回来,所以大娘叫我与你说一声,方才遣了人去紫宸殿问你在何处,听说了赵芳仪不大好,又在珠镜殿上远眺到五嫂的车驾往这里来,就跟过来看一看。”元秀双眉微微蹙起,“这事……” 丰淳听到她第一句话眉峰微皱,随即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清忘观也不很远,端午时我另赐筵席与你并三姑就是。” “赵芳仪如何了?”元秀忐忑的问道。 “皇后正在里面安慰她,耿静斋施了针,人是没事了。”丰淳脸色有点阴沉,他生长宫闱,对后宫之中的种种手段自然不陌生,从前他的后院还只有王氏、赵氏、曹氏并秦氏这四个人时,子嗣皆平安的生了下来,也太平活到了现在,哪怕是不怎么得宠的曹氏所出的卫王也一样。可这会年轻娇艳的新人们才进宫了几天?他一度最宠爱的赵氏就滑了胎,哪怕是赵氏自己不小心的缘故,到底让他心情变得很差。 尤其后天就是端午,在这个时候宫里传出正二品芳仪小产的消息,倒仿佛是冲撞了什么一样。本来,端午悬艾,就有驱邪之意。 丰淳忽然转过身,问方才向元秀解释的宫女:“承香殿为何还未悬挂艾虎菖蒲之物?” 只差两天就是端午,大明宫各殿门窗之上早早就挂满了菖蒲、艾叶之物,堂悬钟馗之图,宫女们鬓插艾草为簪,惟独承香殿里一切如常,丰淳这么一问,元秀也噫了一声,反应过来,面露诧异之色。 那宫女态度平静,欠身道:“回大家,只因芳仪孕中敏感,说是闻着艾蒲的气味便想吐,难进饮食,所以才吩咐只在端午那日插上片刻意思一下。” 一旁裴氏见丰淳脸色难看,忙岔开了话道:“五郎,如今赵姐姐身子不好,而韩王、魏王都还年幼需要人照料,但承香殿究竟不便,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这么一提,丰淳到底低头看向了自己的长子与幼子,略一踌躇,道:“你们先都到蓬莱殿暂住几日。” “五郎方才将芳仪所求之事托给了皇后殿下呢,皇后殿下怕是会有些忙碌吧?”裴氏轻声提醒。 丰淳唔了一声,正想说什么,韩王扯住他袍袖央求道:“父皇,儿臣与三弟不想离开母妃!” “你们母妃这段时间不大方便与你们见面,你们且在蓬莱殿里小住,回头再搬回来。”丰淳见长子脸色苍白,想是方才闯进寝殿被吓坏了,温言安慰道。 “儿臣每日跟随张司业读书,可以将三弟也带上,只是晚上回来住,不住到蓬莱殿去可好?”韩王纠缠着。 丰淳皱眉:“不行!”赵氏小产之后,她所在的承香殿寝殿自是成了血房,男子不宜出入,其他地方原本倒没什么,可丰淳一片爱子之心,自然不希望韩王魏王在赵氏没出月前继续住在这里——赵氏母子三人在宫里再怎么不受喜欢,彼此感情却是极好的,丰淳敢肯定,李銮并李鉴若住在承香殿,必定会不顾忌的跑到血房里去探望赵氏! 韩王见状,悄悄对弟弟使个眼色,魏王二话不说,扑上前拉着丰淳的袍角便放声大哭,哭声哀切,叫才被元秀之言勾起回忆的丰淳究竟舍不得出言叱他,面露迟疑。 裴氏见状,忙取了帕子俯身要替魏王拭泪,魏王虽然年纪小,脾气却是被宠得极坏,看也不看抬手打开了她,只管拉着丰淳哀哀的哭泣。裴氏捏着帕子,有点尴尬的偷眼看向丰淳。 元秀想了想,便道:“莫如将鉴儿送到大福殿与鑫儿做几天伴?曹才人照料他们也有经验。” 此刻王氏不在,她这么说也不怕王氏听了刺心,丰淳微有意动,韩王却也纠缠着不肯……末了丰淳叹了口气,妥协道:“你们就在紫宸殿的偏殿住到满月为止吧。” 裴氏眼中划过惊色,元秀也一怔,韩王悄悄掐了一把魏王,这才抽噎着同意了。 丰淳便吩咐人带他们先上帝辇,又让裴氏自己回望仙殿,复对元秀道:“你一直未走,可是还有什么事要说?” 元秀伸手拉住他袖子,有些尴尬道:“是有事……其实我特特过来不是为了赵芳仪,而是为了寻五哥。” “哦?是什么事?”丰淳有点惊讶,略一思索,“你今日去了延庆姑母家……” “与姑母无关。”元秀知道他疑心素来不轻,连忙把话说明白,“是这样的,明日我去清忘观祈福,但不想大娘随行,五哥能不能替我想个办法,把大娘留在宫中?” “这是为何?”丰淳狐疑的看着她,“大娘是母后没进宫前最疼爱的幼妹,自母后去后,有她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你的安危,而且大娘武艺精湛,又是女子,能够进清忘观保护你,你前几次匆忙出宫没带上她,我原打算寻个机会说说你,怎么现在居然还要我帮你留下她?” 元秀嘟起嘴:“这几日去乐游原,每每被大娘呵斥,我如今实在怕与大娘在一起,便叫我在清忘观时畅快些罢,五哥,好不好嘛?” 说着,抓着丰淳的袖子又是拉又是摇,不依不饶。 丰淳却不上当:“去乐游原被训斥那是因为你骑射叫大娘失望,你既然受不了,又不好意思与她提,我去替你说,但去清忘观你乃是乘车,再说祈福又不要你挽弓驰骋,大娘为什么要说你?” “……大娘上回对贺夷简射箭,虽然被夏侯浮白截住,但我怕他们究竟怀恨在心,所以这段时间都不想带大娘出宫,可大娘的脾气……”元秀沉思片刻,又搬了个理由出来,努力作出担心之态。 丰淳微嘲道:“贺夷简没受伤,大娘当时也没杀他之意,他们还不至于为此就要对付大娘,何况还有你的缘故……嗯,你这么不想带大娘出宫,该不会是为了与谁见面吧?”说着目中浮现不悦之色。 元秀一向得他疼爱,几时被追问到词穷的程度?偏偏她用意还被丰淳一语道破,索性恼怒道:“反正不是与贺夷简见面!五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到底是帮我不帮我呀!?”恨恨的摔开了他袖子。 “哦?莫非你这段时间去往各家觑中了哪个美郎君?”丰淳见她发作,倒是想到了别处,纵然才为赵氏之事满心怒火,此刻见到胞妹又羞又急的模样,也不禁微微一哂,道,“可是大娘偏生不喜欢那人,所以才要我替你拦下大娘?” 他有点失笑,“到底是及笄之岁了——这段时间东平选驸马你都不上心,原来另有心思,做兄长的怎能不帮你?大娘那边,你放心就是。” 元秀张了张嘴,索性默认,提醒道:“我明日一早就要出宫,五哥你可要说到做到!”末了又不放心,再三叮嘱道,“你可不许使人跟踪我!” 丰淳似笑非笑,含糊道:“你放心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二章 端午 马车辘轳,元秀问对面看起来有些腼腆与紧张的小道童:“你道号是什么?” “师……师傅叫我守真。”这道童正是当初元秀去寻玄鸿打探长生子下落时,在静室外送请柬给瑶光过目之人,她是清忘观所附皇庄上庄户之女,自然知道元秀的身份,今日独自被元秀带出来,难免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元秀噫了一声:“守真?瑶字辈下面是守字辈?” 守真垂目道:“是!” “那你道号今日暂借本宫一用吧。”元秀想了想道,见守真又道了个是,提醒道,“不要紧张,今日本……嗯,我只是清忘观中代观主赴约的一个寻常女冠,你是观中长大的道童,虽然身份略低一层,但也没有这样战战兢兢的道理。” “……是!” 元秀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果然渐渐平静下来,满意的合上了眼,开始闭目养神。 曲江芙蓉园在长安城的东南,因水流曲折而名之,其南望终南,北对乐游原,东南近少陵,亦是秦汉时候宜春苑并乐游苑的遗址,前朝营造大兴城时,主持工事的人凿地为池,被赐名为芙蓉池,旁边的苑囿顺势叫做了芙蓉园。本朝玄宗皇帝时引浐水经黄渠自城外南来注入曲江之中,增其浩淼,复旧名为曲江池,又在池畔广建楼阁,只是苑照旧叫做了芙蓉园。 如此历代经营修缮,如今的曲江池,水岸曲折,池中可浮舟楫,岸植芙蓉、菖蒲、茭白等物,春日里望去郁郁葱葱,乍眼看起来,犹如江南水乡。 最难得的是,虽然曲江池由前朝皇室主持修建,本朝皇家也花费许多心力保存与增建,却与乐游原并神禾原一般,是人人皆可游玩的所在,犹以诸节最为热闹,今日端午,以浐水汇入曲江池为起点,以曲池坊之东北为终点的龙舟竞渡更是吸引了众人争相前去围观。 长安虽是唐都,但因北地河流不及南方广布与水势浩大,端午赛龙舟往往在南人看来都是些小打小闹,惟独这曲江龙舟争渡别出心裁,曲江水如其名,曲折蜿蜒,中间更有许多人工的汀洲,龙舟的造型无一例外窄而长,在这迂回曲折的池中争渡,在技巧与力度的把握上考验更甚,其惊心动魄与不到最后一刻总难确定胜负的奇悬,与南方浩大江河之中运桨如飞、分浪如雪的场景却又不同。 于文融才把车赶下了朱雀南街就头疼了起来,原因无他,道上车马往曲江方向去的也太多了些,而且其中大多都是香车华盖,相比之下,他们这一驾小小的四望车当真是寒酸的可以。 他本人倒没什么,只是车中坐着元秀,前日元秀因始终未得到丰淳不干涉的允诺,索性在清忘观时,连着采蓝、采绿都下了药,清早拉着守真溜出清忘观的后门,吩咐他赶了清忘观里的马车施施然就往长安延平门而来——连个侍卫都未带。 看此刻的车水马龙,若是不小心挤着了元秀公主,于文融毫不怀疑自己的脑袋必定难保。然而相比得到元秀的信任,他甘愿冒这个险。 “阿家,外面车太多了,请阿家在车中坐好,仔细颠簸。”车多了,难免有些豪门望族家的车夫自恃门第,又仗着自家马车牢固,横冲直撞,于文融尽量小心,但因他的这驾马车委实不起眼,左右前后的那些华车,都压根没放在心上,短短百丈的距离,马车已经被飞驰而过的几驾华车蹭了几回,于文融无奈的隔着车帘叮嘱。 元秀早在第一次差点被摔倒时就抓紧了车轸,闻言提醒道:“从现在起把称呼改了!” “道长说的是。”于文融立刻转了口,他话音刚落,后面的车队里忽然传来隐隐的叱骂之声,以及车马嘶鸣骚动,他吃了一惊,不及回头,赶紧把车向旁驱赶,只可惜他才赶了没多久,一阵在喧嚷之中依旧犹如雷霆的马蹄声已经席卷而至! 这一骑来得奇快无比,许多车马都被前后壅塞不及反应,便只望见一匹浑身漆黑的骏马上,一个红衣骑士飞扬而过! 那骑士卷过元秀的马车,后方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才堪堪传来:“兀那李家大虫!再不站住,待到了曲江之后,挨个搜过每间楼阁,某也非把你揪出来不可!” “今日曲江龙舟争渡,最引人注意的两支队伍一出城南韦、一出博陵崔!另外其他几家大族都是早早在附近预定了最好的位置观看,你若真敢一间间搜过去,不怕惊动了太多贵人,我李绿艳倒也服了你!”那骑士速度不减,边灵巧的穿插过重重马车行人,边回嘴道,任谁都能听出她语气里的笑意盈盈与藏不住的揶揄。 方才吼骂之人显是被气得急了,偏生他乘的是马车,想快也快不了,只得连连跺脚大骂,道上本就嘈杂,此人又正在怒中,他身边的友人大声劝道:“余光兄何必与一介女郎计较?便念在子反兄的份上,一笑了之罢!” “这母大虫当真是可恨,某不过是让路让得慢了些,今日去曲江池的人多如牛毛,她也不看看这道上是何等壅塞?居然就因此抬手抽掉了某昨日才制好的新冠——这也罢了,那冠上青玉是这回杜三郎外放回都带某我的礼,结果被她正正好好一鞭抽出了一条裂缝!这叫某等会怎么见三郎?”那余光兄愤然说道。 元秀听到一个杜三郎,双眉一扬,隔着车帘问于文融:“这杜三郎是什么人?他外放刚回长安?” “回道长,这杜三郎名杜野,本任邓州刺史,年初时五……圣人对山南东道有所调整,召回几位刺史回长安另行派遣,这杜野也在其中,他也是杜青棠的堂侄之一,听人说他在邓州时长袖善舞,与南阳使君十分交好,如今回了长安,因圣人暂时无暇召见他,所以这段时间赋闲在家,今日的端午之会,有一场是他发起的。”于文融生性伶俐又记性好,而且为了博取元秀信任,对长安上上下下的名门望族重要子弟皆打探了个清楚,此刻张口就来。 元秀哦了一声,她为了不引起丰淳怀疑,在这之前并未刻意打探杜家情形,因此还不如于文融对这些家族熟悉,这也是她冒险带上于文融的缘故。 至于于文融说今日约会有一场是杜野发起,元秀却未放在心上,今日曲江池边象样点的地方哪个不是被各大望族早早使了占了去?大大小小的聚会也不知道有多少场,她只当是杜家分别组织了两个聚会,一个发起人是杜野,另一个是杜青棠…… 问过了杜野的情况,发现他与杜青棠似乎并没有太深刻的关系,元秀的心思却转到了别处去了…… 马车艰难无比、差不多以挪移的速度,一直到了辰末,才挤到了曲江池外,这时候到处都是游人如织,于文融寻了半晌都没寻到合适的停车之处,元秀早在马车上就等得不耐烦了,她问守真:“帖子呢?” 一直沉默的守真乖巧的双手呈上拜匣,元秀吩咐:“你捧着,跟好我,咱们先过去,于文融,你左右知道是在什么地方的,停好了车再去寻我。” “道长,人太多了,若不小心挤着……”于文融话说到一半,便被元秀不耐烦的打断,“青天白日,你也不看看外面有几个不是甲第朱门里出来的尊贵女郎?有什么好担心的!方才那红衣女郎还在车马之间飞驰而过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杜家三郎 杜家请贴里所言的观澜楼地处曲江西岸,离水极近,坐在楼中,向东就可以看到龙舟经过,乃是今日观赛最好的几处楼阁之一。杜家因为杜青棠的缘故在宪宗皇帝时煊赫一时,即使同为城南望族的韦氏都要避让三分,但如今也同样因杜青棠不受丰淳待见,变得格外低调,因此能够占到这般好的地方,估计是早早就下了手。 观澜楼附近早被杜家的人看管了起来,只允许有请贴者入内,出入者皆着锦衣、从豪奴、饰珠玉,乍见到一袭麻衣、头梳道髻、襟插艾虎的元秀,并才十一二岁的道童守真,都有些诧异,但看清楚了守真递上的拜帖后,这些人的眼神却微妙了起来,为首之人试探道:“小道长原来是清忘观的仙师?却不知道道号如何称呼?” “仙师二字愧不敢当,贫道道号守真。”元秀似模似样的稽首为礼,语声清脆悦耳,“观主修行已久,早不愿履足红尘,因感贵家主人盛情,特遣小道代为赴约。” “原来如此,玄鸿元君清修多年,某家主人本还希望此次能够一聆仙音,却不想元君未能亲至,但道长既然能够得元君赐帖代为赴宴,可见修为亦是不俗!”那人点了点头,拱手道,“某等失礼了,还请道长楼上随意就坐!” 元秀回想着瑶光的做派,再次从容一礼,带着守真飘然登楼。 让她想不到的是,她前脚才离开,后脚杜家的仆从已经议论纷纷:“清忘观竟当真有人来赴约?杜福,这张帖子究竟是真是假?” “噤声!三郎亲自派某去送的,岂能有错?”方才询问元秀之人不悦的呵斥道,“何况玄鸿元君虽然早入道门,但她究竟是圣人姑母,何等尊贵?谁敢冒她的名?” “可三郎当初着你去发那张帖子只是为了调侃五房的阿郎啊!”有人嗤笑道,“这么多年了,玄鸿元君几时赴过这样的宴会?这一回虽然没有亲自来,居然遣了观中子弟代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另有一人奇道:“清忘观乃先帝赐予玄鸿元君独自静修,除了元君当年身边的近侍,从来没听说过观中除了道童之外还有他人,方才那所谓的小道长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必定不可能是元君当年的侍从,却不知道究竟与元君是什么关系,居然能够代她前来?” “元君的事情,三郎可以玩笑一二,你我是什么身份?岂可如此放肆轻慢?”杜福呵斥,“又有人过来了,都不许闲话,若在今日众位贵人面前丢了杜氏的脸,不必郎君们说话,且看某如何收拾你们!” 他一番呵斥,众仆才收敛了些,嬉笑着下台:“某等也不是没规矩的人,不过是瞧见了清忘观的帖子,惊讶过度,这才多说了几句。” 他们正要散回自己的位置,却听一人从旁轻噫着问道:“什么?清忘观?” 杜福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头戴石青儒巾、身穿同色圆领广袖儒衫、脚踏云头宝相纹锦履,腰上以五彩丝线系了一串装雄黄、朱砂的香囊,襟口还别了一支艾人的男子背负双手,施施然的从观澜楼中走了出来,笑吟吟的问道:“我出来迎一迎裴灼等人,他们还没到?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清忘观?该不会是玄鸿元君到了吧?”说着游目四顾,甚至还向花木茂盛之处探头探脑,显得说不出的好奇。 这男子年约三十许,生得鼻直口方、面白微须,他看了一圈不见人影,咦道:“人呢?” 杜家众仆对他的习性早有了解,对望一眼,纷纷散去,只留杜福叹着气解释:“三郎方才出来时可遇见了进去的一位小道长?” “小道长?”杜野摇了摇头,“我是从雅间出来的,并没有看到……嗯,清忘观来人了?” “不错,方才有位小道长持了三郎下给清忘观的请贴前来,说玄鸿元君不想前来,因此着她代之。”杜福道,“某等觉得好奇,这才在这里谈了几句。” 杜野眼睛顿时一亮:“此话当真?” “帖子正在这里,三郎若是有什么疑问不妨等接了裴家郎君等人后去楼上找到人问一问。”杜福话音刚落,便见杜野拿过帖子扫了一眼,确实正是自己特意亲笔提写的那一份,立刻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屑道:“裴灼他们又不是没长腿,自己不会过来吗?我也是闲得发慌才下来寻他们……如今清忘观来了人,我怎还有空在这里枯站?你在这里等着,他们到了,叫他们自己上来寻我!” 说着把帖子往袖中一塞,兴冲冲的回身就要去寻元秀。 杜福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是!” ……………………………………………………………… 元秀依着杜福之言上了二楼,因今日车马太多的缘故,此刻到达的人却还不多,相比之下,反而是一干垂手侍立的杜家使女整齐成排的站在了附近。这观澜楼的二楼上面本是一间间雅间,因着今日被杜家包下了整楼的缘故,雅间全部都撤了去,只留了西面看不到龙舟的几间,其他座位却只拿了疏疏密密的竹帘来分开,那竹帘虽然一直垂到了地上一尺处,但因稀疏的缘故,隔席也能够看个模糊。 如今三三两两的坐了大约五六个人,多是携伴而来的知交好友,各自有伴,因此虽然有几人听见上楼的声音,挑帘发现乍然上来了一个年少美貌的女冠,目露诧异,但也没人起身,不过看了几眼,见元秀目光冷淡,便又放下帘子,窃窃私语几句。 元秀也不理会他们,看了看周围,径自挑了东面距离栏边不远不近的位置,掀帘进去。先前她挑选座位时杜家那些使女皆不作声,等她坐下,便有两名使女进来先行了礼,复请示道:“请问道长喝什么茶?或者夏时饮物,酪拌樱桃、瓜果也有。” “不必麻烦,沏壶紫笋便可。”元秀一早从清忘观里匆匆而来,此刻正觉得渴了,依着她的性子定然是要上一盏乳酪拌樱桃,再浇上碎冰才畅快,可她如今到底是守真的身份,这酪拌樱桃虽是素食,但因是她平素爱食之物,此刻伪装成了应该清心寡欲的女冠,自是刻意不提。 那两名使女又问过了她喜欢的点心,刻意强调素点,元秀点了两样,又替守真要了梅子饮,使女这才恭敬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她要的紫笋并素点都装在了一只朱漆螺钿托盘里呈了上来,除了她先前所要之物,盘中又另外拿瓷碟装了两盘应景的五毒饼及一盆精巧的花色粽,并一只蛇颈青铜壶,想来应该就是雄黄酒了。 守真一眼瞧见了那盆粽子,目光顿时一亮,手动了动,却又看向了元秀。元秀不在意的道:“想吃便拿就是,我说了,不必拘束!” 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羞怯的一笑,先取了茶壶,从托盘里分出一只烧着锦鲤恣意游翔的秘色茶碗来,替元秀斟上茶水,又将元秀所要的素点摆到她面前,再将梅子饮移到了下首,轻手轻脚的取了一枚粽,为自己斟上梅子饮,小口小口的吃喝起来。 元秀清晨出观,到此刻也有些饿了,但她究竟娇生惯养,先拈了一块素点尝了尝,觉得味道尚可,这才继续吃了下去。 一时间她这道竹帘后,不闻人声,倒让那些看着她进来的人有些好奇。 元秀才吃完了两个素点,正拿帕子沾了沾唇,向茶水伸手时,她面前的竹帘忽然一掀,杜野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见到元秀有些惊讶的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却是戏谑,笑道:“小道长,听说你来自清忘观?” 他态度之中,难掩一丝轻佻,元秀顿时皱起了眉,淡淡道:“你是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四章 红颜薄命 杜野只当她是玄鸿这几年新收的小道,心慕富贵,所以偷了帖子前来赴约,他在杜家子弟之中,虽然风流之名不及杜七杜留,在邓州外放数年,上下周旋下来,逢场作戏的事也没少做,见元秀反问,顺势便坐了下来,飞快的打量了一下她。 元秀今日穿着道家最寻常的麻衣,发挽道髻,只拿一支最最寻常的铜簪挽住,身上钗环摘得干净,这身道袍还是她昨日才到清忘观后,向瑶光讨来的旧衣,让采蓝连夜改得合身的,得益于韦造在紫宸殿上的提醒,为了不让珠镜殿上常熏的瑞麟香气曝露自己身份,她今日之衣皆拿千和香仔细熏过,务必尽量不露破绽。 只是她那过于光洁柔嫩的肌肤以及同样毫无瑕疵的双手落在杜野眼里,却让他眼中飞快的闪过了一丝迟疑,他敛起异色,笑眯眯的问道:“请问小道长如何称呼?” “贫道守真。”元秀微微蹙眉,淡淡的道。 “守真?”杜野重复了一遍,笑着道,“小道长可是玄鸿元君的爱徒?” 元秀淡道:“家师瑶光。” “哦?瑶光道长是玄鸿元君座下最亲近之人,难怪小道长可以代替元君前来。”杜野笑嘻嘻的,道,“只是敢问小道长俗家是……?” “观澜楼若不欢迎清忘观之人,贫道这便离去就是。”元秀见他盘问个没完,一皱眉,就要作势起身。 杜野自然伸手拦住,笑道:“小道长莫要误会,我并无他意。” “你可是杜家之人?”元秀顿住了动作,淡淡问道。 “在下杜野,排行七,字霭生。”杜野含笑再次拱手为礼,风度翩然。 只是元秀见惯了长安风流之人,并不被他刻意的优雅所迷惑,反而冷淡的道:“也那就是今日此处邀约的主人了?如今楼上已到的客人,难道每一个都要跟杜家交代清楚底细,才能够留下?贫道倒不知道,原来那张请贴,如此烫手,也难怪观主,不愿意亲身赴约了。” “小道长不知,今日所邀之人,皆为家中知交好友,惟独小道长面生,我好奇之下,才多问了几句,还请小道长见谅!”见元秀愠怒起来,杜野反而一本正经的赔起礼来。 元秀到底另有目的,见状又皱了皱眉,方继续坐了下去。 杜野见状,又就端午之日寒暄了几句,见元秀神色冷淡,终于识趣的寻了个机会,告辞出去了。 见他离开,元秀才哼了一声,自语道:“还以为是杜家哪个不成器的浪荡子,这般年纪做到了一州刺史,也算是年轻有为,却没想到……哼,难怪圣人要把他召回长安,另选贤才主持邓州,此人该不会是杜青棠昔年为相时以权谋私,才让他做到了一州刺史的吧?” 守真乖巧的在旁边就着梅子饮吃粽子,只作未闻未见。 那边杜野掀帘而出,又到了附近几席内寒暄一阵,接着便飞快的进了西面的一见雅间。 雅间内,已经有一人踞案而坐,正对着一面四折屏风自斟自饮,此人乌发以锦带缚住,黑压压的散在肩头,着一袭松绿交领宽袖袍衫,襟袖处皆以玄色丝线刺出繁复缠绵的穿枝花纹,他轻握着酒樽的右手指上,戴着一枚色泽温润的玉制韘环,几与手上肌肤成一色,腰间束了玄底绣有菖蒲图案的锦带,赤金嵌明珠带鐍,腰间悬五色丝绦,系着一连五只成串的香囊,皆为锦缎底绣着应景的五毒,顺着他视线望去,那四折屏风上却是一派浩荡的艳红之色,漫山遍野的艳杏烧林,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绝艳之感。 见杜野进来,里面的人转过头,笑道:“三哥为何要去招惹那女冠?” “咦,我不是说要去迎一迎裴灼他们?”杜野一脸的惊奇,“你怎知道我去见了那女冠?莫不是你在门后偷看?” 那人哑然失笑:“此刻楼上人还不多,三哥也知道我的耳力远胜常人,便是想装作没听见你的足音走向也难。” “你若没开了门偷看,如何知道有女冠前来?”杜野不信,坐到他身旁一拍他肩,懒散道,“偷看了就偷看了,那女冠虽然年纪小,瞧着实在是仙姿殊色,若非她是拿着玄鸿元君的帖子来的,我定然不会试探几句就出来。” 那人不动声色道:“三哥难道不是被赶出来的?” “胡说八道!”杜野毫不犹豫的一口否认,大言不惭道,“我这般儒雅风流,那等年纪的小小女郎最爱不过,岂会舍得赶我出来?” “那是女冠,不是寻常女郎。” 杜野一本正经道:“女冠又如何?前有李季兰,后有鱼玄机,我又何妨做一回陆、谢或温?” 李季兰与鱼玄机皆是本朝女冠之中的风流人物,前者生于山温水软的江南乌程,容貌俊俏,自幼天资过人,年方六岁便能指蔷薇为诗,有两句为: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其父因此恚怒,曾言其长成必失妇行,后果如此,李季兰为女冠时,与茶山御史陆羽并俗家名为谢清昼的僧人释皎然都过从亲密,传言之中她的入幕之宾甚至还包括了天宝年间的进士、河间刘长卿,南阳朱放并韩揆、阎伯钧、萧叔子等。 而鱼玄机却是只在几十年前的事,她本是长安人,小字蕙兰,自小生得美艳多才,只可惜出身倡家,幼年时便能与杜陵温八吟唱和,做《卖残牡丹》时年仅十岁,温八吟便是温庭筠,此人面貌不佳却文采斐然,对鱼玄机极为赞赏,鱼玄机堪堪长至破.瓜之岁,对他颇有心许之意,然而鱼氏美貌年少而温庭筠自惭形陋年长,将她引与望族子弟李近仁为妾,但因李妻裴氏不能见容,后只得黯然投于咸宜观中出家,终不能相忘,后因妒杀使婢绿翘,被处死时正当韶华,不过二十有七岁,可谓是红颜薄命。 “三哥知道我耳力好,你方才掀帘退出后那女冠说的一句话我可是听得清楚。”见杜野以这两人的宾客自比,那人轻笑着道,“你可知道她说了什么?” 杜野略一踌躇,想到此处也无外人,好奇道:“什么?” “那女冠自言自语,道她本以为你三十许便官至一州刺史,定然年轻有为,却想不到见面不如闻名——甚至,还怀疑你那刺史之位,是叔父在宰相之位上时以权谋私,替你弄的。”那人淡淡一笑。 杜野咳嗽了一声,忽然站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重要之事一样,喃喃道:“真是奇怪,裴灼他们为何还不来?” “那女冠年纪虽小,到底是清忘观过来的,玄鸿元君的人,三哥还是莫要招惹,否则元君一纸书信到了叔父案前,连我也帮不了你。”那人微微侧首,冠玉似的脸上,眉黑如墨,斜飞入鬓,一双星目灼灼发亮,带着一丝戏谑。 ………………………………………………………………………… 喵那个咪,起名时没注意,鱼玄机嫁的那个人,叫李亿,和书里设置的代王重名,默…… 鱼玄机有个《迎李近仁员外》,貌似是为了这个人写的,我猜他可能字近仁吧?为了不重复就写这个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杜七 “说真的,裴灼怎来得这样慢?”杜野忽然收起眼中同样的戏谑,正色道,“他就住在安义坊,比其他人可近得多,就算今日往曲江池边来的游人众多,车马壅塞,也不该如此缓慢呀!那女冠都从清忘观里赶过来了!” “也许车马拥挤之中裴灼的车坏了,或者马惊了,今日出门之人极多,总难免会有些意外,但裴灼并非娇弱女郎,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那人微微一哂,“三哥既不放心,何不叫人出去找上一找?” 杜野嘁道:“人这么多,怎么找?” 正在说话间,雅间的门却被大力拍响了,门外传来一阵喧嚷,夹杂着两人都熟悉的朗笑声:“三哥、十二弟!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居然还躲在雅间里面偷闲?这可是我杜家待客之道?” “咦,七郎来了!”雅间内的两人对望一眼,被叫做十二弟的人长身而起,而杜野也开了门,但见门外已经站了一群人,大多是未加冠的少年,其中不乏女郎,为首之人堪堪加冠的年纪,面容狭长,眼带桃花,着一袭绯色锦袍,腰悬雄黄香囊,襟佩艾人,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 杜野扫了一眼插艾簪花的人群,失笑道:“你来得迟了,十二弟都比你早到,你还好意思说?” “来得只是比你们迟了些,却恰好赶上了客人到的时辰。”杜七振振有辞道,“你们两个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名满长安的崔大郎君也敢丢在座中不亲自招呼,就不怕明日全长安的女郎到咱们杜府面前替崔大讨个公道么?” 他声音说得响亮,楼上顿时响起了远远近近的哄笑声。 元秀在竹帘后呻吟了一声,以袖掩面,低叫道:“糟糕,他们怎会请了崔风物来……” 却听不远处有个熟悉清朗的声音回道:“止白兄此言差矣,长安城中谁人不知止白兄风流倜傥,引得美人争相垂青,又何必取笑澄美?” 崔风物字澄美,止白却是杜七杜留才取的字,两人一般都是长安城中引人议论的郎君,只不过前者无论风仪还是为人都皎皎若月,洁身自好,虽然姿容倾倒了整个长安的女郎,甚至包括了深宫里的金枝玉叶,却鲜少传出与哪家女郎亲近之言;反观后者,却是叫长安上上下下的女郎们又爱又恨,杜留今年方及冠,但他这风流不羁的名声,却是十四岁上便有的,他的父亲杜黄衣为正家风不知道用过了多少方法,无奈杜留打死也不肯改掉这性.子,而且他善后的手段颇为高明,无论勾引了哪家女郎,事后总能够叫人家心甘情愿的息事宁人,久而久之,杜黄衣也索性眼不见为净,随他去了。 这一回杜家提前包下了观澜楼设宴,名义上是为了杜野外放多年终于回长安,借着端午的机会邀各处亲友前来相聚庆贺,实际上却与杜七大力怂恿不无关系,他怂恿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炫耀新到手的美人。 崔风物之言恰好勾起了众人的疑问,便听有人带着笑问道:“要说到美人垂青杜七郎,却不知道七郎今日为何单身一人?我们可是都听说了今日你会带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前来,此美人还是个才貌双全的妙人儿,端得是琴棋书画样样拿手,莫非事到临头,担心今日楼中人才济济,怕美人琵琶别抱?这可不像七郎你的气度啊!” “韦兄,你这可就说错了!不是我等长七郎志气灭自己威风,今日楼上虽然人多,但除了澄美兄,谁敢说比七郎更能得美人芳心相许?” 先前的韦兄便问道:“既然如此,杜七郎你还不快快请了美人出来,好叫我等瞻仰一番?” “韦兄、张兄何必心急?”杜留施施然笑道,“方才崔家女郎不慎弄污了裙裾,我那美人便陪着崔家女郎去更衣了,一会自然会过来!” 元秀正凝神听着,却听外面有人欢呼道:“崔家女郎,可是澄美兄的妹妹?想不到窈娘也来了!杜七郎,你的面子可真大!” “这可不是我的面子!”杜留语带笑意,才说了一半,却被身后之人含笑看了一眼,他顿时有些讪讪,打个哈哈混了过去,推着身边的人道,“各位还请随意入座——方才下面小厮来报,龙舟可都放到了浐水之中,等会就要开始,观澜楼虽然看不到最后结果,却能够看到最长也是最曲折的一段,可别光顾着取笑我与澄美兄,误了今日正景!” 元秀听了,也抬头看了看东面,在她的位置倒是能够隔着竹帘看到曲江池面,只是一会龙舟过来,这楼上的人定然会全部拥到栏杆边去看,那却就要挡了她的视线了,她不由暗自撇了撇嘴角,心里奇怪:杜青棠为何还不到来? 外面在杜留的敷衍下,众客均纷纷散去,各自挑了空着的席位坐下。 元秀四周的座位逐渐满了人,座位之间仅以竹帘遮蔽,而每帘之间容纳的人有限,因此便有许多人因彼此相熟,吩咐杜家预备的仆人上前,将其中几幅竹帘高高卷起,或者索性拆去,将几处席位并做了一处。 “这位……”元秀还在思忖杜青棠会在何时出现,她身旁的竹帘忽然被打开了,一个着翠绿衣裙、梳着双丫髻,看起来十分伶俐的使女揭开帘子,白生生的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正要说话,哪知道她才说了两个字,元秀下意识的转过脸,那使女便哎哟了一声,举手掩口。 元秀和她对望了一眼,还在一头雾水,那使女却已经扔下帘子跑到隔壁去了。 “我脸上可有什么?”元秀纳闷之极,连忙转头问身边的守真。 守真认真的盯着她的脸看了看,却肯定的摇了摇头。 元秀还在摸着脸郁闷,却见竹帘之后人影幢幢,接着帘子再次被飞快的打起又放下,一个穿杏子黄对襟短襦衬孔雀蓝齐胸罗裙、梳垂练髻的少女身手矫健的溜了进来,她鬓边斜簪的一朵涧仙红摇摇坠坠,芬芳扑鼻,压低了嗓子:“贵主?!” 打量着这个少女片刻,元秀终于明白先前那使女的反应是为何了——裴二十四娘! “嘘!”元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裴二十四娘顿时心领神会,低声道:“贵主放心,我不会声张的。” “你使女方才揭我帘子做什么?”元秀奇怪的问道。 裴二十四娘看着她身上的麻衣道髻,嘴角微微勾了勾,才道:“是这样的,我与附近几席都是熟识,便想着也和旁边一样将这些帘子拆了,因在外面看到贵主这里面有人,却不知道是否相熟,所以才叫人来先行探看,却不想到竟是贵主……可是贵主为何这般装束?”她在嘉善大长公主府里与升平县主并晋康县主都接待过元秀姊妹,当时她的使女自然也在侧,也难怪会认识元秀,只不过当日人多,元秀可记不得一个小使女了。 “呃……我……”元秀张了张嘴,目光瞥到了帘外,眼珠一转,道,“我想来看龙舟!” “代王世子奉崔太妃包了对面的汀兰阁,视野比此处还要好一点,鲁王世子、郡主等宗室都在那边,贵主不知道吗?”裴二十四娘好奇的问道,因当年宪宗皇帝在立储上面犹豫过好几年,所以丰淳继位之后,准许叔父鲁王留在长安,但兄弟之中除了年幼的徐王外却都被他打发去了封地,代王的封地是在河东道,置府云州,崔太妃在宪宗皇帝驾崩之后去小住过一段时间,便因云州远不及长安繁华,向昭贤太后请求,重新搬回了长安代王府居住,代王便遣了世子李鋆陪崔太妃前来,侍奉祖母,丰淳也默许了此事。 元秀咳嗽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脸色若无其事道:“是这样的,我昨天恰好到清忘观祈福,三姑那里有份请贴给了我,着我代她出席,我便假托了清忘观中女冠之名来了——外面要并席的人里可有认识我的?” 裴二十四娘眼珠转了转,同情道:“有两个人,贵主刚才在里面想必也听到了……” “两个?”元秀还以为是崔家兄妹,却没想到裴二十四娘叹着气道:“一个崔风物,还有一个,自然是他的表弟柳折别!” 元秀抚额道:“怎么办?” “贵主出宫看龙舟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何非要……嗯,如此装束?”裴二十四娘很是不解。 “……今日宫中赐宴,我……逃了席,而且……”元秀张了张嘴,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带着一丝疑惑道:“二十四娘,里面的是谁?可是咱们认识的?若是不成咱们就撤掉其他帘子也就是了,你怎的进去了就不出来了?” “是认识的,我们正有些话要说!”裴二十四娘忙提声应了一句,复低声对元秀道,“好啦,贵主不愿意叫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惟有这样……我先出去,悄悄提醒崔、柳二人,对了,贵主假托女冠身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元秀定了定神:“道号守真!” “……守真道长且稍等,我去去就来!”裴二十四娘掩袖扑哧一笑,起身掀帘而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冲突 半晌后,杜家下人撤去了附近几帘,空出了附近六席的位置,看到座中多出一个年少美貌的陌生麻衣女冠,并席的几人都是一怔,其中一个着朱膘色交领毂袍少年刷的一下抖开手中折扇,轻咦道:“二十四娘,这位是你的朋友么?” 元秀听出他的声音,正是方才在帘外催促裴二十四娘之人,只听裴二十四娘瞟了他一眼,抿嘴笑道:“这位守真道长是清忘观观主玄鸿元君座下高足。” “清忘观?”那少年偏头想了想,露出恍然之色,却奇怪的问裴二十四娘道,“你什么时候与永寿公主搭上边了?” “卢九你管得着吗?”裴二十四娘一撇嘴角,坐到了元秀下首,替她引见众人,六席并没有坐满,今日来的都是各家郎君并女郎,按着排行年纪并身份,头两个便是崔风物与柳折别,他们已经得到了裴二十四娘的叮嘱,皆一派淡然之色,向元秀拱了拱手,元秀则稽首答礼,接着便是崔风物的一个族弟,名唤崔风裁,崔风裁身旁端坐着的着樱草色春衫、簪着洛阳锦牡丹的女郎是王家的十一娘,才过及笄,小字子故,跪坐的仪态很是端庄,但微扬的下颔透露出一抹傲气。而之前与裴二十四娘说过话的卢九自然是卢家郎君,名唤嘉行。 此外还有一名女郎,却是裴二十四娘的族姊裴二十三娘,二十三娘的容貌与裴二十四娘颇为相似,穿着姜黄色底纹宝相花对襟春衫,鬓边簪着珊瑚台,手里拿着一柄雪绢面底绘兰草生涧乌檀木柄的团扇,那乌檀木极黑,下面坠着寸长的黄色流苏,衬得她手指尖嫩纤细,听了裴二十四娘自称前段时间偶然去了清忘观并结识了元秀的话,拿起团扇半遮住脸,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元秀,似乎不太相信。 元秀也不在意,她已经看到裴二十三娘在卢嘉行询问之后本也打算开口,却被裴二十四娘借着广袖的遮掩悄悄扯了一把,立刻住了口,显然是个见机快的,不至于当场叫自己下不了台。 “我听说清忘观是先帝赐予玄鸿元君独自修行的所在,没想到元君虽然自出家后再未履足长安,却收了一个弟子代为赴宴。”等裴二十四娘将众人来历都解释了一遍,王十一娘王子故看了元秀几眼,淡淡的说道。 她有些高傲的态度让不远处的柳折别微微皱了皱眉,元秀心下有些不快,但随即省得自己如今的身份只是清忘观里一个寻常的女冠,这王子故出身名门望族,端看她一身衣裙的料子与簪发牡丹都是非同凡俗,对自己这般麻衣道髻却能够与之同席,也难怪会有所不满。 便听见裴二十四娘伶牙俐齿的回道:“听十一娘的意思,倒是对玄鸿元君极为熟悉?我倒是听说元君出家时,十一娘你连路都不会走呢!” 王子故一皱眉,正要出言驳斥,柳折别忽然开口道:“两位裴娘子,可知道裴兄为何还未到?” “咦,我等方才在芙蓉园外下车时就看见他的马车了,怎么他人还没有上来?”闻言裴二十三娘与裴二十四娘都惊讶的抬起头来游目四顾,前者道,“我还以为他被杜家七郎拉走了!” “我与表哥是与杜七郎一起进楼的,并没有看见裴兄。”柳折别摇了摇头,他身旁的崔风物也微微颔首,道:“难道裴兄被其他人拉走了?” “这不可能,六哥他早便心心念念着数年没有见过杜三郎,也有月余不曾与杜七郎照面,怎会跟着其他人走?何况六哥最重信诺,他既然答应了今日要来观澜楼,除非奉召,否则绝对不会食言而肥。”裴家姊妹双双摇头。 崔风物从容道:“圣人此刻应该正在宫中赐宴群臣,再说裴兄所领差事并无需要召见之处。” “莫不是裴灼那厮上一回慷慨出手,声名传到了宫中,引得圣人注意,借着今日端午之机召他进宫去做驸马了?”卢嘉行听到这里,一摇折扇,哈哈笑着调侃道,“毕竟咱们这些人家都是不愿意尚主的,何况从年初时候平津公主不守妇道,长安传出童谣:宁娶寒门妇,不做李家婿,如今这些金枝玉叶当真是人见人避,宫里有风声说今日要给东平、元秀、云州三位贵主择婿,却不想才把崔南熏召去见了两回,崔南熏就传出了被人掳去竟夜才归的消息,分明就是不想尚主,故意自污……二十三、二十四娘,你们两个的兄长可是惨了,当初崔大可不就是因为声名卓著,传到了昌阳公主耳中,这才不得不做了帝婿?” 卢嘉行带着戏谑的语气说完这番话,却不见有人接口调笑,尤其是裴二十四娘素来口齿伶俐,一向和他斗嘴惯了,此刻非但没有替兄长反击之意,反而目光游移,看向他的目光,颇有同情之色。 崔风物低咳一声,正要岔开话题,便听一个脆声淡淡的问道:“这位卢九郎似乎是平津公主的母族之人?为何提起平津公主之事犹自幸灾乐祸?”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自称道号守真的女冠正襟危坐,唇边噙着一丝似笑非笑之色,望住了卢嘉行。 卢嘉行瞥了她一眼,轻嘲道:“平津公主不守妇德是圣人降旨中所直叱之事,她虽然是我族姑之女,但到底非卢家之人,怎么小道长可是有什么见解?” 听出他话中带刺,元秀微蹙了眉,淡淡道:“平津公主失妇行既然已经受了圣旨叱责、还降了爵衔,又自请往封地长居,焉知他日不能更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卢九郎出身望族,圣贤书总是读过的,如今长安都不再多谈论此事,你身为其母之族侄,却依旧忿忿难忘,不免叫人疑心卢家的气量了。” 卢嘉行没想到这女冠居然当真敢驳斥自己,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冷笑着道:“我范阳卢氏的气量如何,几时轮到你一个小小女冠指点?当真是可笑之极!” 裴二十四娘眉一皱,柳折别已经淡淡的道:“卢九郎这般应答却当真失仪了!” “你河东柳氏莫非也要来嘲笑我卢家家风不成?”卢嘉行不屑的望了他一眼,五姓七望传承千年,虽然如今士族与平民之间的区别已经越来越小,但望族出身那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始终铭刻在了绝大多数世家子弟的骨子里,卢嘉行便是这样的人之一,他可以看到元秀年少美貌以及与裴二十四娘相识的份上接受她与自己同席并保持风度,但想叫他在不知道元秀真正身份时同样心平气和的接受元秀的指责却是不可能的事。 越是穷途末路越是刻骨铭心——用这句话来形容如今一些士族子弟的心理再恰当也没有,起自春秋战国、在魏晋时候达到了颠峰的士族与平民之区别历来都是如此的悬殊,而到了本朝因科举取士的缘故,士族地位不断受到冲击,在武周乱唐、牛李党争之后,科举出身压过了举荐制度成为了最荣耀的资历,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格局被彻底打碎,无数平民子弟在看到了鱼跃龙门的机会的同时,原本生来就注定一生锦衣玉食、平步青云的望族子弟却为此而黯然神伤,也因此,望族之中,颇有一部分人,越发对平民鄙夷不屑。 譬如卢嘉行。 同样不满元秀在席的王子故掩袖轻笑,与裴二十三娘交换了一个眼色,好整以暇的打算看热闹。 “再加上我清河崔氏呢?”然而众人没想到的是,一向风仪优雅、性情温善的崔风物,忽然缓缓道。 一直沉默着的崔风裁举樽的手一顿,放下金樽,诧异的望向了自己的族兄。 气氛顿时僵持住,柳氏这一族不及五姓七望底蕴丰厚,像范阳卢氏乃春秋时候齐国后裔,早在东汉时候就播誉天下,其中兴始祖卢植乃是配享孔庙的二十八位大儒之一,代为著姓、积代簪缨,在本朝为重臣良相者多人。而柳氏却起自秦末,虽然也算门庭悠久,但在汉、魏、晋这些士族势力最为昌盛之时却也显得有些黯然。 至于清河崔氏与范阳卢氏同属五姓七望之一,出自春秋时候齐国公卿之一,魏时列天下名门,所谓王崔卢李郑,排名还在卢氏之前,而且卢嘉行在卢家只是一个寻常子弟,崔风物却是清河崔氏这一代的嫡长子,更兼后者风仪、人望皆在卢嘉行之上,他一开口,卢嘉行也不由瞠目结舌。 但崔风物这么做,毫无疑问将挑起崔卢两家之间的矛盾,崔风裁暗暗皱眉,不动声色的看向了那位所谓的守真女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圆场 “裴灼怎的还未到?”招呼着众人入座毕,杜野四下看了看,狐疑的皱起眉,趁有一个空当,低声问身旁之人,“拂日,你可否去迎一迎?” 杜拂日嗯了一声,刚刚向楼梯走了两步,忽然站住,抬眼看了眼不远处的竹帘之后:“三哥,那里面有些争执,你速去圆个场,莫要坏了兴致。” 杜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认出了是崔风物等几人的位置,奇道:“有崔大在,还有圆不了的场?” 这么说着,见杜拂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飘然远去,他到底快步走到帘边,隔着竹帘笑道:“崔大,你这里都有谁在呢?” “三郎你可来了!”听到帘外的声音,座中有几人或轻或重的舒了口气,崔风物神态依旧平静,长身而起,而杜野同时挑帘进来,目光迅速扫了一圈四周,发现元秀后有些惊讶,对崔风物点了点头:“裴灼果然还没到!” “三郎该不会是忘记给我们六哥下帖子了吧?”裴二十三娘贝齿轻咬着朱唇,团扇支着下颔,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他今日迟了这么久?” 杜野、杜留并杜拂日,与裴灼关系都不错,对裴灼这两个堂妹也是熟悉的,闻言浅笑着道:“二十三娘真是狡猾,怕我等会兴师问罪么?我还没开口,倒先问起我之过来了。” 一旁裴二十四娘撇嘴道:“知道今日你们家会准备足够的仆婢,我们除了车夫可都只带了一个使女,六哥这么久都没到,三郎你还不派人去看看么?” “放心,十二弟已经亲自过去了。”杜野笑吟吟的说着,“咦,窈娘呢?她不在这里吗?” 王子故掩袖轻笑:“三郎糊涂了?方才你们家七郎不是还说,窈娘弄脏了衣裙,七郎家的美人带着她去更衣了。” 杜野本就是过来缓和下场面,他耳力不及杜拂日,也不知道之前这些人究竟为了什么起了争执,便就着王子故的话问道:“说起来子瑕也有帖子,却不知道他为何没有过来?可是嫌弃观澜楼位置不够好?” “三郎越发的迷糊,二十二哥这会还在宫里领宴呢,你们不是说要竟夜欢娱?等宴散之后,他自然会来。”王子故嗔道,“不过妙娘阿姐呢?怎的今日没有过来?” 杜野手一摊,有些无奈道:“她与端……与华妃自幼交好,随我外放多年不曾相见,如今华妃进了宫,趁着端午,召她去说话,慎儿也被带过去了。” “哦?慎郎今年该到启蒙了吧?”裴二十三娘在旁道。 杜野笑了笑,目光落在了卢嘉行身上,道:“论岁数是到了,其实年前我便已开始抽空教导他一二,只是到底不及卢家玉树。” 杜野年过三旬,膝下有二子一女,他与正妻韦妙端之间颇为恩爱,只是韦氏自十六岁嫁给他后一直久未怀孕,便劝说他收了自己的陪嫁使女为妾侍,生下了庶长子杜敬之与庶长女杜敏娘,这一对庶出的长子长女因为是在长安出生的,在杜野当初被任命为邓州刺史时便留在了杜家祖宅里由祖父母看拂。 而韦妙端跟随杜野赴任,在邓州却终于有了身孕,足月诞下一子,便是今年才满六岁的嫡次子杜慎之,比起庶出又是一直分离的庶出长子长女,杜野更重视与怜爱的自然是这个年幼的嫡子。 此刻虽然话里有些谦虚,但却带着一丝怜惜。 卢嘉行当然察觉到了,他也看出杜野进来的目的是为了圆场,如今又特特提了卢家的骄傲——卢却敌来比自己疼爱的嫡子,不得不缓和了语气道:“三郎太过谦逊了,有道是由父及子,三郎自幼便有慧名,想必慎郎天资也是过人的。” “说到你们卢家的玉树,我倒想起来了,听说却郎已经被圣人指了婚?”王子故忽然插话道。 “这事长安人人都知,你莫非才听到?”裴二十四娘淡淡的道。 裴二十三娘却抿嘴一笑,懒懒道:“二十四娘你忘记了?前不久王家大祭,子故她才从太原回来没几天呢。” “是吗?”裴二十四娘在面前拈了颗樱桃吃了,忽然朝一直沉默的崔风裁一笑,“四郎今日为何如此沉默?” “崔四什么时候多话过?”崔风裁只是淡淡一笑,朝她举了举樽示意了下,王子故便立刻警觉。 元秀在旁冷眼观看,忽然觉得十分无趣,这时候杜野却把话题移到了她的身上:“这位守真道长乃是清忘观中玄鸿元君座下爱徒,我原以为元君这么多年头一回派徒弟出来赴宴,你们都不认识的,想不到这短短时辰竟能够拉了道长一起入席?” 他不提元秀还好,一提元秀,卢嘉行的脸色便沉了沉。 倒是王子故轻哼了一声:“玄鸿元君不喜人打扰,去青要山时虽然会路过清忘观左近,但却一直无缘得见元君,这位守真道长嘛,若不是裴二十四娘交游广阔,咱们倒也不敢请人卸了她周围的帘子。” “二十四娘与守真道长居然是旧识?”杜野眼中流露出惊奇之色,看向裴二十四娘,“你何时也对修道感兴趣了?” 裴二十四娘笑道:“我如何不能感兴趣?” 杜野见她并不愿意回答,眼中划过一丝兴味,伸手对卢嘉行招了招,笑道:“十二弟去寻裴灼却这么久都没回来,九郎你辛苦一下,陪我去看看。” “三郎你真是偏心,放着崔大、柳郎,偏偏要支使我?”卢嘉行皱了皱眉,把面前的茶盏一推,却见裴家姊妹双双向他瞪了一眼,无奈的起身道,“也好,裴六这是怎么回事?怎的赴个约也要这许多人替他操心?” 杜野带着他下了楼,却没有出去寻找裴灼之意,而是走到偏僻处,开门见山道:“我进去前,你们可是与那守真道长起了冲突?” “她——”卢九冷笑一声,想说什么,却被杜野抬手拦住,低声道:“那个所谓的守真道长出身应不低,你只看裴二十四娘一直护着她就知道,若我不曾猜错,她该是宗室中人!” 卢嘉行一惊:“怎会?” “她来时拿的帖子是我亲自写给玄鸿元君的,玄鸿元君自从到了清忘观就未再踏出过观门一步,除了家叔等少数几人,等闲之人别说见到她的面,就连观门都踏不进一步,但元君她对郡主、县主们的求见却不拒绝的,何况其他女冠观主也就罢了,玄鸿元君本是金枝玉叶,她岂是需要靠收美貌弟子笼络富贵之人?”杜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在你们到前我去试探过那女冠,她的脾气可不像是出家之人!估计是哪家不常出来走动的贵女,怎么说也是个年少的女郎,九郎何必与她计较呢?念在玄鸿元君的份上,便让她一让吧,左右也就这么一回。” “我只奇怪,她若是玄鸿元君的亲眷,且不说今日汀兰阁上的位置更好,便是直接寻你家要张帖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何非要冒名而来?”卢嘉行不解道。 杜野笑道:“女郎们的心思你叫我怎么猜得到?你若是想知道,还不如私底下去问一问裴二十四娘,嗯,二十四娘不是知道她的身份?回头你知道了,不妨也告诉我一声。” “二十四娘若是肯告诉我就好了。”卢嘉行失落的叹了口气,“我方才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呀,她就帮着……咦,方才连崔大并柳折别都帮着她!” 杜野一皱眉:“他们两个?”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争渡 龙舟终于出现在观澜楼所能俯瞰到的水域,不待楼上的人呼朋引伴,沿着曲江两岸的欢呼声已经从远处动地传来,犹如潮啸。 “终于到了!”众人精神皆是一振,纷纷拥向了栏杆,一时间楼上一片揭帘声。 裴二十四娘性格本就活泼,闻言就要去拉元秀:“快去抢个好位置!” “二十四娘你温婉一些,守真道长可是出家人,最是清心寡欲,岂能和你一样?”斜对的王子故未曾漏过元秀眼中迸发的期待与欲要起身的动作——说到底,元秀还是爱热闹的年纪,前者不动声色的一句话,却叫她想起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不由进退两难。 被杜野提醒过的卢嘉行冷眼看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懊恼,将她当成谁家性格古怪的女郎的卢九借着金樽的掩护暗暗勾唇窃笑。 还是柳折别出面解的围:“道法自然,自然出乎本心,修行之人,讲究的就是脱去束缚,骋翔宇内,二十四娘天真淳朴,也难怪会与守真道长相契。” 崔风物神色不动,卢嘉行虽然在知道元秀出身并非普通女郎后不屑与她计较,但对柳折别到底还有一丝不忿,嗤笑着道:“若不是方才守真道长出来时二十四娘特特介绍过柳郎,我还当柳郎也认识道长呢!” 他话里暗有所指,座中都不是糊涂人,王子故与崔风裁、裴二十三娘顿时以探究的目光,来回注视着柳折别并元秀,元秀双眉一蹙,崔风物淡然道:“柳郎到长安还不几日,若他当真交游广阔了,我也不必处处带着他了。”他话里的意思,自然是要为柳折别撇开与元秀的关系。 只是卢嘉行却不信,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元秀,微笑:“说起来方才竟未注意,守真道长虽然麻衣道髻,却难掩天生丽质,不愧是玄鸿元君的弟子!” “观主素来重德不重色,何况修行之人,外表不过是一具皮囊罢了,卢家郎君浅薄了。”元秀见他笑得暧昧,心头火气,冷冷的道。 然而她态度如此强硬,却叫卢九更加相信了杜野的话,他微笑着借举樽掩住表情,暗暗揣测她到底会是哪家的女郎,或者从前不在长安?不然,以他的交游,不可能全无听闻。 裴二十四娘对他做了个鬼脸,拉着元秀,并裴二十三娘一起掀帘而出,拥向栏边。 “十一娘不去?”见座中女郎只剩了一个,王子故依旧坐得端庄,一直沉默的崔风裁终于开口,好奇的问道。 王子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等一等窈娘,她也该来了,怎么如此的慢?” 听到自己妹妹,崔风物也微微皱了下眉,站起身来,对另外几人点了点头:“我去看看。” “你呢?”王子故看向了卢嘉行,轻笑,“裴家姊妹可是去了,你怎不跟着?人这么多,就不怕她们被挤着了?” “楼上都是杜三和杜七请来的人,大半相识,何况她们两个又岂是好欺负的?”卢嘉行微微一眯眼睛,看了眼她身旁的崔风裁,“崔四今日是专门来喝酒的么?” 崔风裁此刻面前已经空了两个秘色瓷坛,闻言懒散道:“你知我不擅言谈。” 说话间他斜眼看向了柳折别,笑着问:“表哥也喜欢这葛蒲?” 柳折别仰头饮尽樽中,方浅笑道:“正有些渴了。”说完,复斟一樽,几乎满溢出来的酒水,返照出他黯色深沉的眸光,怅然若失。 ……………………………………………………………………………………………… 仗着身为女郎,又与楼上大部分人熟识,裴家姊妹并元秀很快在栏边寻到了最宜于观舟的位置,但见此刻曲江池边已经是人山人海,池中素来平静的水面,被桨划出一片雪浪,差不多有七八艘龙舟同时拥入了众人的视野,色泽各不相同,舟头舟尾皆作了独特的标记,舟上健儿打着赤膊,只着一条牛犊短裳,头上和腰间束着与龙舟同色的丝绦,精壮的上身上泛着光亮——为了不影响行动,这些人都在身上抹了桐油,以保证沾水之后,水珠会立刻滚落。 龙舟之尾皆有一面鼙鼓,使一壮汉猛力敲击,混和着沿岸的欢呼议论,人人热血沸腾,连一心惦记着寻找杜青棠的元秀也不禁呼吸微促起来。 裴二十四娘大声为她介绍着:“最前面的赤舟乃是博陵崔氏所出,今日代王世子奉崔太妃在对面的汀兰阁上亲自观看,这艘赤舟上除了司鼓之人据说全部都是代王派人从江南水乡那边请来的弄潮好手,在那边九曲十八弯的水域里也能做到舟楫如飞!博陵崔氏为这回赛舟备下了重赏,这一回的魁首是势在必得的!” 人声太过鼎沸,元秀靠她极近才听得清楚,便伸手指向与赤舟只差毫厘的碧舟:“那又是谁家的?” “那个啊是韦家的!”这一回却是裴二十三娘回答了她,“韦家这些人虽然不是来自江南,却是黄河上面讨过生活的,惊涛骇浪都过来了,说是对舟楫操纵的精妙之处,可比南人更有心得,今日也不知道会是哪家赢?” 元秀正要再问下去,却听夹岸欢声雷动,声音之大让她差点抬手捂住了耳朵,欢声才过,她不解的问:“似乎还没结束,他们为何欢呼?” 裴二十四娘口中回答,眼睛却紧紧的盯在了曲江上面,竟是紧张得连礼仪都忘记了,道:“浐水放舟不过是亮个相罢了,真正的看头却是从现在开始……你瞧,赤舟前半身已经切过曲江之中的汀洲了!这曲江竞渡,最值得看的便是诸舟穿插汀洲之间,彼此明争暗斗!” 元秀疑惑的望了过去,却见那赤舟仗着速度比碧舟快了一步,斜切着擦过一座水中汀泽,碧舟只差了毫厘,却不得不略偏舟头,从那汀洲另一边绕过——若不然,因被赤舟一迫,差点就要撞到汀上去了。 这么一耽误,碧舟顿时落后下来,然而赤舟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却有一艘玄舟趁着赤、碧两舟全力争速,悄然从赤舟之旁咬了上去。 其后的各家龙舟也各使计策,或以巧力,纷纷绕入曲折多汀的水域之中…… “那玄舟是谁家的?”进入多汀的水域后,龙舟的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同时彼此拖后的事情也层出不穷,赤舟因为速度最快,几乎成了其他舟楫争相打击与算计的目标,然而那群来自江南的健儿确实有真本事,狭长的龙舟在他们手里犹如巧妇手中的针梭一般灵巧,在散落的汀洲之中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保持着自己的优势,甚至中途还用突兀的变向,害得身后紧紧追赶的玄舟差点一头撞到了另一艘靛舟之上,虽然玄舟在最后关头靠着齐心协力堪堪扭转,但与靛舟距离过近,分开也用了许多时间。 元秀第一次看到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下意识的屏息凝神,待一段落后,方能问出口。 “那是郑家的。”锣鼓喧嚣,裴氏姊妹看得入神,周围又吵闹得紧,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话,回答之人似在身后,元秀诧异的回头一看,却见柳折别站在一步之外,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 元秀见他四周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朝他微一点头:“柳郎君也过来看了?其他人呢?” “他们都看过数次,表哥去寻窈娘了。”柳折别轻声道,元秀没有听清楚,正要细问,蓦然却听曲江之中又传来一阵激烈的叫喊,她赶紧看过去,却见——方才的靛舟,不知如何已经翻了! 她顿时感到一阵懊恼,顾不得理会身后的柳折别,拉住裴二十四娘的手,正要她解说一下缘故,却见裴二十三娘抓着团扇狠狠的敲到了栏杆上面,用力之大,绷着绢面的细竹虽然柔韧也被敲得咔嚓一声断裂,只听裴二十三娘咬牙切齿的怒骂道:“这群不争气的东西!” ——原来靛舟却是裴家的。 ………………………………………………………………………… 话说因为下周有首页封推,编说多更点,我想试试万字更,但有点木信心,汝等要不要鼓励鼓励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李十娘 因裴家的龙舟居然成了今年端午浐水放舟、曲江争渡之中头一艘倾翻,即第一个被判丧失资格的,裴家姊妹都是气愤不已,元秀还没出声询问,裴二十三娘已经咬牙切齿的叫了起来:“赵郡李氏好生可恶!” 说着又拿团扇狠狠敲了下栏杆,这才发觉早已坏了,她心头更是怒火中烧,抬手就把那扇子给丢了出去,这会观澜楼下正因为靛舟倾翻而嘘声四起,一行人艰难的穿过了人群进楼,其中一人恰好就被坏了的团扇打到,那人看了眼落在身旁的团扇,又抬头看了看楼上,嘴角一撇,复跟紧了人进楼去了。 楼上几人都未曾注意到,元秀还拉着裴二十四娘问:“到底是怎么翻的?” “那艘橙舟是赵郡李家的,方才咱们家的靛舟正要超过他们时,被他们带着撞到了曲江里的一处暗滩上面,为了不搁浅,靛舟拼命想要绕开,结果后退时又被橙舟阴了一把……”裴二十四娘凤目圆瞪,差点没变成了杏眼,正在愤然之间,身后人群里却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道:“曲江争渡本就是彼此争夺,你们家寻来的人不中用有什么办法?” 元秀与裴家姊妹都是一怔,转过头去,却听柳折别温言道:“李十娘子,你怎的来了?” “我在芙蓉园外被裴六郎缠上,方才杜家十二郎去寻裴六郎,瞧在他的面子上便过来一聚,哪里知道才到了楼下,就有人拿坏掉的团扇砸我不说,上来就听见了有人说我李氏的坏话,这可真是奇怪了,你裴家若是怕翻船又何必参与这回的端午竞舟呢?”人群里面挤过来的女郎一身赤红如火的胡服,腰间束着革带,体态丰腴而有致,她生得面如银盘,娥眉瑶鼻,眼带桃花,两颊点了与衣裳颜色相似的笑靥,唇上一点绛色胭脂,整个人明媚不可方物,脸色却不太好,冷冷瞧着裴家姊妹。 元秀听到柳折别唤她李十娘子便想起来采蓝采绿曾经提过,这李家女郎,乃是皇后王子节的表妹,她好像和崔风物自幼交好,虽然没传出婚姻之约,但隐约间似乎崔风物待她也是不错的,昌阳公主为了这个还对皇后不满过。 “你是瞧杜家十二郎的面子,还是瞧了有人在这儿?”裴家的二十三娘与二十四娘年纪相仿,性情也都相近,都是伶牙俐齿之人,如今两个对一个更是不怕她,也不管四周拥挤,回道,“我家六哥绝非与女郎计较之人,莫不是你没有接到帖子,为了前来故意纠缠我们六哥,却反诬他纠缠于你,好叫去寻六哥的人不得不把你带进来吧?” “呸!”李绿艳恼羞成怒,想也不想,解下腰间长鞭,就要动手,裴家姊妹都是骑射娴熟之人,岂会怕她,只是两人下意识的一摸,却发现今日赴会,竟是什么都没带。 好在柳折别见势不妙,已经挥手夺下了李绿艳的长鞭,靠近她低声道:“十娘,都是女郎之间几句口角,今日杜家是主,咱们都是客人,好歹给杜三与杜七些面子!”他话音刚落,楼上楼下顿时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还以为橙舟让咱们家靛舟翻了能有多大的作为,原来也不过是叫郑家的玄舟捡了个便宜!”裴二十四娘转过了头来撇嘴道,嘴角得意而讥诮的笑容只怕李绿艳看不出来,李绿艳所站的位置恰好被前面的人挡住,她闻言脸色一变:“胡说!” 元秀看了眼曲江,道:“她说的没错,橙舟也翻了。” 进入汀洲之后才不到五十丈,就先后翻了两艘龙舟,可见激烈,元秀看得入神,随口答了李绿艳的话,谁知道却惹恼了她,李绿艳见她作寻常女冠打扮,眸色一沉,她的长鞭已经被柳折别拿去,此刻便抬手一推元秀,口中冷笑道:“我与裴家姊妹说话,你一个小小的女冠插什么嘴?” 元秀猝不及防,但她这段时间跟着薛氏苦习箭术,下盘也是练过的,身子一晃,扑在栏杆上,将她这一推的力道卸去,愤怒的转过头来。 在李绿艳要推元秀时,柳折别便要抬手阻拦,但他究竟是知道元秀的真正身份,指掌触到元秀衣襟前寸处,却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触碰下去,如今见元秀怒容满面,方才懊恼。 裴家姊妹吃了一惊,裴二十四娘上前扶住元秀,看向李绿艳的眼中却闪过了分明的窃喜之色,嘴上却冷冷道:“李绿艳你这是做什么?方才你们李家的龙舟弄翻了咱们裴家的龙舟,咱们姊妹也没有对你动手,如今你们家的舟船是被郑家弄翻的,守真道长好心告诉你一声,你竟对她下这样的毒手?莫不是你怕了郑家人只敢拿一个女冠出气?” 裴二十三娘反应也不慢:“守真道长虽然是出家人未必会与你一般见识,但她可是城西清忘观观主玄鸿元君爱徒,你这么做分明就是不把元君放在眼里!” “龙舟赛到哪里了?”正在这时,另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传来,若有意若无意的替李绿艳解了围,元秀冷眼看去,微微一怔,那人和她视线对上,也是露出意外之色,正要躬身行礼,却被元秀瞪了一眼,掩袖轻笑了一声,目光转向了裴家姊妹,“二十三、二十四娘也在这里?我换衣裳耽误了许多时间,如今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咱们家以及李家的船都翻了。”见是崔舒窈出来替李绿艳解围,裴二十三娘与裴二十四娘眼中敌意略减,微微颔首道。 崔舒窈转了转眼珠,看着元秀笑了笑。 “此处人声鼎沸,而且诸舟已经被汀上草木遮蔽,难以看得清楚,不如先还席吧?”柳折别见元秀目光沉冷,一言不发,担心她按捺不住,就在这里发作起来,圆场道。 裴二十三娘与裴二十四娘因为裴家的龙舟是头一个翻倒在曲江里的,正觉得心里不痛快,早就没太多兴趣看下去,便点了点头,问崔舒窈:“窈娘你才上来,要不要站在这里看一看?我们将位置让给你。” 崔舒窈瞥了眼元秀,口中道:“不必,这龙舟我也不是没见过,一起回去坐吧。” “这是清忘观的守真道长。”回到席上时,裴二十三娘替她介绍道。 “守真道长?”崔舒窈眨了眨眼,笑嘻嘻的道,“道长可是代玄鸿元君赴会的么?” 元秀稽首:“女郎说的是。” 一旁李绿艳瞥了眼她,附耳对崔舒窈低声道:“窈娘你敷衍这女冠做什么?” “这女冠可惹不得。”崔舒窈暗捏了她一把,不动声色道,她游目四顾,笑着道,“卢九,我大哥呢?怎的我才来他就不见了?” 卢嘉行懒洋洋的吐出一枚细核,伸手一指斜对的雅间道:“裴灼受了点伤,杜七和杜十二替他收拾,崔大说他车上恰好有一盒御赐的伤药,亲自去取了。” 裴家姊妹顿时一惊:“六哥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 裴二十三娘忽然指着李绿艳怒声道:“你方才说什么我六哥纠缠着你……” “他从朱雀南街那边一路与我纠缠不清,到了芙蓉园前还拉着我不放,我一时不耐烦,反手抽了他几鞭,又没有伤筋动骨,有什么打紧?”李绿艳不以为然道,“杜七和杜十二也未免太过小题大作了,他们这般一弄,倒仿佛裴六被我打成什么了一样!” “既然只是几鞭没有伤筋动骨,你何不也叫我们姊妹打上几鞭?”裴二十四娘怒叱道,“柳郎君,烦你将鞭子给我!” “那是我的东西!”李绿艳叫道! 柳折别苦笑的将长鞭藏到了身后,劝道:“杜家没有叫医士来,想必是裴兄伤得不重,三位女郎还是不要吵了,先去看看裴兄的伤势如何?” 崔舒窈尴尬的按住了李绿艳,对裴家姊妹道:“裴六郎只是肩上和臂上被各抽到一下,衣襟有些破损,略有些淤伤,家兄看过说不要紧的,二十三娘与二十四娘还请放心。” “窈娘,我们知道你与她李十娘自小交好,原本念着你与崔大的面子,倒也不想太过计较,只是家兄的为人这边坐着的都清楚得很,究竟为了什么人什么事才会一直追着十娘你不放,我们倒是很想听一听!”裴二十三娘闻言,拉了二十四娘一把,两人双双坐了下来,冷冷瞧着李绿艳质问,“若不然只听你的话,还以为家兄德行有亏呢!” 李绿艳哼了一声:“我不过是骑马经过他身边时,见他迟缓,不小心抽到了他一下。” “阿姐,她既然不肯说清楚,咱们也不必废话了,只等着六哥出来或者崔大回来再问吧!”裴二十四娘眼睛一眯,冷笑着道。 崔舒窈一时间头大如斗,她的母亲王夫人出身于太原王氏,乃是王皇后的族姑,其外祖母却是河东裴氏之人,因此与裴家姊妹乃是姑表姊妹,而且同在长安,三人关系并不坏,更有裴灼与崔风物等人相交多年的情谊在前;而李十娘却是她关系最为要好的密友,两人情如亲生姊妹,如今两边冲突起来,她自然感到棘手。 这时候元秀却偏偏问了一句:“二十四娘,你们的六哥裴灼,可是字余光?若是的话,此事我在路上倒是恰好看到,这位李十娘子那一鞭抽得恰到好处,堪堪将前者新冠上面杜三郎这回回来特特赠送的一块青玉抽裂,当时那字余光之人身边还有友人相劝,让他念在一位子反兄的面子上多让着些……” “六哥今日恰是与南阳张献同来!”裴家姊妹对望一眼,冷笑,“道长不知,那子反兄,正是李家十娘子的兄长李复!”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章 药 雅间里,杜留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裴灼臂上的淤伤:“六郎素有大度之名,怎的今日竟与李家十娘子计较起来了?莫不是六郎你另有所谋?念在咱们相识这么多年的份上,可别怪我未曾提醒与你——这李十娘一颗芳心,可是一直系在了崔大身上,你……” “某会瞧中了那个李家的母大虫?”裴灼闻言怒视着他,“若不是她出手抽裂了三郎赠某的青玉,某又怎会与她一般见识!” 杜留嘁道:“一块青玉而已,三哥那里又不是没有,你和他说一声,叫他给你一块更好的不就是了?” “七郎你不知道,此事说起来也是各有责任——余光兄因冠玉被抽裂之事与李十娘子口角了几句,在芙蓉园前遇见时,余光兄一时失口,惹得李十娘子大怒,加上今日人实在是多,这才一直脱不了身……”在裴灼身旁端坐着一个青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容貌寻常,然气度谦和,眉宇之间一派书卷清气。 此人正是外间裴家姊妹所言的南阳张献,也是韩王之师、国子监司业张明珠之子,他与裴灼、杜留都是国子监的同窗,因与裴灼一样住在安义坊,接了杜留的帖子,便与裴灼一起前来赴宴,却没想到路上遇见了李十娘,也被拖累了时辰。 “庄予兄,你莫要太过让着那母大虫!”裴灼愤然叫着他的字道,“比起此女行径,某说的话何曾过分了?也不知道子反究竟是怎么管教这个妹妹的,身为女郎,不思德容功行,却如此飞扬跋扈!某看,就是没有昌阳公主,以崔家的家风,也断然不会要这样的新妇!” 张献苦笑了一声,对杜家兄弟道:“他方才当着李十娘子的面就这么说了出来……” 杜留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难怪李十娘子如此生气,六郎,有道是打人不打脸,何况李十娘子究竟是女郎,你这么说她,今日崔大还在这里呢!” 正说着,雅间的门却开了,崔风物拿着一只两寸来高、造型颇有拂菻风情的掐丝缠枝莲纹胆瓶进来,笑着道:“似乎在说我?” “咦,这瓶子倒有意思,莫非是从前拂菻所贡?”杜七最喜新奇,见那装药的瓶子别致,不由眼睛一亮。 崔风物倒也没有追问,递了过去道:“药也是胡药,据说是大食那边的秘方,我一共得了两瓶,用下来确实比寻常伤药要好些。” “哦?有如此好药,看来上回麟德殿前虽然丢了一回脸,却叫贵主更心疼了!”裴灼闻言,与杜留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色,神情暧昧。 “你若是不用,便还给我好了。”崔风物一哂,就要伸手要回去。 杜留手一扬避开,笑道:“岂有此理?药给裴六敷上,瓶子嘛,就归我了!你还指望拿回去?真是可笑!” “风流之名满长安的杜七郎君莫非是想做强盗了么?”崔风物哑然失笑,却听裴灼提醒道:“杜七,这只瓶子你还当真不能要!” 杜留奇道:“为何?” 崔风物也有些惊讶裴灼会替自己说话,却见裴灼一本正经道:“你没听崔大说吗?他一共得了两瓶,成双成对,你若拿了这一只,不怕贵主恼了你?” “原来如此!”杜留恍然大悟,开了瓶,以指抠出部分,估计够裴灼所用,将药瓶恭恭敬敬的还了崔风物,促狭道,“既是如此,崔大又何必不肯说呢?若是早说是贵主与你的定情信物,我又怎会做这等煞风景之事?” “七郎跳脱我已习惯,裴六你如今也渐渐被带得越发戏谑起来了。”崔风物笑了笑,将药收入袖中,道,“你们家二十三娘与二十四娘可是早就到了,方才还在问起你们,我且出去与她们说上一声,免得担忧!” 杜七被他提醒,忽然道:“二十四娘是不是带了一个美貌女冠来?我也去瞧瞧。” 一直没说话的杜拂日顿时抬起头:“七哥不要卤莽,那女冠可不是裴二十四娘带来的,而是拿着清忘观的帖子前来……” “清忘观?”除了崔风物与杜拂日,雅间内的其余三人却都吃了一惊,张献到底与裴灼之外的人并不熟悉,张了张嘴便沉默下去,裴灼却奇道:“玄鸿元君不是一向不理会长安宴乐、一心修道的吗?怎么如今有意还俗了?” “不可乱自揣测,冒犯了元君!”崔风物皱了皱眉,止住了他。 杜留问道:“这么说十二弟你是见过那女冠了?” “她方才上楼时在外面被杜福等人盘问了几句,当时人少,我在楼上听到了。”杜拂日道,“玄鸿元君身份尊贵,她的弟子究竟不可轻慢,七哥莫要莽撞。” 长安城都知道杜七风流之名,如杜三说起李季兰、鱼玄机不过是戏谑之言,但这杜七却不然,他如今年已加冠却一直未娶,连婚事都无定,倒不是风流之名太盛,以至于无人愿意将女儿许配于他,而是不想被拘束,因此刻意拖延。 杜拂日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那位“守真道长”的容貌,但从杜三郎的言语之中也透露出来必定是个妙龄的美人,今日观澜楼上若说对玄鸿元君的熟悉,杜家人自是首当其冲,而杜家出面来招待众人的三位郎君之中,又以杜拂日近水楼台先得月,对玄鸿的性情习惯最最了解,玄鸿可不是没事收个美貌弟子在长安到处交游的观主,她本就是梦唐尊贵的公主,加上这段时间,清忘观都去过些什么人,以杜青棠与玄鸿的关系,多少也会留意一二。 因此元秀的真正身份,在杜拂日看来,自是呼之欲出。 但丰淳不喜杜家,杜野回长安已经半个多月,都不曾得到丰淳接见询问邓州之事,圣人的喜恶,可见一斑,如今其胞妹假冒而来,还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杜拂日不想贵主在观澜楼的消息弄得满城风雨,从而生出是非,自不会明言,只是含蓄提醒。 杜留笑嘻嘻的摆了摆手:“十二弟放心,我怎会对玄鸿元君的弟子无礼?元君这还是头一回派人来赴我杜家之约,身为主人,岂能不好好招待?”说着,整整衣裾,心情大好的推门而出。 崔风物眼中似有戏谑划过,微微摇头,也跟了出去。 裴灼瞪大了眼睛,叫道:“杜七他这回不是要将身边最新得的美人请出与某等见面么?怎么又要去打一个女冠的主意?就不怕美人打翻了醋坛子?” “他若是怕,也不会全长安都知道杜家七郎的风流之名了!”张献苦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杜十二 元秀得意的眯起眼,拜她那番话所赐,裴家二十三、二十四娘已经快与李十娘扭打起来了。崔舒窈与柳折别又是拉又是劝,眼看就要不支,恰好崔风物与杜留走了进来,顿时松了口气,叫道:“大哥,裴六如何了?” “裴六无事,你们这是……?”崔风物愕然的望着帘内三个气喘吁吁的女郎,裴家姊妹鬓边簪的牡丹都已经瓣焉叶落,衣襟散乱,而李十娘以一敌二,虽然有崔舒窈做遮挡,却更狼狈——连鬓发都散开了小半,卢嘉行与柳折别都是一脸无奈与尴尬。 就连拉架的崔舒窈,鬓边斜红也被汗水冲出几条痕迹……唯一气定神闲的,便是坐在旁边拈着樱桃吃的元秀。 发现气氛古怪,崔风物瞥了眼身后的杜留,意思很明白:女郎之间的争斗,杜七最是有经验。 杜留施施然的拢手入袖,像是根本没看见三人彼此互瞪的敌意一样,扬声叫道:“芳娘!” 帘外立刻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子声:“奴在!” “李裴两家女郎打翻了杯盏弄脏了衣裙,带女郎们去最里的雅间更衣。”杜留话音刚落,便见李十娘怒气冲冲的抬起头来:“谁要更衣?我不要在这里了!让开!” 崔舒窈赶紧拉了她一把:“十娘……” “你放手!”李十娘生气的推开了她,狠狠瞪了眼元秀,就要负气而去,裴家姊妹对望一眼,双双冷笑了声,正要说什么,却见杜留使个眼色止住了她们,等李十娘从他身边正要擦过,他飞快的耳语了数句,李十娘一怔,犹豫了下,轻跺了下脚,居然对帘外躬身等候的使女芳娘道:“带我去更衣的雅间。” 崔舒窈见杜留果然把她留住,松了口气,提着裙裾叫道:“十娘我陪你去!” “好端端的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等崔舒窈追着李十娘离开,杜留扫了眼裴家姊妹,失笑道,“裴六不过是臂上隔着袖子被抽了道淤伤,崔大已经拿了宫中御赐之药给他用了,你们既然担心,不进去瞧他,怎么先与李家十娘动起了手?” 裴二十三娘轻哼道:“还不是她打伤了我们六哥?” “长安的女郎嘛,鲜有不爱动鞭子的。”杜留好整以暇的笑了笑,“二十三娘当年也不是没拿鞭子抽过我啊,到底是兄妹,打在了裴六身上究竟才心疼!” 裴二十三娘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而是目光一柔,崔风物的风仪名满长安,但他生性恬淡,有飘然出尘之态,皑皑如天上之雪,女郎们虽然仰慕他,却难以亲近,而杜留容貌俊秀、身材挺拔,更兼言语风趣,待女郎们不论美丑贵贱,皆是温文有礼,又擅调笑,今日裴二十三娘却多半是冲着他来的,这会便不作声了。 却见杜留拿话堵住了裴二十三娘,裴二十四娘却撇嘴道:“六哥是我们的哥哥,我们自然心疼他,何况他本就无辜,是李十娘自己嚣张跋扈,当初我阿姐打你是为了什么?” “二十四娘,我正要请问你,这位道长据说是你熟识?”杜留笑吟吟的打量了元秀几眼,目露赞赏,道,“到底是玄鸿元君之徒,这位道长年纪不大,却仙姿道骨、风仪天成……” “这位是清忘观的守真道长。”裴二十三娘微露不快,淡淡的打断了他。 元秀起身稽首,她虽然服饰简陋朴素,但自幼养就的仪态非凡,观澜楼上软风轻过,麻衣衣袂翻飞处,衬托着如画眉目,着实当得起那仙姿道骨四字,裴二十三娘心头暗恨,眼珠一转,不待她开口,便岔了话题问:“对了,崔四与王十一娘呢?他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 “崔四嫌葛蒲喝得不尽兴,听人说不远处的微雪台是郑家包下,特地运了一批上好的土窟春,便去蹭几盏,王十一娘嫌闷,去附近走一走了。”却是卢九开口道。 裴二十三娘嗤笑道:“今日人山人海的王十一娘还要去外面走?那岂不是更闷了?” 元秀被她刻意冷落在一边,皱了皱眉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杜留眼角打量到她动作,嘴角微微一勾,道:“说起来我等也很久未能见到玄鸿元君了,敢问守真道长元君近日如何?” “观主一切安康,有劳杜郎君惦记。”元秀微微颔首道。 崔风物插话道:“裴二十三、二十四娘,你们不也去理一理妆容么?”他算裴家姊妹的表哥,因此说话要随意些,直截了当的指出两人仪容不整,裴二十三娘伸手一摸才惊觉钗横发乱,不觉哎哟一声,懊恼的瞥了眼自己的使女,似责她不早提醒,害自己在杜七面前丢了脸。 元秀正觉得枯坐在这里无聊,闻言放下手里刚刚拈入的一颗樱桃,道:“贫道也去一下。” 裴二十三娘正不放心自己离开后留她与杜七相对,自不会拒绝,杜留唤过一名使女,引她们去另一间雅间收拾。 这几间雅间都是专门布置过的,俨然如同一间闺阁般,里面放了铜镜与梳洗等物,一架三折樱桃木雕祥云萦绕底座绘应景的端午竞渡图画屏隔出里面一块地方,元秀好奇的走过去一看,却见是一张卧榻,想是为了给喝醉之人用的。 裴家姊妹都带了自己的贴身使女来赴会,进了雅间,等杜家使女打来清水,便由各自的使女伺候着先以清水净面,洗去了脂粉,复取出镜台下面杜家准备好的胭脂之物重新上妆。 元秀将雅间打量遍了,却见裴家姊妹才扑好第一层米粉,对着铜镜,试调脂粉……她知道这大妆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心念一动,起身道:“我去楼下瞧一瞧。” 裴二十三娘眉头一皱,裴二十四娘却摆手叫使女把胭脂拿开些,道:“这不大好吧?今日人多得紧,别挤着了。” “无妨的,我也不走远。”元秀道。 裴二十四娘见她执意,只当她别有所图,也不多言,只叮嘱道:“附近穿淡青色短衣的皆是今日杜家带来的奴仆,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 等元秀出去之后,裴二十三娘嗤笑道:“你说得仿佛自己是杜家人一样。” 却见妹妹对自己做了个鬼脸:“阿姐你不要喝错了醋,你可知道那位道长是什么人?” 裴二十三娘倒是一怔…… 元秀出了雅间,却见隔着一条走道对面皆是竹帘隔开了大大小小的席位,其中高谈阔论,怡然自得。守真乖巧的跟在她身后,元秀略一踌躇,便向楼下走去。 出了观澜楼,却见楼下附近并无太多人,她正在意外,却听北面传来动地欢声,这才恍然,今日曲江沿岸都在看龙舟,龙舟方才在观澜楼上都看不到了,何况是岸边?但观澜楼走不了,人却自是跟着舟跑,算一算时辰,这会该差不多到曲江坊了。 她打量着不远处的杜家仆从,正在思忖到底该怎么开口询问杜青棠的下落,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咳。 元秀转过头,便见柳折别站在不远处,向自己微微躬身,顿时眼睛一亮。 “柳郎君,你过来一下。”柳折别本是跟着她身上道家独有的千和香才出来的,虽然出声惊动了元秀,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尴尬,却不妨元秀见到自己,目光闪亮,甚至浅笑着招手叫他走近,不由心中一阵狂喜,毫不迟疑的走了过去。 元秀左右顾盼,见无人注意,压底了嗓子问他:“你对杜家可熟悉?” 听她这么一问,柳折别顿时如同被浇了一头冷水般,他压抑着失望温言道:“贵主是说杜三还是杜七?杜三在邓州为刺史多年,我是在他月前回长安,才由表哥引见相识,至于七郎,此前倒是颇见过几回。” “今日杜家的主人就是这两位吗?”元秀一怔。 柳折别目光微微一黯,顿了一顿才道:“贵主是指杜家十二郎?他虽然也在,不过此人性情恬淡,除了裴灼等寥寥几人,不喜与人多谈。” “杜十二?是谁?”元秀不欲告诉他自己的目的,一面盘算一面随口问。 “他是杜家五房这一代唯一的子嗣,名叫拂日,玢国公杜青棠是他的嫡亲叔父。”柳折别见她问来问去,似乎也没有对杜家今日这三位主人有什么另眼看待处,暗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自己这般紧张有些可笑……便是元秀别无他意,还有个贺夷简呢? 他正在神思不属之间,却听元秀低低的呀了一声,以袖掩口,惊道:“杜十二就是杜拂日?” 薛氏与韦华妃都称赞箭无虚发、在此道上天赋惊人的杜拂日? 她顿时把杜青棠暂时丢到了一边,兴致勃勃道:“他在哪里?你带本宫去看看!” “……是!”柳折别低应了一声,转身刹那,目光迅速黯淡下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张献 雅间的门被推开,正与张献低声说笑的裴灼转过头,却见柳折别带着一个陌生的少年女冠站在门边,见门后只有他们两人踞席对饮,案上的杯筷也只两副,而那起初在此独饮的杜家十二郎却不知去向,有些惊讶的问道:“杜拂日呢?怎的不在?” “杜七把他拉出去了,去了哪里却不知道。”裴灼随口道,好奇的打量着他身旁的女冠,“这位是……?” “这是守真道长。”柳折别点了点头,“我再去寻一寻。” 裴灼还想说什么,门却已经被关上,他收回要对柳折别说的话,眯眼笑道:“瞧不出这柳郎君不声不响,也是个风流种子,不知道杜七以后能否在长安风流场上继续独秀一枝?” 张献受其父张明珠影响,性情有些一板一眼,不喜枉自揣测,闻言皱眉道:“柳郎君不是在问杜十二郎么?” “杜十二年纪不大,却犹如隐士,那女冠寻他做什么?恐怕柳折别不知道哄了她什么,寻杜家要些方便吧?”裴灼嘿嘿笑道,“今日杜家就只三个人在,杜三郎这会被缠住了脱不开身,他寻不到七郎,以为十二郎在这里,哪知道却被七郎一起拉走了。” 张献道:“便是如此,也未必是两人有什么瓜葛,女冠乃出家之人,余光兄还是莫要随意议论,免得毁其清誉。” “庄予兄,那女冠年岁不大,却生得粉面朱唇,气色皎好,岂是粗茶淡饭的道观能够养出的?”裴灼不以为然,拊掌笑道,“多半是萼绿前来吧?又谈何清誉?” 他说的萼绿是萼绿华,乃晋朝穆帝时得道女冠之名,南朝时候的秣陵陶氏所著之《真诰》载其为九嶷山中女仙,年二十,着青衣,颜色绝整,夜降羊权家中,此后每月六至,赠羊权诗一篇,浣布手巾并金玉跳脱,本朝有人咏其句曰: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这段记载中因女仙不请自来,极引人想尽旖旎,裴灼以此比元秀,略一思索又摇头笑道:“萼绿华赠羊权珠玉,这位女冠嘛……” 他抚着下颔,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 另一边,柳折别召来杜家使女询问杜拂日去处,芳娘欠身道:“奴也不知。” “那三郎在哪里?”柳折别问道。 “三郎在那边与曹弦子斗酒。” 柳折别有点意外:“今日还请了右教坊的人?” “三郎将这观澜楼包了一天一夜,打算彻夜欢娱,这几间雅间中都置了卧榻便是供宿醉不省时小憩的。”芳娘掩口轻笑道,“除了右教坊歌部的曹弦子,另请了左教坊瑟部并舞部诸人,金腰娘子也在里面呢!” “金腰娘子是谁?”元秀见柳折别闻言露出了然之色,忍不住问道。 芳娘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浅笑道:“道长是清修之人难怪没有听说此事——左教坊的舞部部头连着六年都是罗宝奴,余人不及甚远,但不久前却出了一位名唤夭娘的舞姬,其母是一名擅舞胡旋的大食艳姬,原是倡家女子,后被其父赎身为妾,生下这夭娘,生来身姿曼妙,听说啊浑身柔若无骨,作胡旋、柘枝远胜其母不说,尤擅绿腰,上回郑家聚宴请她在堂前一舞,有人即席赋诗赞她一曲绿腰舞值万金,所以得了一个金腰娘子的美名。” 正说着,楼梯上面却走来一人,还没到近前,便传来一阵酒气,三人望去,顿时一喜:“七郎,你可来了?” 芳娘上前取了帕子递过去,先嗔了一句:“七郎这是怎么了?面色这般红,难道是拉着十二郎偷偷去喝酒了?” “方才郑家郎君送了几坛土窟春来,我便与十二郎过去答谢,在那里遇见了几位旧识,被多罚了几盏。”杜七郎似有微熏,一步一步扶着栏杆走上来,仿佛怕不小心摔着了,他的小厮跟在了身后,心惊胆战的探着双手预备随时搀扶,但他究竟平安无事的上得楼来,伸手按了按额角,似清醒了一点,接过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自己脸上的酒汗,元秀离他数步却依旧能够嗅到他衣襟之上散发出不止一种幽香,嘴角撇了撇,便见杜七擦拭完,惊讶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柳折别,“两位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七郎,柳家郎君在寻十二郎呢,你回来了,十二郎去哪里了?”芳娘忙代为解释。 杜七微微一哂,目光掠过了元秀,道:“十二郎替我挡了近一半的酒,趁着此刻人群都去了曲江坊那边观看赛舟魁首披彩,去曲江边散散酒气。” “赛舟已经决出胜负?不知今年是哪家折桂?”芳娘好奇的问道。 杜七不以为然道:“是博陵崔……代王世子特意奉了崔太妃在汀兰阁上远眺,自然有所把握,韦家的人虽然是连黄河之上的波涛都见过的,到底不及南人舟楫精熟,当然,这也是因为曲江之水更似江南风情,而不是如黄河那般湍急的缘故吧。” 说了几句,他便问柳折别:“柳郎君寻我十二弟可是有事?” 柳折别摇头道:“是守真道长听说令弟箭术了得,所以想见识一下。” 杜七颇为意外的看了眼元秀:“十二郎的箭术确实不错,不过他一向淡于接物,因此只有家中亲眷才知此事,不知守真道长从何听来?” “贫道是听观主提过的。”元秀一本正经道,“闻说令弟箭无虚发,犹如天生?” “道长过誉了。”杜七闻言,皱了下眉,随即轻笑,“只是十二郎他性情沉静,如无必要,极少愿意展露此技……”说到此处,他淡然住口,语气之中的婉拒已经昭然若揭。 元秀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多谢七郎提醒,若十二郎不愿,贫道自也不是纠缠之人。”她心里想的却是,我这般苦练如今还是次次都被大娘训得无一是处,这世上竟然会有一摸到弓弦便箭不虚发的天才?不知道也就罢了,今日偏生还遇见,若不亲眼瞧上一瞧,问个清楚,怎么可能! 杜七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笑道:“我须在此协助家兄招呼众客,便遣芳娘陪道长前去寻找如何?” 柳折别正要开口,杜七却上前携住了他袖子,含笑道:“柳郎君,方才我三哥正在寻你,你可过去了?”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了。”元秀不在意的说道,柳折别袖中双手一握,住了口。 等芳娘陪着元秀下了楼,杜七放开柳折别的袖子,皱眉道:“这女冠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元秀公主。”柳折别知道杜七看似放.荡,却心思缜密,何况有裴二十四娘在,瞒也瞒不过去,索性把话说清楚。 杜七一惊,飞快的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贵主跑过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柳折别如实道,“方才并席时裴二十四娘先发现了贵主,跑过来提醒我与表哥莫要泄露了贵主身份……贵主仿佛对十二郎的箭技很感兴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五 芳娘引着元秀才下了楼,刚刚跨过门槛,底楼却追出了一个垂髫使女,急声道:“芳娘姐姐!” “小五?”芳娘闻声一怔,忙站住了脚步,“你不在娘子身边伺候,跑出来做什么?” “娘子嫌今日楼中人人面有酡色,想把酒晕妆改做了飞霞妆,因此命我来请芳娘姐姐前去。”那叫小五的使女奔到芳娘身前,笑嘻嘻的欠了欠身,“我才上去问了,却没想到芳娘姐姐恰好下来,好歹叫我追上啦!”说着吐了吐舌头,露出庆幸之色。 芳娘顿时为难起来:“但七郎命我带守真道长去寻十二郎!” “方才我看见十二郎往那边去了,此刻想必还没走远,道长不如自己去找一下吧。”小五上下打量了一眼元秀,见她装束简陋,与今日赴宴的女郎锦衣华服、珠翠璎珞相比显得很是清贫,便有几分轻视,拉住了芳娘的手道,“过会席就要开了,今日这场宴会有一半可是为了娘子呢,芳娘姐姐若不去,娘子恼了我,可怎么办呀?芳娘姐姐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她话说的是娘子会恼了她,然元秀与芳娘如何听不出这里面的意思? 芳娘皱了皱眉,抱歉的看向元秀:“道长,这……” “十二郎长什么样子,我自己去寻便是。”元秀听出小五所言的娘子应该就是杜七所要炫耀的那位美人,而芳娘也许擅画飞霞妆,因此那位美人想要更改妆容,便要召她前去伺候,想来杜七对那美人宠得紧,芳娘虽然得的是杜七亲口之命,这会却分明动摇起来。元秀在宫闱之中对这种恃宠生骄之事见得多了,自忖身份也不屑与一个美姬计较。 “十二郎容貌俊秀,今日穿的乃是黛色袍衫,绣有玄色穿枝花纹的,此外腰上束着菖蒲锦带。”芳娘见她同意,赶紧道,“他身边跟着的小厮最好认不过——洗砚今日穿着靛蓝圆领袍衫,耳侧有道伤痕——道长放心,他们必然不会走远。” 元秀点了点头,芳娘便跟着小五折回了楼中,守真怯生生的问道:“贵主可要在这里等着,我去寻找?” “不必,楼上闷,本宫也正想走一走。”元秀摆手道。 方才还喧嚣无比的曲江畔,因人群随龙舟移动,此刻却有点突兀的冷清。 几只羽毛雪白的鹭鸟怡然掠过水面,留下一行涟漪,旋即飞入远处的汀中不见。 两人沿着小五所指的方向走了不多久,转过一丛碧树,便看到近岸生着一大片茭白,色泽翠碧欲滴,旁边一个黛衣少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加额,似有些不胜酒力,风从池上吹来,带过一阵醉熏之气。在这少年的不远处,垂手侍立着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小厮,身上正穿着一件靛蓝色圆领袍衫。 元秀站住脚步,歪着头看了眼那小厮,发现他耳侧虽然垂着鬓发下来遮挡,却依旧可以看到一抹伤痕,几乎爬上了面颊,她看了眼守真,守真会意,缓步走到那小厮跟前,叫了一声洗砚。 那小厮奇怪的转过头,见守真作道童装束,便道:“小道长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洗砚,那么那边的郎君就是杜家十二郎了?”守真轻声问道。 “我家郎君确实姓杜,行十二。”洗砚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元秀,注意到她们来的方向,恍然道,“两位道长是观澜楼中贵客么?不知寻我家郎君何事?” 守真看了眼元秀,不答反问:“你家郎君独自站在那里做什么?可是喝多了?” “郎君方才被七郎拉到郑家包下的微雪台,足足喝了快两坛十五年的土窟春。”洗砚方说到这里,却见那边杜拂日放下遮额的手,转过身来,约是为杜七挡了太多酒的缘故,他面色微酡,但眼神明亮,即使在这端午艳阳之下,仍是灼灼如炬,他没看守真,而是立刻将视线放在了元秀身上,微微颔首。 元秀犹豫了一下,也对他点了点头,开口道:“本宫元秀。” 洗砚正在猜测她们的身份与来意,却不防听见本宫二字,顿时一惊,杜拂日却早已猜到,并不惊讶,就势拱手为礼:“见过贵主!” 元秀仔细的打量着他,这个在长安少年之中声名不著,却被她的乳母薛氏、并韦相之女韦华妃称赞为箭技天赋惊人的世家子弟眉长入鬓,也许因为擅长骑射的缘故,他长身为礼之时尤其显出挺拔的身材,所谓鹤势螂形,其态矫矫若日出岩松,比起崔风物的飘然出尘、贺夷简的恣意张扬,另有一种内敛温润之态,然而与王子瑕温雅之中教人如坐春风、见者顿觉亲近不同的是,杜拂日虽然神态温和、礼仪无缺,却有些遗世独立之感。 “本宫在宫里时听韦华妃提过,道杜家十二郎箭技上的天赋惊人,从无虚发。”元秀说到这里,观察着杜拂日的表情,却见他神态淡然,拱手道:“华妃过誉,闻说贵主乳母薛氏,乃是昔年长安红衣薛娘子,其骑射之精妙,堪为当时女郎第一,华妃若是见过薛娘子的连珠十箭,必定拊掌而赞!” 见他把话题转到薛氏身上,但却未太否认韦徽端的称赞,元秀顿时眼睛一亮:“这么说,你的箭技当真很好了?” “贵主是为华妃之言前来?”杜拂日微微一哂,韦杜两家同为长安城南望族,杜拂日已故的母亲韦逸,是韦徽端之父韦造堂妹,他虽然不喜交游,但对自己表姐的事总是知道一些的,韦家女郎在樱桃宴上就由元秀公主亲自送入席的事情,长安许多人家都已经听说过,甚至有人说韦徽端能够被聘为华妃入主含凉殿,也是元秀公主在其中美言的缘故——如今看元秀为了韦华妃一句话,就改头换面跑来寻找自己,看来表姐在宫中似乎过的不错? 毕竟圣人一向疼爱元秀公主…… 元秀摇了摇头:“本宫原本以为,玢国公也会到观澜楼来,是来寻他的。” “贵主若要寻叔父,何不去靖安坊?”杜拂日温言道,“叔父一直居于坊内,即使访客也是隔上多日才有一次,且从不在外留宿。” “本宫想向玢国公打听一件事,并且暂时不想让圣人知道。”元秀淡淡道。 杜拂日点了点头,他也不问是什么事,抬手叫过洗砚:“你带贵主出芙蓉园……” “此刻去靖安坊?”元秀却摇头,目光紧紧盯住了他指上的韘环,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不如十二郎替本宫另约玢国公好了——能否见识一下十二郎的箭技?” “今日重五宴乐,我并未携弓出行。”杜拂日闻言,倒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有些遗憾道。 这可难不倒元秀:“无妨,今日食粽,岂会少了射粉团之戏?本宫以为观澜楼中应有准备吧?” 射粉团本是宫中之戏,后逐渐流传出来,时人争效之,具体说来,是造粉团角黍饤盘中,取小弓射之,中者得食。所谓角黍便是粽子,以黄米浸过艾灰汁液裹竹苇之叶蒸熟,切成粉团,大小且不去说,表面滑腻,难以着力,箭头一触即歪,若无过人技艺,即使中了也无法穿透粉团,但若力大了些,却容易掀翻食盘,因此虽是游戏,对力道拿捏却要求极高,惟中者方能取箭枝复嚼箭头贯穿的粉团为食,这游戏元秀虽然见过,但她从前未曾习过箭技,向来都是在旁看着。 此刻杜拂日以没有带弓推脱,她倒是想了起来。 杜拂日听了,却也不意外,道:“贵主要去楼里看吗?” 元秀早就听说此人不喜人多,她对观澜楼中的人兴趣也不大,何况楼中无风,这曲江之畔长风浩浩,似乎更能够看出杜拂日的箭术究竟凭什么能够叫骄傲的薛氏与韦徽端都赞不绝口,便道:“莫如就设在此处?” 洗砚自告奋勇,回楼中取粉团并小弓。元秀见那蓝衣小厮听了自己要求的五十步外开弓之后非但不惊讶,反而面有得色,显然对杜拂日极有信心——若是狩猎,五十步显然不算什么,不过是靶场上面初初练习的距离罢了,但射粉团的小弓最远大约也就能射这么点了,毕竟往常射粉团,都是在堂前为之,最多不过二、三十步。 元秀若有所思。 杜家为了尽兴,果然准备充分,洗砚去了没多久,便带着两名青衣男仆抬着东西来了,却是一张三尺来高的核桃楸木翘头案,足基雕做了缠枝海莲相托之状,上面放着一只嵌宝螺钿团花鎏金纹漆盘,盘上加盖,里面传出阵阵煮熟黄米并苇叶清香。弓是洗砚亲自捧在手里的,一大一小,小弓十分精致,不过一尺来长,弓头饰着珊瑚、明珠等物,显得富丽堂皇,弓弦上还透出了淡淡的绯色,犹如女子所用。 两壶箭挂在洗砚身后,配着小弓用的箭矢只有三寸来长,形如紫毫,而那长弓却只是一柄寻常的柘木弓罢了,连长弓所配的羽箭也没什么特别的。 杜拂日示意洗砚将弓箭先交给元秀检查,元秀粗粗一看,并没有发现什么玄机,便点了点头退到一边。 那两名青衣男仆将翘头案放下,揭开盖,清香缕缕,元秀抬眼看去,却见盘中密密麻麻放满了黄米粉团,她仔细一看,不由叫道:“怎么切成这样?” ——粉团被切得极为整齐,大小相宜,皆如女子指尖大小,这么点大,别说五十步,元秀怀疑,自己若站在五步外,一箭出而不伤到旁边的粉团,恐怕都困难! “道长请放心,这是七郎吩咐的,七郎说,以十二郎的箭术,这粉团还应该再切小些,只不过箭簇的大小在那里,不得已只能切成这样了。”洗砚还没回答,那两个尚不知她身份的青衣男仆却笑嘻嘻的答道,“七郎另外吩咐取一副长弓,就是怕小弓射程有限,十二郎难以发挥!” 元秀不解的看了他们一眼,那个杜七似乎很乐意向人展示杜拂日的箭术? 只是他自己风流之名长安人人皆知,若是想助其弟成名,为何杜拂日却至今默默无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射粉团 杜拂日先取小弓,走出五十余步才停下,转身,没有丝毫迟疑,很随意的引弦,嗖嗖嗖嗖嗖!一连五箭,中无间隔,射毕,淡淡笑了笑,这才看向远处的漆盘。 元秀瞪大了眼睛,洗砚笑嘻嘻的端到她面前,小声道:“请贵主过目。” 五枝小箭极为均匀的斜插入五枚粉团之内,分踞盘中东南西北并正中五方,足见是刻意为之,除了被插中的粉团外,余者皆是光滑如新,丝毫没有受到牵扯。 元秀伸手,拿起中间那支小箭,仔细打量,却见箭簇全部没入粉团,然而入口之处光滑完整,显得力道拿捏恰到好处。她再看了看其他四箭,脸色郑重起来,五箭没入粉团的部分,犹如刀裁,全然一致。 果然箭术了得! 但让元秀惊叹的,还有对方走到约定的距离后转身时连看也不看就敢出手的那种随意,闲庭信步,却箭无虚发!那种从容分明是根本未将这个距离的考校放在心上。 “十二郎果真神技!”她原本听了韦华妃与薛氏的话,虽然对杜拂日好奇,但心里到底有些不服,此刻却着实挑剔不出什么,见洗砚兴冲冲的望着自己,微微点头,赞道。 洗砚壮着胆子笑道:“贵主如今夸赞还太早了,两年前,七郎因为邀十二郎出行不成,故意刁难,要十二郎在百步之外,射中与这差不多大小的一块糕点,十二郎随手取了一柄狩猎用的长弓,抬手便中,七郎不得不铩羽而去——因此七郎特特让我取了一柄长弓来,这柄弓还是七郎使人飞奔到微雪楼,问郑家郎君借来的呢。” 元秀眨了眨眼:“那柄长弓,能射多少步?” “那柄弓只是郑家护卫随身携带的,能射三百步左右。”洗砚如实道,便见元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扬声道:“十二郎!你可能在三百步外射几箭瞧瞧?” 洗砚瞪大了眼睛…… 然而杜拂日却只是一笑:“好。” 元秀站在漆盘附近,眯着眼数着杜拂日的脚步,三百步外,杜拂日的身影已经缩小,曲江之畔长风浩浩,吹过众人衣袂,只见他从容转身,依旧是毫无停顿,箭矢破风之声不绝——片刻后,杜拂日远远抬手,作了一个请看的手势。 洗砚兴高采烈的将漆盘举到元秀面前。 十箭,这回是十枝箭。 因小弓射程不足百步,所以杜拂日此刻用的弓,乃是杜七从郑家护卫那里要来的长弓,用的羽箭也是狩猎所用的飞凫,赤茎白羽,以铁为镞,飞凫的箭镞几与粉团差不多大小,原本,就算射中,粉团不碎开,也必然因为飞凫本身的重量而被撬出漆盘,然而…… 元秀很是无语的看着盘中纵横交错的十枝羽箭,箭尾的白羽彼此相触,看似杂乱,却极为巧妙的利用彼此支撑起来,同样保持了射入粉团时的状态,虽然因此让附近的其他粉团受到挤压,可终究全中。 杜拂日将弓箭交给洗砚,再次对元秀拱手为礼。 元秀摆手道:“不必多礼……嗯,本……我听华妃说过,你的箭技乃是天生?” 杜拂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反问道:“贵主与华妃似乎颇为交好?” “我在樱桃宴上就见过她。”元秀正在懊恼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达到他方才的境界,随口道,“前几天在靶场上遇见她,十发十中,我便赞了她一句,结果她说是你教导的。” “华妃未入宫时,我确实告诉她过一些控弦诀窍。”杜拂日沉吟道,“这也是华妃自己勤奋练习的缘故。” 听到勤奋二字,元秀便感到有些头疼,她不假思索的问道:“从大娘教我引弦起,至今数月,我每日练习不辍,为何依旧效果不佳?” 杜拂日没想到她这么问,有些惊讶,但还是道:“箭技娴熟除了天分也需要长年练习,贵主才练了数月,不知准头如何?” “在靶场,七十步外十发约有八九中靶心,其余略歪数寸。”元秀郁闷的道,“但这几回去乐游原上练手,总是追不上猎物。” “这样啊……”杜拂日思索了下,“贵主如今开的弓可是一石?” 元秀点头:“大娘说我力气未足。” “那么贵主在发现猎物时可是会停顿片刻才松弦?”杜拂日复问。 “自然。”元秀点头。 杜拂日有点好笑:“箭靶是死物,猎物却是活的,贵主之所以每每失手,我想或许是因为出手太慢的缘故吧?” 元秀张口结舌,她想了想才道:“大娘说我准头与力气都不够,你为何会认为是出手太慢?” “七十步外十中八九已经差不多了,百发百中毕竟不常见。”杜拂日淡然一笑,“但贵主起初是在靶场上面练到了十中八九才去乐游原练手,想必会养成一个习惯……在靶场上,贵主的目的是中靶,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每次松弦前,定会特特瞄准靶心片刻,待心绪与手臂都稳定后再射出,这样中的次树自然会多起来。然而猎物却不会给贵主这瞄准的时间,因此贵主虽然准头不错,却因为出箭太慢,反而导致容易失手。” 元秀未施脂粉的面上掠过一丝恼怒,她低声嘀咕:“大娘从来都没告诉过我!”语气里似有一丝埋怨。 杜拂日微哂:“贵主说的大娘可是薛娘子?若是薛娘子的话,恐怕是为了让贵主自己发现这一点,因此才故意不说。” “把小弓拿来。”元秀歪着头看了看漆盘之中尚且中箭的粉团,忽然道。 洗砚伶俐的双手将那张小弓呈上。 元秀接弓,向后退去,退了几步,她打量了下周围的人,不自然的清咳一声:“你们且退开些。” 那两名青衣男仆原本十分好奇,闻言都有些失望,但依旧远远退开。而杜拂日才动,元秀却尴尬道:“十二郎可否暂且转过身?” 杜拂日点了点头,洗砚不用她说,便跟着杜拂日背过身去。 “你也转过身去……”元秀看了眼守真,轻声道。 见周围无人看到,元秀这才放了点心,她自知箭技粗陋,先数了二十步,回身,如杜拂日方才那样在转过身的同时立刻搭箭开弦,朝着自己记忆中的漆盘位置射出三箭,第三箭才出,便听见漆盘处传来咄、咄两声。 元秀脸色顿时难看无比! 毕竟才二十步,又是静止的目标,能够在七十步外十中八九,元秀在这个距离的准头还是有的,只是乍然想改掉先看好了目标再出手的习惯——她这随手两箭,全部撞在了那张核桃楸木翘头案上。 咄! 第三箭差点没让元秀叫出声——不偏不斜,射到了漆盘之侧,幸亏她担心射坏了粉团,用力不大,否则,只怕整个漆盘都会被撞下去! 在二十步外怔了片刻,元秀见男仆依旧站在远处,而杜拂日三人都未转过身,捏了捏拳,悻悻扬声道:“好了。” 杜拂日耳力过人,不必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神色却极为平静,洗砚却不及他的涵养,转过身后头一件事就是看向漆盘,但见漆盘上除了杜拂日先前所射的十五箭外再无其他箭枝,反而漆盘旁、翘头案下,散落着三支小箭…… 洗砚到嘴边的恭维顿时吞了下去,有些怪异的看了眼元秀…… 元秀面色通红,用力捏着手里的小弓,盯着那三支散落的羽箭看了片刻,手一扬,洗砚下意识的接住了她抛出的小弓,便听她忿忿道:“这个……看来十二郎果然天赋卓绝。” 洗砚与守真都赶紧低下头,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杜拂日也微微勾了下唇,随即轻咳道:“贵主想是不大惯用这等小弓。” “十二郎箭术如此精妙,不知为何不曾参加武举?”元秀的骑射已经被薛氏连续打击了多日,方才又与杜拂日对比了一下,心情说不出的糟糕,虽然强撑着挑了个理由出来,但当着杜拂日的面委实尴尬,便想把话题岔开。 却听杜拂日淡笑着道:“武举除了箭技尚有其他要求,而我除了箭法之外余者皆是平平。” “武举不过四项,骑射、步射已经占去了一半,以我看,这两项十二郎夺魁毫无难度,至于马枪与石锁……”元秀说到这里,再次打量了一下他的身量,武举之制源自本朝武周乱唐之际,由武周开创,其原因本是因武周一朝名将凋敝,为了选拔将才而为之,由兵部主持,分骑射、步射、马枪并举石锁四项,此外也对考生的体貌有要求,所谓“躯干雄伟、可以为将帅者”。 杜拂日容貌俊朗,若是投考文举,梦唐一朝为官的身言书判四条之中头一条必定是直接过了。然而相对于武举的印象与要求来看,却显得略有些文弱,而武举的四项之中马枪且不去说,用来测试力气的石锁颇为沉重,瞧他的模样也许确实是举不起来的。 元秀大感惋惜,道:“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十二郎箭技如此高明,其他方面略差一些,想来也是能过的,何不前去一试?”她心里想的却是只要杜拂日前去报考,便去纠缠丰淳让他过关。 杜拂日很是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多谢贵主,只是我暂无此意。” 元秀正待再劝,衣袖忽然被身后的守真悄悄拉了一下,她一惊,忙改口道:“我忽然想起一事,先告辞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五章 巧遇? 一离开曲江之畔,元秀便借着一丛枝叶的掩饰站住脚步,皱眉道:“你拉我做什么?” “我方才看到了一个人。”守真怯生生的指着另一个方向,“她似乎想要叫贵主。” 元秀奇道:“谁?” 守真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她并非采蓝、采绿一样是元秀的贴身大宫女,熟悉元秀所认识的人,守真一向生长在清忘观附近,玄鸿元君又很少肯见外客,自然说不清楚。 元秀带着她向那个方向追了过去,转过两个弯,便看到不远处一个身穿樱桃红底缠枝番莲胡服、梳着垂练双髻,面作节晕妆的女郎,双手叉腰,右臂上还缠了一根绛色长鞭,正似嗔非嗔、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九姐好生逍遥自在啊,告诉了五哥说去清忘观里为文华太后并八哥祈福,今日五嫂在赐宴上还当着满长安诰命的面赞你纯孝,却不知道清忘观几时跑到芙蓉园里来了?”云州公主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说起来这段时间八姐一直往蓬莱殿里跑,九姐你却一点也不急,五哥还替你操着心哪,没想到九姐早就有了心上人,只是为何不肯告诉五哥,害他白白的替你着急?” 元秀皱了皱眉:“我只是向那位郎君请教了几句箭技——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会都已经是午时末了,蓬莱殿上的赐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我嫌宫里闷得慌,便中途退了出来,想过来看一看曲江龙舟竞渡,没想到这么巧,看到九姐的秘密!”云州得意洋洋,瞥见守真,更是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那黛衣郎君到底是什么人呀?九姐为了与他相会居然连采蓝、采绿都不敢带了。” “胡说八道!”元秀有些恼了,云州见她如此,眼珠转了一转,放下双手,笑嘻嘻的走到近前,对守真道:“你离远些。” 守真虽然没见过她,但听她唤元秀九姐也知道是什么身份,不敢违抗,乖乖的退开到远处。 云州伸臂挽住元秀的手,压低了嗓子:“我说着玩的,五嫂都当着众人的面称赞九姐你重五之日不忘去观中为亡母祈福、纯孝忠义……我若是把你跑到这里来的消息说了出去,岂不是丢了咱们皇家的脸?九姐当我是大姐呢,那样的不体谅人?”说着又摇又晃的纠缠。 元秀见她并不和自己吵架,也渐渐有点绷不住脸,缓和了脸色道:“今年的曲江争渡倒是颇为激烈,方才我在楼上看着的距离就翻了两艘,你是宴开后才溜出宫的,大约没看到多少吧?” “我啊只看到了个收尾,就是博陵崔氏的龙舟夺了今年赛舟魁首,披红挂彩的游城,此外还得了千两赏金。”云州眯着眼睛快乐的道,“往年重五都被拘在了宫里,早就听说芙蓉园热闹了,幸亏今年溜了出来。” 元秀向她身后左右看了看,奇道:“你是一个人出来的?怎么连绵儿都没带?” “我本问了七姐、八姐的,但七姐忙着亲手绣嫁妆,八姐嫌人多太挤——方才遇见了一群人,便与绵儿走散了,正在找她呢,没想到却瞧着了你。”云州不在意的说道,“她又不是没长脚,到了时候自然会回宫去的,不要管她了,九姐你先到,这里可有什么其他好玩的?” “我从三姑那儿拿了张帖子,是杜家今日在观澜楼请客。”元秀道,“进了园中便直奔楼内,方才听说那位杜家郎君箭技非凡,这才请他出来让我见识了番——你说五嫂今日在席上赞我纯孝?” 云州点了点头,见元秀蹙紧了眉,难得的安慰她道:“那些诰命又不可能像我一样早走,她们怎知道你会在这里?”说着促狭一笑,纠缠道,“九姐还是与我说一说——方才九姐溜出来私会的那位郎君,居然是杜家郎君吗?我瞧他生得可不比崔风物差多少,不知是杜家哪一房的子弟?九姐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元秀压根就没心思去听她后面的唠叨,低叫一声:“我方才在楼上已经先后撞见了崔风物、柳折别、裴二十四娘并崔舒窈……为了看杜十二郎的箭技,还跟他表明了身份!” “……”云州瞪大了眼睛。 “崔风物在长安名声甚好,柳折别是他表弟,且常与他同进出,想来人品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又都是郎君,未必会到处去说什么,但裴二十四娘与崔舒窈……”云州扳指一算,也不禁无语了,“九姐你便是要出宫,好歹也换个借口!” 元秀揉着额角低叫道:“我怎知道五嫂会这么说?” “五嫂这也是为了你好。”云州倒是替王氏说起话来了,但嘴角挂着的笑意却满是促狭,“因着大姐的缘故如今长安子弟里面象样的都不大想尚主,何况九姐你被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仰慕的事情长安上下皆知,五嫂今日那么说也是为了能够给你增添美誉啊!” “……我现在便回清忘观!”元秀断然道,但她才走出三步,就被云州拉住了袖子,不以为然道:“反正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就算这会就回宫,也无济于事,还不如玩个尽兴再回去!” 见元秀执意要走,云州死死抓住了她袖子不放道:“九姐你不要糊涂了,五嫂替你宣扬美誉也不过是做给五哥看得罢了,咱们金枝玉叶难道还怕嫁不出去?真是可笑!你怕的难道是事后五哥追查起来查到那杜十二身上?放心,到时候我替你佐证便是!”她眨了眨眼,狡黠道,“九姐你要是现在就走,等我回了宫,可不知道会去与五哥说什么哟!” “我今日才认识他。”元秀瞪了她一眼,“此人箭技惊人,我打算回头向五哥推荐一二,你可不要胡说,传了出去,徒然坏了我与他的名声!” 云州却掩口低笑:“向五哥推荐?咦,九姐这会就替驸马考虑了吗?” 元秀伸手在她脸上轻掐了一把,正要责她,却听云州低叫一声,怒道:“我的妆容!” 只见元秀指上一抹嫣红之色,再看云州脸上,精心上好、色泽淡雅如桃花却浑然天成的节晕妆已经被抹去了几块,彻底破坏了整个妆容的精致。 云州怒气冲冲的从怀里掏出一面羽人飞凤鸟纹金银平背靶镜来,对镜一看,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跺足道:“这叫我怎么见人?” “……去观澜楼吧。”这时候曲江坊那边赛舟的余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追逐龙舟而去的游人三三两两的返回来,云州等着元秀的地方固然偏僻,但附近也已经有了许多游人,云州这样妆容破损,确实不妥,元秀只得放弃立刻回清忘观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叹气道。 “这妆容是绵儿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替我画好的……”云州又气又急,拿帕子半遮了脸,兀自忿忿道,“九姐你定然是故意的!” 这么说下去两人非当真吵起来不可,元秀一皱眉:“杜家七郎今日带了一位宠姬前来,身边带有擅长装扮的使女,也有现成的脂粉,你怕什么!” 云州这才住了埋怨,复奇道:“这个杜七莫不是风流之名遍传长安的杜不留?” “杜不留?”元秀奇道,“他单名一个留字,字止白,这不留又是怎么来的?” “九姐拿着人家请客的帖子都在观澜楼上看过赛舟了,却对主人还是如此无知!”云州撇了撇嘴角,道,“这杜留风流成性,不独眠花宿柳,平康坊比他自己家还要熟悉些,而且与许多名门出身的女郎都有牵扯,而且此人极为喜新厌旧,所以有一回一名倡女便拿了他的名字打趣,说他名为杜留,其实该叫杜不留,因为一旦有了新人,旧人却是怎么都留他不住了。” 元秀一边带她向观澜楼走去,一边拿帕子擦干净指上的胭脂,奇道:“你从何处听来的?” 云州面上忽地一红,却不回答了。 元秀问时本未多心,但见她这样乍露小儿女之态,却立刻大惊,也不顾自己指上还有一抹红脂,一把抓住了她手臂:“你该不会为了这杜七来的吧?五哥给咱们挑选的人里可没有这个人!”她虽然赞赏杜拂日的箭技,却不代表她会无视丰淳对杜家的态度,云州性格倔强,认准的事情往往拉不回来,若她当真喜欢上了杜七,丰淳却不允她,只怕兄妹非反目不可。 “九姐你说什么呀!”云州闻言,哭笑不得的跺脚道,“那一个杜七怎么入得了我的眼?” 元秀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她不似作伪,这才松了口气:“不是就好。” 两人这才继续远去。 等她们走远,树后却转出了两道人影,一衣黛袍,一衣绯衫,皆是若有所思,须臾,杜七率先拊掌轻笑道:“那胡服女郎唤元秀公主为九姐,瞧她年纪,想必就是十公主云州,她却是已经将你当成了元秀公主的驸马看待了!” “今日楼上都来了些谁?”杜拂日对他的调侃只是淡淡一笑,随即问道。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崔风物,这段时间被召进宫去过的人也有几个。”杜七笑道,“只是东平公主不知道为何没到,反而是元秀与云州呢?” 杜拂日忽然道:“咱们可没邀李十娘!” “这会请客是以三哥、你、我的名义,并不涉及长辈,赵郡李氏这一代的子弟,咱们唯一熟悉一点的就是李复,但也只是泛泛之交,给李复倒是下了帖子的,但他早就回帖说与卢家的二十一郎先约好了,至于李家十娘子,咱们可只是见过几回,我也没招惹过她,怎会给她下帖?”杜七懒洋洋的道,“不过你都把她带过来了,难道还要赶她出去不成?” 杜拂日提醒道:“李十娘子虽然没帖子,但瞧着子反兄之面请她今日留下倒也无妨,只是七哥可别忘记,崔澄美也在!” 杜七一怔。 “宫中传言昌阳公主对崔风物极为爱慕,而李十娘与崔澄美自幼青梅竹马,虽然没正式立过婚约,总比其他女郎更亲近些,此事昌阳公主未必不知,元秀公主与云州公主都是昌阳公主的姊妹……”杜拂日说到此处,杜七皱眉道:“难道要我去提醒崔大对李十娘冷淡些?如今婚礼未成,何况又是青天化日之下,重五佳节之时,长安城就这么大,偶然撞见一回又有什么关系?” 杜拂日平静道:“我不是说贵主们会因崔澄美与李十娘都在观澜楼就误会,但李十娘子的脾气性情,咱们好歹也是听说过些的!元秀公主假冒清忘观之女冠在咱们眼里已经是漏洞百出,这位云州公主还不知道会以什么身份进楼?” …………………………………………………………………… 万字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六章 莲镜之前论红妆 “席位好像已经开了?”才靠近观澜楼,就听到阵阵缶音传出,中间夹杂着丝竹之声,元秀问楼下侍立的仆从,“芳娘可在?” 那名仆从记得她是今日客人,恭敬道:“回道长的话,芳娘姐姐此刻正在雅间替娘子整妆,娘子请上三楼就是。” “你们娘子的飞霞妆还没画完?”元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对云州道,“那咱们上去吧。”原本她已经在杜拂日面前表了身份,也不打算在余者面前假装,却没想到王氏会公然称赞她此刻正在清忘观中为母祈福,到底心虚些,只好依旧做着守真道长。 云州听说居然要自己上楼去寻芳娘,嘴角撇了撇,面色顿时有些不满,她正要跟上前面元秀的脚步,却听杜家仆从问道:“敢问道长,这位女郎是?” “她是裴家二十四娘的好友,听说二十四娘在此,特意过来的。”元秀随口拖出裴二十四娘来做借口,那杜家仆从得了理由也不再追问,进了楼后云州方郁闷道:“九姐你用什么身份来不好非要打扮成这般寒酸的模样,这杜家眼高手低的,咱们几时受过这等闲气?连你带个人进来都要盘问一番。” 元秀道:“那人也未必是因我装束简陋,怕是头一回看到我,品行不知的缘故。” 这观澜楼的一楼与二楼甚是宽阔,但一楼却是给前来赴宴者的仆从所待,二楼能够观望曲江才是安置今日客人的所在,至于三楼却悬挂了几幅轻如羽翼的鲛绡,犹如富家厅堂。元秀与云州上了楼,便见绡帘之后几道影影幢幢的人影,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隔着帘子轻轻问道:“谁呀?” 声如黄莺出谷,还未见人,已经觉得甜沁入骨,偏生又觉得极为自然。 元秀猜测此人应该就是小五所言的娘子,帘外守了四名彩衣使女,见到她们,低咦了一声,先回帘内道:“娘子,是一位不认得的女冠并一个眼生的女郎。” 其中一人走到楼梯的栏杆边向下探身张望,口中道:“小月和小五呢?不是着她们两个守在楼梯中间,不许不相干的人上来吗?” “这位道长,今日这三楼是专门给娘子的,两位还请在楼下择席吧。”另一个使女过来屈了屈膝,柔声说道。 云州一皱眉,元秀淡淡道:“我身边这位女郎不小心弄花了妆容,十二郎说可以到这里来补一补,莫非他说错了?” “十二郎?”元秀虽然未曾加姓,但说得如此坦然,这些使女自然明白当是今日的主人之一杜十二,对望了一眼,正要请示,帘后的女子却先格格笑了起来,甚至还有拍手之声:“早听说十二郎生性淡泊,不喜与人亲近,却没想到今日邀来的客中还有他所关心的女郎!素娥还不快快请进来?” 云州却皱起眉来,道:“我可不认识杜十二!” “嗯?”那叫素娥的使女打起帘子,正请她们进去,闻言不由动作一顿,元秀很是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因云州脸上脂粉被划花了,不想多见人,所以她没有去叫裴二十四娘陪着上来,自然明白凭自己这身素白的麻衣,杜七的这个宠姬可未必肯帮忙,所以早就打好了主意借杜拂日的名头一用——反正,方才这位娘子身边的使女小五去寻芳娘时,恰好听到自己要去寻杜拂日,更不容易被揭穿。 至于事后可会引起什么流言,杜拂日在长安也是声名不著,只要无人知道自己与云州的身份,长安望族的子弟有几个不是奢靡而放,若不是名满长安的人物,这点儿小事连下人只怕都懒得议论。 云州瞪了她一眼——元秀此刻做女冠装束,她方才那番话又说得含糊,只怕此刻帘内帘外听到的人都以为是十二郎对云州所言,帘中娘子出声调笑后,四名使女面上不动声色,却早已将云州打量了一番。 她低声道:“那杜十二明明是你认识的,我不过远远瞧见个轮廓,你做什么要把我拉出来?” “……进去吧。”元秀有点莫名其妙,她故意误导无非是因为自己已经报了清忘观的名号,担心损及玄鸿元君的名声罢了,而云州如今作着寻常女郎的装束,一会补好了妆偷偷溜出去,谁又能够知道她究竟是谁? 帘内却传来有人掩口而笑的声音:“不认识十二郎就不认识吧,相处之时有所口角也是难免,那位女郎,下面筵席已开,一会金腰娘子就要下场起绿腰之舞,若不速速进来补好妆容,误了观看,可就遗憾啦!” 云州听此人非但不信,反而还劝说上了,脸色顿时一沉,然而元秀却已经拉着她进了帘后。但见帘后铺着极大的一块多食风格的毡毯,猩红底色上面以锦绣彩线织出联珠翼兽纹缠绕四角,正中却是一朵极大的绛紫色曼荼罗花,花瓣累累,艳丽恣意,几乎将猩红的底色都压了过去。 毡毯上面摆放的器具也是极有胡风,右侧靠墙的地方放了一面三尺来高的狮兽番莲铜镜,镜边一张紫檀木嵌珊瑚珠的小几,上面堆放着许多口脂、牙粉之物,另有几把质地各异的插梳、金篦随意散放着。 几张矮榻围在毡边,有两张上各自依坐着一人,四五名使女正笑嘻嘻的簇拥在她们身旁,芳娘也在其中,见到元秀微微有些惊讶,随即恢复了常态。 其中靠近楼梯这边的女子年约十六七岁,面如满月,容貌甚美,起了严妆——双眉尾梢被剃去,前端却以黛笔刻意描浓描阔,却是时下几种最风行的眉妆中的桂叶眉了,她面上施着飞霞妆,飞霞妆有两种施法,一种是以浅朱,再敷上白.粉盖住之前的朱色,如此望去,有白里透红之感,色彩浅淡,犹如天然;另一种却是将白.粉先与胭脂调和在一起,待颜色均匀变做了檀红之色,再施于两颊。 这种妆容比起酒晕妆、桃花妆并节晕妆都要淡雅,常为妇人所用,算是红妆之中最素的一种。未用斜红,只在两颊点了浅妃色梅花形状的面靥,与面妆素单相反的是她的唇妆,一点丹色点于双唇中际,色泽明快鲜亮,作露珠儿的款式,更显得引人注目,忍不住就要多看几眼。 这女子头上梳着单螺髻,饰以珠翠,眉心贴了扇形翠钿,身上穿着一袭杏子红联珠花树对鹿春衫,脖子上挂了璎珞珊瑚串,臂上拢着两对玉镯,色泽各异,正笑吟吟的望着她们。 在她身后坐着的却是一个年纪更小些、差不多与云州一样大的女郎,即使坐在矮榻上,依旧腰身挺得笔直,瞧她神态也不似紧张,似乎习惯如此,这女郎梳了极为繁复的四环望仙髻,上面明珠灿烂,打扮得极为隆重,眉心贴着柳叶形状的花钿,眉作青黛,唇点天宫巧,新月斜红、点杏靥,面妆却是红妆之中最最浓艳的酒晕妆,双颊皆被涂成了赤红之色,犹如酒意焚烧一般,她身上仅仅披着一块淡如嫩姜的的樱草色长帔,帔上每隔一段缝了一对小小的银铃,中间以金银丝线绣着各种花朵,帔下却只着了石榴红底绣翠色艾蒲的诃子,系着浅妃色六幅锦裙,长帔虽然裹住了肩头与双臂,却依旧能够清楚的看到玲珑的曲线。 那作飞霞妆的女子想来就是杜七金屋藏娇的所谓娘子,而与云州年纪仿佛的女郎,瞧着却也不似大家闺秀,元秀与云州看清楚后都暗自皱了下眉。 便听那女子笑着道:“妾身这里有铜黛、口脂、黄粉、紫雪并红雪、脂粉等,还请道长与这位女郎随意取用。” 云州自不会客气,淡淡的道了声“多谢”,将遮脸的帕子放了下来,自己坐到铜镜前,先仔细看了看那女子说的东西,撇了撇嘴角,似有些嫌弃,这才伸手拿过几上放的一盒胭脂模样的东西,那女子提醒道:“女郎你这节晕妆,用的似乎是宫粉?这胭脂却是西市所购,与你脸上胭脂颜色似有不同,或者兑些白.粉试试?” 元秀抬手打开了一盒白.粉,正要帮手,云州却不放心的把她推开道:“你调弄这些的手段还不如我呢!”元秀只得怏怏住了手,在旁看着她自己忙碌。 云州取了些许白.粉,再加入胭脂,调和半晌,又对着镜子比了比,眉头顿时一皱,那女子已经看了出来,摇头笑道:“不成,这颜色太深了些。”她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将臂上锦帔解下递给身后的使女,笑着道,“女郎这妆只怕难补,莫如抓紧时间重新画一回罢。” “我的使女不在这里,你这里可有谁是擅长上妆的?”云州恼怒的丢开了一把金篦,她脾气本就不大好,不过长安女郎之中多得是这样骄横跋扈之人,那女子也不以为意,只道:“女郎若还要做节晕妆,便交给妾身罢。” 云州早听元秀说观澜楼这边有人擅长上妆,她也没留意元秀当时说的乃是一个使女,只当就是眼前之人,正要点头,却见那女子狡黠一笑,道:“不过,我瞧女郎的容貌,何不试试……血晕妆?” “血晕妆?”云州疑惑道,“那妆容是否太过俗艳?” 元秀也不赞同的望向那娘子。 “所谓俗艳,却要看是谁施用,血晕妆若放在寻常人脸上,定然是难以出彩,可女郎你生得明媚,正合艳妆,若不信,妾身替你先试着上妆可好?”那娘子掩袖轻笑了一声,解释道,“女郎你这会的节晕妆乃是取颜色清浅的脂粉细细涂抹而成,望去两颊泛红,形同天然,但妾身以为,女郎这样的年纪与姿色,就是拿清水洗净了脂粉,想必也是色如桃花的,因此节晕妆其实没什么作用,与素面又有何差别?” 但凡女子从八岁到八十岁,便没有不爱听人赞己容貌出色,何况云州本就生得端丽,纵然知道有元秀在这里,这女子多半是恭维,也不由神色一缓,对她印象大好,不过依旧迟疑道:“既然节晕妆还不如素面,血晕妆却与我衣裙不合罢?” 那女子闻言打量了几眼她身上的胡服,眼珠转了一转,问身后使女:“那套绛紫底绣四蝶扑花诃子配郁金裙的衣裳可带来了?”说着对云州解释道,“这套衣裙妾身新做的还不曾上过身,女郎若是不嫌弃的话……” “多谢这位娘子了,只是她不惯穿外面的衣裳。”元秀这回不待云州接口便拒绝了,云州微露恼色,但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前这女子固然机巧,不使她觉得厌恶,可怎么说也只是一个世家子弟的宠姬,自己损了妆容借地方重新收拾下也就罢了,堂堂金枝玉叶居然会穿一个姬妾的衣裙,哪怕是新的,也未免太过可笑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金腰娘子 元秀带着守真重新回到二楼时,发现竹帘都已经拿掉,整个二楼如今一片开阔,众客三三两两的踞席而坐,格局又与方才不同。在栏杆边空出了一块地方,搭起一座三尺来高的舞台,想是为一会的金腰娘子出场做准备。 台边已经有了几名乐工拨弦,合奏着一曲悠扬婉转的鹊踏枝,许多人拿着牙箸合拍击碗,乐在其中。元秀虽然衣着迥异众人,但下楼来却只引起了附近几席的注意,裴二十四娘隔着几人对她招了招手,指了指身旁一间空席,想是替她留下的。 元秀走了过去入席,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却听裴二十四娘低声道:“我还以为你方才是要回去,后来杜七过来才说你陪了人去楼上寻错娘补妆……是?” 元秀看了看左右,见裴二十三娘并卢嘉行都不在,只有崔风物、柳折别还在附近,便压低了嗓子,轻轻道:“云州也溜出来了。” “贵主不打算下来吗?”裴二十四娘问道。 “她的妆容是用宫粉所上,这里的胭脂颜色调不出来,只好全部洗了重新画,我在旁边也帮不上忙,就先下来了。”元秀看了看附近新换的几个人,发现大半不认识,便问道,“王子故、崔四、窈娘、李十娘、卢九并你阿姐他们呢?” 裴二十三娘不在意的道:“刚才杜七硬把窈娘和阿姐拉到靠近栏杆边的席位上去,李十娘也跟着去了,崔四多喝了酒,在雅间休憩,其他人也都坐到了另外的地方。” 元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杜七等人的席位却是等下最好的观舞之处,想来裴二十四娘之所以会在这里而没有跟过去,全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便笑着道:“今日可是拖累你了。” “贵主是升平的姑母,我与升平自幼交好,既然遇见了岂能不好生陪伴,再说这金腰娘子的舞就算值万金,回头再看也就是了。”裴二十四娘笑道,“对了,听说贵主方才去寻杜十二了?”她笑得有些暧昧又有些意味深长,显然认定了元秀此行的真正目的便是杜十二。 元秀坦然点头:“在宫中时曾听韦华妃说他箭技惊人,方才曲江畔以粉团为的,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杜十二还有这等手段?”裴二十四娘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未涉及私情,倒是微微惊讶,她知道元秀的乳母薛氏本就是骑射高手,元秀自己的箭技再差劲,怎么说也是公主,见识总是不会差的,听她语气里发自肺腑的赞美,裴二十四娘忍不住向角落里看去,喃喃道,“我们从未听六哥提过呢!” 元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两三席,居中而坐的一人黛衣宽袖,头微垂,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浅笑,在他身旁,各坐了一人,似在争论,她认出其中一人是方才柳折别带她去雅间询问时见过的两人之一,问裴二十四娘:“杜拂日身旁的人可是你六哥?” “那个穿翠色衣袍的便是。”裴二十四娘随口道,她看了看附近坐满了人,问元秀,“可要为云州公主也留一个席位?” “你叫她十娘吧。”元秀道,“这附近似乎没有空席了?” 裴二十四娘与杜七很是熟悉,道:“叫他们在我们旁边加一席就是。”说着招手叫过一名使女,低声吩咐了下去。 崔风物与柳折别虽然看见了元秀,但一直未曾多言,此刻见裴二十四娘着人加席,两人向这边看了一眼,都有些惊讶。 却听乐声渐歇,楼中议论声都渐渐停息了下来,渐次沉寂中,独有一个男子开腔唱道:“浣江五月平堤流,邑人相将浮彩舟。” 这是本朝刘宾客所写的《竞渡曲》,此刻唱来正是应景,那男子音色浑厚而宽广,元秀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伎人手持玉笛,站在台边作歌,这伎人身着彩衣,长发束顶,逆着栏外春光,看不清楚面目,歌声之中,却略带着一丝随意—— “灵均何年歌已矣,哀谣振楫从此起。” 这前四句悠然随意,接着却陡然一转,音调拔上一层,变得铿锵有力: “扬枹击节雷阗阗,乱流齐进声轰然!” “蛟龙得雨鬐鬣动,螮蝀饮河形影联。” 转换自如,妙若天成,此刻楼中众人都止息了窃窃之语,专心聆听下来,却听他歌声又是一缓—— 刻意拖长,透露出一抹俏皮婉转之态, “刺史临流搴翠帏,揭竿命爵分雌雄。 先鸣余勇争鼓舞,未至衔枚颜色沮。” 至此《竞渡曲》唱罢,众人注意力皆被引到了台边,纷纷喝彩,那伎人轻笑了一声,持笛向四面拱手道:“宴将开,曹某抛砖引玉,下面还请各位等候金腰娘子下来!” “曹弦子的歌声若还是泥砖,那光宅坊里岂不是活生生的砖窑了?”这伎人话音才落,却有喜他之歌者大声反驳道,“只是才这么一曲实在难以尽兴,金腰娘子若是还未准备好,你何不复歌一曲?” 元秀想起方才向芳娘打听杜拂日在何处时听她说杜三在与右教坊歌部中的曹弦子饮酒,这曹弦子乃是歌部之人,也难怪歌声引人入胜,连金腰娘子那值万金的一舞都有人不急着看了。谁知她才这么想,却听身旁的裴二十四娘轻啐了一口,哼道:“这汪岳好生无耻,大庭广众,还这般纠缠不清!真是败兴!” “汪岳?”元秀双眉一扬,奇道,“他不过想再多听一曲,怎就败兴了?” 裴二十四娘看了看附近,以袖掩嘴,凑近了她低声道:“贵主不知——这汪岳素有龙阳之好,一向就是不爱娥眉爱檀郎的,偏生这曹弦子生得有几分神似崔大,风流入骨,虽说是歌部中人,但其举止却比舞部精心调教出来的舞伎还要出色些,崔大乃清河望族嫡长子,借汪岳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他失礼,因此便盯上了曹弦子!” 元秀忍不住看了眼不远处,却见一向举止从容、风度翩然的崔风物嘴角常含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淡漠的望着某处,那边却坐了一个赤袍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后伺立着两个眉目清秀、风仪出众的小厮,他似察觉到了崔风物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有些讪讪一笑,怏怏的住了口。 曹弦子见他不再作声,也暗松了口气,笑道:“金腰娘子过会便要下来,还请诸位少候!”趁机退回自己席上。 “这汪岳既然对崔大有心,今日杜家怎还请了他过来?”元秀奇怪的问道。 她感觉到今日这楼上虽然都是杜家所请之客,然崔风物、裴灼这些人明显要比其他人与杜家主人相熟。 “这却是因为杜家三郎的缘故了。”裴二十四娘怏怏的说道,“他曾救过三郎一命,而且此人乃吏部侍郎汪全之子,三郎原任邓州刺史,自从年初奉诏还都,到现在圣人都不曾召他陛见,今日特意请客,有一小半也是为了名正言顺的邀这汪岳来打探些消息吧。” 元秀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裴二十四娘起初还气定神闲,过了片刻却不由面上一红,小声道:“贵主……” “这不是什么大事,本宫还没那么无聊,重五之日出来一回,还要去向五哥巨细无遗的禀告。”元秀微哂,裴二十四娘听她这么说才放了心,拍手笑道:“咦,楼梯上有人下来了,贵主还未见过金腰娘子的绿腰之舞吧?” 正说着,三楼上面传下一片脂粉香气,中间夹杂着清脆的银铃之声,元秀顿时想到了那错娘身旁与云州年纪相仿的女郎,果不其然,方才那女郎在两名使女的搀扶下,款款而至,先在楼梯口向众人欠身行礼,祝祷万福,席中顿时呼声四起,纷纷在座上拱手相还,有人调笑道:“金腰娘子不止是一曲绿腰值万金,叫咱们在这里等的也觉得光阴寸寸皆是金啊!” “这却是奴的不是了。”那金腰娘子闻言,眼波流转,嫣然一笑,引得众人越发兴起,另一人笑道:“娘子既然自知不是,却不知道打算如何赔礼?” 不待金腰娘子回答,便有人叫道:“自然是罚酒了!” “去取金荷盏来,方才郑家不是送了几坛三十年藏的土窟春?”一人立刻起身吩咐,“娘子使我等久等,至少也该罚满三盏才对!” “三盏太少,我等这许多人,应该一人三盏还差不多!”余人纷纷叫嚷,故意刁难道。 元秀掩口轻笑:“这金腰娘子若是当真按着一人罚三盏的喝下来,今儿这绿腰也不必跳了!” 裴二十四娘打量着金腰娘子诃子下面那比寻常女郎都要格外妖娆袅娜的腰肢,带着一丝妒意道:“这些都是风月场上的寻常把戏,为难不住她的。” 果然那金腰娘子横波流目,脉脉片刻方道:“奴倒有心任众君罚,可是今日杜家七郎要奴为君等献舞,这——”说着,她一双妙目,柔柔看向了杜七的方向。 杜七不得不含笑起身替她解围,对那已经着人取了金荷盏并土窟春的客人笑道:“周兄莫要心急,与其此刻罚得金腰娘子起不得舞,何不等美人舞罢,再议处罚之法?” 那姓周的客人听了,倒也爽快,将金盏并酒坛放到案上,道:“七郎一向最是怜香惜玉,我又怎会做那等焚琴煮鹤之事?金腰娘子便先罚三盏,待舞罢再来饮剩下的。”说着环顾附近友人,笑道,“如此可好?” 几人因他与杜七之面,都是连声应允,待金腰娘子走过,裴二十四娘才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对元秀道:“那周郎还说杜七怜香惜玉,原本金腰娘子自己撒娇撒痴着也许就没什么事了,他这么一说,此事虽然暂时拖到了献舞之后,但金腰娘子却是难以脱身了!” 元秀对一个教坊女子自不会太关心,只是不时瞟向楼梯,心道:云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江错娘 楼上,错娘终于满意的停了手,唤素娥打进清水来浣手,云州则迫不及待的对着铜镜左右顾盼,她今年才十四,从宪宗皇帝病重起,一直到了今年的二月中孝期才满,中间足足有近四年的时间,因此虽然贵为帝女,脂粉红妆之物对云州来说还是这两个月的事情,她的生母纪美人已死,皇后王氏虽然按着公主的例份奉养着她们,却终究不及母亲上心,身边的乳母宫女也没有擅长此道者,正是对妆扮极感兴趣的时候。 错娘暗暗一使眼色,芳娘含笑亲手捧了铜镜递到她面前,殷勤道:“女郎请看!” 因云州不肯换衣,所以错娘与她商议之后,替她作了北苑妆,镂金于面,略略的施上一层浅朱,再以北苑茶油花子粘贴在鬓上,云州原本眉心贴了梅形花钿,因换妆的缘故揭了去,却从茶花饼中取了一块,错娘使女之中有名芬娘的巧手剪出飞凤之形,替她粘上,又在额前施了蕊黄妆,错娘这里的蕊黄粉品相甚好,敷在肌上,色泽明丽,犹如花蕊,几引蜂蝶扑来。 原本的柳眉被改做了月眉,错娘刻意将月眉两端都描得极尖,尾部斜挑向上,铜黛反复晕染,色泽深重,越发衬托出了眉下双目横波欲流,眉后斜红如伤如卷,恰似一支朱色藤萝,描绘得极为精致。两颊点着月黄星靥,唇上作了媚花奴,这一番精描细绘,当真是用心良苦、呕心沥血。 更难得是妆容经过巧妙的布局,与云州今日衣裙极为相宜,云州看罢,极是满意,随手褪下了腕上一只碧玉绞镯,放到了小几上:“你手艺甚好。” “娘子!”见她这副随手打赏的架势,芬娘不由眉头一皱,看向了错娘,众侍惊讶之余,面上皆有怒色。 错娘却眯了眯眼,淡笑着问道:“女郎,这会金腰娘子应已起舞,众人注意力正被吸引过去,不如趁机入席如何?” “嗯。”云州只顾着欣赏自己的妆容,没注意到她们神情,起身理了理裙裾,走到楼梯边,忽然想起来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姓江,小字错娘。”错娘淡淡的道。 云州唔了一声,这才转身下去了。 她身影才消失,芬娘便不满的嚷道:“这是谁家女郎?怎这般无礼?十二郎好心请她上来补妆,娘子更是亲手替她装扮以取悦十二郎,她不心存感激,居然还要打赏娘子!当我们娘子是什么人了?” 芳娘也有些意外:“方才娘子带清河崔氏的女郎上来更衣,那位女郎对娘子也是礼数周到的,那还是五姓七家呢,这女郎究竟是出自何门?以郎君们的交游这等人怎么会拿到帖子?” “我啊也不是杜七的夫人,娘家呢也是小门小户见不得这些名门望族的,又不是每个望族出身的女郎都与窈娘一般的。”听着使女们为自己抱屈,江错娘却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微微笑道,“亲手替她上妆么也只是在这里待着无聊罢了,有什么好委屈的?”她虽然说的轻描淡写,染了鲜红凤仙花汁的指甲却攥紧了锦帕,目光微寒。 芳娘见状赶紧哄道:“七郎至今未娶,自娘子到他身边之后心思都放在了娘子身上,如今在七郎的后院里面娘子与夫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娘子出身虽然不是望族,可娘子之父到底也是得过功名的,那女郎——”芬娘话才说到一半,却见江错娘哼了一声,讥诮道,“功名?不过一个秀才罢了!屡不中举将我抵给杜七为侍——这样的阿耶有什么可留恋的?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了!” 芬娘有些委屈的道了个是字,便听江错娘又缓和了脸色,有些得意洋洋道:“其实那女郎这般轻视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奴等愚钝,怎及娘子的七窍玲珑心?”一名巧嘴侍儿低笑着接话道。 江错娘举起袖子掩嘴低笑道:“我曾听七郎说过,他的十二弟,不只是性情淡泊,连喜好也是最厌浓艳,偏怜素面的,这女郎花费这许多时辰装扮,还不如方才上来打一盆清水,与那陪她上来的女冠一般装束,才是中十二郎的意,如今她费了这许多心思精力,却是叫十二郎见到她只想走远些免得看了碍眼!”说着,得意一笑。 “万一她发现了……”众侍之中素娥胆子最小,闻言怯生生的问了一句,便被一心想要挽回方才失言的芬娘白了一眼:“今日的主人是咱们杜家,那女郎再不讲理,又能把娘子如何?” “我正与金腰娘子谈得兴起,却有两个人闯上来要这要那,这也罢了,这两人偏偏,眼角眉梢都透着对我与金腰娘子的不屑与傲慢,做人姬妾的,察言观色乃是必学之技,真当我不长眼睛么?”江错娘哼了一声,悠悠说道,“不坑她们一把,怎么可能!” 说着,与众侍笑做了一团。 只是楼下的情形,却与江错娘想得不一样。 云州下到二楼,正要蹑手蹑脚的离开,谁知元秀的心思压根不在金腰娘子身上,倒是频频向楼梯边看着,云州才走了几步,便被守真拉住了衣角,轻声道:“贵主说在那边已经留有空席。” “你去告诉我九姐,我不想在这观澜楼,想到附近去走走。”云州弯下了腰,俯在守真耳畔道,“我的宫女绵儿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寻我,我先去把她找回来,若是找到得太晚,就直接回宫去了,你叫九姐不必等我,她想走时,只管走就是。” 守真回到元秀身边将云州的话转告了她,元秀奇道:“你没告诉她,我方才就叫你下去着于文融去寻绵儿了?” “我正要说,可贵主就推开我下去了。”守真有些惭愧道。 一旁裴二十四娘也注意到云州没有入席反而下了楼,凑过来小声道:“云州公主是要回宫了吗?” “她去寻与她走散的宫女,我方才派了身边内侍去替她寻了,想必此刻正在楼下等着,她下去了看到后自然会上来。”元秀不在意的道,“这金腰娘子倒不愧是舞部中人,这曲绿腰当得起纤袅婉转四字。” 裴二十四娘也点了点头:“长安坊间有传,道如今的舞部,罗宝奴之下第一人,便数这哥舒夭娘。” “她姓哥舒?”哥舒是胡姓,元秀意外道,“我听这边一个叫芳娘的使女说,这金腰娘子之母乃是胡姬,被其父赎身之后生下了她——原来其父也不是唐人?大约是作了酒晕妆的缘故,我方才上楼去竟也没看出来。” “这倒不是,她的父亲是唐人,但因其祖母改嫁的缘故,从继父姓氏,才姓哥舒的。”裴二十四娘笑着道,“贵主若是有兴趣不如以后多出来玩几次,这些传言啊满长安的都是,想不知道都难。”她这么说却是怕元秀左问右问的茫然之下败了兴致,元秀闻言却被勾起了惆怅,叹道:“若说玩,我哪里是不想?可这段时间都被大娘拘着练习骑射——秋狩里面若丢了大娘的脸,她可不与我甘休呢!” 裴二十四娘听她这么一说,心头一动,笑着扯了把她的袖子,低声道:“贵主方才不是还夸奖过杜十二箭技了得么?既然如此,何不请他入宫教导贵主?薛大娘虽然当年在长安女郎里面论骑射都是拔尖的,但论到教人,也许不及杜十二呢?” 裴二十四娘自以为说这番话是知情识趣,投了元秀的下怀,却不知道元秀虽然爱惜杜十二箭技惊人,却顾忌着丰淳对杜家的厌恶与忌惮,迟疑了下,到底没接口,只道:“说到骑射你们都是擅长的,想来也是惭愧,我好歹是升平的姑母,于此道上面却是拍马都不及你们了。” “贵主才开始学罢了,我当初才学箭技的头一年,不知道被兄长们嘲笑过多少次呢。”裴二十四娘抿嘴一笑,她的身份不必刻意的讨好元秀,见元秀没有就着自己的提议对杜十二有所安排,便也不多话。 元秀此刻正对箭技热络,虽然因丰淳拒绝了裴二十四娘,想到曲江畔那十五箭之精妙,到底有些歆羡,便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了角落。 却见杜拂日手捧金樽,微微仰首望着栏边舞姬,神情清淡,看不出喜怒,却别有一种高远之感。 “这杜家十二郎君,倒有几分魏晋高士的风仪。”元秀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了片刻,暗暗心道。她却没注意到,这一幕全部落进了不远处柳折别的眼底,后者的眸色,骤然深沉! 崔风物看似被绿腰之舞吸引得目不转睛,却没放过附近之人的举止,他头也不回,抬手按住柳折别,声音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到:“柳郎你去做什么?” “我去敬杜十二一盏。”柳折别心头烦躁,拨开他手道,“表哥不必跟过来了。” “今日杜家是主,客随主便。”崔风物暗叹了口气,低声道,“贵主方才既然托你寻杜十二,想必是今日才见到他的,你太多心了。” 还有一句话崔风物不忍说出:就算元秀公主对杜十二一见钟情,柳折别又能如何?在那位金枝玉叶的眼里,自始自终,柳折别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臣子罢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二十九章 泼酒 元秀久等不见云州回来,心头微微诧异,低声对身后的守真道:“你下去看看,云州公主可在?若她不在,找一找于文融,问他可寻到绵儿了。” 守真应了一声,绕过附近几席奔下楼去,半晌,却带了于文融上来回话,垂手轻声道:“阿家,奴方才就寻到绵儿了。” “那十妹呢?”元秀奇怪的问。 “绵儿将云州公主的一支凤头簪子落在了芙蓉园里,云州公主带着她去找了。”于文融恭敬的回道。 元秀道:“你为何未帮着去找?” “奴也向云州公主主动请缨,但公主说奴未见过那凤头簪,帮不上忙,而且奴是阿家的人,理当跟住阿家是正经。” 元秀眯起眼:“凤头簪还有什么见过不见过的?难不成今日芙蓉园的女郎人人都掉了一支才难以分辨?而且方才见她头上钗环未少,怎么出来游园还要带一支叫绵儿拿着?重五之日,游人如织,别说掉了凤头簪,就是掉了铜簪怕也被人拾走了,还去找了做什么?” “云州公主说那支簪子是宫中御制,想必就算有人拾到了也不敢私拿。”于文融低声道,“奴看着云州公主离开的方向,阿家可要奴把公主追回来?” 元秀食指点了点腮边,想了片刻,道:“你悄悄跟上去看看,阿炎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于文融含笑应了,悄然离开。 这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金腰娘子的裴二十四娘才转过头,关切道:“贵主可有什么需要的?” “哦,云州掉了东西,我叫于文融跟着去帮找一找。”元秀若无其事道,“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她可能会晚点过来。” “替她一直留着席也没什么。”听元秀这么说,裴二十四娘立刻道,“只是金腰娘子今日只舞这一曲,却是可惜了。” 哥舒夭娘是教坊中人,元秀还真没觉得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无所谓的道:“她若是喜欢,过后召此人入宫去看也是一样。” 正说着,却见斜对坐着的崔风物眉头一皱,刚刚递到唇边的酒樽明显的顿了一下,点滴未沾,就放了下来。 元秀心中奇怪,崔风物可不是容易动声色之人,她立刻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角落里,裴灼与另一人约是觉得位置不便欣赏绿腰,已经换到了别处,杜拂日对面却多出了一人,轻袍缓带,元秀认出那背影是柳折别,手持金卮,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卮中盛满酒液沉重了些,他似乎站得不太稳。 她一留意,裴二十四娘也上了心,轻咦了一声道:“柳家郎君仿佛喝醉了?” “是吗?看来柳折别酒量倒也寻常。”元秀随口道,正要收回视线,却见柳折别踉跄了一下,金卮中的酒液似乎倾出少许,举到了杜拂日跟前,她不觉笑道,“柳折别当真是喝过了,居然绕过了这许多人去寻杜十二敬酒——他等下差不多就该躺到雅间里去了……”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杜拂日微微摇头,似有拒绝之意,柳折别却执意将酒递上前,片刻后,见杜拂日仍旧没有接卮就饮之意,柳折别手一扬——一卮酒液尽数泼到了杜拂日身上! 他泼得极为干脆,杜拂日原本就跪坐席上,由面及衣,连元秀这个距离都能够看清楚,微褐的酒液顺着杜拂日的面颊流至下颔,滴落到他衣袍的前襟上面,一卮酒足有四升,虽然不至于将杜拂日浇得衣裳尽湿,但也足够狼狈,如此变故,即使杜拂日坐得偏僻,也不禁引起附近之人的震惊! 台下,小厮面色诧异之中略带怒气,低头在杜七、杜三耳畔说了几句什么,两人满脸讶色的转过头,崔风物放下酒樽,刷的站起了身,向柳折别走去。 “这柳家郎君的酒品,可不怎么样!”裴二十四娘与柳折别并不熟悉,她与其姊却是常与杜七郎一起出游的,今日又是赴着杜家宴席,自是站在了杜拂日这边,见状顿时撇嘴。 元秀却皱起了眉:“柳折别方才走过去时你我都没注意。” 裴二十四娘不解其意,正要询问,便听元秀淡淡说道:“他若是当真醉了怎么还能悄悄走到杜拂日那里?这中间可是隔着好几席的,而且我瞧杜拂日与他也不是很熟悉,否则你六哥方才都坐到了杜拂日身旁,他与崔风物坐得离那边也太远了些!” 裴二十四娘被她提醒,仔细想了想,奇道:“听说这柳家郎君因为去年才随父前来长安,所以其表兄崔大才处处带上他以便多结识友人,杜十二一向淡然,似乎今日才与柳郎见面,杜三和杜七都是八面玲珑之人,与崔大素来私交都不错,柳郎为何要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元秀一头雾水,这时候杜三、杜七并崔风物、裴灼等亲近之人都已经走到了杜拂日与柳折别的附近,哥舒夭娘的舞技虽然高明,此刻众人却全被这场意外惊动,许多人甚至从席上站了起来,待听杜拂日附近的人说了大致情况,皆是神色愕然,台上哥舒夭娘见无人再看自己,她大概自成名以来还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神色不由一窘,动作就此止住,见状,乐工也不禁停了弦声,观澜楼中一时间嘈切之声不绝。 众人正自留意着此事会如何发展,却见下颔、前襟兀自滴着酒液的杜拂日淡然一笑,起身对四周一拱手,从容道:“柳家郎君喝多了,容在下去换件衣裳,各位还请自便。”说着,唤过洗砚,就要去雅间更衣,杜七双眉一扬,似乎想叫住他却又忍住了,狠狠瞪了眼柳折别。 后者此刻却仿佛真有些醉了,捏着金卮,半醒不醒的伏在杜拂日方才的案上嘟囔着什么,崔风物甚是尴尬,对杜家兄弟拱手致歉,很是惭愧:“舍弟量浅,酒后无行,还请贤昆仲饶恕则个!”他说量浅是一语双关,杜三与杜七自然听得出来,杜七斜睨着柳折别,冷笑了一声,眼神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量浅无事,不过扰了佳节欢娱,不可不罚吧?”杜三不动声色的接过了话,他是今日主人之中年最长者,客人里面大半是他知交,见状便稀稀落落的附和着,但气氛到底尴尬,崔风物无奈,复赔礼道:“还请三郎出题,舍弟已醉,我代他受罚可好?” 杜三与杜七微露嘲色,他们与崔风物关系不错,也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全怪崔大,所埋怨的不过是柳折别罢了,正要拒绝,却听席中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三郎、七郎,表哥贪杯,冒犯十二郎,自当受罚,但他如今人事不省,也难处置,莫如我兄妹代其受罚,以偿今日败诸君兴致之罪吧!” 听到崔舒窈出言,杜三嘴角露出一丝玩味,杜七却是悠悠一笑,他们都是长安子弟,同辈之中有些什么人物自然清楚,崔风物出来替柳折别收拾残局是意料中的事情,毕竟柳折别从到长安起,崔风物出入基本都会带上这个表弟,然而崔舒窈这番话却有些机巧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杜十二又是今日邀客主人的族弟,杜三和杜七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可能当着满楼客人的面将柳折别赶打出去,崔舒窈明知如此,却还要站出来强调代柳折别受罚,分明就是想挤兑着杜家就此息事宁人。 杜三和杜七本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被崔舒窈这么一算计,到底不甚痛快。两人对望了一眼,杜三正要说话,却见雅间的门打开,换了一身丁香色交领儒衫系玄色金勾带的杜拂日飘然而出,元秀本以为他要离开,然而杜拂日却走回自己席上,见众人望着自己,也不多言,只是看了眼台边乐工。 教坊中人都是惯于察言观色,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丝弦一动,台上被冷落至今的哥舒夭娘忙一个旋身,随拍而舞,见状,众人都知道此事就这么过了,杜家请客,有资格接帖的都不是寻常人,遂不再多看,纷纷转过身去,重新欣赏起一曲值万金的绿腰来。 崔风物暗松了口气,对杜拂日感激的拱了拱手:“多谢十二郎!” 他和杜三、杜七交好,对杜家十二郎的性情也是有些了解的,杜拂日本就淡于接物,若不是杜三外放多年回长安头一次请客,这种热闹的场合杜拂日是从不出现的,更不必说长留了。方才柳折别泼了他一头一脸的酒水,就算碍着颜面不计较,杜拂日因此不出雅间,或拂袖离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如今留下来,无非是怕自己此刻离开,今日这场聚宴就此败兴,将不欢而散罢了。 “无妨,柳郎想是喝多了,不如扶他去雅间小睡片刻。”杜拂日只是淡淡一笑,似根本未将方才受到的羞辱放在心上,崔风物如何还肯继续留下去?忙借机道:“他确实喝过了头,恐怕今日之宴只能参加到这里了。” 杜七眯起眼,假惺惺的笑道:“雅间备有卧榻,澄美兄,何必非要走呢?不如留下来尽兴如何?” “多谢止白兄盛情,但……”崔风物尴尬的推辞,却觉一阵香风扑面,崔舒窈并李十娘皆携着手走了过来,前者看了眼杜拂日,屈膝行了个礼,复抿嘴笑道:“十二郎,我表哥醉后无状,还请你莫要放在心上!” 杜拂日起身还礼,淡然道:“崔娘多心了。” 李十娘却皱着眉打量着伏案昏然的柳折别,面上有不赞之色。 这边余波将平,裴二十四娘对元秀咬着耳朵:“杜家因杜青棠不得圣人欢心,如今行事越发的谨慎起来,不过是河东柳氏,那杜十二竟也不敢多言。” “我瞧他倒不像是不敢,是当真没放在心上。”元秀眉心微蹙,看着远处之人,若有所思,以袖掩嘴,轻轻道,“此人器量甚佳呢……而且善顾大局,若能通过武举之试,来日未必不能成一将才。” 裴二十四娘瞪大了眼睛:“将才?贵主说杜十二?” “怎么?” “……他是杜家五房这一代唯一的郎君,我若未记错,其父杜丹棘与其叔父杜青棠,皆是进士出身,这杜十二虽然声名不显,想来也是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虽然箭技娴熟,但要参加科考,到底还是该参加文举吧?”裴二十四娘一脸古怪,文举始于前朝,武举出自本朝,看似出现的时间差距不算太大,但文举出身无论地位还是难度素来都是在武举之上,有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可见文举中者之艰难,与取士珍稀相对应的,便是进士前程的远大。 尤其本朝延续到现在,世家大族的影响力日渐稀薄,举荐制已经彻底被科考压制,无论为官为将,总是两榜出身,方能够挺直腰杆。 杜家五房有先人示范在前,身为五房唯一嗣子的杜拂日又岂会轻易弃文从武? ………………………………………………………………………………………………………… 本月争取一天一万啊,呼唤收藏鼓励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章 韦妙端 五瓣葵口莲足秘色碗中玉色一片,酪浆酸甜的气息引人口齿生津,鎏金朝冠耳如意纹香炉上伏趴的狻猊口中吐出袅袅烟色,龟甲香气萦绕室内,韦妙端轻轻搅动底部绘着双锦鲤的秘色瓷勺,呷了一口酪浆,打量着四周的陈设。 她虽然随杜野外放多年,但华妃幼时受她照拂良多,因此姊妹之情极好,今日进宫,韦徽端便直接带她进了自己的寝殿,此刻两人凭窗对坐,中间是一张仙鹤衔芝草紫檀木嵌珠小几,头尾各雕一鹤,姿态优美,回颈衔芝,琢为芝草的地方嵌着颗颗明珠,更增贵气。 几上除了两人对饮用的五瓣葵口莲足秘色碗外,另有一只盛着酪浆的缠枝百花竹节柄胆壶,胆壶放在了宽口琉璃盘内,盘中装着碎冰,镇住酪浆之味,盘边又放着镂金百合曲耳广盆,内分四格,装着应时的四样点心,分别是黄米角黍、五毒饼、春饧并绿豆糕,一只小鼎放在旁边,却是枭羹。 韦华妃身后不远处放着八折春日丽人出游图画屏,以樱桃木为基,镶以云母,屏风旁是深深的罗帷,两名彩衣宫女垂手守在帷下,低眉顺眼,在她们身后一点的地方,贴墙却放着一株火红的珊瑚树,高达两尺,枝叶交缠,色泽剔透。 “那是这回端午前大家所赐。”韦华妃见韦妙端打量那株珊瑚,随口道,“内库里一共翻出了四株,皇后、我、赵氏并裴氏各得了一株。” “这珊瑚颜色倒通透。”韦妙端点了点头,她们都是望族出身,唐宫虽然富贵,但寻常之物也难打动她们,韦华妃不在意的说道:“进宫以来所见过的珊瑚里面最好的一株还是元秀公主送给昌阳公主添妆的一株,乃是正宗的火树银花,是在珊瑚尚未割下时就以珍珠养入,才能够相契得天衣无缝。” 听她主动提到了这两位公主,韦妙端看了眼不远处的宫女,华妃知机,扬声叫道:“浅绘!” 那两名宫女之中一人屈膝道:“奴在!” “这里不用伺候,你们出去吧。” 待把人打发了,韦华妃问:“阿姐可是有话要说?” “因你被册为华妃,想来维端是不必尚主的,杜家因杜青棠的缘故惹了圣人不快,也轮不着这样的事。”韦妙端沉吟了下,缓缓道,“所以贵主们择婿的事情,我倒不担心,只是——我这回进宫来,在路上听其他命妇提到,赵芳仪滑了胎?” 韦华妃淡淡的笑了笑:“有韩王与魏王在,赵氏这一胎没了地位也在那里。” “她滑胎是没什么,但圣人因此将韩王与魏王带在了紫宸殿住,这事……”韦妙端提醒道,“本朝以来,圣人、太子、诸王并公主都各有住处,太宗皇帝时,因长孙皇后早逝,长孙皇后所出的幼子、后来的高宗皇帝年幼,与晋阳公主一起为太宗皇帝亲自抚育,并立为太子,即使如此,仍旧有臣下劝说太宗皇帝,使高宗皇帝每月有十五日回东宫居住,而不得与太宗同居,如今韩王已经启蒙,圣人却还没立太子,这事……” “这却是皇后要烦心的。”韦华妃听了,懒洋洋的道,“阿姐你不知道,这赵氏从我们五人进宫起,时不时的借着身孕折腾,那一天大家正在裴氏那边呢,她又叫人去传话说自己腹痛,当时大家与裴才人下了半天的棋,心情正好,闻说之后颇为不豫,却是裴才人左劝右劝,说什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去看一看的放心,甚至亲自跟着去了承香殿,结果这一回却是真的出了事!”她喝了口酪浆,继续道,“赵氏如今身上不洁,韩王魏王年纪小,大家膝下子嗣不多,自然想暂时将他们挪到别处,待赵氏出了月再搬回去,本来呢,是要交给皇后带到蓬莱殿的,但韩王与魏王百般的不肯,偏生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元秀公主也恰好去了承香殿,还提出了端午要去清忘观里为文华太后并茂王祈福,大家被韩王与魏王缠了半晌,便发话把他们带到紫宸殿暂居了。” 韦妙端皱起眉:“文华太后当年因家族之事早产,诞下茂王先天不足,仅存三日旋亡,当时圣人年少,亦为之向壁而泣……赵氏恰恰也是滑了胎!但文华太后并茂王之事,是圣人心头大忌,便是皇后怕也不敢主动提起,也只有同为文华太后所出的元秀公主敢说,我听说这赵氏本是丽妃,因为得罪了元秀公主才被圣人降了位份,怎么这次竟是元秀公主帮了他们?” “这位贵主如今被她的乳母薛娘子督促着用心骑射,准备在秋狩里面大展身手,况且我与她也只是在樱桃宴上面说过几句话罢了,并不熟悉,谁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韦华妃拿过一旁的鹦鹉团扇扑了几下,道,“不过赵氏这么一滑胎对她来说未必是太坏的事,这几日大家往承香殿的次数越发的多了,虽然有时会带着裴才人一起去,总比之前殷勤许多,到底赵氏诞育有功,又是大家大婚时就伺候在侧的,情分自是不同。” 韦妙端立刻警觉:“圣人除了往承香殿去探望滑了胎的赵芳仪,其他时间都是在望仙殿侧殿的裴才人那里吗?那你这含凉殿……” “圣人分身乏术,再说旁人不知,阿姐你是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韦华妃懒洋洋的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既然进了宫,又身居三夫人之位,岂是能由着自己在意不在意的?”韦妙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何况这赵芳仪,一向就听闻她是个浅薄无知而又恃宠生骄的,当初连圣人胞妹元秀公主都敢使一个宫人去羞辱!元秀公主是圣人唯一胞妹,身份尊贵,也还罢了,做妃嫔的,若无宠爱,位份再高有如何?高宗皇帝时的王皇后、萧淑妃,玄宗皇帝时的赵丽妃、后来的梅妃,哪一个位份低了?一旦失宠,才情如江采苹,还不是只剩得‘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之叹?” 见韦华妃但笑不语,韦妙端心念一转,低声道:“难道圣人这段时间不到含凉殿,与那赵氏有关?”她手一拍,醒悟过来,“是了,我仿佛听说,这赵氏因张明珠严苛,欲为韩王另择明师,看中了维端?但被你拒绝了?她该不会因此将这回滑胎的事情一起推到你身上,才叫你被圣人故意冷落吧?” 韦华妃摇着团扇笑道:“这些后宫里面寻常拈酸吃醋的小小手段在大家面前怎么上得了台面?再说赵氏是大家为太子时的老人了,我进宫才几天呢,就能够把手伸到承香殿去?若那般能干,前面还能坐得住么?” 她住的含凉殿正前方便是皇后王氏所居的蓬莱殿,韦妙端听她这么说了,才放了点心,目光一溜,却在韦华妃平坦的小腹上转了转,衷心祈望道:“若下次进宫听到你的喜讯便好了!” 韦华妃闻言,却叹了口气:“我有喜讯,哪里比得上中宫有喜?”她神色一黯,轻轻道,“若是中宫已经有了嫡子,也不必拖我下水,拘进这深宫里来了!” “嘘!”韦妙端见她言谈无忌,赶紧制止,“服侍圣人是你的福分,你在说什么呢?” 见韦华妃不说话了,韦妙端放低了声音,苦口婆心道:“中宫有没有嫡子,总比不上自己的亲子好,你也知道杜三的,若不是我早年一直无孕,如今也不必瞧着那庶出的一子一女碍眼——庶女也就罢了,无非一份嫁妆打发了,可庶子自小养在了舅姑身边,与他们感情倒比慎郎更亲近些,将来啊还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才能中了舅姑之意呢!” “他们的生母只是一个妾侍罢了,阿姐你可是咱们韦家女郎,难道杜家长辈想要宠妾灭妻不成?”韦华妃眉头一皱! “这倒没有,但你也知道,慎郎是在邓州出生的,当时舅姑接到嫡孙出世的消息欣喜若狂,嫌邓州清苦,不及长安繁荣,便派了人去想接慎郎回都,可你也知道,我自嫁与三郎,多年来求子不得,好不容易有了慎郎,怎么舍得他离开自己的眼前?何况,那时候慎郎尚在襁褓之中,邓州到长安,路途遥远,旅中颠簸,他又怎么受得住?”韦妙端叹了口气,“所以便写信回绝了舅姑的好意,只说等慎郎长大些再送回去,结果邓州那边接连出了些事,三郎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府衙中书吏不够,我私下里都要仿着他笔迹打一打下手,而且亲手抚育慎郎长大,越发舍不得与他分离,一直到了年初时候三郎奉诏回长安,舅姑才头一回见到嫡孙,慎郎又是个腼腆的性.子……”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原本舅姑说的也没错,邓州比起长安来究竟是小地方,气度不够,慎郎身为嫡孙,举止行仪上面我虽然也用心教导,究竟见得场面不多,他年纪也小,竟有些被他那庶兄比下去!舅姑因此对我有些不满,连带着对慎郎也要求严格,慎郎却更加惧怕他们,这事……”她头疼的道,“我今日带他进宫来,也是为了想让他见识一二,好歹有些我关中大族子弟的气度!” “慎郎是你亲手带大的,怎会失了大气?”韦华妃很是奇怪,“再说方才筵席上面,我瞧他在你身边并无失仪之处啊!” “他啊,礼仪举止还过得去,只是生性腼腆,对着熟悉的人还好,对着生人,却是连句话也说不出来。”韦妙端郁闷道,“才回长安时,杜七拿着一串碧玉核桃逗了他半个多时辰,都没能哄到一声七叔,也不怪舅姑埋怨,确实是我没有教导好他的缘故。” 韦华妃见她越说越是沮丧,便转了话题:“说起来这回李夫人进宫所带的女郎比慎郎也长不了几岁,生得真是可爱。” “那叫王幼挺的女郎着实有太原王氏的风范——”韦妙端想了想,道,“但她是王大之女。” 见韦华妃无动于衷,韦妙端皱起眉,提醒道:“中宫如今无所出,但观圣人这几个月的举止,怕是要起用王家之人,只是韩王年岁已长,圣人膝下子嗣不多,新进宫的裴才人最得盛宠,又出身河东望族,一旦有孕,只怕这宫里更是暗流汹涌,端娘你固然无心争宠,好歹也该想法子自保!” 韦华妃吐了口气,笑道:“皇后的出身位份放在那里,如武周那样的人从古到今也不过就那么一个,还是在本朝,高祖皇帝并太宗皇帝的德泽难道还会只隔了区区百余年再出一个不成?何况大家可不是高宗皇帝!” 韦妙端见她不当回事,只得无奈道:“但望如今的皇后不要与她先祖一般吧!” …………………………………………………………………………………… 蓬莱殿内,与韦华妃一样把宫人并王幼挺都打发了下去而显得空阔的殿内,李氏面色凝重,拉着王子节的衣袖,凑在她耳畔,低低的说着什么,声音微不可察,只见王氏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以袖掩口,即使做了最重的酒晕妆,也挡不住胭脂下迅速羞愤赤红的脸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一章 麻衣如雪一枝梅 “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妆入梦来,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 听出语气里不加掩饰的赞意,洗砚在旁研着墨,用力将嘴角一丝得意的微笑抿住,其实他这时候露出声色也没什么,元秀只顾低着头看着白宣上纵横淋漓的墨迹,压根就没留意他一个小厮。 裴二十四娘在旁亦拍手称赞:“十二郎好诗才!今日重五节期,人人穿红着绿,女郎争上红妆,可不正是一池红莲?惟独贵主麻衣如雪,这一句‘红莲池里白莲开’当真是神来之笔!” 梦唐宴饮,中途都会提诗联句,彼此唱和,元秀因杜拂日被泼酒后的反应,对他又高看了一眼,故与裴二十四娘主动走到他席前相谈,正好金腰娘子舞罢绿腰,盈盈行礼后下了台,乐工也换了一曲春莺啭,杜三趁机命人取弓与盘,准备射粉团之戏。 元秀因为在曲江边已经见识过了杜拂日的箭技,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裴二十四娘便笑嘻嘻的提议杜拂日与元秀彼此赠诗一首,见元秀听到时微一皱眉,她却又领会错了意思,对杜拂日加了限制,要他既能够让人一望可知今日楼上是给谁的,又不许带出元秀身份。 听了这个条件,元秀也有点好奇,梦唐所赞赏的男儿,向来都是文武双全,杜拂日的箭技已经极为出色,而城南杜氏五房唯一嗣子的杜拂日,却不知道是否也有与他出身相应的诗才? 洗砚进雅间捧了笔墨来,杜拂日淡然一笑,提笔落纸,旋即而成七绝。 这四句开头便引了《曹风*蜉蝣》之中“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四字,以元秀今日装束迥异众人,满足了裴二十四娘所提一望可知此诗写谁,甚至还以微妆点出元秀妆容,以越女反衬元秀容貌之美,末了的红白对比,更是鲜明夺目,使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此诗以何为名?”裴二十四娘原本对杜家这深居简出的十二郎并不熟悉,如今先听说他箭技了得,复见他笔下之句,心下不觉对元秀佩服得五体投地,深觉她慧眼识人,自己望尘莫及,赞叹之余,忍不住提醒道。 杜拂日略一思索,目光在元秀头顶道髻上掠过,再次提笔,刷刷数下——赠道者三字,补于首句之前。 裴二十四娘一想自己的要求,顿时为之拊掌而赞。 元秀欣赏的望着宣纸之上一手利落的行楷,杜拂日的字大开大阖,气势极盛,却不觉得凌厉,只觉说不出的大气庄重,吩咐守真:“好生收起来,回去裱装。” “贵主,杜十二郎已经写了,此刻似乎该轮到贵主答谢了吧?”裴二十四娘见她神色,促狭一笑,拉着元秀的袖子催促。 杜拂日也淡笑着起身让座,元秀轻咬了下嘴唇,她性.子虽然算不得公主里面最争强好胜的,但究竟是帝女,心气极高,原本以为自己与杜拂日年岁相仿,琴棋书画也是自小由昭贤太后手把手的教导长大的,宫中宴饮唱和自来也是要考校才学的,她生长宫闱,从来也没发憷过。 但杜拂日此诗一出,元秀却觉自己水平相去甚远,此刻不免有些为难。 不过,总不能就此耍赖吧…… 元秀坐到案后,洗砚早就将墨汁研了一遍又一遍,墨色黑如纯漆,明亮而光泽,散发出淡淡的松香之气。 裴二十四娘对她的才学也不了解,正打着趁机了解一二的心思,殷勤的递了一支新的紫毫过来,元秀拈毫入手,一时间却想不出该回什么,杜拂日没落笔前,她的打算是随意回赠一首七绝,赞杜拂日箭技了得也就是了,然而此刻却又觉得杜拂日可称文武双全,单说箭技,似乎显得单调……因杜拂日这首赠道者自然清新、实为不可多得的佳作,元秀此刻却是卯足了劲不想随意落笔,一心想要写出堪与此句相媲美的赠诗来——以她的才学,到底为难了些,思前想后,连破题都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如此足足默了数息,虽然洗砚久研之下,墨汁浓稠,饱蘸长考之下,也有滴下的趋势。旁席虽然忙着取小弓射粉团为食取乐,热闹喧嚣,这边却因她未施脂粉的双颊上逐渐蔓延出绯红而寂静起来…… 真是……太丢脸了…… 元秀心中尴尬无比,忽然觉得手里这支紫毫重逾千均! 裴二十四娘见她久不下笔,哪还不知道元秀此刻是被杜拂日的诗句难住了,她不由暗悔自己的催促,杜拂日也看出了端倪,唇赤微动,似要出言解围。 却在这时,楼下奔上一人,目光在满座宾客之间一扫,见元秀不在原本的位置,脸色顿时变了,好在元秀今日衣着虽素,夹在一干艳丽衣裙之间着实醒目,于文融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她所在的地方,赶紧快步过去,看了看她身旁之人,含糊的叫了一声:“女郎!” “你怎么上来了?”元秀心里暗松了口气,忙趁机把紫毫放下,问道,“可是出了什么要事?”她急于下台,甚至迫不及待的重读了那个要字,生怕于文融看不出她的景遇,裴二十四娘握着袖口的手指顿时一紧,强忍了笑意,洗砚也有点惋惜,这位贵主如此美貌,却没想到才学平平,杜拂日倒是极沉得住气,神态平静。 毕竟是元秀近身侍者之一,她话音刚落,只见于文融极为配合,神色瞬间郑重起来,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奴有事要禀告女郎。” 元秀巴不得赶紧寻个借口告辞走人,哪里会多想到底是什么事,她作出肃穆之色,对裴二十四娘并杜拂日道:“真是不巧,十二郎这首诗本宫怕是要欠下了,待本宫回宫之后,再使人送到府上如何?” 裴二十四娘在旁笑得意味深长,杜拂日淡然哂道:“不过是一时兴起,贵主若是忙碌,也不必放在心上。” “本宫向来不喜食言。”元秀如何看不出裴二十四娘怕是以为于文融是故意上来救场,而自己回宫之后……堂堂一国公主,就算自己写不出回诗,难道身边还会少人代笔吗?她面上一派的庄严肃穆,心里却已经郁闷得恨不得立刻跑到乐游原上驰骋一天发泄下,只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仪态端庄的下了楼,元秀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见状,原本打算上前禀告的于文融立刻闭上了嘴,如此走了半晌,都快出园了,元秀才回过了神,问于文融:“你忽然上楼寻本宫做什么?” 裴二十四娘只当于文融出现得如此之巧是故意救场,但元秀自己如何不知道,于文融是被她打发去窥探云州今日到这芙蓉园来做什么的,而且若非杜拂日一鸣惊人,她堂堂公主,也不可能连首回诗都写不出来。 于文融忽然跑上来,自是当真有事禀告,而且,他要禀告的事,怕还不小,否则也不会在宴中就上楼,而不是等到元秀离开后到了马车上再说。 “阿家,奴方才去寻云州公主……”于文融瞥了眼守真,后者立刻乖巧的走到前面去了,于文融这才继续道,“发现云州公主今日出宫,似与人有约……” 元秀一怔。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二章 援手 “你可知道她与谁约的?”元秀怔过之后,好奇的问道,云州也到了选驸马的年纪,虽然是公主,总也有小儿女之态的时候,她一直认为这个妹妹性情倔强而敏感,所以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这般悄无声息的掳去了云州的芳心。 于文融干咳了一声,道:“奴看云州公主离开观澜楼后,带着绵儿径自去了微雪台。” 元秀略一思索:“听说今日微雪台是郑家包下的?” “阿家说的是。”于文融这么回答就是暗示云州所约的也是郑家人了,元秀食指轻点颊边,低声道:“是谁?郑纬,还是?” 于文融小声道:“正是那位郑郎君。” “……本宫记得他生得颇为英武,五哥也似乎很看重他。”元秀仔细回忆了一下,眯起眼,道,“这么说在嘉善皇姑府上时,他就另有想法了?” 她语气里有些惊讶,本朝因为高祖爱女平阳公主开的例子,公主们一个比一个剽悍,所以世家大族从来都是不太愿意尚主的,这郑纬出身荥阳郑氏,与从前裳了平津公主、如今的开国县男郑敛乃是同族叔侄,有郑敛的前车之辙,当初皇后王氏寻她们说驸马之事时,还特特暗示莫要选择郑家人…… 于文融赔笑道:“奴也不知,但见那位郑家郎君与云州公主之间并未逾礼。” 这么说,两人还没见过几次? 元秀沉思了片刻,道:“先回清忘观吧。” 这时候已经接近申时,芙蓉园中的游人渐次离开,于文融找到了他们的马车,守真扶了元秀登车,他方一挥长鞭,指挥拉车的马匹迈步,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叫道:“九娘九娘!等我一等!” 于文融还道是附近马车里面也有排行第九的女郎,谁知道身后车帘一掀,元秀一脸兴致的探出头来,戏谑的望着飞奔而来的童子,笑道:“孟小斧?” “是孟破斧!”孟破斧身穿褐色短衣,头上拿五彩丝绦扎了一跟冲天辫,脖子上挂着一只银项圈,看得出来短衣是新制的,只是依旧不脱邋遢,脸上也不知道在哪里沾了许多灰尘,他跑到马车边,一点也不客气的就要往上爬。 于文融看着他一身又是泥又是尘,为难的看向元秀:“这……” “你到我车上来做什么?”元秀并不意外在这里遇见孟破斧,重五之日,长安全城差不多都拥到了芙蓉园里来看曲江竞渡,她左右顾盼,问道,“你们家燕郎君呢?” “燕小郎君可不是我们家的。”孟破斧生长市井,身手利落,一骨碌的爬上车辕,他倒也见机,扮了个鬼脸笑道,“我身上脏,就不进车里了,好公主,念在燕小郎君的份上,带我一程吧,今儿可把我累死了!” 元秀忍不住问:“燕小郎君是谁家的?你又为何这么累?” “燕小郎君自然是秋十六娘家的,他啊早就把自己输给了十六娘抵债,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孟破斧状似怜悯,实则幸灾乐祸道,“我今日在满长安差点都跑了个遍,能不累么?” “你跑遍长安做什么?”元秀奇道。 孟破斧笑嘻嘻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束红、绿、蓝、黄、白五彩丝线结成的绳缕,却是端午人人皆要佩带的续命缕,他揭了帘子往车里一抛,笑着道:“东市几位阿嫂领头做的,着我们几个帮着兜售,我卖得最快,结果又被打发到芙蓉园来。” “这续命缕今日人人都会佩带,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你这一束卖几个钱?”元秀接在手里看了看,与自己臂上的一束比较了下,她臂上的还是守真打的,这东西又叫朱索或长寿缕,乃是端午厌胜佩饰,门庭、床榻并臂上都会放一束,以拒恶日之灾,不过是以五彩丝线打成,既不贵重也不算难,元秀自己都能随手打出一个来,她知道这孟破斧也算探丸郎中人,不免有些诧异他居然还帮着售卖此物。 孟破斧又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根芣苢叼在了嘴里,闻言挥手道:“这是卖剩的,送给公主戴着玩吧。” “你可真大方。”元秀真心实意的赞道,“我还以为你们都和燕小郎君一样,每回见面只顾着盯着我身上新换了什么首饰珠翠呢!” “这是自然,公主你不知道,那燕小郎君当初年少无知又骄傲自大之时,被十六娘狠狠讹了一笔,欠下的利钱并本息,这辈子怕也还不清,所以才贪钱贪得要死——我孟破斧可不是那种蠢材!”孟破斧得意洋洋的取下芣苢道。 元秀把那束续命缕拢进袖子里,道:“我瞧着燕小郎君很是精明,却不知道是怎么栽在了十六娘手里?” “我可不敢说。”孟破斧吐了吐舌头,忽然咦了一声,“公主你不回宫么?” “我前两日到了城外观中祈福,东西和宫女都还在那里,先回观中住一夜,明日再回宫。”元秀说道,她是为了想寻机会与杜青棠私谈才代玄鸿接帖去了观澜楼,哪里知道今日这场宴乐只是杜家晚辈到场,杜青棠压根就没出现,怎能不回去寻玄鸿问个清楚。 孟破斧眼珠转了一转:“我那大嫂可是在那里?” “采蓝自是在的,不过你想叫她大嫂可早了些,你那长兄何在?连见也未叫我们见过一面,你就叫上了大嫂,这岂不是欺负我们几个弱女子么?”元秀揶揄道。 孟破斧顿时一脸的苦大仇深:“公主这话说的,上次公主身边那位姑姑还不够厉害吗?我孟破斧长这么大,连十六娘都对我一向和气,还是头一回在个娘子手里吃那么大的亏——” “说得仿佛薛大娘把你怎么样了一样,她啊对你已经算不错了!”元秀扑哧一笑,道,“我们要走朱雀大街在光禄坊那里转向,从金光门出城,便在兴道坊与开化坊那里放下你自己回东市如何?” “公主带我去看一看大嫂吧!”孟破斧眨了眨眼,忽然央求道,“你瞧,我衣服又破了……” 元秀顿时嗔怒道:“你究竟是想把本宫的采蓝当大嫂呢还是当绣娘?再说本宫所待的道观向来不接待男子!” “我如今还不是男子,我只是小童!”孟破斧立刻道,“公主带我进去正好!” 元秀可不上当,嘿嘿笑道:“你惹了什么麻烦?不说的话,于文融你立刻赶他下去!” 于文融忙应了一声,不怀好意的看了眼孟破斧,孟破斧撇了撇嘴角,声音不大不小:“可怜见儿的我,难怪人家说长嫂如母呢,这会儿大嫂不在,究竟连个帮着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过两三句话,竟是连车辕也坐不得了……公主你这样蛮横,将来驸马可该怎么个可怜法?哎……” “休得胡说冒犯阿家!”于文融听他胡说八道,言辞无礼,吓得赶紧喝止。 元秀倒觉得与这小童说一说话别有意思,不以为忤,笑着让于文融不必计较,问孟破斧道:“你开口大嫂闭口驸马,该不会是自己惦记着娶妇,故意拿别人来说吧?” 孟破斧小小的胸膛一挺,大声道:“新妇有什么好惦记着的,又不是每个新妇都姿容如玉!” “哦?孟小斧原来还想娶个美貌娘子?”元秀叹道,“你该不会瞧中了守真了吧?” 一直乖巧待在她身旁的守真一惊,却听孟破斧嗤笑道:“公主说的可是你身边那道童?她年纪比我似乎要长一些,虽然还算端正,可却是出家人!” “这么说,你是在东市瞧中了哪家的小小女郎?莫不是人家阿耶阿娘不肯让她同你玩耍,所以把你撵得爬到本宫车上来?”元秀一手托腮撑在了膝上,另一手挽着帘子笑眯眯的问道。 孟破斧笑嘻嘻的说道:“让公主失望了,我在长安市中,所遇见的年纪差不多的女郎们便没有待我不好的。” “也是,你总弄得这般邋遢狼狈,女郎总是心软的多。”元秀立刻道。 “你……”孟破斧究竟市中长大,所学的惫懒话儿不少,可大多龌龊不堪,他多少顾忌着元秀的身份,不敢在她面前说出来,这斗嘴上面便渐渐的落了下风,元秀在燕九怀手里没少吃亏,这会在孟破斧身上找回了场子,也不觉得欺负一个童子有胜之不武的嫌疑,倒是心怀大畅,越发的牙尖嘴利:“莫非孟小斧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故意穿着狼狈的吗?下一回我可要告诉采蓝她们,不许再给你收拾缝补,免得你没了机会与女郎们亲近!” “是孟破斧!”孟破斧刷的扭过头来怒视着她,一本正经的纠正道,“那个破字,我已经学会了!” 元秀如何肯听他的,见他转过头,毫不客气的伸指在他面颊上掐了一把,却觉得落手处一片腻涩,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两根手指的指尖已经黑了一片,低叫了一声道:“你今日在曲江边打过滚么?” 孟破斧被于文融在旁虎视眈眈的盯着,究竟不敢还手,只盯着她雪白的脸颊暗暗发誓,以后若有机会非捏回来不可! “阿家,前面就是开化坊了。”于文融缓缓勒停了马车,提醒元秀。 孟破斧哼了一声,身手灵巧的跳下了车辕,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一脸认真的问元秀:“公主下回什么时候出来?或者明日我去金光门前迎一迎?” “你要做什么?”元秀拿出帕子擦干净了手指,笑眯眯的问道。 “自然是为公主引见我大哥,也叫我大哥大嫂见上一见,公主以为如何?”孟破斧一脸严肃,于文融把头扭到了一边,暗自忍笑,却听元秀似思索了下,随即苦恼着摇头道:“这可不行!” 孟破斧严肃道:“为何不行?公主当初不是已经许下婚约了?莫非如今见我兄弟贫寒想要反悔吗?” 元秀一本正经的道:“只因为……”她话音未落,却见斜对面一驾马车也不知道怎么了,驶到他们附近,忽地一歪,马车中的乘客猝不及防,只听几声女子的尖叫——一个娇小的身影,被直接摔飞过来! “阿家小心!”见那身影摔向己方车辕,于文融吃了一惊,长鞭一甩,一把圈住就要丢开,却见马车里面已经连滚带爬出了一个满头珠翠、一身华服的妇人,见状惊恐道:“不要——” “住手!”元秀这段时间练习弓马,眼光逐渐锐利,这点时间已经看清楚了被长鞭卷住的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郎,手中没有武器也就罢了,关键是,那女郎臂上一束续命缕,分明是宫中手艺,堪堪叫住了于文融的动作。 待于文融急切之间放下那女郎,李氏这才恍过了神,也顾不得仪态,赶紧扑上来抱住了仔细查看了一番,大大松了口气,道:“幼挺,来谢过……” 谁知元秀从看清楚她的容貌,便刷的一下拉下了车帘,低声吩咐:“于文融,快走!” 因此李氏正要带着王幼挺致谢,却见马车已经擦着自己身旁离开,只有一个装束明显只是市井中人的童子,一脸狡黠的走到自己面前,伸出了手:“我家女郎有急事,夫人若是要酬谢,不妨给我好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三章 魏绛之功,何其懦也? 元秀回到清忘观,采蓝和采绿已经侍立在观门前等候,看到她下车,俱是松了口气,随即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 “怎么了?”元秀察觉到她们的异常,不由挑眉问道。 “午后大娘过来了。”采蓝叹了口气,道,“是采橙特特做了一盘樱桃角黍,大娘怕阿家明日回宫去不如今日尝着鲜美,因此飞马送来,如今正在观里等着阿家。” 元秀脸色顿时一变,随即压低了嗓子:“你们是怎么回答她的?” “元君使瑶光道长出面解释,说她请阿家代为赴宴去的。”采绿接口道,“只是大娘似乎并不全信。” 虽然有玄鸿出面掩饰,可薛娘子为人精明,却不是这么好打发的,元秀想要蒙她可没那么简单。她不由呻吟了一声,抚额道:“五哥害死我了!” 叫守真自去向瑶光禀告,元秀带了采蓝、采绿先到住处更衣,进门见薛氏正施施然的捧着一只八瓣莲口圆足茶碗,慢条斯理的啜饮着里面的茶水,见元秀进来,和气一笑:“曲江的赛舟可有意思?” “我也没看到多少,倒见着了两艘倾舟。”元秀见她这样,警觉道,“听说大娘带了樱桃角黍来?” “因是素食,所以分出了一些给观中,给你留了四个。”薛氏倒也没有一见面就问个究竟的意思,打量了一下她的穿戴,道,“累了一天,先去更衣沐浴吧。” 元秀硬着头皮应了,水是观中早就烧好的,采蓝兑好了水温,又撒了一把艾叶,待清苦的气息萦绕室内,才出去请元秀入浴。这一天来回奔波,元秀着实是累了,沐浴时若非采蓝一直与她说着话,差点没睡了过去。 如此换下麻衣道袍,穿回常服,到了薛氏面前脸上的疲色已经十分明显,薛氏见状,顾不得责问她向自己的隐瞒,先心疼了:“角黍已经剥好在这里了,你先吃几口,采蓝把我带来的赐宴里挑几道清淡的拿来,伺候九娘用毕,先去休息。” 元秀不待她说完,就拿起银箸夹了一个角黍,这角黍色泽绛红,竹叶的清香之中混入了樱桃独有的甜美气息,她虽然疲乏也不禁胃口大开,轻咬一口,酸甜沁人,正是她所喜爱的口味。 不多时,采蓝已经拎了一只食盒进来,外面一层湿漉漉的水汽,想是因为此刻天气已经炎热,所以镇入井中的缘故。 打开食盒摆上来,照例有一碟子五毒饼并角黍、筒粽应景,此外几道清爽的菜肴做得倒是桃红柳绿,元秀吃了两个樱桃角黍,对赐宴里的益智角黍并板栗红枣角黍都没了兴趣,示意采蓝、采绿拿去食用,就着小菜用了一碗粟米,便吩咐采绿捧上东西洗漱,心安理得的入内去休憩了。 薛氏待她睡下了,吩咐采蓝、采绿用心守着,自己坐在堂上想了片刻,起身却往玄鸿静室去了。 玄鸿显然正在等她,瑶光看到薛氏,立刻道:“娘子请进,观主正在里面。” “元君。”薛氏进了静室,便见玄鸿跪在三清像下,神色虔诚的祈祷着什么,她低低的唤了一声,玄鸿又念了几句,方才起身,道:“薛娘坐罢。”说着亲手递过了一只蒲团。 薛氏也不推辞,在她下首跪坐下来,道:“元君为何要让九娘与杜家接触?” “听说,魏博节度使贺之方之子,贺夷简到了长安来,还对九娘一见钟情?”玄鸿不答反问。 “不错。”薛氏点了点头,复问道,“这与元君要让九娘代赴杜家筵席有什么关系?我若没记错的话,元君自从出家以来,连宫中家宴都没有再理会过吧?” 玄鸿淡淡道:“朝臣提议将九娘下降魏州,以分化河北三镇,是也不是?”薛氏一皱眉,却听玄鸿缓缓道,“薛娘啊,九娘年少,你是她姨母,不知可还记得当初先帝在时,与群臣议边塞之事?” 薛氏的脸色顿时变了。 宪宗皇帝继位时,梦唐的情况远不及三年前丰淳接手。怀宗皇帝以及再往前的懿宗皇帝等,皆是恣意享乐的庸碌之君,实际上,因玄宗皇帝之后,藩镇割据,宦官得势,堂堂九五之尊委命阉奴之事并不少见,如玄宗之子肃宗时宦官李辅国,在肃宗皇帝病重之时,因与张皇后就新帝人选发生争执,竟公然带人强闯宫闱,弑张后、诛越王,肃宗因此惊骇而死。 其后有顺宗为宦奴俱文珍逼迫退位,年仅十八的敬宗皇帝为宦者刘克明所弑……怀宗皇帝时,宦者王太清何尝不是一手遮天,连时为太子的宪宗都忌惮不已?宪宗皇帝继位后,为除王太清,先后抬举了高平之并邱逢祥与之相斗,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机,才将王太清除去,之后又因高平之自恃功劳,骄横跋扈,为宪宗厌弃,而邱逢祥却以其一贯的静默精明,渐为宪宗倚重,至今得丰淳重用。 玄鸿所说的议边塞之事发生在宪宗登基后不久,王太清尚在,时梦唐内有宦祸未平,外有边患难停,群臣惶恐,除了杜青棠等寥寥数人外,皆提议派遣公主和亲。那时候,宪宗的长女平津公主尚未及笄,若要和亲,自然是其姊妹,其时嘉善大长公主已经下降张氏,而延庆、永寿两位公主却还住在凤阳阁中,只是延庆已经赐婚,没有婚约的只有永寿公主一人耳。 若宪宗皇帝要从臣议和亲,人选不问可知。 然而宪宗皇帝却当朝背诵本朝戎昱的《咏史》之句,笑言戎昱若在,当与朗州刺史之位,并讥诮道:“魏绛之功,何其懦也!” 实际上宪宗皇帝所言的魏绛,乃是春秋时晋国卿士,与周同姓,有功于魏,其人执法严毅方正,为魏伐霍、耿,多有军功,且在史书上有居功不傲的美称,所谥亦是美词曰庄。然因他曾向晋悼公提和戎之策,宪宗皇帝却评其一个“懦”字! 而不久后宪宗皇帝以雷霆手段除王太清、先讨彰义、再伐淄青,斩西川、慑宣武,一时间使各藩镇惊恐不敢怠慢,争相入朝表忠诚之心,其中贺之方甚至还主动请命进攻淄青以求自保…… 薛氏恍惚了片刻,才从纷繁的记忆之中收拢情绪,低声道:“元君是说五郎他……” “五郎年少,虽然自幼为储,先帝调.教也是尽心尽力,可年纪放在那里,究竟是……差了许多!”玄鸿轻叹了一声,望着她道,“他让自己的老师韦造入相本是寻常,可赶走杜青棠却全然为了私愤,先帝英明刚毅,却对杜青棠言听计从,五郎不肯相信——其实,若没有杜青棠,先帝当初根本除不了王太清,更别说其后的中兴之治!此人手段,可见一斑!” “……这与九娘又有什么关系?” 玄鸿摇了摇头,问起了似乎不相干的事情:“我听说五郎如今身边跟着的是鱼烃,但总理宫人的却是邱逢祥?” “不错,此人精明能干,却性情静默,倒比之前王太清、高平之之流别有不同。”薛氏愣了一愣,才答道。 玄鸿却冷笑了一声:“薛娘你好歹也是郭守养女,在我的静室里说话还这般藏着掖着做什么?邱逢祥精明能干——是啊,他太精明能干了,就连先帝想除去他都难以下手,更别说五郎年轻,如今名义上他是大内副总管,鱼烃是总管,可北衙那边,究竟是认鱼烃,还是认他?” “元君!” “若先帝在,韦造可还敢上那一封请降公主于魏州的奏章?”玄鸿目光刀锋也似的扫过薛氏,问出的话,凛冽犹如三九寒风,“我也不妨告诉你——那奏章以及紫宸殿上的跪请乃是杜青棠设计激韦造所为,目的是想叫五郎缅怀先帝之治,而不是将精力都放在了旁的地方!譬如,追查郭家之事,以及逼迫杜青棠!” 她摇头叹息:“但看起来,五郎他压根就没看穿这层意思!所以,我只能用九娘来做文章了!” 薛氏蓦然跪直了身子,冷笑道:“旁的地方?郭家满门抄斩、文华太后难产而死、茂王存世仅仅三日……这些都是五郎与九娘的骨肉!凭什么不能查?若不是文华太后临终前的叮嘱,不必五郎慢慢布局,我早便夜闯杜府,抓着杜青棠问个究竟了!” “斯人已远,薛娘念念不忘,又有什么用?”玄鸿嗤笑了一声,手指元秀所居之处,一字字道,“文华太后一片慈母心怀,不欲其子女知晓前事,五郎恨不能食杜青棠之血肉,都对九娘瞒住了消息,不知道薛娘以为,当你翻出旧事,九娘可还能够如今日一样,有悄悄溜到芙蓉园里看赛舟的心情?” “文华太后不欲子女知晓,并非认为他们承受不起,不过是因为当时杜青棠深得宪宗皇帝信任,尤其五郎被册为太子不几年,又才及舞勺之年,根基浅薄,全靠宪宗皇帝维护,惟恐自己去后,五郎与九娘既是嫡出,又没了生母与外家看拂,贸然与宪宗宠臣冲突起来,不明不白的死在宫里,或者连储君之位都保不住罢了!”薛氏森然笑道,“当初,郭老令公于哀声一片之中尽忠尽节,匡扶社稷,挽大厦于将倾,郭家的血脉,又怎么可能如此脆弱,连生母死因的真相都不敢面对?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文华太后当年因杜青棠势大,而五郎、九娘无力自保,不敢叫他们得罪了杜青棠,所以许多事情,连我都不敢说,可如今五郎在位,邱逢祥虽然势大难除,到底不敢如李辅国、程元振等跋扈,身为人子,岂有明知道生母含冤而死,却不思报仇的道理!” 她冷笑着道,“多谢元君的提醒,明日,我便会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九娘!” 说着,拂袖而去! 静室中,玄鸿抬起头来,眼中却有一丝窃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四章 濯袂 端午的次日,坊门才开,在观澜楼中欢庆了一天一夜的杜留不辞劳苦,连这几个月来爱得如珠如宝的江错娘也只吩咐了车夫送回别院,惹得江错娘咬着牙在马车里恨恨骂了不知道多少句薄情郎,自己却欣欣然一路跟着杜拂日到了靖安坊,一进玢国公府,洗砚对门口的男仆吩咐几句,那人便飞快的跑向内宅。 等两人到了杜拂日素日所居的鹿剑园,园中两名使女濯襟、濯袂已经备好了醒酒汤等候,用玉雪团花纹瓷碗装着,配着银匙呈上来。望族世家主人们的近身使女,吃穿用度往往连寻常小富之家的女郎都有所不及,这两名使女姿色平平,然肌肤白皙,姿态柔婉,举动皆使人赏心悦目。 杜留生性风流,接过时顺手就在给自己呈汤的濯襟白生生的皓腕上捏了一把,后者猝不及防,不由低叫了一声,见杜留含笑望着自己,顿时面上一红,微怒道:“七郎真是喝多了!” “我喝的可不如十二郎多。”杜留故意道,“多日不见,濯襟的肌肤越发晶莹可爱……” “七郎!”濯襟羞恼交加,放下醒酒汤,连忙退开了足足三尺才垂手站住,另一边呈汤给杜拂日的濯袂见状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是颇有泼辣之像。 杜留正要继续与濯襟调笑几句,见杜拂日看了自己一眼,这才若无其事的正襟危坐好,饮罢醒酒汤,方似笑非笑的说道,“所谓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十二郎你素来在长安少年之中声名不显,却没想到却已简在帝女之心——还不快快从实招来,究竟是怎么叫那美貌引得魏博节度使之子都在一见之下,为之倾倒的元秀公主居然主动找上了你?你可知道此事若是传了出去,贺夷简约莫会叫上夏侯浮白,把叔父这玢国公府都要拆去一半!” 杜拂日身上依旧穿着后来换的丁香色衣袍,夤夜应酬,尤其是被人注意到他与清忘观女冠交谈之后,少不得许多人怀着各种心思前来敬酒与试探,此刻虽然饮了解酒之物,面色平静,眼中却依稀还有醉意,听了杜留的话,闭上眼清醒了一下,才道:“贵主似乎是以为叔父也会到场,是冲着叔父去的,另外,贵主对骑射颇感兴趣。” “叔父?”杜留自己风流,遇事也总喜欢以己度人,闻言顿时露出暧昧之色,“莫非……她是替玄鸿元君带了什么给叔父?” “元君与叔父之间乃是知己,并非你想的那样。”杜拂日瞥了他一眼,“宿夜招待客人,七哥你就不累么?” 杜留拢着袖子,笑嘻嘻的说道:“这位贵主一直养在深宫,自叔父辞相后,我等也不得机会入宫拜谒,并未见过她的面,当初听说贺夷简对她一见钟情,便揣测其容貌不俗,没想到昌阳公主这个皇室第一美人的封号才做了没几年,又要换人了,十二郎真是好艳福!” 杜拂日微微一哂:“七哥若是不想在此下榻,我使人套车送你回江错娘那里去可好?” “你若对贵主不存打算为何会同意在她面前展露箭技,又听裴二十四娘起哄作诗相赠?”杜留听了,唇角依旧勾起,眼中却毫无笑意,淡淡道,“十二郎,你当知道,如今虽然圣人正在为贵主们择婿,但我杜氏却无一人被报上去,元秀公主固然美貌,可这般不切实际之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贺夷简歆慕元秀公主之事,上下皆知。”杜拂日神色不动,吩咐濯袂濯襟下去取些点心来充饥,转向杜留平静道,“前段时间韦相请求圣人如贺氏之愿,以贵主离间河北三镇,结果被金吾卫拖出紫宸殿,事后韦相前来此处,埋怨了一番叔父,七哥可知道这些事?” 杜留一皱眉,便听杜拂日继续道:“圣人虽然不喜叔父,却不代表一定不用叔父。” “你是说贵主这回到观澜楼,并故意与你亲近,是奉了圣人之意?”杜留一怔,仔细思索了一番,击掌怒道,“他这是故意要用你引起贺夷简的嫉恨之心——逼着叔父虽然在野,也不得不为了你,与魏州过招!” “这只是我的猜测。”杜拂日淡淡道,“毕竟贵主拿着清忘观女冠的身份去观澜楼,破绽未免太多了,先不说长安上下皆知玄鸿元君从去清忘观起素不赴席,此观因是皇家道观,又由从前的永寿公主亲自主持,虽然近年因元君的静默时常被人忽略,但一旦提起,却极引人注意,到时候岂有不曝露真正身份的道理?不过,我倒觉得,这位贵主……”他微微一哂,轻笑道,“确实对骑射颇有兴趣,而且对我倒只是存着一份好奇之心罢了。” 杜留沉思良久,忽然道:“你可知道云州公主昨日为何要去芙蓉园?” “七哥难道已经查到了端倪?”这时候濯袂呈进了热气腾腾的汤饼并毕罗,杜拂日与杜留各有一份,又温了一壶蒙顶放下,道:“庖下温着鸡汤,濯襟在那里看着。”复退至门边等候吩咐。 杜留喝了一口热汤,舒服的吐了口气,笑着道:“濯袂越发贤惠,十二郎身边的人总有一份特别之处,不如给了我罢!” 杜拂日还没说话,方才还一脸贤德的濯袂却抬起了头不屑道:“七郎说的笑话!难道七郎此刻回到家中或者别院,使女觑见你脸色疲惫,连些点饥之物都不知道准备么?奴可不知道杜家还有这样惫懒的奴婢,若是有,多半也是七郎宠出来的吧?” “我不过夸你一句,你竟怪起我来了?”杜留有些诧异的道,“莫非要我说你凶悍无礼才好么?”说着有点好笑的对杜拂日道,“十二郎,你身边的人几时这样无礼了?” 杜拂日淡然一笑,看向濯袂:“你待客如此,可有什么缘故?” “回十二郎,奴这么做自是有道理的。”濯袂冷笑道:“七郎风流之名遍长安,奴可是想要安安稳稳的伺候十二郎几年,待到了年纪求十二郎许个舅姑敦厚的人家嫁了的,七郎空口白牙的赞奴一句不打紧,回头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叫奴以后的婚事怎么办?七郎一时兴起,坏的可是奴一辈子,奴焉能不怪他?” “玢国公当初治国如指臂使,何况治家?”杜留究竟是郎君,被一个使女再三抢白,虽然自矜风度,到底声音冷了下来,淡淡道,“再说此处除了十二郎,便是你我,你自己不说出去,却又有谁知道?” 濯袂却道:“奴自幼伺候十二郎,自知郎君是君子,奴自己也不会做自毁名声之事,可七郎就说不定了,长安谁不知道七郎交游广阔,或茶余饭后,或酒酣耳热,七郎自以为多情的提上几句奴,奴只是杜家使女,可不是女郎,怎禁得起七郎惦记?” “你这使女却也好笑,我不过逢场作戏,赞你一句,你这般如临大敌,倒仿佛我对你真的上了心一样。”杜留游戏花丛多年,风流之名满长安,还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冷遇,若这么说的是个与他身份相若的女郎,或者是倡家之女,他心情好时,或许还不以为忤,甚至调笑几句,但濯袂在他眼里身份不过如此,又还是杜拂日的近侍,加上此刻他着实有点疲惫,却只觉得扫兴,淡淡道,“七郎我与人畅谈,要谈也是起码谈错娘那等美人,你生得至多算清秀,还入不得我的眼。” “若是如此,奴拜谢七郎之恩。”濯袂被他讥诮容貌寻常,并不恼怒,反而露出一丝庆幸,恭敬的行礼拜谢,换了笑眯眯的神色道,“七郎虽然风流,却是极守信的,答应了的事,自不会反悔,奴却是放心了。” 杜留见杜拂日好整以暇的在旁看着,面上有些挂不住:“十二郎,你不想与我多言,直说便可,何必教了这伶牙俐齿的使女来扫我颜面?” “我几时教她这样回答你的?”杜拂日瞥了眼濯袂,淡笑着道。 濯袂闻言,脆生生的对杜留道:“这番话可不是十二郎教导奴的,奴打小的夙愿,自当尽心竭力,除去一切阻碍!” “你打小的夙愿是什么?”杜留听了,忍不住问道,“难道就是嫁个舅姑宽厚的夫婿?” “自然是的。”濯袂强调道,“而且是声名清白的嫁出去!所以七郎下回过来,那些饴糖也似的话儿,还是存着说与旁人听去罢!” 待濯袂去盛鸡汤,杜留颇为无语的望着杜拂日:“我梦唐风气开放,你自己守身如玉也就罢了,如何连身边使女都调.教得三贞九烈,如此古板无趣,叫我一见之下,以后都不想来了!” “濯袂这样不是我教的。”杜拂日摇头,轻哂道,“我身边的使女乃是伺候茶水,洒扫院屋之用,可不是给七哥你闲来无事,过来调戏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丰淳 端午之后,元秀悄然回到大明宫,换了一身衣裙,便去紫宸殿请罪。 丰淳批完一本奏章,才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问道:“赛舟好看么?” 元秀自知理亏,道:“臣妹知错!” “为何去观澜楼,那里的位置可不是最好的。”丰淳眯起眼,将朱笔放回笔架上,接过鱼烃递上缓和场面的一碗蒙顶,悠然道,“——听说你对杜家十二郎很感兴趣?” “杜拂日箭技很是出色,臣妹建议他投考武举。”元秀听他这么问倒是松了口气,她只是欣赏杜拂日的才华罢了,因此立刻坦然下来。 丰淳打量了她片刻,道:“你还欠他一首诗?” 元秀惭愧的点了点头,他不由好奇道:“杜拂日的诗才居然叫你无从下笔?他的诗呢?” “我交给人去裱起来了,他的字也写的不错呢。”元秀听出他语气里已经没了愠色,心头一喜,立刻撒娇道,“五哥你瞧,我虽然私下出去玩了,可也给你发现了一个文武全才嘛!” 丰淳笑意僵了僵,才道:“你很喜欢这杜拂日?” “不过是觉得他虽然寂寂无名,但才华却极佳。”元秀上前扯住了他袖子,道,“而且气度极好,倒是许多郎君不及的。” “哦?他气度怎么个好法?”丰淳颇感兴趣的问道,元秀眨了眨眼:“昨日席上崔大的表弟柳折别,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当众泼他一身酒水,他却只是淡淡一笑,换了衣裳之后,继续入席,终不使众人不欢而散——若是我,就算不泼回去,也非拂袖而去不可!” 丰淳笑了笑:“谁敢泼你酒水?” 一旁鱼烃凑趣道:“阿家金枝玉叶,谁敢无礼?何况阿家花容月貌,谁又下得了手冒犯呢?” “那杜家十二郎听说是杜家五房这一代唯一的嗣子,而且生的可也不差。”元秀笑着道,“别说城中的郎君们了,就是女郎,本朝以来,又有几个是怯懦的?此人倒有些娄氏之风!” 丰淳淡笑:“娄氏之风?有道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娄氏宽仁隐忍而胸襟广阔,然对吐蕃、契丹皆有战功,其人刚柔并济,后世倾慕效仿者虽多,可要说真正与他同等之人,若当真有,那倒是社稷之福了。” 元秀说的娄氏指的是本朝高宗皇帝时人娄师德,字宗仁,此人早年得中进士,授江都县尉,时扬州长史卢承业便许他为台辅之器,他本是文官,但后来吐蕃有变,朝中招募猛士拒边,娄师德旋即应募,从军西讨,屡有战功,后来高宗皇去世,武周篡位,使娄师德主管营田,积谷达数百万斛,武周时候许多名臣皆遭废弃或迫害,然娄师德因才干极受武周赏识,因此嫉恨者甚众。 当时他的弟弟出任代州时,娄师德特特告诫他凡事忍让,其弟便道:“有人唾面,洁之乃已。”娄师德却觉得仍旧不够,所谓“未也,洁之,是违其怒,正使自干耳”。便是唾面自干一词的来历。 这个词后世逐渐变成了不知羞耻与无耻之尤的同义,然起初却是反映出娄师德胸襟之广的。 元秀用娄师德来比较杜拂日,可见她对这杜家十二郎的印象之好。 鱼烃不由暗自皱眉。 “五哥若是不信,何不召他进宫一试?”元秀趁机道。 丰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温言道:“昨日在开化坊外,司徒王展家中女眷车马忽然出了些问题,据说恰好被你碰见了?” 元秀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正要随口应个是,接着推荐杜拂日,却瞥见丰淳身后鱼烃一个劲的使眼色,复看丰淳面上似有笑意,眼神却冷若寒冰,顿时打个寒战,乖巧道:“臣妹只是恰逢其会,而且王家的马车并未撞上来!” “你若是喜欢出游,朕几时拦阻过你出宫?”丰淳翻脸好比翻书,脸色一沉,拍案大怒,“如此轻车简从,就算不遇歹人,重五之日,道中车如流水,人比草木,你可知道每逢这等佳节长安、万年两县会报上多少意外之事?” “你离宫时说的什么?端午恶日,欲为母后并八弟祈福!昨日宫中赐宴,皇后当众赞你纯孝娴雅,妃嫔命妇一派附和之声,结果才几个时辰后你就从芙蓉园施施然观舟回来,撞见了李夫人!” “我见是李夫人所以并未停留就离开了,她未必瞧见了我。”元秀下意识的分辩了一句,却被丰淳怒气冲冲的打断:“那么你从芙蓉园里出来时所搭乘的那个市井孩童呢?你可知他底细可知他来历?若他乃是刺客,或欲对你不利,薛娘不在车中,连采蓝采绿都不在,你打算怎么办?” 元秀悄悄瞥了眼他身后的鱼烃,见对方正杀鸡抹脖子的使着眼色叫她赶紧闭嘴,她立刻乖乖垂手站好,摆出恭敬的姿态聆训。 鱼烃这才大大松了口气,看似恭顺的低下了头,只是嘴角却抽了抽——那日元秀公主缠着丰淳替她拖下薛氏,丰淳焉能不知她所谓去清忘观祈福只是个幌子?又岂能真的放任她把侍卫、贴身宫女,并薛氏全部丢下,只带着于文融并一个小道童出去乱跑? 只怕这位阿家还不知道,清忘观中那叫守真的道童,早在她还没回宫时,就将元秀当日的经历、一言一行,皆详细整理,缚于信鸽腹下,送到了紫宸殿。 元秀刚刚回到珠镜殿,这边丰淳也才堪堪看完……鱼烃多低了低头,免得叫元秀看到自己抑制不住上勾的嘴角。 那边丰淳究竟心疼妹妹,将御案拍得震天响,如此声势,最后却只罚元秀将《史记*袁盎晁错列传》抄写十遍,又象征性的罚了她一个月的例钱,便沉着脸叱道:“给朕回珠镜殿去好生反省!” 元秀嘟了嘟嘴,想想确实自己不对,怏怏的应了个是,有气无力的告退下去。 她一走,鱼烃赶紧呈上一碗乌梅饮,丰淳抬手扯松了衣领,方才的怒气却消散得无影无踪,反而露出一丝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戏谑之色:“那杜拂日当真如九娘说的这么好?” “回大家的话,奴也未见过,但其父杜丹棘当初英年早逝,颇使长安惋惜。”鱼烃道,“杜丹棘在世之时,传说工诗擅射,而且举止风流,在长安的声望不在如今的崔风物之下,杜家五房因他一人压倒其余诸支,那时候杜青棠却是如今日的杜拂日一样寂寂无名的。只是此人享寿不永,去世之时不过二十七岁,这杜拂日是他的遗腹子,平生从未见过其父,出生后不久,其母阿韦也因思念杜丹棘辞世,杜青棠便将他接到膝下抚养——若这杜拂日像杜丹棘,却也担当得起阿家的赏识。” “这样就好。”丰淳微哂,“虽然杜青棠只有两女而无子嗣,冲着这杜拂日杜家五房唯一嗣子的身份,杜青棠便不可能不护着他,此人越出色,不仅杜青棠,整个杜氏也会为他出手……”他一口饮尽了盏中乌梅饮,接过鱼烃递上的帕子擦了擦额角,“就是不知那贺夷简在长安的胆子有多大?” 鱼烃殷勤道:“奴这就把消息传给贺夷简?” “先不必。”丰淳摇了摇头,“此刻九娘才和杜拂日见了一面,贺夷简虽然骄横,却并不卤莽,他现在知道此事,最多上门去警告一番杜拂日罢了,这杜拂日连当面泼酒之事都能若无其事的忍下来,又何况是私下里的威胁?日后他到处避着九娘走,九娘对他如今还只是欣赏,并无男女之情,他若有意避开,以九娘的傲气也自不可能继续寻他,如此两人就见这么一回便无交集,又如何能够激起贺夷简的妒心,借他之手收拾杜氏?” 鱼烃听了,沉吟片刻,试探道:“大家既有意挑起贺夷简之妒心,为何不让阿家直接从宫中去观澜楼赴宴?或者以教导阿家骑射的名义召那杜拂日进宫?毕竟如今长安皆知宫中正在相看驸马,坏不了阿家名誉的。” “若是如此,朕又如何能够弄清楚,朕那个看似清心寡欲的清忘观观主的姑母,究竟在想什么呢?”丰淳森然一笑,“当初她与杜青棠之间是否有私情,可是连宫里都传遍了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飘风骤雨惊飒飒 元秀郁闷的回到了珠镜殿,吩咐采绿研墨,采蓝铺纸,薛氏端进一盘才中井里吊起来的葡萄,深紫色的果皮上面兀自凝结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笑着问:“五郎给了你什么惩罚?” “五哥要我把《史记*袁盎晁错列传》抄十遍,还罚了我一个月的例钱。”元秀一边接过采蓝递来的金跳脱缠起夏衫的袖子,一边闷闷的说道。 看她这副满腹委屈的模样,薛氏眼带笑意,面上却道:“是吗?我倒想起来了,你竟叫你五哥帮着说谎蒙我!我还没有罚你呢!” “大娘!”元秀幽怨的叫了她一声,拿起书来,指着道,“不抄完我怕是出不了宫,去不得原上练习骑射呢!大娘还要再罚我,秋狩时丢了大娘的脸可不能怪我!” 薛氏伸指一点她额:“念着五郎已经罚了你,这回我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她哼哼两声,把葡萄往她面前一推,嗔道,“看你这一头的汗!就算急着抄完去给五郎消气,好歹也顾惜些自己的身子,且吃几颗葡萄。” 元秀把书放下,走了过来,薛氏亲手剥了给她,这葡萄是从遥远的西域传来,颗大如卵,色如玛瑙,入口甘美,她一口气吃了十几颗,薛氏顿时就要拿走了:“井水湃过究竟性凉,九娘只顾着贪图口腹之欲,仔细晚上闹肚子!” 遂唤了人打进水来给元秀擦手,又拿帕子拭了唇角,这才叮嘱道:“你去抄书罢!”自己端了葡萄走了出去。 元秀回到了案前,采绿已经将一砚墨研得几近粘稠,元秀才拈起一支紫毫,便想起了观澜楼上尴尬一幕,不觉咬了咬嘴唇。 她刚刚下笔,却不防窗外一道紫电掠过,接着轰隆一声——瓢泼大雨,毫无缘故的洒了下来! 采蓝和采绿反应奇快,忙不迭的一左一右,一把关上了窗,就这么短短片刻,元秀面前的宣纸上面已经飞溅进了十几个豆大的雨点儿。 随着雨势,天色瞬然之间就黯淡了下来!犹如将夜。 “阿家寝殿的窗快快去关了,各处都检查一下。”采蓝走出书房去吩咐,外面的小宫女们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雨吓得不知所措,被她一番斥责,才知道该去做什么,一时间珠镜殿上下忙作了一团。 薛氏将葡萄送到庖下转回来,正见元秀和采绿一起收拾着案上笔墨纸砚之物,便问道:“可是把东西都弄湿了?” “只有上面的几张纸。”元秀道,“这雨下得好生突然。” “只可惜迟了些。”薛氏惋惜道,“今年关中少雨,春耕之时虽然遍挖沟渠究竟因时辰的缘故未能缓解太多,如今已经是五月,荠麦早已冒了头,这场雨固然能够叫它们长得健壮些,但那些枯死的苗株却究竟不能发生了。” 元秀被她的话提醒,也想起来自己封地之事,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两张纸交给采绿:“晋阳那边……” “属官被罚,换了一批人,又安抚了百姓。”薛氏这么说着,眉宇之间的忧色却不见减少,叹息道,“那里本是李家龙兴之地,历任属官本不敢过度贪墨,可如今啊……” “总比至今无雨好吧。”元秀对农事并不很了解,望着因骤雨而黑暗下来的室中,轻轻道,“或者这场雨下了,五哥那边也不必为农事太过忧虑呢。” 采蓝带着人检视了殿中,因天色在这短短时间之内黯淡得犹如夜晚,珠镜殿的各处不得不点上火烛,她叮嘱了众人注意避火后,擎了灯到书房来,对元秀道:“阿家,这会天色晦暗,不如明日再抄写,免得伤了眼睛。” 元秀思忖了下便应了,问道:“可有哪处的窗开着不打紧的?这雨下得这样大,看看也好。” “莫如上二楼?奴记得东南向有处窗是恰好避着这个方向的雨的。”采绿立刻道。 大明宫的殿宇都分层,这珠镜殿旁也是有楼的,元秀既然不抄书了,便带着她们登楼观雨,那扇窗开了,一阵急风先入,吹得楼里帐幕几乎飘到了屋顶上,复缓缓坠下,暴雨冲刷泥土所带起的独特的清新之气亦席卷而入,东南方向恰是太液池,晴日的时候可以眺见池平如镜,岸上杏林如烧,万紫千红,再远处蓬莱山仙姿秀色,山上凉亭……此刻却只见黑压压的天色下,银亮的雨丝仿佛没有尽头般,怎么落也落不尽,一片的茫茫之间将视线尽都遮蔽,别说蓬莱山,连太液池都看不到了。 俯瞰是被飞溅的雨丝模糊的大地,只觉混沌,仰望是阴沉郁懑的天色,却望不到雨丝牵连之处。这一幕看得久了,逐渐觉得世间万物在这一刻犹如不存,只余小楼,与楼外混沌的天与地,寂静难言。 这场雨来势突兀,下得浩大,足足近一个时辰,才意犹未尽的散去阴霾,露出原本明朗的天色——西斜的日轮还挂在了西移的位置,稀稀疏疏的雨点却不时打过芭蕉、桂叶,发出悦耳的脆声,看似天高云淡的头顶,不时传来压抑低沉的滚滚之声。 雨后新霁,不知是极目的枝叶都为水所冲刷洗净格外鲜亮,还是有了方才若深夜般的对比,竟觉得虽然时近傍晚,天光却明亮得使人不敢逼视。 “幸亏阿家端午前去了清忘观祈福,今日才回宫里,若是在宫中过了端午,今日少不得要去原上练手,正正赶上了这场雨!”采绿忽然想到了一事,拍手称庆道,“这雨下得这般突兀,事前半点儿征兆也没有,这会在外面的人,在城中尚可,或许来得及寻到避雨的屋檐暂栖——若在原上可就惨了!” 薛氏也颔首道:“这倒也是,九娘毕竟是金枝玉叶,究竟福泽深厚。”她们说了这半晌不见元秀回答,不由诧异望去。 却见元秀一手托腮一手捏着袖子,正若有所思的俯瞰着太液池畔,仿佛在苦思冥想着什么,猛然站了起来,吩咐道:“采绿,笔墨拿来!” ………………………………………………………………………………………… 雷雨乍起,长安城外毫无防备的游人确实都吓了一跳。 线娘抬起头来,吐了吐舌头道:“这雨……呸呸!”她才说了两个字,舌头都被砸疼了,忙不迭的住了声,对面一干人中的妙娘便淡淡一笑,道:“雨是无根水,有什么脏的,你这使女该不会是故意当面相唾吧?” “便是唾到你家郎君面前也是应该的。”线娘对着她扮了个鬼脸,“我家女郎……” “行啦!”李十七娘依旧是很干脆的语气,但人却懒懒的靠在了马上,两边使女才斗了一句嘴,她身上单薄的夏衫已经差不多湿透了,足见雨势之大,杏子红单丝罗质地绣芙蓉对花并彩羽雀鸟锁渐深一色绛缘的半臂虚虚垂着,里面的牙色短襦却紧紧贴住了皮肤,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材,云鬓被发湿后有些下堕,面上妆容自然是保不住了,她索性拿出帕子就着雨水全部擦掉,即使素面,依旧是弯眉秀目,绝对当得起时下最苛刻的美人标准。 雷雨,旷野,美人,勾勒出一幅楚楚之态。 然而与她相隔不过两步处同样骑在马上的贺夷简紧闭双唇,目光平平的看着李十七娘身旁的中年男子,却对这一幕香艳之景目不斜视。 被他盯住的中年男子心头暗恨,面上却带着笑意,拱手道:“六郎,既然在此巧遇,不如一起寻个地方避一避雨,顺便谈一谈近来之事?” 隔着瓢泼雨幕,如线娘这样的随从已经难以睁眼,只见贺夷简轮廓模糊,但声音却清楚明了,甚至还带着一丝愉悦的笑意,“十七娘如何也到长安来了?李世叔竟也舍得!只是拓拔文锦,十七娘乃李世叔掌上明珠,你带她出来,也不瞧一瞧天色,若是淋坏了,可怎么对世叔交代?” 不等那中年男子拓拔文锦回答,他已经吩咐起了妙娘:“你与师如意送十七娘回去!”他说得理直气壮,俨然此地并非长安,而是河北,自己出游时撞见了未曾好好照料李十七娘的幽州随从,看不过眼出手协助一样。 拓拔文锦正要忍怒回话,李十七娘却脆生生的开口了:“六郎这是怕了我吗?” “十七娘又不是母老虎,我为何要怕你?”贺夷简笑吟吟的道。 “既然如此,为何才一见面便忙不迭的想要打发我走?”李十七娘收起已经被胭脂染红的帕子,慢条斯理道,“我就算是母老虎,有夏侯浮白在,莫非还能吃了你不成?”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语气之中的不屑却是人人能够听出。 贺夷简生性骄傲,虽然知道她这是故意激将,也不禁淡笑了笑:“那十七娘请自便!” “十七娘,这雨太大,还是寻个地方暂避罢。”拓拔文锦见状,策马到了李十七娘身旁低声道。 “贺夷简不肯去避雨,就是指望借此叫我承受不住,自己离开。”李十七娘偏过头,声音低低的,借着雨幕掩护,对面的贺夷简只见她唇齿微动,却听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她告诉拓拔文锦,“我岂能如他之意?何况如今已经五月,这雨再大又如何?回去喝碗姜汤驱一驱寒气便是了。” 拓拔文锦知道李十七娘自来被李衡所宠,她所认定的事情,连李衡都不敢强自逆转,只得无可奈何的退了下来,懊悔自己今日没有准备马车前来。 “十七娘是什么时候到长安的,竟也不先告诉一声,好让我去接你?”拓拔文锦退下之后,李十七娘复与贺夷简对视,片刻后,后者缓缓道。 李十七娘悠悠说道:“也没有太久,之所以没有叫六郎去接我,却是怕耽误了六郎,毕竟你我也算是青梅竹马,叫我怎么忍心坏你的事呢?” “哦?”听她这么说,贺夷简略松了口气,语气也随意起来,“这么说十七娘到长安来是另外有事了?不知道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尽管说便是。” 他语气里面的庆幸拓拔文锦听得分明,不由死死握住了马鞭,跟在李十七娘身后一干人如李九郎等人都是怒气填膺—— “自然是有的。”李十七娘仿佛笑了笑,“我在幽州时听说了今上的胞妹、贵主元秀有倾国倾城之容、国色天香之姿,在河北,人人都说我是一等一的美人,却不想听到了贵主的名声,心中好奇,所以才想跑过来见识见识……听说六郎先到长安,与这位贵主却是极熟的,不知道六郎能不能念在咱们自小的交情上,为我引见贵主?” 贺夷简嘴角的笑容顿时消失,顿了一顿,才淡淡道:“十七娘,须知坊间有俗谚,所谓强扭的瓜不甜。” “这块玉佩可不是我父亲硬从贺世伯那里抢来的,却是世伯他硬塞给我父亲的才对。”李十七娘听了,也不生气,在怀里摸索片刻,取出一块佩玉,此玉色泽剔透,在间或掠过的一道紫电之中,尤其显得光润生辉、翠色欲滴,佩玉雕做了常见的流云百福款式,中间是六只展翅相连的蝙蝠围成一圈,中心处嵌着一颗赫赫生辉的赤色宝石,外圈却是层层叠叠的祥云,云纹犹如如意,连绵不绝,绵绵不断,取的乃是如意长久、福无止尽之意。 这块玉佩本是贺之方随身佩带之物,后来当作了贺李两家的婚事之凭,当众解下给了幽州节度使李衡。没想到李十七娘这回到长安来,竟也带了过来。 贺夷简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淡淡道:“我想取回这块玉佩,不知道十七娘要怎样才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七章 折若木兮应徘徊 “叔父寻我?”靖安坊内玢国公府,杜拂日缥色宽袍,飘然入了书房,却见杜青棠正踞于案前,一脸促狭之色,翻来覆去的看着一张薛涛笺。 见杜拂日进来,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的。”他松手时加了一句,“宫里使人送来的。” 杜拂日不置可否,接过便要转身离开,杜青棠咦了一声,怪异道:“这位贵主我也不是没见过,确实是个美人——但我一直认为拂日你的性情坚毅,绝非美色所能轻易迷惑之人,什么时候竟沦落到了与那贺夷简一般的格调去了?” “端午时元秀公主代玄鸿元君至观澜楼赴宴,席上裴二十四娘相邀我与她互赠诗句,我写了一首赠道者,她当时因事耽搁,此刻应是补上前欠。”杜拂日任凭他调笑,神色波澜不惊,“叔父若是想看也可,只是不经贵主准许,莫要将贵主之作擅自泄露的好。” 杜青棠怒道:“我方才未拆你的信笺已经不错了!” “叔父可不像这种人,我若没猜错,想必宫中前来传信之人一定叮嘱过,这封信笺必须我才能拆吧?”杜拂日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他。 “……贵主已经派人另外告诉你了?”杜青棠气势顿时一弱。 “不,叔父几次戏弄贵主,我想贵主未必肯再信任叔父。”杜拂日好整以暇的笑了笑,伸指在信笺上一划,顿时露出里面一方浅妃色笺书,边缘处晕出朵朵深一色的桃花,带着一抹瑞麟香气,笺上以魏碑塍写着一首七绝,题为答杜十二郎。 骤雨初晴兀隐雷, 曲栏杆外光复回, 趁有余辉不惜力, 折若木兮应徘徊。 杜拂日看罢,淡淡一笑,递给了在旁觊觎已久的杜青棠。 “也不知道是贵主自己写的,还是宫里哪位才思敏捷的女官代笔?”杜青棠还没看,先嗤笑了一声,接着便噫道,“你告诉过她你的字?”他语气里有点惊讶。 却见杜拂日摇头:“当然不可能。” 梦唐沿袭古制,男子二十及冠,由长辈赐字,女子十五及笄,乃有字。不过也有例外,如杜拂日虽然才十七之龄,但他的字却是早早就定了下来,只不过只有寥寥数人知晓,等他满二十后加冠再公开罢了。 他的字,正是——若木。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杜青棠神色复杂的吐出一句离骚,怅然道,“当初你出生时,先帝堪堪登基,年方而立,然他早年为太子时,王太清本支持曲才人所出的深王登基,曾在先帝饮食之中放入异物,后虽经耿静斋之父医治,终究亏损了御体!登基的时候,先帝已经时常觉得疲乏,不堪劳碌——我为你取拂日为名,其实便是祈望上苍能够念天下黎民,增明主之寿,君臣同心,除阉奴、匡李室,收兵戈,止边患,复南北十道三百六十州之繁荣昌盛!重现贞观之万国衣冠拜含元的荣光!” “先帝知道此事后,特以御笔书‘若木’二字,为你之字。”杜青棠合起红笺,淡淡道,“此事宫中应该只有邱逢祥才知道,听说他和贵主并不亲近,这位贵主……倒真是巧了!” 杜拂日平静道:“拂日之典并不多见,由此想到若木者并不奇怪。” “她对你颇为赏识。”杜青棠意兴阑珊的坐回案前,“听说,这位贵主在居德坊里购进了一所宅子,里面住了一个从前在教坊里的翩翩美少年,名叫穆望子。自住进去后,深居简出,犹如外室,贵主不时也会亲自过去一趟,长安坊间私下里都议论,说这位贵主虽然美貌,却大有平津之风——” “贵主私闱,非君子所言。”杜拂日淡淡道。 杜青棠摆了摆手:“我现在没心情说笑……是这样的,那叫穆望子的少年郎身份有些特别,我这么说吧,他与丰淳小儿逼迫我及杜氏的原因有关,原本当年文华太后之事,宫里若有意若无意都是瞒着贵主的,但她既然出面庇护起了穆望子,总能够听到些消息,知道当初郭氏族没,是我一力主张!所以,她这般赏识你,未必打什么好主意。” 杜拂日不由失笑:“叔父以为我会因一首答诗动了追逐名利之心?” 骤雨初晴兀隐雷,曲栏杆外光复回;趁有余辉不惜力,折若木兮应徘徊——单看诗句字意,俨然是在说昨日那场大雨骤然而来,晴后半天兀自雷声滚滚,实际上却也是在暗喻杜氏如今的情形: 宪宗皇帝时候,使杜青棠为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军权政务,皆委其手,信任无比,那时候城南杜氏是何等的荣耀辉煌?然而宪宗皇帝一死,继任的丰淳便急不可待的夺去杜青棠身上除了玢国公外所有头衔职位,又对朝中杜氏出身的官吏、亲近的姻亲频频打压,可不恰如骤雨之来? 所谓初晴,便是指杜青棠辞相、朝中杜氏差不多都请退后,丰淳看似对杜家不再追究,然而初晴之中犹自隐着雷霆待发——年初丰淳召回杜野至今未予理睬,长安诸族嘴上不说,心里焉能不知,这是丰淳腾出了手,打算继续收拾杜氏了? 接下来一句“曲栏杆外光复回”,却是一语双关,既感慨若丰淳执意追究下去,去天尺五的城南杜氏会不会因此成为本朝余光一瞬,即将湮灭。联系下文的两句,却是在建议趁着如今丰淳还未动作,不如尽量展示才华,引起丰淳爱才之心,也许尚能够折若木以拂日——延续杜氏的荣耀! 这首诗技巧并不高明,然而借景喻事的手法却用得恰到好处。 杜拂日固然看过后神色不动,但他乃是杜青棠一手抚养长大的,内心的期盼、少年心中的愿望,他这句失笑之语下面掩藏的试探,杜青棠这样曾执政一个庞大帝国的人,焉会不知? 只可惜他知道,却必须阻拦。 “名利?我们杜氏乃城南望族,你身为五房唯一嗣子,生来便不会缺少名利,哪怕一生不入仕途,凭着我们五房的祖产,也委屈不了你。”杜青棠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只是因我之故,这些年你虽然习得文武双全,却不能施展抱负,别说你如今正当年少,就是我这个年纪又何尝不觉得心头郁愤?然而忠臣常有而明君不常有,圣人因文华太后之故对我恨之入骨,你若贸然出头,他必定要陷你入万劫不复之境,以报复当年我坚持处置郭氏!” “我知道你不怕死。”杜青棠在这番话里,似苍老了许多,“但我五房如今惟你一子,何况你此刻入仕,绝不可能一展所长,反而会牵累姻亲与其他几房……甚至连韦造都可能因此被拖累。” 书房之中一时间寂静一片。 “叔父放心,我并无意答允贵主。”杜拂日默然半晌,低声道。 杜青棠见他允诺,这才松了口气。 杜拂日回到鹿剑园,挥退上来伺候的濯襟、濯袂,取出红笺一字字的细看,旖旎的色泽与代表了信笺主人身份的瑞麟香气面前,他所想到的却是方才杜青棠就自己的字的来源所说的那番话,嘴角不由缓缓勾起一个苦笑: 当年,宪宗皇帝因杜青棠有为梦唐“折若木以拂日”之心,特赐若木给自己为字;如今宪宗皇帝的女儿,贵主元秀却在不知前事的情况下,同样书此典故相劝自己——为了杜氏。 他不由想起前几日韦造私下来见杜青棠,其时他在旁奉茶,听见这位舅父、如今的宰相用疲惫的语气讲述着已经让朝中烦恼了一季的农事:“……诸渠干涸,苗不得水,大片枯干而死,原本上田多在望族与宗室之手,永业田多为良田,民中多为下田,田间之井,几在上田,由此中田、下田越发贫瘠,哀声遍野,未知入秋之后民生何处?杜工部尝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还是玄宗皇帝时,有开元盛世的底子……如今……” 本朝初年的时候实行均田制,当时唐律规定:凡十五岁以上男子可分露田四十亩、桑田二十亩,而妇人减半为露田二十亩。所谓露田即是正田,不栽树者,曝露于天,是为露田,与供休耕的倍田相区分。露田的分得者去世或者年逾七十时,便归还官府,重新分配给后来者。但桑田可以为世业田,不须还官,只是在分得桑田后,须在三年之内种上规定的桑、榆、枣树。 若是在不宜种桑的地方,则男子给予麻田十亩,妇人给予麻田五亩。原本所分的桑田依旧可以保留,只是要充抵掉应受的倍田份额。这是正常的家庭。 而对于只有老小癃残者的人家,其户主按照男子应受额的半数给予。这是避免其劳力不足,荒芜田地的缘故。 民田的还受,每年正月都会进行一次。在土地不足的地方,满十五岁的成丁应受田而无田可受时,就以桑田来充数,若还不足够,便从其家中的受田里的已受额中匀减出若干亩给新受田者。因此时的耕种全凭人力,偶尔才能借助于牲畜,所以土地充裕之处,居者不许无故迁徙,不足之处,才可以向空荒处迁徙,但不许从赋役重处迁往轻处。 土地富余之处,民可以随力所及借用国之荒地耕种。园宅田,良民每三口给一亩,奴婢五口给一亩。因犯罪流徙或户绝无人守业的土地,收归国家所有,作均田授受之用,但首先授其近亲。 在起初的时候,这种制度伴随着贞观之治与开元盛世的出现,然而—— 达到应受额的,不准再受;超过应受额部分,可以出卖;不足应受额部分,可以买足。 这只是其一,其二是——耕牛每头受露田三十亩,一户限四头。另外奴婢受田与良民相同。 所以宗室望族、贵胄豪富,通过奴婢、耕牛大量受田,地方守宰按官职高低授给职分田,这还是初时。 到了武周后期,以权势肆意侵夺良田,甚至逼迫平民,以下田易上田、巧取豪夺之风几乎是举国为之! 而安史之乱后,因国库空虚,苛捐杂税层出不穷,藩镇林立之余,赋税犹山…… 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农事历来为国之本,曾经繁华昌盛引蛮夷万里来朝、千官所望、万国争拜的长安,早已在数百年来惯常的奢靡里腐烂成旖旎的沉沦…… 杜拂日将红笺收入往常与友人往返的匣中,想到大明宫中那位尊贵的公主的回信,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杜野回都至今不得圣人召见,几乎是被彻底的遗忘了,长安望族皆觑清楚了丰淳的意思,默默之间就与杜氏划下了界线,端午宴上,杜七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纠缠到了崔风物出面向汪岳打探都未得到什么消息——折若木以拂日,如今究竟是哪一个更需要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任秋 钦天监为昌阳公主卜出的吉期是五月廿四,其时关中已经炎热,梦唐崇尚丰腴之美,昌阳公主美艳之名长安皆知,在临近婚期的时候,哪怕只穿了薄薄的里外三件纱衣,兀自觉得难以承受,含冰殿上因此冰盆不断,四下里密竹细编的帘子终日低垂,又使了几个力大的宫女轮流打着扇才好些。 她的生母杨太妃上了年纪,越发虚胖起来,倒比昌阳还要惧热些。丰淳对这位庶母一向不冷不热,她又不像崔太妃那样有博陵崔氏为依仗,太极宫中这时候湿热难捱,远不及大明宫通透舒服,尚宫局固然不会缺了她的冰盆,可却照样闷得慌,因此借着女儿即将下降,不时往大明宫来指点一二。 这一日她正细细的看着昌阳的陪嫁单子,梦唐的公主们一向备受宠爱,昌阳又是丰淳登基之后头一个出嫁的,婚事还是宪宗皇帝所定,无论是宫中还是礼部自然都委屈不了她。 杨太妃看得很是满意,指着单子上面的一对金筐宝钿团花纹金杯道:“此物当初我曾在先帝的内库里面见过一回,那时候纪美人正得先帝宠爱,看中了想要,先帝却没有答应,我本以为如今的大家会把它们留给元秀,没想到竟给了你。” 自文华太后去后,因宪宗皇帝未再立后,虽然宫务交给了当时的王惠妃处置,然而卢丽妃、崔华妃,都与王惠妃一样,出身五姓七家,且各有宠爱在身,并且后两位好歹至少还有个女儿,还是长女,王惠妃却只是抚养了元秀,所以即使她在宫中朝上都有贤德的名声,到底难以压制后宫暗地里的种种争宠之风。 杨太妃便是其中翘楚,她得势时连卢丽妃都不放在眼里过,更不必说只生了云州公主的纪美人。当年纪美人向宪宗皇帝讨要这对金筐宝钿团花纹金杯未成,虽然大失颜面,可其他人也没得到,一直放在了内库里面。却没想到如今内库到了丰淳手里,他居然会拿出来给昌阳添妆,虽然纪美人已经辞世多年,杨太妃还是觉得心头畅快。 昌阳公主听了,也来了兴趣:“父皇待后宫素来大方,竟会舍不得给正得宠的纪氏?”说着就叫人拿上来看看。 吩咐下去,不多时,修绢手托漆盘,小心的呈了上来。 掀起盘上遮蔽的锦缎,昌阳不由眼睛一亮,却见眼前一对金杯杯口外侈,器壁内收,弧形铆钉之下另有金质箔片托护,将之固定于杯身。整个杯身都被仔细的打磨,凑近细看,便可察觉腹身上密布均匀的细纹。 器腹光滑,四对如意云头纹将之一分为四,中间各有一朵精致团花,团花由锻打的金箔所制,巧妙的贴在杯腹上,花蕊各是一颗米粒大小却艳色夺目的赤色宝石。团花及如意云头纹最外缘却是密密麻麻的小巧金珠。杯下同样有四个云头纹,外侧皆附有金珠,内沿嵌着青、赤、黄、黑、白五色宝石。 衬托着刷过一层清漆的乌檀木托盘,当真是灿烂夺目,令人不忍释手。 “果然是好东西。”昌阳公主看罢,赞叹道,“五哥真好!” “先帝内库里的好东西可不少,连你都得了这对金筐宝钿团花纹金杯,不知道将来元秀公主下降,大家会给什么呢。”杨太妃见四周只有修绢一人,有些酸溜溜的说道,“上回你婚期才被提起,她送来贺你的那株‘火树银花’珊瑚树,就是我的私库里面,也统共就那么一株,原本是打算给你做压箱底的物件的!” 昌阳公主原本心情甚好,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微微蹙了下眉,随即轻嗔道:“母妃,元秀是五哥的胞妹,还是嫡出之女,念着文华太后的份上,五哥待她格外好些也是应该的。” “先帝可也不是不疼你……”杨太妃侍奉宪宗的时候就是个爱拈酸吃醋掐尖要强的,这会做了太妃兀自有些不肯安分,才欣慰昌阳得了好东西,转念想到了丰淳岂会委屈了元秀,顿时就嫉妒了起来,“当初文华太后去世后,她的陪嫁与历年所得的赏赐皆封起来交给了大家收着,昭贤太后自己没有子嗣私下的爱件儿也少不得将来陪给元秀,这两位娘家皆是名门望族,郭家现在固然不在了,当年可也是郡望一方的门第,单是两位太后的东西就足够撑出长公主的排场来了,何况还有大家的私心在里面,说起来你可还是她姐姐呢,就是平津公主当年下降的时候,先帝……” 昌阳因对崔风物极为满意,恨不得早日下降,以求长相厮守,在这些上面就没太多计较心思了,听杨太妃越说越不像话,打断道:“修绢把东西先收下去吧——顺便着人去庖下问一声,昨儿中宫送过来的瓜果可有湃好的?若有切一份上来与母妃消暑。” 修绢答应着托着金筐宝钿团花纹金杯下去,她刚刚出去,外面修联却进来了,屈了屈膝,方道:“阿家,宫门前有人自称是齐王府长史,欲求见阿家!” 昌阳与杨太妃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惊讶:“他叫什么名字?” “来报信的内侍说叫陈秀。” 陈秀确实是齐王在长安的府邸中的长史,为人精明能干,跟随齐王已经多年,齐王去封地前特特把他留在长安,足见信任与倚重,这些年来陈秀虽然不时借着送些东西进宫的名义与杨太妃母女通着消息,但却鲜少会亲自拜谒宫门求见,可见定是出了事。 昌阳公主当机立断,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把他领过来。” 修联答应一声,奉令去了,杨太妃担心儿子,连修绢呈上的冒着丝丝凉气的瓜果都没心情看一眼,担心的问昌阳:“你在此处消息比我要灵通——这几日朝中可有什么事情?” “端午后天降暴雨,缓了农事……”昌阳迷惑道,“这是好事啊。” 母女两个猜了半晌也没猜到究竟,只得压下狐疑等待陈秀。 好在修联不久就带了人来,陈秀年约四旬,容长脸,八字眉,皮肤微黎,体态略显肥胖,穿着褐底团花圆领纱衣,头戴软幞,也不知道是天气炎热又从前朝一路走来所致,还是紧张的缘故,圆领下面一圈的衣襟俱被汗水浸湿,呈现出玄色来。 他进了含冰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气,再一看殿上分呈的冰盆,不由舒了口气,赶紧欠下身,对殿上拱手为礼:“下官参见太妃、贵主!” “起来吧,不必多礼。”杨太妃惦记着齐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太妃、贵主。”陈秀站直了腰,目光微垂,苦笑着道,“郎君在平康坊酒后失手打死了人,长安县令将事情上报三辅,偏生如今的京兆尹是孟光仪!” 孟光仪此人乃是宪宗年间的进士三甲之一,原本论才学理当占魁,但因三甲之中另外两人都是年长他至少十数岁,此人其时年少俊秀,宪宗特特点为探花,跨马游街的时候,被时任御史的张明珍看中,先下手为强,将自己的侄女张氏许配给了他。 张明珍如今已经告老还乡,但其弟就是如今的国子监司业、韩王之师张明珠,南阳张氏虽不及五姓七望,但这几代皆出耿直忠义之士,可谓是一身傲骨,最爱干的就是犯颜直谏并弹劾贵胄。 孟光仪能够得张明珍青眼,可想其人性情。此人在长安坊间的官声极好,民皆呼为孟郎,以示亲近之意。京兆尹位列三辅之一,看似风光,其实最难为不过,在汉时此位就有辇毂之称,即天子车轮之下,过近矣。 长安城中望族如林、高官如雨,甲第朱门鳞次而排,寻常一个庶民身后绕上几圈说不定就与哪个名门相关,加上还有大批宗室贵胄,盘根错节,人事错综复杂,一件最最平凡的盗窃案,查起来都胆战心惊……本朝有人曾感慨“如何尹京者,迁次不逡巡。请君屈指数,十年十五人”。 因此许多人宁愿做着散官,或者降级外放,也不肯干此职。 而孟光仪自任京兆尹以来,至今已经足足七年有余,朝中还没有谁能够从他面前说到一件事的情份! 也难怪,能够被齐王委托留在长安主持的陈秀,也会迫不及待的进宫来求助,原本以他的身份,这件事情若是落在了长安县的手里,只需拿王府的帖子去说一声,都未必要他亲自出面,自然就会将人放出来,可现在人和案子都移到了孟光仪手里,就是齐王亲自过去都未必能有这个面子! 杨太妃和昌阳公主听了大吃一惊,前者先顾不得孟光仪,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叱道:“秋郎怎么会在平康坊打死了人?他才多大居然就知道去勾栏之地了?你们究竟是怎么照拂郎君的?还是谁故意指使,叫你们引诱他小小年纪流连脂粉丛中免得碍了人的眼?” 杨太妃这番话疾言厉色,问得陈秀额上汗如雨下,竭力分辩道:“郎君身边的人都是大王所遗,皆是老实的,怎会劝说郎君去那些地方?只是郎君独自在别院难免无趣,又是年少好事的时候,倒是与左近几家的儿郎时常结伴出游,或者被他们引诱有可能,下官因重五大王未曾得诏回长安,代为处置人情往来,着实忙碌了几天,重五过后又将圣人所赐之物清点之后安排送往封地……有一段时间不得空去探望郎君,哪知今日方打算明日抽空前去,郎君身边的小厮就叩门求见,下官知道后,赶到长安县衙,才知道郎君已经被孟光仪带走,这事——” “好啦,你先坐下吧。”昌阳公主终于开口圆场,吩咐修联呈进一只月牙凳,赐了陈秀坐下,隔着席位轻轻拍了拍杨太妃的手,低声道,“三嫂自己又不是没有儿子,母妃和三哥再怎么疼爱秋郎,难不成还会夺了钊郎的世子之位给他?三嫂虽然不喜欢秋郎,但她如今带着钊郎跟着三哥在封地,秋郎又从来不到她面前去碍眼,何况三嫂出身望族长孙氏,如今长孙家虽然不及本朝初年时,到底是文德皇后的母族!事情没弄清楚前,母妃何必先把话说出来,传了出去,说母妃你为了一个私生之子罔顾一府正妃,反而是给秋郎招三嫂怨恨!” 杨太妃还想说什么,但被昌阳公主这番话却堵的住了口,她们说的秋郎,自是齐王李付的私生子,因是在李付娶妃前就生下的,生母出身卑微,所以不被承认,加上齐王妃长孙氏进门后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接着诞下了齐王的嫡子李钊,这秋郎便连李姓也冠不得,随了其母姓任。 齐王妃长孙氏对丈夫的这个私生子自然是极为厌恶,然而对于杨太妃与昌阳公主来说,任秋出身再不光彩,也是齐王的骨血,所以平素里多有看拂,也让长孙氏除了不许他进王府外,其他地方也不敢动什么手脚,这才平平安安的活到了现在,连带王府的长史陈秀也不能不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一知其落难,立刻进宫来求助——这样最后就算救不回来,那在齐王面前也好交代了。 梦唐李室自称老子后裔,崇尚道家,道家养生,讲究先天元精,出自华池,即两肾之间,有道是精为形之基,生儿育女,强身健体,莫不以此为重。任秋年方十四岁,与云州公主同岁,按着道家的说法男子二八一十六岁才算元精稳固,他这个年纪就流连青楼,身体心智都不齐全,勾栏之地的那些儿手段随便使几样出来,说不得就要一头栽进去,何况是长安最负盛名的平康坊?在那里一年半载的出来连个命都没有了,也难怪杨太妃听见任秋去了平康坊便登时大怒,立刻疑心到了齐王妃身上。 昌阳劝住了杨太妃,复看向了陈秀,问道:“你说你赶到长安县衙时秋郎已经被孟光仪带走,可打听到他究竟是偶然撞见了孟光仪,还是长安县令去禀告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京兆孟郎 端午翌日的暴雨后,像是为了弥补春耕时的雨水不足一样,连着数日虽然未再有那天的骤然倾盆,但也淅沥个没完,站在珠镜殿上俯瞰太液池,倒有些像是到了书中描绘江南的意境。 元秀昼夜赶工,终于在几日内将丰淳布置的罚抄任务完成,她生长宫闱,每日所用都由尚宫局供应,区区一月例钱的惩罚自是不放在心上,十遍《史记*袁盎晁错列传》皆以魏碑工整塍写,元秀亲自恭恭敬敬的呈到了丰淳案前,见他神色不置可否,讨好的一笑:“五哥今日可忙?” “你又想出宫?”丰淳一针见血,端午之事算是被他拿住了把柄,原本元秀出入随意,如今四门皆得了丰淳口谕,不许随便放她出去,元秀如今正对骑射热络着,宫里靶场到底是死物,而且绕着麟德殿前开阔处跑马又怎比得上在原野上面驰骋的欢快?这会迫不及待的抄完了书过来献殷勤,用意不问可知。 鱼烃面色庄严的侍立在丰淳身后,看着元秀的目光却有笑意。 “秋狩……”元秀才提了一个开头,丰淳便不客气的打断:“皇家狩猎,按规矩各人随从所猎之物也可归主人所有,有薛娘在你身边,你丢不了什么脸!” 这一条元秀其实也知道,但是随从猎得的与自己亲手所得终究是两样,何况她这样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人,难得努力学习一件事情,兴致头上,那是最热情不过,听了丰淳的拒绝,立刻换了一副哀怨的模样,上前拉着他的胳膊撒娇道:“五哥五哥,我每日待在珠镜殿里,人都要闷死了,再说这回我也不甩开侍卫,也带着大娘,便许我出去转一转罢!上回在芙蓉园不也没事么?” “你还要说没事?”丰淳哼了一声,问鱼烃,“那封奏章呢?” 鱼烃忙道:“奴收着。” “取来给她自己看!”丰淳道。 鱼烃给了元秀一个同情的眼色,便转到旁边的架子上,取过一本奏章捧了过来。 元秀莫名其妙,丰淳虽然疼爱她,但本朝有武周、韦后,并太后镇国公主与安乐公主这些人的例子在前,玄宗皇帝之后,帝女们虽然依旧备受宠爱,能够干政的却几乎没有,因此元秀虽能随意出入紫宸殿,可丰淳案头的奏章文件,她却是从来不碰的,朝中之事,丰淳向来也不会告诉她。 如今还是头一回拿奏章让自己看…… 元秀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她定了定神,打开奏章,却见劈头就是一句“臣张明珠弹劾贵主元秀诓以祭祀文华太后,实为赴重五之日杜氏之约……”,她顿时哑然。 “张明珠怎会知道我端午在观澜楼?”看完这份弹劾的奏章,元秀啪的一声合上,不解的问道。 “其子张献当日也在楼中为客,加上你在那里遇见的人还少么?崔风物、柳折别、裴家女郎……”丰淳瞪了她一眼,不阴不阳道,“这一份还是说的最轻的,御史们连不孝的指责都出来了,贵主打算怎么办啊?” 元秀二话不说,把奏章往鱼烃手里一塞,移动脚步到了丰淳身边,抓着他的袖子跺脚道:“五哥!” “……我已经告诉他们,你是在端午前一日就抵达观中祈福的,端午之日赴约也是我所知道的,只不过皇后弄错了,漏听了前一日三个字,我已罚她三月例钱。”丰淳任她纠缠半晌,才哼了一声,道。 元秀松了口气,随即尴尬道:“这岂不是叫五嫂平白背了个黑锅?” “她是你嫂子,长嫂如母,替你担待些,也是应该的。”丰淳不以为然,话锋一转道,“你这段时间都兴兴头头的跟着大娘练习骑射,听说在原上的成绩却不很好?” 这句话却正是问到了元秀的心坎上面,她在靶场中的几率也算可以了,奈何猎活物时却鲜有中者,就算偶尔射中也常常被其带伤逃走,实在是郁闷之极,自端午那日听了杜拂日的建议,她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原上尝试一下,却没想到被丰淳一直关到了现在,连忙道:“正因如此,我才要多加练习,秋狩里面,我可还想给五哥争一争脸面呢!” 丰淳正要回答,殿外金吾卫却进来一人,恭声禀告道:“圣人,京兆尹孟光仪于丹凤门外求见!” “孟光仪?”孟光仪在京兆尹之位上已经待了七年,除了上朝外,他每回求见,都只有一个缘故,丰淳继位以来,他先后求见了五次,每次都在朝中引起一场纷争,这回听到他又要求见,丰淳本能的揉了揉额角,暗自叹了口气,道:“传!” 元秀在旁露出失望之色,正要怏怏离开,谁知丰淳却招手叫她走近,低声附耳道:“你先不要离开,且去侧室待着,让鱼安源陪着你,一会若他过来禀告你到了,你从另一边绕到殿门进来。” 元秀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抓着他袖子问道:“那我出宫之事……” “……准了!”丰淳见她见缝插针,哭笑不得,挥袖道,“你快下去吧。” 元秀得了他的应允,心头大喜,也不停留,带着采蓝、采绿向旁边的侧门走去,这间侧室本是堆放着一些书籍卷轴的地方,靠近北面有一套桌椅,除了与正殿连通的门外,在西南角却也另外开了个小门,便是丰淳所言一会叫她绕到正殿门口的途径。 鱼安源沏了一壶蒙笋,请元秀坐着等待,元秀却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搬起凳子,悄悄移动到了门边,接着又将那门开出一条细缝,从中偷窥。 鱼安源唇齿动了动,却听元秀低笑着对采蓝、采绿道:“我还从未见过五哥这样头疼一个人,京兆尹不过是从三品的官吏,居然能够叫五哥要留我做挡箭牌……待我好好看一看这位孟尹的能耐,学得一二分,回头不怕五哥不答应我的要求!” “孟郎为官清廉公正,常常为了黎庶敢与贵胄相抗,事情往往闹到最后需要大家出面收拾,所以大家才听到他求见就头疼。”鱼安源究竟是在丰淳身边伺候的,闻言低声解释。 “哦?”元秀还想问什么,然而那孟光仪来得极快,这么点时间,就已经经纵街,穿含元、过宣政,至紫宸殿外大声求见。 只听殿中丰淳道了个宣字,鱼烃对殿口处的金吾卫使个眼色,外面便进来了一名身材魁梧的官吏,身穿紫色大科缭绫圆领官袍,腰用玉带勾,十三銙,佩金鱼袋,手持牙笏,侧望过去,但见软幞下浓眉大眼,一张脸不怒自威,门后元秀眼珠转了一转,便见孟光仪行了礼,丰淳着他起身赐座,紧跟着又吩咐人端一盏乌梅饮来让他解一解暑。 孟光仪却道:“谢陛下赐饮之恩,然臣有急事要奏,不敢就饮,还请陛下先听臣禀!” 丰淳已经做好了朝中再起波澜的准备,淡淡道:“你说吧。” “臣今日按例巡视长安、万年两县,至长安县中时,恰逢一件命案,因犯者年少,长安县令特呈于臣知,哪知臣一审之下,案犯却极为张狂无礼,自称乃宗室弟子,不但要求立即当堂将之开释,还要求臣等下跪赔罪,以金帛贿之,方不追究臣等有眼无珠之罪,因此臣将其带回京兆尹衙看守,使人查访之下,此人所言,倒也并非全是虚假,因此臣特来请示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置?是否交与宗正寺?” “并非全是虚假?”听说是宗室惹了事,丰淳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处置宗室总比处置长安那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望族要好,何况孟光仪说案犯年少,就算要回护,也大有文章可做,只是……就算是年少,长安长大的宗室,如何会不知道孟光仪之名?落在他手里,不但不知收敛,居然还敢当堂大闹!也不知道年纪究竟小到了什么地步,如此愚蠢! 丰淳心中暗骂了一声,注意到孟光仪话中的漏洞,“此人是谁?” 孟光仪不动声色道:“此人自称乃齐王长子,但臣查到他的名字却是任秋,据说其母本是长安孀妇任氏,曾侍齐王,一年后诞下任秋,后齐王娶长孙氏为妃,任氏与他便一起住进了齐王所置的别院内——因其身份是在长安县衙中当堂嚷出,臣虽然使人堵了他的嘴,当时堂上观者甚众,如今恐怕已经传扬出去……” 门后元秀举袖掩口,神色古怪,采蓝、采绿对望了一眼,皆是暗叹:这孟光仪好生促狭! 齐王有这么一个私生子,又是公然放在别院里面,连其生母都安置着,宫里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任秋的出身放在那里,齐王虽然碍着王妃没有让他姓李,但连杨太妃与昌阳公主都对他照拂有加,可见他的血脉之可信。齐王如今膝下统共只有二子,任秋与李钊,这任秋固然没有名份,好歹是他第一个子嗣,若齐王知道此事,必定要设法营救,别说齐王,就是宫里的太妃、昌阳公主也不可能坐看孙子、侄子就这么给人抵了命。 孟光仪的为人,长安上下皆知,任秋落在他手里,除非丰淳降旨,否则齐王和昌阳公主再加一位太妃,也休想阻止他按律宣判。 因此若要救下任秋,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将人从孟光仪手里要出来,弄到别处再斡旋。因任秋是在长安犯案,孟光仪身为京兆尹,正是其职权之内,好在任秋另有一重身份,那就是他的生父是齐王,按制宗室子弟若有触犯国法之处,当由宗正寺处置。 只是任秋虽然流着李家的血,却因为齐王妃反对的缘故,从任姓而非李姓,这一点叫孟光仪抓住了把柄,抢在所有人之前来找丰淳,把任秋自己将身份当堂嚷出之事告诉了丰淳,还故意提及宗正寺——这等于是逼着丰淳在皇家声誉与任秋之间做选择。 全长安都知道任秋犯了命案,也知道了他乃齐王长子——若这时候任秋不按律判断,坊间议论可想而知! 丰淳若要吩咐将他交给宗正寺,必定要承认其血脉与身份,这等于是坐实了宗室子弟仗势杀人之言。若不承认,人自然脱不了孟光仪之手。 而任秋的身份,显然无法与整个皇室的名誉相比,尤其是年初的时候,平津公主已经让皇室的公主们大大丢了次脸,如今宫里还有三位到了年纪开始挑选驸马的公主,其中还有丰淳最为疼爱的胞妹,孟光仪不相信丰淳会为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还是私生的侄子,罔顾宫中三位名正言顺的金枝玉叶! 只要丰淳没有保这个侄子的意思,那他必定会不承认任秋的身份,原因很简单,反正都打算按律判了,又何必再搭上皇家名誉?甚至丰淳还会再治他一个假冒宗室、污蔑李唐的罪名! 如此,孟光仪等于是拿了丰淳做挡箭牌,丰淳不承认,杨太妃、齐王、昌阳公主都承认也没办法,宗正寺不上玉碟,任秋身份始终不清不楚。 到时候这些人若是去寻孟光仪,后者大可以轻描淡写的搬出丰淳的话:“圣人从未说过李家有此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章 迷神阁 这边元秀正掩着口评断着孟光仪,平康坊里,一贯车马如流的迷神阁却大门紧闭,冷冷清清,后院里秋十六娘面沉似水,她身上穿着半旧的绫子格藕荷色半臂,低至腰际的领内露出一抹绛色诃子,下系绿罗裙,长发匆匆的挽了一个抛家髻,斜插了一支猫眼银簪,面上脂粉未施,眼角便能够清楚的看到了舒展出去的细纹。 在她身后侍立着秋锦娃,这个秋十六娘精心调教长大的花魁如今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她那张芙蓉粉面,一双玉手藏在了鹅黄团花交领夏衫的窄袖内,乖乖的站得笔直。 秋十六娘下首依次坐着几人,最近的乃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圆脸长眉,皮肉虽然已见松弛,但眉目依稀可见韶华之时的姣好,挽着云朵髻,髻上饰着好几件珠翠,直压得发髻整个向脑后坠去。 她身上穿了朱膘底绣蝙蝠纹理续绛色衣缘的夏衫,下系着一条靛青粉绶藕丝裙,腕上一连串的金镯子,稍微一抬手就是一阵叮当响,面上还带着昨日残妆,是飞霞面妆,额上贴着飞燕花钿,描了八字重眉,新月斜红,点杏靥,唇上作着半边娇的样式。这是秋十六娘的下属之一,迷神阁中若来了寻常客人,皆是此人出面招呼,她从前也是此阁里得意过的人,如今故人见了还唤一声云娘子。 云娘子年长畏热,四月末的时候到哪里都会带上把扇子,如今自也不例外,但顶着秋十六娘冷冷的注视她把手里新绢做面、象牙为柄,请了长安最最风流有名的杜七亲自作画提字的团扇都快捏断了,却怎么也不敢摇上一摇,见秋十六娘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视线的意思,嗫喏着道:“十六娘,我……” “究竟是谁去官府报的信,查出来了么?”秋十六娘不紧不慢,又问了一遍,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然而此刻在这里的都是熟悉她之人,怎会听不出这平静之下隐藏的磅礴怒意?众人皆是一颤,随即继续沉默。 “从昨日到今日并无人可怀疑。”云娘子跟随她多年,此刻见秋十六娘问了之后虽然人人发憷,但那双刀锋也似的眸子始终盯着自己,只得把心一横,道,“官府的人进了莺娘的院子我才知道了是什么事!” 秋十六娘一声冷笑:“你们做的好啊!做的很好!平康坊里面有多少馆阁?”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面被凤仙花汁染得犹如鲜血,淋漓欲滴,一个个的对着众人指了过去,咬牙切齿道,“这些馆阁里面又有多少家比得上咱们迷神阁?左也不出事,右也不出事,偏生事情出在了咱们家!可笑的是,官府上门来拿人了,咱们才知道是哪个院子里出了事,出的是什么事!况且到这会,京兆尹都把孟大锁走了,你们居然还是一头雾水,连是谁悄悄去报信把事情闹大都不知道!回头咱们上上下下都死光了,怕到了地下,一个个也都是糊涂鬼!” “十六娘,此事实在蹊跷,坊间开门做生意的有几个不在县衙里面按眼线的?咱们与长安县衙的关系可不差,就是京兆府那边,除了孟光仪,其余的参军也不是没得过好处,这一回居然毫无动静就有人直接上门来拿人——”云娘子下首一人沉默到此刻,似一直在深思,忽然说道,“而任大郎自从半年前上门见到莺娘后,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差不多每过两三日都要来一次,听莺娘身边的人说,这任大郎年纪不大,心思却花俏,嫌人在左近碍事,每次来了都把她们远远打发开去,他惯常一来就会待满了一日才走,咱们阁里都已经知道了他这点习惯,不到时候谁会去故意打扰?所以此事恐怕内有玄机!” “有玄机的不只是这一件!”像是被提醒了一下,在此人对面的榻上正襟危坐着一个帐房模样的男子,懒洋洋的道,“这任大郎正值年少,方晓男女滋味,遇见的又是莺娘这等老手,他到阁中来这半年,缠头之外,为莺娘花费了多少,咱们心里也都有数,这傻小子若不是被他母亲压着,怕是早就不顾一切的为莺娘赎身带回去了,瞧他平日里将莺娘看作了心儿肝儿也似,究竟是如何舍得动莺娘的?官府的人进内收拾时虽然不叫咱们进去,可我趴在了院墙上面觑了一眼——莺娘的尸身都快被砍烂了,若没有深仇大恨,只是一时失手焉能如此?” 秋十六娘主持迷神阁多年,从教坊瑟部部头到一阁之主,见多识广,几个属下只是略谈了两处疑点,她便想到了点子上,问云娘子:“我记得莺娘在半年之前,任大郎还没有来时,仿佛有个相好,在阁里颇住过几日,后来因春闱落榜回乡去了,莺娘为此还闹了几日,被你收拾过一番才肯继续接客……如今已是五月,莫不是那人为了参加明年开春之试,又回来了?” 她虽然没说明白,但在座的都是精明之人,如何不知其意? 当下负责管束、教导阁中女子的云娘子摇头道:“那人我还记得,他若是再登门怎会认不出来?何况任大郎迷恋莺娘,阁中上下皆知,他虽然鲜少留宿,也不是天天都到,可所给缠头已足够叫莺娘单单伺候他一个,咱们探出他的身份后,也基本不叫莺娘见其他人,偶然有她从前的熟客,也是觑着任大郎不在时安排,任大郎每次过来,都会有人先去莺娘那边询问……她住的院子在阁子里面,从前那相好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会比划几下宝剑,又怎么和咱们阁子里的护卫比?想要高来高去,当咱们这里是媚娃馆那等寻常之地了吗?” “若不为嫉妒,任大郎为何要杀莺娘?”先前那帐房微微一哂,反问道。 “这任大郎该不会是被冤枉的吧?”那深思之人道,“毕竟咱们都不知道莺娘院子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了莺娘的尸体被盖住抬了出来,任大郎则以案犯之名被带走——若他进去时人已经死了呢?” 那帐房叹道:“如今咱们都被京兆府要求留在阁中等候传唤,却不知道任大郎在堂上是如何回答的?但他被带出莺娘的院子时可没喊过冤……不知道孟大会不会被放回来,还是会被直接收押……” “任大郎清白不清白,与迷神阁有何干系?”秋十六娘皱起眉,冷冷喝道,“何谦你是昏了头了,还有心思替任大郎着想?那任大郎的身世,长安其他人家不知道,从他包下莺娘起,咱们还没打听过吗?如今他在迷神阁里出了事,又落到了孟光仪手里,岂是好脱身的?到那时候,齐王、昌阳公主并他的祖母太妃,焉能饶得了咱们!” “那有什么关系,任凭什么皇亲贵戚,也要有命才能当……”帐房何谦不以为然,才说了半句,就被秋十六娘狠狠瞪了一眼,赶紧住了嘴。 云娘子倒是明白秋十六娘所担心的,叹道:“这任大郎不过是齐王的私生之子,连李氏都姓不得,齐王妃自己又有嫡子,此刻还远在封地,未必有那个闲心千里迢迢的设计陷害他,若不是后院的关系,那就是有人要通过这任大郎,对付齐王了!如此,此局非小,咱们既然沾上了,可不是燕小郎君那些人能够解决的……” “这样还是好的,若此事不是为了对付他,而是为了对付咱们,那问题可就大了。” 秋十六娘面沉似水,宣布道:“不管怎么说,此事既然在阁中发生,阁内必有问题,如今咱们出不了阁门一步,也是正好,把人都给我叫过来,一个个的查!挨个屋里给我搜!倒要看看,我这迷神阁,究竟谁那么大的本事,敢做内鬼做到我的眼皮子底下!” “是!”几人对望一眼,低头应允。 待他们各自领命下去了,秋十六娘却叫住也想去帮手的秋锦娃,凝神了片刻,道:“你上回陪的那位贵客……” 片刻后,秋锦娃神色郑重的出了厅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一章 殿前交锋(上) 紫宸殿上孟光仪言毕,垂手静待。丰淳停下朱笔,似正要回答,殿门处忽然传来禀告声:“大家,元秀公主在外求见!” “五月暑热,阿家何等身份,怎能在外等待?还不快快请进来!”一旁鱼烃察言观色,连忙呵斥道。 孟光仪眉头一皱,元秀公主不曾下降,自然是住在了后宫,如今居然从前朝过来,要么是出宫归来,要么就是故意赶来救场。不管怎么说,丰淳如果真心想要支持他按律判断任秋之案,这会都不该让元秀公主进来,而应该让公主暂避到偏殿才是,何况还来得这么巧! 这么想着,孟光仪目光闪了闪,从座上起身,拱手道:“既然贵主来了,那臣先行告退。” 丰淳却不敢就这么放他走,这孟光仪既然有骨气又有名望,如今他过来禀告说任秋当堂嚷出自己乃齐王私生长子的身份,使堂下听审之人与闻,还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会若放他出去,自己又未给他一个明确而满意的答复,想也不用想,只要孟光仪出了宫,满长安都会知道齐王私生长子惹下命案还当堂大闹了!到那时候,皇家才是真正的骑虎难下,丰淳自不肯落到那种地步——故意散播消息以逼迫皇室让步,这种事情别人不敢干,孟光仪可未必,这个南阳张氏的得意女婿秉承了其岳家一贯以来的习性,最是宁死不屈,最爱干的就是犯颜直谏,若不是京兆尹之职委实非常人所能担任,这孟光仪虽然耿直,但除了不畏权贵外,将京兆府治下二十三县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况且有他坐镇,如今长安的纨绔子弟皆收敛了许多,到底还是功大于过的,丰淳早就想升了他的官职,免得头疼。 “无妨,爱卿且在一旁,朕见过了九娘再说。”丰淳开口留住了他,梦唐风气开放,男女之防并不重,外臣别说当着皇帝的面见公主,就是周围只有侍者偶然遇见停下说几句话也没什么。所以孟光仪听了丰淳的话,也只是站起了身。 这时候殿外元秀施施然的走了进来,天气炎热,她的夏衫甚薄,藕荷色单丝罗下隐约可辨香肌玉骨,胸前束着织成柳绿底掐金丝芙蓉花诃子,下系杏子黄罗裙,臂上搭着樱草纯色长帔,这些也还罢了,只是孟光仪目光锐利,一眼看见她跨过殿前门槛时裙底鹅黄云纹圆头宝履底沾了一片树叶,他认出这是大明宫中太液池畔种的杏叶,若是元秀公主是从宫外归来,就算到了同样有杏林的地方去,下车时也定然会被身边宫女发现从而弄掉。 孟光仪顿时明白了她的来意,心中暗自提防。元秀身后跟了大宫女采蓝、采绿,嘴角含笑,步伐轻快,进了殿门,看到孟光仪,才分明怔了一下,像是压根没想到紫宸殿上还有臣属在一样,神态转换之间天衣无缝,这一幕落在丰淳和鱼烃眼里自是暗暗赞许,却不想孟光仪早已觑出了破绽,元秀这会演得再像他也不相信。 孟光仪待她向丰淳行过礼,才弯腰拱手,淡淡道:“微臣参见贵主!” “不必多礼。”元秀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笑吟吟的对丰淳道,“五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害我在宫门处等到了现在!” 她这么一说孟光仪浓眉顿时皱起,却听丰淳恍然大悟道:“与孟卿说着话竟然把答应的事忘记了!”说着很是为难的看向了孟光仪。 孟光仪心下一哂,面色却依旧从容道:“既然如此,那臣请先行告退!” 他匆忙而来禀告任秋之事,如今又很好说话的走人,打什么主意实在太明显了。丰淳暗示元秀过来搅乱,岂肯就这么让他如愿?丰淳笑得温和,抬手道:“爱卿且慢!朕记起来了,爱卿当年也是弓马娴熟,如此正好。” 孟光仪正摸不着头脑,元秀却明白了自己兄长的意思,眼中不由划过一丝笑意,果然丰淳接着便道:“九娘为了秋狩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练习骑射,虽然有薛娘子从旁指点,怎奈何一直都进展不大,前几日朕就答应要为她挑选专人教导,免得在秋狩之中颜面无光,只是这几日政务繁忙,一时间将此事忘记,今日孟卿在此,朕就将此事交给爱卿吧!”说着就吩咐下去,“孟卿匆忙入宫,想必弓箭等物都不齐,还不快快去取一副新的来,赐予孟卿?” 说着对元秀介绍孟光仪道,“九娘可知,这是京兆尹孟光仪,字照容,乃是先帝时探花,文武双全,当年先帝赐宴上,可是曾经一箭穿三柳,因此夺魁过的。” 元秀立刻接口道:“多谢五哥,还请孟尹……” “陛下,臣有公务在身,任秋之案未结,不敢擅离!”她话还没说完,孟光仪便不卑不亢的打断了她,教导元秀公主骑射,谁不知道元秀公主端午之前就开始在乐游原上练起了手?丰淳这一手分明就是想要调虎离山,如今他陪着这位金枝玉叶出了长安城,回头任秋之案必定被弄得面目全非,什么人证物证那是想都别想了,说不得连京兆尹的大牢都会被翻个底朝天! 京兆府若是有第二个孟光仪,能够在他不在时扛得住齐王府、昌阳公主、杨太妃,乃至于丰淳的压力,不将任秋交出去,他在坊间的官声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好了,人人都说京兆孟郎清廉忠义、断案不问贵贱,可长安城中有他这么好的名望的官吏七年来也就这么一个。 孟光仪敢保证,自己前脚才出城门,后脚皇家就会将任秋从京兆府的大牢之中提出,藏到自己找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到那时候,想再把人抓回来,他可不认为皇家要是这么做了还会在给自己抓到人的机会。到那时候死无对证的,这个案子还能怎么办? “此案既然涉及齐王名誉,虽这任秋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皇家血脉,不如还是让宗室出面查个究竟,若是,自然归宗正寺处置,若不是,再交孟卿接手,如何?”丰淳知道他没这么好打发,被顶撞了也不生气,淡笑着建议。 却是元秀自觉被扫了面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二章 殿前交锋(中) 元秀的态度孟光仪并不关心,他听出丰淳话语里明显的为任秋预留后路,毫不客气道:“陛下,臣以为要判断任秋是否为齐王之子其实也很容易,齐王固然不在长安,但其生母杨太妃仍居于太极宫,而其胞妹昌阳公主也在大明宫内尚未下降,不瞒陛下,就在方才,齐王府的长史曾亲自为他赶到长安县衙探问消息,待听说人被臣带走,似乎也往大明宫方向而来,想必此刻,正在后宫含冰殿上向昌阳公主诉说经过吧?如此,这任秋乃齐王所出,恐怕可能很大!” “……”丰淳转头看了眼鱼烃,“使人去含凉殿上询问。” 说是询问,其实不如说是通风报信,趁着丰淳把孟光仪拖在紫宸殿,京兆府中群龙无首,其他人不敢如孟光仪这般顶撞权贵,速速将任秋带走,然后事情就好办了。鱼烃侍奉丰淳多年,对他的意思自然心领神会,正要离开,孟光仪却不紧不慢道:“陛下,臣因这任秋身份特别,恐怕关在京兆尹的牢房之中不妥,所以方才进宫前,另换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只有臣一人知晓,若是太妃与贵主需要看到任秋才能确认其是否为齐王之子,还请陛下容臣出宫去带人!” 鱼烃原本已经走到了屏风的边缘,闻言脚下顿时一个踉跄,差点没摔着了,幸亏附近一名小内监机灵,赶紧上前扶了一把,丰淳与元秀也是一阵无语,但见孟光仪神态自若,一脸正气凛然,丰淳只得暗叹一声,重新叮嘱鱼烃:“传昌阳公主并齐王府长史!” 孟光仪连人都藏好了,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给皇家包庇任秋的机会,丰淳到底还是要脸面的,自然不会在这里继续纠缠下去,只能先查下去了。 这时候元秀忽然开口道:“五哥与孟尹究竟在说什么?” “此事与贵主无关。”孟光仪不客气的一句话堵了回来,他倒不是故意与元秀过不去,才这么一再的扫她面子,而是生怕元秀会借机搅乱局势,不等昌阳公主与陈秀被召来对质,为防万一,自然不肯给元秀任何可能的搅局机会。 元秀面上顿时露出一丝恼色:“本宫虽然进殿以来只听得任秋二字,但从孟尹方才所言,这任秋可能会是本宫的三哥之子,若是如此,那也是本宫的侄子,怎能说与本宫毫无关联?难道孟卿的意思是本宫与三哥并非兄妹?!” “贵主,臣的意思是,正因贵主与齐王乃是兄妹,才应该避嫌。”孟光仪乃是探花郎出身,按着梦唐身言书判的四字选官标准,他不仅身材魁梧容貌俊伟,言辞上面亦是犀利如针,否则单凭一腔忠诚热血,也不至于让长安城上至九五至尊下至京兆府的小吏提到他都头疼万分了。元秀才抓住一点发作,就被他挡了回去,并且诘问道,“皇家血脉,非同小可,贵主这么说,似乎认定了这任秋是齐王之子?虽然齐王贵为王胄,然私下生子,且未冠父姓,终究不是什么美名,难道贵主私下得过齐王确认此子血脉?若是,那么臣以为也不必劳动昌阳公主并齐王府长史了,若不是,臣劝贵主莫要为谣言所惑,毕竟事关齐王声誉,也涉及到整个皇家李氏的名声,贵主以为如何?” 这番话有理有节,元秀自小身份尊贵,所听的最多的就是谄媚与迎合,就是薛氏教训她,也是拿捏着分寸,如此被臣下几乎是指着鼻子教训不是,除了上一回的王子瑕,孟光仪这是第二个,她一双杏目瞪得大大的,手里捏紧了长帔,深呼吸数次才勉强镇定下来,想要开口驳斥他,但孟光仪这番话着实厉害,她一时间竟寻不到什么合适的措辞,便听御案后丰淳为她解围道:“九娘只说任秋可能会是,并未确认其身份,正如孟卿所言,皇家血脉非同小可,孟卿是误会九娘了。” “……”这样的回答元秀倒不是没想到,但她觉得这种回答分明就是在示弱,却见孟光仪露出恍然之色,一本正经的对元秀拱了拱手,道:“原来如此,却是臣误解了贵主之意,还请贵主饶恕!”他看似诚心的赔完罪,接着却又紧道,“臣方才那么说,也是为贵主好,毕竟任秋如今血脉未明,贵主身份尊贵,一言一行,皆牵动上下,若是因此引起判别失误,终究不美!” “孟尹有心了。”元秀气得咬牙切齿,“本宫不过是一介女子,倒是孟尹,身为京兆府之长官,掌京畿二十三县之黎庶,肩负如此重任,若是经常误解他人,却让本宫好奇孟尹平素到底是怎么办案的?莫非那些案犯都是孟尹误解之下抓入牢中,又在误解之中宣判下去的吗?” 孟光仪不动声色道:“臣为京兆尹七年,按我梦唐之律,每年皆有刑部考官核查臣办之案,会同前因后果发往吏部得出结果,臣不才,七年考核皆为甲等,贵主若有疑惑,或者可以向刑、吏两部尚书查核。” “九娘……”丰淳正在思忖该如何处置任秋一案之事,见元秀倒与孟光仪真的计较起来,心中暗暗摇头,孟光仪若是元秀一个尚未及笄的女郎就能够驳倒,也不至于让他这个至尊都头疼了,这七年来孟光仪不畏贵胄门第,但凡撞在了他手里的案子皆是彻查到底按律判处……就算有南阳张氏的庇护,他所结的仇人也足够绕着长安城转一圈了,若没几分真本事,还能等到这会上殿来与元秀交锋,只怕连坟上青草都长过几苒了。想着昌阳反正也快到了,丰淳不忍心看元秀被他欺负,便想让元秀先行离开。 谁知他才开了个口,元秀被孟光仪激怒之下灵光乍现,也不理会丰淳,指着孟光仪冷笑道:“你连续七年考核为甲等,长安孟郎在左近无人不知,连本宫在深宫之中也有所耳闻——那任秋为何在你面前还敢嚣张?” 她这么一说,等于是承认了先前躲在附近偷听了,孟光仪早就知晓,如今也不戳穿,只道:“臣在坊间虽有些许薄名,然也非所有长安人氏都见过臣之面目,贵主方才不也是得了陛下提醒才知道称臣为孟尹吗?” “那么孟尹按例巡视长安县,想必也是许多人知道的了?”元秀眯起眼,“看来任秋是生怕此案撞不到孟尹手里吧?”方才孟光仪禀告之时,劈头就是“臣今日按例巡视长安、万年两县”,元秀急着反驳他,到底抓到了把柄——任秋在长安县衙的堂上傲慢无礼,是因为他没有认出一旁的孟光仪,这是孟光仪自己给出的解释。 但孟光仪巡视长安县乃是按例,也就是说稍有留心者便可知道他今日的行踪,偏偏任秋在今日犯案被长安县衙抓去,顺理成章的遇见了孟光仪!丰淳、元秀这等宫闱之中长大的人,可不会相信什么凑巧,加上任秋的复杂身世,自然会想到了任秋乃是被人陷害的上面。 而公允的说,此事也并非没有疑点。 鱼安源等侍者不由眼睛一亮,丰淳神色不动,却见孟光仪微微一笑,复拱手道:“贵主,臣巡视虽是按例,但正如长安许多人并未见过臣之面一样,任秋也未必知晓此事。” “那么,本宫却要请教孟尹——任秋所犯之案,究竟为何?”元秀不紧不慢道,“他杀了什么人、在何处动手,又有什么人证、物证,仵作又有什么证词?” 孟光仪淡然一笑,正要说话,殿后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九妹说的不错,本宫也很想知道,孟尹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任秋抓走,却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何事!” 是昌阳公主到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三章 殿前交锋(下) 鱼烃引着昌阳、陈秀进来,他到含冰殿时虽然也见着了杨太妃正在那里,但杨太妃到底是庶母,上殿并不合宜,便询问了一番陈秀后,匆忙回太极宫去使心腹出宫打探此案消息,看看能否寻到为任秋脱罪的借口了。 昌阳公主着一身缥色宫装,料子轻薄剔透,重纱之下诃子上的绣纹依旧清晰无比,越发衬托出体态丰腴有致,她今日所描的恰好是极有气势的蛾眉,桃花面妆,额上蕊黄,两颊杏靥,唇上点着露珠儿,整个人美艳之中略带肃杀之气,她身后跟着修联、修绢,陈秀走在最后面,却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含冰殿上被叱责过的缘故。 昌阳到了紫宸殿上,先给丰淳行礼,待丰淳免了并赐座后,元秀与孟光仪复起身,分别行了家礼与国礼,这才重新落座。 惟独陈秀,论身份与官职都是这里最低的,挨个的礼毕,便乖巧的站到了昌阳身后。 昌阳思索了下,在鱼烃的暗示下,也不理会孟光仪,望向了丰淳道:“五哥,听说孟尹此来是为了一件命案?” “不错。”丰淳颔首。 “敢问此案详细?” 这回接口的却是元秀,懒洋洋的道:“七姐,你这话我方才已经问过几回了,可孟尹以为此事与我等无关,我不过说了句任秋好歹是三哥看拂的人,孟尹就责问我是故意污蔑三哥名声呢,回头三哥回长安时,七姐可得帮我分说一二,免得他误会啊!” “九妹放心,咱们皆是先帝骨肉,岂有叫外人离间了去的道理?”昌阳双眉一扬,狠狠瞪了眼孟光仪。 孟光仪却夷然不惧,朗声道:“本朝文德皇后尝言: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后高宗皇帝宠幸武氏,果有武周之乱,并贵主太平、安乐之祸!如今任秋犯案,乃臣及众属份内之事,查访判断,前有唐律可依,核审推敲,亦有六部在后,陛下为天下主,欲问此案,虽是应该,却不知道何朝何代、何国何律之中,有贵主可以任意责问京兆尹,干涉断案之理?” “你……”昌阳面色一窒,她究竟比元秀年长些,也在陈秀那里听到了一些经过,对这孟光仪的为人有所了解,此刻反应倒也不慢,立刻转首对丰淳道,“臣妹恳请在此旁听任秋之案,求皇兄准许!” 元秀亦道:“臣妹附请!” “此案既然涉及齐王,两位皇妹关心兄长,请求旁听,亦不为过,孟卿以为如何?”丰淳看向孟光仪。 孟光仪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此刻不能继续进逼,只得点头同意,当着两位公主的面,将任秋一案经过详细说来。 他久与长安权贵为敌,思维敏捷,同意之后,也不必多思,张口就来—— 此事说起来其实确有疑点:任秋与其母任氏居于齐王在长安的一所别院,别院位于亲仁坊——亲仁坊向北,隔着一座宣阳坊,就是平康坊。加上齐王虽然被长孙氏管束极严,不能轻易去见他们母子,但在钱财上一向慷慨,任氏虽然略通文墨,但对这个唯一的郎君非常钟爱,任秋年少,心性未定,不喜读书习武,却喜欢到处走马斗犬,游手好闲,任氏因手头宽绰,又有齐王的缘故,便一直随着他。 任秋便交往了一群亲仁坊中的富家少年,整日里在长安坊间恣意走马取乐,就这么撞进了平康坊,进了迷神阁。迷神阁本就是平康坊内一等一的馆阁,内中女子,哪怕容貌不是数一数二的,风情也是常人所难及。他所迷恋的叫做莺娘的女子正是这一例。 自打迷恋上了莺娘,任秋便连往日的朋友都无心应付,一度回去向任氏索钱要为莺娘赎身,只因迷神阁要价太高,任氏听了数额起了疑心,追问之下才只缘由——任秋如今才多大年纪,何况任氏也是长安土生土长的,如何不知平康坊中姐儿们的厉害?因此坚决拒绝之后,为了安抚任秋,便替他置了一房妾室。 只可惜任氏为儿子考虑,所挑选的妾室自是择了寒门女郎,性情也是往贤惠上面选,哪里拴得住任秋的心,母子两个抵触起来,任氏究竟扭不过儿子,虽然撑住了不同意赎出莺娘,但在缠头上却不再限制他,只是与之约法三章,即是不可为莺娘赎身,二是不可在迷神阁过夜,三是不许天天前去。 任秋得了任氏的让步,又被莺娘一番劝说,倒也听话,他到迷神阁很有规律,短则三日,长则五日,都会买些脂粉首饰,并缠头之资去望莺娘。因任氏不许他留宿,为了与莺娘多腻些许时辰,任秋几乎都是清早赶到,前几回还是叫醒了才睡下的龟奴,然后赶在了坊门关闭前回去。 今日一早,迷神阁的人算着他也该去了,还特特使了个小厮专门在后门等待他。果然五更三点的开门鼓声擂过不久,任秋便到了,进门时还顺手赏了那厮一把大钱。任秋对莺娘的院子自是熟门熟路,但如迷神阁这样的地方向来是不肯让客人单独随意行走的,因此那小厮一路奉承一路引了他到地方。 这时候天色还没有全亮,但已经清晰可辨,小厮送任秋进了莺娘的院子,恰好望见了莺娘在临窗梳妆,穿着牙色中衣,领上绣一圈儿如意纹,脖子上还挂了一只银项圈,黑鸦鸦的发垂在了肩头,才醒的模样睡眼惺忪,执梳的玉手上边还有昨夜未褪尽的鲜红颜色,见着任秋才露了个笑脸儿——接着,莺娘院子里的两个使女,与这小厮一起被打发了出来。 这也是任秋的习惯,被赶出院子的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拿着任秋给的赏钱,说说笑笑的回自己住处去休憩。 辰末,有人到长安县衙击鼓鸣冤,说是平康坊迷神阁中有人行凶,残杀阁中官妓,平康坊乃要闹坊曲,坊中诸妓皆录教坊籍,不是自幼调教得琴棋书画样样皆精、诗词歌赋件件可行的人物,就是受父兄连累被官卖的从前千金之身,身虽微贱,但时常奉召侍宴,所交往的也都是长安城中权贵巨贾。 长安县令不敢怠慢,亲自带人赶到平康坊内,先将迷神阁围住,复闯入阁内,果然发现莺娘伏尸于室,其状凄惨,赤血飞溅四下,血腥之气连室中燃到一半的薰肌香都无法掩盖,而任秋手持利刃在旁,神色呆滞。将其锁拿到长安县衙,才盘问了几句,孟光仪便巡视到场,恰好看到了任秋当堂撒泼的一幕。 孟光仪不动声色的说完,昌阳公主率先冷笑道:“不知孟尹巡视至长安县衙时,是什么时辰?” “约为午时正。”孟光仪道。 昌阳公主对丰淳欠了欠身:“求五哥让臣妹问下去。” 丰淳点了点头,昌阳公主复向孟光仪道:“如今不过申时三点,从午时到现在,区区一个多时辰,两个时辰不到,孟尹将此案的疑犯、死者并地点时辰弄清楚,倒也罢了,连任秋的身世并与莺娘交往始末、包括与其母的争执都一清二楚,甚至此刻还已经到了紫宸殿上!尝闻孟尹能干,如今看来能干二字尚不足以形容,岂止是能干?简直是能常人之所不能!” 元秀在旁由采蓝打着扇子悠然旁观,正想着孟光仪该怎么回答昌阳公主的指责时,却听他淡淡道:“这些都是任秋自己所言,臣不过是将他的话原样说出来罢了,以贵主所言,看来是此人在说谎了,贵主放心,臣定然会为他将这公堂之上口出诡诈之言的罪名记下来的!” “你!”昌阳瞠目结舌,忍不住用力一拍身边小几,却恰好打翻了茶碗,她身后的修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低声提醒道,“阿家!这里是紫宸殿!” 昌阳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向丰淳请罪:“臣妹失仪了!” “孟卿,照你这么说,任秋可是承认莺娘是他所杀的了?”御座上丰淳不动声色的示意昌阳勿要担心,忽然问道。 原本以为孟光仪立刻就要点头,却不想他顿了一顿,才道:“回陛下,任秋并未承认。” 昌阳和元秀都是一呆,后者这才想起——孟光仪自始自终,所争取的都是把任秋留在他手上审判,并且不许皇室为其求情,却从来没说过,他认为任秋一定是凶手,也没说过,任秋承认了自己是凶手。 此人极为狡诈,他没有这么说,但却不时用诸如“命案”、“案犯”之类的措辞,让人以为此案已经是证据确凿!甚至连任秋自己都已伏法认罪,连昌阳公主都没觑出这点,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机突破。 却不想,此案根本就是疑点重重,想必孟光仪也是因此,才会故意误导,企图利用听者以为此案已经无可翻案,将审理之权弄到手…… 好在丰淳究竟是宪宗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孟光仪这手轻松瞒过了两位公主,却被他敏锐的抓了出来。 昌阳与元秀对望一眼,皆是露出得意之色。 只听孟光仪丝毫未见沮丧,紧接着拱手请求:“陛下,臣方才入殿之时,已将话说得明白——任秋此人,自称托体齐王,臣不知真假,敢请陛下圣裁!至于此案真相,臣明确此事究竟该由臣负责,还是交由宗正寺后,自当竭尽全力,报效吾皇!” 话题转了半天,还是被他扯回了刚开始的问题上——丰淳究竟会不会,为了这个私生侄儿,搭进皇室体面? 昌阳公主面上的得色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四章 幸灾乐祸 莺娘之死的消息,并未因孟光仪被拘在宫中就风平浪静,相反,长安望族的消息一向灵通,尤其此案还落在了长安上上下下,除了南阳张氏外,没有一个名门望族、甲第贵胄提起来不头疼、遇上了不牙疼的孟光仪手里——事实上,单是“孟光仪入宫谒见”这七个字,就足够大明宫的侍卫、侍者收好处收到手软。 原因无他,孟光仪以其在京兆尹七年之久的任职中,坚决秉承孟子之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训导,让众多原本自恃家世或身份的人,充分认识到了如此七年下来,孟光仪在坊间的官声究竟好到了什么地步——京兆孟郎要抓的人,能是好人么?京兆孟郎所判的案,能是错案么?京兆孟郎若有不妥,能不是被那起子小人打击报复的么!!! 坊间极为坚定的相信着这点。 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越是自恃望族,自矜名门,越不能不在意坊间声誉。 当打听到此案被拘之人是任秋、乃齐王私生之子后,除了宗室和长孙家外,其他人家都暂时松了口气,继而,开始思索此事将引起的后果。 玢国公府。 杜青棠听罢杜观棋不带任何感情的叙述,眯起眼,思索半晌,才问下首的杜拂日:“你以为呢?” “此案来意不善。”杜拂日正襟危坐,平静道,“今春少雨,入秋之后,关中本有饥荒之虞,却因端午之后连降甘霖,此刻补种,虽然较之春耕晚了多日,但却可一解秋收之窘迫——河北三镇不知得了何人提醒,提前挖好沟渠,引水灌溉,加上贺之方将独子派到长安,虽说是为了避劫,未必没有借机窥探李室虚实之意,若端午后没有雨水,秋日欠收,恐怕东北将蠢蠢欲动!” 杜青棠问的是莺娘之死,杜拂日回答的却是农事,甚至还扯到了河北,似乎迥然不及,但杜青棠却赞许的点了点头:“丰淳小儿虽然心胸狭碍了些,但到底跟着宪宗皇帝历练多年,这一点,他也想到了,所以他虽然将徐王以外的兄弟都打发去了州郡,但却也力阻嘉城公主出宫为女冠、又在出孝后主动提起了昌阳公主的婚事,显然是为了安抚与笼络这两位公主的同胞兄弟,以示皇室和睦,也是告诫河北,长安已有防范之意。” “此案原本可大可小,死者不过是平康坊里一个官妓。”杜青棠顿了一顿,继续道,“只是最大嫌疑的案犯,却是齐王私生之子!偏巧事情还落到了孟光仪手里,以孟光仪的为人,只要确定任秋是凶手,除非丰淳小儿下旨撤了他京兆尹之职,赶出长安,否则但凡他有一口气,也非冲到紫宸殿去争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丰淳若是顺从了他的意思,按律判处任秋,那么与齐王、昌阳公主,乃至于杨太妃之间,必定产生罅隙!他若庇护侄子,固然能够得到这些人的感激,摆平孟光仪所要付出的代价且不去说……长安坊间会如何议论皇室,可想而知!何况宫中如今尚且有三位贵主到了选婿的年纪,这里面还有丰淳小儿最重视的胞妹元秀,因平津公主之事皇室才丢过一次脸,丰淳小儿为此重罚平津,不但撤了她的长公主之衔,甚至还将其女承仪郡主许给卢氏,让卢氏与平津公主之间也产生了矛盾……这个任秋只不过是齐王的一个私生之子,安能与平津公主相比? “无论如何选择,总而言之,皇室手足之间,必定留下嫌隙!” 杜青棠眼神锐利,淡笑着道:“而且,此刻长安坊间已经有了许多人在宣扬任秋身份,如此发展下去,就是查出任秋不是凶手,坊间也定然会认为,这是由于他是齐王私生长子,有人庇护,使他人代罪的缘故!毕竟,先入为主嘛!” “阿郎不出手吗?”管家杜观棋袖手在旁,忽然问道。 杜青棠懒懒反问:“我为何要出手?朝廷俸禄养着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民脂民膏供奉着李室数百年……这些人不思尽己之任,莫非还要我一个解官归田之人来操心?真是滑稽!” 杜观棋鄙夷道:“既然如此,阿郎为何还要我打听这些事情?何不搬出靖安坊,去长安郊县守着田宅安然度日是正经,也免得每日里我忙着盘算各处田庄帐册、处置府中人事收支之余,还要给阿郎打探朝中坊间大大小小的事情!” “你……”杜青棠正待反驳,却听杜拂日道:“叔父,此事发生在迷神阁。” 杜青棠顿时皱起了眉:“你是说也有可能不是河北那边所为,而是有人要针对迷神阁?” “河北三镇相抱成团,名为唐臣,实如诸侯。”杜拂日缓缓道,“说他们对长安久有忌惮,这是有的,若说反叛,除非长安希望改变目前的状况,收河北三镇十七州重归长安,派遣州郡长官、赋税之权皆集于今上……他们确实会反叛,便如当年德宗皇帝时,因不忿魏博节度使之位侄以代叔,这才有后来的诸藩之乱。后来德宗皇帝下诏罪己,使此三镇自行专由,三镇因此上表称臣至今!我以为,长安不欲图三镇,三镇不会先反。毕竟河北虽据十七州之地,又与山南诸道交好,还拥有幽并古来多出游侠健儿之地,但梦唐疆域十道三百六十州,如今虽不比开国时候,区区三镇妄图颠覆李室,未免太过痴心枉想!” “迷神阁中其他人不清楚,但阁主秋十六娘毫无疑问是探丸郎中人,探丸郎从西汉时起,流传至今,其势不可小觑,何况他们在长安,有燕九怀坐镇!此外,秋十六娘与那燕寄北之间,恐怕也有些纠葛,否则当初断然无可能那么容易收服燕九怀!”杜青棠有点遗憾的咂了咂嘴,这让杜观棋想起,当初燕寄北前脚才离开了长安,后脚杜青棠就琢磨着要把燕九怀弄到手,可惜去晚了一步,被燕寄北委托照拂燕九怀的秋十六娘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把人骗到了手,随着燕九怀后来声名鹊起,甚至以常探红丸、出手必杀,私下里得了一个赤丸魁首的称号,杜青棠每每想起来都觉得万分惋惜。 ——也因此,他越发觉得燕寄北当初将燕九怀托付给秋十六娘而不是自己,是对自己人品的极大不信任。 这种行为,毫无疑问的深刻的伤害了前任杜相的心灵,此刻杜青棠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若任秋一案归根到底是为了对付秋十六娘,明知其为探丸郎中人,还敢出手,迷神阁这次的麻烦,看来不一般啊……哈哈!” 他兴高采烈,“却不知道秋十六娘打算怎么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五章 醉绡楼 入了五月之后,珠镜殿上的帐幔便都换成了清凉的竹帘,窗下还挂着一串儿空竹,有风从太液池吹来,竹节相击,声音脆响沁耳,满殿飘着一股林竹清香,竟不需焚香,卢涣身着豆青圆领绉纱袍衫,头戴软巾,撩起衣袍下摆跨进殿中,顿觉一阵凉风习习而至,将殿外暑热冲得荡然无存。 转过了四折缠枝牡丹嵌云母屏风,迎面设了一张紫檀木雕祥云并飞鹤的矮榻,榻后放了一面三折绣屏,正是应季的池上芙蓉盛开之景。 元秀穿着杏子红底描金边撒绣芙蓉花诃子,下面一条粉绶银泥藕丝裙,外面披着薄如蝉翼的缥色纱衫,纱衫上面绣着指甲大小的一点一点梅红小花,腰上束着秋香色缎带,用玉勾,头上挽了垂练双髻,对簪一双点翠鎏金蝴蝶珠花,眉心贴着簇形花钿,面上未施脂粉,却带着新睡方起的慵色与自然而然的绯红。 两个小宫女拿着孔雀尾羽做的宫扇一左一右,正替她扇着,凉风过处,缥色纱衫不堪受力,随风欲舞间越发显得肌如脂凝、肤光胜雪。 卢涣不敢多看,忙躬身行礼:“下官参见贵主!” “起来吧。”元秀懒洋洋的道,吩咐采绿,“搬个月牙凳来。” 卢涣谢过了恩方坐下,一名小宫女呈上来一只秘色杏花形贴金钿瓷碗,碗中盛了一抹玄铁之色,乌沉沉的一片波光潋滟,其中却传出酸甜之味,却一盏乌梅饮。 “卢家令没随大姐去封邑?”元秀今天接到宫门处侍卫禀告,说平津公主府的家令求见时很是惊讶,卢涣乃是平津母家族人,又是当年平津下降建府时卢妃亲自为她选择的班底之一,这些年来替平津打点上下,从无疏漏,便是当初的郑敛、韦坦都对他的能干赞不绝口,因着郑蛮儿与卢却敌的赐婚,元秀以为平津去封邑避风头必然是要带上卢涣以与卢家往来沟通的,却没想到卢涣居然被留在了长安。 她不由暗忖是不是卢确之妻与平津说了什么,惹得平津对外祖家起了嫌隙,因此连卢涣都丢下了。 却见卢涣放下乌梅饮解释道:“回贵主的话,下官本应前去封邑服侍娘子,但娘子打算携郡主长居封邑,所以留了下官在长安打点,故而未随侍娘子左右。” “哦,那你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元秀自己也啜了口乌梅饮,好奇的问道。 “是这样的,本月十九,也就是后日乃是嘉城公主生辰,娘子与郡主皆不在长安,驸马又不知嘉城公主的喜好,下官拟了礼单,却不知道是否合嘉城公主心意,因此斗胆求见贵主,想请贵主帮拿个主意。”卢涣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锦缎礼单来,恭敬的双手呈上。 元秀略一思忖,似笑非笑道:“六姐从前过寿,礼单难道不是你拟的?” “听说圣人准了嘉城公主观毕贵主及笄之礼后可往无尘观为女冠。”卢涣迅速给出理由,元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对采蓝道:“拿过来本宫瞧瞧。” 平津身为宪宗长女,虽然如今被贬,但产业一向丰饶,这一回栽了这么一个跟头后,越发的惦记着要迎合宫里,元秀知道卢涣的来意不在于嘉城公主,却是在于通过自己转达给丰淳平津公主府的态度,因此单子拟得恰到好处,既表示了对即将出家的嘉城公主这个生辰的重视,比往年都加了分量,却也注意没有盖过元秀这个嫡出又是如今丰淳最宠爱的公主去。 她不由失笑道:“卢家令这哪里是来找本宫帮你拿主意?却是要叫本宫跟你学着点了。” “贵主说笑了,下官怎敢?”卢涣恭敬道。 元秀一直看到了最后才看到卢涣故意留了一个给她挑剔的不足之处,她看完后,拿指甲在那一件上面掐了一下,吩咐采蓝送回去道:“这一幅升仙图固然是六姐喜欢的,可六姐这会生辰,六哥也请了旨意回来,差不多明日就该到了,六哥可是很不喜欢六姐出家的,还是去掉另换一件吧,免得六哥见了不痛快。” 卢涣立刻露出感激之色,元秀颇觉无趣,收了他呈上作为谢礼的一串琉璃手珠,却见卢涣还是迟疑着不肯走,不由挑眉诧异:“你还有事?” “……”卢涣以目示左右,元秀一皱眉,吩咐除了采蓝、采绿外都退了下去,他这才道:“贵主想必已经知道了坊间如今议论正凶的任秋之案了吧?” 元秀蓦然想起了当初去还是长公主的平津府上遇见韦坦之事,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动声色的道:“驸马上回言语之中似与平康坊醉绡楼的柔娘交好,原来在迷神阁也有故交吗?” “贵主明鉴,确实是驸马让下官来寻贵主的,但绝非为了迷神阁求情,而是……”卢涣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而是驸马那日也恰好在坊中会友,贵主不知,那迷神阁与醉绡楼虽然离得极近,两家的园子就隔了一条窄弄,却素来不和睦,因此两边除了魁首们斗来争去,下人之间也是一心卯足了劲儿要寻到对方的不是,禀告上去了若能叫对方不得好,都是有厚赏的……” 他说到这里元秀惊讶道:“难道在长安县衙莫名其妙不见了的人是醉绡楼派去的?” 任秋之案看着简单,却处处都是疑点,那一日孟光仪在紫宸殿上舌战两位公主,最终丰淳还是被他逼着同意将任秋先交在他手里看守,不许任何人探望,同时孟光仪也同意了昌阳公主所言,没有确凿证据前保证任秋毫发无损,昌阳公主对此案十分关心,因齐王不在长安,若不是她婚期将近,委实忙碌得紧,恨不得着了男装亲自去堂上旁听——这件案子要梳理起来,头一个疑点自然就是任秋为何要杀莺娘,因他每次到迷神阁都把莺娘院子里伺候的人都远远打发开去,去的时候又全是阁中客人最少的清晨,连迷神阁都未发现血案,长安县衙居然先得了情况,这里面便牵扯出了另一件案子——那就是先前去长安县衙击鼓鸣冤的人竟在任秋被拘之后就不见了踪迹! 孟光仪得了丰淳任秋身份勿论,先将案子查清的口谕,从长安县衙那里问出击鼓者乃是长安口音,容貌平常,如今正满城彻查着此人下落。只可惜两日过去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元秀身在宫闱,却也对此案挂着心,此刻听卢涣这么一说,不由又惊又喜,连韦坦流连青楼都懒得计较了。 卢涣见状却摇了摇头:“回贵主,驸马并没有见到那个人,但是在长安县衙的人围住了迷神阁时,旁边醉绡楼有小厮觑见了,恰好轮到他给驸马那里呈进瓜果,便当个笑料说了出来,也是幸灾乐祸之意——驸马等人听说了,便一齐到了醉绡楼的顶层上面眺望,那莺娘住的,恰好是个低矮之处,因此倒是看得分明,只是其他人皆被衙门的人直扑莺娘院子吸引了注意力,驸马看了几眼觉得无聊,打算先行离开时,却偶然看到那时候有个人……从迷神阁与醉绡楼最近处跳了过来!贵主没去过这等污浊之地不知道,这两家虽然不和睦,但花园却偏生建得极近,相隔的窄弄最窄处不过区区三尺,胖些的人都难挤进去,县衙那边只使人堵了后门,毕竟人手有限,竟是无人察觉!” 元秀皱眉道:“那么驸马可看清楚了那人是什么模样?” “相隔太远,那人跳下了醉绡楼的院墙后又被花木所遮蔽,驸马却也不知。”卢涣遗憾的说道,“只是那个人想来对醉绡楼也是极为熟悉的——只因他跳下的那段院墙,恰是醉绡楼丽娘的住处附近,这丽娘极为清高,向来鲜肯见人,醉绡楼的鸨母也是刻意纵容她这等性.子,专门服侍好这个调儿的客人……因此丽娘附近,若不是楼里的熟客,出入时必定要被诘问,驸马后来特意使人去问过,都说没有见过什么生面孔。” “那人可是从莺娘院子里出来的?”元秀想了想,复问道。 卢涣却继续摇头:“驸马看到他时,他正在跳墙,至于此人从何而出,却不知道了。” 元秀思忖了片刻,对他微微颔首道:“此事本宫自会悄悄禀告五哥,让驸马不要将此事声张!” “下官定然转告驸马,多谢贵主指点!”卢涣舒了口气,他身为公主府的家令,自是盼着平津公主与驸马都能够好,这一回韦坦狎妓在前,哪里知道竟会恰好撞见了此事,孟光仪的能干在长安上下都是出了名的,韦坦那天去醉绡楼时可没想到要隐藏行迹,他生怕任秋之案闹大了,自己也被拖累进去,好在他却也不是白白的求这个情,还能够提供一些线索,因此今日就让卢涣借口向元秀公主询问送给嘉城公主的贺礼是否合适进宫来了。 卢涣走后,元秀对采绿道:“去请大娘来。” 薛氏素有滞夏之症,当初文华太后命耿静斋为她调理了好几个月,也不过是多开了些安神的汤药,因此一到暑气袭来之时若还住在大明宫,薛氏都宁愿多喝些汤药长睡,否则又是郁烦又是头晕,什么都做不成不说,自己还难受得紧。所以当初殿上丰淳故意叫孟光仪教导元秀骑射也不是全是虚言——入夏之后,薛氏自身难保,却是无法继续指导元秀的。 被叫醒后,采蓝又捧了加了碎冰的酪饮上来,薛氏一口气喝了两碗,元秀吩咐再加上一个冰盆,这才勉强提起了些精神,元秀见她面色依旧苍白,不免问道:“大娘才起来这么会又难受了吗?是不是叫耿静斋再来看看,换个方子试试?” “那些方子换来换去都是一个样子……能睡着的就是好的。”薛氏有气无力道,“九娘叫醒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刚才大姐府上的家令卢涣过来了……”元秀简要的把情况说明了一下,皱眉道,“大娘你看驸马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韦宽之啊?”薛氏想了想,反问道,“他本就不受五郎待见了,如今连平津都与他撕破了脸,带着承仪并那娈童仙奴去封邑,倒把堂堂的驸马丢在了长安!就算他能够在勾栏之地左拥右抱吧,私底下长安哪家不是暗笑他窝囊?也就是如今韦造当权,碍着韦家的面子,他才能假装若无其事的混下去,要不然这长安城他只怕都站不住脚了……即使如此,他除了一个驸马头衔外还有什么?” 元秀道:“大娘的意思是说驸马所言是真?” “你这样想一想:韦宽之使卢涣来说这番话,无非是怕孟光仪彻查此案,牵涉到旁边的醉绡楼——卢涣不是说,醉绡楼与迷神阁离得近又不和睦吗?那么任秋是在迷神阁里出事的,孟光仪岂会不怀疑到是否与醉绡楼有关?再说秋十六娘你也是见过的,就算孟光仪不怀疑,她也会把醉绡楼拖下水,免得叫迷神阁单独承受此事。”薛氏定了定神,道,“再者,韦宽之除了一个驸马头衔外什么都没有,你方才听了卢涣的话,定然会想他这是想做些什么了,对么?可你也要反过来想一想,他除了一个驸马头衔外什么都没有,平津公主又已经和离过了一次,若再嫁,恐怕五郎也不会准许!所以韦宽之他就算被孟光仪查到,也无非是再丢一次脸!” 元秀眼睛一亮:“他使卢涣来禀告此事,是为了醉绡楼!” 薛氏冷笑:“韦宽之被平津公主母女丢在长安,颜面扫地!这个时候,若是曝出了京兆尹查案时查到他宿于青楼,反而还能挽回些颜面,就算他看到了那一幕,为何不公然说了出来,既暗示众人自己并不惧怕和在乎平津公主,又能够向齐王母子三人卖一个好,他又不是傻子!我看啊,他是被醉绡楼里哪一个人迷得神魂颠倒,这是转着圈子来替醉绡楼求情呢!” “这么说,他所言的未曾看清那人面目也是未必了?”元秀沉吟道。 “一群人登高看迷神阁的好戏,韦宽之那时候怎么就不怕人看到呢?”薛氏淡淡一笑,“而且此人走马斗犬是把好手,论到目力可不是太好,凭什么那么多人,身边少不得还要跟着醉绡楼的女子,偏偏他一个人看到?恐怕是醉绡楼里发现了不妥,想托他出面求情,因此将功劳推到他身上吧?” “醉绡楼的意思很明白,就是通过韦宽之来试探宫中的态度,由此看来,那个人,身份非同一般啊!”薛氏若有所思,抬指揉了揉额角,抱怨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事?我实在没精神多想,其他的你若想不明白,觑着五郎空闲时,去问一问他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杏娘 丰淳却是忙得紧。 任秋之案自有孟光仪操心,从年初时候担忧到这会的农事也因为端午之后陆陆续续的降雨能够松一口气,韦造究竟是宪宗皇帝当初看中了指去教导东宫的人,加上宪宗皇帝的孝期才出,余威尚在,藩镇都还安稳,丰淳如今头疼的却是后宫。 自芳仪赵氏小产之后,王皇后奉命调查其小产缘由,查来查出得出的结论却是赵氏自己思虑过重又在还没入夏的时候贪嘴多吃了几块湃过的瓜果所致。这个结果送到丰淳面前他倒是松了口气,新人虽然是皇后下懿旨所聘,最初的人选也是皇后拟的,但具体五人却是丰淳自己所指,他当然不希望这五个人里面有心肠狠毒之人。 可是这结果报给了承香殿,赵氏却怎么也不肯相信,不顾自己还在坐着月子就闹开了。 甚至拿着丰淳端午时赐下的珊瑚树,将奉了皇后之命去探望她的杏娘脸上砸得满头是血,幸亏璎珞知道杏娘乃是王皇后陪嫁,若当真打死在了承香殿,赵氏必定没有好下场,这才好说歹说拦住赵氏,使人送杏娘回蓬莱殿。 皇后王子节出身名门望族,一向御下宽厚,可这不代表她就当真怕了赵氏,尤其是宫里已经有新人出来分宠的时候,王子节当即便一面使人召耿静斋,一面派人去望仙殿裴才人处请丰淳。 丰淳虽然对她有心结,但也知道皇后能干又识大体,绝不是见着他在其他妃嫔处就想着法子把他叫过去的人,因此虽然是晚膳时分,还是离开望仙殿去了蓬莱殿看个究竟。 这一天并不是耿静斋轮值,王子节因为杏娘面上破损,担心留下疤痕,并不放心其他太以来看诊,坚持派人出宫去耿家请人。所以丰淳到时,恰好撞见了杏娘满头满脸的血,没被血披到的地方却惨白若死……王子节穿着绛色夏衫,帔歪簪斜,鬓蓬钗乱,手里拿着一方帕子,坐在榻边止不住的落泪。 听到外面禀告丰淳到了,王子节才刷的站起身,先拿帕子抹了泪,复迎出来:“大家!” “究竟是怎么回事?”到蓬莱殿的路上,丰淳已经大概知道了经过,他感到很是烦心,因着昭贤太后的缘故,丰淳对王子节并不喜欢,但若说为了赵氏废弃王皇后却是想都没想过的,他的先祖高宗皇帝是做过这种事情,所废弃的王氏还是王子节之先祖,可武瞾是什么人? 哪怕是被她夺了帝位的中宗在惧怕她的同时,何尝不是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千古以来,以女子之身而临朝听政、位登九五者,不过此一人耳!本朝对武周乱唐再怎么深恶痛绝,然而面对无字空碑何尝不深藏一分忌惮与钦佩? 赵氏……不过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因年轻美貌而得宠的妃嫔罢了。 然而丰淳如今护着赵氏却也不只是为了赵氏本身……还为了韩王与魏王,尤其韩王现在已经启蒙,总要念在皇子的份上,给其生母一份体面。 何况赵氏乍失一胎,丰淳如今膝下才三子,心里到底是惋惜的。 只是……堂堂一国之后的陪嫁使女竟被一个小小芳仪打得头破血流,有毁容之虞,这样王子节还不发作,那也太可笑了! “大家请看,这是杏娘奉臣妾之命去承香殿分送御苑呈入的瓜果时被赵芳仪拿端午时大家所赐之珊瑚树生生打成这样的!”王子节语气平静,至此仍不失望族风度,但任谁也能够看出她眼中怒不可遏的火光,丰淳皱眉看了几眼人事不知的杏娘:“为何还不给她止血?” 却听皇后身边的另一名大宫女梅娘不卑不亢道:“回大家,因珊瑚树中有一块嵌入杏娘头颅,听说若无太医在场贸然触碰反而会害了杏娘,因此皇后殿下使奴等在杏娘伤处先撒了一层止血的药,可是杏娘头上伤口太大太深,如今正在等待耿太医!” “……”梦唐初年的时候,因天下战乱方平,满目疮痍,为与民休养生息,当初定梦唐律时便明确规定过不许虐奴,皇室身为万民之表率,自是率先而行。文德皇后长孙氏在史上素有贤名,从高祖皇帝以来的历皇历后,几乎没有传出过亏待侍者之事。 如今看着杏娘满头是血,再一听她的伤情,丰淳虽然极想袒护赵氏,这会也觉得有点说不出口,皱眉之余,不免心中对赵氏的狠毒有些厌恶。 “耿静斋为何还不到?”他叹了口气,“让他好好替人看着,若用好药,只管供给。” 杏娘不过是个奴婢,丰淳说了这几句话也差不多了,她昏迷不醒着,梅娘忙跪下来代其谢恩。 王子节让他看到了杏娘的惨状,方带着丰淳回到前面正殿,使柳娘上来奉了茶,挥退众人,直奔主题道:“不知大家打算如何处置赵氏?” “她方失了子嗣……”丰淳这么一开口,王子节便知其意,她暗暗咬牙,面上亦露出忿色:“大家,闻说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赵氏失子,本是自己不当心又贪嘴,她明知道身怀六甲,却偏偏纵容自己的口腹之欲!致使大家痛失子嗣!但念着她侍奉大家多年,也有韩王、魏王两子,臣妾也未与她多计较,只想着等她出了月,再择机会与她细细分说,免得再有下次!可谁知道臣妾一番好意,她竟得寸进尺——今日可以将杏娘差点打死,杏娘还是臣妾蓬莱殿上的宫女,乃是奉了臣妾之命去送瓜果的!那么明日是不是六宫的宫人都需要绕着承香殿走了?本朝从初年起,太宗皇帝时就诏令善待奴仆,即使小康之家、目不识丁者,亦有恻隐之心,赵芳仪实在太过狠毒了!” 见王子节一反常态,咄咄逼人,丰淳惊讶之余,不觉有些怫然不悦:“赵氏此事确实做得过了,但皇后难道没有一点错处吗?”他身为人君,精明之处,却敏锐的抓到了王氏言语之中的漏洞,立刻抓住这点为赵氏反驳,不冷不热的道,“你既然明知道赵氏失子是因为多食了湃过的瓜果,为何还要使杏娘去送她瓜果之物?这岂不是故意刺她的心?赵氏因此失态,也是情有可缘吧?以朕来看,罚她三月俸银,并取一批滋补之物给杏娘,也就罢了。毕竟,各有错处!” 王子节坐在了五月暑热的殿里,因为是突然走到正殿来的,这时候冰盆还没摆上来,她心里却一阵阵的冷了出来,她望着就坐在了隔着一张乌檀木几案对面的丰淳,却觉得他说不出来的遥远,当年刚刚嫁进东宫的时候举案齐眉的日子仿佛远得隔了几世,轻而薄软的绛色夏衫袖子被她在案下揉捏得几乎抽了丝,她面上神态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愤怒以及世家望族悠久浸染才能始终保持的端庄风仪,凝视着丰淳的眼睛,一字字道:“大家可知臣妾为何使杏娘送瓜果过去?只因臣妾顾念赵芳仪的心情,这几次御苑来了瓜果,臣妾都没分去承香殿,而是另择了滋补之物送去,结果前几日承香殿的琉璃过来,说芳仪很不满意,特特派她来诘问臣妾是否有意克扣了承香殿的用度!臣妾无奈之下,便让杏娘送了一份去,顺便还向太医院求了几道以瓜果入食疗养的方子,因杏娘是臣妾身边记性最好的一个,才派她送去,以将方子告诉赵芳仪、身边之人!” 说到此处,王子节面上的愠色,不知何时,已经尽数化作了凄楚幽怨之色,眼中蕴泪,却兀自倔强着不肯落下,只是语气里终究带出了哽咽之色,“臣妾自得先帝赐婚,侍奉大家,从东宫至此已有九年,自认虽然资质愚钝,不堪先帝期望,也未能为大家诞育子嗣,但也算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对六宫从来一视同仁、绝无亏待之处!却不想在大家心目之中,臣妾却是连方失了子嗣的妃嫔也不怜惜,还要拿她的心头之痛去刺她的人么?!” 王子节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其中向太医院求问瓜果入食的方子一事只需遣人至太医院一问可知,何况她请的太医又是耿静斋,杏娘的伤也不可能做假,丰淳原本对她的几分恼火也不禁消散,到底有些愧疚,沉默半晌,才勉强道:“皇后这些年是辛苦了,朕方才不知真相,却是委屈了你。” 他这么一说,王子节睫上颤了半晌的两滴清泪方落下,然而她到底是六宫之主,却不至于就势嚎啕大哭起来,抿了抿嘴,将呼吸调匀了,才继续道:“臣妾恼赵氏,也不只是为了杏娘。” “昌阳公主数日后就要下降,宫里出了这样见血的事情,还不知道公主她心里会怎么想,何况臣妾这边许多事情原本都是杏娘接手的,其他梅娘、柳娘、桃娘她们也各有差事,如今生生的少了一个人……”王子节冷笑,“赵芳仪这一珊瑚树下来,昌阳公主的下降还是大家登基以来头一件喜事呢!” 王子节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她不必提任秋案,丰淳少不得也要想到,前朝后宫,这一番权衡下来,不得不收了庇护赵氏的心思:“那么赵氏如何处置,皇后拿主意就是。” 他顿了一顿,到底说了那句话,“皇子长居紫宸殿究竟不成体统,算一算赵氏也快出月了,皇后辛苦几日,明日就将韩王、魏王接到蓬莱殿来,待赵氏满月,就送回承香殿吧。” 王子节兜兜转转,总算让他说出了这句话,只觉得心头的郁忿之气方消了一些,见好就收道:“臣妾领谕!” 这一夜承香殿里的赵芳仪等啊等,却等来了丰淳歇在蓬莱殿的消息,惊愕得简直不能言语,她一再的向琉璃确认这个消息:“大家竟然住在了王氏那里?今日可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回芳仪,确实如此,听蓬莱殿那边的人说,大家去看了杏娘的伤,很是恼怒,在蓬莱殿用了晚膳后就未离开。”琉璃是赵氏身边大宫女中最沉稳的一个,上回赵氏小产那日,在殿外拦住了元秀的就是她。 她这么说了,赵芳仪再无怀疑,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一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七章 灵奴 五月十九是嘉城公主的生辰,若是七月之后嘉城公主还是铁了心要出家的话,这也许是她最后一个俗世的生辰了,不但其胞兄琼王提早就向丰淳请旨回了长安来为她庆贺,连丰淳也吩咐王皇后办得隆重些。 “大家话倒是说得容易,天潢贵胄,还怕隆重吗?可嘉城公主虽然是姊姊,若是压过了元秀公主一头,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定然是不喜的。”王子节这时候已经看不出来几日前的恼怒,她神态温和,穿一袭秋香色底绣百蝶穿花并雷纹锁边的夏衫,端坐在榻上仔细看着内库里的种种物事,不时询问几句殿下的宫人某事如何,听得替自己打扇的小宫女灵奴这么说,蹙了蹙眉。 杏娘还在休养之中,王子节身边最近的就是梅娘,忙不迭的呵斥道:“叫你替皇后打着扇让皇后仔细想事情,谁准你胡言乱语的扰了殿下思绪,看怎么罚你!” 灵奴吓了一跳,赶紧住了嘴。 王子节却放下了帐册招手叫她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含笑问道:“你既然这么想,那且告诉本宫,嘉城公主的生辰该怎么办才好?” “奴不知道。”灵奴虽然是小宫女,但因为嘴甜手巧又勤快,平素很得杏娘她们几个的喜欢,连王子节也不时叫她近身伺候,时常赏赐一些点心瓜果于她,这灵奴与杏娘关系尤其的好,俨然是嫡亲的姊妹,这一回杏娘去承香殿被砸伤,她最是难过,也因此得王子节另眼看待,专门调到了面前来。 王子节身为皇后,那赵氏不过是个芳仪,究竟为了什么不能重罚她为杏娘出气,六宫上上下下都清楚得很,灵奴心里自是把承香殿都恨了个死去活来,对护着赵氏的丰淳也没了好声气,她年纪还小,又自以为是在蓬莱殿,说话便没了分寸,如今先被梅娘呵斥,又被王子节看着,心里就慌张了起来,嗫喏着不敢回答。 王子节见状,露出失望之色,叹道:“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回皇后殿下,奴只是一介宫人,这样的事情怎么有资格多嘴呢?”灵奴听了,脸涨得通红,小声说道。 “那么假如你有资格呢?你打算怎么做?”王子节饶有兴致的追问道。 灵奴面上红色更盛,抿了抿嘴,见王子节定定看着自己,忽然冲口道:“奴会请琼王妃前来一起商议!” “嗯?”王子节露出了一丝意外,像是没想到她会想到琼王妃一样。 梅娘对这灵奴有几分喜欢,知道王子节这几日看似无事,那晚丰淳还住在了蓬莱殿,其实她心里却是烦躁得紧,担心灵奴说话不当心惹怒了王子节,忙轻斥道:“说了不要你多嘴,这些事情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皇后殿下难道不知道吗?只管打你的扇子就是!” 灵奴听了,委屈的扁了扁嘴,倒真的不作声了。 王子节失笑道:“梅娘你这么凶做什么?她究竟还是个孩子,别把人吓坏了,咱们蓬莱殿可不是承香殿,没有无故责打宫人的做派——哪怕是咱们自己殿里人也一样!” “皇后殿下说的极是,奴以为,杏娘阿姊平素就是殿下身边得力之人,如今被承香殿那毒妇打伤,大家还要护着她,又借口嘉城公主生辰需大办,宫中不宜传出惩罚宫妃之事——”灵奴容貌普通,但一双眼睛生得却很有韵致,睫毛尤其的长,此刻忽闪着越发惹人怜爱,但她脸上却满是怒气,一边继续打着扇,一边忿忿道,“所以奴想到大家既然拿嘉城公主出来做借口,不如殿下借口身边人手不足,请琼王妃过来一起操办公主的生辰,也好将那毒妇的名声传播了出去,好叫全长安都知道她的面目!” 王子节微微一笑,指着她对左右道:“你们瞧,杏娘究竟是没白做她的阿姊,本宫还以为她提出请琼王妃进宫来商议嘉城公主的生辰,是为了免得本宫太过为难,原来归根到底还是替她的杏娘阿姊抱屈——替本宫出主意么也不过是顺便而已!” 梅娘等人见王子节似是真心戏谑,并未动怒,也纷纷笑了起来,道:“杏娘平素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想着她,灵奴到底是个有良心的。” 灵奴听出她们都是在调侃自己,有些不依的跺了跺脚,嗔道:“皇后殿下,你看她们……” “好啦好啦。”王子节心情郁闷,与这天真泼辣的小宫女说了几句,倒是觉得好了些,随手把旁边一碟子杏酥递了过去,“喏,拿去吧,一会王妃就要进宫来,公主们也差不多要到了,你们还不快去换了衣服?” “谢殿下!”灵奴瞧见杏酥眼睛顿时一亮,高兴的接了下来,却盼望的望着王子节,“奴也可以去殿上服侍么?” “本宫不会明着提这件事的,你去殿上也看不到什么好戏,还是坐到外面去把这碟子杏酥吃了吧。”王子节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啊,虽然本宫喜欢你,可要想在这宫里过下去,还是得像你杏娘阿姊并梅娘阿姊们学一学,沉稳一些,机变一些,懂么?” 说着,站起身来向寝殿走去,准备更换上正式见客的礼服,外面灵奴懵懵懂懂的抱着装了杏酥的描金镶珠玉瓷碟,茫然的答了一个是,正要退下去,却被柳娘叫住了,素来对她和蔼的柳娘板起了脸,低声而严肃道:“皇后殿下很是看重你,这个机会不多,以后说话做事,都要更加谨慎才成,知道么!” 灵奴似懂非懂的点一点头,见左右无人,眼珠转了转,小声道:“柳娘阿姊,为何殿下不肯向琼王妃提起赵氏那毒妇的事?” “你知道什么?殿下是什么身份,那赵氏又是什么身份?你去外面打听打听,管束不住不安分的妾室难道当家主母很得脸么?”柳娘也是王子节的陪嫁,此刻又是看出王子节有意留着灵奴在身边,自是要帮着教导,见灵奴年幼,说话不免一针见血,冷笑着道,“何况琼王妃又算得了什么?论长幼她是弟媳,论尊卑她到了殿下面前按国礼还要自称臣妾,莫非殿下还要指望她来给自己主持公道不成?你冀望她出去说赵氏是毒妇?你当她蠢吗?琼王的封地那般遥远,王妃可是长安人氏,她啊,还巴不得讨好了大家以及宠妃们,好能够留在长安不必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说着,伸指用力在她额上戳了戳,不无遗憾之意,“你要跟在殿下身边的话,以后啊还有得学呢!要用心,知道么?” “嗯!”灵奴认真的点了点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八章 琼王妃 琼王妃陶氏的闺名是景年,她在昌阳以下的公主们的记忆里已经有点模糊,她嫁进皇室的时候宪宗皇帝的病已经很重了,所以身为宪宗皇帝最宠爱的庶子李俨的婚礼办得很是草率,这一方面有宪宗皇帝希望在自己生前看到琼王成婚,另一方面却也不无冲喜之意。 陶景年当初之所以能够被选为琼王妃,是因为她的父亲陶柘乃是怀宗年间榜眼出身,在宪宗皇帝时一度官至尚书令,并且她的母亲乃是杜氏。 宪宗皇帝时,杜青棠的权势比之韦造今日不知道要超过多少,陶柘的前途也没少赖杜青棠的提拔。虽然当时丰淳已经被立为太子,但因着陶景年之母与杜青棠同族,再加上宪宗皇帝多次公然称赞琼王聪颖、“肖朕”,丰淳的压力可想而知。 所以当宪宗皇帝驾崩后,琼王非常识时务的听从了杜青棠的建议,自请远赴南方就封,以求自保。 陶景年穿着淡淡绯红之中略带紫意的海棠红色绣连珠对鸟纹的夏衫,她头上挽着宝髻,正中攒插了五支珠钗,烘托出中心一颗拇指大小的赤血珊瑚珠,她是一张民间俗称的鸭蛋脸,描柳眉,点绛色媚花奴,两颊色赤如火,正是红妆里面颜色最最浓郁的酒晕妆,额上蕊黄粉,眉心翠钿,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极深,对称的贴着花靥,一条绣着百花兼彩蝶的锦缎长帔挽在她臂上,行走之时飘飘欲飞,显得极大方又雍容。 蓬莱殿上这会已经到的人里面,公主们且不去说,后妃之中,王子节、韦徽端……除了赵芳仪并秦、曹两位才人,皆是名门望族出身,宪宗皇帝的诸子,所娶王妃差不多都也是出身不俗,惟独这个陶景年父家本贫寒,不过因为当年文章做得好,人也年轻,娶得了杜氏一个孀妇,后来宪宗皇帝登基,杜青棠大权在握,这才飞黄腾达,连女儿也有了嫁进皇家的机会。因此当初陶景年成婚时,王子节便着意多看过她几眼,那时候陶景年表现得中规中矩,如今隔了几年再见,倒是大方了许多。 陶景年进了蓬莱殿后虽然笑容端庄仪态庄严,目光却飞快的扫过了满殿等待之人。 正中凤座上面坐的自然是皇后王氏,细钗钿服,应有的饰物一件不少,王子节如此隆重,可以说是给她面子,但反过来想又未尝不是要给她个下马威呢? 当初宪宗皇帝其实在五子与六子之间很是犹豫过一段时间,这一点,王氏与陶氏都是心知肚明,前者胜了,如今母仪天下的便是王氏,如果宪宗皇帝后来改了主意,废了丰淳改立琼王,如今坐在上面带着恰到好处的雍容矜持之态等待着旁人来行礼参拜的就是自己了吧? 陶氏心情不可谓不复杂,但她也知道这会绝不能有所流露,因此目光只与王氏轻轻一触,甚至还没看清楚王氏的表情是否变化,就赶紧移到了下面,王氏下面左首坐着的都是公主,此时以左为尊,原本,韦徽端乃是正一品的三夫人之一,册封的华妃,丰淳又是未下降公主们的兄长,按理应该是妃嫔们居左,公主们居右,但因为嘉城公主虽然不肯过来,可接下来的昌阳公主就要下降,这时候正在风头上面,韦华妃等人都主动退让,执意请公主们居左,自己甘退为右。 所以此刻王氏左首头一个就是盛妆的昌阳,接着东平、元秀、云州、利阳,末了是徐王。右首却是韦华妃、崔芳仪、卢芳仪、郑美人,接着是曹、秦、裴三位才人,赵芳仪因小产还在卧床,自是没来,丰淳的三子都不在这里,却是被带到紫宸殿去先见琼王了。 陶氏被引到阶下,笑容又热烈了几分,盈盈的就要拜下去给王氏行大礼,凤座上面王子节眼中微露笑意,人却赶紧直了身,抬手亲热道:“六弟妹,你可到了,方才本宫还在想,琼王封地那样远,能不能赶在六妹生辰之前到长安呢!” 她这话说得亲近,其中的讽意陶氏如何听不出来,执意欠下身去,行过了礼,又奉上了数对玳瑁、一双紫玉簪并一套赤金点翠头面给王氏,才笑吟吟的道:“多谢皇后挂心,大王为六妹的事情早就牵肠挂肚,是以去年就上奏请得了陛下同意,是算着时间出发的——皇后操心的事情太多,可是忘记了?” “若是早些日子回长安来,本宫啊还真不忙。”王氏微笑,“这一来一往这么远,你还要带这些东西来给本宫做什么?本宫只是惦记着你,可不是惦记着你的东西——哪,妹妹们你也就当初嫁给琼王时见过一回,如今便先把人认全了罢。”说着看了眼韦华妃,华妃等人自是摇着团扇轻笑着道:“臣妾们都是不急的,琼王妃先与公主们相认吧。” 琼王李俨在皇子之中排行第六,却是六公主嘉城的同胞兄长,因此今日殿中几位公主皆要给琼王妃行家礼的,昌阳带头站了起来,口称六嫂,见礼毕,陶氏自然都准备了礼物,昌阳公主等却也多有回送。 这时候才轮到了韦氏等人,琼王妃的品级虽然比起美人要高,但华妃、芳仪却还是要她见礼的,赵芳仪不在,可陶氏也没有漏了她,王皇后吩咐住在承香殿最近的卢芳仪代赵氏接了礼,回头带到承香殿里去给她。如此一番礼仪下来,即使殿上置了冰盆,陶氏额上也不禁隐隐见汗。 王氏忙招呼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所指的却是原本嘉城公主的席位,嘉城公主虽然没有过来,但昌阳公主为了表示对姐姐的尊重,还是退了一席才坐下,她这样做,往下的公主们如东平自是有样学样,所以这个席位倒是空着的。 陶氏对这几位公主的容貌确实都不太记得清了,但方才公主们给她行礼时皆是自报过封号的,她嫁给琼王没多久就跟着离开了长安,对丈夫的这个胞妹性情也只是听说过几句,此刻一坐下,便微带出一丝讶色。 王氏自然是察觉到了,轻叹了一声,作出为难之色道:“说起来也是不巧,六妹今儿倒不是不打算过来,只是年初起她每日都要到三清殿里去上香,前几日暑气重了些,许是殿上的冰搁得多了一些,所以便有些咳嗽,本宫想着,她的生辰就在眼前,那是万万病不得的,所以便使人去叫六妹好生休养……六弟妹便瞧在本宫的面上,可莫要怪六妹这不迎之罪啊!” “皇后说笑了。”陶氏自然知道所谓咳嗽都是借口,她心里有些暗恼这小姑子不懂礼仪,自己夫妇为了她一个生辰万里迢迢的赶回来,如今到了后宫,其他人都到了,单只她一个不来……自己可以念着琼王的面不与她计较,可是以此也可以想象她这些年在宫里的所行所为,想到进宫之前,琼王还特特告诉她,要尽量劝说嘉城公主回心转意,陶氏心中叫苦,如今还没见面呢,她就可以推测这位小姑绝对不是好说话的人了,这可叫她怎么劝?又劝什么? 但再怎么为难如今王氏的话还是要回答的,陶氏定了定神,笑着道,“六妹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至于迎不迎的,都是一家人,哪里有这么见外的?说起来倒是臣妾这个做六嫂的不是,早知道她病着,更该早些进宫来才是——皇后这会可许臣妾过去探望六妹?” “你也不要着急,耿静斋已经给六妹开过了药,如今想是喝了正睡着,正好在本宫这儿叙一叙别情,用过了午膳,这样过去啊才是正好。”王氏和蔼的道。 陶氏打心眼里不想和她多待,无奈如今可不是宪宗皇帝在的时候了,那个时候两人都是皇媳的身份,王氏固然是太子妃,但却因宪宗皇帝对琼王的宠爱,她越发要谨慎自守,免得东宫被人抓到什么把柄,就连平素穿衣打扮,也都是谨慎的挑着最寻常的款式,生怕时兴或耗费了些,就被那起子觑着宪宗皇帝喜好的人拿了把柄去告东宫奢靡。 那时候虽然宪宗皇帝使王子节的族姑王惠妃主持后宫,但正因如此,王惠妃对东宫丝毫不敢明着偏袒,王子节的太子妃做得有多么谨慎小心,怕也只有她自己和陶氏知道。如今君臣已分,王氏发了话,陶氏却是不得不听,还要面带微笑露出由衷的荣幸之色,笑着应道:“臣妾留在这儿却是要叨扰皇后了。” “都是妯娌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夏日里面无趣,瞧着这空荡荡的殿宇啊就觉得心里慌得紧,人多些说一说话热闹才好。”王氏悠悠说道,公主们倒也罢了,华妃以下除了曹才人外脸色都有些变化,王氏这话说得明显,虽然知道她这是要把话题带到嘉城公主身上去,可在这宫里过,没有宠爱也许不要紧,没有子嗣,宫室再华美,又怎么不觉得空荡荡的呢? 陶氏目中也闪过了一丝不自然,她嫁给琼王也有几年了,宪宗皇帝的孝期都过了,但两人膝下至今无子,只有一个侍妾出的女儿,如今才出了宪宗的孝,但若到了年底还无音讯,少不得为了贤名要给琼王张罗放几个美人在身边……她轻咬了下唇,因自己不是所谓名门望族出身,当初在太原王氏、鈒镂之家出身的王氏面前她就有些拘束,王子节的心机城府且不去说,门第经久沉淀养育出来的望族子弟身上那种自然而然的风仪与气度,却不是她的母亲杜氏的教导就能够拥有的。 毕竟她身上固然流着杜氏的血,姓的却是陶。 然而那时候她与其他人一样对琼王有着深藏不能明言的期待与冀望,因此她在王子节面前,无论如何都也要维持住王妃应有的风度,私下里未尝没有模仿王子节某些举止谈吐的地方。她眼角瞥见了韦华妃等人,这五位新人入宫是在不久前的事情,上上下下都说是王氏一力主持的,宫里已经有了三位殿下,王氏还是不遗余力的纳人进来为皇家开枝散叶……所谓贤名大抵就是这么来的吧? 陶氏这么一出神,就没接上话,王子节目光闪了闪,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韦徽端,韦华妃会意,清了清嗓子接口道:“说起来琼王与王妃回来的也是巧——” 她下面的崔芳仪拿团扇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臣妾却是看见了王妃给昌阳公主的东西皆是双份的。” “臣妾路上还和大王感慨呢,想想当年才出阁时,七妹、八妹还都只有垂髫,九妹、十妹就更小了,十一妹和十弟那时候还要乳母抱着呢。”陶氏总算回过了神,赶紧就着崔芳仪的话说下去。 “七姐的婚期可就是六姐生辰后不久。”昌阳公主因为是被她们所议论的当事之人,便拿起牙柄团扇半遮了脸,见状东平公主笑着道,“六哥与六嫂这时候回来却是恰好赶上了。” 陶氏闻言不由想到了一事,坐正了身子问道:“不知三哥与三嫂会是哪日到?” 嘉城公主生辰,琼王是她的胞兄,又因为嘉城公主执意要出家,他方能请旨回来,同样昌阳公主要下降,其胞兄齐王却也是定然要请求回来观礼并送嫁的。齐王的封地远不如琼王遥远,按理说他应该早就到了,陶氏昨天进了长安,却没有听说此事,此刻便有些惊讶。 “齐王在封地上面有些事情耽搁,大约明后日才能到。”王氏答得很快,神态也很自然,但陶氏还是听出了一丝异样,她和琼王一行是昨日城门快关时才进得城,旅途劳顿,未及仔细盘问长安最近发生的事就匆忙入睡,今儿又是起早大妆、严服入宫觐见,却还不知道任秋之案。 听说这里面有缘故,陶氏立刻果断的不再提,转而说起了正事:“说起来七妹要下降,却叫臣妾想起了六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九怀刃 “大娘呢?中间可起来过?”一回到珠镜殿,元秀便问采紫,后者一边替她打起帘子一边回道:“一个时辰前大娘才起来过了一回,奴把耿静斋开的药拿去让大娘喝了,后来又昏昏睡了过去。” “大娘的滞夏越发的严重了。”元秀摇着头,随手把臂上长帔解下,采绿忙接住了。 庖下采橙早就准备好了掺了碎冰的乌梅饮呈上来,元秀喝了半盏,道:“耿静斋这回开的药,大娘喝了如何?” “耿太医说须喝上两回才能知道。”采紫招手叫进两个小宫女替元秀打着扇,道,“往年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准备去骊山避暑了,今年因为嘉城公主并昌阳公主的正事,暂时却是走不了的。” 昌阳公主下降之后还有个回门,这个倒也罢了,总可以带上公主并驸马一起去华清宫,只是长安骤然爆出的任秋之案背后还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事情来,又涉及到了皇家声誉,加上三位到了年纪的公主的婚事……所以至今丰淳都没有提出避暑之意。 这些元秀心里都清楚,其实珠镜殿靠近太液池,池上自有风来,日夜殿里都放着冰盆,除了外出射猎需要携带清凉解暑的药物,并被叮嘱练习时要多加注意,若有不适需得立刻停下歇息外,她倒没有觉得什么不便。只是薛氏平素里生龙活虎,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惧夏的症状如此严重,连耿静斋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采紫说的暂时还是猜测,元秀却是知道,任秋之案不水落石出,至少丰淳要心里清楚前,是绝对不会离开长安的,毕竟帝国如今的执掌者还太年轻,丰淳继位也才三载,偏偏宪宗皇帝时,在各处所用的,都是一些非常能干的人。 以宪宗皇帝的年纪阅历并手腕可以驾驭这些人时,他们是帝国忠诚的守护者也是皇室得力的助手,但当主人换成了年轻又阅历明显不足的丰淳,想要如宪宗皇帝那样人在骊山避暑而对长安如指臂使未免太过吃力。 她坐在榻上怔怔出神,见状众人举止越发轻下来,良久她长叹一声,面色挣扎,似乎在下什么决心,采绿见状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婉转道:“大娘虽然惧夏得厉害,但耿太医开的药却是最最温和的,耿太医说,大娘年初在晋阳那边伤得重,后来虽然好了,但如今借着惧夏,服了药物长睡,未免不是一种休养,阿家不要担心。”顿了一顿,究竟正面说了一句,“五郎那边如今事情也多,一时间怕是无暇去华清宫,阿家且忍一忍。” 元秀不满的看了她一眼,薛氏是照料她长大的乳母,还有姨母这重身份,元秀自然重视,但丰淳是她胞兄,元秀又如何是不知轻重之人?如今薛氏虽然喝着药成日里昏昏欲睡,到底人也没大事,她又怎么会为此逼着丰淳驾幸华清宫呢? “其实阿家单独带着大娘去华清宫也不是不成,只是到底要等到了昌阳公主下降。而且阿家生辰就在七月,今年需加笄礼,必定是要提前回长安准备的,这样在华清宫也待不了多久。”采蓝对采绿使个眼色,好言劝道,“奴想五郎至今未提驾幸华清宫想来也有这个缘故。” “今年热得格外早,我记得往年这时候是没有这样热的,即使隔几日就下一回雨也一样。”元秀把剩下的乌梅饮喝完,挽了挽臂上的碧玉镯,道,“看这天色,黄昏时怕又要下上一场了。” 众人闻言都看向了最近的窗,窗边侍立的小宫女乖巧的挑起帘子,但见西天一片血色,而头顶的地方却乌沉沉的仿佛黑暗忽然的降临。 “这雨怕是会极大。” ……………………………………………………………………………………………… “接下来的雨怕是会大得很。”迷神阁中秋十六娘所居住的小院,秋十六娘穿着七八成新的琥珀色掐银丝镂杏花半臂,半臂的领低低的,里面一件雨过天青织成牡丹诃子,下边一条牙色罗裙,手里捏着柄描金折扇,半垂着头,幽幽的道。 从燕九怀的方向看去,因着角度的缘故,阴影将她的面庞分作两半,未施浓妆的脸色上的憔悴被暗影盖住,却只觉得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凄婉与动人。 只是燕九怀却不上当,他警觉的上下打量着秋十六娘,后者不开口,他也不作声,身为探丸郎中几乎每次都摸到赤丸的成员,他的耐心不言而喻,如此到了黄昏时,秋十六娘终于说话了,但这句话却有点没头没脑。 因此燕九怀认为,她一定还有下文,结果等了半晌,秋十六娘却再无动静,终于,乌云压城,雨是哗啦一声落下来的,一会功夫就成瓢泼之势,打在屋檐上面响作了一团,秋十六娘所在的窗前恰好是雨的来向,噼里啪啦的雨点儿砸进来,落在她的身上,不多时就湿了云鬓、濡了裙裳,她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燕九怀好整以暇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外面的雨,丝毫没有上前替她关窗的意思。 如此一刻后,秋十六娘终于再也装不下去,她跳了起来以与此年纪、身份丝毫不相衬的动作狠狠甩上了窗户,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差点没把一根染得像是被上过刑的手指一下子指到了燕九怀的鼻子上面,怒气冲冲的直叱:“见着下雨了,也不知道帮老娘关窗户,看到老娘被雨淋你这个小兔崽子眼睛瞎了是不是?” “十六娘要演苦肉计,我做什么要拦?”燕九怀很是无辜的看着她,摸着下巴笑道,“拦你岂不是害了你?再说雨打在你身上这么久,你一动不动,想来是不在乎,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迷神阁出了这样大的事,孟大到现在都被关在了京兆府的大牢里,咱们出不去,孟大那边连个打点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会吃多少苦头?皇家若是不想任秋给莺娘抵命,少不得会拷打孟大让咱们迷神阁担下此事!”秋十六娘愤怒道,“老娘在这里想法子想得脑仁疼!又怎会感觉到在下雨?” 燕九怀不以为然:“十六娘也没淋多久的雨,以我看你压根不会生病,再说你还把我叫了过来,想必已经有些成算,至于孟大,京兆府和长安县那边一向都是他出面打点,上上下下的人都熟着,除非上面有令,否则谁会为难他?”他悠悠道,“而且十六娘如此重视迷神阁,这上上下下没有从此案里脱身,十六娘又怎么甘心生病呢?方才不就是察觉到了吗?” “万一上面下令对孟大用刑呢?” “孟大身手尚可,寻常拷打伤不了他筋骨的,无非受些皮肉之苦罢了。”燕九怀说得很轻松,“再说他性情稳重又一向顾大局,他被抓去,总比我或其他人被抓去的好,其他人未必有孟大能熬刑,我虽然比他厉害点,不过,我是那种会乖乖任人缉拿拷打的人么?” 秋十六娘被他理所当然的态度气得一甩袖子,几滴水珠立刻飞到了燕九怀身前,他眼睛也不眨一下,手腕一翻,一柄乌沉黑刃的匕首立刻掣出,但见匕首一拨一挑,却将几滴水珠全部兜住,再一振,刃口已经干干净净,看到这柄匕首秋十六娘简直要尖叫了:“它在你这里?” “这柄九怀刃原本就是要传给我的,不然当初师父他为我起这个名字做什么?”燕九怀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再伸出来时手里已经空无一物,秋十六娘看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抄起身后那张月牙凳砸到他的头上:“九怀刃都交给了你,也就是说长安他是真的不会再来了?” 燕九怀无辜道:“师父当初离开长安时便说过将从此归隐……” “那时候你还没出师,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过来把它给你的?”秋十六娘整张脸都扭曲得变了形,燕九怀摊了摊手:“他把此刃留在了长安某个地方,只等我满了年纪便自己去取,我对师父一向言出必行,他放心的很。” 秋十六娘这会是恨不得搬起整座屋子把燕九怀活埋了:“那你见我当窗淋雨试探他究竟有没有在长安竟也不出声提醒下?” “你认为师父会在听到迷神阁出事后悄悄赶到长安来?”燕九怀一脸的震惊,指着秋十六娘的鼻子质问道,“我师父刺客出身,后来虽然转为行侠,到底不脱冷情冷性,连杜青棠苦苦算计了他半辈子,都没能占到太大便宜!十六娘你好歹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难道看不出来他老人家连多情都算不上,压根就是个无情之人吗?” 他冷静了下,坐回原处,长叹,“他若当真为你重回长安,又怎会私下窥探?必定是直接找上门来了!另外,师父他老人家无论行侠行刺,向来言无不诺,他既然说了不会再回长安,就是我死了,仇人只要躲在长安,他都不会来替我报仇……十六娘,你不必把冀望放在他身上了,还是自己想办法拿主意吧,他能够把我留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秋十六娘切齿半晌,她究竟是执迷神阁一阁上下的人,非同寻常女子,听了燕九怀这番话,再想起当年之事,固然心底隐隐作痛,却也只是一带而过,便把注意放到了眼下的危局上面,冷笑着反击道:“你?你杀得了夏侯浮白吗?” 燕九怀诧异道:“莺娘之死难道与河北有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章 楼氏 任秋之案事发后第三天,贺之方才从飞进楼氏院子里的信鸽腿上拆下密信。 魏州的位置比长安有所不同,不但更为偏北,也更近海,所以长安已经感觉到暑意绵绵的时候,魏州却正是冷暖合宜,楼氏身量丰腴,肌体绵软,浑若无骨,正是应了后世才有的一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贺之方在宠妾穆氏因对主母高氏轻慢,被贺夷简戟杀之后所得的侍妾里面最宠的就是她,此刻哪怕知道并非照常联络,长安忽然传信来定然是发生了大事,此刻也不避她,就着靠在楼氏膝前,展信观看。 他先匆忙一扫,未见到与贺夷简有关的事情,心头顿时一松,他如今这个年纪,就算再有一子,也不可能有精力和时间调教了,因此贺夷简乃是他的命.根.子,是万万不能有闪失的。 否则也不会为了长生子之言,派夏侯浮白陪贺夷简离开河北。 不管长安出了什么事,只要贺夷简还安全,贺之方立刻恢复了镇定的神色。他认真看了起来。 楼氏任凭他依在自己膝上,年方十八的她出落得犹如一朵复瓣牡丹般娇艳欲滴,尤其是方才侍奉过贺之方,两颊兀自留着自然的绯红之色,更是色压桃李,直让看到的人想起了号称“风催红靥展,日照紫光流。一品传千古,三春艳九州”的首案红。 贺之方在看信,楼氏便拿手替他轻轻拢着散在自己膝上的发丝,虽然保养得当,又有长生子一直赠他丹药滋补,但贺之方究竟上了年纪,青丝之中的花白之色却始终难除,这样俯望着,越显老态。 但楼氏却不嫌弃,反而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往常她这么做时,贺之方总是分外喜欢,这回却例外了——贺之方忽然抬手一把打开她! 楼氏猝不及防,尖叫一声被推倒在榻上,她不可思议的捂住了手:“节帅?” “我有要事!”贺之方方才急于看信,却被楼氏抬手覆下时挡住了视线,因此才暴怒出手,如今见到楼氏瑟瑟缩在榻角又惊又怕的模样到底心下一软,匆忙交代了一句,旋即出了院子,赶紧回前庭去召集谋士了。 服侍楼氏的使女等他走了才敢进来,扶起楼氏仔细一看,却见贺之方那一推,竟已将她手腕弄脱了臼,吓得手足无措,楼氏这时候却不再是娇滴滴的模样了,她捧着手,收了泪,脸色难看的叱道:“蠢货!还不快快与我请医生去!” “奴、奴这就找人去!”使女赶紧道。 “找什么人?你自己去!快去!若是误了我诊治,落下个什么不好,瞧我禀告了节帅,活活打死你!”楼氏自侍奉贺之方以来还是头一回被这样对待,她此刻满腔怒火,少不得要发泄到身边人身上,那使女战战兢兢的道:“可是娘子你这里没人伺候……” 节度使府后院的规矩一向由高氏掌管,原本楼氏身边是有两个贴身使女的,但其中一人不久前因楼氏天葵至,趁机爬上了贺之方的床——如今也一跃为后院中某所小院的主人刁氏。所以楼氏身边一时间只剩了这个姿色平平也有些笨拙的麻妞,新的人手,高氏暂时还未补下来。 “我现在痛得只想要医生来看,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楼氏原本在身边的两个使女里,是比较喜欢言语伶俐而又生得更体面的刁氏的,却没想到那个使女伶俐得过了头,如今居然可以与自己姐姐妹妹相称,由此她对身边剩下的麻妞也越发的看不顺眼,如今受了伤更是暴躁,见麻妞听了自己的话兀自还在犹豫不决,顿觉怒不可遏,也不顾手腕上的伤,抬起脚来就要去踹麻妞。 却不想平素呆傻的麻妞这时候竟灵巧起来了,楼氏全力一脚踹去,却不防麻妞等她快要踹到自己时一个闪身,楼氏猝不及防,顿时扑倒在地,她气得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躲了!” 她厉声呵斥:“还不快过来扶我!” 麻妞怯生生的上前扶起了她,楼氏正要借着她的手臂起身,却觉得头上云鬓一松,自己完好的那只手里接着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冰冷的东西,她下意识的低头一看,却见是鬓边最最尖利也是最牢固的一支赤金长簪,簪头做成了娇艳梅花的形状,上边还刻着她的生辰——这是她去年生辰时贺之方亲自请了河北手艺最好的金匠打得一套十二月花卉簪之一。 “你……”楼氏惊讶的抬头,却瞥见了麻妞那张平素木讷的脸上,此刻满是狠辣与杀机! 楼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天外,她本能的想要呼救,然而下一刻,锋利的簪尖,已经被做惯了粗使活计的麻妞捏着她的手,刺进了她腮旁! “娘子不要出声,须知道一个血洞没什么,回头落了疤拿脂粉抹一下,或者贴个面靥也就罢了,可是奴婢胆子小,为人又蠢笨,一个不小心手抖了,划出长痕来,那可就没法遮掩了。”麻妞低低的笑了笑,嘴唇差不多贴到了她耳朵上,楼氏能够感觉到她嘴里的气息呵在自己耳畔,却觉得彻骨的冷,虽然是靠颜色媚上,但楼究竟还没蠢到家,她预感到自己今日理应无幸,反而镇定下来,只是方才极度惊讶之下的紧张到底影响了她全身肌肉僵硬,嘴一张一合,勉强问道:“是……是夫人……还是……刁氏?” 麻妞却不想告诉她:“娘子,如今娘子性命在我手里,我为何还要回答娘子的问题呢?” “那你为什么还不杀我?”楼氏迷惘的看着她。 麻妞将簪尖又刺进去了一点,楼氏痛得低叫一声,麻妞这才满意道:“还请娘子告诉我,方才让节帅匆忙离开的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你是奸细!”楼氏这一惊,更胜于方才麻妞的忽然翻脸,她顿时生出了一股勇气!就待大叫,却不妨刚刚张嘴,就被麻妞一把捏住了下颔,拔出金簪,眯着眼在她面前比画了下,轻笑道:“娘子是要我把你的眼珠挖出来才肯说吗?” “我没有看到……”楼氏还待挣扎,麻妞却冷笑出声:“那么就从左眼先开始好了,节帅似乎赞过娘子的左眼犹如秋水横波,不是吗?” 楼氏只感觉到金簪已经抵住了自己眼皮,她终究只是一个寻常以色事人的妾侍,按捺不住心底的恐惧,在麻妞还要用力时,绝望的叫道:“我说!” 半晌后,楼氏不顾已经血流得满襟,疑惑的望向了松开自己的麻妞,下意识道:“你……你不杀我?” “娘子说什么傻话呢?”麻妞若无其事的将金簪插回她头上,仿佛已经恢复为那个木讷又呆笨的使女,笑意盈盈道,“娘子这般配合,早与奴婢是一根线上的蚱蜢了,娘子难道还以为今日之事传出去,就算节帅相信娘子是无辜的,但夫人岂会给娘子活路?” 楼氏跌坐榻上,张了张嘴,却无力反驳,只听麻妞悠然说道:“其实麻妞这也是给娘子指一条活路,不信的话,娘子请看娘子的妆台反面!” “……这是什么?”楼氏茫然的摸到一封信笺,正要打开,麻妞却格格笑道:“奴婢劝娘子还是不要打开的好——这里面,可是娘子里通长安的铁证啊!” “你说什么!”楼氏尖叫一声,将信笺狠狠摔到地上,想了想又扑上去几把撕成碎片,狠狠塞进了旁边的香炉里! 麻妞看着她的动作,却毫无阻拦之意,反而悠然道:“娘子烧了它也没有用啊,夫人那边,随时都可以做个七八份出来,就算奴婢日防夜防,以夫人的能耐,照样能够叫它出现在娘子的房里,到那时候,娘子也好,奴婢也罢,都逃不过一死……当然了,娘子一定想,若听了奴婢的话,也是一死,可是娘子侍奉节帅才两年不到,一定不知道当初的穆娘子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从前的单娘子、乌娘子、拓拔娘子……这些人,挣扎了几天经受了什么样的事才断气?” “不过不要紧,节帅方才走得急,暂时不会回来的,奴婢有得是时间,慢慢说与娘子听——其实娘子方才也说错了,奴婢虽然不是医生,这装回脱臼的手腕,并替娘子脸上的伤上个药,还是会的。娘子且少等,奴婢啊这就去取金创药……” “夫人……”楼氏顾不得手腕疼痛,失声掩口,满眼绝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谋士 此刻贺之方正在书房里喝茶,他的左手坐着一个玄衣策士,容貌清隽,气度儒雅,约莫四十余岁年纪,正襟危坐,指间拈着鸽信,神色沉吟。 右首却是一个年老的妇人,宝髻歪挽,已是满面褶皱,偏生还起了浓妆,瘪下去的嘴唇上面点着娇俏的露珠儿模样,越发不伦不类。这妇人冷眼瞧着对面的策士,半晌才不耐烦的问道:“孙郎看了这许久,难道没有一句话吗?” “花婆还请莫要心急,长安忽然出现此事到底有些莫名其妙,常朴如今沉吟的时间久了些,也是为了慎重。”上座贺之方倒是沉得住气,好言安抚道。 孙常朴皱了皱眉,放下鸽信,先习惯性的敛了敛衣袖,方道:“此事应与两位郎君无关。” “这可不一定。”那花婆似偏喜欢与他抬杠,嗤笑了一声,道,“六郎也就罢了,他如今被长安的贵主迷住,满心满意打得都是尚主的念头,自不会有心思做其他事,何况此事一出,任谁都会往咱们这边想一想,长安城里有资格尚主的人家那么多,里面出色的郎君可也不少,以六郎的眼光,他看中的贵主容貌性情想来应该都有可取之处!”她先是否认了孙常朴的推断,这会却又帮贺夷简推脱起来,但贺之方与孙常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皆皱了下眉:“你是说……大郎?” 贺之方皱眉道:“大郎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究竟是我一手养大,不经我准许,他不会在长安惹出这么大的事,还牵扯进宗室进去!” “节帅莫非忘记了?这段时间以来,咱们与长安鸽信往来最担心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前不久,节帅不是还亲笔写信要大郎务必尽早做到?”花婆提醒道。 她说的这件事情,自然就是指离间贺夷简与元秀公主之间的关系,任务自是交给了贺怀年。这么一说,贺之方与孙常朴都是一怔,后者随即摇头:“大郎并非无谋之人,此事牵扯太大,虽然宪宗皇帝去后,杜青棠与新帝不和,但长安究竟是长安,咱们三镇守望互助,占住河北是稳的,若再贪心如今却还时辰不到,对长安傲慢一些可以,却不可冒犯逾越臣子的底线,到那时候长安迫着面子骑虎难下,非要讨伐咱们,这绝非好事。” “正如节帅所言,大郎虽然不是节帅亲生之子,但也被节帅养育多年,可他比六郎也实实在在的长了十余岁,六郎才出生,尚在襁褓中时,大郎都已经可以单独骑马挽弓了。”花婆悠悠的说道,“如今,大郎已经为魏博防御史,六郎固然文武双全,但究竟年少了些。如今这儿没有旁人,老婆子我也说句实话——节帅不是不疼大郎,但惟独六郎,才是贺家血脉,这个道理,魏州人人知道,河北也是,这天下,也断然没有有亲生儿子却把基业给外人的道理,节帅你说对也不对?” 孙常朴脸色一变,贺之方沉沉的笑了出来,眼神却极为阴骘:“这么说,是有人想借我与二子分离,欲行离间之计?” 贺之方当初因为膝下无子,不知道拜了多少路神用过多少偏方,直到遇见了长生子,自从得了贺夷简后,他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当真是爱入骨子里头去,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只要对贺夷简有好处,什么事情他都会去做。 收下贺怀年为养子的时候,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只有贺夷简一个亲子,当时年纪又还小,贺怀年那时候却已经足有十三岁了,等贺夷简开蒙,贺怀年已经足以领兵上阵。河北三镇因不受长安节制看似光鲜自由,但这世上没有一种自由不需要付出代价,不受长安节制的好处是可以如同诸侯一样子以父继,代代传承,坏处就是当继承者的能力不够时也别想长安来主持所谓的公道。 对于河北三镇之中发生的权力争夺,长安的兴趣惟有将水搅得更混,以便混水摸鱼……问题是贺夷简出生时,高氏与贺之方年纪都已经大了,血气不足,生下贺夷简先天就比寻常婴孩要虚弱,尽管长生子特意留了下来为其调养,但贺之方还是照着民间的说法,正式认下了生辰八字据说对幼子健康很有帮助的贺怀年。 在那以后,贺夷简确实变得强壮,无论其原因到底是长生子还是贺怀年,贺夷简都感到暗松一口气。 这也是长生子再次登门,要他将贺夷简送到长安去时,他立刻作出了派遣贺怀年为吊唁昭贤太后的使者的决定的缘故——当贺夷简不在河北时,贺之方也绝不给予贺怀年留在河北的机会!他并不担心贺怀年与贺夷简同行会对后者不利,因为他连自己最信任最贴身的护卫夏侯浮白都交了出去,加上师如意、妙娘等人,若这样贺怀年还能得手,早在河北时他就动手了。 贺怀年的身份,原本只是魏州一个寻常的孤儿,他的父母,早在他少年时就去世了,生活贫病交加时,他的生辰八字被贺之方看中,带入巍峨辉煌的节度使府邸,过上了从前连想都未想过的日子。 不过贺之方从贺家一个寻常不起眼的子弟变成了执掌魏博五州、当初连宪宗皇帝对他也只能敲打、如今敢给新君脸色看的节帅,阅历极深,所谓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更何况,处在每一个层面上,欲.望都不同,这世上又有几人愿意甘心屈居人下? 当然,贺怀年也许是个例外,也许他心中早已滋生出了某种想法,只是同样的,他也很清楚养父贺之方的手段与心思,因此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他还是会继续做他的防御史。 假如他没有心思的话,任秋之案,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恐怕就是在他心上添一笔心思了…… 贺之方眯起眼,深陷而狭长的眼眸之中,寒光涌动! “任秋之案如今头一个为难的,其实是皇家。”孙常朴分析道,“任秋是齐王私生长子,齐王如今只有二子,虽然有了王妃嫡出的世子,但子嗣依旧不多,何况齐王未让任秋从李姓,恐怕是受了王妃的影响,从他连任秋之母都一起养在了别院,加上孟光仪进宫面圣当日,元秀公主与昌阳公主先后到了紫宸殿,而同时杨太妃派人出宫打探此案消息……这些都足以证明,至少齐王是很重视这个没有名份的长子的,包括杨太妃、昌阳公主在内也是一样。” “今上为了嘉城公主出家之事去年年末就同意了琼王回长安的请求,几天前的鸽信里面说昌阳公主的婚期已定,今上亲自下旨叫办得隆重些,足见抚慰兄弟姊妹之意。”花婆嘿嘿冷笑道,“春耕少雨,加上昭贤太后的丧礼上,我等都一起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她的话却被孙常朴打断了:“花婆,今上这段时间安抚皇室,却不仅仅是为了春耕。” 花婆不高兴的扫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花婆莫非忘记了,杜家三郎年初被从邓州召回长安,至今未得今上召见,也没有分配新的职务,如今竟一直赋闲在家。这三郎可是杜氏长房所出。”孙常朴道,“端午之后,关中连着降雨,春旱已经缓解了不少,此刻今上的心思,怕是放在了与杜青棠算帐上面!” 贺之方沉吟道:“常朴,你继续说。” “是,节帅!”孙常朴对他拱了拱手,皱眉道,“咱们都知道,今上当初被立为太子,无非因为他是嫡出的缘故,实际上后来宪宗皇帝更偏向于立琼王,而琼王妃的母亲,恰是杜家三房之女,与杜青棠正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妹!因着这一层的关系,杜青棠与琼王虽无师生的名份,但前者对后者确实悉心教导过一段时间的,加上文华太后甍逝后,今上嘴上不说,心中对杜青棠恨之入骨,更不会与杜青棠亲近,那时候宪宗皇帝极为信任杜青棠,长安自有一干人以为觑准了风头,支持琼王!” “但宪宗皇帝犹豫数年,到底还是没有废太子,所以如今紫宸殿上坐着的才依旧是今上。琼王当初虽然也有意与今上争位,但宪宗皇帝去后,他见机倒也快,立刻自请赴山南道就封,远离长安,这会今上就算看到他心里还是不大痛快,但今上登基未久,琼王只要继续做低伏小,今上若还要咄咄逼人,未免会落个心胸狭隘之名!而杜青棠亦是同理,今上才登基,他就自请辞去相位,告病隐退,除了宪宗皇帝临终前所封的玢国公外,竟是一职未留,退得干脆无比!这几年今上对杜氏子弟反复打压,如今杜氏一脉已经低调得很了,他们究竟是长安望族,今上若要继续追究,杜氏退无可退,真正拼起来,其他关中豪门,未免不会感到唇亡齿寒——今上如今最倚重、最信任的韦造,可是城南韦杜之中的韦氏出身!其堂姊还是杜青棠已故长嫂!” 说到此处,孙常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今上魄力精明都不及宪宗皇帝,宪宗皇帝当初对藩镇、豪门亦是又打又拉……若无完好的借口,今上绝对没这个胆子!”这句诛心之语他说的干脆利落,花婆却狠狠瞪了他一眼。 贺之方闻言低头思索片刻:“这么说任秋之案……难道是今上指使?”孙常朴这番推测却与花婆的结论不同,他素来依仗这两人的智谋,如今两人之间出现分歧,贺之方不由有些踌躇起来。 “此案表面上看,除非孟光仪能够快刀斩乱麻,短短几天之内查出真凶为任秋脱罪,否则最为难的是今上!毕竟包庇任秋,皇家声誉受损,连三位待嫁贵主也有些面上无光!若不包庇任秋,却将与兄长妹妹离心,也得罪庶母!”孙常朴道,“但长安非同乡野小地,乃是我梦唐一等一的大城,城中诸族混居,连胡人都有许多,固然天子脚下总比其他地方太平些,可如此大城,不说每天,每个月出那么一两件命案,也是寻常,何况此案还发生在平康坊,青楼勾栏地,自古笑说是英雄冢,最是容易争风吃醋、惹是生非!为何偏偏任秋这件案子,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沸沸扬扬、遍满长安?” “此案偏巧落在了孟光仪手里……”贺之方皱眉,“但,若要算计到这一点,并不为难,因那日孟光仪本是按例巡视到了长安县的。” 孙常朴笑了笑:“节帅,恕常朴直言——常朴自入节帅幕帐之下,私下言语多有冲撞节帅之处,至今如此,何也?” “既请两位为贺某谋划,自当言语无忌,行事不拘。”贺之方的指节在几上叩了几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错,前无宪宗皇帝支持,后无今上纵容……孟光仪骨头再硬、为官再清廉,单凭一个南阳张氏,还庇护不了他!” “节帅,任秋之案虽然不会是两位郎君做的,但只要两位郎君在长安一日,这把火,恐怕迟早都要烧到他们身上!”一旁花婆沉默良久,见贺之方似乎就要接受孙常朴的观点,终于忍耐不住,出言道,“毕竟此案现在由孟光仪追查,又已上达天听,对于今上来说,此案最好的结果,自然就是将河北也卷进去,这样既可以保住任秋,又挽回了皇家尊严,还能够顺理成章的拒将贵主下降……此外,因端午之后关中频繁降雨,春旱得缓,秋收时关中不必担心会出现饿殍满地,长安压力顿减,恐怕也要打算把昭贤太后丧仪上面,我等的傲慢无礼这笔帐讨回去了!” 贺之方微微一哂:“当时叮嘱大郎到了长安务必表现得骄横无礼,便是为了试探今上,哪里知道六郎这不肖子居然觑中了今上的胞妹!还打起了尚主的主意!害得大郎因此受伤,原本的计划皆是空费了心思……长安不肯下降贵主倒是省了我们的心……唉,听说李家十七娘也追去了长安,只盼着她能够尽量将那不肖子带离长安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二章 原上 贺之方却不知道就在他对着心腹又爱又恨的骂着不肖子时,他那牵肠挂肚的不肖子正在乐游原上再一次“偶遇”元秀。 这回他远远看到元秀一行的身影,眼睛照例亮了起来,但扬鞭催马赶到近前,却发现元秀神色沮丧,发现他的到来,抬眼懒懒的看了看,却连眉都懒得皱,便移开了目光,全然不像前几次一样,虽然满含警惕却也落落大方不失一国公主应有的风仪,此刻元秀手中虽然抓了弓,但一只麂子惊慌的从草丛里跑出来,逃向远处,她却只瞥了一眼,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显得很是没精打采。 贺夷简摘下鞍前挂着的角弓,从另一侧的箭壶里取出一支长箭,他做这些时动作舒缓自如,这时候麂子已经奔出一段距离,贺夷简一边催马靠近元秀,一边顺手拨弦,远处立刻传来一声哀鸣。 元秀身后跟随的侍卫手里的獒犬立刻疯狂吠叫起来,侍卫们看向了元秀,见她没有反对,其中一人便松开了手,片刻后,叼回业已毙命的麂子邀功。 采蓝的笑容有点僵硬:“阿家?” 贺夷简拨马跟着元秀并辔,自然到了理所当然的将原本跟在元秀最近处的采蓝挤开,他的骑术可不是采蓝这样深宫之中长大,仅仅会点骑术的宫女能比,另一边的采绿张口就要叫嚷,然而采蓝却给她使了个眼色,请求的看向了元秀。 “谁准你欺负蓝娘了?”元秀明显的闷闷不乐,但终于开了口。 贺夷简正待说话,她却又道:“你们怎又跑到乐游原上来了?” “阿家,咱们跑了许久,这会该寻个荫凉处歇息了。”她身后采蓝复低声道。 被她提醒,贺夷简认真打量着元秀,她白皙的两颊被五月的骄阳晒得赤红,不必脂粉就如酒晕妆一般,那绯红之色一路红入了鬓角里面去。双螺髻原本应该挽得很是整齐,大约是因为出猎的缘故,髻上没有用容易滑落的珠翠,而是以两股五彩丝绦分别缚在髻上,髻后打着繁复而精致的绳结,丝绦很长,束住之后还拖出了长长的飘带,一直垂到了元秀腰际。 绀碧色底襟袖绣着栩栩如生的月光白、下摆处却刺着对鹤的紧身胡服很好的勾勒出了元秀窈窕匀称的身材,腰间一条黛绿锦缎束带,连接处用赤金嵌宝勾,这身装束清爽而便于行动,显然元秀出宫并非心血来潮,还是特特换了衣裳的,却不知道为何到了原上却如此垂头丧气?而且看她脸色,显然在日头下面已经游荡了许久,但身后人手里提的却还是只有他刚才所射的那只麂子。 “阿煌这是怎么了?”贺夷简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他记忆里面的李煌哪怕是在迷神阁的密道里面与他单独相对、武力落着下风时,依旧是充满了骄傲的,而她也有资格骄傲,梦唐的主人是她的同胞兄长,谁都知道丰淳帝对这个妹妹有多么疼爱——又有谁会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贺夷简敏锐的发现元秀身后没有薛氏的身影,这个乳母并非常人,她对元秀的呵斥俨然犹如长辈,只怕元秀那位名义上的养母昭贤太后在生前也未必能如薛氏一般对元秀动辄相叱——那样的话,宫中早就要传说昭贤太后对养女不慈的话来了…… “那该死的孟光仪!”元秀忿忿的一甩手中长鞭,将地上一株高过了马肚的长草抽断,嘴里嘟囔了一句,她声音很低,贺夷简甚至没有听清楚,但他身边跟着夏侯浮白,因此他回头看向夏侯时,后者虽然木无表情,然而嘴唇开合,到底把孟光仪三字告诉了他。 “是孟光仪惹了阿煌不快?”贺夷简试探的问元秀,见元秀沉着脸不理会自己,他看向了身后的采蓝,谁知道采蓝对他可没什么好声气,见他看过来,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 贺夷简在元秀这里碰钉子早就习惯了,他也不以为意,忽然舒展手臂,隔着坐骑,在元秀额上抚摩了一把。 “你做什么!?”采蓝、采绿双双惊叫出了声,后面的侍卫也立刻变了脸色! 元秀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鞭抽了过来,贺夷简若是不愿意,以她的身手自是打不到他,贺夷简抬手抓住了鞭梢,叹息道:“阿煌若再不休息,可要中暑了!你若想打我出气,不如休憩过了有了力气再动手如何?” 被他这么一说,采蓝惊叫一声,另一侧的采绿赶紧上前,探手摸了摸元秀的额,吃惊道:“阿家太卤莽了!” 侍卫们跟着也早已受不了,当下众人四顾,看到了不远处有处小树林,忙簇拥着元秀过去,到了荫凉处,采蓝和采绿忙不迭的卷了袖子,先取水替元秀擦拭面颊、双手,又从革囊里面倒出一壶镇着的乌梅饮,革囊外面以厚厚的缎子包着,里面装了冰,这时候早已化做了水,但到底还凉着,元秀捧着喝了三盏,面上赤色才褪下去一些。 采蓝跪在旁边替她打着扇子,口中埋怨道:“阿家若是继续使性.子,当真中了暑,奴等被五郎惩罚事小,大娘担忧且不去说,回头五郎怎么还肯放阿家出来?” 元秀一脸郁闷的靠住了一棵树,也不理她,见状采绿跑到其中一名侍卫的马旁,过了片刻取了一捧瓜果过来:“阿家连午膳也未用,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贺夷简与夏侯浮白下马后各自取了水饮用,到这时候才过来,看到瓜果,贺夷简也不客气,随手拈了一颗杏吃了,采绿立刻警觉的收到一旁:“贺郎君,这是为阿家准备的。” “阿煌莫不是在孟光仪那里吃了亏?”贺夷简却不理她,蹲到了元秀面前问,“这个人却不好惹,多少长安豪门的老狐狸都栽在他手里过,阿煌是怎么被他气成了这个样子?不如告诉我,我去替你出气如何?” 夏侯浮白在旁咳嗽了一声,无奈贺夷简压根就不理他。 元秀到底回过了神,冷冷道:“孟光仪乃是直臣,你想怎么样他?” “他是不是直臣与我何干?”贺夷简笑着道,“他让阿煌不高兴了,我又怎能放过他?” “……”元秀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无语片刻,怏怏道,“不怪他,是本宫想去迷神阁打探任秋之案的经过,结果被他顶撞了一番,当日他进宫面圣时,在紫宸殿上本宫就领教过了他的口舌厉害,只是未曾想到方才恰好遇见了他就在平康坊罢了。” 贺夷简噫了一声:“阿煌为何对此案感兴趣?” “坊间不是都传遍了么?那任秋可能是本宫三哥之子,虽然出身不正,到底是齐王血脉,七姐婚期在即,实在无暇顾及,便托本宫替她打探……”元秀悻悻说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记得阿煌的乳母薛娘子似与迷神阁主秋十六娘相熟,为何不请她独自前去?京兆府固然派兵围了迷神阁,但想必拦阻不了薛娘子吧?”贺夷简试探道。 元秀哼了一声:“若是大娘能够出手,本宫何必如此烦恼?” “薛娘子怎么了?”闻言,贺夷简还没开口,旁边一直沉默的夏侯浮白却忽然问了一句。 元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大娘素有惧夏之症,原本每年天气炎热,圣驾都会移去骊山避暑,可今年长安事情繁多,怕是去不成了,如今大娘每日里吃着药只是昏睡。” 贺夷简颇为奇怪的看了眼自己的护卫,然而夏侯浮白得了这个回答却只是颔首对元秀致意,并不再多言。 “阿煌要问什么,不如我帮你?”贺夷简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献殷勤的机会,不过元秀却撇了撇嘴角:“不用了,孟光仪很是能干,本宫也相信他的忠心。” 贺夷简叹了口气:“阿煌还是不相信我啊!” “你今日在这里可是在等本宫?”元秀打量了眼他依旧白皙如玉的面色,有些郁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岔开了话题。 贺夷简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好感与好逑之意,元秀这么一问,他立刻爽快回答:“自然是的!” “天气这样热,你倒是真不怕麻烦。”难得今日元秀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沮丧,居然未曾像从前那样继续换话题,或者只作未闻,竟感慨了一句。 贺夷简虽然追求她颇有一段时间,但对她的性情却还是有些吃不大准,他觉得这应该是一种进展,心情大好,直言不讳道:“若是可以天天见到阿煌,三伏三九又都算得了什么?” 元秀对他笑了一笑,意味深长道:“贺郎君果然久经花丛,甜言蜜语说得好生娴熟。” 她的笑容和话语里面满是揶揄,贺夷简却没有笑,他盯着元秀的眼睛,淡淡道:“阿煌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从未对其他人说过这样的话,我平生做事全凭自己的喜好,若不是我喜欢的人,哪怕逢场作戏或者身份特别,也休想我说一句悦她之语。” 采蓝和采绿服侍元秀左右,对贺夷简的为人连打听带见识,也知道此人极为骄傲,压根就不屑于说谎。如今既然说出这番话,多半是真的,她们虽然都比元秀年长,但究竟还算年轻,虽然知道贺夷简的身份尚主对元秀不利,如今见他这般傲然的辩解,也不禁对他有些改观。 一思及此,却又怕元秀动摇。 却见元秀听了,只是笑了一笑,神态自若,贺夷简掷地有声的一番话,于她俨然是清风过耳。 见状,夏侯浮白眼底掠过一丝阴霾,贺夷简文才武略身手家世,哪一样都拿得出手,与元秀年纪相仿,还一见钟情,这些好处,试问天下有几个女郎能不动心?他多年前投奔贺之方麾下,差不多也算是看着贺夷简长大的,对后者的骄傲最是清楚,若不是动了真心,断然不可能对这位贵主如此忍让与纠缠……可这位贵主不愧是宫闱出身,小小年纪,心肠竟犹如铁石,贺夷简如此放下身段的追求,她却岿然不动…… 他没有去看贺夷简眼中的失望,却暗暗下了决心,一定尽快带贺夷简离开长安。 魏博五州未来的主人,可以一时迷情,却绝不可长久的失陷于某人、某事。这是贺之方在知道元秀公主后,特特传来的密信,单独给予夏侯浮白,让他在必要的时候,便宜行事,哪怕强制带走贺夷简。 …………………………………………………………………………………………………………………… 今天吃晚饭时,才知道是自己阴历生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三章 琼王 长安大明宫,风凉殿。 大宫女云萝迎上前替步入殿中的东平公主脱了臂上长帔,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忙吩咐左右:“把帘子都放下来,冰盆再加一个。”又问旁边侍立的小宫女,“冰酪呢?还不快快端上来!” 感受到殿中的阴凉将外面暑热逼退,东平公主吐了口气,她方才却是带着烟萝、岫萝两人去了一回含冰殿,论理如今嘉城公主的生辰更近一些,可是暑天里面依旧冷冰冰得毫无一丝人气的清思殿别说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是嘉城公主的胞兄琼王,上回得丰淳准许前去殿中试图说服嘉城都没能待太久。 东平公主百无聊赖,便时常往旁边的含冰殿里去,昌阳公主如今喜形于色,一面用心的调养气色肌肤,一面心情大好,哪怕任秋之事都不能阻止她这份喜悦。再想一想元秀也兴致高昂的学着骑射,往下的两个妹妹,利阳年纪小,云州呢住得远了些,而且她这几天似乎也常出宫游玩,一向喜静不喜动的东平不免有些伤神。 接过冰得恰到好处的酪饮,东平无趣的吃了几口,便搁下了琉璃碗,问左右:“元秀、云州她们今儿都出去了?” “是呢,元秀公主带着人说是去原上了,云州公主则说想去坊市里面看看有什么新奇的东西没有。”云萝笑着道,“阿家若是嫌宫里闷,不如也出去走一走?” 她知道东平这段时间心情都不是太好,毕竟宫里挑选驸马已经颇有一段时间,作为三位待嫁公主里面年纪最长的一位,东平公主却迟迟定不下人选,宫内宫外已经有了一些谣言,昨天皇后还特意请了东平过去,话说得客气,是问东平是否需要再召些新人进宫来相看,但意思里面已经有些她过于挑剔。 在父亲手里过日子与在兄嫂手里过日子究竟是两回事,东平公主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究竟心中委屈,丰淳与王氏给她的名册上面,也不是没有出色的人才,可是最出挑的——譬如韦造之子,以才名动长安的韦维端,哪怕身边人不提醒,东平也不会傻到越过了元秀去选他。 这韦维端,在韦华妃进宫前,就被王氏召进宫让她看过,一表人才,又是韦造嫡长子,在长安颇负才名,丰淳对韦造的倚重比当初宪宗皇帝对杜青棠的倚重也差不了多少,此人说不是丰淳为元秀预备的驸马人选之一,谁会相信?除非元秀当真下降给那个贺夷简! 想到这里,东平心里却是一动,挥退了小宫女,只留下名字里有萝的几个心腹,低声问道:“九妹这段时间去原上可有遇见过贺夷简?” “回阿家,元秀公主从端午后也有几日没去过原上了,怕是要等她今儿回来了才好打听。”云萝最先反应过来道。 东平沉吟了一下:“如今长安可还在议论九妹吗?” “坊间这会似乎更多关心任秋之案……” “任秋案啊……”东平叹了口气,“三哥似乎明日就到了吧?” ………………………………………………………………………………………………… 齐王一行明日才能抵达,先赶到的琼王夫妇却正在长安琼王府里叹气。 “大王,此事皆是三哥落在外面的那一位弄出来的,咱们自今上登基后便远避南方,如今才回来,也是为了六妹,却怎么又扯上关系了,大王又何必为此事烦恼?”陶景年见琼王愁眉不展,不由温言抚慰。 琼王李俨只比丰淳小一岁,如今廿三,他的长相很像宪宗皇帝,因着他与嘉城公主的生母罗美人是个容貌与位份十分相宜的美人的缘故,可能比宪宗皇帝年轻时还要俊美一些,皱眉时也显得英气勃勃,相比之下丰淳虽然长的也不差,但因文华太后早丧的缘故,气质之中总有一分阴沉在,李俨却显得阳刚开朗,也难怪宪宗皇帝会有几年很是犹豫。 毕竟对于那位一心想要振兴梦唐的帝王而言,丰淳那样给人阴郁的继承者到底不及李俨这样的看着心情好。何况,前者还与杜青棠之间结有仇怨。 陶景年对这个丈夫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唯一的遗憾也就是宪宗皇帝终究没有狠下心废弃丰淳,让曾经享受过长安众星拱月待遇的琼王妃如今仰望蓬莱殿时心底究竟有些委屈。 “此事发生的时间与涉及之人都太过巧合,不可不防。”李俨的脾气一向很是不错,此刻尽管满心忧虑,但依旧耐心向妻子解释,“三哥的这个私生长子虽然因三嫂的缘故没有姓李,但与其母一道养在别院,宗室里面知道的人其实不少,他被迷神阁那娼女迷住是半年前的事情,两下里好端端的,偏偏在我与三哥因各自的胞妹回长安时出了事,我岂能不多想?” 他这么一说,陶景年细细想了想,也不禁变色:“难道今上他……” “嘘!”尽管室中无人,李俨还是皱着眉示意她噤声,使个眼色,“今上仁慈,你不可胡说!” 陶景年举袖掩住了口,却拿手沾着茶水在桌上飞快写了三个字,询问的望向了李俨,李俨来回踱步的动作一顿,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这样太过招人眼目了。” “我随大王远离长安已经数年,如今回来虽然是为了六妹,但也不可能天天跑到清思殿去,哪有做女儿的不回家探望父母的道理?”陶景年劝道,“若是为了避嫌不去反而惹今上不喜呢。” 她写的名字,自然是杜青棠。 李俨想起这个人纵横宪宗一朝的捭阖,几乎就要同意,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就算如此,你却拿什么借口去靖安坊?杜家五房如今只有玢国公与杜拂日两人,玢国公夫人早逝,五房的两位女郎都已出阁嫁去了东都,杜拂日也尚未娶妻……” 陶景年只是杜家的外甥女,梦唐风气开放是不假,她硬要去五房拜访杜青棠原也没什么,但这样丰淳必定生疑——而她提出向杜青棠求助原本就是为了能够从杜青棠那里得到消除丰淳疑虑的办法。 “我可以请母亲私下借着送东西询问一二。”陶景年思忖了下,复提议道。 李俨正要回答,门外却传来轻叩声,他有些不喜,不悦道:“什么事?” 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回道:“大王,女郎忽然哀哭不止,奴试着她额上滚烫,求大王前去看看!” “青娘?”李俨和陶景年对望了一眼,皆吃了一惊。 外面使女说的女郎正是李俨如今膝下唯一之女,小字青娘,虽然是侍妾所出,究竟是头一个孩子,加上她也只是个女郎,影响不到陶景年以后的子嗣地位,所以陶景年也乐得贤惠,许她养在了侍妾身边,平素也表现得很是疼爱,如今当着李俨的面自然更要显得惊讶与慌张。 陶景年跟在李俨身后就向青娘与侍妾所住的院子走去,才进院子,觑见里面乱成一团,便厉声道:“慌什么!医者何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四章 惊夜 “阿家今日既然遇见了贺郎君,为何不试探一二?”采蓝说这话时,元秀已经回到珠镜殿,齐胸高的浴桶中盛着香汤,上面飘着一层颜色淡淡微带香气的花瓣,看形状却是桃花。元秀惬意的靠在桶边,她乌黑的长发只拿一支金簪随意挽了,有几缕偏巧滑了下来,被水打湿,粘在了鬓边,白腻犹如凝脂的肌肤被水泡得微绯,与乌发成鲜明对比。 水一直漫到元秀锁骨下两寸的地方,几瓣花瓣贴在她肩上,犹如花钿,元秀闭着眼,她睫毛甚长,黑而油亮,微微卷曲,比水面上桃花瓣更娇嫩的嘴唇轻轻开启,漫不经心的道:“试探他什么?” 采蓝拿瓢舀着水,替她擦洗着肌肤,低声道:“譬如,任秋之事。” “你以为我是为了七姐特特去原上让他遇见的?”元秀没有睁眼,而是懒洋洋的道,“去迷神阁和紫宸殿上面无非都是为了颜面上好看些罢了,三哥又不是没有嫡子,一个私生之子,有什么好关心的?” 采蓝有点意外:“奴见阿家在紫宸殿上还没问清楚事情经过就要为任秋脱身,还以为阿家是真心要为齐王与昌阳公主保住他。” “这个人没什么可保的,但究竟是三哥亲生子,我和五哥的侄子,如今虽然是他给五哥惹出事情来,五哥究竟不能让人说他罔顾骨肉之情,但孟光仪素有清廉正直之名,为了这么一个出身不正的晚辈,让皇家名誉受损,还让直臣寒心,五哥岂是这样糊涂的人?我是公主,又年纪小,胡搅蛮缠,五哥在旁看着,样子也就做得差不多了,不然,你以为五哥留下我,当真是因为他没有其他办法打发孟光仪吗?不过是借此向七姐、三哥证明他究竟是向着自家人的罢了——你看不出来,孟光仪可是瞧出来了,否则今日不会特意亲自守在了迷神阁,故意让我颜面扫地。”元秀不在意的说道,“我去乐游原上转一转,却是怕早早回了宫来被七姐叫去盘问。” 她嘴角勾了勾,问道,“方才七姐是不是打发了人来问我?” “修绢只说七公主见阿家回来得晚,很是不安,所以送了一盅燕窝来。”采蓝会意,抿嘴笑道,“阿家今日替她奔波了整整一天,后日就是嘉城公主的生辰,怕是昌阳公主再焦急也不好意思再叫阿家出去跑了!” 元秀嗯了一声,听她提起嘉城,顺口问道:“这几日六哥、六嫂进宫的次数多么?也不知道六姐心意到底怎么样了?” “奴听说嘉城公主心意已决,琼王并王妃这几日差不多每天都要去清思殿,可是没过多久就会被嘉城公主以要做功课为名请出殿外,上回王妃到蓬莱殿,在皇后面前哭了很久呢。可是皇后去了也没办法。”采蓝道,“琼王如今头疼得紧,任凭他怎么说,嘉城公主认定了先帝许她满了双十未改心意就可入无尘观一心一意的修习,再不问红尘之事——听嘉城公主的意思,是比玄鸿元君还要苛刻些,元君至少不会拒绝见阿家,但嘉城公主似乎打算以后也不想见……” 说到这里采蓝停了口,元秀也没追问,缓缓张开了眼睛,皱眉道:“从前也不是没有金枝玉叶出家为女冠的,拦到这个程度,六姐还是不肯下降,也是命中注定,我看六哥现在也只是尽一份心罢了,后天六姐的生辰上,咱们自然是照着寻常公主的礼来送,不可送那些惹六哥看了生气的东西,不过私下却也要准备好了我及笄后她去无尘观的贺礼。” 采蓝放下水瓢应了,却忽然扑哧一笑,元秀嗔道:“你笑什么?” “奴想起来先前嘉城公主在出了孝期后就要去无尘观,那时候想是琼王请了五郎留公主在宫里过完生辰,但嘉城公主一向都是不在乎这个的,五郎就拿了阿家的生辰做借口,后来嘉城公主对道家经书有不解处,便使了人来寻阿家,结果阿家跑去清忘观了一回,却把这事抛到了一边。”采蓝眼珠转了转,嬉笑道,“奴在想啊,后日阿家见到了嘉城公主可怎么办呢?” 她要不说,此事元秀还真的忘记了,顿时一惊:“糟糕!现在怎么办?”看她急得抬手扶住了木桶,采蓝赶紧叫道:“这桃花汤最是滋养肌肤,阿家今日被晒得厉害,还是把双臂放回去多泡一泡的好。” 元秀虽然照着做了,却急道:“六姐这段时间可使人过来催促?怎也没人提醒我?” “阿家不要急,此事玄鸿元君早就解决了,奴是与阿家说着玩呢。”采蓝忙赔罪道,“阿家可不要生气!” 元秀惊讶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三姑她推荐了什么人给六姐?” “嘉城公主不解的那些题目元君好歹也是修道多年的,是元君自己替她解释了,上回阿家回到宫里后不久,元君就派人送到了清思殿,不是奴故意隐瞒,却是最近才知道的。”采蓝笑着道,“若不然嘉城公主岂会不派人上门来催促呢?” 元秀起身后,采蓝陪着她回到寝殿,采绿在殿里点了一炉九和香,这种香气清雅袅娜,混着殿中冰盆散发出的凉气,有一种幽冷之感。她只着中衣,坐在矮榻上让采蓝和采绿一起拿帕子仔细得替她擦干长发,又问了一遍薛氏的身体,便挥退两人,登.床沉沉睡去。 她被惊醒时,恰听见远处传来遥遥的三更鼓声。 “谁在外面?”元秀睁眼看到帐外模糊的轮廓,单看身形的高大就绝对不是珠镜殿里的任何一人,立刻厉声呵斥! 帐外传来一声低笑,有些耳熟,接着一个人擎着烛台进来,虽然身上穿着漆黑如夜的紧身劲装,但神态却好整以暇,显得成竹在胸。 火光照亮他的脸庞,元秀呆了一下,才道:“燕小郎君?” 燕九怀将烛台放到了床边,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只着中衣的躯体上打量了几眼,笑眯眯的坐到烛边:“公主,咱们可是久违了!” 元秀知道他武功高强,又见夜深人静,他却不禁止自己说话的声音大小,显然是笃定了外面的人听不见,或者听见了也无法出声呼救,她定了定神,感觉到燕九怀身上与前几次不同的凛冽气息,抬手拿起床边一件外袍披上,沉声问:“燕小郎君不请自来,不知道有何贵干?” “公主今日才去过平康坊,又怎会不知道我的来意?”燕九怀双手拢入袖中,懒洋洋的笑了笑,“秋十六娘在墙里听到你与孟光仪的争执,但可恨孟光仪执意不肯放行,公主只好含怒远去,十六娘她没料到仅仅见过两回,公主这样为迷神阁出头,所以特派我夤夜来向公主致谢。公主可不要误会了我啊!” 元秀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本宫收下你的谢意,如今方三更,本宫仍觉困倦,还请燕小郎君转回可好?” “除此之外,秋十六娘还想知道一件事——今日薛娘子为何不曾随行?”燕九怀皱着眉望着她,嗤笑道,“你不知道她见你离开后,可是等了许久薛娘子,却怎么也等不到人——莫非公主只是去做个样子吗?” 元秀瞪了他一眼,方道:“薛娘子有惧夏之症,原来秋十六娘并不知道吗?” “这样?”燕九怀摸着下巴思索道,“唔,难怪公主被孟光仪三下两下就给打发了!” 他这话一说,元秀顿时大怒:“你给本宫滚出去!” “公主,如今你这整个殿里上上下下,全部都被我点了睡穴,单咱们两个在这里,公主不温言相劝、软语哀求,还这样摆着金枝玉叶的架子,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辣手摧花吗?”燕九怀眼神蓦然一寒! 元秀的性情本就是刚烈一路,听见他威胁,反而冷笑了一声:“你敢!” “我为何不敢?”燕九怀挑了挑眉,伸手就要抚上她的面颊,谁知眼前生风,他一皱眉,手腕一低,捏住了元秀扇过来的手,只觉触手处温软腻滑,若是常人此刻多少会生出几分旖旎心思,但燕九怀杀手出身,心志一向坚定,反而微微用力,让元秀低叫了一声,才淡淡道,“公主如今还以为我不敢吗?” “……”元秀抿紧了嘴唇却是不答,燕九怀和她僵持半晌,悻悻的松了手:“十六娘有件事情托付你。” 元秀冷笑:“一个坊间女子,也敢指使本宫?” “公主当然可以拒绝,虽然探丸郎皆是收钱办事,不过必要时,也不介意做一做白工。”燕九怀淡淡道,“京兆府的大牢里,关了迷神阁的一个外管事,他是代表迷神阁的人跟着孟光仪去回话,结果被关着到现在都没回迷神阁——在昨日,我就去看过他,被用了大刑,若我去迟个两三日,怕他就要死了。” 元秀蹙紧了眉:“这不可能,任秋之案由孟光仪亲自主审,孟光仪并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动严刑之人!” “当然不是孟光仪,如果是孟光仪,我早就取了他项上人头了。”燕九怀面无表情道,“是你的庶母杨太妃派心腹买通了京兆府大牢中人,要逼迫他代表迷神阁签字画押,说莺娘本是迷神阁所杀,任秋只是恰好撞上,这才被栽赃……公主,手腕痛么?” 元秀冷冷道:“杨太妃派人逼迫迷神阁外管事,你就要来伤本宫?” “公主是觉得委屈了?也是,杨太妃有亲子亲女,那位昌阳公主就住在含凉殿里是吧?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我却拿公主你来出气,也难怪你咽不下这口气。”燕九怀狡黠一笑,“不过我虽然是草莽中人,却知道圣人他十分怜爱于你,我想,假如杨太妃做了蠢事,受到报复的却是公主你,想必圣人是很乐意亲自规劝庶母安分守己的?” “平康坊里数一数二的馆阁,背后若说没有人扶持,那才叫让人笑掉了牙齿,迷神阁上上下下有近百人,如今却只有一个外管事被拘下牢,足见这一点,你们若要救那外管事,何不求你们的后台出面?”元秀自来娇养惯了,燕九怀方才虽然只为警告,但这一下,也叫她觉得手腕酸痛无比,她暗恨若是留下痕迹,白日里被人觑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不冷不热的道。 燕九怀嗤笑了一声:“迷神阁虽然有些背景,但此案直接关系到的可是圣人之兄齐王,如今齐王人还没到长安,杨太妃和昌阳公主已经紧锣密鼓的要我们迷神阁去给那任秋抵罪了,从前捧着阁中女子的那些人还不是个个巴不得与迷神阁脱了关系?” “……听燕小郎君的话,似乎并非迷神阁中人?” “我自然不是。”燕九怀哼道,“那个外院管事,其实与公主也是很有关系的,公主若是救了他,十六娘的酬谢之外,我与他各欠你一个人情,我相信公主会需要的。” 元秀冷笑道:“燕小郎君的人情,本宫可不想要!” “那管事倒是与孟光仪同姓。”燕九怀假装没听见,悠悠的道,“他叫孟破野,是孟破斧的兄长,公主不是答应过,将身边的大宫女许配给他么?如此,孟破野也算是公主的半个人了,公主岂能不救?” 元秀瞪大了眼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五章 颜面? “本宫头一次去迷神阁时,因贺夷简招去行刺之人,混乱中贺夷简曾带本宫躲入俯仰楼中的一条暗道,从另一头出去时,却是阁中女子的闺房!” 燕九怀听完,嗯了一声:“像点样子的馆阁都会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安全,譬如公主你遇见的情况,二来却是为了避嫌,譬如那日公主从楼上眺望到贺夷简向楼中走来,公主却不打算见他,便从密道之中悄然离去,公主想必也发现了,俯仰楼与密道出口之处却是离得远得很……” 元秀打断了他的话:“那一次,本宫是从俯仰楼到了闺房中,俯仰楼只是宴饮歌舞地,而出来的地方是做什么用的,本宫也能猜到一二,本宫若没弄错的话,那条密道,反过来一样可以用吧?” “不错。”燕九怀有点意外的看着她,“公主这么问,莫非是想为迷神阁脱罪?”他过来只提孟破野却压根没提到迷神阁,显然是早知任秋之案如今闹得满城风雨,牵涉到了皇家,又落在了长安人尽皆知的忠直之臣手里,迷神阁作为案发之地,压根就不可能全身而退,至多几个主要之人凭借着探丸郎的武力改头换面,抛弃基业遁出帝都。 但元秀此刻问起案件详情,燕九怀自然很是意外。 “本宫听说,那任秋对迷神阁中被杀的莺娘很是喜欢,甚至一度想要为她赎身,只是被任娘子所阻止。”元秀抬手掠了掠披散下来的鬓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原本那日在紫宸殿上听了孟光仪简略说的经过,也以为迷神阁里有古怪,但后来想起那日的密道,却有些明白了……若是其他馆阁倒也罢了,迷神阁里有燕小郎君你坐镇,那秋十六娘可是连薛大娘都是从少年时候一路佩服她过来的人,却不知道怎也会吃这样的亏?” 燕九怀盯着她半晌:“任秋之案无论背后指使之人是谁,迷神阁都难逃干系,而且将罪责推给迷神阁,对各方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听公主的意思,仿佛迷神阁还有生机?” “是本宫自己好奇。”元秀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你也可以不告诉本宫,不过若想保孟破野太平无事,庶母且不去说,本宫是要得罪一兄一姊的,尤其本宫的七姐就要下降长安风仪被推为第一的崔风物,如今谁也不敢给她没脸,燕小郎君,你尚且知道不收钱杀人是做白工,何况本宫呢?” 燕九怀思忖半晌,才道:“那日我并不在迷神阁中。”见元秀奇怪的看着自己,他双手一摊,很诚恳的道,“我只是在迷神阁养病,以及偶尔过去探望十六娘罢了,我另有住处,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你和秋十六娘究竟是什么关系?”元秀忍不住问道。 一听这个问题,燕九怀立刻嘿然道:“我与她的关系倒没什么,是我师父与她关系不浅。” 元秀道:“你师父是谁?与秋十六娘什么关系?” 燕九怀立刻反问:“杜青棠与你那三姑是什么关系?我师父与秋十六娘也是什么关系!” 元秀顿时语塞,她虽然年纪小,但这几回去清忘观里见过了杜青棠的诗画,也拿了杜家特意送去的帖子赴宴,如何感觉不到玄鸿元君与杜青棠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梦唐风气开放,几十年前的鱼玄机,她所闹出风流韵事来的那间道观名字叫做咸宜观,观名正是来自玄宗皇帝的爱女咸宜公主。 玄鸿元君虽然是出家之人,可若要还俗也没什么,何况相比平津这个例子,杜青棠丧妻多年,玄鸿亦是独身,两人便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坊间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议论——本朝孀妇再嫁、琵琶别抱之事皆是家常便饭,开朝的几位公主鲜有只嫁了一次的……可元秀究竟是晚辈,以她的为人自然不肯说自己姑母的闲话。 不过燕九怀这反问固然态度不好,却也等于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她没有听说过燕寄北的名声,便一带而过,重新把话题转回了方才的事上:“任秋杀那莺娘,是否与迷神阁中的秘道有关?” “那日我不在阁中,但听云娘子后来带人查看,密道里面确实有人经过。”燕九怀艺高人胆大,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爽快的将秋十六娘这几日在阁中搜查的结果告诉了她,“莺娘院子里的密道通往的是俯仰楼后的一间院子,你从俯仰楼中的密道另一头出来的地方,乃是荔娘所居,莺娘的院子就在她西面。” 他顿了一顿,“不过此事是不可能告诉孟光仪的,不瞒公主,孟光仪带走了孟大后,云娘子查到这一点,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那条密道封了——这种密道上面自有机关,一旦出事,便直接在两端封死,迷神阁的暗道是请了专人所砌,若不是知道密道经行,哪怕是这一行的匠人想要查出真相也是极难的。” 元秀蹙了蹙眉,她当然知道迷神阁为什么发现疑点也不告诉孟光仪——若没有这条密道在,迷神阁自可以咬死了是任秋杀了莺娘,至于原因,他们不知道,也许任秋中了邪?也许任秋本性残虐?反正,当时院子里只有任秋与莺娘,迷神阁什么都不知道! 一旦密道之事曝露,齐王和昌阳公主怎么肯放过这点?到那时候,说不得反扣一个迷神阁私建暗道,谋财害命的罪名! “任秋为何没说?”元秀好奇的问,听燕九怀的意思,似乎孟光仪如今也不知道这件事。 燕九怀瞥了她一眼:“那密道的出入之处在莺娘房内床幔之后,换做你是任秋,正与心爱女子亲热之际,却见帐子后面走出一个衣冠不整的男子来,你待如何想?何况那任秋对莺娘可谓是情深意重,那傻小子从前甚至闹着要为了她永不娶正妻……” “那男子到底是谁?”元秀一皱眉,“你说那日你不在,怎的我听起来你知道的却不少?”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能找到孟破野,当然也能找到任秋。”燕九怀懒洋洋的说道,“这些都是他说的。” 元秀问:“任秋在什么地方?” “公主不要担心,若要杀了他,我早就下手了。”燕九怀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讥诮一笑,“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不过秋十六娘经营迷神阁多年,但有一丝希望让它存续,总是舍不得放弃的。” 如果任秋被杀,皇家要一个死人何用?更不必说为了已死的任秋赔上皇家名誉,在这种情况下,丰淳定然是毫不犹豫的否认谣言,直接将此案做个案犯畏罪自杀的结论。当然,如果燕九怀杀了任秋,官面上迷神阁是出不了大事了,但私下里齐王与昌阳公主却是绝对不会放过它的。 元秀心思转了一转,沉吟道:“任秋竟杀了莺娘而不是那男子?” “他说他不是那人对手,打算动手时,反过来被那人收拾了一顿。”燕九怀嘁了一声,道,“坊间不是传遍了任秋不学无术之名吗?这任秋身量不高,力气也未足,寻常长安少年,拳脚上面略微花过点工夫的便足以对付他了。” 元秀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也不知道韦坦所见的那一幕,她自不会说出来,只是道:“衙门上门去拿人了,迷神阁里竟才知道,阁里被放了眼线,秋十六娘本宫瞧着是个极精明的,没想到也栽了这么一回。” 燕九怀嗤笑:“谁没有看走眼的时候?”他眯起眼打量着元秀,道,“譬如我才见公主你两三面时,也只当你是个娇生惯养不谙世情的金枝玉叶,谁想到你胆子却当真不小呢?” 元秀却举袖掩口,弯着眼睛道:“燕小郎君,本宫要是没记错,当初你曾说过,相信本宫绝对会活得很好的!” 被她提起往事,因着目睹孟破野受刑而胸中积累的杀意竟略去了一些,燕九怀随即警觉:“公主很会抓住机会,使我对公主下不了手?” “燕小郎君本就对本宫无杀意。”元秀坦然放下了袖子,“先不说对孟破野动刑者并非本宫,燕小郎君杀了本宫,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若能的话,从前已经有好几次机会,譬如市中,何况燕小郎君武功虽然高强,但天下未必没有不能胜你者,再者,一人不能,可以两人,你擅闯禁宫,已是大罪,若再诛杀帝国公主,缉令到处,十道三百六十州,却不知道燕小郎君未及弱冠,打算从此以后,都做一条丧家之犬、惶惶而度了吗?” 燕九怀瞪了她一眼,手腕一翻,从袖子里拿出一物来对她示威般晃了晃。 元秀定睛一看,顿时叫道:“这是本宫的如意合欢五蝠簪!你……你居然已经在妆台上摸过了?” 这支簪子乃是赤金打造,因匠人手艺精湛,整个簪身犹如如意,簪首处五只蝙蝠张翼相连,四周饰以合欢花,却是昭贤太后所遗之物,为了嘉城公主的生辰上面需要按品大妆,采蓝前两日才取了出来,放在妆台上的匣中做准备的,却没想到便宜了不请自来的贼人。 “这也不能怪我啊!”燕九怀欣赏的打量着手中的赤金长簪,理直气壮道,“我方才在妆台上随便打开银匣,便见此簪在夜色之中依旧光华灼灼,上面简直写着带它走三个字,我岂能伤了如此美簪之心?” 元秀简直要被他的无耻气得吐出血来,大怒道:“这簪子是我养母所遗,你若敢带走它,本宫明日就上殿禀告五哥,派兵平了迷神阁!” 燕九怀面有遗憾之色,将簪子归还妆台后,不情不愿的走了,临走前提醒:“孟破野伤得很重,我虽然给他带了药,但杨太妃的人若再吩咐动刑,恐怕命不久矣,到那时候……公主,这可是念在了你的面子上,我才特特来说一声——皇家刚刚要办昌阳公主的喜事,也不想接下来就办她的丧事吧?杨太妃?孟破野正当盛年,那老虔婆杀之如何偿命?我自然会选年轻美貌的公主动手了,公主你说,对也不对?” 他这番提醒,元秀翌日被采蓝问起了昨日入浴时挽发的长簪去了何处时才知道自己的面子究竟是什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六章 魏王 蓬莱殿里皇后王子节端起蒙笋啜了一口,问梅娘道:“杏娘伤势如何?如今入夏天气炎热,她身上有伤,万万不可受热,免得热毒入侵,到时候发作起来可是要命的。” “皇后殿下请放心,杏娘的屋子里面冰盆是不断的,门窗皆拿厚实的皮毛掩了,这会走进去跟春秋时候一样,连杏娘床上都加了一条薄被。”梅娘垂手在旁恭敬的回道。 “灵奴呢?”嘉城公主的生辰就是明日了,王子节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今儿反倒空了下来,便发现原本面前的小宫女却不在,梅娘抿嘴笑道:“她啊……杏娘昨儿醒了过来,能说些话了,这会正抢了给杏娘换药和喂药的差事,忙着和她的杏娘阿姊献殷勤,连殿下这里都不顾了。” 王子节淡淡的笑了笑:“前两日灵奴才在我面前说你们待她都是极好的,这会子觑着她不在就在这儿说她怠慢了我,若叫她听见,可也不知道以后还觉得你们好不好了?” 梅娘知道王子节这话是打趣,抿嘴道:“这个不要紧,她若是听到了,回头奴去庖下跟桑娘她们要些好吃的点心来给她,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啊又觉得奴是好人了。” “这孩子究竟年纪小。”王子节有点失笑,摇了摇头,便不再提,问起了正事,“韩王这会是在前朝随张明珠读书罢?魏王呢?” 梅娘先应了一声是,复说起魏王:“方才午膳时嫌桑娘做得一道肉羹淡了些,大闹了一场,他的乳母待他闹完了才哄着他要来给殿下赔礼,奴说殿下正忙着,着人收拾了残局,命那乳母带他去休憩了。” 见王子节敛了笑色,梅娘小心道:“殿下,韩王因有功课在身,回到蓬莱殿时也要休憩,有张明珠那边盯着,倒也闹不出什么,可却使足了劲的挑唆着魏王在这儿胡闹,今日午膳幸亏灵奴眼疾手快,偏殿里面的那一个越窑雨过天青秘瓷摆瓶才幸免于难……这几日来,殿下这里摆的东西,什么玉器、瓷瓶,都不知道坏了多少,就连小花园里面殿下最喜欢的月光白与涧仙红也给糟蹋了一回,也幸亏今年花期已过,若不然……” “这些都不要紧,本宫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之后,虽然梦唐如今远不及鼎盛之时,但就是这蓬莱殿上上下下被他们拆了个遍,重新建一座也还建得起。”王子节冷冷一笑,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你说魏王的乳母是等他闹玩了才哄,那么她哄了魏王就听了吗?” 梅娘道:“奴听当时殿上的灵奴说魏王原本还待不听,但乳母悄悄拉了他的袖子才住了声。”迟疑了下,梅娘到底道,“如今殿下其实也忙碌得紧,韩王魏王何不送回承香殿去住?左右赵芳仪自己的亲生子,难道还会不知道避忌吗?” “本宫晓得你这么说你觉得这两个……”王子节皱了皱眉到底没说出接下来的话,顿了下才道,“在蓬莱殿闹得厉害,你是觉得本宫竟受了他们的委屈是么?” “皇后殿下是什么身份,韩王魏王怎么说也是殿下的庶子,寻常人家的庶子在嫡母面前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奴以为张明珠说是苛刻,教导起韩王来却还是手软了。”梅娘低声道。 王子节却轻蔑的笑了笑:“你以为把他们两个从大家那里接过来时本宫没想到他们会这样给本宫找麻烦吗?赵氏那性情,加上自从她侍奉大家起就得了大家喜欢,越发骄横,韩王魏王这样的性.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殿下是故意为之?”梅娘迟疑道,“虽然这两位养在蓬莱殿总比放在紫宸殿要好,可是他们的生母如今也不过是芳仪罢了,在蓬莱殿上住一日也是一日的光彩——原本赵氏的位份就要高过曹才人,这事……” 王子节淡淡笑了笑:“光彩?你可知道这几日来本宫着你放松些殿里人出去走动是为了什么?” 梅娘低头想了想,明白过来了,吃惊道:“殿下是要叫六宫都知道韩王与魏王跋扈骄横?” “本宫这么做,除了为此外,也是为了让六宫都知道本宫虽然才罚了赵芳仪,可却没有亏待她这两个儿子,说起来,他们又何尝不是本宫的儿子呢?”王子节话是这么说,眼中的冷意却越发浓重,拨着茶碗,淡淡笑道,“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不过呢,生在皇家,大家忙碌国事,身为母亲的,也只好多费些心思,算是为君父分忧了……听说,当初大家使张明珠为韩王之师,就是因为韩王跋扈无礼啊!却不知道将来魏王,又会被派什么样的师傅管教?” 梅娘沉吟片刻,道:“宫中之事迟早会传出去,但殿下这样做,大家那边……” 王子节眼神黯了黯,半晌才道:“那又怎样?赵氏没管教好韩王魏王这是事实,本宫如今既要忙嘉城公主的生辰,又要忙昌阳公主的下降,接下来又有东平公主的驸马人选……七月又有元秀公主及笄,抽空还要管着六宫……难不成还要死盯着蓬莱殿的宫人不许出去说话?” 梅娘听出她语气里对丰淳的失望,默然片刻,低声道:“殿下何不设法解了大家心结?” “昭贤太后已死,怎么解?”王子节苦笑,“再说就算当初郭氏族没的消息当真是昭贤太后告诉了文华太后的,又与本宫有什么关系呢?那时候本宫也不过是才十一岁的女郎,养在深闺里面犹自懵懂,昭贤太后还只是本宫的族姑,无非都姓着一个王罢了,大家他就是这样迁怒的性子,本宫又有什么办法?” “大家与殿下都还年轻,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梅娘惋惜道,“何况大家虽然对殿下冷淡,但当着人的面该有的体面也是从来不少的,天长地久的大家总会明白过来。” 王子节淡然一笑:“梅娘你还是不了解大家——文华太后的死是一个缘故,先帝驾崩前几年,欲废今上而立琼王,才是根源所在啊!” “可这与殿下有什么关系啊?”梅娘吃了一惊,“那时候琼王妃因琼王得先帝宠爱,罗美人又素有宠爱,骄行宫中,殿下为了大家的储君不至动摇,身为太子妃却处处谨慎节约,连先帝身边一个粗使宫女都不轻慢了去,还要注意不叫人说殿下失了太子妃的气度……忍耐数年才熬到了大家登基,若殿下当初与琼王妃一般招摇,如今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 梅娘还有一句话没说——当初宪宗皇帝是极喜欢琼王的,但是有次在楼上看到其时的太子妃与琼王妃走在一起,太子妃服饰简素而低调,琼王妃却衣着华美、饰物光华,说了一句“太子妃大有文德皇后之风”,这句话悄悄传了出去,原本许多打算支持琼王的人才赶紧止住表态,转而观望,否则丰淳所面临的压力会更大。无论怎么说,在丰淳登基的事上,王子节绝对可以说一句有功的。 “你是说先帝在楼上偶然所言?”王子节也想到了,她嗤笑了一声,“先帝岂是会随意出言之人?那时候先帝主意已定,不过是借着此事表态罢了!” 她目光一沉,淡笑着道,“琼王那几年得宠,原因有三,一是他容貌肖先帝;二是他聪慧之处不下大家,但比大家更亲近先帝……第三却是为了杜青棠。” 王子节闭了闭眼,轻叹,“这三个原因,除了第一个,其他两个,都与文华太后有关,大家每每想到自己几乎被废弃,皆是因为生母早逝,在后宫无人扶持,在前朝结下仇怨,而文华太后甍前,却是大家亲眼看着昭贤太后进过她的房间,接着文华太后就早产……你说,大家这心结,究竟怎么解?” “殿下……”梅娘满眼疑惑,小声问道,“那昭贤太后究竟有没有……” “先帝何等英明?他后来将元秀公主交给昭贤太后抚养,已经等于是在告诉大家,昭贤太后绝不是害死文华太后之人。”王子节苦笑,“问题是,大家肯信么?” 梅娘喃喃道:“若是如此,那究竟是谁,将这消息告诉了文华太后,致太后惊痛之下,难产而死?而且昭贤太后又为何会在那时候去了文华太后寝殿?” “大家查了这些年都没有结果,本宫又怎么知道?”王子节低叹一声,“把明日的器物单子拿过来再对一遍罢……魏王那边,他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最好把容易坏的瓷器多弄几件过去,只是注意不可让他伤到自己!就叫他砸给咱们听好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七章 胡旋 五月十九这一日天气甚好,前一日才下过了一夜的雨,这一日却天色明朗,雨后特有的芬芳萦绕鼻端,夹杂着扑鼻的花香。嘉城公主的生辰办得一派花团锦簇,这时候牡丹虽然已经谢去,但花相芍药却恰好开放,王子节特特命在清思殿外放了许多,姹紫嫣红,放眼望去,犹如织毯。 此外长安命妇也有一些得到准许进宫相贺,庆贺之后,自是聚宴。因嘉城公主不喜热闹,宴便摆在了蓬莱殿,为了照顾嘉城的习性,宴上只有宪宗皇帝的子女并亲眷,饶是如此,宴开没多久,嘉城还是寻了个借口离席而去,丝毫不顾及丰淳并皇后的颜面。 琼王夫妇见状,只得尴尬的代她请罪,王妃陶景年随后在琼王的暗示下追了出去,究竟是众目睽睽之下,殿下的乐工都差点停了丝竹,幸亏王子节反应迅速,赶紧把话题转开,才使宴会不至于就此扫兴,然而丰淳脸色究竟冷了冷。这让李俨分外的忧心。 这样的宫廷宴会元秀自幼参与,如今早提不起什么兴趣,这会见正主都走了,正转着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主意,忽听下首的云州咦了一声,声音虽低,里面却带了一丝诧异,她偏过头,却见云州拿着一柄鹅黄精细绢面裁成的宫扇抵住了下巴,见元秀看过来,便拿扇子半掩了嘴,悄悄道:“莫不是上回九姐你说的金腰娘子?” “……什么?”元秀方才并未留意王子节的话,此刻有点糊涂,云州见状,便低声道:“五嫂说左教坊那边这几个月新出的擅舞伎人,叫哥舒夭娘的。” “正是她,绿腰跳得着实不错。”元秀听了,点点头,她想起于文融禀告有关云州之事,似笑非笑的望了她一眼,云州今日起得却是淡淡的桃花妆,被她这么一看,究竟心虚,有点儿不大好意思,红了红脸,轻啐道:“九姐这样看着人家做什么呢?该看金腰娘子是正经!” “那金腰娘子的舞我又不是没见过,只是觉得十妹似乎比前段时候更娇艳了。”元秀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正要盘问几句有关郑纬之事,两人说话间殿中原本的歌伎却都已经退了下去,丝竹渐歇,云州趁机端坐,目不斜视,挡过了元秀询问的视线。 过了片刻,殿外先传来一阵轻而悦耳的铃声,接着才盈盈走进了一个女郎来,这女郎十六七岁年纪,面作飞霞妆,描着长眉,贴翠钿,点杏靥,唇上一滴殷红如血,正是可爱的露珠儿模样。 这一回哥舒夭娘并没有起浓妆,五官倒是看得分明,确实有些胡人血统,双目明显比中土人氏要凹陷下去,鼻梁亦十分高挺,相比此时唐人的审美,她的脸庞太过瘦削了一些,下颔却也太尖了点,若非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又神采飞扬,淡妆下的容貌可算不得怎么样。 这日她穿得衣着十分大胆,柔软白皙的腰肢几乎完全是裸露的,腰以上是一件薄得犹如轻烟的对襟广秀夏衫,夏衫仅仅到她腰间,里面是一块诃子裹住了胸,诃子的颜色是最最鲜艳的石榴红,衬托得肌肤如雪如玉,耀眼无比,诃子上面所绣的图案却是大食传来的联珠翼兽,狰狞的猛兽与娇艳的舞姬,形成了另一重的鲜明对比,在她双臂上各带了足足十七八个赤金环,其中隔一个环上坠着一只金铃,脖子上亦套了一只挂满铃铛的赤金圈。腰以下却穿着八褶隐花裙,裙角各坠流苏,裙下雪足隐隐,竟是赤着脚进来,左教坊工舞,所调.教出来的舞伎举止无不风流出采,她从殿门走到适合起舞之处,当真是娉婷生姿、步步莲华,殿中原本听了皇后的介绍都对舞伎有些期望,这会更是止住了谈话认真注意起来。 哥舒夭娘先欠身给众人行礼,接着对乐工做了个手势,却听鼙鼓一声作响,哥舒夭娘双袖顿举,接着脚步一错,乐声急促之中,裙裾飞旋如云,元秀与云州同时道:“原来是胡旋!” 这名舞伎跳的绿腰元秀早已见识过,今日复看胡旋竟丝毫不逊色,胡旋舞是本朝胡姬几乎人人皆会之舞,所谓羯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只是哥舒夭娘跳起来却似乎又加进了一些绿腰之类软舞的动作,欢快之中掺入柔媚之感。她身上那一连串儿的铃铛,合着舞蹈节拍并乐工伴奏,恰到好处又随动作更添魅惑,尤其是哥舒夭娘扬袖回身、急转乍停之时,人才住,铃犹摇,别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顾盼之间娇媚万分,完全当得起媚眼如丝四个字。 起初众人还仔细看着这支胡旋舞,渐渐的,秦才人等人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这哥舒夭娘容貌虽然按着唐人的眼光并不算多么美丽,可那双眼睛却磨砺得勾魂夺魄,何况舞跳得这般好,身段更不必说,加上又是皇后叫上来的,莫非是为了荐给丰淳?然而前不久宫里才进了五位新人,到这会还没有三个月呢…… 想到这里,便有人偷偷去看皇后的脸色,却见王子节神色和悦,并无惴惴或者担忧之色,一副完全被胡旋舞吸引的模样。 “九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宫里添不添新人,与公主们关系不大,但都是宫闱之中长大,对这样的氛围并不陌生,云州凑近了元秀,低声问道。 时值夏日,元秀手边也有宫扇,拿起来轻轻打了她一下,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瞧三哥!”云州拿袖子掩着嘴,低笑着提醒。 元秀忙借拈着一颗李子入口之际,向齐王席上看去,齐王李付是昨天才风尘仆仆赶到长安的,连夜入宫请了安,被留宿在宫中,今日就直接过来入席,李付的年纪只比平津小一岁,今年已经而立,他生得酷似杨太妃,略显宽厚的轮廓,面色白皙,颔下已经开始留髯,穿一袭紫色大科绫罗圆领袍衫,束着金玉带,用十三銙,腰下悬着一块福寿如意佩,乃是以上好的和田玉雕琢成灵芝、蝙蝠等物,玉佩旁另挂着一只如意形状的香囊,描金绘银,他踞席而坐,一手支颐,一手放在膝上打着节拍,眼光一错也不错的盯住了殿下急旋而舞的哥舒夭娘,炯炯明亮——若不是这哥舒夭娘是皇后特特提了一句的,恐怕早已经出声讨要了。 再看他身旁的齐王妃长孙氏,长孙明镜是本朝贤后文德皇后的后人,开朝之时因着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伉俪情深,对长孙家恩宠日加,而长孙氏原本就是前朝八大上柱国之一,家势显赫,只是后来高宗皇帝担忧阀阅权势过大,危及皇权,加上其时王皇后无子,而他从感业寺接回的太宗时才人武氏却诞下子嗣,便借着废后一事对舅家大肆打压,长孙氏自此衰落,但终究是望族之一。 这长孙明镜比齐王还要长一岁,生得十分端丽,她昨日随齐王一起匆忙进宫觐见,却没有像齐王那样留宿宫廷,而是坚持回了齐王府梳洗更衣,今日身上穿的乃是正式的钿钗礼衣,织绣精致,梳着高髻,周围饰以珠翠,蛾眉檀唇,翠钿花靥,此刻即使是浓艳的酒晕妆也遮挡不住她面上的愠怒之色,若不是她手里拿的爵器牢固,只怕早已被捏扁了。 夹在这两人之间的却是齐王世子李钊,李钊出生之日晚于任秋,如今不过十二岁,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赶路的缘故,他脸色有些苍白,此刻显得对歌舞兴趣不大,正一心一意的拿着一个石榴,让身后的宫女替自己剥了,慢条斯理的吃着。 察觉到元秀的注视,李钊忙拿过手边的湿帕擦了擦,敛裾坐好,复向元秀笑了一笑。 元秀嘴角勾了勾,回了他一个笑容,便收回目光。 这时候乐声乍停,却见殿下哥舒夭娘一个急回,裙裾乍开,隐花裙的八褶之中八种栩栩如生的鲜花乍现,腰以下仿佛八花齐开,说不出的绚丽!而她双臂上举,轻.薄的夏衫似经受不住急转之力,飞快向后褪下,露出大片香肩!原本那夏衫就极为轻软,犹如烟雾,如今这么一褪,更是活色生香,勾人魂魄,齐王看得兴起,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大声叫了一个好字! 闻言公主席位这边的昌阳不觉皱了下眉,看向殿上的丰淳,丰淳却慢条斯理的笑了笑,吐了个字:“赏!”立刻有内侍托着一对银铤下去,哥舒夭娘大大方方的谢了赏,便听丰淳道:“三哥既然赞你舞技好,便去替他斟酒吧!” 丰淳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怔了一怔,云州嘀咕了一句:“这舞伎原来是打算给三哥的?” 哥舒夭娘脚步顿了一下,仿佛也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常色,脆声礼道:“妾身遵旨!”接着便步伐轻盈的走到齐王身旁,接过一边持壶宫女手中的酒壶,轻舒玉臂,替齐王满上一樽,“请齐王满饮此杯!” 齐王原本也只当韩王开蒙而皇后至今无子,因此借着嘉城公主生辰引荐新人给丰淳,这哥舒夭娘容貌不算最美,却难得善媚,他虽然瞧中了却也不敢直接讨要,却没想到自己赞了一句,丰淳立刻就把人指了过来,看他神色也不见是对这哥舒夭娘有什么兴趣,不由心下大喜,赶紧捧樽向上首敬道:“愚兄多谢五郎了!” 丰淳含笑道:“三哥喜欢就好。”他们兄弟这边正亲热,长孙明镜的脸色却难看之极,也幸亏她今日按品大妆,酒晕妆是要胭脂上得最浓,才勉强遮住了怒意,身后贴身使女赶紧用力拉了拉她的袖子才随着齐王一起给丰淳谢恩,坐下后端起面前的荔枝绿一口气喝了数盏才把那股心火压下去,冷冷扫了眼哥舒夭娘,目光冰寒。 斜对里昌阳刚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微微蹙眉,觉得长孙明镜对自己兄长未免管得太紧了,转念又想到了任秋——未婚生子,哪怕是在皇家,面上也不好看,也难怪齐王会同意长孙明镜不将任秋列入李氏,但那到底是齐王的骨肉,她的亲侄子,虽然不是长孙明镜生的,到底也算她庶子,何况任秋无论如何也夺不去李钊的世子之位,长孙明镜又何妨大度一点?昌阳公主决定在婚前抽空与杨太妃说明此事,让太妃务必敲打敲打长孙明镜,可别叫她趁着如今任秋出事,想方设法要了他的命! 这场宴饮说是庆贺嘉城公主的生辰,但主角却是早早退回了清思殿,陶景年追到殿上,便看到嘉城公主正不耐烦的吩咐浑机、纯机上前替她将为了今日特特换上的精致华美的公主礼服除去,又随手自己扯脱了公主冠冕,一迭声的叫人打水净面,浑然未将身后的嫂子放在心上。 陶景年压住心底的愠怒:“六妹这会就要取妆更衣,难道不打算回席上去了吗?” 嘉城公主嗯了一声,淡淡道:“六嫂,我今日已经去露了一面,这红尘之中的纷纷扰扰我却是早就不习惯了,能够待到方才我已经忍受不住,六嫂还是回去陪六哥吧。”她语气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任谁都能分辨出来,陶景年哪怕是在琼王和王子节那里也没有当面受过这样的气,但这几日到清思殿来的经验已经让她如今听着这样的话心平气和了。 琼王李俨其实也早就知道压根劝说不住这个妹妹,这一回也不过是尽一尽力,顺便可以得到返回长安的机会。 可陶氏既然追来了,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 “你六哥那边暂时不急,六妹这样跑了回来,可知道今日这场宴饮乃是圣人亲自吩咐、皇后亲自操持的?为着六妹你厌恶人多嘈杂,皇后只挑着几家命妇入宫庆贺,还都是行过礼后就出了宫,连留膳都未提,今日蓬莱殿上只得自家兄妹子侄……”陶景年的话却被嘉城公主打断,后者眉心微蹙:“尘世种种于我不过过眼云烟,六嫂若没有旁的想说的,还是回去罢。” 她这一副看破红尘只想得道升天的模样叫陶景年顿时无语,陶景年自己其实也是信奉三清的,可她还没信到了为此抛弃身份家业追寻大道的地步,短暂的沉默后,陶景年看了看她身后垂手而立的浑机、纯机,咬牙道:“那好罢,我就说一句话,六妹可否让人先退下?” 嘉城公主冷淡的看了她一眼,从琼王并王妃一起返回长安起,便一直进宫来劝说她不要出家,委实将她的耐心用得差不多了,但看陶景年的样子,若不同意恐怕会继续赖着不走,嘉城盘算着今日功课的时辰快到了,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殿上只得姑嫂两人,陶景年却颤抖了一下,扑通一声,往嘉城公主面前跪下,低声道:“公主念在与琼王一母同胞的份上,千万救他一救!” 嘉城公主不觉蹙起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套 邱逢祥着一身朱色小科圆领袍,梦唐一朝初期的时候规定宦官由内侍省掌管,其下如尚宫局般分为六处,即掖廷局、宫闱局、奚官局、内仆局、内府局、内坊局六处,掌管宫内的簿册、门卫、病丧、仓库供应等事项,太宗皇帝时对宦官颇有限制,即使内侍省的内侍监官衔也不过三品,但中宗之后制度日益松弛,那时候七品以上宦官竟有上千人,玄宗皇帝时候,四、五品者就有数千人,更有多人得授三品左右监门将军衔,因安史之乱中,宦官李辅国协助肃宗皇帝在灵州登基,遥奉玄宗为太上皇,后叛乱平息,李辅国拥功自重,自此宦官之势汹汹而上,不可或挡。 自德宗皇帝起,神策军、天威军的军权逐渐落入宦官之手,因此并有堂堂帝王,性命竟委于阉奴之祸。元秀年纪尚轻,却也听说过自己的皇祖乃是死于宦官王太清之手,就是被称为英主的宪宗皇帝,也是在依靠高平之并邱逢祥之力下才收拾了王太清。 其中高平之因自恃功劳,妄图如当年李辅国一般呼风唤雨,因此被宪宗皇帝命邱逢祥诛杀,这邱逢祥素来沉默寡言,却是公认的精明能干,哪怕曾在王太清手里吃过大亏的宪宗皇帝在世时也对他委以重任,信任有加。 但是宪宗寿短,正因当年被王太清下毒的缘故,此事别人不知,丰淳却是心知肚明,所以虽然登基之后,从不叫他近身,因此邱逢祥如今虽然身为内侍省之正三品内侍监,有资格着朱,但见到丰淳的面却也不多。 虽然如此,宫中敢轻看他的人却没几个,谁都知道,北衙禁军那边,许多人都是邱逢祥一手提拔起来的,哪怕那里面也有如袁别鹤那样忠诚于丰淳之人,但邱逢祥不言不语,势力却叫晚年的宪宗并丰淳都不敢轻易动他。 元秀见他才拱手,便淡笑着免了礼,采蓝早已搬过了一只月牙凳请他坐下。邱逢祥本是富家出身,少年时候因罪没宫,恰好分到了还为太子的宪宗皇帝所居东宫,其时为宪宗皇帝练习弓马时在旁伺候的小内侍。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城府可想而知,虽然对元秀远不及鱼烃等内侍亲热,但态度不卑不亢之间却也并不使人感到无礼。 他稳稳的坐下,复拱手道:“未知阿家召微臣前来有何吩咐?” “邱监,珠镜殿附近,这几晚似乎嘈杂了些。”元秀微扬下颔,蹙眉道。 邱逢祥微露诧异之色,他在本朝出了李辅国、王太清这些人后,如今与这些人一样手握大权,却名声不差,正因为办事得力,又看起来并不干涉朝政,却没想到如今竟会被人指责未做好份内之事,忍不住问道:“微臣不知阿家所指是何事?微臣若是没记错,禁军巡逻这段时间与往常并无不同——还请阿家明示?” 元秀自不会将燕九怀居然能够闯过重重守卫进入自己寝殿的事情说出来,但即使燕九怀为了孟破野的缘故没下杀手,如今藏在刻意穿的广袖下面腕上分明的青痕也在提醒她——哪怕贵为帝女又居于深宫,竟也同样不安全,她当然要找邱逢祥暗示一二。 元秀看向了采蓝,采蓝会意,将旁边几上一只方才邱逢祥进来时就放着的盖着一方帕子的漆盘端上。 邱逢祥看了眼元秀,见她示意自己掀开,便拉了拉袖子,抬手将帕子揭开了一角,却见帕子下,放着一柄无鞘匕首,匕首样式寻常,刃口犹如清霜,虽然说不上多么好,却也非寻常可见的东西,他放下帕子,狐疑道:“敢问阿家,此物从何而来?” “两日前,此物忽然放到了本宫枕边。”元秀拿起手边的姜饮喝了一口,似要平静一下情绪,方缓缓道,“本宫醒来时猝不及防,险些被它割到了面容。”说着仿佛惊魂未定一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邱逢祥脸色顿时一变:“阿家从前可见过此物?” “不曾。”元秀摇头道,“邱监想必也知道,这珠镜殿本宫虽然住进来不久,但身边也没添什么人,采蓝并大娘这几个都是母后那里留下来的,本宫入睡时,外间一向守着采蓝并采绿,她们两个自来守夜,十分警醒,翌日起来,本宫询问时,她们都说前一夜睡得特别深沉!” “阿家可问过其他人?” 元秀道:“本宫入睡时,常喜焚香,若是睡不安稳,自是焚安息香以助眠,但邱监应知,自三四月起,本宫时常练习骑射,尤其是从原上归来,沐浴之后疲惫不堪,不须此香助眠也能睡得极深,所以从那时候起,采绿就改焚了一些舒缓的香气,譬如,那一夜寝殿之中焚得乃是龙楼香。” 龙楼香香气含蓄而袅柔,并不浓烈,却极易沾衣,采蓝在旁接话道:“阿家晨醒后发觉此刃,便唤奴二人入内询问,奴等发觉睡得比往日深沉,亦是先想到了可会是殿中有人恐吓阿家,采绿想到寝殿所焚的龙楼香乃是新换上的,阿家寝殿除了咱们采字辈的几人并大娘外,其他人都不得擅自进入,便是阿家外出时,采紫与采橙也会盯着,因此奴等立刻将殿中之人召到正殿,挨个近嗅衣着鬓发并检查其更换衣裙与被褥,却无一人沾染此香。” 这就是说,留刃恐吓者是殿外之人了? 邱逢祥皱起眉:“禁军巡逻乃是按队,一队十人,彼此监视,何况阿家寝殿是什么地方,岂是他们胆敢窥探的?” “本宫也知道五月有重五之节,又有六姐生辰、七姐下降之事,邱监乃内侍省监,定然是忙碌无比,因此当日特特吩咐殿中之人不许声张,就连五哥五嫂那边也没有多言,只是私下揣测本宫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会遇见了此事?”元秀蹙眉说着。 邱逢祥忙道:“阿家乃文华太后所出,又是昭贤太后亲自抚养,两位太后皆是贤德之人,阿家性情和善,宫中皆知!此事却是微臣管理宫中不密,才使阿家受此惊吓!”说到这里他起身一礼,先谢了元秀替他隐瞒之恩,接着诚恳道,“容微臣再说一句,请阿家将这柄匕首交与微臣,微臣定当在三日之内,为阿家查出此事真相!” 这柄匕首原本就是元秀拿来掩饰那日燕九怀闯入寝殿威胁自己的,这个所谓真相元秀可是不关心,她蹙着眉道:“这匕首自然是要交给邱监的,只是邱监,此事已经过去了几日,本宫今日请邱监前来,却是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六姐生辰只有家宴,过几日七姐下降,却是前朝后宫都要开宴的,届时难免有混乱之处,这宫里既然不太平……”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邱逢祥不动声色的拱手道:“多谢阿家提醒,微臣定当仔细而为!” 元秀吩咐人将匕首递给了他,又说了几句场面话,邱逢祥便起身告退。 待他走了,采蓝心有余悸道:“阿家,那燕九怀武艺如此高明,居然能够不惊动禁军而潜入后宫,他说的事情……” “哼!”元秀冷笑一声,“燕九怀的武功是高明的,可要说能够不惊动禁军深入宫闱,却有些过了!”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向着大明宫的西南方向点了点,淡淡道,“我若没猜错,他应该是先潜入了太极宫,再从御沟之类的地方,溜到此处的!” 采蓝与采绿奇道:“这是为何?” “他告诉我那孟破野被杨太妃派人私下买通了人严刑拷打,逼迫他代迷神阁认罪,以求为任秋脱身。”元秀喝了口姜饮,道,“杨太妃的目的其实不是要迷神阁认罪,她主要还是为了叫任秋脱身,因此孟光仪早就想到了这点,当初进宫来面圣时就将人藏了起来,杨太妃既然能够想到派人逼迫孟破野认罪,又如何会想不到召集人手打探出任秋被关押的下落,索性闯进去把人抢了出来?到那时候长安城这么大,千家万户的,杨太妃把人那么一藏,一个字拖到底,孟光仪虽然是直臣,难道还能冲进太极宫万春殿上缉拿先帝遗妃不成?” 采蓝心思转了转,惊道:“莫非太妃她……” “咱们在迷神阁里见过燕九怀,知道他与阁主秋十六娘相熟,杨太妃可未必知道,她背后又没有大族支持,我那三哥资质寻常,到了年纪就被先帝打发去就封,七姐虽然美貌又聪慧,究竟是公主,她也不比我大几岁,而崔家固然家大业大,但任秋之事涉及皇家名誉,是绝对不敢替她出手的。宫中侍卫就算被太妃收买了,以孟光仪的名声,敢闯进他藏人之处去劫案犯——除非是想全族都不好了,太妃与公主们身边的侍卫虽然不及御前那样皆是有出身的,好歹也是清白良家子弟,怎会糊涂到做这种必死的事情?” 元秀冷笑了一声,“长安探丸郎的名声,可也不是只有咱们才听闻过!” “杨太妃这回可是糊涂了,请人居然请到了迷神阁头上去!”采绿掩口低笑了一声,随即皱起眉,“可是太妃也太过分了!为着一个私生之孙,居然罔顾阿家安危,不但将他带进了宫,竟将阿家的寝殿指给了那燕九怀!难道她是想让燕九怀以阿家为质,逼迫五郎下旨叫孟光仪释放任秋吗?” 元秀摇头:“私带探丸郎入宫,是有弑君的嫌疑,何况我这珠镜殿的警戒又如何与紫宸殿比?五哥身边才是真正高手如云!我可不信单凭一个燕九怀就能做出这等改换天日之事!太妃虽然不聪明,却也没蠢到这个地步,我猜,她是想法子请了探丸郎,却不想被她使人拷打的那个也是,反被燕九怀抓住机会潜进宫里,至于燕九怀为什么偏生寻到了珠镜殿来,恐怕他也知道,除了本宫外,其他公主见到了他,除非被灭口,否则必定闹得沸沸扬扬!到那时候,就算不曝露出他和迷神阁的关系,从而导致后者更快倾覆,单凭他的身手与面目,也不难揣测出来,他的来历,届时探丸郎必受打击!更不必说帮他去救孟破野了!” 采绿惊讶道:“阿家为什么要帮他?奴以为此人究竟出身草莽,到底危险!” “重玄门后守护的是谁?”元秀反问。 “自然是神策军。”采绿下意识的回道,“他们要拱卫宫廷,自然要驻扎在北衙。” 元秀淡淡的问道:“那么神策军全部都是效忠我李室的吗?” 采绿顿时语塞,元秀问得直接,方才邱逢祥又才走,她想了想,渐渐明白了元秀的意思:“阿家是想将探丸郎收为己用吗?” “探丸郎起于汉,传承至今而不灭,可见其势力之大。”元秀一手托腮,一手转着盛了姜饮的杯子,淡淡道,“就算收罗不到手,提醒了邱逢祥,以此来探一探他的底也好!” 采蓝一直听着,此刻忍不住问:“阿家为何断定邱逢祥会对付探丸郎?毕竟邱逢祥一直谨言慎行,奴以为他也会保全实力,尽管嘴上答应了阿家要查个究竟,恐怕未必肯尽力吧?” “珠镜殿的守卫尽管不及紫宸殿,好歹是后宫之中,如此有人把匕首送到了本宫枕边,居然禁军无一人察觉!”元秀微微一笑,“我若没记错,内侍监所住的地方守卫还不及珠镜殿,而且邱逢祥办事伶俐、弓马却只能说一句娴熟……我方才已经差不多把话明说了——既然有人能够混入宫闱可能搅乱七姐的下降之仪,谁知道他日会不会也去取了他邱氏的项上人头呢?” “探丸郎收钱取命,长安城中不是没人知道,只不过一直守着彼此的界线假作不知罢了,如今一下子竟出了这等高手,你若是邱逢祥,你可能放心?”元秀掩唇冷笑,“燕九怀的武功确实高明,可现在,他武功越高,邱逢祥越是不得不对付他!且等着看他如何仔细而为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登门 昌阳公主下降前一日,元秀轻车简从到了靖安坊,开门的小厮收到拜贴后吃了一惊,不敢叫元秀在外等待,连忙恭敬的请她进了门,至正堂奉茶,复飞快的跑向后面禀告主人。 鹿剑园中杜拂日看着拜帖心下疑惑,换上待客的衣袍,带着洗砚到了正厅,却见元秀踞于客位,手里捧着使女呈上的新沏蒙笋,正盯着厅中屏风上的字迹看着。见杜拂日进来,微微一笑,放下了茶道:“十二郎,本宫今日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她话是这么说,然而堂堂公主亲自登门,哪怕如今还是宪宗一朝,杜家断然也没有怪罪她的道理,何况杜拂日一向气度宽宏,淡笑着拱手为礼道:“贵主言重了,不知贵主前来,未能远迎,还望贵主见谅!” “本宫听人说过,十二郎性情淡于接物,最是不喜应酬,因此也不废话了。”也才寒暄了一句,元秀便开门见山,“本宫受人之托,要关照一下京兆府大牢内一人,但拘于身份与孟光仪其人,不便出面,思来想去,惟有请十二郎襄助!” 她那张拜帖上面本就是写着专程来见杜拂日的,但杜青棠如今除了一个国公身份外什么都没有,杜拂日亦是长安一个寻常的声名不显的世家子,元秀却是今上最疼爱的胞妹,亲自登门,所求之事涉及到了满城公认最难招惹的孟光仪也就罢了,所求的居然还是杜拂日,厅中之人闻言都是一愣,采蓝与采绿也有点糊涂。 惟独杜拂日神态自若,笑着道:“贵主所料不差,我与张献确实有旧,只是张司业脾气执拗,张献酷肖其父,此事怕是有些难。” “重五之后张明珠弹劾本宫的奏章,五哥已经拿给本宫看过了。”元秀淡笑着道,“何况本宫如今要关照的人,其实也有关照之理,十二郎素来深居简出,不知如今坊间沸沸扬扬的任秋之案可有听闻么?” 杜拂日微微颔首:“略有所知。” “因此案发于平康坊迷神阁,孟光仪便拘了迷神阁中一名管事去京兆府问话,念在迷神阁其他人多为女眷,且那日任秋将其他人都打发出了院子,如今只是关在了阁内不许出入。”元秀缓缓道,“本宫受托要关照的,正是这名外管事!” “贵主,圣人已将此案交于孟尹,孟尹为人长安上下皆知,若那外管事乃是无辜,绝不会下令动刑,虽然下在牢中难免会吃些苦头,不过迷神阁上上下下只押了一名管事,还是男子入狱,孟尹已经十分照顾了。”杜拂日略一思索,委婉劝说道。 元秀轻轻摇头,淡笑着道:“十二郎鲜少出门,究竟不知——这几日,本宫的庶母,杨太妃时常派人出入京兆府的大牢,孟光仪忙于破案,或者是装作不知道,或者是被人欺瞒,那叫做孟破野的管事如今已经只剩了一口气!本宫当然也可以直接去京兆府直叱孟光仪,但本宫七姐下降在即,何况杨太妃究竟是先帝所遗之人,此事便是圣人也说她不得……本宫年幼,对朝中诸人都不熟,也只有重五之日,在观澜楼上见十二郎三兄弟所请之客中,有张司业之子张献,与那孟光仪乃是姻亲,转这么个圈子,来帮这个忙了!” 杜拂日沉吟道:“可否请问贵主与迷神阁有何关系?” 这个问题,元秀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迷神阁这会的阁主名叫秋十六娘,本宫倒是不知道她当年的名声,但本宫的乳母薛娘子,尝言此人少年时候为教坊瑟部部头,其琵琶之技冠绝长安,后来脱了籍,也不知怎的掌了迷神阁,大娘那时候还在闺中为女郎,为此绝倒不已,几个月前,本宫携大娘一道出宫,偶然撞见了她,很是唏嘘,停车与之交谈了许久。” 她拿扇子漫不经心的转了转,笑着道,“那外管事,是这秋十六娘身边得力之人,因此秋十六娘托人辗转把消息传到了本宫耳中,大娘有惧夏之症,如今成天喝着药昏迷着,本宫好歹也是大娘带大的,那秋十六娘虽然身在风尘,然而谁叫她当年那一手琵琶入了大娘的耳呢?迷神阁虽然与此案有关,但那孟破野与任秋无怨无仇的,不过是因着职责所在的缘故才趟了这次的混水,本宫要求也不高,留他一命,不使落下残疾便可,不知道十二郎肯不肯帮本宫呢?” 元秀容貌堪称绝色,这般含笑问来,当真是明光照人,她话说的也是合情合理,杜拂日虽然心志坚定,见她神态欢悦之中略带期待,沉吟片刻,究竟点了头:“若是如此,我这便使人为贵主把话带到!” 见他没有提到亲自前去,元秀微微惊讶,那日在观澜楼请客的其实主要还是杜三和杜七,杜十二除了去接了裴灼外,几乎没有出面招待过人,加上她早从薛氏并韦华妃那里听说,都道他不喜应酬,那日也没有看到杜十二与张献有什么交谈,反而裴灼倒似与杜家三人关系都不错,没想到杜拂日与张献的关系却比她想象之中更为亲近…… 这么想着,元秀端起几上茶水,掩去眼中的狡黠:她特意选了今日忽然登玢国公府的门,不是因为明天就是昌阳公主下降,宫中忙碌一片——主要是杨太妃、齐王并昌阳公主自己都无暇来关注自己的行踪,也是因为,今日,杜青棠因事外出,那个曾被她号称英明神武的父皇重用的老狐狸,可不像杜拂日这等品性纯良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这么好说话啊! 而且,杜拂日既然帮了她这回,离把杜青棠也拖下水还远吗? 杜拂日坐言起行,当场吩咐洗砚取来文房四宝,元秀见此便想到了那日观澜楼上的《赠道者》,她自幼临帖,但因天分,始终难脱窠臼,骑射也是如此,所谓求之不得,便越发的上心。偏生杜拂日这两道都是其长处,在客位上踌躇了下,便走到他身旁来看着,杜拂日神色不动,他身后侍立的洗砚却眼珠转来转去,暗忖元秀这般主动亲近究竟有什么打算? 待杜拂日当场书成,洗砚取到旁边吹干,命人策马送到张府去交给张献。却见元秀手持宫扇,轻轻抵住了腮边,思索片刻,忽然问道:“十二郎,大娘这段时间惧夏,不能随我去原上练习,不知你可有空,是否愿意教导我箭术?” 她问的突然,即使以杜拂日的定性,也不禁微露讶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章 别院 杜拂日示意洗砚将笔墨撤走,自己将写信时卷上去的夏衫宽袖放下,才淡淡一笑:“薛娘子亲自指点贵主打下的根基,如今只要多练,秋狩自当无碍,贵主大可放心。”这就是婉拒了。 这拒绝在元秀的意料之中,即使前朝之事她没有刻意打听,但上回在观澜楼上听裴二十四娘提起杜三、汪全,宫闱之中长大的她也察觉到了丰淳接下来的打算。杜青棠是宪宗一朝呼风唤雨过的人物,即使他的侄儿看起来再怎么纯良温善,毕竟不是傻子,在没有弄清楚自己这样邀请背后究竟是什么用意前,当然会选择观望。 不过元秀提出这个要求,却也没有多想,无非是看到他书行楷时歆羡之情流溢,忍不住就提了出来。 厅中沉默了一瞬,元秀思索片刻,没有理会身后一个劲的给自己使眼色阻止的采蓝、采绿,道:“本宫并无他意,明日是本宫七姐下降,后日本宫想继续往原上练习,若十二郎愿意指点一二,还请同往。” 杜拂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元秀目的已经达到,转身欲走,夏日轻软的衣料间,她腕上一抹青痕让杜拂日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起来。 马车出了靖安坊,才到长兴坊附近,赶车的于文融呀了一声,马车略停了停,随即车帘一掀,进来了一个人。采蓝和采绿同时皱起眉,燕九怀很难得没有笑嘻嘻的,而是直接挑了车中空处坐下,皱着眉,劈头便问:“公主你方才去了玢国公府?” “不错。”元秀警觉的望着他,暗暗后悔自己只顾提醒邱逢祥加强宫中戒备,自己此番出来竟没有多带几个武艺高强些的侍卫。 却听燕九怀不耐烦的催促:“公主答应我的事呢?” “本宫去靖安坊,不正是为了小郎君的托付吗?”元秀淡淡道,见他脸色微妙,心下暗惊,忍不住道,“难道孟破野已经出事了?” “还没有。”燕九怀脸色有些阴沉,“他的腿上回就被打断了,昨日又上了一回刑,今日不知道还会如何,公主做事,是不是太慢了点?若是孟大因此落下残疾……”听出他话里的威胁,元秀皱眉道:“本宫是公主不错,但太妃、昌阳公主并齐王难道就不是皇亲国戚了吗?” 燕九怀瞥了她一眼:“你怕得罪他们?”他嗤笑,“今上可是你亲兄!难不成你这个兄长眼里,一个庶母外加一个庶兄、庶妹比自己胞妹还亲?那你这个妹妹做的可也太可怜了些!” 元秀没有理会他的讥诮,平静道:“燕小郎君身手了得,既然能够潜入京兆府的大牢探望孟大,为何却不能干脆把他带走,免受牢狱之灾?” “我带走他是容易,但若这样,杨太妃岂不是更有理由把事情推到迷神阁头上?”燕九怀哼了一声,元秀斜睨他一眼:“杨太妃母子三人五哥当然不惧,但五哥若是这样做了,宗室之中,岂有不生异心的道理?” 燕九怀不信道:“人是任秋杀的,此事毫无疑问,证据确凿,昔年汉武帝杀阳石公主之子前,还是收过阳石公主重金并允她为其子买过命的,难道就因为今上不愿意庇护真凶,宗室就要离心?真是笑话!” 丰淳与琼王之间的心结以及因此牵涉的错综复杂并非燕九怀这样飞扬跳脱的杀手所能理解,元秀也并不打算告诉他,只是道:“明日就是本宫七姐下降,你以为本宫会在这个眼节骨上容许长安传出公主们彼此拆台的传言来吗?” 她语气坚定,燕九怀斟酌了一下,有些不满的问道:“那么公主在靖安坊拜访可得到什么结果?” “杜家十二郎与孟光仪之妻张氏的叔父国子监司业张明珠之子张献交好,杜十二已经当着本宫的面亲手书一信,使人送去张府,请张献说服其父张明珠出面斡旋,让孟光仪插手此事,免得曝露本宫干预。”元秀大概说了下经过,她敏锐的察觉到燕九怀听到杜拂日时仿佛暗松了口气,似乎笃定了此人出手孟破野便无危险一样,不由微微一怔。 燕九怀武功高明,五感极为敏锐,见状立刻出言掩饰:“孟光仪何等精明?杨太妃买通京兆府逼供孟大,他怎会不知?何况张明珠性情恐怕比他还要执拗三分,公主确定孟大能够活到那时候?” “孟破野可以活到燕小郎君见着他,便已说明孟光仪虽然纵容了杨太妃使人逼供,但还是留了他的性命的,若不然,恐怕不等燕小郎君摸进京兆府牢,那边孟破野就已经被悬了梁,并留下手书指印,招供一切都是迷神阁所为、任秋不过是被冤枉的了。”元秀轻嗤一声,语气之中不无调侃,“燕小郎君狡黠聪慧,然而终究生长市井,你道栽赃一定要是活口吗?有时候死人更加可靠!” 燕九怀目中闪过一丝怒色,森然笑道:“如果太妃真的这么做了,就算她藏在了深宫大内,我也必送她与其子女去黄泉抵罪!” “本宫还以为,燕小郎君会追问孟光仪为何会纵容杨太妃这么做呢。”元秀感受到他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机,眼帘微垂,淡笑着道。 燕九怀略略收拾情绪,看了她一眼,微哂:“孟尹想知道任秋那日所撞见之人是谁,又不愿意落下个喜动刑讯的名声,因此借助杨太妃之手罢了。” “孟光仪身为京兆尹,审案是其本份,何况此案还是今上特特交给他办理的,孟破野既然有嫌疑,他动刑审讯本就是常理,何来落下喜动刑讯之名?再者以他如今在长安的名声,就算当真动了酷刑,传了出去,坊间也只会怀疑被他动刑之人穷凶极恶,而不是认为他转了暴虐的性.子。”元秀悠悠的道,“不过燕小郎君第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孟尹想知道那日所撞见之人是谁,而且他预料到,那个人,身份想必不一般!” 燕九怀皱眉。 元秀转过头来看着他,似笑非笑:“却不知道,燕小郎君可否告诉本宫,迷神阁背后的人,又是谁呢?那日从密道之中出来的人,旁人不知道,迷神阁中的人应该知道吧?孟光仪自己不对孟破野动刑,假作不知,任凭手下收了杨太妃的好处去私下逼供,无非就是想借太妃这边的势力,去对付那人罢了,燕小郎君你说是也不是?” “……”燕九怀皱了皱眉,忽然留下一句,“三天之后,若孟破野还要受刑,我就先杀了昌阳公主!”说话之间,他轻轻挑开车帘,飘然离开,飞快的消失在车外的行人之中。 采蓝脸色有点苍白:“此人太危险了!” 采绿也是心有余悸,握着手中的帕子道:“阿家这几日还是不要随意离开大明宫了。” “不要紧,他没那么傻,我与他无冤无仇,也没人寻他买我的命,杀了我对他百害而无一利,他不会做这种事的。”元秀懒洋洋的说道,“不过,杨太妃并三哥、七姐那边做下的事,却要我来受人胁迫,这口气,实在有点难咽啊……”她眯起眼,当着两人的面拉起袖子,看着腕上至今未褪的青痕,脸色很是难看! 采绿露出心疼之色:“阿家为何不愿抹上药膏?”元秀腕上的伤痕当然瞒不过她们这两个贴身伺候的心腹,因着她这几个月练习骑射,珠镜殿里本来就准备了许多用来消淤去肿的伤药,奈何元秀就是不肯涂抹,她本就肌肤雪白,这么一道青痕完全消退可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 元秀却闭上了眼,没有回答。 见她不想再说下去,两人对望一眼,都沉默下来。 回到珠镜殿,采紫迎了上来,嘴角含笑,道:“阿家回来的正好——大娘这会醒着,阿家要去与大娘说说话么?” 元秀有点意外:“耿静斋可是给换了药?大娘如今还难受吗?” “药还是上回开的那一种,是晌午后大娘就不肯喝了,说是整天睡着骨头疼。”采紫笑着道,“采橙给大娘做了冰酪,又加了冰盆,大娘这会倒还精神些。” 惧夏之症因人而异,寻常情况下也不过是乏力多病、无心饮食,薛氏却比常人惧夏都要严重一点,夏日哪怕放着冰盆,总也是难受得紧,这才不得不用加了安神之药的汤剂长睡,不过这样睡着总也不成事,元秀向她房里走去,暗自思索是不是私下去向丰淳请求让薛氏去附近山上的别院小住一段时间? 从前薛氏还没进宫前,夏日也都是住到长安城外山间的别院里去的,郭氏在城南外五十里的终南山中有好几处别院,郭氏族没之后,大部分都被抄没,但也有几座没动——是当年文华太后嫁给还为太子的宪宗皇帝做太子妃时的陪嫁,这些在文华太后临终时都交给了薛氏保管,做元秀将来嫁妆。 终南山的别院元秀还没去过,只因从前夏日宪宗皇帝都会带着六宫去骊山华清宫避暑,若不是今年例外,薛氏惧夏之症又如此严重,她身为公主,又有两位太后所遗之产,产业委实过多,还真有点想不起来。 到了薛氏住的房间,一进去便感觉到明显比外面阴冷许多,元秀左右一看,但见不算太大的房间里竟放了六个冰盆,饶是如此,榻上坐着的薛氏还是恹恹的,见到元秀进来,忙叮嘱:“采蓝去给九娘取件外袍来,这里面冷,别冻着了她。” 采蓝应了一声出去了,元秀到她对面跪坐下来,见几上放着冰酪只剩了小半碗,便道:“大娘,我方才想起来母后在终南山似乎有别院?” 薛氏没想到她会忽然提到文华,愣了一下才道:“不错,你提这个做什么?” “骊山行宫不奉圣驾怕是单独前去不便,而且来去遥远,我瞧终南山近得多,而且别院也不像行宫那样规矩繁琐,同样是在山上清凉,不如使人去打扫了,咱们去小住一段时间,免得大娘继续难受下去。” 元秀这么说了薛氏才明白过来她是为自己考虑,心中感动,但想了想却摇头:“这样不好,如今不比盛世,长安还算安稳,出了长安城,哪怕京畿之地,也未必太平,何况深山密林,又不像行宫还有宫墙可以依仗,周围也驻扎了禁军……” 她面带忧色——薛娘子不是一直养在了闺阁的娇弱女郎,年初的时候她为元秀封邑之事去了回晋阳,沿途所见都是掐头去尾才告诉了元秀……如今梦唐依旧有着贞观、开元之景的,怕也只有如长安、洛阳、泉州这些地方了,略微偏僻,皆是贫病交加,不过是长在天子脚下的人看不到,依旧以为世道照例繁华罢了…… “大娘不知,如今任秋之案闹得长安沸沸扬扬,再说七月是我及笄之日,在山上也不住许久,大娘若是不放心,我去求五哥多派一些侍卫过去便是。”元秀见她不同意,眨了眨眼就想出了一个借口,薛氏昏睡了几天,对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茫然,闻言强打精神,一一询问起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一章 商议 采蓝取了一件夹缬宝蓝底团花对襟宽袖外袍来,元秀披上,采橙又呈进新的冰酪并一份乌梅饮,见薛氏精神尚可,元秀思索了下,便将知道所知的任秋之案缓缓说来,她先说了当时殿上孟光仪说过的时辰,复道:“大娘可还记得那燕小郎君么?他说他寻到了孟光仪关押任秋之处,从任秋那里知道了些当日发生之事——任秋那日进了莺娘的院子,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便与莺娘厮混起来,结果中间莺娘的床帐后却转出了一个男子,这任秋自是要向莺娘问个明白,那男子也不知道怎么,却也未曾解释,反而仗着身强体壮,将任秋打了一顿,扬长而去,任秋后来大约因此就把莺娘杀了。” 她故意隐瞒了密道之事,笑嘻嘻的望着薛氏,谁知道薛氏听了,想也不想道:“莺娘那里的密道是连着哪里的楼阁?” 见元秀一脸悻悻,薛氏不由心怀一畅,含笑道:“若不是那一回贺夷简招了麻烦,这种勾栏之地的伎俩你怕是到这会都不知道一二呢!你从小生长宫闱,哪里能与大娘我当初做女郎时候比?那时候我跟着你几个舅舅,穿上了男装什么样的地方没有去过?这些馆阁去得可不少……这种密道,最初是为了一些泼悍之妇打上门来,欲将人堵在房中,这时候男子便可顺着密道去另一边,或是逃走,或是装做只是与众人饮酒取乐……无非就是为了偷梁换柱罢了。” “燕九怀不肯把那人告诉我。”元秀拉起袖子抱怨道,“前两日他夜晚设法溜到了寝殿,因着迷神阁的一个外管事被孟光仪抓去,让杨太妃使人动了大刑,险些扭断了我的手臂!” 薛氏瞧着她腕上至今分明的青痕勃然大怒:“那小儿好大的胆子!” “我今日才去设法托人关照那外管事——这可全是瞧在了大娘你与秋十六娘相熟的份上!”元秀见势立刻抱着薛氏的手臂撒娇道,“只是这燕九怀太过可恶,杨太妃与七姐派了人去收拾那外管事却与我有什么相干,他不去寻七姐和三哥的麻烦却来欺负我,等夏日过了,大娘可要帮我欺负回来!” “这笔帐我记下了,定要给你连本带利讨回来!”薛氏抬头对采绿道:“还不快去拿药膏来!” 采绿不敢分辩,忙去了。薛氏这才伸指一点元秀前额,又是心疼又是嗔怒:“九娘也把自己在大娘心里看得太轻了,难道看不到这伤痕大娘就不心疼你了吗?还要不上药留着给我瞧是不是?” 元秀用心被她识破,吐了吐舌头,笑道:“我本是打算留到七姐下降后,去五哥那里告状的。” “状自然是要告的,可也没必要委屈了自己。”薛氏皱起眉,“迷神阁的人不肯说那日经密道进入莺娘院子里的人是谁?你也没打听到那日留宿迷神阁中都有些什么人吗?” 元秀无可奈何的道:“如今此案被五哥交给了孟光仪,大娘又不是不知道此人的厉害,上回七姐托我去迷神阁打探些消息,结果在平康坊外就被他亲自堵住,打发了走……” “勾栏之地的事情你不清楚,我当初扮作郎君去胡闹过几次,倒是知道一些的。”薛氏沉吟道,“长安县衙接到报案乃是辰末,这时候若是别的铺子怕是已经开张许久,但那日并非休沐,平康坊这时候本不该有太多的人,哪怕是迷神阁这样数一数二的馆阁也是一般。譬如任秋在五更三点坊门开启后不久就进了阁,寻常时候是进不去的——也是他时常如此,阁中才会特特给他留着人开门。” 元秀疑惑道:“大娘的意思是……” “那人一定是阁中熟客,迷神阁这样的馆阁可不会随意留生人过夜。”薛氏眯起眼,“孟光仪是男子,咱们梦唐逢着年节聚宴请教坊中人献歌献舞、召北里诸妓陪坐都是常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猜他放任杨太妃买通京兆府诸吏对那迷神阁外管事孟破野动刑,想是为了让杨太妃与此人并迷神阁背后之人对上?”元秀猜测道,“孟光仪素有清廉之名,却非无心机之辈,他坐镇京兆府多年,狱案判断严明无人能驳,除了精明能干与忠直外,能够巧妙的利用长安各方的势力达成所愿也是一个缘故。” 薛氏看了看她,微笑道:“孟光仪若是想这么做,为何不索性将迷神阁中有密道的事情公布出来,到那时候杨太妃这边得了理由,越发要置迷神阁于死地……迷神阁那外管事身受诸刑至今不肯承认,不就是为了向那殴打任秋之人卖这个人情吗?” “……难道孟光仪要成全迷神阁?”元秀懵懵懂懂的问道。 “五更三点坊门开,不久后任秋就进了迷神阁,按着往日的习惯寻了他的相好莺娘,这时候莺娘方才起来梳妆,送他去莺娘院子的迷神阁小厮并莺娘院子里的使女都被打发出来,只留他们两个。”薛氏缓缓道,“不久之后,有人从密道中出来,被任秋误解为莺娘另有相好,他还被这相好暴打一顿,因此含怒之下,将莺娘杀死!” 说到这里,薛氏淡淡一笑:“前部分是孟光仪在殿上所言,其实他在这里面已经留了漏洞给你们反驳,只不过你和昌阳都未发现,或者她是发现了故意不说!因为这处漏洞也是孟光仪所设的陷阱,为要试探你们是否与此事有关——昌阳也就罢了,你去过迷神阁的事,虽然不至于满朝皆知,但总有些人听到风声的,孟光仪身为京兆尹,掌京畿廿三县之治,你身为公主,在他辖下去过哪些地方,他心里若是没个数,也不会有长安孟郎之呼了!” 元秀疑惑道:“大娘说的是什么?” “馆阁的热闹多半是晚上,因此白日里那里边的女子都是起得极迟的,那任秋又不是将莺娘赎了身安置到别院去只守着他一个人,迷神阁哪有只叫她应付任秋一个的道理?就是那莺娘自己,也多半不肯的!”薛氏摇着头,道,“她只应付任秋一个的话,长此以往若任秋哪一日厌弃了她,她却久不与其他人联络,平康坊里多少花儿朵儿也似的人儿?到那时候,她能有什么样的下场?因此坊门开后不久这莺娘就起来了……恐怕不是为了迎接任秋!” 元秀蹙吃惊道:“这么说那殴打任秋之人本就在莺娘院子里留宿,却偏巧撞见了任秋前去?因此才引动后者嫉恨交加,对莺娘下了杀手?” 薛氏摇头:“九娘对坊间还是了解太少——勾栏之地,争风吃醋乃是常事,这莺娘又不是才被迷神阁里买进去入籍的雏儿,她能够将任秋勾得神魂颠倒,半年了都热情似火,床幔后转出一人来难道还解释不了?就算不说出密道,也能够推到了秋十六娘身上去!只管哭着喊着说是被秋十六娘所迫,自己身不由己,哪里就能够叫任秋怒极杀了她了?这点本事都没有,秋十六娘岂会叫她独自接.客,如那些还没调教好的雏儿般,自会派了人在旁帮衬!再者那任秋年岁未成,不过十三四岁,听说又是个贪图享受不爱动刀剑的,力气不足,莺娘却是年近双十,身为阁中女子,歌舞皆要懂些,身段自然灵活,而且又对迷神阁极为熟悉,除非那任秋与燕九怀一样武功高强,否则即使手有利器,想要杀她怕也困难!” “此案确实疑点重重,只是我等身在后宫不便过问,自然什么都不清楚,只能靠只字片语推测,可孟光仪主持此案,大娘说的这些按理他也应该有所了解,为何领了五哥的旨意这么久了还不曾有结果出来?”元秀一头雾水的问道。 却见薛氏满怀深意的看了自己一眼:“九娘方才自己不是说出来缘故了吗——明日就是昌阳公主下降之期啊!” 元秀一惊:“难道五哥已经做出决定,只是为了不扫七姐新婚之喜,这才命孟光仪拖延?” “此案破起来有什么难的?”薛氏轻笑了一声,“就是我这样从前跟着你舅舅们去见识过两回的人都能够估计个大概——你说的疑点头一个还是要落在了那人为何会出现在莺娘房中!辰时前,馆阁往往方结束了一宵宴饮,正要散去,这时候平康坊里面素来只有出没有进的,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迫得那人需要从原本所在的地方躲进密道,从莺娘房里逃走?” 元秀蹙起眉,认真思索起来。 “而且此人既然从密道里出来,在帐后岂能不观望观望再现身的道理?莺娘的房里虽然有任秋在,可莺娘也在,他为何不趁任秋注意力放在莺娘身上时悄悄离开——就算他原本打算悄悄离开时被任秋发现了,却怎么还反过来殴打任秋,竟一点也不怕事情闹大?像是笃定了任秋会杀了莺娘,然后立刻被官差拿走,自己却早已溜了开去?”薛氏淡笑着道,“这事认真想一想,那任秋还真像是被坑了一把!” “若是如此,陷害任秋,便等于是拖杨太妃母子三人下水,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元秀更糊涂了。 …………………………………………………………………………………… 含冰殿上昌阳公主却也在愁烦着:“这么说那孟破野始终不肯画押?” “贵主,这孟大骨头极硬,京兆府的人也不敢要了他的命,如今人全身上下都无一处是好了,偏生怎么也不肯点头。”陈秀苦笑着道,“此外郎君的下落也一直寻不到。” “你……”昌阳公主面上闪过一丝愠怒,见他面上苦涩,顿时明白了过来,“恐怕不是你们寻不到,而是不敢去寻吧?” 陈秀被她说穿了底细,不敢回答。 昌阳公主却发起怒来,抬手砸了一个茶碗,叱道:“秋郎再怎么出身不正好歹也是三哥的骨肉!如今三哥膝下就这么两个郎君,秋郎连李都不能姓,难道她还怕秋郎夺走钊郎的世子之位不成?!六嫂连个女郎都没有呢,还不是出身名门望族,这几日六哥的庶长女病了,她这个嫡母何尝不是亲自照料?三嫂好歹出自名门之后,堂堂文德皇后的族人!如今竟连个外室生子都容忍不得!她的妇德何在?长孙家的女郎难道都这样妒悍不成!” 旁边修联修绢赶紧一迭声劝说道:“阿家快快息怒,明日就是下降之期,万万不可在此时动气!” 修联对陈秀使个眼色,示意他退下,陈秀巴不得有这个机会,赶紧行了礼后放下东西溜了出去——因任秋身世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如今齐王府的一举一动都有不少好事之人盯得紧紧的,他这回进宫还是打着给昌阳公主送上一对齐王才淘到的玉璧的旗号。 只不过瞧昌阳公主的模样,却是恨不得拿了那对玉璧出气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二章 长孙明镜 虽然主人只有在返回长安时才住入,但陈秀打理得当,齐王府中丝毫不见萧条,草木茂盛,廊道清爽,后院正堂之前对栽了两株柏树,树冠皆如盖,这时候正生得枝繁叶茂,将附近遮得一片荫凉。 堂前的回廊上边挂着一色的竹帘,是拿湘妃竹劈得细如丝线之后又一根根打磨得光滑,最后编织成席,挂起来后既清凉透风又能够遮阳,无需焚香,四周就是一股子竹木芬芳。 踏上回廊,进了正堂之门,明堂之上正中放着一张核桃木矮榻,榻上方几列着几道应时的果品,后边是一座四折海棠春睡嵌云母屏风,下边是几张待客的矮榻,如今自然都空着。 齐王妃长孙明镜懒洋洋的斜靠在屏风前,伸手从面前的果盘中拈着新摘的李子专心吃着,因今日不打算出门与见客,她的妆容比蓬莱殿上领宴时要清淡许多,两颊拍了浅绯色胭脂作桃花妆,唇上点着媚花奴,头上挽了云朵髻,正中插一支孔雀开屏衔玉珠多宝钗,赤金打出的孔雀口中衔的一挂三垂宝石足足落到了眉心,将额黄花钿都遮盖住了,最下端的三颗拇指大小的珍珠与脖子上一串南珠串相互辉映。 王妃身上穿着绛紫色对襟广袖夏衫,下面衬了一条郁金裙,明媚的黄色在略显绛紫的夏衫下尤其的醒目,郁金独特的气味与竹香清气混合在一起,裙上有巧手绣娘绣出朵朵半开半闭的团花,下裾另绣有祥云翻腾的图案。她拈李子时,广袖微褪,露出皓腕之上一双精金嵌宝石兽口镯,玉指纤纤,凤仙花汁染得仿佛鲜血淋漓。 室中并不是只有她一人,七八个彩衣使女都施了淡妆垂手侍奉在附近,两个年纪小些的使女,一个双手握着柄孔雀尾羽制成的扇子替她鼓着风解暑,另一个跪在她身旁捏着粉拳认真的为她捶着腿。 除了孔雀扇摇动的声音外,偌大室内,却只有被扇风偶尔带起的哥舒夭娘头上发钗的坠子相击发出脆响——她今日的衣着很是朴素,一身藕荷色夏衫,下边是一条坊间女子常穿的绿罗裙,腰上束着碧色丝绦,发挽堕马髻,斜插着两支步摇簪,不过是寻常的四碟嵌松石银簪,另簪一朵粉色绢花,臂上一对金镯毫无纹饰,妆容也是比飞霞妆还要淡一层的,如此更显出其目深颊削,只是那双眼睛即使低垂着,整个人依旧透露出柔媚之态来——到底是左教坊里出来的,还是舞部罗宝奴下第一人。 哥舒夭娘跪资端正,双手高擎茶碗,原本热气腾腾的茶水如今已经被室中冰盆湃得微凉,而哥舒夭娘的手却早就酸了,但她还是坚持举着。 虽然是丰淳赐下的人,但到底不过是以舞伎身份赏赐下来的,嘉城公主生辰那日蓬莱殿上齐王再怎么沉迷于她的美色,若今日齐王妃不肯喝这碗茶水,哥舒夭娘究竟名不正言不顺,将来哪怕有所出,也未必有资格姓李。 长孙明镜神色自若,眼角却瞥见了哥舒夭娘双臂微微发抖,她觉得差不多了,若是再拖下去,打翻了茶水倒无所谓,只是需得再等凉一盏茶,她可没这个耐心,这会子晾着哥舒,她已经觉得心烦,便住了取李子的手,示意身后使女拿帕子来,擦干净手指,又轻踢了下给自己捶腿的小使女,那小使女立刻乖巧的走到了一边。 “把茶接过来。”长孙明镜坐端正了,抬了抬下颔,细声说道。那才退开的捶腿的小使女立刻向哥舒夭娘踏出一步,双手接过了茶,捧到长孙明镜面前,后者象征性的呷了一口,一扬手,旁边一个使女向屏风后走去,不多时捧出了一只漆盘,上面放着几块布料,并一些钗环首饰,笑吟吟的递到了哥舒夭娘面前道:“哥舒娘子,这是王妃赏你的。” 这使女有意将赏字咬重,哥舒夭娘却无暇注意,她大大松了口气,好歹是过了这关。别瞧那天齐王在殿上看她看得入神,回了王府,被齐王妃关起门来一场大闹,竟连今日这样的场面都不敢过来……哥舒夭娘跪在这里这些时候,已经清楚以后的日子若想好过,必须先讨好了这位王妃。 长孙明镜端详着她恭敬之中略带谦卑的神情,心里的不痛快略略散去了些,淡笑着道:“哥舒娘子可是觉得我接茶接晚了?” “妾身不敢,是妾身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王妃品尝李子。”哥舒夭娘见她没有立刻打发自己下去,而是说起话来,不敢怠慢,赶紧道。 “你昨日才伺候过大王,今儿过来给我敬茶怎不是时候?”长孙明镜淡淡的笑了笑,“时候是对了,只是……这茶不对!” 见哥舒夭娘露出思索之色,长孙明镜看了眼方才给哥舒呈上赏赐之物的使女,那使女会意,清声道:“如今正逢炎炎夏日,暑气蒸腾,咱们这内室里放着冰盆,王妃才好过些,娘子按时过来是守规矩的,却不该在这时候还要敬上滚烫的热茶,这可叫王妃怎么入口呢?自然只有等到茶凉了,才勉强喝上一口,这也是给娘子的面子了,若是奴等做了这样的糊涂事,可是要自己去管家那里受罚的!” “……妾身知错,请王妃责罚!”哥舒夭娘听了,毫不迟疑的低下头去,长孙明镜没兴趣太过为难这个被丰淳硬塞进来、看起来还算乖巧的侍妾,见她识相,笑了一笑,便吩咐她退下。 等哥舒夭娘有些蹒跚的离开,长孙明镜才冷哼了一声,问身旁之人:“陈秀今日是不是又去了宫里?” “回王妃,方才奴听外院的人说大王昨日才在西市淘到了一对玉璧,因是一对鸳鸯交颈的样式,便着他送去宫里了。”那使女在旁禀告道。 长孙明镜冷笑道:“明日就是贵主下降之期,先不说贵主那边怎会稀罕一对玉璧,这会儿宫里给贵主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赶着送进去难道要叫含冰殿上开箱子重新腾地方出来装进去吗?打量着我不知道这对兄妹的意思呢!” “王妃莫要生气,奴看陈秀这回去了也是白去,贵主这会子忙着自己明日大婚都来不及,再说陈秀这边又没有什么进展,无非是去告诉一声罢了!”使女连忙劝说。 “明儿就是贵主下降,我这个嫂子也不说什么了,反正那舞伎敬的茶我都喝了……”长孙明镜却是诡异一笑,“念着那孽种活不了多久的份上,这府里多个侍妾,我啊也先认了!” 使女一惊,见左右都是齐王妃的心腹,才低声道:“王妃何出此言?难道那任……” “圣人赐这舞伎你当是白赐的么?”长孙明镜冷笑着道,“一个连李姓都冠不上的私生之子,哪里能和皇家清誉比?圣人这是先给了大王补偿呢!若不是因为贵主明日下降,孟光仪焉会迟迟不判此案?” 使女们都露出诧异之色,为首那一个提醒道:“王妃是说圣人会不认任秋?可是这样固然除了那外室生子,但……但如今这个哥舒娘子可是圣人所赐,却不知道王妃将何以处置?” “圣人把她赐给大王无非是表示对那孽种之事的补偿。”长孙明镜浑不在意道,“她不过是教坊出身的一个舞伎,圣人也只是吩咐了句叫她到王府来伺候大王罢了,一个贱籍侍妾,生得也算不上国色天香,无非是姿态媚人,大王看个新鲜,等回封地时,把她丢在这里,时间一长,大王忘记得差不多了,便看她自己造化!” 她这么说着,一手支颐,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如今我只担心那孽种到底惹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听说,这段时间,有人暗地里造谣,说那孽种是因我容不下他,故意使人陷害于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下降之日 昌阳公主的下降仪式极为隆重,丰淳为了表示对这个异母妹妹的重视,特特比照当初宜安公主下降的例子加了三成。 因她大婚,两个在封邑的姊姊——平津与宜安都遣了人送来重礼,只是这两人却都没到。平津不到则是为了不给昌阳添堵,宜安却是因为其舅姑病重的缘故。宪宗皇帝的次女宜安公主李烟的生母史芳仪性情温良敦厚,并将之完全传给了自己的女儿,宜安公主是本朝金枝玉叶中难得的贤德女子,她的驸马尉迟朴和出身平民,舅姑皆是寻常村人,而且恰恰就在宜安封邑之中。 宜安公主下降后,为了服事舅姑,特特离开长安去了自己封邑长住,将舅姑都接到公主府邸中朝夕看顾,晨昏问安,便是放在了坊间也足以称一句贤妇了。原本这回昌阳公主下降她是打算亲自前来观礼的,毕竟这不但是宜安自己之后,也是改元后皇室头一回有公主下降,只奈何尉迟朴和的父母年事已高,又因早年劳作沉疴在身,从四个月前起就双双病卧在床,离不得汤药,宜安公主不敢或离,只得打发了其子尉迟肃前来观礼。 尉迟肃是在大婚前三日就抵达长安的,翌日被召到紫宸殿与丰淳见了一面,接着到蓬莱殿上见了舅母王皇后,至于元秀这几个姨母,却因各自在外,一直到了大婚这日才在典礼上遇见。 宜安公主的年纪只比平津小一岁,她出阁后第二年诞下长女清乐县主尉迟含君,接着便诞了长子,这尉迟肃年纪却比承仪郡主还要大一些,恰与元秀同岁,只小了三个来月,因是男儿,个子自比元秀高挑些,穿一身绯色圆领袍衫,金环束发,玉勾勒腰,他的容貌肖父,元秀依稀记得自己那个二姐夫面相敦厚,如今看尉迟肃容貌也是平凡之中透露出文雅温厚之色,不由隔着人对他笑了一笑。 尉迟肃虽然认出元秀身上的公主礼服,却不知道她的排行,顿了一顿,待陪在他身旁的内侍贴在耳旁告诉了他,他才赶紧走了过来拱手为礼,歉意道:“是九姨?” “二姐近来可好?”元秀面施淡妆,采绿以螺子黛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描好的远山眉之间贴着一簇如火如荼的花钿,眉后浅绯色胭脂绘出状如新月的斜红,她的眼睛生得非常好看,标准的杏眼,大而明亮,即使不是蛾眉,看人时依旧极有气势,唇上点了一滴赤色为露珠儿,贴星靥,发挽双螺,这一回却不是简单的五彩丝绦装饰,而是珠环翠绕,务必打扮出皇室雍容富贵之仪,因此哪怕站着不动,风过之时依旧环佩叮当。 见她停步与自己说话,尉迟肃不敢怠慢,恭敬道:“母亲一切安康,只是惦记着不能亲赴长安为七姨贺,因此使甥儿代为观礼。” 元秀手里拿着一柄乌檀木柄雪绢面绣牡丹的团扇,半掩了嘴,笑道:“你这一回就一个人来吗?君儿怎也没来?” “回九姨,家姊本也想随同北上探望舅父并各位姨母,谁料临行前骑马时不慎摔下,伤着了腿,只得作罢。”这句话尉迟肃说得很是低声,毕竟大婚之日不吉之事不便多言,也是元秀问了他不得不答。 元秀点一点头便不再多说,笑着对他道:“你十舅就在那边,七姐寝殿你一个郎君不便进去,且去寻徐王罢。” 尉迟肃得了她的提醒也是暗松一口气,他虽然是宜安公主之子,和宫里这几位都是亲戚,到底不常见面生疏些,这一回宜安公主并驸马都在封邑伺候长辈,把他独自打发了过来,虽然身后跟着的内侍是宜安公主当年的陪嫁,不时提点,总也觉得不自在,他知道自己那十舅年纪比自己还小些,不过都是男子,好歹算是不必尴尬的不知道站在哪里了。 元秀打发了他,顺脚进了含冰殿,这时候昌阳公主堪堪开始打扮,她本就生得极为美艳,今日更添了几分娇羞并喜悦之色,不上妆就已经使人觉得明光照人了,今日替她梳妆的并非寒冰殿宫女,却是元秀见过一回的尚宫樊若儿。 樊若儿着一身银朱色联珠对鹿纹夏衫,自己梳着盘桓髻,对插珠花步摇,飞霞妆,点笑靥,唇妆是讨口彩的内家圆,她先吩咐拿水上来替昌阳净面。 这水却是事先几日趁着日出之前使宫女在花瓣上收集来的露水,兑进了新鲜的玫瑰花瓣并掺进一勺羊乳,足足泡了一夜半天,又在中间放进杏仁去把羊乳之中的腥膻之味都吸走,如今只见水色泛着淡淡的浅红。 修联和修绢服侍着昌阳净了面与手,樊若儿这时候也拿金跳脱把自己夏衫的袖子挽到了肘上,露出一双雪白的皓腕来,她从已经挑好放在了昌阳妆台上的诸多物事之中取过一只瓷钵,钵开后露出里面色如红玉的膏脂来,带着淡淡的杏仁气息。 只差前后脚到的云州看到了便咦了一声道:“这太真红玉膏气味仿佛与我那里的不一样?” 樊若儿一面从一个银盒里取出一柄小巧玲珑的银匙抠出膏体来为昌阳抹上,一面微笑道:“阿家说的是,这一钵的方子略改了改,将麝香去掉另换了别的代替。” 太真红玉膏源于玄宗皇帝时夺自其子寿王的贵妃杨氏,据说杨氏常敷此膏,而面色如红玉,因此得名。其制法是取杏仁、去皮、滑石、轻粉,各等份研为粉末,蒸过之后加入少许瑞龙脑并麝香,以蛋清调匀。这是宫里的贵人们常用的面脂,云州自然识得。 “今儿殿里脂粉香浓,这方子才改了一道,云州居然也察觉到了,当真厉害。”东平公主在旁笑着道。 云州却奇怪道:“太真红玉膏的方子不好吗?为何要改?”元秀也是面有好奇之色。 樊若儿笑了一笑,道:“几位阿家如今还用不上这改了的方子,待出阁后却要用妾身今日给阿家用的这种了。” 利阳公主因年幼,这会不在,寝殿里便只有东平到云州三人陪伴着,其中东平显然是知道了些什么,但笑不语,云州眼珠转了一转,上去推她道:“七姐要上妆不便开口,八姐既然知道怎么也不告诉我们,却叫我和九姐这样一头雾水?” 东平公主拿扇子一扑她面,低声说了几句,元秀赶紧侧耳去听,听罢顿时双双面上一红,似笑非笑的从铜镜里边看定了昌阳,昌阳公主自是知道为什么改方子的,见状在镜子里瞪了一眼东平,却见元秀与云州对望了一眼,双双笑道:“七姐今日大喜,咱们都祝七姐心想事成,早生贵子!” “……你们尽管在这儿笑着罢,还怕你们没有这一日?”昌阳公主才上了一层面脂,闻言顿时飞起一片霞色,轻嗔道。 云州取笑完了却又盯着那钵面脂问樊若儿:“樊尚宫,既然这麝香有……有那样的作用,为什么不早日换掉?平素用着怕也有影响吧?” “回阿家的话,这却是不会的。”樊若儿止住动作对她道,“面脂之中以杏仁等物为重,麝香只加少许,哪怕长久的用着对身子其实害处也不大,不然从玄宗皇帝时至今,宫中多少妃嫔贵主用着此物,每年也赐下许多给臣下,却也不见用了此物的人家子嗣稀少。妾身特特做了这一钵却还是昌阳公主所提。” 麝香虽是名贵香料,却也有活血通经并催产之效,因此宫闱之中用起来十分慎重,昌阳公主一心一意爱慕着崔风物,自然希望能够进门之后便能为他诞下子嗣,哪怕太真红玉膏已经在本朝用了好几代,她究竟不放心,连那么一点点麝香也不肯接受,非要另做一份没有的来用,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按着梦唐梳妆的顺序,面脂之后便是敷粉,宫中所用的粉皆是精挑细选而成,既轻又透,白皙如雪,樊若儿不愧是王子节亲自推荐来的人,敷粉的手法巧妙而仔细,不多时便将昌阳面、颈、手上都拍上一层均匀的铅粉,连下颔与耳后都未放过。这时候复取出胭脂来,昌阳自己挑了丹色,樊若儿便将其他暂时放到一边,以指尖轻轻挑出少许,让修绢取了少许水来化开,轻拍在昌阳两颊,原本雪白的面色上顿时染了一层明朗的丹红之色,状如飞霞,与铅粉相映,娇艳欲滴。 接着樊若儿取了一支螺子黛开始作眉妆,螺子黛极为珍贵,便是宫中也不是人人得用,多半要以铜黛补充,它描出来的眉青黛深远,色泽历久不褪,而颜色令人回味。根据昌阳的脸型与她今日所要佩带的公主冠冕,樊若儿替她描了细长柔婉的青黛眉。 旁边修联觑着时机呈上了花钿盒,樊若儿左挑右选,最后择了比翼之形的翠钿,呵开背后鱼胶,端正的贴住了昌阳眉心,见昌阳对镜端详后点了点头,樊若儿使个眼色,修联放下了花钿盒,另捧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来,樊若儿在里面挑了半晌,对昌阳道:“阿家请笑一笑。” 昌阳知道这是要点面靥,便转过头来,对她嫣然一笑,两颊上梨涡顿现,樊若儿趁机将一双飞鹤形状的面靥贴上笑涡之处,这面靥却是鹤子草所制,这种草生长在岭南之地,采之曝晒成干后,形状犹如飞鹤,鹤翅尾足,栩栩如生,被发现后,便被当成了面靥来用。 面靥点罢,轮到了斜红,樊若儿复开诸色胭脂,挑了比丹色略深一色的彤色,这回却不用清水化开来用了,而是直接以指代笔,沾取了在昌阳眉后描绘起来,随着她指尖缓缓移动,一丛缠枝藤纹渐渐呈现,却是葡萄缠枝——意喻子孙绵延,正合了昌阳的心意。 最后取了绛色胭脂在昌阳唇上晕出了圣檀心的模样,如此,妆容才成。 按本朝制度,公主下降皆需戴礼冠,所以发式上面反而不必太过操心,只需注意不至于戴不上冠冕便可。东平三人看着樊若儿上完妆,已经用去了足足两个多时辰,这时候却没了兴趣,而这段时间中她们在宫外各府中的堂表姊妹也有几人进来相陪了,尤其是齐王妃到来后,元秀便觑了个机会向外走去。 她才到含冰殿门处,身后就传来云州的声音低叫道:“九姐等我一等!” “你也出来啦?”元秀惊讶的问道。 “都看了这么久了,坐在里面怪无趣的,人也多,反正有三嫂在那里招呼,缺不了咱们两个。”云州道,“九姐,咱们到外边坐一坐罢。” 元秀也是为此才出来的,笑着道:“可不能走远,一会崔风物来了,还得去为难他呢。” “崔风物名满长安,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区区几首催妆诗、却扇诗还难得住他?”云州俨然对崔风物极有信心,元秀正要打趣她,却听她接着道,“就算为难得了,咱们也只能做做样子呀,若不然惹恼了七姐,咱们可是担待不起!”说着以袖掩口,促狭的笑了起来。 “你就站在这里说七姐的闲话吧,回头叫她殿里人听着了去告诉七姐,有你好看。”元秀看了眼不远处忍笑的宫女提醒道。 云州把头一扬:“今儿我才不怕,七姐刚打扮好,还在梳发,还没更衣,我就不信她能穿那么一身沉重的礼服再来寻我的不是——我这身就够重的了。” “七姐今儿自是不寻你麻烦,不过等你下降的时候她可就惦记好了。”元秀朝她眨了眨眼,姊妹两个正说着话,她们站在殿上高处,却看到了殿下有一群人正在兴致盎然的聚集在一起,云州注意着看了几眼,便拿扇子一指:“那个小郎君看着眼生,这时候在宫里,莫不是二姐的长子?” 元秀顺着她指的看了看,笑道:“你眼力真好,我刚才若不是近前看到他想起了年前见过一回尉迟朴和,差点没认出来!” “其他几个我都认识。”云州轻笑道,“二姐也太贤惠了些,咱们好歹是金枝玉叶,她平日里侍奉舅姑足够精心,如今七姐下降竟也不回来——九姐你不知道,原本,七姐因为二姐与驸马和睦,又生得子女双全,兼之身体素来安康,还打算请二姐今日替她张罗一二,想沾一沾二姐的福气呢!结果到头来却只有咱们的外甥跑了过来!” 元秀微微一哂,见左右除了两人的贴身宫女外没有其他人,便低声道:“五嫂已经足够贴心,没见到这会,都托词未至吗?再者七姐的亲嫂子、咱们三嫂不是来了?” 昌阳公主一心求子,王氏虽然贵为皇后,却至今无所出,为了照拂这个小姑的心情,如今也避着没过来瞧她梳妆,有皇后打头,一干妃嫔皆是有样学样,连有子的赵芳仪并曹才人都没有出这个风头,而是请了已有一子的齐王妃代劳——如此忍让恩宠,无非为了即将而来的风雨汹汹,而不使人说皇家情薄罢了,元秀嘴角的笑容不易察觉的僵了僵,不知道此刻在铜镜前笑得心满意足的昌阳,过了今日可还能如此高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四章 罅隙渐 翌日,元秀在晌午后去了紫宸殿,她才过了前朝与后宫相隔的宫墙之门,就看到丰淳的辇车迎面而来,鱼烃揭起了车帘,丰淳有点惊讶道:“九娘是要去寻我?” “五哥。”元秀开门见山道,“大娘惧夏之症甚是严重,如今七姐婚礼也过了,我想带她去山上别院小住。” 丰淳问道:“哪里的别院?” “听说母后在终南山中留了几处别院,我前日已经问过大娘,使了人去其中一间打扫。”元秀道,“五哥准了我罢?” 丰淳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却皱眉道:“山间不比宫中,你去了须听大娘的话,不可随意走动乱跑。” “五哥只管当我是三岁孩童。”元秀嗔了他一句,趁机道,“五哥既然不放心,不如派些禁军陪我同去?” 丰淳自然不会不答应,吩咐鱼烃道:“你去传袁别鹤!” 元秀说完了来意,也懒得打听他要去哪一殿歇息,笑嘻嘻的谢了恩,径自回珠镜殿去了,不多时,外面采紫便进来禀告,说是鱼烃陪了一个禁军统军在外求见,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藕荷色镂纱半臂并牙色底掐金绣鹊鸟栖花诃子及六幅湘水裙,问采蓝道:“我鬓发可乱?” 采蓝端详她几眼,肯定的摇了摇头,元秀便对采紫道:“传他们进来吧。” 鱼烃带着袁别鹤进了殿,礼毕,躬身道:“阿家,这位是神策统军袁别鹤,字双凫,阿家欲往终南山中避暑,大家特遣袁统军负责阿家戍卫,未知阿家意下如何?” 丰淳派来的人,元秀当然放心,她打量了几眼袁别鹤,见他气度沉稳,目光坚毅,男儿阳刚之气十足,微微颔首,吩咐赐座,道:“有劳袁统军了!” 袁别鹤忙起身道:“此乃末将份内之事,不敢当贵主之言。” “不知袁统军打算带多少人随本宫去终南山?”元秀有些苦恼道,“本宫原本没想到带禁军,只打算带着珠镜殿的侍卫前去,所以着人打扫的别院地方并不大,总共也才住不了多少人,统军可要费心挑选些身手好的同去才是。” 袁别鹤沉吟了下,道:“不知贵主这边大概会去多少人?末将也好决定人数。” “本宫并乳母,以及采蓝、采绿是肯定要去的。”元秀打量了下殿中,道,“既然会在别院小住,采橙自也要去,另外于文融过去跑一跑腿,霍蔚年纪大些,山路恐怕崎岖,便与采紫一道留守殿中吧。除了这些人,另外会带几个粗使之人,当然,侍卫也会带上几个,袁统军以为如何?” “贵主使人准备的别院可住几人?”袁别鹤复问。 元秀思忖了下:“约可住百人不到。” “既然如此,末将带精锐禁军五什同去,不知贵主觉得可好?”袁别鹤略作思索便道。 五什也就是五十人,元秀眉心微蹙,原本薛氏说离了长安就不太平时她还将信将疑,毕竟天子脚下,如今长安又是这般歌舞升平繁华恣意,她几次去清忘观并乐游原上也是极妥当的……假如袁别鹤不是在小题大做的话,看来京畿附近竟也不靖吗? 但是转念一想,元秀却又想到,如果真的不太平,丰淳又怎会许她去终南? 对于行军布阵元秀半点不懂,她也懒得多想,丰淳叫袁别鹤过来也只是为了让她认个脸,记住了袁别鹤的模样,她端起了茶,淡淡笑道:“一切有劳统军了!” 袁别鹤见状,自是识趣的拱手告退,鱼烃与他一起出了殿,才离开珠镜殿不久,便笑眯眯的恭喜他道:“统军晋升之期指日可待,奴在这里先恭喜了!” “谢鱼监吉言!”袁别鹤虽然是平民出身,性情也偏沉稳,但从东宫一个寻常侍卫做到了神策统军,也不是不知趣知情之人,他知道长安禁军如云,丰淳偏偏点了他去护送元秀公主至终南山小住,不仅仅是因为元秀乃丰淳胞妹,而他是丰淳心腹的缘故,更多的却是为了送他一份功劳,以得到继续提拔他的借口——从肃宗皇帝起,神策军的军权逐渐落进了宦官之手,如今神策军拱卫着大明宫,里面听从邱逢祥的却有相当一部分,丰淳当然更需要如袁别鹤这样出身东宫的军官为他与邱逢祥争权。 只是神策军拱卫长安,如今关中宁靖,就算哪里有什么匪报,也断然没有叫禁军直接冲上去的道理,因此自袁别鹤做到统军后,升迁顿时停滞了下来,这会丰淳是为了帮助他在神策军中尽早掌握军权,故意送这一份功劳了。 袁别鹤正在心潮起伏之间,却听鱼烃含笑低声道:“今儿这事,说起来也是凑巧,阿家与大家竟是不谋而合了!” “还请鱼监指点!”袁别鹤听出他的意思,不动声色的塞了一对银铤进鱼烃袖子,鱼烃拢在袖中的手掂量了一下银铤分量,方笑着道:“阿家的乳母薛娘子,非但有尚仪之衔,实际上身份俨然是大家与阿家之小姨,这一点,统军想必也有耳闻?” 袁别鹤谨慎道:“末将确实听说过红衣薛娘子之名。” “薛尚仪素有惧夏之症,阿家说是去避暑,其实多半是为了尚仪。”鱼烃微笑道,“不过这也不是最重要的,主要还是近日长安之事太过烦扰,大家心疼阿家年幼,打算让阿家独自往骊山一行,不过阿家既然想到了终南山,那里比骊山近,只是到底不及行宫安全,统军还是要多多用心,万万不可让阿家有什么闪失才好!” 袁别鹤略一思索,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道谢,这时候两人却已经走到了快要分手的地方,鱼烃含笑和他告别,忽然道:“终南山中别院距离长安不远,快马一日可往返数次。” 袁别鹤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立刻道:“鱼监放心,贵主既然是去避暑的,末将绝不让长安喧嚣打扰了贵主!” 目送鱼烃远去,袁别鹤目光闪了闪,长安喧扰,如今长安城中还有什么能比任秋之案更喧扰的呢?丰淳在这个时候送元秀公主去终南避暑,虽然有薛尚仪这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但归根到底是怕元秀被人纠缠,元秀乃是公主,深居宫中,能够纠缠她的人…… 他心中暗惊,下意识的攥紧了拳——今上,终于要对皇室动手了么? 关中五月末的天空在晴朗时万里无云,高远空阔,然而这样的时候,却有一场风雨将至,于不动声色之间。 …………………………………………………………………………………………………… 珠镜殿中正为元秀将离宫至别院小住匆忙准备时,修政坊内,贺怀年依在榻上,皱眉看着面前的鸽信,师如意一袭青衫,踞坐他下首,面色凝重。 室中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一身彩衣的碧翘拿跳脱挽住了袖子,正翘着擦了鲜艳凤仙花汁的十指,姿势优美的替他们斟着茶水。 “师先生以为此事该如何是好?”沉默半晌,贺怀年将碧翘斟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却压根没尝出好坏,沉声问道。 碧翘素来最擅撒娇,当即嗔了他一眼,但发现贺怀年根本没留意自己时,立刻识趣的退到了一边,动作轻盈,周身环佩都没发出什么轻响。 师如意叹了口气,反问道:“此事与大郎可有关系?” 贺怀年面上露出一丝怒色,指了指自己的腿,冷笑道:“某若是痊愈,头一件事倒确实想去砸了迷神阁,不过齐王与某有何冤仇,某何至于去对付他的私生之子?” “燕九怀与迷神阁的关系只有我等知晓些许,大部分人都以为迷神阁与平康坊里其他的馆阁一样,无非是教坊司下面的一家阁子罢了。”师如意一边思索一边道,“只是探丸郎再怎么小心,咱们都知道了,没理由长安这边的望族一无所知,宫里那一位更不必说。无论如何,大郎腿伤至今未愈,最上面的那些人,总是因为大郎与迷神阁之间有仇,而且大郎没有立刻去寻迷神阁的麻烦,所以现在任秋之案发生在迷神阁,难免会有人怀疑,是我等谋划了此事,欲皆齐王之手,对付迷神阁!” 贺怀年皱眉:“当初不寻迷神阁还不是因为……”他说到此处愤然住了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那日燕九怀夤夜而来,毫无征兆的一剑,若不是他运气不错,恰好夏侯浮白在侧及时救了他一命,事后回想起来那近在咫尺的死亡,冷汗就止不住的往下落,他知道自己不同于贺夷简——后者是魏博节度使的独生爱子,哪怕他身边没有夏侯浮白,谁也不敢明着杀了他! 而贺怀年却只是养子,养子与独子一字之差,地位与重要性却天差地别,不敢杀贺夷简的人,或者杀不了有夏侯浮白贴身保护的贺夷简的人,未必没有胆子并实力来杀他出气! 说到底,贺之方派他陪贺夷简前来长安,一方面是为了在自己亲子不在河北时,同样不给贺怀年培养势力的机会;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替贺夷简引开一部分敌意——哪怕是长安,如今也不敢冒着逼河北与长安拼死一战的危险,对贺夷简怎么样,因此有心想给河北颜色看,又怕对贺夷简下手会引起贺之方强烈反应的那些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将目标放在了贺怀年身上——燕九怀那一剑,不就是个例子? 否则他既然能够神鬼不觉的潜入了府邸之内,难道还寻不到夏侯浮白不在附近的时候,刺杀自己?贺怀年知道,自己此刻之所以还能够活生生的躺在这里养伤,不是因为夏侯浮白,而是因为燕九怀本来的意思,也只是要给河北一个警告,削一削贺之方的面子……而不是杀了他。 但赤丸魁首的那一剑委实惊心动魄,惊心动魄到了哪怕贺怀年猜出对方并无杀意,也亲眼看到燕九怀带伤远遁,并且知道此人与迷神阁关系匪浅,却在事后借口养病,假装忘记了上迷神阁寻仇……燕九怀是探丸郎中的赤丸魁首,探丸郎设三色弹丸,探赤者主刺武将,燕九怀也许是其中翘楚,但探黑丸者呢?梦唐的武将自然是骑射.精湛,但文官又何尝拉不得弓上不得马?何况文官身旁难道没有侍卫了吗? 贺怀年自认自己只有一条命,他可不想拿去试探迷神阁与探丸郎究竟有多深的关系,而长安探丸郎中又究竟有多少足以如燕九怀一样能够潜入府邸来击杀自己的高手? 没想到,因为他一时的胆怯,现在任秋之案一出,各方却因此将他也怀疑了进去。 其他几处的怀疑也就罢了,贺怀年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他知道哪怕没有燕九怀的刺杀,此案既然涉及到了挑唆皇室不和,长安中人也少不得要怀疑到河北。 但…… 现在连贺之方都亲笔书信来询问他与此事究竟有没有关系了……虽然信上写着是让他和贺夷简都收敛些,但贺怀年依旧从字里行间看出了养父对自己那一丝若有意若无意的怀疑。这个认知让他眼中阴霾渐渐弥漫。 “六郎今日是不是又去原上了?”贺怀年忽然抬起头,问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五章 紫阁别院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这是本朝王摩诘为终南山所写之句,山在京兆万年县之南五十里处,本朝习惯称其为太一山,又因它横亘关中之南,也称南山。此山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关中大山,除太行外,当属此山。 山中丽肌秀姿,千峰碧屏、深谷幽雅,素有仙都与洞天之冠的美誉。所谓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如此祥瑞之地,更有昔年楚康王时尹喜于山中结庐观星,守关中而待老子,得道德经五千言,成文始真人,使楼观为天下道林张本之地,本朝定鼎之后,于山上修建了规模宏大的宗圣宫,建文始、三清、玄门祖殿,并紫云衍庆楼并景阳楼等,供奉香火无断。 因宗圣宫的缘故,终南山的别院多半建在了主峰之外的地方,文华太后所留的几处别院固然是郭家兴盛之时置办下来的,但也不例外。元秀使人打扫出来的这座,处紫阁峰,峰峻挺拔,青翠如玉,晴日可眺瀑布,如琼玉飞溅、霰雪纷纷。 山路崎岖,哪怕元秀乘着肩舆,到了别院前也感到一阵疲惫。她下了舆,抬头便见别院上高悬着一匾,上书紫阁别院四字,不由微微一笑,道:“这地方的名字是谁起得?倒真会偷懒,紫阁峰上的别院,就叫做紫阁别院?” 却听薛氏在后面语气古怪道:“这是你四舅舅起的。” 元秀顿时一愣。 一干人自不能站在院外这么下去,院门其实早就开了,早先被派过来洒扫的并原本在这里看守院子的下人早已装束齐整,分两列垂手在门前相迎,此刻觑着机会上来行礼,元秀道了个免字,吩咐采蓝留下为众人分派住处,自己却与薛氏并采绿随着别院中人的引领入内。 这别院因建在山间,采取的乃是因势而为之法,主人所居的正房自在最高处,中间楼阁掩映在绿树之间,因山势高于平地,暑气全无,衣袂飘飘之间,只觉遍体清凉,薛氏从半山起就恢复了精神,这会沿途看着精神越发抖擞,不用别院中人的介绍,如数家珍的为元秀指点院中景物,一草一木,居然都有来历。 元秀惊讶道:“大娘来过这里?” “当初你母后并几位姨母长大,婚事还没定的时候,阿耶就打算每人在这儿预备一所避暑的别院,派人跑遍了终南山,圭峰山这一带风景最好,主要是下面那里的高冠瀑布,是本朝岑嘉州诗称‘岸口悬飞瀑,半空白皑皑。喷壁四时雨,傍村终日雷’的所在,所以就在紫阁、大顶、凌云、罗汉诸峰上边选址建起别院来,当然也不只是女郎们有,郎君们也是委屈不了他们的。”薛氏面露追忆之色,悠悠道,“你外祖父家也是本朝望族,赠与子女的别院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你四舅舅为人挑剔,所以向你外祖父请求他的这所要自己做主来建,你外祖父允了他,这座紫阁别院,是他亲自筹划设计,里面一草一木都是他亲自指挥安置的。” 元秀奇道:“那为何……为何……” “为何这会到了你们兄妹手里,而不是被抄没?”薛氏反问道,“只因这儿才做好,你母后就被赐婚先帝,你四舅舅与你母后感情极深,便将这座别院送给了她做嫁妆,后来么,你母后西去,这儿自是留给你们了。” 文华太后甍逝的时候,元秀年方三岁,说是三岁,实岁不过两岁,别说外家,就是生母也只是本能的依恋,自己那些毫无印象的外祖并舅父,实在提不起慕孺之心。如今提到郭家之人,看着薛氏悲恸,她却只有讷讷,岔开了话题道:“这么说大娘在这儿也应该有别院了?”薛氏虽然只是郭家的养女,但从她素常的言谈举止可知郭家待她着实是亲厚的,完全是当成了嫡亲的女儿来看待,以郭家当时的兴盛,区区一座避暑的别院,郭家的女儿们有,也断然不会亏待了她。 薛氏轻描淡写道:“阿耶是也为我准备了,但后来被我送了人。” 元秀不由一怔,郭家族没的时候,薛氏已经出嫁,别院虽然是郭家给的嫁妆,但按照唐律,出嫁之女不承父家之罪,连同嫁妆也不在查抄之内,那座别院只要列在了薛氏的陪嫁之中,便不至于被查抄,实际上,元秀如今也不是没有嫡亲的姨母在世,只不过一个随夫被流放到了岭南道,一个在江州随子谋生,都是在郭家倾覆之后再也没有回过长安的。 这两个尚在世的姨母并薛氏的别院,照常而言,应都还在。以薛氏对郭守的父女之情,怎会将郭守亲自为她准备的嫁妆送人? 正想着却听身旁别院引路的总管好容易寻到了机会插话,殷勤道:“贵主请看,前面就是贵主在别院的居住之处,不知贵主可还满意?” 元秀闻言抬头看去,却见几级青石阶梯上,两旁茂密的湘妃竹林簇拥了一条可容三人并行的鹅卵石小径通往了一个月洞门。这管事所指的正是门内。 进了门眼前豁然一亮,但见旁边粉墙下凿出一条小溪潺潺流淌,看水流的方向却是从院内向外竹林而去,管事介绍道:“这是山顶引来的活水,此处为别院之中最高之地,因此水先从此处通过,再向下汇聚入湖。” 因别院随山势而建,这时候她们回身眺望,可从茂密的枝叶之中看到别院中间正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中间植了水生草木,茭白之物,可泛轻舟,当真是一派江南风情。 循溪往上,却不见巍峨端方的建筑,只有依在山势上的数间竹楼,精致可爱,皆是架空了半层。管事见元秀面色诧异,道:“贵主,这是南诏那边的楼阁样式,因山间虽然清凉,但夜晚湿气却重,虫豸丛生,因此采用这样的样式,可避蚊虫不说,也不易让湿气入骨,虽然瞧着不及我梦唐的屋子气度好,但避暑时偶然住一住,却也是别有趣味,贵主不妨进去瞧一瞧,若还不愿意,旁边也是有明堂样式的住处的,只是比此处略矮一些。” 元秀年少,正好事的时候,虽然未见过南诏的吊脚竹楼因此面色讶异,但听了管事的说明,却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既然是四舅舅的心血,因母后当初赐婚为太子妃才肯转赠,必定有特别之处,不必换了,本宫今晚就住这里试试!” ……………………………………………………………………………………………………………………………… 昨天我糊涂了,青要山是在洛阳附近,主要是几年前写个短篇考据的小说,查这两个的资料查太多次,印象深刻,一下子就记差了。还好今天忽然醒悟过来……擦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六章 山风急雨 南诏之地多山林,其地气候又炎热,瘴疠蛇虫层出不穷,久而久之,便出现了吊脚楼,这种楼阁与梦唐的房屋相去甚远,它们惯常依山而建,以木柱撑起上下两层,这样一是因为山间平地稀少,为着节约平地的缘故,另一重原因却是为避虫避潮,架空的房屋便于通风,且干燥防潮,人居其中免受风毒湿毒之苦。下层因有楼阁在上遮掩,能够避雨,也可用来关一些牲畜并堆放杂物,可谓是物尽其用。 郭守第四子郭桐亲自建成的这座紫阁别院里的吊脚楼虽然是描摹自南诏,却又有所不同——在南诏,吊脚楼常用的木材优选椿树或紫树,前者不易生虫,而且根茎皆可入药,能燥湿清热、还可消炎止血,后者结构致密,质地坚硬,而且这两种木材谐音“春”“子”,所谓春常大、子孙旺,口彩吉祥。 郭桐亲自督促工匠建成的这几座却皆选了竹为材料,以牡竹为柱,翠竹为墙,旁边还栽着一小片梨竹玩赏。吊空的竹楼下多半只有一片融融碧草,想是因为被竹楼挡住了日照的缘故,有几处兀自还留着水珠儿,也不知道是露珠,还是别院的人撒上去的——打算做为元秀住处的那一间竹楼下,偏巧正是山顶引来的那条溪流曲折绕过,可见几尾锦彩游鱼在其中来回逡巡。 管事请元秀登楼,在竹梯前脱去丝履,只着锦袜拾步而上,但觉足底阵阵清凉,周身都是一畅,上得楼去,先是一道环绕竹楼的回廊,管事道:“回贵主,听说在南诏那边,这一圈却叫做走栏。”走栏外侧临空之处设着鹅颈也似的美人靠,修竹韧性极强,弯曲出来的曲线优美而曼妙,这样的夏日,即使没有山风时过,看着那边浓淡不一的碧色也觉得靠坐上去是舒服的。 楼前竹门后还挂了一张细竹编织的竹帘,整个楼上散发出淡淡的竹香清气,元秀偶然一瞥,却见四周墙上、头顶竹梁,皆雕琢了如芙蓉、双鲤、祥云等吉祥的图案,哪怕是无人注意的角落,也皆都用尽了心思。 这座竹楼虽然只得这么一层可以住人,却分前后三进,左右也各三排,足以容纳元秀与随身的宫女。四周的坐卧之具都是竹制,甚至连净面的盆都是细竹编成,再刷一层桐油堵住疏漏之处,大约是为了证明这一点,里面先盛了半满的水,居然点滴不渗,管事注意到元秀的打量,忙道:“这些都是别院库中原本存着的,因从前无人来住,所以一直不曾取出,这回接到了贵主要来的消息,才都搬了出来,贵主莫要瞧竹色陈旧了些,却都是新的。” 一行人进了给元秀准备的寝室,这一间比经过之处都要大一些,向着山顶的方向并相对的地方都开了窗,其中山顶方向还有一扇小门。房中放着一张宽大的竹床,牡竹床柱上,悬挂着色如烟罗的软帐,竹床不远处靠窗的地方,另设了竹案、竹榻,角落另有一张琴台。 采绿好奇的推开了向着山顶的小门,去到外面走栏,不多时便兴冲冲的折了回来对元秀道:“阿家去外面瞧一瞧,郭四郎当真是个妙人儿!” 元秀被她说得起了好奇心,问那管事道:“外面是什么?” 那管事也凑趣,并不戳穿采绿所见之景,只神秘一笑道:“还请贵主移步,一望便知。” 出了那扇小门,元秀不禁哎哟一声——门后走栏、美人靠都与楼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原本以为楼下小溪只是流淌而过,却不想,在楼后稍高之处,竟筑了一道水坝,堵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恰恰可供楼中人靠在那排美人靠上,临水照影。 来自山顶的水清澈见底,池中种得却不是常见的茭白、芙蓉之类,而是色泽深碧的睡莲,此刻刚过晌午,有开有闭,颜色红白交错,时见藕色,叶片却俱是一色的油碧透亮,那种绿当真是绿进了人心里去,莲叶田田之间,依稀可见游鱼之影,池边一株两人合抱粗细的垂柳悠然而立,枝条长得拖到水面,引鱼群争而噬咬,再往上,却见枝叶茂密、草木葳蕤,只见一条青石铺砌的曲径在其中若隐若现了。 峰上的风带着远远近近的草木之气自四面八方吹来,直灌入袍袖之底,明明烈阳高照,这时候却一点也不觉得炎热,薛氏在旁深深吐了口气,这一番旅途劳顿,却因为山间暑气难至,显得精神奕奕。 元秀站在栏杆边低头看了半晌自己的倒影,叹道:“还换什么地方?这会我就觉得行宫也未必有这里好了。” “九娘就是贪图新鲜。”薛氏听到她这么说忍不住调侃道,“是谁连着几年从华清宫回长安时都一步三回头,当初还缠着先帝要把那边的温泉都带走的?” 她说的却是元秀小时候的事情了,骊山自古就以汤泉出名,本朝为了避暑,自太宗皇帝时就在骊山北麓建起离宫,初名汤泉宫,天宝六年改名华清宫。玄宗皇帝尤其喜幸此处,甚至有几年还携贵妃在离宫长住。自安史之乱后,颇有一段时间因朝政动荡,华清宫人久不见圣颜,但宪宗皇帝继位后,励精图治,每年倒有余暇率六宫及百官前去避暑。 元秀作为宪宗皇帝膝下唯一嫡女,又由后来代掌后宫的王惠妃亲自抚养,宪宗每每携人往骊山避暑,总也少不了她一份,因她当时年幼不能久泡温泉,偏生元秀天性喜水,薛氏盯她盯得很紧,所以有次伏日结束,秋风乍起,圣驾将回长安时,恰好召众子女至御前奏对,宪宗皇帝见元秀小小年纪却面有郁色,惊讶之下便将她叫到身边询问,谁知道元秀张口就要他将汤泉搬一口去长安——当时左右有善谀者便提议不妨从骊山左近修筑暗渠引温泉水至大明宫中,也算是“搬运”过去了,只是被宪宗皇帝以劳民伤财阻止,另赐了一批珍宝之物给元秀以作安抚。 华清宫是中规中矩的梦唐宫殿,自然不及这座紫阁别院新鲜,但要论舒服却是两者各有千秋了,元秀方才说离宫不及别院,无非是头一次见到吊脚竹楼这样的建筑新奇罢了。这会被薛氏说穿,却没来由的想起了宪宗皇帝,她这个父皇继位之后多半都在忙于政务,哪怕是她这个唯一的元后所出之女与他见面的机会其实也不多,众子女里,要说宪宗最花过时间的除了做过太子的丰淳外,便是长女平津——平津出生时,宪宗皇帝还是太子,虽然怀宗皇帝久不问政事,但当时的宪宗还是有比较多的时间去逗弄女儿的。 等元秀出生时,宪宗已经立丰淳为太子,在这种情况下,宪宗不遗余力的培养着帝国新的继承人,对女儿们就更加顾不上了,除了年节及大典的宴会上,平素也只有王惠妃侍寝前,元秀可以被问上几句。而元秀记忆里,她到王惠妃身边时,似乎宪宗皇帝已经很少召王惠妃侍奉了……这些想起来,不免有些失神。 等她醒悟过来时,却正听见采绿拍手叫好道:“……既然如此,别院中可有钓杆么?” 只听别院的管事笑着道:“钓杆自是有的,其实在别院里钓着都是放养下去的彩鲤,虽然好看,肉质究竟不及山涧所出,高冠瀑布下的野鱼却是鲜美无比,因贵主今日到,昨夜仆特使人去那里设网抓了几条,以瀑布下潭水养在厨下,贵主可要尝一尝?” 元秀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她们在路上用了从大明宫带出来的点心,饿倒是不饿,见旁边采绿渴望的看着自己,不由扑哧一笑,道:“那么就盛些汤来看看。” 那管事忙答应一声,趁机退了下去。 因元秀来前就告诉他们会自己带足伺候的人手,不必另外预备仆妇,管事走后,元秀回到正厅坐下,又叫薛氏与采绿也不必拘礼,都坐下来歇息一二,便觉得周围一片幽静,偶尔漏进一两声鹊鸟虫鸣,说不出的空寂之感。 采绿四下里看着,却被她发现了方才几人都没留意的厅上中堂,龙飞凤舞,忍不住抬起头来辨认着,元秀回头一看,立刻认出正是一幅竹之十德,她忍不住问薛氏:“大娘,我那四舅舅,可是看过典籍中记载的汉武帝时甘泉祠宫?” “阿家,那是什么?”采绿好奇的问道。 “甘泉祠宫也是竹造。”元秀解释了一句,“其实今日这样的晴朗之日,居于竹楼只觉得清爽,这种楼阁,本该风雨飞雪之中入住,才能感觉到其中的疏朗轩举——尤其急雨击檐若促弦、密雪飘窗似碎玉,最能助兴!” 薛氏望了望窗外天色,不觉笑了起来:“九娘当真是有福之人,心里想什么,就来什么。”采绿还以为她是说管事已经将鱼汤取来了,谁知道却是楼中渐渐暗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晴朗的天色,忽然飞来乌云聚集,处在山峰之上望去,仿佛四面八方的雷云向着峰顶聚集,山风越发的大了起来,走栏下麻绳串成的几挂竹片,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就要下雨了。 而且看势头,不会太小。 “幸亏咱们已经到了。”薛氏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由衷的庆幸道,终南山的山路一向都是被称为崎岖的,何况紫阁峰也不在主峰上,宗圣宫那边有皇家不惜人力物力开辟的朝圣山路,可容帝辇上下,紫阁峰这边,即使当初在这儿建别院的是其时还富贵权势犹如烈火烹油般的郭家,山路上边也是勉强能容肩舆。 若是在途中遇见了大雨,道路滑.湿,抬着肩舆的人一旦失手事情可就大了。 山雨一向就急,管事陪着采蓝及几名宫女拎着食盒、披着蓑衣进楼时,刚才还明媚的天色此刻已经是阴沉密布,豆子大的雨点儿像是同时撒到了竹楼檐上,外面是哗啦一声,头顶却是脆声丁冬不绝。采绿已经从旁寻到了火石,在正厅点了四盏宫灯,这才能够看得清楚。 采蓝把蓑衣递给她,先将食盒小心的放到旁边,解了蓑衣后,元秀见她要行礼,摆手道:“袁别鹤那边可安排好了?” “袁统军并禁军都安置了地方,别院里早先就备好了饭,他们郎君不比咱们女郎,路上虽然用过干粮,这会却又加了一餐。”采蓝鬓发有几处已经被雨濡.湿,贴在颊上,她笑着掠开,边将食盒放上来边道,“许是冲着终南山里新鲜的饭食?” “这么说除了鱼还有旁的?” 采蓝笑着道:“好阿家,还怕这边的管事委屈了你么?你瞧一瞧!” 却见食盒打开,一阵诱人的香气立刻传开,正中秘色瓷坛里恰是一下子慢火细煮的鱼汤,旁边四个小碟,皆是山中独有的野菜,收拾得清爽宜人,薛氏拿帕子替元秀擦拭了手,采绿替她各样都布上,元秀尝过之后,头一句却是:“这不是采橙做的。” “采橙这会才认识了庖下的路。”采蓝笑着接口,“阿家若是吃不惯,晚膳时候想必就是她做的了。” 元秀慢条斯理的又伸了几箸,才道:“也还可以。”听她这么说了,旁边的管事才松了口气,赔笑道:“这些菜是拙荆所作,怠慢贵主了!” “哦?你们夫妇就是此处管事了?”元秀这才想起来问他,“为何是你引本宫到此处,而不是令妻?” “拙荆面容有瑕,不敢污了贵主眼目。”那管事躬身道。 元秀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只道:“你叫什么?” “仆是……郭旁。”管事低头道。 元秀点了点头,紫阁别院是文华太后陪嫁,守在此处的原本就该是郭家人,这座别院虽然花了郭桐多年心血,谁能想到建成之后居然到此刻才有她头一个正经的主人来住,想来是当初郭氏族没后,这里因属于文华太后陪嫁没动,这郭旁倒是一直守到了此刻。 不过看他年纪,却也不过四五十岁,如今做着一座别院的总管,也是合情合理,但放到了文华太后出嫁时,仿佛年轻了点。元秀复问道:“你可是后来的总管?” “贵主好眼力。”郭旁道,“别院头一任总管正是家父,因年老才使仆代任。” 元秀见自从管事通了名身旁的薛氏就有点恍惚,她心念转了转:“是么?那他可还在别院内?” “回贵主,家父年迈,不堪山路往来,所以仆几年前将之送往长安赁屋而居了。” “哦?”元秀也没露出什么失望之色,放下了调羹道,“汤煮的不错。” 听她这么一说,采绿忙进内去取了银铤出来代元秀行赏。 郭旁接了致谢后却不立刻离开,而是收进袖子,垂手问:“贵主,别院中人虽然不多,到底也有五六个人……” 原本他们这些人多年守在此处,元秀来了,按理头一件事就是出来见主人,不过元秀不耐烦这些,都叫采蓝去处置了,这会郭旁又提起,她懒洋洋的道:“有什么事你自与采蓝说就是。” 采蓝在旁欠了欠身:“今日有劳郭总管了。” 这就是不想特别接见别院中人了,郭旁识趣的不再提起,拱手道:“蓝娘子客气,这些都是仆等份内之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卢二十五娘 山雨来的快,到了晚间便转为淅沥,在竹楼内听起来其声如磬如缶,翌日醒来,但见山色空蒙,四周草木尤其的新鲜,翠色欲滴。 采蓝采绿按时进来伺候,元秀懒洋洋的起了身,让她们商量着梳了垂练双髻,不饰珠翠,只像上回在乐游原上一样缚以彩缎,净面之后,取螺子黛描了眉,点了一滴唇脂,便算作装扮好了。 如此换上了杏子黄底掐丝绣鹊诃子,下系粉绶银泥藕丝裙,外面松松的罩上了牙白撒绣翠色如意纹的半臂,腰间束着秋香色厚缎松纹玉勾带,薛氏在旁端详片刻,道:“虽然俏丽,但身为帝女究竟太素了些,在珠镜殿倒是无妨,这里是别院,就算不顾及着郭旁这几人,禁军瞧见了也难免失了气势,到底还是加些首饰的好。” 薛氏这么说了,采蓝、采绿自然无不应从,当下打开银鎏金神兽宝相花纹银盒取了一只赤金嵌多宝项圈,这只项圈通体赤金打造,飞凤盘牡丹的精金底座上以黑曜石嵌出一双栩栩如生的凤凰眼眸,又以黄晶石并红宝石嵌成火炼金丹之形,凤凰周身却是分层以青金石、碧松石、紫水晶、玛瑙等,华贵非常。在项圈最下面,还挂着一块两寸大小的藏蜂琥珀。 但见微褐的琥珀内一只蜂儿须翅俱全,俨然随时振翅可飞。 接着又取了一对包金兽首白玉镯子,这对镯子是文华太后所留,玉色无瑕,纯净剔透,如冰如雪,接头处却包着纯金打成了兽首张口相衔之状,上一回燕九怀在长安街道上不请自入马车后,头一眼就盯住了它不放。元秀这会看到这对镯子想起此事,嘴角不由撇了撇。 等薛氏满意了,元秀便迫不及待的吩咐采绿去取弓来:“乐游原上游人太多,猎物太少,咱们既然到了终南山里,可不能只顾避暑……” 她还没高兴完,便见采蓝和采绿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阿家,这会还在下雨呢!” 元秀顿时大为失望,雨天弓弦松弛,这是常识,走到窗边去看,果然,外面飘着牛毛也似的丝雨,她还当是晨起天色尚且朦胧,却不想是雨至此未停。薛氏见她失望,笑着在旁建议道:“阿家用过早膳后,不如先在别院里转一转,到了明日若天晴了,自可出去射猎。” 到紫阁别院来,固然最初是为了薛氏惧夏的缘故,就元秀自己,却还是为了射猎,这会被薛氏劝了一番,才振作精神,道:“这别院也不很大,我看也没什么可瞧的,不如先在附近转一转,看一看地形。” 见她一门心思还是放在了射猎上,薛氏也不阻拦,只是叮嘱道:“我还有些没缓过来,你去请袁统军带人陪你看,别院附近自然是没有什么猛兽的,但这时候蛇虫已经出没,再者雨天地上潮湿,别滑到了。” 元秀便道:“我穿朝靴出去就是。” 商议罢了,采蓝摆上早膳,元秀用过,召了袁别鹤过来,说想在别院附近走一走,袁别鹤便点了两人并自己亲自陪同,这时候长安暑气已经满室,山间却是一派的宜人。元秀将采蓝留在别院陪薛氏,自己只带了采绿替她打着伞,袁别鹤三人却着了蓑衣,山林之间独有的清新终究胜过雨后泥泞带来的不便。 元秀不知不觉,带头向峰顶攀缘而去。 转过了一座山石,采绿因手酸换了一把,却听元秀轻咦了一声,但见前方衣袂飘飘,两个秀丽的女婢簇拥着一个乌衣女郎恰好下山来。 紫阁峰上不只紫阁别院一座,元秀自是清楚,不过她也没想到自己头一回出来就遇见了其他人,那乌衣女郎居高临下,也恰好看到了她,怔了一下,便朝她友好的笑了笑。 这主仆三人看起来十分潇洒,手中连伞也没有一柄,就这么冒着细雨气定神闲的负手下山,元秀心下羡慕,也朝她点了点头,略略侧身让出路来。那乌衣女郎嘴角更上勾了些,微微颔首致谢,目光掠过元秀身后之人,在其中一名禁军身上顿了一顿,但很快收了回去。 两方就此擦身而过,等那乌衣女郎走远了,袁别鹤方前趋两步,在元秀身后低声道:“贵主,方才那女郎好像是卢家的二十五娘。” “风仪很是出色。”元秀随口道,那卢二十五娘并不如她见过的崔舒窈般艳丽多姿,但方才冒雨信步的姿态既洒脱又自在,却是别有一种魅力,让人瞧见了顿生亲近之心。 这么想着,她心里倒是对这卢二十五娘有些好感,随口问下去:“这紫阁峰上总共有多少别院?这会别院里都住了人吗?” “回贵主,紫阁峰如今一共有四座别院,其中除了贵主所居的紫阁别院,另有卢家的东来庭、博陵崔家的一座望雪小筑,以及赵郡李家的绿园。”袁别鹤显然为此行做足了准备,此刻听元秀问起,张口就答,“卢家二十五娘似乎是在重五之后就搬过来的,一直住到了现在,听说这位女郎极喜终南风景,每年都会过来住上一住,另外不久前,李家绿园也有两位女郎住了进去,只是那两位女郎是李家哪两位却不清楚。” 这样边聊着紫阁峰边上了峰顶,但见山风鼓荡衣襟,似乎随时可以乘风而去,心中块垒豁然而消,元秀闭目感受半晌,指着脚底一处茫茫所在,问道:“那里就是高冠瀑布吗?” 袁别鹤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片刻,点头道:“贵主说的是。” “听说山间凡有水处,总能寻觅到猎物的踪迹,待明日天晴了,先去水边找一找。”元秀摩拳擦掌的说道。 采绿好奇道:“山顶这里也有水源,阿家为何还要舍近求远?” “山顶就这么大,何况此峰多建别院,那些凶猛些的兽类定然早早就被惊走了,有什么意思?”元秀迎着山风畅想道,“早先在原上时所见最大的猎物才不过是麂子,听说终南山深一些的地方是连大虫都有的。” 闻言袁别鹤还好,他点过来保护元秀的两名禁军对望一眼,眼神都很无奈——元秀从原上射猎,每次回来都是走重玄门,他们恰都是北衙禁军,就算不至于天天在城门上戍卫,元秀时常经过,次数多了,总也能碰到一两回,对这位贵主的箭技,单从她随从所携带的猎物上就能有个谱。 何况以袁别鹤特意挑选出来随身保护元秀的禁军的实力而言,想看不出那些猎物中箭之处都难——这位贵主怕是单独猎头鹿都有难度,如今居然想着猎虎?! 其中一名禁军嘴唇开合,对同伴做了几个口型,他的同伴琢磨了一下,差点笑出了声。恰在这时候元秀转过了身,见他笑容诡异,好奇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那名禁军吓了一跳,赶紧肃容道:“回贵主,末将见四周层风激荡,与峰下暑热全然不同,因此怡然而悦!” 他方才那笑容和怡然半点都不搭边,倒像是听到了什么促狭之话,元秀怀疑的看了看他,但也没想到这两人是为了自己觊觎山中猛兽因而背后取笑,便没追究下去,那名禁军松了口气,趁元秀收回视线,立刻朝同伴挥了挥拳——被袁别鹤回身狠狠瞪了一眼。 如此在山顶逡巡了半晌,元秀又亲自摘了几颗野果,方施施然回到了别院中。 才进院门,却见迎面一个黄黑相间的物事扑了过来,元秀不及躲闪,对方一头撞在她裙上,立刻,粉绶银泥之上,沾了一团泥水。元秀低头一看,却是错金——她既然打着到山间避暑也不放下练习箭技的主意,自然也不会把错金落在宫里。 错金这时候已经接近半岁了,毛色之间的界线越发鲜明,它本就是林中之物,才进终南地界就在车中兴奋起来,元秀早上出去时没有带上它,如今也不知道它在别院里面胡闹了些什么,一身又是泥又是水,也就头上还能够看出点儿原本的毛色。 元秀一手提着裙子蹲下来抓过它耳朵打量了几眼,问道:“如今是谁在看着它?” “回阿家,奴仿佛记得是锦梳。”采绿在旁小心的说道,锦梳是比她们采字辈次一等的宫女,平素很是用心,也不知道今儿怎么把错金弄成了这个样子。 元秀听了倒也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站起身来,吩咐道:“叫她过来把错金带去洗干净了。” 待她回到竹楼里换下脏了的裙子,与薛氏说了半晌峰顶见闻,正提到了卢家二十五娘:“……后来袁统军说了,我才知道卢家也有别院在这儿,那是他们家的二十五娘,容貌虽然比不上崔舒窈,但举止却极为大方,也不知道当初五嫂办樱桃宴时,有没有把她也叫上,若叫上的话,怎也没聘进宫?我瞧她做正一品的三夫人之位也是够的……”正说到了这里,坐在走栏上做着针线的采蓝忽然收了手中之物进来禀告道:“阿家,锦梳带错金过来请罪。” 薛氏还不知道错金之事,便问:“她请什么罪?” “我方才从外面回来,看到错金满身泥水的扑上来,方才那裙子上的印子可不就是这么弄的?”元秀倒也没生气,慢条斯理的解释,“问了采绿,错金平时是锦梳看着的,当时她人还不在附近,便叫她把错金洗干净了过来,打算问一问。” 薛氏哦了一声,元秀复道:“叫她进来。” 锦梳年方双十,头上梳着盘桓髻,身穿绀青色绣更深一色翠纹的夏衫,下面配着一条绿罗裙,腕上带着一对镂花银镯,容长脸儿,面相敦厚老实,她手里抱着错金,已经洗得干净,连皮毛都拿帕子擦得干了,正舒服的拿爪子搭在锦梳腕上,眯着眼懒洋洋的摇着尾巴,似乎嗅到了元秀的气息,在锦梳俯身行礼时趁机跳了下来,娴熟的爬到元秀膝上磨蹭讨好。 元秀伸手握拳,在错金头上敲了一下,让它安静下来,方问锦梳:“刚才是怎么回事?” 锦梳服侍元秀也有几年了,还是头一回出差错被元秀亲自抓到,虽然知道元秀待身边人不坏,此刻也有些紧张,小声道:“回阿家,奴方才在竹林里看到了竹荪,便想替阿家午膳添一道菜肴,将错金放到了房间里就去寻了,谁想才寻了三四个,就听说错金跑出去冲撞了阿家。” “在别院里面本也没什么,不过既然分派了你看着错金,你便该明白什么才是本分,庖厨的事情自有采橙做主,你看到竹荪想替本宫添菜用心是好的,但却因此耽搁了为本宫做的事,却反而还不如那些把自己事情做好的人。”元秀皱眉道。 锦梳自知理亏,屈膝道:“奴知罪!” 元秀才从峰顶下来,心情不错,随口敲打了她几句,见她已经知道了教训,便不再斥责,只道:“错金先留在这里,你且下去吧。” 锦梳一惊,但见元秀没再看自己,这才含着泪出去了,惟独采蓝采绿常在元秀身边明白了她的意思,送锦梳出了门,压低了嗓子道:“你哭什么?幸亏阿家逗着错金没有瞧见——阿家只是想与错金玩一会罢了,又不是不要你照顾了!” 楼内薛氏在元秀处置此事时一直不言,此刻见她打发了锦梳,才道:“就要摆上午膳来了,你留它下来做什么?” “明日若是晴天,我当带它一起出猎,想一想还是放身边吧。”元秀捏了捏错金的爪子,遗憾道,“锦梳究竟只是宫女,我只说把错金洗干净了带过来,大娘你瞧这么一会,连香粉都扑了一层,错金这会这么点大,人家还当我是养只猫玩呢!这样下去哪里还能指望它在秋狩里帮忙?”元秀摸着错金油光水亮的皮毛,郁闷的道。 薛氏摇着头:“照我说方才也不必叫锦梳带去洗干净,猞猁生长林中,沾染些尘土才更便于隐藏身形,你既然也知道是要它协助狩猎而不是养在闺阁里戏玩,原也不必怎么使人照料它。” “回头把锦梳另派差事罢,这错金往后交于文融看拂一下就是。”元秀想了想,叫进采蓝吩咐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将离 贺夷简懒洋洋的问道:“大哥寻我?”他身上微带酒气,绛色袍衫的襟前与下摆上还可以看到几点不起眼的酒渍,抬手端茶时露出指间韘环,乌黑的长发以一根猫睛赤金簪挽在头顶,虽然在原上驰骋多日,面色却不见黝黑,此刻兴致不是太高的靠在榻上,语气里有分明的心不在焉。 夏侯浮白一身玄衣,背负长剑,不动如山,侍立在他身后,面无表情。 “六郎今日去了哪里?”贺怀年知道这个弟弟自从在道旁对那位传说中国色天香的元秀公主一见钟情起,原本到长安来的打算统统不作数,一心只惦记着如何尚主,此刻看他这般模样,估计又在那位心肠坚硬如铁的贵主手里吃了亏,他心下暗暗摇头,面上却神色不动,接过碧翘呈上的茶水吹了吹,笑着问道。 贺夷简微微一哂:“不过是在坊间随便转了转,在西市那边喝了场酒。”他说得看似随意,但语气之中略带愠色,似乎此行并不顺畅。 “哦?六郎可是结识了什么人?”贺怀年自然听得出来,笑着试探。 “不速之人,不提也罢。”贺夷简显然不想多提今日的经过,他虽然叫贺怀年大哥,但实际上贺怀年对这个所谓的幼弟却一向避让几分,因此此刻说话也是直截了当,“大哥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回自己院子里去?” 贺怀年摆了摆手:“你且别急,某正有件事要和你商议。” 见贺夷简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贺怀年眸色暗了暗,复道:“下个月,正逢淄青节度使楚殷兴五十大寿,大人因事无法亲往祝贺,因此来信要你与某代为同去。” “大哥是长子,此事有大哥去便可,我还有事,还是暂留长安吧。”贺夷简听了,不假思索道。 贺怀年早就知道他没这么好说服,不过尽早让贺夷简离开长安,断绝他尚主的念头是除了贺夷简本人外河北所有人的想法,他也已经与夏侯浮白暗中说好,因此微笑道:“六郎这回可躲不了懒,楚殷兴这次大寿,楚公也将从岭南折返为其贺,岂有师父亲至却弟子不到之理?大人再三叮嘱,要六郎无论如何都要前去!” 听到楚公,贺夷简不由一窒,贺怀年说的楚公是尊称,其人是楚殷兴的同族堂弟,名叫楚殷武,人如其名,自幼爱武,擅长剑技,在北方武林之中颇有名气,连夏侯浮白年轻时候都受过他的指点,对其尊敬有加。 贺夷简四五岁时,楚殷兴因事派楚殷武前往魏州拜会贺之方,两边相谈甚欢,贺之方便唤出独生爱子出来见客,一来二去的,楚殷武便收下他为徒,因贺之方怎么也不放心让独子离开身边,为此魏州与淄青之间通了不知道多少书信,打了无数笔墨官司,最后贺之方拦着不放行,楚殷兴见状只得同意叫楚殷武留在魏州教导贺夷简。 一直到了两年前,贺夷简武艺有小成,加上楚殷兴催促得急,楚殷武才告辞而去,他回到淄青不久,就被楚殷兴派到了岭南,两年未归,今年逢着楚殷兴整寿,却是也要赶回来了。 贺夷简虽然挂念着元秀,但对这个师父还是很尊敬的,此刻被贺怀年抬出楚殷武,犹豫片刻,到底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贺怀年刚刚松了口气,冷不丁听贺夷简道:“大哥这几日伤势如何?不知道此去淄青旅途可能成行?” “伤势还未痊愈,行动不便。不过此行必不可少,所以需要六郎先行在前,某乘车在后。”贺怀年话音刚落,旁边碧翘就端上了一碗颜色墨黑味道苦涩的药汁,生怕贺夷简不信,掐断了后者想在去淄青前让自己上殿为其请求赐婚的指望,贺怀年不动声色的道,“六郎,楚殷兴寿辰就在六月下旬,礼物某倒是准备好了,但此去淄青路途并不算近,六郎还是要赶早上路才是——若在长安有什么亲眷,恐怕要速速道别一声,否则,误了日期可就不好了!” 贺夷简闻言脸色立刻阴郁下来,想了一想,方道:“好。” 他离了贺怀年养病的院子,走到一处四面无人的回廊上,忽然站住了脚步,问身后的夏侯浮白:“是大人的意思?” 他问的没头没脑,但夏侯浮白却知道话中之意,平静道:“长安风雨将至,郎君本就不该在此刻多加停留,如今趁着淄青节帅寿辰趁机避开,方是上策。郎君是节帅爱子,难道还信不过节帅?” “这么说李十七娘说她近日就要离开长安也是为了此事?”贺夷简面色阴沉,他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夏侯浮白,后者也能够感觉到他话中的怒意,“那为何今日我与她商谈条件时你不提醒我?害我平白被她宰了一笔?” 夏侯浮白顿了一顿,才道:“李十七娘不过一介女郎,郎君偶然让她一让也是无妨。” 贺夷简冷笑数声,也不与他争辩,只问:“这几日原上都不曾见到阿煌,是为了什么缘故?” 见夏侯浮白沉吟,贺夷简干脆道:“若不与她道别,我绝不离开长安!” “……听说贵主如今也不在长安。”夏侯浮白心念转了转,想起那日乐游原上元秀铁石般的心肠,觉得让贺夷简去道个别,说不定有助于他死心,因此从容道,“昌阳公主下降后次日,贵主仿佛就携人去了终南山中一处别院避暑。” 贺夷简略作思索,便吩咐:“那么明日就去一次终南山。” “郎君,按照贵主所在别院距长安路途,恐怕当日难以往返。”夏侯浮白提醒道,但听了他这句话,贺夷简若有所思后,反而得意的笑了笑,明白他意思的夏侯暗暗皱起眉…… 两个时辰后,金城坊中,李十七娘正对着楼外雨打荷叶发呆,伊丝曼带着一阵香风跨了进来,口角含笑的呈上了一封信笺:“娘子请看,这是修政坊那边刚刚送过来的,说要娘子亲手拆看。” 李十七娘咦了一声,她的贴身使女线娘在旁笑着道:“莫不是那贺六后悔了?” “他啊回到修政坊估计就后悔了,夏侯串通了贺怀年硬将这个消息瞒后这几天,可不就是为了让我坑他这一把?”李十七娘兴致盎然的一边拆信一边道,“除了他自己,谁都不想他尚主,还能坚持到这会,我倒真想见一见那位贵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美人,竟叫他这样神魂颠倒?” 线娘不以为然道:“再美难道能美过玄宗皇帝时的贵妃吗?就是太真妃子,还不是含恨死在了六军之前?贺六分明就是傻了……” 却见李十七娘看着信,古怪的一笑,合起信笺来思索了片刻,吩咐道:“准备一下,明日出城去。” “去做什么?”线娘一怔。 李十七娘眼波流转,托着下颔笑吟吟的道:“上天念我好奇之心一片,临了离开长安前成全我——去终南山里看美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六十九章 石下有人 六月正是草木发旺的时候,山间不便驰骋,元秀身着一袭石青色暗绣墨绿松针纹路的男子圆领窄袖袍衫,乌发单绾,腰间束着金丝玉带,佩蹀躞,为行动敏捷,首饰钗环皆摘了去,只在蹀躞上挂了一柄鞘嵌明珠的匕首防身,足下踏着牛皮小蛮靴,装扮得极为利落。 山雨在前一日的傍晚停住,今晨起来,虽然叶尖依旧滴着水,但东方一抹红色却鲜艳已极,她自是迫不及待的要出来一试身手。 在元秀身后落后一步处跟的却不是采蓝或采绿,而是于文融,着秋香色圆衫,缎带快靴,头戴布巾,替元秀负着弓箭等物,在队伍之中来回巧妙跳来跳去的却是半大不大的猞猁错金,虽然尚未成年,但已经能够紧紧衔追住主人,进入山林的猞猁显示出了自己的本性,行动之间,悄然无声,借助爪下肉垫,在周围树杆上借力弹跳,灵动敏捷——元秀为了锻炼它,这一回连猎犬都没带。一行人最前面领路的,是一个蓝衣少年郎,这少年郎大约十七八岁年纪,脸型略方,浓眉大眼,头上以布巾束发,肩上扛着一柄长弓,背后还背着箭壶,脚上虽然穿着麻履,但在山间却健步如飞,丝毫不受影响。 元秀要出猎,袁别鹤自当亲自陪同,他是东宫侍卫出身,如今又在禁军之中做到了统军一职,这里面虽然有丰淳着意提拔自己亲信的缘故,但他能够在众多侍卫里先后被宪宗与丰淳看中,忠诚且不去说,本身的实力也在军中属于佼佼者,在他看来,这蓝衣少年郎步伐稳健,呼吸悠长,在荆棘丛生、不时出现树桩之类的林中腾挪转移,身法轻巧,犹如猿猴,不由赞道:“雨奴步伐好生灵巧!” 那蓝衣少年郎正是郭旁之子,因是雨天出生,便唤作雨奴,郭雨奴闻言露齿一笑,谦逊道:“袁统军过奖了,不过是因为自小生长山野,所以都走习惯了。” 这一天薛氏还是没有跟出来,元秀也巴不得这样,她如今靶场上的准头固然能够叫薛氏满意了,但猎起活物来还是差得远,薛氏教导她时颇为严厉,往常在她身边,元秀先担上了心,此刻听了郭雨奴的话,问道:“这附近可都有些什么猎物?” “回贵主。”郭雨奴不假思索道,“紫阁峰上因建有别院,能伤人的猛兽皆被逐了出去,终南山绵延八百里,其中野兽众多,如虎狼之类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也是不愿意靠近有人居住之处的,所以本峰上最大的猎物只有鹿。” 很显然,只不过一夜的工夫,元秀在峰顶上面打着猎虎的主意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别院,她面上微微一红,勉强道:“那么就猎鹿吧。” 郭雨奴早从禁军那边听说元秀箭技平平,因此被询问时故意提到虎狼等猛兽不喜靠近人居之处,免得元秀当真好高务远,开口就要进深山里去猎虎——就算他这样山间长大,自小摸惯了弓、控多了弦,勉强算是入了行的猎手,猎虎也是看运气的,何况元秀虽然不是独自出猎,但山间射猎不同皇家春秋两狩——后者那都是有人围住了场子故意放进猎物的,像平时这样的狩猎,随行之人一多,连野兔都逃了个没影,前边开路的或者还能猎到几只山鸡,被簇拥在了中间的正主儿可还能轮到什么? 若人少了,元秀公主金枝玉叶,又是今上最看重的妹妹,一旦出了事,从薛氏到袁别鹤,紫阁别院上上下下怕是无一人能落好。 这会听元秀同意猎鹿,郭雨奴心里暗松了口气,思忖这位贵主倒也不算难伺候,忙振奋精神道:“贵主请看那一边的林子,仆记得大约四五天前恰在那边发现过鹿群饮水的踪迹的。” 有熟悉紫阁峰的人指了路,元秀自然不再迟疑,进林前,她甚至将弓从于文融身上要了下来,亲自执在手中蹑步而入。 林中溪流潺潺,头顶枝繁叶茂中隐约可闻鹊鸟鸣啼之声,到了水边,郭雨奴俯下身去拨开了几丛草叶寻觅前来溪边饮水的兽迹,过了片刻,他指着自己面前一丛草叶之下,恭敬的叫过元秀道:“贵主请看,这枚蹄印尚且新鲜完整,恐怕是昨日雨停之后才留下的。” 这种追踪寻觅的经验元秀完全不懂,她认真看了看,请教道:“那么这头鹿去了什么地方?” 郭雨奴又拨开了附近几丛青草,但见蹄印一路悠然的向着下游去了。元秀顿时精神一振,带头追了上去。 今日袁别鹤带出来的禁军却要多一些,除了他自己外另有五人,这还只是元秀看到的,另有数人擅长潜伏隐匿,却被他散布出去游弋在附近,一是警戒,二是为了应付突然发生的状况,比如说…… 沿着溪流向下游追溯,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叶尖上的水珠都已被旭日烤干,鹿蹄在踏上一块生满薜荔的大石后,彻底失去了线索,站在石上,但见四周藤萝茂密,地上腐叶如潭,郭雨奴找了又找,末了沮丧的来向元秀请罪,没有猎犬,寻不出痕迹,那就无法判断那头鹿究竟去了哪里。元秀叫来错金拍了拍它的脑袋,指望它能够有办法,然而错金却对着石下,发出低低的咆哮! 一行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当然不会认为那头鹿恰好躲在石下,而是以为猞猁遇见了天敌,猞猁形如猫,但成年之后却比猫大得多,而且喜肉食,生性谨慎而狡诈,遇见强敌时甚至会装死躲避,因此寻常食草之兽如兔狐之类,都不是它的对手,惟独豺狼虎豹这个等级的猛兽,才能够让它感到本能的恐惧。 袁别鹤在错金反应异样的刹那就做出了应对,他一个箭步冲到了元秀身旁,沉声道:“贵主请退后些!”元秀本来站的位置距离大石的边缘已经十分接近,被袁别鹤提醒忙躲到了他身后,袁别鹤护住元秀,把手一招,两名禁军举起臂上圆盾小心翼翼的向大石之下探去。 同时四周树上传出细微的响声,是袁别鹤早先布置的弓手在调整位置以为同僚掩护。 这样紧张了十数息后,却听那两个向大石下面探望的禁军有点尴尬的禀告道:“统军,不是猛兽。” “石下好像是位小娘子。”另一人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说道。 众人此刻站立的这块大石,与山体嵌在一起,边缘挺峭,略微内凹,石上又生满了薜荔,一路挂到石下去,因此从石上向下看去,只能看到一角杏子红的衣角,在深浅不一的碧色之间格外的显眼,也幸亏是杏子红这样在林间鲜艳的颜色,否则受林中光线影响,那两名禁军若非第一眼察觉是人,估计早就几箭下去试探了。 袁别鹤并未因此放松警惕,而是问道:“石下约有多高?可能下去?” 那两名站在石边的禁军目测了一下,其中一人道:“约有三丈,旁边泥地,虽然雨是昨天傍晚停的,但此刻泥土尚且松软,不过卑职看这些薜荔还算牢固,若是取几根抓在一起滑下去查看倒也不难——统军,卑职瞧石下之人似乎并不清醒?” 他最后这句话其实等于没说,若是清醒,三丈的高度,几人说话之声早就传了下去,下面又岂会半点动静也无? 袁别鹤略作思忖,看向了元秀:“贵主?” “五哥说过,在外遇见了这样突如其来之事,一切皆听袁统军安排。”元秀很是配合,袁别鹤点一点头:“冯腾你先下去看看,崔南风且留意着些。” 听到其中一名禁军姓崔,元秀不由多看了一眼那人,却见那人年纪与郭雨奴差不多,肤色微黑,容貌平淡,她心里噫了一声,心道:这名字听着像是博陵崔氏这一代的郎君,不过这长相却实在不像。 叫冯腾的禁军身手很是利落,得了袁别鹤的命令,抓着几根薜荔嗖的一下就跳了下去,接着便听见了沉闷的落地声,过了片刻,只听石下传来一个惊讶的有点变了调的声音:“统军!是李家的女郎!” 元秀昨天撞见卢二十五娘后,才听袁别鹤说了紫阁峰上的四座别院的主人,此刻听冯腾一叫,立刻想起赵郡李氏在紫阁峰上的绿园,此刻是住着李家两位女郎的。她皱起眉,对袁别鹤道:“绿园离这里近么?” 袁别鹤也是一头雾水:“似乎不算太近,还要绕过几片林子……” 李家也是关中大族,能够到别院来住的女郎,在家族中的地位不会太低,若是就在绿园附近,还可以说是自己出来走走,突发了什么宿疾之类。可这里既然离绿园不近,听冯腾的话,石下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这些禁军除了如袁别鹤这样的平民出身外,许多也是望族子弟,本朝定都长安繁衍多年,如五姓七望并城南韦杜这几支,因族中兴旺,子弟众多,五陵少年里面随便抽几个出来,就算不是这几家的姓氏,多半转几个弯也能搭上关系,禁军拱卫帝都宫廷,帝驾出行向来都要侍奉左右,亦不失为一条不同于科举的青云之路——袁别鹤就是个例子。 所以那冯腾认识赵郡李氏的女郎也不奇怪,原本那叫崔南风的禁军在石上守着,闻言似乎吃了一惊,抬头道:“袁统军,卑职下去帮把手?” 袁别鹤似乎知道他与李家颇有关系,点头道:“不管是李家哪位女郎,石下潮湿,先把人弄上来。” 不多时,冯腾并崔南风合力抱着人抓了薜荔攀爬回来,但见被他们小心放下的女郎身着杏子红底绣团花对襟夏衫,下边系着鹅黄云纹罗裙,裙裾微皱,露出底下一双登云履,履底沾着不少新鲜的泥土,尚且潮湿,倒像是自己一路走到石下的样子。 她鬓发不知道是不是在被带上来时被碰散的,乌黑的长发足足遮了半面,压在身下的衣裙露出一些水迹,元秀瞧得皱眉,环顾左右,今日却是没带宫女出来,便扬了扬下颔,吩咐于文融道:“你去看看。” 这李家女郎倒在石下,冯、崔两人为了救她将之抱上来倒也罢了,如今人弄上来,他们却不便再触碰她了,否则哪怕众目睽睽,对这女郎的名节也难免不妥。于文融是内侍,倒是无妨。 听了元秀的话,于文融忙走了过去,先探手试了试鼻息,复伸手推了推她,元秀见那女郎一动不动,打量几眼,忽然自己走了过去,俯身把她面上黑发拂开,咦了一声:“是李家十娘啊?” “贵主认识这位女郎?”袁别鹤显然对这位李十娘是不怎么熟悉的,听元秀这么说,微微一怔。 那抱李十娘上来的两名禁军却都是脸色一变,对望一眼,都流露出一抹忧色。 元秀一手托腮,一手执弓,盯着李十娘苍白的脸色看了片刻,嗤笑道:“见过一面——这李十娘子怪泼辣的,怎么会一个人晕倒在这儿?袁统军说过绿园这会住着两位女郎,其中一人应该是她,另一位却不知道是谁?怎会让她独自跑了出来还险些出了事?” 也幸亏紫阁峰人迹罕至,而且李十娘除了衣裙被石下雨水沾.湿些许外,其他地方只碰到了几处薜荔上的汁液,衣襟整齐,否则此情此景,还不知道会引人想到些什么。 袁别鹤听出元秀话语里对这李十娘有些不满,不过他为人宽厚,还是提了出来:“贵主,这李家女郎既然被咱们遇见了,是不是着人先送她回绿园?” “统军,我等都是儿郎,恐怕有所不便。”元秀还没回答,先前的崔南风却忽然道,“还是派人去绿园报信,让他们派人来带十娘子回去吧!”他话音刚落,冯腾与袁别鹤身后的几名禁军也都露出赞同之色,频频点头。 袁别鹤皱了下眉,看向元秀:“贵主以为如何?” “冯腾与崔南风看来都是认识李家十娘子的,都不担心耽误了工夫,本宫有什么好担心的,就这样好了。”元秀打量了一眼李十娘,漫不经心的说道。 “贵主不知,我等不是不担心……”那冯腾看起来为人直爽,其他几名禁军都没说什么,只是面露尴尬,冯腾却出言争辩道,“实在是李十娘的兄长招惹不起!别瞧今日咱们救了十娘一回,若是因此害得她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回头非被李子反打上门来不可,尤其是这几日……”他说到这里大叫一声,随即对着身旁的崔南风怒目而视! 元秀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内讧,嘴角勾了勾,却没说什么——李十娘与崔风物青梅竹马,这个传言早几个月前她就听到了,她昨日听袁别鹤提到赵郡李氏在这里也有座别院时便想到若这座别院恰好是李十娘的,这时候住过来的人里少不得会有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崔风物和李十娘虽然自幼相熟,但并未正式定亲,昌阳也不能算是抢了李十娘的夫婿,所以元秀倒也不觉得皇家有什么亏欠李十娘的地方,但究竟不便说破,她想了想,懒洋洋的吩咐于文融:“石上虽然生了薜荔,山上到底凉些,其他人不方便,你却是无碍的,解了外袍替李家女郎披一披罢,你且忍耐些。” 于文融自是照做,见她虽然刚才说话之间并不是很喜欢李十娘,这会却又出言关照她,并无落井下石之意,冯腾和崔南风对望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元秀察觉到他们的变化,淡淡笑了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章 梨竹 给绿园的信是郭雨奴去报的,别瞧紫阁峰只是苍茫终南山中的一座,到底也是峰,山林茂密,四顾莽莽,不过四座别院隐于峰上,除了郭雨奴这样自幼生长在此的人外,便是抓紧时间做了功课的袁别鹤一时之间也难寻到准确的别院位置。 郭雨奴去报信让绿园之中李氏中人来接李十娘,元秀自不会亲自留在这里等待,吩咐于文融与崔南风留在原地守着李十娘,带着其他人继续去附近寻找兽迹,只是到底没有遇见鹿、獐这样较大的猎物,林间偶然扑出一两只,不过是山鸡、野兔之类。 这些东西长安左近的原上也有,元秀大感无趣,而且林中不比原上开阔,猎物一旦被看见,多半就在不远处,距离不远,哪怕是活物,她到底苦练了几个月,准头居然不差,这样猎了三四只山鸡,并两只野兔,便到了午膳时分,出门时虽然带了干粮,但元秀不喜冷食,左右就在紫阁峰上,便吩咐回别院用膳,回去时经过发现李十娘的大石附近,错金却钻了上去,原来于文融和崔南风还站在那里,不远处躺着李十娘,依旧昏迷着。 元秀追在错金后面走了过去,见状大为惊讶:“绿园这样远?”算一算时辰,从郭雨奴去报信到这会都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袁别鹤正要解释,却见不远处枝叶分开,郭雨奴满头大汗,身后跟了六名身强力壮的健妇,并一个着绿罗裳子的少妇匆匆而来——却是恰好赶上了。 那少妇年约二十五六岁,鹅蛋脸上施了淡淡的飞霞妆,描着桂叶眉,点着星靥,头上青丝挽成个堕马髻的样式,胸前碧绿的衣襟上压着一只颜色浑然的赤金项圈,最下面挂了块婴孩拳头大小的羊脂玉,臂上拢着金镯,搭着一块藕荷色长帔,虽然是闺阁装束穿林绕树而来,又走得甚急,但除了额角隐隐渗出汗迹外,神色却一丝不乱,颇有大家风范。 到了近前,那六名健妇自去扶起李十娘,那少妇则一眼扫过众人,立刻认出了袁别鹤并元秀是为首之人,忙过来深施一礼,柔声道:“妾身李氏绿浓,多谢贵主与袁统军相救舍妹之恩!”显然郭雨奴已经将元秀的身份告诉了她。 “李娘子不必多礼。”紫阁峰上的四座别院皆是望族所有,元秀也不在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温和的点了点头,袁统军则抱拳还了一礼道:“李七娘客气了,不知十娘为何会孤身昏倒石下,我等追寻鹿迹至此,原本还未察觉,却还是贵主的猞猁发现石下有异,提醒才知!” 他将救起李十娘的功劳推到了元秀身上,李绿浓自然知道袁别鹤的意思,赶紧对元秀谢了又谢,元秀原本矜持的态度也渐渐和蔼起来,这边寒暄着,一名健妇移步过来,低声对李绿浓禀告了几句,面色忧虑,却见李绿浓神色一僵,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担心之色! 元秀觉得很是奇怪,她虽然只在端午观澜楼上见过李十娘一面,但后者的飞扬跋扈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在去芙蓉园的路上遇见裴灼时,李十娘飞马挥鞭,抽掉裴灼的冠巾扬长而去,当真是肆无忌惮,这样的女郎怎么也不像是有痼疾之人,此刻便出声问道:“七娘,令妹素日身子不大好吗?” “劳贵主见问。”李绿浓有些尴尬道,“舍妹素有心疾,只是不常发作,今日清早她挥退使女说要出来走走的,却没想到,偏生这个时候发作了,幸亏遇见了贵主,否则在石下躺得久了,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元秀噫了一声,有点意外道:“本宫之前见过一回令妹,但觉她飞扬跳脱,精神奕奕,却没想到她竟有心疾?” “心疾原本不宜劳顿,奈何舍妹她天性不喜拘束。”李绿浓苦笑着道,“家兄又素来宠爱她,加上从前得了一道方子,这些年调养下来竟是鲜少发作了,谁想到今儿居然又来了这么一次,也幸亏虽然有年余没发作,药倒是一直带着的……” “既然如此便快带令妹回绿园煎药罢。”元秀微微颔首说道。 李绿浓感激道:“贵主这几日都住在紫阁别院吗?等舍妹醒了,妾身定当带她前去拜谢贵主!” “并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借助薜荔下石去救人的是冯腾并崔南风,连借与令妹遮蔽的衣袍也是于文融所解,本宫不过是恰好遇见罢了。” ………………………………………………………………………………………… 回到紫阁别院,到了竹楼中,午膳早在她进别院大门时就准备好了,不多时就摆上了一尾醋烧潭鲤、一盆腌笋炖肉,几道爽口的野菜,并一道汤。 薛氏指着那汤笑道:“九娘可知道这是什么做的?” 那汤色乳白,盛在了黑瓷绘牡丹的阔口盆内,看不出来底下有什么,元秀眨了眨眼睛:“竹荪?” “阿家怎么知道的?”采绿惊讶道,“因当年采橙头回给阿家做这个时失了手,竹荪味道没去尽,偏生阿家最讨厌那种气味,因此多年都不做了,这一回采橙下了大力气,将竹荪的味道都除得干净才端上来呢。”元秀味觉灵敏,往往常人感觉不到的异味,她都能察觉到,因此为她做菜极为辛苦,各样材料都要反复处理才能入釜。采橙当初就是没有发现这点,差点被调离了庖下,另外选人,还是薛氏说她厨艺不错,叮嘱之后重新试用了段时间,元秀才点了头的。 “昨儿锦梳可不就是因为弄这个才让错金溜了出去,还特特过来请罪吗?”元秀懒洋洋的道,“错金会跑,竹荪可不会跑啊!” 采蓝笑着道:“那么阿家可知道与竹荪一道烧的是什么?”她不等元秀回答,便挽起袖子,拿调羹替元秀舀了小半碗,含笑道:“这竹荪螺肉汤皆是在别院之内就地取材,阿家快尝一尝!” 元秀喝了一口,但觉竹荪的清香之中带入了螺肉的鲜美,而且清淡爽适,一直喝了两个半碗,方笑着道:“给采橙一支金簪罢。” 采绿与采橙关系比较要好,此刻采橙不在,她便笑嘻嘻的代为谢了赏,元秀想了一想,又道:“锦梳昨儿才敲打过,今日就赏她,这样不好,采蓝你记着,过几日再给她对银铤玩……错金这会我带着,或者叫于文融随意伺候几下,不必太过精细,锦梳那里,你另外派事。” 她说话时采蓝放下了手中之事一件件的应了,薛氏轻嗔道:“这些事情不急,先用了膳再说。” 元秀嗯了一声,因出猎的缘故,她着实有些饿了,加上饭食新鲜,这顿午膳倒是吃得香甜。午后,薛氏陪她在竹楼旁的梨竹林里漫步消食,这片梨竹高约三四丈模样,新杆淡绿而老杆黄绿,俱被昨日之雨洗得清爽干净,今日又被晒干了叶尖,凑近了看,便觉杆身微披着一层淡白色若霜的粉末,箨鞘或黄或紫,四周生着微绒,这种竹子种类与建造竹楼的龙竹、修竹不同,它的果实很大,形状像梨,故名梨竹,成熟之后可以取了烤熟为食,在梦唐很是罕见。 薛氏手抚其中一杆感慨道:“这东西不是中土之物,还是你四舅舅听海客谈起,特特托了人从天竺带来,它原本生长的地方,比安南更南,湿润炎热之处,为了在这终南山峰上种活它,你四舅舅费了许多心力。只是活是活了,但果实却长不到原本那么大,也不算好吃,不过是个新奇。” 元秀盯着面前几株梨竹看了看,笑着道:“四舅舅倒是个爱花爱草的人。” “他确实喜爱这些。”薛氏说着,黯然沉默下去。 元秀见状,正要转开话题,这时候采绿却匆匆追进林来,禀告道:“阿家,李家娘子在别院外求见,阿家这会可要见她?” 方才午膳时元秀已经大概说了下自己出猎时偶然遇见李十娘昏迷并援手之事,此刻听了李家娘子,与采绿一样,都当成了是绿园那边过来致谢,她有点惊讶李绿艳这么快就恢复,不过这也是李绿浓离开前所言,这会却不便就此拒绝。 元秀思忖了下,道:“你叫郭旁把她们迎入正厅,我换件衣服,梳洗下就去。”她此刻身上还穿着刚才与李绿浓相遇时穿的胡服,这会李绿浓按着礼仪亲自登门,她自然也要装束一番,免得失礼。 采绿躬身应了,匆匆而去,元秀趁机对薛氏道:“大娘且回竹楼替我梳妆罢,不知我该穿什么衣裙出去?” 薛氏虽然自到了别院便时常被触动心怀,但遇见了正事究竟是打点起精神,撇下了梨竹林与郭四郎,认真思索起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一章 紫阁相见 唔,明天我生日,不知道有木有祝福? 紫阁别院待客的正厅位于别院引山顶活水所汇聚的荷池畔,这个荷池自是比元秀所居的竹楼之后的池塘要大许多,厅中面水的一边一直伸入池上,辟出一座台榭,三面挂着轻纱,纱外坠着铜铃,一阵风过一阵铃响,声脆而醇。 李十七娘手捧五瓣葵口秘色瓷碗,碗中是新沏的蒙笋,茶香袅袅之中,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的别院总管,郭旁虽然独自守在此处多年,究竟是大族出身,态度不卑不亢,李十七娘以为这总管轻易的请了自己进来,多半是皇家也听到了些许自己到长安的风声,见他请了自己到厅上,只顾应酬,却毫无试探自己来意的意思,倒对他高看了几眼。 线娘觑着郭旁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对同样侍立在李十七娘身后的拓拔文锦道:“听说贺六在这位贵主手里碰过许多壁,我还当这位贵主定然性情高傲,就算不给咱们一个闭门羹,也必定会想着办法敲打咱们,却没想到咱们从进门到这会,倒是依足了礼数。” “贵主在更衣,要看她更多久,才知道是不是要给咱们脸色看。”拓拔文锦神色平静,声音低不可察道,将他们对话听得真切的李十七娘借着低头喝茶掩去一丝淡笑,她睫毛极长,垂眼时拖出浓重的阴影,只觉楚楚动人,郭旁却目不斜视,见她放下茶碗看向荷池,主动介绍道:“李娘子,这荷池乃是引山顶活水而为,里面有几品睡莲,却是当初旧主颇为自豪之物,娘子若是感兴趣,不妨就近观看。” 李十七娘正愁无法四处走动打量元秀避暑的居处,立刻站起身来,欣然道:“有劳总管引路。” 看她这么爽快,郭旁倒是一怔,绿园与紫阁别院同在紫阁峰上,李家的女郎他虽然不认识,但如今别院所以为的那位李娘子前来的目的上下却都清楚的,看眼前这女郎的模样可是一点也不像是专程上门来拜谢元秀救命之恩的,倒仿佛是来游玩的一般……但李十七娘已经起身,郭旁身为总管,在元秀未曾梳洗打扮好前代为招呼客人,自然无暇多想,振袖示意道:“娘子请!” 元秀梳洗更衣毕,叫了采蓝、采绿并薛氏及锦梳等人,自后逶迤而出,才转过假山,前行引路的两个小宫女抬手以优美的姿态分开迎面随风荡来的柔长柳枝,便看到荷池畔郭旁正陪着一个年纪相仿的陌生女郎,并身后两仆,指点池中风物。 察觉到元秀的到来,那女郎倏然回头,一双清水妙目,似笑非笑的望了过来。 元秀疑惑的打量着她,俊眼修眉,面容俏丽,下颔仿佛习惯性的微扬,隐隐带出一份傲气,因从长安赶来,还为了赶在贺夷简之前到达,这时候气候又炎热,李十七娘当然不会起浓妆,她细腻白皙的脸上施着淡淡的铅粉,只在双颊上斜拍了一抹丹色,因为她上妆之人手法的巧妙,两抹丹色显得极为朗润。唇上以绛色描着杏花模样,扑蕊黄、贴星靥,因爬山的缘故,她梳了精致却便于行动的回心髻,对插羊脂玉嵌明珠缠枝牡丹簪,簪上一双明珠饱满而圆润,在日照之下奕奕生辉,珠光与容光彼此晖映,越发明艳动人。身上夏衫宽大,上穿翠底鹅黄绣芙蓉花宽袖对襟越罗袍,下系牙色并靛蓝间色裙,胸前一垂璎珞,山风吹过,宽袖下露出一对赤金镯,越发衬托得肌肤如脂。 她在看李十七娘时,李十七娘也在认真打量这个让贺夷简一见钟情的金枝玉叶—— 元秀未用脂粉,肌肤皎然若满月时候的月华般毫无瑕疵,眉心点着一滴朱砂,淡淡扫过的柳眉下,是一双极为标准的水杏眼,大而明媚,黑白分明,极为有神,挺直的鼻梁,自然微绯的唇上点着一抹彤色,双颊笑涡处,绘了圆靥,元秀所梳的,却是反绾髻,未用钗环,而是以五彩丝绦松松的束住双髻,在脑后打成繁复精美的绳结。 因李十七娘与绿园的主人同姓,她来的时机又凑巧无比,紫阁别院上下都以为是赵郡李家的女郎为李十娘的事情过来再次道谢——先前,元秀以清忘观女冠的身份,拿着杜七戏谑时冒称杜青棠下给玄鸿元君的帖子去赴重五之宴,与李十娘撞见过一回,那时候李十娘不知道她身份,很是轻慢过她。 所以今日起初见到李十娘时,元秀态度很是不冷不热,但如今既然李家七娘已经先行谢过,这会又要再次过来拜谢,薛氏以为不可严妆盛服,免得有盛气凌人、挟恩自重之嫌,原本元秀身份就比赵郡李氏姊妹高贵,所以这时候更该装束从素从简,最好是在不失礼的情况下尽可能打扮得亲切随意些,才能彰显帝女的气度。 在这种认知下,元秀不但头饰只用了彩绦,连衣着也是清淡为主——荼白底撒绣郁金纹对襟半臂,内穿翠色描金凤凰诃子,下系缥色罗裙,连首饰也只是在颈上戴着一串间以珊瑚的珍珠链,最下面坠了一颗夜明珠,臂上拢着一对嵌红宝石绞碧玉镯子,手持团扇,扇上是采蓝精心绣成的双鲤恣游,栩栩如生。 此刻她站在池边,山风猎猎,衣袂飘动,整个人清爽疏朗,偏又显得丽色天成。 两边对看了足足三息,才反应过来。 元秀疑惑的收回视线,看向了陪在李十七娘身旁的郭旁,郭旁看出两边神色不对,一头雾水的介绍道:“贵主,这位便是李家娘子!” 说着又对李十七娘道:“李娘子,贵主到了!” 李十七娘盈盈欠身,行下礼去,她动作总是带着几分慵懒,但声音却娇脆爽利:“李氏雍容参见贵主!” “李娘子不必多礼。”元秀记得赵郡李氏这一辈的女郎该是绿字辈,譬如李十娘名绿艳,方才见过的李七娘名绿浓,她并不知道幽州节度使之女居然为了贺夷简亲自追到了长安来,即使听了李十七娘自报家门,压根也没往河北去想,只当她年纪虽然与李十娘差不多,但也许辈份或者嫡庶有别,她目光一转,见李十七娘身后两个都是仆从,却不见李绿浓并李绿艳的影子,李十娘绿艳或许因为才醒来身子没有全好暂时不能亲自过来,但李绿浓却不至于不过来吧?她虽然没想到幽州去,心下也狐疑起来,“十娘子还好吗?” 她这话一出口,李十七娘立刻知道她是认错了人了——李十七娘既然排行十七,幽州李衡的家族之中,自然也有排行第十之人,但李十七娘这一辈,却是不分郎君女郎一起排行,偏巧幽州的李氏这一代行十的乃是一位郎君,只有十郎,可没十娘。 李十七娘心思敏捷,立刻猜出能够被元秀这样态度对待的李十娘,不会是宗室——元秀总不可能连自己堂姊堂妹都不认识,那就只有赵郡李氏了。 这时候她也知道为什么自己报上姓氏后,别院的人连身份都没问,便直接请了自己进来,想是元秀与赵郡李氏的哪个女郎约好了,偏偏那女郎来得迟了些,却让自己顶了这个名。 李十七娘想到此处,暗暗发笑,她心念转了一转,在回避掉这个问题趁机套话与实话实说之间略一犹豫,做出选择,含笑道:“贵主说的十娘,可是赵郡李家的十娘子?” 她这么一说,等于是承认了自己不是赵郡李氏之女,闻言元秀并众人都吃了一惊,郭旁尤其懊恼,若不是碍着李十七娘还在这里,他当即就要上前请罪了,采绿也一头雾水…… 元秀蹙了蹙眉,疑惑道:“你是谁?” 李十七娘举袖掩口,轻笑着道:“臣女幽州节度使之女,李氏雍容,排行十七,贵主若不嫌弃,唤臣女十七娘也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二章 终南 “臣女在幽州时就听说贵主貌美如花,国色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回到正厅后,元秀着人撤下李十七娘方才的蒙笋,另沏了神泉小团上来,李十七娘捧起神泉小团轻嗅了嗅,放下后笑吟吟的说道。 元秀懒洋洋的看着手里的新裁的宫扇扇面,淡笑着道:“十七娘过奖了。”昭贤太后在世时,因昭贤崇尚女子应有贞静之风,她一直被养在深宫,鲜少抛头露面,就是长安,也只知道宪宗诸女里面,昌阳公主娇艳犹如桃李,她的美貌之名,还是贺夷简的追求才成全的。 这李十七娘开口就说在幽州时候听见,到这里来的目的不言而喻,元秀目光看似凝聚在手里的扇面上,其实却透过扇沿不动声色的又看了几眼李十七娘,这个据说贺之方十分中意的未来儿媳虽然独自追到了长安甚至追到别院来,但瞧着却比赵郡李十娘精明,她很好奇自己态度冷淡,这李十七娘会怎么接下去? 因此才说了一句,便不多言。 却听李十七娘依旧笑吟吟的:“臣女说的可是一点也不过,在幽州时,人人都说臣女容貌艳丽,虽然知道那些人不过是瞧着家父薄面,臣女原本也以为自己是着实有几分颜色的呢,如今见到了贵主方知何为绝色佳人!” 她这番话像是还在夸赞元秀的容貌,但以自己相比,显然有暗讽元秀貌美之名之所以远播幽州,无非是因为她的身份,元秀眉心蹙了一蹙,随即松开,轻笑道:“本宫自来久居深宫,这长安见过本宫的人能有几个?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这些谣言也不知道计较什么。” 这回是李十七娘面色一滞了,元秀看似答得随意,可话语里自矜金枝玉叶,少有人得见真容的含义却非常明白,对比一下先前李十七娘说的在幽州人人称赞她自己美貌,等于是在说李十七娘身份不够珍贵,因此幽州之人居然都能够看到她,另一层意思却也在指李十七娘不够庄重,未婚女郎,居然到处抛头露面,使外人得见真容。 厅中沉默了一瞬,李十七娘复轻笑了一声,将沉闷的氛围化开:“如此说来臣女今日可是有福了,竟能得见贵主亲面。” “本宫到山间别院是为了避暑,此处清凉幽静,不比宫中,倒是有许多空暇。”元秀立刻针锋相对的道,直言自己在别院时颇有闲暇,并非特别出来见李十七娘。 李十七娘听出她话语里的贬意,也不着恼:“说起来臣女不速而来,也难怪让贵主这里的人误会。”她顿了一顿,见元秀没有接口的意思,依旧气定神闲,才继续说了下去,“臣女此来,却是受人之托。” 元秀不动声色道:“哦?” “与贵主相熟的贺六郎——”李十七娘微微笑道,“即将离开长安,原本该他亲自过来向贵主辞别,怎奈何,六郎他昨日忽然有不适,只得臣女代为前来,还望贵主莫要计较。” 元秀一哂,正要说话,却见厅外有人徘徊,元秀把下颔抬了抬,采蓝便扬声宣人进来问话:“不知道贵主这里有客么?谁许你们在外面转来转去?还不快快退下!” 那人忙道:“禀贵主,别院外又来了访客!” “是绿园那边的李娘子?”元秀听了,抬头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有些为难道:“贵主,来客姓贺!” 这人话音刚落,元秀身后之人皆看向了李十七娘,李十七娘似乎也怔了一下,随即笑容满面道:“看来贺郎不亲自向贵主辞别到底不能放心,贵主可否容他进来说话?” 元秀一手搭在几上,一手拿宫扇抵着下颔,微微而笑,眼波流转:“贺郎君要做的事情,李十七娘都已经代劳了,他又何必再这样麻烦?”说着回头对那人道,“去回了贺郎君,请他不必忧心,十七娘很快就会出去。”她看眼厅中铜漏,眯眼道,“本宫看,贺郎君应是来接十七娘的,这时辰回去,若十七娘骑术精妙些,倒是赶得上城门关前进城。” 说完,取起几上茶水一饮而尽,李十七娘也只好站起身来,顺势告退。 元秀命郭旁相送,待人走了,采绿摇头道:“河北真是太无礼了!魏州的贺六好端端的缠上了阿家,闹得满城风雨,最近谣言才止息下去不说,这幽州李家的十七娘也忒不讲理,虽然听说她与贺六早有婚约,但却是贺六纠缠着阿家的,她这样跑到长安,甚至追到别院来代贺六向阿家辞行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阿家对贺六有过好脸色吗?” 旁边采蓝却扑哧一笑,道:“奴倒觉得这李十七娘很有意思。” 元秀轻笑道:“确实有意思。” “她有什么意思?”采绿性.子直,只觉得今日被李十七娘钻了个空子,又听她提起贺六,心里便有了几分不快,只是见元秀虽然听到贺六正在别院外求见后立刻端茶送客,但也看不出愠色,也吃不准元秀的心意,发泄了一番后,这会却糊涂起来。 “那贺夷简的性情咱们多少也能猜出几分了。”元秀微笑着道,“此人极为自负,傲慢恣意,这个李十七娘,据说是贺之方非常中意的儿媳,她还是幽州节度使爱女,与贺夷简门当户对,瞧她容貌也是极出色的,便是没有贺夷简,也不至于嫁不到如意郎君,居然肯为了贺夷简千里迢迢追到了关中来,这样也还罢了,她居然还能把贺夷简弄走,如何没有意思?” 采绿想了一想,疑惑道:“阿家怎么知道贺六真的要走?奴却觉得这李十七娘是在撒谎——她才告诉阿家,说贺六要离开长安,因病不能亲自来辞行,接着贺六就在别院外求见,倒像是这李十七娘算计了贺六,贺六所以来晚一步一样。” “你这话说的也没错。”元秀淡笑着道,“不过呢,长安从前传着谣言,但本宫对贺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你们还不清楚吗?贺六要离开长安,来不来与本宫辞行,本宫难道很在乎么?这李十七娘不惜算计贺六也要亲自跑一趟,这是为什么?” 采绿道:“奴等虽然知道,可外人并不知道,李十七娘若只听了长安谣言,又见贺家郎君对阿家的上心,想要亲眼看一眼阿家也是应有之理吧?” 元秀摇了摇头:“若是平时,倒是没什么,可你们想一想,咱们这回上山来,除了陪大娘避暑,还为了什么?” 采蓝和采绿对望一眼,有些明白了:“任秋之案!” “迷神阁那件案子疑点重重,连皇家都被卷了进去,河北三镇也脱不开嫌疑,原本,贺夷简并贺怀年久滞长安已经引人注意,如今李衡家的女郎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了过来,三镇之中,倒与两镇节度使的亲生骨肉碰上了此案,你们说长安这潭水,岂不是要更混了?” “阿家这么说,奴却愚笨,还是不明阿家之意。”采绿沉思片刻,认真的道,“阿家的意思是,李十七娘在这时候亲自来山中拜会阿家,是为了表明任秋之案与河北无关吗?但阿家为什么要相信她?” 元秀拿扇子点了点下颔,杏眼微眯,道:“她不用本宫相信她——任秋之案,本宫插话的地方也不大,孟光仪经手的案子,就是叫五哥去做手脚怕五哥也要头疼,这些子忠臣直臣,一旦迂起来,那是比什么都执拗!”她指了指别院大门方向,“李十七娘亲自过来,说了方才那几句话,无非就是借着此行,向长安表明她悄然前来关中,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任秋之案,只是恰好碰上,说到底,她不是要本宫信她助她,她到别院来,只要本宫肯见她,就是如了她的愿了!” 采绿眼珠转了一转:“这别院里可没什么人认识她……” “那些禁军呢?”元秀还没说话,采蓝却嗤笑道,“绿娘傻了,咱们对赵郡李家的女郎们不熟悉,禁军里面有世家子可是认识她们的,方才郭旁请人过来奉茶时,若有个认识她们的禁军问了问,也不至于弄错了。” 说到这里,采蓝向元秀欠了欠身,“郭旁代阿家送客差不多也快回来了,阿家是在这里处置了他再回后面吗?” 正说着,外面郭旁一脸苦色的走了进来,耷拉着脑袋行礼请罪,元秀在这段时间已经转了几个念头,此刻便温言道:“不过是巧合,这样巧的事情究竟不多,此事也不用深究了。” “多谢贵主,只是仆实在太过疏忽,幸亏那女郎虽然与绿园的主人同姓,也是臣下之女,并非歹人,否则仆何以对圣人交代,纵然死于法场,又如何去见泉下旧主?”郭旁懊恼的道。 “说起来绿园与紫阁别院同在紫阁峰,李家人难道不常过来住吗?你在别院中这些年居然也不认识她们家的女郎们?”元秀疑惑的问道。 郭旁被采蓝示意起身答话,他先谢了恩,垂手禀告道:“回贵主,是这么回事——原本这紫阁峰上因可远眺高冠瀑布,加上风景出俗,乃是圭峰山中风物翘楚之地,从本朝初年的时候就有许多人陆续在此建有别院。” 元秀点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只听郭旁道,“后来到了怀宗皇帝时,当时敝主……哦,是郭家因太皇太后的缘故极为兴盛,郭家家主想为膝下女郎建别院陪嫁时,也看中了圭峰山这一带,只是贵主请想,从本朝初年至今,加上本朝何等繁华,长安乃是帝都,朱门绮户不知凡几,圭峰山诸峰早已是别院连绵……” “那为何如今整座峰上只有四座别院,还是加上紫阁别院?”元秀吃惊的问道。 “当时郭家家主打算将别院都建在圭峰山诸峰之中,这样将来诸位女郎及郎君即使成家,避暑时也能便于往来联络。”郭旁先说了一句,复回答她,苦笑着道,“郭家家主这个打算不知道怎的传了出去,那时候太皇太后还在,贵主想来也知道……不必郭家出手,自有人帮着将圭尖峰上的别院迁走,空出地方来了。” 元秀皱起眉,郭旁说的太皇太后,乃郭家之女,怀宗皇帝的祖母,其寿极高,历七帝,至怀宗一朝末年才离世。这位太皇太后据说性情与薛娘子差不多,都是典型的梦唐女郎,泼辣大胆,对郭家一向照拂——她虽然是怀宗皇帝祖母,但怀宗皇帝却非其子所出,与之并无血缘,加上怀宗皇帝的亲生祖母当时还在世,因此哪怕怀宗皇帝素喜修道,对这个祖母也不是很尊敬,只是当时宦官专政,王太清只手遮天,却对郭太皇太后十分尊敬,因此郭家声名赫赫,一时之间,在关中风头几乎将几家传自春秋的望族都压了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就是郭守看中了一座圭峰山,自有人为了献媚会帮着腾出来。 只是……所谓盛极必衰,何况圭峰山单是出名的就有紫阁、大顶、凌云、罗汉诸峰,并高冠峪、车厢潭等诸景,皆为前朝及本朝骚人墨客吟哦之地,哪怕是皇家也不曾单独据下,历年以来,这一段山脉中该有多少巨贾贵胄、乡野村夫居住,为了一家而尽逐,难道一点都不怕为此招祸? 仿佛看出了元秀的心思,郭旁解释道:“腾出空地的只有紫阁、大顶、凌云这三峰,至于山谷并峰下,因郭家家主本就打算要为避暑而建,所以那些地方都没动。贵主也看到了,终南山中除了宗圣宫那几座山峰外,其余的地方山路都颇为崎岖,在平地上建一座别院倒还罢了,要运送木材上山搭建别院,寻常人家却是做不到的,所以峰上避暑的别院,其实也不是很多,听说郭家当时有那个打算,惧怕太皇太后并王太清之势,许多人都私下悄悄搬走,或者低价转售——大顶峰那边,如今属于郭家五娘子的一座别院,里面的管事仆也认识,那别院因原主建得精巧,索性买了下来。” 圭峰山这般风景秀丽,但峰上适宜建宅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哪怕有人捷足先登,若是家势不够,或者中途衰落,也难免被人所趁,虽然不及郭家这样一口气揽下了几座峰,但后来者占了先到者的故宅,这样的事情也不新鲜。 而那些可以长久在峰上占据产业的,当然是如五姓七望的世家了,这样的人家哪怕某一支衰落了,往往也会落入崛起或者正得势的一支里去,终究不至于改姓。 元秀蹙着眉尖,道:“你说了这么多,与你对李家女郎不熟悉却有什么关系?” 郭旁苦笑:“不瞒贵主——当初因郭四公子看中了紫阁峰的风景,要在这里亲自选址搭建别院,因此无意购买,所以除了如今的另外三座别院,其他的全被郭家买下并拆除,免得碍眼,那时候王太清权势熏天,即使卢、崔、李三家,也对其敬而远之,所以听家父言,从那时候起,这三家虽然在紫阁峰上有别院,但避暑时却往往去其他地方,到本朝后才开始住过来,大约因有前事的缘故,即使那三家的主人偶然过来住,与咱们紫阁别院也不常往来,便是山路上偶然遇见了,也皆不理睬的。” ——足见当初郭家得罪人之深! 元秀一头雾水,喃喃道:“听大娘谈起郭家,本宫可不觉得外祖父是专横跋扈之人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余达 长安,大明宫,紫宸殿。 鱼烃卷起袖管,露出雪白的中衣,仔细的研着墨。 此刻殿中只有他一人伺候,连他一直以来刻意栽培的鱼安源都被打发出去守门。 丰淳坐在御案之后,身姿挺拔,神色不动的看着手上的奏章,写奏章的人正在殿下,丰淳特在他进殿时赐了座,孟光仪今日穿戴郑重,三品以上官员才可穿的绯红圆领官袍,头顶乌纱幞头,脚登朝靴,腰上金玉带,佩鱼袋,执象笏,手里端着鱼安源方才呈上的茶水,却没有喝的意思。 等了半晌,丰淳终于看完了奏章,而鱼烃也研好了一钵浓墨,松香与冰片的气息从墨中冉冉升起,丰淳拈过一支紫毫,蘸上墨汁,轻轻的在一方小笺上写了三个字,不待干涸就折起,命鱼烃送下去。 孟光仪忙放下茶碗,起身双手接过,待看过笺上之字,脸色微变,抬头道:“陛下也以为是……” “从卿奏章中所言,应是如此。”丰淳神态虽然平静,但亲近如鱼烃不难察觉到他这种平静下隐藏的怒意,从表面看,丰淳慢条斯理的轻敲着案面,缓缓道,“孟卿,你打算如何结此案?” “杀人偿命。”孟光仪的回答很是简略。 丰淳并不意外他的话,但面上却露出了深思之色,许久,忽然道:“听说张明珠之子曾在数日前私下拜访过你,可与此事有关?” “回陛下,臣的妻弟确实为此事来寻臣,不过,他并非为了打探消息或者为任秋说情,却是为了此案所涉及的迷神阁中一名管事。”孟光仪将小笺收入袖中,拱手正色道,“陛下不问,稍后臣也要将此事禀告的。” 丰淳唔了一声:“张明珠为人洁身自好,其子怎会为了一个勾栏贱籍中人,特特寻你?” “陛下不知,那管事在案发之日其实并未见过任秋,臣拘他下监,其实是为了另一案。”孟光仪皱眉道,“正好撞上了任秋这件案子,臣因为先前之案一直寻不出他的把柄,所以才借故拿了他下狱。却不想,有人为了替任秋脱罪,打算从这管事身上下手,瞒着微臣几番动刑,只是迷神阁也算神通广大,此事微臣都是后来方知,他们居然不久后就请到了臣的妻弟来求情。” “另一案?”丰淳面露诧色,“这迷神阁倒是有趣,区区一个管事,卷入任秋之案不说,居然另有案底在身?有孟卿主持京畿廿三县,他居然还敢继续停留在长安,这管事倒是有胆色!” 听出丰淳语气中的戏谑,孟光仪有些尴尬道:“陛下不知还记得两年前金城县令被杀之事?” 京兆尹领京畿廿三县,金城是其中一县,两年前,金城县令余达忽然身死,因死时身上看不出来伤痕,只当是暴病,哪知家人为他更衣毕,移入棺中时,才发现胸口被血渍所污——原来余达真正的死因,却是胸前被人以极利极薄的锋刃刺透!因伤口过于细密,一直等到了更衣入棺时,血方流出! 金城县在京畿之中,离长安极近,加上当时丰淳继位不久,为了不至于造成惶恐以及让丰淳面上无光,孟光仪以密折向丰淳禀告后,将此案列为机密,悄悄查访。 此案因为发生在丰淳刚继位的时候,当时丰淳还为凶手的出手之快而感到震惊,这两年来他虽然政务繁忙,却还记得,惊讶道:“此案何时有的线索?” 孟光仪惭愧道:“微臣愚钝,说是线索,其实也不定,否则臣早就将那叫孟破野的管事抓入京兆府仔细盘问,又何必等到任秋之案借他人之手逼供?” 顿了一顿,孟光仪复道:“余达死后,因他周围并无武功高强之人,臣便从其仇人入手,这余达本是山南人氏,乃是宪宗皇帝时进士,虽然不在三甲之内,但也是两榜出身,只是此人面貌不算端正,虽然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但身言书判四条之中,头一条就过不了,一直到了四年前,其同科同门苏章做了吏部郎中,向其上司推荐,恰好金城县令出缺,吏部考核后,才使了他去顶替,臣查过余达在金城县为官两年的判卷,其辞藻简略、言之有物,确实对得起进士的身份,官声也尚可。” “余达中榜后,多年旅羁长安,他在山南有妻有子,但多年只通家书,为谋官职,却是一直都未回去过。”孟光仪皱眉说道,“因此得苏章之助,得授金城县之缺后一年,余达便从北里赎了一名教籍女子为妾,名叫春枝,这春枝对其在山南之事也不清楚,臣原本打算派人去山南查访,谁知此时却有人发现春枝欲携余达私财潜逃,被抓回后,那春枝为了脱罪,主动说出一事来!” 丰淳知孟光仪并非无城府之人,他既然在自己面前说起,此事定然有因,便道:“是什么?” 孟光仪叹了口气:“余达漂泊长安多年,一朝为官,虽然是一县之父母,也是极为珍惜的,金城不同他地,就在京畿,天子脚下,所以他判断案件倒也算清明,怎奈何,这中间有一件案子,却涉及到了苏章!” 见丰淳皱起眉,孟光仪却摇头道:“不是臣为苏章说话,此事据臣所知,苏章确实未曾做什么,论起来还是余达报恩之心太盛——据说是先帝驾崩前一年,即余达才补金城之缺不久,有人击登闻鼓鸣冤,余达升堂后,便听原告诉某家之女与其子私通,后因路遇贵家子,反悔前约,向其子索取从前所赠私物不成,命家仆将其子殴打致死……这本是一件寻常的案子,将两边拘传到堂,自可判断,然而余达使人去传被诉之女时,却发现那女郎与苏章有亲,乃是苏章之妻的女侄!” “若是郎君,倒也罢了,虽然我梦唐风气开放,未出阁的女郎名声究竟要紧,臣揣测,余达许是因此,所以问也未问苏章,便将那原告传来,痛打一番,叱他诬陷良家子,发配岭南——余达自以为还了苏章一个人情,只是那原告押解到岭南后不久,便传回水土不服暴病而亡的死讯,余达得知后,心下也有所不安,所以特意将此案从案卷中划去,他手脚利落,加上素来官声不错、判案清明,不但无人怀疑,连臣……也未能及时察觉!” 丰淳思忖片刻,问道:“苏章当真不知情?” 孟光仪肯定的点了点头:“余达之所以诬陷那原告,就是因为此案涉及女郎闺誉,余达对苏章感激万分,事情没有外泄,他若当面询问,岂不等于是打了苏章的脸面?臣后来也曾试探过苏章,后者于此事确实茫然无知——苏章那位女侄,却是嫁给了城南韦氏子弟!” 韦氏……丰淳记了一下,颔首道:“那么孟卿说的此案线索是什么?” “线索却还是余达那侍妾——春枝!”孟光仪如实道,“臣当时答允了她说出实情后为其减罪,知道了此案后,便从轻判处,只是这春枝出身风月,余达据传与她交好多年,还在自己谋到实职后立刻为其赎身,却在夫主尸骨未寒时不思哀戚,反而欲抢在余达正妻并家人从山南赶来时卷财私遁,臣以为此女未必没有隐瞒,奈何当时她一口咬定只知此事,所以发现她被开释后依旧留在长安为私寮,便让人留意一二。” “大约半年前,这春枝偶然往平康坊去,路遇那管事,一见之下,惊得险些从车上掉下,立刻催促车夫原路返回,收拾细软,竟就此被骇得欲离开长安!臣接报后,使人在官道上将她截下,只是春枝惊骇过度,臣只得先将其下在女监中,原本打算翌日再审,谁知翌日过去,女监中人却来报,道春枝已死!”孟光仪神色郑重,“她并非死于锋芒,却是自己投缳……至少看起来,是自己投缳而死!” 丰淳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将那管事拘到京兆府拷问?” 孟光仪顿了一顿,才有些歉意道:“陛下恕罪,臣因其为迷神阁中人,因此一时犹豫。” “迷神阁。”丰淳皱了下眉,长安久为帝都,城中哪怕一个庶民,背后说不定都千丝万缕,平康坊里勾栏如云,别看这些人多半是教坊贱籍,背后却都有贵人依仗,否则长安寸土寸金,何以立足? 他思忖了下,问道:“迷神阁的后台是谁?” 丰淳日理万机,放眼天下,迷神阁却不过是长安城中一处馆阁,若不是任秋之案,丰淳压根不会去注意它,自然不知其背景,不过孟光仪身为京兆尹,对治下却是极为了解的,闻言如数家珍道:“此阁旧主与郭家渊源颇深,郭氏族没后,因请到了当时长安琵琶名手秋十六娘坐镇,曾得先帝时宰相杜青棠青眼,如今阁中魁首乃是司徒座上宾。” 听到杜青棠三字,丰淳目光陡然沉了下来! 他知道孟光仪并非惧怕司徒王展的权势,实际上司徒如今不过是个荣衔,王皇后不算得宠,皇后之父的身份,对于曾经敢于当朝与宪宗皇帝争执的孟光仪来说,压根就算不得什么。 孟光仪之所以罕见的因迷神阁背后之人而住手,完全是因为,半年前,昭贤太后新甍,在这个时候,若传出王家牵扯进朝廷命官之死的消息,别说此事与王家只是七拐八弯的关系,哪怕直接是王展执刃杀了余达,在昭贤太后新故的情况下,丰淳也会对王家从轻处置。 以孟光仪的为人,他当然不会甘心让王家借着太后故去的机会,避轻就重,这也难怪他两年前向丰淳禀告过余达之案,发现线索后却不立刻上报,反而隐瞒起来。 丰淳冷冷扫了眼自知理亏,已经在解释的同时撩袍跪下请罪的孟光仪:“尔罪容后再议,那么这回借任秋之案,拘孟破野入狱,可查出什么?” 他缓缓问,“既然迷神阁此刻的后台是王展,余达之案与任秋之案,可有什么相通之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四章 耶,自己生日快乐 谢谢祝福的各位. 今天起初很欢乐啊,在贴吧和吧友互相TX的很开心,结果那个吧的吧主,居然被盗号了,于是吧里一片混乱……汇聚了众多好友的生日帖就那么被删除了,许多精品也被删除了,幸亏我的精品时间比较久,盗号的没删到那里…… 可怜那些盖楼以年为单位的人了…… …………………………………………………………………………………………………… 山道上,翠岚拂过李十七娘的鬓发,珠钗摇摇,晃动间莹润的珠光返照她颊上,越发明媚动人。只是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贺夷简显然没这个心思欣赏,他面沉似水,缓缓道:“十七娘,你逾越了!” “六郎这话说的我可听不明白了。”李十七娘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拓拔文锦噤声,她笑吟吟的反问,“说起来你我身份相同,彼此的父亲都是一方节度使,你虽然是郎君,可这会我求见的又不是今上,论理,我见贵主还更方便些,你可以在原上与贵主偶遇,我一步一步爬上这紫阁峰求见贵主,还要更心诚些,何况贵主也亲自出来见了我,六郎却又要替贵主委屈什么呢?” 贺夷简没理会她的故意曲解,冷冷道:“与阿煌告别是我的事,谁准你自作主张,害我被她拒在门外?” 李十七娘似笑非笑:“六郎,不是我瞧不起你——你确实算得上文武全才的好儿郎,容貌也生得俊俏,可这位贵主,还真的未必把你放在心上!就是没有我先过来,她也未必肯见你,此事你心知肚明,上山来也无非是为了向贵主表一表决心罢了,你这样骄傲的人,莫非还要把责任推卸到他人身上去不成?贵主若是肯见你,我越是过来搅局,她越是要叫你进去问个清楚才是,如今贵主不肯见你,到底是什么缘故,六郎自幼聪慧,不至于到了长安,就变笨了吧?” 她行动慵懒,但说话清脆悦耳,吐声如珠如玉,山野寂静,四下里都听得清楚,拓拔文锦原本还为贺夷简对李十七娘的不耐而恼怒,此刻却是脸色一变——这会四下无人,李十七娘只带了他与线娘上山,贺夷简那边虽然也才带了一个夏侯浮白,但就是没有夏侯,楚殷武亲自调教出来的弟子,恐怕收拾他也够了。 李十七娘与线娘虽然都通骑射,奈何两人今日为了拜访公主,别说弓箭,连匕首都未带一柄,免得摸不准元秀性情,一旦被发现,叫人以为有行刺意图。 如今李十七娘这番话说得贺夷简原本就阴沉的脸色越发怒极,蓄势欲发,拓拔文锦不由暗暗给自家娘子使个眼色,让她不要在敌强我弱时还要激怒贺夷简,后者纵然不敢杀了李十七娘,却未必不敢打伤她! 只是李十七娘却不理会他,依旧平静的与贺夷简对峙着。 半晌,贺夷简却逐渐平静了下来,侧身让开了路:“你走吧。” “六郎,山中夜间露重,可要多多保重。”李十七娘也不意外他还不死心,淡淡的笑了笑,拂袖去了。 往下走到了看不见贺夷简的地方,线娘才拍着胸口,啧啧道:“这贺家六郎好重的唳气!也是娘子你胆子大,一点也不怕他!”她回想起方才贺夷简的神情目光,竟压得素来性格活泼大胆的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由嘟囔道,“只是娘子那样说他,若他一怒之下伤到了娘子怎么办?”这番话正是拓拔文锦要说的,闻言也不赞同的看向了李十七娘。 “他自出生就是魏博第一尊贵之人。”李十七娘懒洋洋的负着双手,悠然笑道,“骄横惯了的人,最受不住旁人说他无能。” “正因如此,娘子方才可不是在冒险?”线娘与她一起长大,名为主仆,私下里却是极随便的,当着拓拔文锦的面,嗔她道,“娘子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李十七娘远眺群峰,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笑容,悠悠道:“这么好的试探机会,怎能不用?” “试探?”线娘一头雾水,却听李十七娘淡笑着说道:“父亲一心想叫我嫁给贺夷简,无非是因为,河北三镇中,贺家子息单薄,贺之方总是要将节度使之位传给亲生儿子的,只是三镇的节度使之位,可不是梦唐钦封的爵位,由着前人指了谁继承,就是谁!贺之方与其兄弟,可不就是一个例子?何况贺夷简骄横之名,三镇皆知!那贺怀年比他长了十余岁,若不是高夫人手段了得,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姑侄两个,算计得贺怀年至今无子,贺之方的年纪也大了,这贺夷简如今年未及冠,要压住义兄,就很不容易了,更不必说,魏博五州之中,骄兵悍将岂是容易控制的?” 拓拔文锦沉吟道:“娘子这番试探,未知以为这贺夷简如何?” “骄横!”李十七娘淡淡一笑,话锋却又一转,“不过还没到目空一切的地步,尚且知道进退。” 线娘却有点不屑:“他是怕了节帅。” “你知道什么?”李十七娘眯起眼笑了一笑,“他若想尚主,就决计不能得罪了我们幽州!河北三镇不同进退,早就被长安收入囊中,因此三镇早有密约,先欲分裂者无论是谁,其余两镇都共诛之!他若是尚不了主,将来迟早也要娶我,又何必留下难以弥补的罅隙?” “他方才确实动了真怒,足见对那位贵主是用了心思,但即使如此还能够控制住自己,想清楚局势并顾及今后,可见其能。”她顿了一顿,若有所思道,“贺之方如此宠爱这个独子,不仅仅因为他是贺家唯一的血脉,也是因为他本身亦不差啊!有狠心弑兄鸩侄夺取节帅之位、有能耐笼络得前者几十年对其尊敬有加,还诞下了贺家唯一子嗣……这样的父母,教导出来的人,又怎会是只知骄横跋扈之人?线娘,你可不要被他骗了去!” 线娘皱着眉,不乐道:“娘子,这贺夷简无论是否有能力继承魏博,可他的心思,却不放到娘子身上,娘子美貌年少,河北大把的好儿郎,又何必非他不可?咱们不要理会他了不好么?” “好儿郎再多,可有资格继承一镇旌节的,却也就那么几个。”李十七娘咬了咬唇,低不可察道,“谁叫我自己不是郎君呢?”她见线娘还待要说什么,眨了眨眼,忽然失笑道,“贺夷简方才那样对我,你当没有旁的原因吗——那位贵主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我瞧她对贺夷简确实无心,但因我无意之中冒了赵郡李氏之名,这明明就是她的别院下人的责任,加上我此行也算是小小利用了她,听说贺六登门,立刻就报复了上来——” 线娘一脸茫然。 李十七娘恨铁不成钢的一点她头:“傻子!贵主一听贺六求见,马上连咱们一起赶出去,贺六怎么想?定然以为贵主是因我迁怒了他!你没听他刚才斥我之语么?亏得我驳得快!” …………………………………………………………………………………… 我会告诉你们这章名我一时想不出来,就无耻的拿生日来抵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三人成虎 山风穿窗而入,带入依稀的莲香,吹动窗下一垂风铃,风铃下,元秀揉了揉腕,端详着案上墨痕未干的字迹,她惯常练的字体是魏碑,因目睹杜拂日一手行楷气势磅礴,重五以来倒也偶尔会加几张行楷。只是纸上字迹绢丽有余而大气不足,未免叫她十分失望。 “采绿?”元秀头也不回的吩咐,“拿水来浣手。”顺手将那页写得不中意的行楷揉成了团,郁闷的丢进案下竹篓。 采绿伺候她左右,也知道元秀如今最计较的事情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两件——书法并箭技,都是她用了心却效果不大的,这里面难免有天赋的缘故,偏生元秀出身尊贵,养就了骄傲的性情,虽然自己心底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她却委实无法容忍……只可惜加倍的苦练,究竟还是不如人意。她装作不知的端上了水,又替元秀擦干了手上水渍,见元秀心情不错,思忖了下,笑嘻嘻的说道:“阿家可知道方才错金又惹事了?” “哦,它惹了什么事?”虽然才把写满不中意的行楷的纸团丢掉,但元秀也早习惯了在某些事上的事倍功半,浣手后情绪逐渐调整过来,此刻见采绿似要说起趣事,便接了一句,猞猁到了山间野性毕露,虽然不伤人,却十分的淘气,不过原本就是要它将来帮助狩猎的,元秀叫采蓝将原本照顾它的锦梳拨去做旁的事,只教给内侍于文融带着照拂它,正是为了不让它过得太舒服,此刻听到它惹事生非,反而放心些。 采绿笑着道:“它啊,好端端的,把人的衣裳都抓破了,将人家小娘子吓得一个劲的哭!” “哪里来的小娘子呀?”元秀好奇的问。 “咦,阿家不知道么?郭旁有个小女儿,如今才八岁,生得很是可爱,刚到那一天,采橙在庖下见着了她,很是喜欢,当时还拔了一支银簪给她玩。”采绿唧唧喳喳的说着,“那小娘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了些,听说是晌午后的辰光,采橙因见她生得瘦怯怯的,给阿家做点心时,顺便在灶上煨了碗肉羹给它,大约错金嗅着肉羹跑了过去,结果一下子扑到她身上,肉羹打翻在了裙子上不说,人也吓得半死,亏得旁边有人瞧见了,赶紧把错金抱了开去……” 听到这里,元秀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出了声来道:“行啦,此事本就是错金淘气,那女孩子可有被烫到?” 采绿笑着屈了屈膝,道:“奴代雪娘谢过阿家!” 这种小事元秀一向是不大在意的,采绿也知道,所以才应下来替郭旁之女求情的差事——虽然说吃亏的本就是那叫郭雪的女孩子,但元秀才是别院的主人,她豢养打算狩猎里边大展身手的猞猁主动扑倒了郭雪,自然也是郭雪的不是。加上郭雪之父郭旁才因为将幽州李十七娘当作了绿园的李家娘子放进来,刚刚被罚了一回,如今自然要格外的谨慎些。 元秀随口问道:“郭旁膝下就一子一女吗?” “这倒不是,是一子二女,那郭雨奴是长子,下边两位女郎也是跟着兄长的名字,皆取了雨字旁——雪娘上边有个阿姊,名叫郭霜。”元秀对自己外祖家的感情非常复杂,她才三岁就没了生母,说心里不遗憾是不可能的事情,昭贤太后待她虽然很好,但终究与生母不一样,然而让郭家族没的偏生又是她的父亲,宪宗皇帝虽然忙于政务,但见面时对女儿们一向比皇子们要怜爱得多,对她来说,亲近郭氏,很难不因此在心中产生对宪宗的怨愤,这样忤逆违反孝道的想法在受过昭贤太后十二年之久的正统忠孝教导之中长大的元秀而言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更何况,皇室之中的长辈固然凋零了许多,好歹是看着她长大的,郭家的长辈,她唯一熟悉的一个,还不全属于郭家,薛氏只是郭家的养女。在这种情况下,元秀连紫阁别院中的旧仆都不愿意多见,全部交给了采蓝处置。 这会也就是薛氏不在,她才会主动问一问。 “他们都在别院里?” 采绿点了点头,她性.子活泼,最爱打听这些家长里短,原本有沉稳的采蓝在旁盯着,总不许她多嘴,薛氏在的时候,她胆子就更小了,这会采蓝忙着处置别院之务,薛氏在别院中四处走动,只留了她在这里伺候元秀练字,又见元秀有兴趣,当下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那雪娘是才过来的呢,据说以前是放在了长安陪着她的祖父,因暑热才送过来并见一见父母。郭雨奴同霜娘倒是一直在别院里边,这对兄妹都很能干,雨奴阿家是见过的,那霜娘虽然长的不及雪娘可爱,然而做事都是极利落的,究竟是山里长大,阿家没有看到,前两日采橙手底下的锦木瞧见了道旁一颗杨树上似生了菌子,才要叫人拿梯子来看,那霜娘恰好路过,听说后把袖子一卷,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好不利索!” 采绿连比带划说得极为生动,元秀也正是好事之时,闻言来了兴趣:“这霜娘多大了?” “奴没有问,但瞧着该与阿家差不多。”采绿正说的兴高采烈,外面薛氏恰好走了进来听见了半句,随口接道:“什么和阿家差不多?” 见着了薛氏,采绿顿时噤了声,忙站起来道:“大娘回来了?” 薛氏惧夏之症到了山上究竟好了很多,歇了两日,方才又在别院里走了一圈,这会看起来气色已经很不错了,她穿着宝蓝底绣暗花襦裙,臂上搭着一条杏子黄的披帛,面上未施脂粉,鬓发拿篦子抿得一丝不苟,与之前在珠镜殿时的病恹模样迥然不同。 “方才从庖下过,那叫雪娘的小娘生得倒与阿家幼年时有几分相似。”薛氏也没追问,不过元秀请她坐下后,开口居然也提到了郭雪。 元秀在薛氏面前就不太想多提与郭有关的人与事,便笑着把话岔开道:“大娘身子若是好了,咱们明日去下边谷里狩猎可好?上回回来的路上,郭雨奴说峰上都没有什么象样的猎物,想要猎物多还是得去峰下,正好也去看一看高冠瀑布。” “峰下?”薛氏倒不是故意败兴,但究竟迟疑起来,元秀见她这样,呆了一下才一拍头,恍然道:“是我糊涂了,大娘到这山上来才好了,再下去可别又难受上了。” “袁别鹤身手不错,为人也是机敏老成,是先帝当初选去保护五郎的人,如今五郎派了他来保护你,只要你多听他的建议不胡闹,走远一些也是无妨。”薛氏不想因为自己拂了她的兴致,便建议道,“只是九娘如今的身手也就那么一回事,别说其他,你能猎到一头鹿就不错了,至于猎虎,就是禁军里面有人得了手,也是足以夸耀的,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九娘面前说了谄媚之言,叫九娘还当真以为自己足以猎虎,但大娘总不会瞒你——你若当真遇见了虎狼之属,还是快快躲到了袁别鹤身后是正经!” 薛氏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饶是元秀早已经习惯了她的严厉,此刻也不禁委屈得差点没掉下泪来:“大娘这是哪里听来的话?我几时说过到山下去狩猎是冲着猎虎去了?” “不管你有没有说过,总之我方才已叮嘱过袁别鹤,务必不许你涉险。”薛氏也没在意她计较的重点,只是反复提醒道,“山间不同原上,有猛兽是一回事,人也少,万一出了事,禁军救援不及,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元秀咬牙道:“大娘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她还是头一回对薛氏说出这种话来,薛氏愣了一愣,也不禁有点动了气:“我这是为你好!若是昌阳她们在这里,你看我会不会多这个嘴?!” “大娘若真是为了我好,又怎会这样随意听信了他人之言,就来指责于我?”元秀用力捏着手中的乌檀木扇柄,指节都已青白,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薛氏见她这样,皱起眉:“你难道没有说过要猎虎之类的话?禁军居然有胆子捏造谣言?” “我……”元秀想起自己昨日登上峰顶后一时开怀,似乎确实说过想要猎得一头猛虎之类的言辞,只是这样一句触怀之言也不知道怎么竟被传成了自己箭技平平、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妄想? 一想到这里,元秀顿觉怒火更炽!她右手捏紧了宫扇,左手忽然一下狠狠拍到了案上,力道之大,将五瓣梅口贴金钿瓷碗都震得哐啷一下摔到了地上,虽然因竹楼的地面铺着细竹编成的地毡,虽然不柔软,却极有任性,瓷碗未碎,但也足见她心中情绪何等激烈! 再看薛氏,脸色也不好看。 采绿没想到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两人这么快就翻了脸,她知道薛氏因为有郭家养女这一重的身份,又照料元秀多年,心里实际上将元秀当作晚辈远胜过了公主,元秀的性情虽然绝对算不上懦弱,但却颇念旧情,因此也一直忍耐着,但如此直截了当的打击,恐怕从前宪宗并丰淳都没有这么说过,不由噤若寒蝉,站在旁边不敢多言。 薛氏却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元秀在山顶上偶感之言,虽然是登顶后一时感慨,但经过某个好事的禁军士卒宣扬,传到了她耳中,已经变成了元秀信誓旦旦,要猎到一头虎再回长安,她估计把话说重,其实也是担心元秀当真不知轻重,逼着袁别鹤带她去猎虎。 要知道终南山虽然广大,但因为宗圣宫以及名川秀峰都被长安权贵占为别院的缘故,猛兽皆被赶入深山或者不出名的山峰上去,要猎虎,也只有向那些地方走——别看袁别鹤带了五十名精锐禁军,住进别院显得人不少了,撒进终南山,不,撒进一在紫阁峰,都算不得什么。 薛氏的惧夏之症非常严重,哪怕到了峰上也休养了两日才缓过来,贸然陪元秀下山去恐怕立刻就要病倒,她不在,袁别鹤是外臣,可压制不住金枝玉叶的一意孤行。 只可惜薛氏虽然是好意,却因误会反而惹恼了元秀,元秀本就是被宠大的,也算知理,薛氏每每斥责,都是事出有因,她虽然沮丧,倒也能接受,可她箭技苦练许久无果,已经被薛氏叱责过好几回,本就深以为憾,上一次在靖安坊里,明知道丰淳不待见杜家之人,尤其还是杜青棠亲侄,但因杜拂日箭技出色,都忍不住出言相邀对方指导,可见心中何等的介意。这会因为一句无心之言,居然被薛氏说了这样的重话,当真是满腔怒火,然而就要发作时,她却又忍住了。 “此事我自会与袁别鹤问个明白,大娘连日身子都不适,我这里进进出出,难免打扰了大娘,我看下边那座木楼幽静清凉,大娘不如住到那里去安心养病吧!”元秀以扇掩口,不冷不热的说道。 薛氏面上震惊之色分明无比:“九娘这是要赶我走?” “大娘说的什么话?不到秋凉,大娘就是想离开这别院,我也不答应的。”元秀淡淡的说道,转向采绿,“快到晚膳时候了,还不出去使人去把木楼打扫了,再告诉庖下,大娘的膳食以后皆送到那边去。”说着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对薛氏道,“大娘还是安心调养吧,我这里有采蓝采绿在,她们也是伺候了我多年极用心的,大娘也知道,以后竹楼这边大娘就不必劳动什么了。” 元秀的笄礼是在七月,那时候峰下的长安兀自炎热,她这么说,也就是连自己的笄礼都不一定要薛氏参加了。 薛氏不是不知道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的性情,但她却没想到元秀这般决绝,一旦决定不再忍耐下去,便是乳母加上姨母的人,说赶开也就赶开。 采绿得了元秀的话,巴不得不要站在这里,赶紧溜出去叫外面等待吩咐的小宫女。她回来时,却见薛氏正往外走,虽然脸色不豫,但薛氏究竟是郭家抚养出来,又在宫里历练多年的,也不见多么沮丧,只是采绿低头时却瞥见她垂下的宽袖不住颤抖——显然,也是气得极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中桃花始盛开 入夜之后,采蓝看着内室的灯火熄灭,又过了半晌,才悄悄推了推旁边的采绿:“大娘和阿家又怎么了?” “都是那些禁军惹的祸!”采绿也有点睡不着,恨恨的与她咬着耳朵,“那天阿家不是想出去狩猎,结果下着雨,就带了咱们并袁统军、两个禁军士卒爬到峰顶上去瞧一瞧吗?谁想到峰顶上面阿家随口说了句终南山里的猎物繁多,连大虫也是有的,结果被那几个碎嘴的传成了阿家要亲手猎虎,偏巧阿家今儿又和大娘提起来,紫阁峰上的猎物太少,想去峰下看看,大娘只当阿家是打着猎虎的主意,哪里会放心?话说得就重了……” 采蓝皱眉:“袁统军是五郎亲自派过来保护阿家的人,怎么连几个手下都约束不住?” “他方才下峰去探路了,阿家本来晚膳前就要传他过来审问此事呢,等着看吧,明儿阿家起来,头一件定然要问此事,这些禁军士卒太过没有规矩,阿家那句话咱们都是听得清楚的,不过是感慨终南山究竟是大山,和原上的猎物相比差距悬殊罢了,这些人枉费生为郎君,舌头竟是比市井妇人还要长得多,惹了阿家不高兴,与大娘怄了气,害得咱们也跟着小心翼翼!”采绿咬牙切齿的道,“真真是讨厌极了!” “这事是要好生弄个清楚。”采蓝听了虽然也不悦,却要比采绿多想一层,“阿家不过是随便一句话,就被曲解成这个样子,今日李十七娘登门,倒幸亏是郭旁引进来的,出去时也是郭旁送的,但愿禁军里面没人知道,要不然,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来!” 采绿一听,也觉得事情严重,翻了个身,紧张道:“先前贺夷简当众向阿家示好倒也罢了,李十七娘听说是和贺夷简有婚约的,旁的倒不怕,若是传出去说咱们阿家抢了她的未婚夫,岂不是欺人太甚?” “哼,这种谣言倒没有什么。”采蓝低声冷笑,“左右五郎是舍不得把阿家下降到河北去的,再说那婚约仿佛也只是两边口头上面约定而已,三媒六证还没走过呢,再者人人都知道贺夷简对阿家一见钟情在先……” 采绿听到这里迷惑道:“那李十七娘前来之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啊!”采蓝无奈的摇了摇头,“晌午后正厅里边阿家就说过了,李十七娘这回亲自赶到紫阁峰来,就是为了借助阿家从长安脱身,分明就是想把长安对他们的怀疑,借着贺夷简之前追求阿家,而李十七娘又是贺夷简的未婚妻子这些事情,转移到阿家身上,你想这些禁军,阿家不过一句感慨,就能编排到了阿家意图亲手猎虎并加以讥诮上面去,若是知道了李十七娘前来,那么长安城里任秋之案说不定不多久,就要被阿家与李十七娘争夫的消息盖了过去……” 她冷笑着道,“阿家身份尊贵,那起子市井之徒咀嚼舌根,也损不及阿家半分,左右阿家居于深宫,谅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阿家面前说什么,只是任秋之案丢脸的本是齐王并昌阳公主!之前阿家已经为了此事在那姓燕的小儿手里吃了一回亏,这一回难道还想利用阿家不成?我呸!” 采蓝把话说到这份上,采绿再不反应过来也太笨了些,她悚然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了禁军所居的方向,喃喃道:“禁军之中有人意图将阿家拖下水?” “五郎特许阿家到别院来避暑,原本就不全是为了大娘。”采蓝冷哼道,“就是阿家自己,也有借这个理由落些清净的打算……袁统军虽然忠心,这能力似乎还是差了一些。” 两名贴身宫女在这里窃窃私语,只当元秀早已睡熟,却不知道元秀灭了灯却压根就没在内室,反而开了睡莲池那一侧的小门,伏在了美人靠上发愣——虽然生长宫闱,自幼就被教导须控制住自己的喜怒,然而想到了区区两个禁军士卒也敢将自己的一句戏言扭曲传播,元秀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怒火上涌! 袁别鹤不在,她当然也可以直接将那两名禁军士卒召来,只是元秀差点把乌檀木扇柄捏断,才冷静下来,提醒自己不可如此——丰淳特意安排袁别鹤护送她来避暑,这不仅仅是为了表示对元秀的重视,也是为了给予这个心腹增加资历,禁军拱卫宫廷与帝都,军权却可笑的多半掌握在宦官手里,这一点元秀并非不知情,正因为如此,哪怕袁别鹤年纪尚轻,哪怕他出身平民而且能力上面也许有所不足,哪怕他只是一个统军,但因为他忠诚的是丰淳,元秀再怎么愤怒,也必须为他留足颜面——否则,损失的不是袁别鹤的面子,而是丰淳的势力。 相比之下,堂堂公主特特处置两个禁军有失身份,反而是小事了。 想到此处,元秀禁不住又一阵咬牙切齿,入夜之后越发冰冷的竹制美人靠也不能平息她半分怒火,她攥紧了栏杆,看着不远处返照月轮的水池,低声道:“等本宫回了长安,有你们好看……”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低沉而贴近的,在她身后接道:“又是谁欺负了阿煌?” 不必回头,只听这个称呼,元秀就知道是谁来了,这一瞬间,她脸色数变,先是对袁别鹤的能力失望已极,又懊恼自己身边没有夏侯浮白那样的高手,接着却后悔……不该将薛氏赶得那么远。 于是,她在心底给那日两个禁军士卒又加了一笔帐,这才转过身,懒洋洋的道:“不速之客已经是无礼了,不请自入更是犹如贼寇,贺郎君什么时候,竟也这样孟浪了?” 月色晦明不清,即使有池水返照,也无法分辨贺夷简身上衣着的具体色泽,只觉色泽颇深,然而月华之下的面容却犹如冠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元秀身后不到三步的地方,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里却拈了一枝盛开的花枝,枝上芬芳盈盈,竟是一枝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贺夷简抬手,元秀本能的偏了偏头,但动作不及他快,到底被他将桃花斜插进了发髻内,她这会梳的,却是沐浴后随手挽的单螺,只拿一支浑圆的金簪挽住,金簪上全无装饰,又因她发量极多,将簪身几乎都遮蔽住,在月夜下看去,但见乌云累累,浑然一片,更衬托得肌肤皎洁,莹然生辉,贺夷简心下微动,替她簪住桃花后,放开手时,若有意若无意,掌心蹭过她面颊,轻笑着道,“白乐天此诗说的是香炉峰上大林寺中之景,如今虽然已经入了六月,但我想终南八百里山川,比香炉峰更高者比比皆是,未必芳菲全尽,果然,在附近一座峰上隐蔽处,寻到了几株桃树,这一枝是我亲手所挑,挑完之后,那几株桃树也为我斩断,诸峰如今也惟你鬓上这一枝……阿煌可喜欢吗?” 元秀原本因他夤夜闯入的行径使自己想起了燕九怀,心中既惊又怒且忧,这会皱起眉,说的却是:“你既然已经挑好,又何必斩去那几株桃树?” “那几株桃树还能开上几天,白乐天的诗句,天下皆知,谁知道这几天里,有没有旁的人,也去折花赠人?”贺夷简傲然道,“我送给阿煌的东西,自然要独一无二!” “你深夜闯进来,就是为了送本宫这枝桃花?”元秀感受着鬓间细弱的微香,眯起眼打量着眼前挺拔的男子,身份尊贵如她从小就习惯了众人的殷勤,贺夷简并非长安人氏,何况终南山之广大,就是她这个在长安土生土长的金枝玉叶,也因为深居宫中,哪里会知道这附近有哪座山峰上会有桃花? 贺夷简说的时候一句带过,看他此刻也是神态自若,但元秀可以想到,他白日被拒在别院门外,在附近诸峰之中几次上下寻找,哪怕身有武艺,又带着夏侯浮白那种护卫,除非运气极好一下子就遇见,想寻到这样一枝俨然三春之中绽放、毫无残凋之态的花枝是何等不易。 她的眼神有刹那的柔和,但语气却依旧冷静。 只是贺夷简正站在她面前,如何察觉不到她瞬间的失神与变化,他心中顿时欢喜无比,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攥紧了拳,微笑道:“当然不只是这样。”顿了一顿,他才有些无奈道,“淄青节度使楚殷兴五十大寿,原本倒也不必我亲自赶去,只是我曾师从其族弟学武多年,与师父也两年未见了,这一回我师父会到场,加上大人有命,却不能不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你居然会尊敬你师父?”元秀看他的目光有点古怪,贺夷简奇道:“天地君亲师,我为何不能尊敬师父?” 他说得理所当然,元秀反而笑出声来,摇着头,道:“贺郎君,那位据说是李淳风嫡传弟子的长生子曾救过你的命,你却对他颇为不屑,那长生子可是道家近仙的人物,足见你对天地命理其实没有太大的敬畏,至于君,这会也不是朝堂之上——河北三镇若当真有忠君之心,早该将旌节交还长安,请今上委派三镇十七州之吏员,而不是如今日这样使海客断绝归途的局面了,再说亲,本宫若是没猜错,令尊贺之方,怕是早就在魏州跳脚,想让你离本宫远一点了吧?郎君又怎会出现在本宫的别院里呢?这前四者,贺郎君你都浑不在意,本宫自然意外。” “阿煌却是说错了,人立于世,天生地载,我岂会对天地不敬?”贺夷简在她身旁坦然坐下,元秀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听他悠悠的道,“我对长生子不屑,不过是不喜此人自以为窥探些许天道,便自恃极高罢了,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什么近仙之人,哪怕是真仙,亦不是无所不能,既然有所不能,便当有自知之明!” 他嗤笑道,“就是其师祖李淳风,传推.背.图,辅太宗,掌太史局,最后飘然归去,传言其人乃是羽化而去,在世之时,也不及这所谓长生子骄横的十之二三!阿煌以他比天地,却是太高看他了些!这样的天地,什么时候惹我烦了,就是一剑杀了,我也不会在乎!” 元秀对长生子印象极差,此刻听了心里暗暗痛快,只是面上不显,听贺夷简继续一一驳下去道:“至于君,河北三镇至今仍奉长安为正朔,阿煌若觉得三镇形同羁縻,然而比之从前的安南、西域都护府等如何?”他悠悠笑着说,“若不是如此,昭贤太后甍逝,河北不遣使前来长安吊唁,我也遇见不到阿煌了!” “大人确实不想让我尚阿煌,也确实觑中了李十七娘为媳。”贺夷简说到此处,语气便慢了下来,一字一句,都仿佛是仔细斟酌了才开口,极为缓慢道,“不过娶妻的是我,又不是大人,何况……”他淡淡的笑了一笑,目光灼灼的盯住了元秀,“此处无他人,我也不妨说句实话,阿煌自然知道是真的——大人只我一子,从我出生起,向来只有我逆了他的意思,我不肯的事情,大人又怎么逆得了我的心意?” 元秀指尖掠过竹栏,抿嘴笑道:“贺之方若是亲耳听到了你这番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急急唤人呈杖上堂?” “若是我阿娘在旁,他倒是会的,因为我阿娘定然要拦阻,若阿娘不在,他也只是说一说罢了。”贺夷简微微一哂道,“何况他也不是多么喜欢李十七娘,无非是担心我尚主引起其他两镇猜忌,此事我自有计较,阿煌不必担心。” “本宫为什么要担心?”元秀有点啼笑皆非,“本宫几时说要下降于你了?” 贺夷简看着她,笑得笃定:“阿煌不说,我却知道你迟早会是我的妻子的。” 元秀神色不变的转了话题:“无论如何,李十七娘上得门来,总是给本宫惹了麻烦。” “阿煌今晚独自在此愁闷,难道就是为了她?”贺夷简话这么说,眼睛却是一亮! 只看他脸色,元秀也能猜出,贺夷简心里想到的是什么,她非常干脆的选择了开门见山,打破目前有些旖旎的气氛:“任秋一案,将你们卷入到几分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七章 唤我六郎 “这件事情与河北没有关系。”贺夷简对元秀的问话,从来没有回避过,他很干脆的道,“这是长安的事,不过阿煌猜的也没错,为了防止被长安拖下水,大人才一再叮嘱,又借我师父的名义,让我暂时离开,等楚殷兴寿辰过了,此案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到那时候……” 元秀蹙起眉,打断了他的话:“长安?” 贺夷简有点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阿煌是帝女,难道不知道自安史之乱后,禁军军权多数落入宦官之手?” “什么?”元秀心中一惊,差点站了起来,“……邱逢祥?!” “拱卫宫廷的神策军中统军大部分都忠诚于他。”贺夷简神色渐渐郑重起来,“阿煌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是今上对阿煌一片维护之心,不过一旦有事,阿煌只怕什么都不知道啊……” 元秀心急之下伸手抓住他袖子:“邱逢祥为何要对本宫的三哥动手?” 贺夷简正待反手握住她手,元秀却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缩了回去,不动声色的调匀了呼吸:“还请贺郎君告知!” “他针对的不是齐王,而是迷神阁。”贺夷简失望的止住动作,道,“阿煌曾在阁中见过燕九怀,想必也知道他的身份——探丸郎!” 元秀茫然道:“邱逢祥为何要与探丸郎过不去?” “自肃宗皇帝后,长安探丸郎曾多次刺杀宫中宦官。”贺夷简微哂,“实际上,阿煌的父皇宪宗皇帝,当年能够除掉王太清,也与探丸郎不无关系,探丸郎虽然多数潜身市井,然内中多有高手,宦官不比常人,他们本是阉奴,活着时再怎么势大,一旦身死,那便是树倒猢狲散。不像你我家族,还可以有其他人出来代为掌权。偏偏探丸郎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下手虽然百无禁忌,却不对皇族出手……与探丸郎为难的,其实也不只是邱逢祥,只不过从前如王太清之流,都是以杀止杀,而邱逢祥打的主意,却是先借刀杀人,再永绝后患罢了!” 元秀猛然咬住了嘴唇——她忽然想起那日自己试图让邱逢祥注意到探丸郎之事——如果贺夷简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先前推测燕九怀是通过了杨太妃进入宫闱、又找到了自己寝殿显然是错了,拱卫宫廷的神策军大半由邱逢祥统率,他要放一个人进来,要引一个人到某处,易如反掌,比起一位太妃,不知道轻松多少! “他要借谁的刀?”元秀定了定神,低声问道。 贺夷简忽然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庞,元秀立刻闪开了去,愠怒道:“贺郎自重些!” “阿煌可是害怕?”贺夷简叹了口气,放下手。 元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略作思索后,问道:“他要借的刀,是今上?” “陛下久有除去杜青棠一党的打算,加上对琼王有心结。”河北三镇虽然形同羁縻,然而却也颇有自知之明,哪怕长安无明主,梦唐数百年底蕴,气数未尽前,也不是他们十七州之地能够吞下的,一旦出现中兴之君,譬如宪宗皇帝那样的,他们还得重新收拾起臣子应有的姿态。在这种情况下,对于长安前朝后宫之事,打探得最是重视。 贺之方使人将这些消息告诉贺夷简,无非是因为一来他本就是贺之方唯一的继承者,二来也是怕他在长安吃了亏却不自知,如今却皆被贺夷简倒给了元秀以取悦心上人,“有这样一个机会,加上重五后关中春旱缓解,陛下很难不动手;如果陛下不动手,那就说明,陛下对邱逢祥已经提防到了一定程度,也能起到试探之用。” 贺夷简淡笑着道:“不管怎么说,无非也就是死了一个乐籍女子,对邱逢祥来说,无足轻重,哪怕以此试探一下今上,他还是很划得来的。” “任秋是三哥的私生子,又与六哥有什么关系?”元秀惊奇道,“而且这是皇家私事,怎又扯到了杜青棠?” “这里面的曲折我也不是太清楚。”贺夷简摇头道,“河北在长安经营再久,究竟不及长安本地豪门。” 元秀凝眉苦苦思索着。 贺夷简在旁安静的注视着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元秀忽然注意到月已上中天,她一蹙眉,看向了贺夷简:“贺郎君,你还不走吗?” “阿煌要歇息了?”贺夷简微笑着问,他此刻的神态,温柔和煦犹如三春之阳,只是元秀毫不为所动,道:“不只是本宫要休憩,贺郎君也该回去了,莫非还要在这里过夜不成?” “阿煌想叫我走,我怎舍得逆了你的意思?”贺夷简听了,露出一丝怅然,很快站了起来,轻叹道。 元秀只当没听出那丝怅然,淡淡道:“今晚因事让大娘宿到了别处,夜深露重,贺郎君往后行宵小之事,还是谨慎些好。”她有意强调了夜深露重四字,这番话已经是明确的警告对方。 “阿煌是在关心我么?”谁知贺夷简听了,却是眼睛一亮,元秀张了张嘴,随即镇定下来:“就算是吧。” 她话音刚落,忽然面前人影一闪,却是贺夷简忽然欺近到她身前,元秀大惊,然而贺夷简双臂环住她肩背,却只是低下头来认真看着她,两人几乎颜面相贴,距离极近,彼此睫毛几乎相触,元秀心中一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贺夷简低下头,薄唇擦过她鬓角,在她云鬓上轻轻吻了一吻,轻笑着道:“我会尽快回来。” 他放开了手。 元秀下意识的伸手按住自己鬓发,手指却触到了方才他插上去的桃花,有些惶急的动作中,似乎有花瓣被碰落下来,她张嘴想说什么,但贺夷简却已经走到了走栏的转角处,撩起袍角跳上栏杆,元秀蹙眉,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但这时候贺夷简却又回过头来,即使晦明的月下也能够看出他面上笑意盈盈,招手道:“阿煌,等我再回长安,你可否叫我六郎?” “不……”元秀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贺夷简却似知道她没那么好说话,足尖在栏杆上一点,悄然没入不远处的梨竹林中,身影消失的刹那,还可见他保持着回首眺望的姿势,河北男儿多俊伟,贺夷简年未及冠,身形放在关中,也已经是年轻男子,只是那回望的眼神,却带着少年最纯真炽热的感情,单纯得不含一丝杂质。 月下,元秀神色复杂的拔下了鬓上桃花,蹙眉半晌,究竟拿到睡莲池上,手一松,那枝贺夷简与夏侯浮白也不知道寻觅了多少山峰、还是靠了运气才寻到,又是从数株桃树之间千挑万选出来,并已将其本枝与旁树都毁去的桃花,就这么落向冰冷的池水。 山岚吹拂之间,几瓣花瓣飘散,似也有所不甘…… 然而元秀却已经懒懒起身,伸手去推内室的小门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八章 阴魂不散? “这算不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元秀手方触到冰凉的竹门,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止住了她的动作,元秀脸色一变,正待出声,谁知她唇齿才张,颈侧已经一寒! 定了定神,元秀冷声道:“燕小郎君当真是阴魂不散啊?” “公主可不要误会,我今日来,却是一片好心。”燕九怀笑嘻嘻的在她身后道,“全长安都知道那贺夷简觊觎公主已久,公主这座别院的守卫又如此薄弱,我怕他会对公主不利,这才尾随而来,以策万全!” 元秀感受着近在毫厘的锋刃,冷笑道:“贺家郎君没有怎么样本宫,倒是燕小郎君,原来拿刀架着本宫的脖子,竟然是在保护本宫么?” “这个自然。”燕九怀慢条斯理的收了九怀刃,笑道,“虽然不是保护公主的安全,却是在保护公主的名节——公主难道想被人看见自己深夜与外男私会?虽然我梦唐风气开放,但未出阁的金枝玉叶,传出去究竟不那么好听吧?何况还是如今的眼节骨上!” 元秀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捏到极紧,若此刻袁别鹤在她面前,她简直恨不得立刻将其赶下山去! 一群废物! 心中将别院的禁军大骂不已,面上元秀却十分平静:“什么时候燕小郎君对本宫这样上心了?” “我对公主一直都很上心啊!”燕九怀把玩着手中短刃,脸上笑眯眯的,俨然一个寻常的坊间少年郎,“就好像公主对我那么上心一样……邱逢祥这把刀,借得也真巧!” 他提到邱逢祥,元秀蹙了下眉:“秋十六娘叫你来的?” “公主真是聪慧。”燕九怀抬起头来,笑意盈盈的望着她道,“公主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故意为之?”他左右看了看,叹道,“这别院防卫如此松散,就算公主此刻否认,我也很难相信啊!” “这么说,邱逢祥已经将你们夜探珠镜殿之事散布出去了?”元秀皱眉道,先前邱逢祥承诺就有人夜入珠镜殿一事三日之内给元秀一个交代,他也确实给出了交代——忠诚于邱逢祥的几名禁军统军使因恰逢司职,皆被邱逢祥罚了军法——到底让元秀确认,邱逢祥至少目前,还是不想翻脸的。 燕九怀微微一哂,月色之下他的脸庞藏在阴影内看不清楚,只有一片晦暗,语气诡异:“就在公主离开长安的当晚,大明宫中传出刺客潜入的消息,听说,圣驾受惊!” “什么!”元秀大惊失色,“五哥他怎么样?” “哦,我的意思是,圣驾听说有刺客潜入宫中后大为震惊,实际上,我猜刺客压根就没见到圣驾的面,毕竟九五至尊,身边怎么可能没几个象样的高手保护?”燕九怀无视元秀愤怒的目光,好整以暇的笑道,“陛下又不是公主你,唉,身边统共也就薛娘子一个女卫,居然还被你自己赶了走,若贺夷简今晚意图不轨,而我也没有跟过来,却不知道公主该当如何?” 元秀冷笑着道:“贺家郎君的胆子怎有燕小郎君大呢?贺家郎君还从未拿刀架到本宫.颈上过!与其要本宫提防贺夷简,似乎更应该提防燕小郎君吧?” “这个当然不一样。”燕九怀慢条斯理道,“我若是贺夷简,早就对公主下手了,反正长安不敢杀了魏博节度使的独子,生米煮做了熟饭,再有意无意的传个只字片语出去,公主你若不想仿着你姑母那样孤守道观过一辈子,就是今上也不能不吃了这个亏,陪送嫁妆将你下降到河北去吧?而我不过是长安区区一个市井儿,皇家是怎么都不可能将公主下降于我的,因此哪怕公主主动接近我,皇家最多杀了我辟谣,再寻个贪慕公主美色与身份、最好能力略差些的世家子把公主嫁出去……当然了,贺夷简喜欢公主,所以暂时他不这么做,但公主再丢几次他千辛万苦方摘来的花,却不知道他的耐心,又能维持多久?” “宫中出现刺客究竟是怎么回事?”元秀果断的把话题拉回正路,“难道邱逢祥意图不轨?” 燕九怀微微一哂:“杜家老狐狸还活着,曲平之的例子放在那里,姓邱的没那么傻!只不过,他想借此试一试杜老狐狸的底线,顺便将矛头转到我等头上罢了。” 元秀听出他说的我们是指探丸郎,试探道:“迷神阁中人难道不都是探丸郎?” “自然不是。”燕九怀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公主,探丸郎自汉流传至今,岂会这样轻易被人查出底细?”他眯起眼,“若是如此,邱逢祥又何必如此小心谨慎,甚至手握禁军兵权,却依旧在宫中行一监之司?” “你方才说杜青棠。”元秀蹙着眉,“邱逢祥手有兵权,却不敢如前朝曲平之、王太清之辈,盖因杜青棠的缘故?” 燕九怀嘿嘿冷笑了几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懒洋洋的道:“十六娘叫我来保护你,今上派来的那个禁军统军,本身武功还不错,只可惜太过拘泥了些,顾忌到公主你是女郎,不敢住得太近,却也不想想,单凭外围几道暗哨,防一防寻常人也就罢了,如我与夏侯浮白这样的身手,若是对公主你当真有敌意,恐怕杀了公主,他们还要等到明日,公主的贴身宫女发现后才知道!他以为他是我么?就是我来保护公主,为了以防万一,也断然不敢离开太远!毕竟公主如此孱弱,不近身在旁,如何及时应对?”他摇着头,叹气,“我来前还道公主好歹也是金枝玉叶,上一回,在大明宫,乃是邱逢祥刻意为之,我才得以轻松潜入,到了别院这里,有今上的人在,恐怕想单独见到公主,没那么容易,却不想秋十六娘到底是在教坊里待过的,对禁军终究比我了解多了!” 元秀也不理会他话里的讽刺,直截了当道:“既然是秋十六娘叫你来的,那么先说好了——本宫一文钱也不会给你的!” “公主!”燕九怀脸色一变,正待争取,却听元秀悠悠道:“此外,这紫阁峰上,一没有酒肆饭庄,二没有客栈旅舍,燕小郎君若是去其他别院做梁上君子,本宫没有意见,但若在紫阁别院中吃住,本宫少不得也要与郎君算一算帐……当然了,燕小郎君武功高明,想要赖帐,本宫也没办法,不过本宫身为公主,对付不了燕小郎君这样的高手,对付如秋十六娘这样的馆阁主人,却是绰绰有余,小郎君大可以先不付,回头,本宫自会派人去平康坊,向秋十六娘收取!” 燕九怀皱眉道:“公主还真以为十六娘能奈何我?” “本宫怎么知道秋十六娘能不能管得住燕小郎君呢?”元秀反问,随即掩口轻笑,“不过,本宫可没求过秋十六娘派人来保护本宫,十六娘自作主张,害本宫这别院多出开支,本宫不怪她的罪,已经是格外开恩,如今不过是与她算一算燕小郎君在峰上的费用,岂不是天经地义?” “公主。”燕九怀很是诚恳的望着她,道,“我本以为秋十六娘已经足够没良心,却不想,公主竟比她更甚,我相信公主一定可以从秋十六娘那里弄到好处的!” 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的习性,公主也很清楚,若公主是个穷人,我也许还能忍耐,但公主金枝玉叶,全身上下,拔一根头发,拿去与贺家那败家子换个百金,怕也没问题,公主若是不给我些好处,恐怕我虽然还会留在这里保护公主,但公主过的怕不会太舒服。” “比如说呢?”元秀眯起眼看着他。 燕九怀四下里看了看,一本正经道:“比如说,公主这间竹楼起得真好,架了一层空阔通风又清爽,四面还栽了紫茉莉并晚香玉等驱蚊避虫的花草,端的是会享受……”说到这里,他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的笑道,“公主久居明堂,看着也是极爱干净之人,却不知道若不是在这干干净净又清爽的竹楼里,总是遇见几只蟾蜍啊虫豸啊,甚至蛇鳝之类,可还觉得惬意么?” 元秀瞠目结舌,半晌,却似笑非笑道:“燕小郎君,你当真将本宫当做了坊间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儿,区区蛇虫,就能吓倒了本宫?” “乐于在原上驰骋的公主胆子总是比较大的。”燕九怀懒洋洋的道,“所以我不是在吓唬公主,我只是想请公主想一想,什么时候沐浴时,水里忽然钻出几条黄鳝,或者梁上落下几条毛虫,再比如,公主才要休憩,却见榻上先卧了一窝水蛭……这紫阁峰上草木葳蕤,虫属甚多,不瞒公主,我幼年时丧父丧母,师父是八尺男儿,虽然管我吃住,其他却不怎么顾得上,抓这些东西,最拿手不过。” 他说着,脚步一错,整个人烟雾般溜开,没等元秀抓住机会呼救,却已经折回——一只手平摊向元秀,掌心赫然蹲了一只蟾蜍。 元秀无动于衷的看了看它,她的胆子一向不小,何况以她的身份,即使心中害怕,也断然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帝女气度,除了高踞明堂之上时的雍容庄重,也必须拥有泰山崩于前而其色不改的镇静,临危不乱,才是皇家风范。 燕九怀笑眯眯的,指尖划过蟾蜍背后凹凸不平的皮,忽然一抬手,将它放到了元秀头上。 元秀脸色变了一变,随即轻蔑一笑:“燕小郎君,你当真是无聊已极!”说着,当着燕九怀的面,抬腕将那只正欲在她发髻间爬动的蟾蜍拿了下来,蟾蜍身上有一层粘.湿的体.液,抓在手里格外的诡异,元秀将它举在面前看了看,哼了一声,手一扬,那只蟾蜍便与桃花一样,被丢进了睡莲池中。 “公主的胆子比我想的要大许多,却不知道若是蛇的话,敢不敢也这样镇定?”燕九怀笑得眉眼弯弯,抚掌道,“公主大约不知道,这个时候,在水边一直都有许多水蛇,虽然无毒,但若被咬中,多少也会肿上几日,不过,蛇性寒,天热之时,多抓几条抱着入睡,倒是颇能解暑。” 元秀眯起眼:“燕九怀,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公主若是肯把髻间那只金簪给我做多日不见的见面礼,我随时可以成为最合格的护卫!”燕九怀立刻拍着胸保证。 元秀拿宫扇抵住下颔,与他对望片刻,缓缓道:“哦?不知道一只金簪,能合格多久?” “至少可以让公主今夜安眠,而且公主若是明日就能想到办法对付我,以后岂不就不用金簪了?区区一支金簪,我若没记错,公主的妆盒里,俨然寻常人家木簪一般多得是吧?”燕九怀无耻道。 “……”元秀略歪了点头,沉吟半晌,忽然道,“这也可以,不过,你既然要留在别院保护本宫,总不可能一直不见人,却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燕九怀无所谓道:“公主可以直说不放心别院安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元秀狠狠瞪了一眼,冷笑道:“邱逢祥才罚了神策军的一名将军并两名统军使,本宫这却就要将五哥的心腹送过去给他出气吗?” “或者公主可以说我是你市井之交?”燕九怀慢条斯理道,“假如公主不介意你我身份差别的话。” “本宫很介意!”元秀举起宫扇,转了一转,再次推开了内室的门,背对着燕九怀,不冷不热道,“本宫不想让长安传出谣言来,所以你若要留下,只有一个办法,若是你不同意,那便请回迷神阁去!至于好处,那更是提也别提!” 燕九怀摸着下巴,有点疑惑道:“什么办法?”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九 翌日采绿端着水进内室伺候元秀梳洗,看到元秀已经起身,正拿了把柄嵌明珠的象牙梳,坐在铜镜前慢条斯理的梳着长发,从铜镜里看到她带着两名小宫女进来,微微一笑,回头道:“采蓝呢?” “蓝娘方才被采橙叫了去。”采绿没想到她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好,愣了一下,方道,“阿家昨儿睡得可好吗?” “还可以。”元秀放下了梳子,道,“今儿梳飞仙髻。” 采绿才拿起乌檀木梳,闻言一愣,元秀可是早就说了今儿要下山去行猎的,飞仙髻是高髻,相传乃是王母降世时,身边随侍仙女所绾,后世人效仿流传下来,此髻轻盈曼妙,但在原上行猎倒也罢了,在林中,因其高耸的缘故很容易被头顶的树枝勾绊到,更别提此髻远不如垂练双髻或者双螺髻那么稳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松开。 不过元秀昨晚才和薛氏争吵过,采绿不敢在这时候拂了她的意思,答应了一声,抬起手,替她细细的梳顺了长发,用心绾起髻来。 采绿的手甚巧,元秀的乌发在她手里灵活的扭转着,逐渐呈现出双环相峙的飞动之状,因为绾发时的手法巧妙,盘好后的发髻近看犹如雕琢般带着极为精致的层次感,她从匣中挑出一支累丝嵌宝点翠牡丹主簪给元秀过目,见元秀微微颔首,将簪子端正的插入发髻正中,接着又挑出一对点翠四蝶嵌珠步摇,对插在主簪两旁,这对步摇各栖四蝶,两大两小,蝴蝶的素行目皆是明珠嵌成,步摇下垂着一挂三串的碎珠,采绿对身后的小宫女叮嘱了一句,那小宫女忙转身离开内室,不多久,却从外面摘了两朵还合着露的月季回来,这月季是种在了竹楼旁的,颜色有红粉两种,采绿挑了一朵颜色最淡的,斜压进主簪旁,又挑了朵绯红色的,复压进去。 接着又端详了片刻,问道:“阿家看这样可好?” 元秀眼波流转,点了一点头。 上妆更衣时,因采绿手脚利落,两个小宫女在旁插不上手,元秀便吩咐:“你们去理榻。” 那两个小宫女忙答应一声,上前去整理床榻,其中一人拿起玉枕,忽然咦了一声,随即觉得不对,忙住了声。 但元秀和采绿都已经听到了,前者一皱眉,后者立刻斥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阿家饶恕!绿娘姐姐请息怒!”那小宫女知道露了声色,赶紧跪下来请罪,解释道,“奴是瞧见阿家玉枕上似有一瓣桃花,心中惊讶,这才叫了出来。” “桃花又怎么了?你莫非连桃花也没见过?”采绿冷叱道,“阿家昨儿沐浴用的花瓣可不就是桃花?” 那小宫女见她脸色难看,吓了一跳,下意识道:“只因这片桃花尚且新鲜,奴……奴奇怪这时候怎么还有盛开的桃花,奴……” 她这么一说,采绿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放下手里的外袍,对元秀欠了欠身:“阿家,此事交给奴来处置?” “嗯。”元秀淡淡的点了点头。 采绿立刻吩咐另一名宫女:“拉她下去!” 另一名宫女却是机灵,赶紧一边拖着先前那宫女出去一边低声道:“干枯的桃花瓣泡了水可不就是和新鲜的一个样子?一大早的你在阿家面前一惊一诈都说了些什么傻话?” 待两人都出去了,采绿复请罪道:“都是奴调教不周!” “方才把人拉出去的倒是机灵。”元秀懒洋洋的道,“继续更衣吧。” 用过了早膳,元秀自是先召见袁别鹤。 没过多久,面有愧色的袁别鹤匆匆而来,他鬓发之上有水迹,也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汗水,一进竹楼,便跪了下来:“末将统军不严,致属下妄议贵主之语,使贵主与薛尚仪生隙,还请贵主降罪!” 元秀皱眉看了看他,又环视了一圈四周,宫女们都是一惊,尤其是采绿,恨恨的咬着唇,昨天元秀和薛氏争吵,外面守着等吩咐的小宫女虽然有,在当场的大宫女,可就她一个,才隔了一夜而已,这袁别鹤还不等元秀发问,就直截了当的请起了罪,固然显得直爽,可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元秀,自己身边的人也把话泄露了出去? 此人若不是丰淳的心腹,简直要让人以为他是故意如此,点出元秀也有御下不严之时,以求轻罚了。 “袁统军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么人可处置了?”元秀喝了一口茶顺了顺气,才继续不温不火的问道。 袁别鹤低声道:“回贵主,末将已将擅传贵主之语之人皆处以军法,并致函长安,另委禁军前来补充!” “如今别院里的人可都是你挑选的?”元秀心中一动,问道。 “这……多半是。”袁别鹤没想到元秀还会问此事,迟疑了下才回答,“有一些乃是邱监推荐前来,道是身手敏捷之人。” 元秀听到邱监二字,眯起了眼:“是么?那么当日陪本宫登顶的两名禁军士卒,又是谁选进来的?” “那两人……那两人是末将所选。”袁别鹤迟疑着,但还是说了实话,他此刻面色极为尴尬,“请贵主降罪!” 元秀不紧不慢道:“本宫记得,那两个人,一个叫冯腾,另一个叫崔南风?都是什么人,你不妨与本宫说一说详细。” 她连名字都记得,袁别鹤固然有心保下这两人,方才故意含糊说人都已经处置,这会也只得无奈的交代出来:“回贵主,冯腾与崔南风乃是一对姑表兄弟,盖因自小一起长大,因此两人武艺旗鼓相当,兼之颇有默契,比寻常两名士卒配合更为精妙,因此末将才点了他们,却不想这两人因着年少,加上与崔太妃乃是同族,平素性情就跳脱些,如今居然胆大妄为,胡乱传扬贵主无心之语,念如今还在别院,末将使人将他们各行三十军棍,待回长安,定当继续严惩!” 袁别鹤与冯、崔两人私交很是不错,特特强调他们年少,又抬出了崔太妃,无非是指望元秀能够念在了这两点的份上,不要太过计较,又怕元秀亲自下令重处两人,还留了个口风,说回长安再行处罚,好让元秀听了,尽可能的消了怒火。 元秀眯起眼,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无怪上回本宫带着他们登顶时,路上遇见卢家二十五娘,卢二十五娘的目光似乎在那崔南风身上停了一下,想来是因为认出了他吧?他是崔南熏的同辈?” 听到卢二十五娘并崔南熏,袁别鹤心中一跳,他赶紧道:“回贵主的话,崔南风正是崔南熏之族弟,他在崔氏这一辈中行十四——寒食时圣人召长安子弟于麟德殿前蹴鞠,崔南风也在其中的,只是当日人多,又有七驸马等人在,想是贵主也没有留意他。” “哦?”元秀偏头想了片刻,还真有点记不清楚了,那一日麟德殿上的几位公主不是在留意崔风物,就是在打量崔南熏,其他人可真没怎么注意。 她想了一想,微笑道:“既然如此,念在卢二十五娘的份上,就饶了他这回罢,这时候山下炎热,也不必送回长安,就留在别院好好养伤,只是统军使还要仔细,可不要再闹出事来,让本宫心烦!” 袁别鹤见她松了口,心里暗暗放下一块大石,恭敬道:“末将代崔南风并冯腾谢贵主不罚之恩!” “本宫对那卢二十五娘印象很好,崔南风既然与之甚熟,不妨择日请她过来叙一叙,左右这峰上人也不多,狩猎之余,难免无趣。”元秀似笑非笑,又加了一句。 袁别鹤隐约感觉到她不怀好意,但他的身份却不能说不,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元秀正要打发他下去,竹楼外却有一名宫人进来禀告道:“阿家,宫里派了人送来瓜果。” “来的是谁?”元秀说话时以宫扇轻轻掩嘴,因此无人发觉她在扇后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那宫人回道:“是原本留守在珠镜殿的内侍,名叫小九。” 元秀蹙了下眉,随即飞快的松开,不动声色的吩咐道:“召他进来,本宫要问一问宫里的情形。”那宫人答应着自去了,袁别鹤见状,忙道:“末将告退!” “等一下!”元秀却叫住了他,吩咐采绿,“搬个月牙凳进来,让袁统军坐下,统军昨日还为本宫狩猎亲自下山熟悉地形,多有辛苦,一会瓜果来了,统军直接取一份走。” 袁别鹤受宠若惊,赶紧道:“末将不敢,末将有负……” “袁统军何必自谦?神策军中统军可不只你一个,五哥特特指了你来保护本宫,足见统军出色。”元秀深深看了他一眼,袁别鹤听出她这话里的警告,是要特意给自己面子,忙识趣的噤了声,采绿笑嘻嘻的亲手搬了凳子来放在元秀下首,袁别鹤告了罪,方正襟危坐下去。 过了半晌,先前那进来禀告的宫人再次入内,身后便跟了一个穿着低阶内侍服的少年,虽然做内侍打扮,却生得剑眉星目,肌肤不似唐人所崇尚的白皙,然而却因此显出几分飞扬的野性,他大步跨入竹楼,步伐虎虎生气,目光炯炯——几乎是恶狠狠的瞪向了元秀,但却在看到袁别鹤后,略作收敛,手中提了一只果篮,上边盖着一堆苇叶以防瓜果被晒干枯。 “奴小九参见阿家!”燕九怀低下头行礼,差不多是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 元秀面现满意之色,故意先不理他,掐了把采绿,叫她将面色从惊讶转成了忍笑,幸亏袁别鹤目不斜视,不敢多看元秀身边的宫女,这才没有发现异常。元秀示意采绿过去将东西接了过来,才微笑道:“起来吧。” 她这三个字说得尤其温柔,但燕九怀却觉得身上没来由的一寒…… 篮中另有信笺,说明这一回送来的瓜果成色以及各计多少,元秀大致看完,将信交给了采绿,吩咐她将水果分出一半给袁别鹤带去给禁军。袁别鹤连忙离座谢恩。 这时候,他以为终于可以走了,谁知元秀却将小九晾在了一边,问起山下狩猎之事来。 袁别鹤昨天亲自下山去查看地形,就是因为元秀吵着今日就要下山去,他这时候才注意到元秀居然梳着飞仙髻,对她的箭技并身手又失望了几分,定了一定神,方道:“回贵主,终南山中的猎物不比原上,原上水草丰饶处,也无非野兔、麂子或山鸡之类,此山中,靠近名峰或村落处,亦有狼鹿之属,若再深入,熊罴虎豹,也不罕见,末将昨日在山下不远处,便发现了新鲜鹿迹,并有数头青狼,贵主不妨先拿他们试一试手,毕竟在原上射猎,与林中又有不同,待贵主熟悉了林中的环境,再猎猛兽,不知贵主以为如何?” 这番话是他再三斟酌过预备回答元秀的,之前在峰上的狩猎虽然没有遇见猛兽,元秀的出手落空次数也不多,但在袁别鹤这等曾由宪宗皇帝亲自挑选出来戍卫过东宫的精锐一眼便可看出她的不足——这位贵主,若无人从旁辅助,她能够单独猎到一头鹿就很不错了,他故意说到青狼,便是为了打消她猎虎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怎么说,狼也算是猛兽了,虽然论起凶猛,与虎无法相比。 希望私下里派出去的那几人安排青狼时手法巧妙些,不要叫这位贵主看出端倪就行……哪怕只是青狼,袁别鹤如今也不敢叫元秀去冒险,这是因为在峰上猎那几只野兔山鸡时,元秀发现猎物后立刻吩咐身边人退下,必须自己出手,面对野兔山鸡也就罢了,若是遇见了狼……这金枝玉叶何等尊贵?哪怕手上被抓破了点儿皮肉,丰淳也非大怒不可! 更重要的是,丰淳让自己来紫阁别院,是为了增加资历,而不是为了被邱逢祥抓到机会踩下去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章 信 元秀刻意拖延,留着袁别鹤又问又听,足足半个多时辰后,才笑吟吟的道:“今儿本宫累了,想歇一歇,狩猎之事,明日再提吧。” 说着就要打发袁别鹤离开,采蓝忙道:“小九这是头一回来别院,烦请袁统军顺道带他出去。” 袁别鹤正要点头,元秀却摇着扇子,笑吟吟的道:“狩猎时只得于文融一个内侍伺候难免不便,小九就留在别院帮于文融打一打下手罢。” “阿家,郭旁打理别院甚是有序,奴与采绿可以轮流陪伴阿家出猎,另一人留守别院。”采蓝原本因燕九怀在玢国公府时曾助元秀避开了贺夷简,对他戒心还不算重,自上回他潜入珠镜殿捏伤了元秀的手腕,对此人便提防万分,今日听说珠镜殿叫小九的内侍时就怀疑了,只是被元秀眼色所阻止,后来见到是他扮成了内侍进来,若不是元秀及时飞了个眼刀,早就跳了起来叫袁别鹤拿人了,这会见元秀居然还要把袁别鹤打发走,岂有不急的道理? 元秀摇着宫扇,慢条斯理道:“你们两个不怕辛苦?” “服侍阿家是奴的本分。”采蓝与采绿异口同声道。她们正以为元秀就要顺势打发了燕九怀,却见后者垂手侍立,嘴角却微微而笑,似乎带着一丝讥诮,便听元秀含着笑意道:“但于文融有时候也要回长安跑个腿,留下小九多个人使唤,这别院也不是没地方养他。” 袁别鹤对珠镜殿的宫人并不熟悉,只当燕九怀当真是元秀身边的内侍,内侍不比宫女那样需要避讳,他倒是光明正大的打量了几眼,心里已经认定了这是珠镜殿的宫人之间争宠,便一声不响的站在旁边。 听出元秀竟当真要把燕九怀留下来,采蓝急得差点没当场跳脚,顾不得礼仪,低叫道:“阿家!” 元秀嗯了一声,转头对袁别鹤道:“袁统军,时候不早,该用午膳了罢?” 袁别鹤巴不得早点脱身,连忙拱手告退,也不管采蓝在后面叫着自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暗暗抱怨采蓝糊涂,珠镜殿的宫人争风,自己一个外朝禁军统军怎么插得上嘴?何况还是当着元秀公主的面? 只是他想到了采蓝一意阻止那内侍小九留下,又回想起那小九容貌俊挺,联想起来梦唐公主们一贯的作风,禁不住想歪了……权衡片刻,袁别鹤决定立刻回去飞书长安,将此事向丰淳禀告,若那小九真是内侍,元秀公主年纪也差不多了,做些假凤虚凰之事原也算不得什么,但若元秀公主是将好好的少年郎打扮成内侍,公然带进别院里厮混,日后闹出事情来,丰淳震怒下来,他可是首当其冲! 竹楼这边,眼见袁别鹤忙不迭的跨下竹梯,采蓝再也按捺不住,腾的跳起:“奴去请大娘过来!” 她话音刚落,便听燕九怀讥诮一笑:“难怪公主老是被我威胁,原来公主连贴身宫女都压制不住,由着她们指手画脚?” “你不必挑拨离间。”元秀在几上轻叩了下,采蓝和采绿都狠狠瞪了眼燕九怀,方忿忿的住了声,只听元秀慢条斯理道,“于文融就住在了旁边最外面的小竹楼里,你与他同住,若本宫这里有什么异常,你可来得及察觉?” “这个自然。”燕九怀傲然道,“我可不是方才那位袁统军!” “袁统军与轮值的禁军皆住在了那月洞门外修竹林的小屋里。”元秀冷哼了一声,“他是当初先帝为今上挑选的侍卫之一,你当会比你差多少?” 燕九怀眯着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内侍袍服:“我想,我需要换件衣服……” “这可不行!”元秀淡淡的看着他,“你进别院来的身份,是内侍小九,原本,你虽然未到留髯的年纪,但容貌偏于英武,已经是一个漏洞了,若不着内侍之服,这些禁军,背后还不知道会议论些什么?这样的话,和你直接住进来,又有什么两样?本宫可不想因你而成为长安坊间的热议!” “……这么说,贵主之前说内侍服只需穿这一次,是骗我的?”燕九怀声音陡然一冷! 元秀慢条斯理道:“本宫怎么骗你了?本宫说的是一次……就是你得了秋十六娘之命,前来保护本宫的这一次,又不是说,穿今日这一天,或者穿进别院来这一回,燕小郎君书读得不多,本宫还记得,当初你连致仕是何意,都曾请教过本宫的,也难怪会理解错了,只是燕小郎君当时不向本宫问清楚,如今,又怎么好意思来责怪本宫呢?” 她说得理所当然,燕九怀眯起眼看了她片刻,杀机森然,采蓝与采绿皆是紧张万分,若不是此刻楼中只得她们三个女子,而又见识过燕九怀的手段,担心他伤到元秀,早就恨不得出声喊叫了,只是元秀却神色平静,慢悠悠的喝着盛在琉璃盏内的酪饮。 半晌,燕九怀却没有出手,而是走到方才袁别鹤所坐的月牙凳上坐了,随手拿起旁边盛着酪饮的细颈白鹤衔芝广瓶,翻起一只琉璃盏,自己倒了些,尝了一尝,有些厌恶道:“太甜了!”将琉璃盏放下,哼了一声,道,“念在十六娘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这次!” 元秀听了,玩味一笑:“这句话应该本宫来说才对。” 见燕九怀皱眉,元秀也收了笑容,板起脸,一字字道:“昨日说好了的,叫你自称平津公主遣来,你偏生报了本宫的珠镜殿,究竟是什么用心?” “平津公主如今远在封邑……”燕九怀才说了一句,就被元秀不屑的打断:“燕小郎君这理由寻得好生可笑!平津公主为什么去封邑满长安的人都知道了,要不是迫不得已,本宫的大姐又怎肯舍弃了长安繁华?这会打听到本宫到别院避暑,送些瓜果请本宫代为说情正是人之常情,而且大姐她人不在长安,你不说自己究竟是长安公主府这边的内侍还是封邑那边过来的,就是有心人去查,一时间也查不出什么不对来。你倒好,直接说是珠镜殿,袁别鹤但凡有三分精明,修书一封回长安,一问便知真假!” 她越说越是冷笑出声,捏着宫扇淡淡的道,“你起手就这样坑了本宫一把,居然还要说不与本宫计较吗?” 这回换了燕九怀气定神闲道:“我生长市井,与高门大户素不相识,就算公主回了宫,我自回坊间,也未必有人能认出我来,珠镜殿有没有一个叫小九的内侍,或者少了一个人,对公主来说问题很大么?” “与燕小郎君从前打交道的经验告诉本宫。”元秀眯着眼,淡淡的道,“燕小郎君绝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这一回,更让本宫确认了这一点。” 燕九怀皱起眉,面有不悦之色,却见元秀转头对采绿道:“用过了午膳,就将本宫今早写的信送出去吧,记得你亲自去,别忘记换一换装扮。” 采绿点头:“奴知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一章 保护? “任秋与本宫的六哥有什么关系?”挥退采蓝、采绿,元秀单刀直入的问道。 燕九怀随手从自己提进来的果篮里挑了一串葡萄,择了一颗外皮深紫近乎黑色的,吃了几个,才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手上那只镯子不错。” 元秀眯起眼:“本宫记得宫里好像有几瓶伤药,对刑伤尤其有效。” “都给我,我就告诉你。”燕九怀爽快的说道。 元秀却冷笑着道:“秋十六娘既然叫你来保护本宫,想也有话要叫你转告——药,本宫会给,不过不是给你,本宫会自己去做这个人情……” 她话还没说完,燕九怀已经悠然道:“既然你反正都会给孟大的,那我什么都不说了,秋十六娘若是问起,我便说公主你压根就不相信我。” “宫里的伤药其实也有很多种的,有的和外面的药比起来也差不多,但本宫就是送瓶几十文一盒的药膏过去,想来秋十六娘也不能不心领。”燕九怀信口雌黄,元秀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慢条斯理道,“那孟大,与本宫素不相识,本宫若没猜错,他啊应该就是孟小斧的兄长吧?其弟觊觎本宫身边的宫女多时,趁着这个机会,报上一箭之仇,似乎也不错?” 燕九怀吐出葡萄籽,随手拿袖子一抹嘴,思忖了片刻,才不太高兴道:“任秋之母任氏乃是孀妇,她从前的夫婿姓罗,好像与琼王的母妃有些瓜葛。” “罗美人?”元秀喃喃道,“本宫记得罗美人一向安分守己啊!难道她竟会使人勾引三哥?这也不对,三哥一向平庸,就是这会,都被三嫂管得死死的,膝下虽然才钊郎一个子嗣,却也不敢轻易纳美妾入帐,任秋也是因三嫂反对不得列入李氏……”她思索了片刻,问道,“任氏那夫婿,是什么时候没的?” 燕九怀皱起眉,想了一想才道:“应是在齐王认识她前,好像她之所以遇见了齐王,就是有一回罗美人的父亲生病,罗美人当时正在华清宫伴驾,便请求让琼王代自己前去探望,当时因琼王年幼,齐王自请陪他前去,结果在罗府,那任氏因丈夫死了,有事去寻罗美人的母亲,恰好被齐王看见,如此才会弄出长孙氏过门前先有了私生长子的事情。” 元秀拿宫扇按着唇,沉思了半晌:“迷神阁究竟是个什么所在?这样的事情也清楚?本宫在宫里都不曾听得如此详细!” “公主听不详细也不是没有缘故。”燕九怀微微一哂,“只因任氏的丈夫,论起来本该是琼王的族侄,齐王乃是琼王的兄弟,也就是说,他是抢了自己侄媳,虽然侄子已死,但名份上究竟不好听,当然,本朝有玄宗皇帝之事在前,侄媳已经算不了什么,但宪宗皇帝却是极为讲究这些的,因此齐王一力隐瞒,后来罗家知道了,也是悄悄把任氏从家谱上面划去,推说她已经病故,主要宪宗皇帝也从来没有指望过齐王承位,听说杨太妃并昌阳公主都很得宪宗皇帝的喜欢,自然也没有人会特别针对他。” 说到这里燕九怀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除了,你的五哥,当时的太子殿下!” 元秀目光微垂看向了自己手里的宫扇,慢条斯理道:“哦?” “宪宗皇帝有一段时间很想换太子,就是将东宫换成琼王。”燕九怀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不错,神采飞扬的说道,“这件时候后来不知怎的让你那胞兄知道了,因此他感到琼王的威胁后,原本打算将此事揭露出来,以打击琼王。” 元秀回忆了一下过往,摇头道:“本宫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呵……他若当时揭发出来,如今任秋之案也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了。”燕九怀懒洋洋的道,“公主真是可怜啊,你这个哥哥可是什么都不告诉你吧?” “你无需在此挑拨离间!”元秀瞪了他一眼,以扇支颔,陷入深思,燕九怀却有些坐不住,百无聊赖的陪她安静了片刻,便忍不住道:“公主不是要狩猎么?为何今日不出猎了?” 元秀漫不经心道:“今儿不是为了等你么?何况天气这样热,本宫也有躲懒的时候。” “峰上又不热……”燕九怀说了一句,忽然若有所思的看住了元秀,“公主为何相信秋十六娘?” “嗯?”元秀思路被他一再打断,不悦的皱眉抬头,却见燕九怀摸着下巴,有点好奇的望着自己:“秋十六娘出身乐籍,如今虽然赎了身,做的却是鸨母这一行,欢场上边逢场作戏的拿手人物,与公主你的身份可谓是天差地别,说起来你见到秋十六娘的两回也未见得对她多么热情,怎的听说了我是她派来的,居然就敢把我留在身边?”他眯起眼提醒道,“你腕上的伤痕才消吧?” 元秀哈了一声,转着手中宫扇,悠悠道:“燕小郎君杀人放火或者是把好手,论到了宫闱斗争可就差得远了——你可想过秋十六娘做什么要派你来保护本宫?要说如今迷神阁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燕小郎君这样的身手,秋十六娘居然舍得放你离开长安来保护本宫,这为的是什么?” “说是保护,不过是拿着你是今上唯一胞妹的身份,关键时刻用来要挟今上罢了。”燕九怀眯着眼,笑道,“公主一定要我说真话,真话可不见得好听。” “本宫这样的身份,好听的话已经听过实在太多,觉着还是真话听来顺耳。”元秀微微一笑,“说起来,秋十六娘舍出燕小郎君来别院‘保护’本宫,虽然有在万不得已时以本宫要挟五哥的用意,不过归根到底还是要保护燕小郎君啊!” 燕九怀差点没被葡萄呛到,他狼狈的从凳上跳起,抓到旁边剩下的半盏酪饮,此刻也顾不得计较方才嫌弃的酪饮过甜的问题,一口气吞下,才缓过来,表情古怪:“我需要保护?” “燕小郎君夜探珠镜殿,捏伤了本宫手腕之事,本宫替你瞒下了,但在珠镜殿留刀恐吓……邱逢祥于公于私,又怎么会饶过你?”元秀淡淡的说道,“燕小郎君以为武功高就当真百无禁忌了吗?若是如此,你又何必听从秋十六的话?邱逢祥掌着神策禁军十之五六之兵权,另千牛卫中也有不少心腹,若他当真下了狠心要在长安搜捕燕小郎君,燕小郎君以为自己能够隐藏多久?探丸郎在长安盘踞从汉时算确实足够悠久,然而燕小郎君也不要忘记,本朝的长安乃是前朝所建大兴城演化而来,隋建大兴,却在不久之后覆灭,将此城完善并发展的乃是本朝,对长安的熟悉与了解,小郎君该不会当真以为你们会胜过了禁军全部出动吧?军阵之前,任燕小郎君武功再高,试问万箭齐发,小郎君又当如何闪避,如何格挡?再问小郎君,若陷入阵中,即使杀上百人,力竭之时,又当如何?” 元秀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叹道,“秋十六娘不欲给邱逢祥借燕小郎君正式动手对付探丸郎的时机,又顾忌着燕小郎君血气方刚,若直言的话,燕小郎君说不准,会主动找上了邱逢祥,反而害了自己,所以这才拿了本宫做借口,本宫猜测,燕小郎君来紫阁峰之前,秋十六娘定然与小郎君说了类似于叫小郎君过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话,实际上秋十六娘一片苦心,无非是几个打算:一是叫燕小郎君离了长安,邱逢祥没了燕小郎君这个借口,迷神阁也随之得到了保全;二是燕小郎君不在城内,万一发生了什么事,茫茫终南山,逃逸也方便;三嘛,却也不仅仅是关键时候挟持本宫……邱逢祥耳目灵通,燕小郎君以内侍之名躲到了本宫这里,他最多晚上几日,多半也会知道,本宫乃是公主,他虽然军权在握,名份上究竟是本宫的奴婢,若为此事加派人手到别院来搅扰,可不是到迷神阁去拿一个刺客那么简单,就是朝上也定然以为他想反了,邱逢祥此人善忍,不至于如此冲动,这样秋十六娘也可以得到斡旋的机会,另一方面,上一回,你夜探珠镜殿的事,本宫曾将他召到了殿中挑明,如今你却又躲到了本宫这里来,加上你之前与本宫见过几回,他也未必能吃准,你究竟与本宫是什么关系,是否受本宫节制……宦官不同常人,他们只要本人身死,并无子嗣继承其权其势,因此将自己的性命安危看得最重不过,由此对手中权势并地位也是极为重视,不将事情查清楚,邱逢祥不会轻易动作——秋十六娘这回,欠本宫的人情,可是欠大了!” 燕九怀默默听着她的话,脸色差不多是瞬息万变,待她说完,一言不发的丢了琉璃盏,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元秀也不拦阻,悠悠道:“你这会回长安,差不多一进城门,邱逢祥便可顺便将你与迷神阁一起彻底铲除,燕小郎君这样配合他,该不会久有自戕之心了吧?” 燕九怀背对着她站了良久,竹楼中只听见他各处关节一阵脆响,显然心中正在激烈交战,半晌后一拂袖,扬长而去。 他才离开元秀所居的这间竹楼,刚才被元秀打发出去的采蓝就忙不迭的跑了进来,她还算清醒,不确定里边情形时没叫小宫女也一起进来,只是一边行礼一边目光却盯着元秀上下打量,生怕她吃了什么亏,元秀将宫扇放到一边,笑着道:“你们不是一直在外面?本宫若是吃了亏难道还不会传人进来不成?这会又不是珠镜殿里三更半夜的被利刃加颈!” 她不提前事还好,一提采蓝就痛心疾首:“阿家实在太卤莽了,这等市井中人最是凶蛮,阿家就算有所图好歹也不能以身涉险啊,如今他当真去与于文融一起住下了,阿家究竟什么时候打发他走?难不成要等到回宫的时候?” “哦?他没有离开别院?只是去了于文融的竹楼?”元秀因练习骑射的缘故耳力日好,只是燕九怀轻功高明,才离了眼前她就听不出对方足音,倒是采蓝因不放心元秀,被打发出去后,就侍立在楼外等待传唤,见燕九怀出去,却是注意到了他去的方向。 此刻听元秀这么一问,采蓝顿时大喜过望:“阿家刚才赶他走了吗?他居然还不走!阿家请在这里稍等,让蓝娘陪着阿家,奴去请大娘并袁统军来,务必将此人绳之以法!” 元秀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采绿和于文融想是要入夜后才能回来,这会子没什么事情做,你使个人去庖下问一问采橙,有什么点心取些来。”原本元秀是叫采绿独自去送信的,只是算一算时辰,哪怕是快马,回来时天色也晚了,采绿一个女郎独身赶路实在不妥,才叫于文融一起跟了去——毕竟她那封信要给的人,不便叫禁军知道,采绿和于文融也是打着回宫收拾些东西的旗号,少不得再折去大明宫一回。 采蓝却不理会她岔开的话题,契而不舍的问道:“阿家,那燕家小儿……” “唉,一个傻小子,你不必多管了。”元秀眼中流光闪烁,笑眯眯的安慰着她道。 “……”采蓝见她一定不肯听劝,无可奈何的叫进了锦梳,“阿家想用些点心,去庖下问一问采橙有没有清爽些的?” 锦梳听了,忙屈一屈膝道:“奴今早去取早膳时,听采橙好象说了晌午后会做玫瑰馅的绿豆糕并菱粉糕这两件,却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不知阿家可要都拿一些来?” 元秀一脸诧异道:“她做了这些东西怎么本宫到这会都没有见到?莫非不是做给本宫的?” “奴听采橙姐姐说,她在郭总管的妻子那边看到一种别致的做法,只是为了合阿家的口味想是要多做几回,因此打算晚点再呈上来,奴也是见阿家提起来才说的。”锦梳小心的道。 元秀噫了一声道:“咱们头天过来时,饭食就是郭旁之妻做的?味道还不错,只是听郭旁说她容貌已毁,所以才不曾出来见本宫……一会这两道点心若能入口,便单独赏她一支簪子吧。” “是!”这些事情都是采蓝负责,忙在旁屈了屈膝,见锦梳还在垂手等候吩咐,提醒道:“阿家允了,你还不快去都取些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二章 意外的求助 长安,靖安坊。 送信的人施施然离去,一向温文沉静的杜拂日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于哭笑不得的神情,但很快转为平静,他略做思忖,问身边的洗砚:“叔父最近可曾与探丸郎联络?” “自然没有。”洗砚毫不迟疑的答道,“贵主派来的人分明就是胡说八道,阿郎与探丸郎那边从来都是钱货两迄,何况阿郎与贵主又无仇恨,又怎会雇请燕小郎君追到终南山上去为难贵主?再说贵主是什么身份?身边岂有没侍卫的道理?燕小郎君虽然武功高明,但贵主身边也未必没有能人,何况这一回,听说还是圣人亲自指了一位统军去保护贵主!”他忿忿然道,“再说别人不知道,郎君还不知道吗?燕小郎君并秋十六娘如今都因为任秋之案被卷进了长安这场是非之中,阿郎的为人,除非谈妥了条件,否则又怎会轻易让他们抓住?在这眼节骨上,那是万万不会与他们联络的。” 洗砚非常肯定,“贵主这分明就是觑着郎君好.性情,讹诈郎君!”说话间,他甚至激动的捏紧了拳头,似乎那位贵主若在眼前,恨不得冲上去为杜拂日讨个公道一样。 杜拂日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道:“叔父此刻可在府中?” “阿郎今日并未出门。”洗砚赶紧道,他以为杜拂日这是要去向杜青棠问计,以解此信带来的麻烦。 “那么你去问一下,圣人派去紫阁峰保护贵主的统军是谁?”杜拂日却只吩咐洗砚前去,自己则是有些失笑的收起信笺,待洗砚出了门,他才微微皱起眉,自语,“前几日宫中传出混入刺客之事,圣驾受惊……莫非那位贵主手上青痕,与此有关?” 他回想起那日元秀前来请求自己写信给张献,让后者出面斡旋留孟破野一命时,不经意间被他发现的腕上的一道青痕,分明是被男子大力扼制之时留下的,虽然是匆匆一瞥,但杜拂日箭技惊人,目力同样远胜常人,一瞥之下已经清楚的看出那道青痕的痕迹整齐,分明是被扼住时丝毫没有挣扎——也可以说,是无力挣扎,若那道痕迹出现的位置略有偏差,以梦唐公主们的名声,即使君子如杜拂日,怕也会立刻避开了视线,权当未见,只是那个位置,正是最易卸去对方关节、同时扣住脉门的地方。 假如他猜得不错,应该是有一名擅长近身缠斗甚至是刺杀之人,面对面时制住了元秀公主所留,原本打算卸去元秀关节,但也许那人考虑到金枝玉叶们的娇贵,只是以捏疼她的手腕作警告? 元秀上一回来玢国公府时,是昌阳公主下降前一日,那段时间宫中一片平静,并没有传出任何不妥的消息,不过这也正常,昌阳公主是丰淳一朝头一个下降的公主,她这场婚礼也是先帝孝期满后本朝第一件喜事,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宫里出了什么事,婚礼前也定然是要瞒下去的。 更何况如今守着大明宫的是神策军,这一支禁军的军权大部分握在了邱逢祥手中,邱逢祥……杜拂日记得,宫中传出刺客混入的消息后,似乎刺客就是被邱逢祥身边的人抓住并当场畏罪自尽的,如果这一幕是邱逢祥自导自演,那么他必定有所用意——假如昌阳公主下降前,元秀公主就曾在宫中遇袭,此事理应瞒不过邱逢祥,如今元秀公主离开长安,赴终南山别院避暑,这时候宫中再出刺客……邱逢祥曾在杜青棠手里吃过大亏,这也是他一反王太清并曲平之之流的做法,一直以来都谨慎低调,行事滴水不漏的缘故。 在眼下,杜青棠看似致仕,杜家子弟也不断在丰淳手里受到打击,但宪宗去世方三载,杜青棠余威尚在,以邱逢祥一忍多年的定性来看,若无把握,他是不会轻易有所动作的。 若是真正的刺客的话……杜拂日摩挲着指上韘环,微微摇头:不可能。 梦唐确实已经衰落,但皇室始终是皇室,大明宫若这样容易被刺客混进去,先前祸乱朝政的那些权阉,也不至于挟帝自重、威风多年了——关中豪门,谁家没有私下里豢养些死士暗卫? 大明宫中出现了刺客,甚至还让丰淳受了惊,要么刺客本就是邱逢祥所派,要么,就是他故意放进去的。 却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杜拂日正在思索,被派去询问杜青棠的洗砚恰好回来,不等杜拂日出言,便迫不及待的禀告道:“郎君,阿郎说圣人是派了从前为东宫宿卫的袁统军袁别鹤前去保护贵主,袁别鹤另挑了五十精锐禁军士卒同去——虽然去的是别院,但终南山中还有宗圣宫,宫旁驻扎着的士卒固然不及骊山行宫,究竟也是长安左近的兵卒,所以贵主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挟持?” ——方才,于文融并采绿改头换面的敲开了玢国公府的后门,劈面就递上了公主亲笔手书,下人听说是公主手书,如今杜府不比前朝,虽然疑惑他们行踪诡异,但也不敢轻忽,只得请了人进门,复将书信送到了鹿剑园。 杜拂日上一回收过元秀的回诗,对她的笔迹自是认识,看罢信笺后一头雾水,便将于文融并采绿请到鹿剑园询问缘由,哪知采绿一开口便咄咄逼人,直言杜青棠请了探丸郎燕九怀夜入终南山中紫阁别院,意图谋害元秀公主,如今公主危在旦夕云云——元秀的书信倒没有提到杜青棠,只是表示终南山广大,猎物众多,奈何薛氏惧夏,无法陪同自己下山狩猎,听闻杜氏在终南山中也有别院,虽不在紫阁峰上,但也在圭峰山中,若杜拂日在长安无事,不妨同去终南山,也好让她请教一二。 这一主一仆,态度迥然不同,但两人的用意,都是要他前往终南山,若再深想一些,也是让他离开长安城,杜拂日心中微惊,如果元秀公主与采绿所言她们陷入危局,求助是假,目的是让自己离开长安,这是否表明杜氏将接承雷霆之怒? 元秀公主对自己箭技与书法的欣赏杜拂日心知肚明,本朝不比前朝,公主们不仅仅备受皇家宠爱,常以此干政,甚至连科举名次,也不乏朝代有公主会插上一手——譬如玄宗皇帝时,王摩诘以一曲郁轮袍得其时玄宗爱女之荐为状元,便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哪怕是宪宗皇帝时候,杜青棠得宪宗皇帝信任,起初也还是因为永寿公主——也就是如今的玄鸿元君,与时为太子的宪宗皇帝兄妹关系极好,在宪宗皇帝面前多次提到了杜青棠,宪宗皇帝因此留意,后与杜青棠见面时,发现后者果然有大才,这才成就了前朝明君能相的佳话。 有这些长辈在前,元秀公主虽然年幼,然而爱才之心却一如前人。 当初说服宪宗皇帝处置郭家的人是杜青棠,那时候杜拂日尚且年幼,若那位贵主爱惜自己的才华,说服其兄长,让自己在杜氏倾颓前离开长安,以从中脱身,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瞬息之间,杜拂日心念电转,不过这样也不对,元秀公主是在昌阳公主下降后第二天离开长安,前往终南山避暑,甚至没有等昌阳公主回门,她走得似乎很急,丰淳更是将自己信任的统军派去保护她的安全,虽然丰淳在继位后毫不避讳自己对这个胞妹的偏爱,但昌阳公主的下降之仪办得十分隆重,按理至少会让元秀在等昌阳回了门,再让她离开,莫非元秀公主忽然离开长安,本是丰淳的主意? “袁别鹤?此人性情能力如何?”杜拂日问道。 洗砚撇了撇嘴角,道:“这袁别鹤是长安人氏,贫门良家子,自幼双亲丧失,由其阿姊抚养长大,生于市井,阿郎说,他性情倒是敦厚的,因不喜读书,其阿姊便典当了家中财物,送他去嵩山学艺,当初宪宗皇帝立今上为太子,因东宫侍卫空缺,从禁军中择人补充,禁军出缺,自也要招收新入之人,那时候袁别鹤的阿姊恰好出阁,袁别鹤从嵩山回长安送嫁,他的阿姊便趁机给他报上了名,此人武艺不错,选上禁军后,翌年皇家狩猎,东宫一名侍卫不慎被同伴流矢所伤,因瘸了腿,只得换人,那时候今上还小,宪宗皇帝爱子心切,便择了出身清白又武艺过人的袁别鹤补缺——此人一到东宫,倒是立刻投了今上的脾气,一再提拔,自今上登基以来,更是将他调入禁军,委以重任!阿郎说这一回护送贵主避暑,压根就是今上送他一份资历,以做他日升迁之用。” 杜拂日耐心听完,才问道:“此人除了身后外,能力如何?可堪大用?” “阿郎的原话——”洗砚做个鬼脸,笑道,“贫门良家子,又是厌文喜武之人,放在乱世或可为猛将,但其性情敦厚又失之猛将应有的气势,古往今来如项籍、程知节能有几个?” 杜青棠在宪宗一朝可谓是只手遮天,权势煊赫,丰淳因为文华太后的缘故对其极为忌惮与厌恶,以杜青棠的为人,对这位当时的太子自然也要多盯着些,袁别鹤既然是东宫旧人,他的底细当然不会瞒过了杜青棠去。 杜拂日思忖片刻,从案上抽出一张雪白的信笺,略书数行,吹干之后封起,又在案下格中取了一方小章,在信笺下方盖上,对洗砚道:“送去安义坊。” “给裴家郎君还是张家郎君?”杜拂日知交不多,但在安义坊里住的却有两个,便是重五之日同去观澜楼赴约的张献与裴灼,洗砚自是要问个明白。 “去裴府交给裴灼,你去时另外带几卷书,告诉裴灼选一个可靠之人,以裴家二十四娘的名义将此信送去紫阁别院,交与燕郎。”杜拂日道。 洗砚接过了信却不想去,抱怨道:“郎君就是这样好.性情,上回在观澜楼上,被那柳大当众冒犯了也不生气,为着不扫了众人兴致,甚至就换了件衣袍便继续待着,所以现在连贵主也觉得郎君软弱可欺,燕小郎君的事情,与郎君又有什么关系?堂堂贵主,难道连个市井之徒、探丸郎中人都收拾不了?贵主这分明就是想拖郎君下水!” “贵主才多大?”杜拂日微微一笑,哂道,“想算计叔父,就是今上占着至尊之位,如今也是无从下手,又何况是她?”他摇着头,“这位贵主怕是当真遇见麻烦了,不论如何,既然寻到了我头上,能帮则帮吧。” 他语气清淡,洗砚眼珠转了一转,认真道:“郎君,这位贵主,曾引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思慕,如今贺夷简虽然将赴淄青为楚殷兴贺寿,但终究惦记着贵主,郎君向来大度,哪怕今日所求并非贵主,或者也非年少美貌的女郎,即路边乞儿,郎君但力所能及,也会援手,然而外人却不知道郎君秉性如此,万一那贺夷简认为郎君对贵主有意,返回长安后,总是一件麻烦吧?” “贺夷简?”杜拂日摇头,“贺之方既然让他离开了长安,自然不可能再让他回来。” 他语气笃定,洗砚还要再说,杜拂日已经接着道:“哦,对了,信笺是给燕郎的,你与余光说清楚,可别让其他人拆了。” “若燕大根本不在紫阁别院呢?”洗砚委实不信任元秀在他看来,燕九怀断然没有在迷神阁遭难时离开长安,特特赶去紫阁峰上与元秀过不去的道理,何况燕九怀武功再高,行刺官吏也就罢了,对皇室中人下手,可没那么容易。 杜拂日只是笑了笑:“那前几日宫中出现刺客之事,便可知道缘由所在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三章 流萤 于文融并采绿回到紫阁别院果然已经入夜,峰上万籁谐起,其中虫鸣啾啾,头顶满天星子如雨也似,元秀因午后小憩过,这会倒还不困,因见竹楼畔有流萤飞出飞入,使锦梳带了两个小宫女抓了许多,拿宫灯的琉璃罩子反扣在桌上,又灭了楼内灯火,与众侍看着取乐,燕九怀在她使人抓萤虫时还在旁看两眼,待元秀回了楼中,见左右都是女子,他大觉无趣,便自去休憩,元秀也不阻拦,自与众侍闲聊。 采绿在外面问过留守的宫女她还没睡,便整了整衣裙,与于文融一起踏上竹楼禀告。 看到她进来,萤火之下也能瞧出鬓发被山风吹得微松,元秀笑着让人点亮了灯,不待两人说话,便道:“先去沐浴更衣再来,采橙晌午后做了玫瑰馅的绿豆糕并菱粉凉糕,因是新做法,晌午后面呈上来的都被吃完,好在她听说你今日回长安去取物,特特在厨下给你留了些,日落后怕变了味,还特特取了冰镇上,这一会取出来,等你收拾好了,正好入口。” 采绿看出元秀心情不错,便抿嘴笑着屈了屈膝:“奴跑一回腿,却劳阿家惦记了。” “阿家疼采绿姐姐,却也可怜可怜奴吧,玫瑰馅的绿豆糕并菱粉凉糕,奴听着这会就觉着更饿了。”于文融跟着凑趣。 元秀笑道:“你整日追着她们阿姐阿姐的叫着,采橙给采绿留,难道还会忘了你不成?”说着叫锦梳,“去把东西端过来,叫他们晚膳都在偏屋里用吧。” 采绿和于文融忙谢了恩,他们出城前虽然也吃了些东西,但这一路快马驰骋到峰下,加上摸着黑爬上半峰腰,又不是如贺夷简、燕九怀那等武艺高强之人,早已又累又饿,当下两人告退,先去沐浴更衣。 夏日清洗方便,衣衫也不多,没过多久,两人便重新过来,偏屋里面锦梳早已从厨房取了给他们留好的饭菜,用过后,再回正厅,两碟子点心并洗净的瓜果都已经放好,元秀看了眼采蓝,采蓝会意,将其他人都打发了下去,又把扣着萤火虫的琉璃罩移到一旁,元秀让他们各尝了一块点心,才问道:“杜拂日怎么说?” “杜家这位郎君真是个好.性儿。”采绿听她这么问,便先扑哧一笑,笑中带着讥讽之意,掩嘴道,“瞧他生得也算是堂堂昂藏男儿,性情却也忒绵软了些……即使杜家如今不得圣宠,奴去时想着,到底也是国公府,奴一个奴婢,就是瞧着阿家的面子不能把奴怎么样,想来乍然被这样莫名其妙的指责也该露出几分恼色,谁知道他始终不温不火,倒仿佛是不会生气一般。”采绿的性.子活泼直爽,却与薛氏有些相似,在她眼里,大好儿郎便当神采飞扬、纵马原上,方不负韶华,像贺夷简,若不是他的身份以及太过傲慢,采绿定然是支持他成为元秀的驸马的,对于杜十二的温文沉静,采绿却是看不习惯。 元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复问道:“他是怎么说的呢?” “杜家郎君只说了一句话。”于文融察言观色的能耐可比采绿高明,而且他是陪元秀去过观澜楼的,虽然不像守真那样从头陪到尾,但也知道元秀对杜拂日印象不错,此刻忙把话题接了过来,“他说,劳烦两位前来,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其他呢?” 于文融尴尬道:“然后就端茶送客了,奴等因还要回大明宫点完卯才能回来,也未久留。” 元秀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正要叫他们将糕点拿下去用掉,却见采绿与于文融并无离开之意,反而对望一眼,似有话要说。 “宫里出了事?”元秀注意到这个眼色,猛然想起燕九怀说,自己离开长安后,宫中混入刺客,丰淳受惊,立刻正了颜色,问道。 采绿忙道:“阿家不要急……宫里……宫里确实出了些事,不过如今已经没事了,而且,宫里这会还有件好事!” “是什么好事?”元秀狐疑的问道,无论刺客有没有见到丰淳的面,单凭他们能够混入宫廷,这对于皇室的尊严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更何况还有一个邱逢祥——皇室的安危,竟不在皇室自己手里!她想不出来在出了这样的事后,宫里还会有什么事被称为好事? “帝后和谐,阿家以为算不算好事?”采绿却当真是一脸喜色,朝元秀眨了眨眼,笑嘻嘻的问道。 元秀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足足愣了数息才回过神来,接着腾的一把抓住了采绿的手臂,惊喜道:“当真?” 皇嫂王子节虽然在她们几个小姑选驸马的事上不乏用了一些心计,但为后却是极合格的,平素份例向来也不克扣谁,性情可称为宽仁——而且那些心计,也并非全是为世家考虑,琴瑟和谐究竟还是要看两情相悦,再说她是丰淳明媒正娶的元配,元秀本就是嫡出,无论是出自私心,还是出自为皇室考虑,总是希望东宫出自嫡子,这样,对社稷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丰淳从前偏爱赵氏,新人进宫后,他又被韦华妃并裴才人吸引,对中宫始终是敬重而不亲近,如今乍听采绿这么说,委实喜出望外,却又不敢相信——她的胞兄,可不像是朝令夕改之人,当下拉着采绿再三确认。 采绿抿着嘴,面色微红,笑着道:“说起来此事还和长安传得沸沸扬扬、宫里出了刺客之事有关……” 见元秀神色一紧,她忙安慰道,“那些都是以讹传讹,阿家不要担心,宫里除了伤着了一名禁军士卒,都无人受伤,更不必说五郎与皇后等人,那是连刺客的面都没有见着的!而且刺客已经被当场拿住,并且服毒自尽了!” “那么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进的宫?”元秀急急问道。 这问题却是于文融来回答的:“回阿家,刺客本就是宫廷中人,倒不是说混进宫的,圣驾如今虽然不在太极宫,到底是帝阙所在,外面的人想混进来可没那么容易!” 他并不知道燕九怀夜探珠镜殿一事,采蓝和采绿对望了一眼,均不作声。 元秀眉间之色渐渐变得沉冷:“太极宫?” ………………………………………………………………………………………………………… ffff0000再过20分钟就过生日了,祝你生日快乐哟! 也谢谢你前几天的祝福,啊哈,大家一起十八十八又十八的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卢二十六娘 “回阿家,正是。”于文融察觉到元秀情绪的变化,不知所以,语气顿时谨慎起来,元秀把手一挥,道:“没有什么,你继续说。” 于文融定了一定神,才继续道:“所谓的刺客其实也不尽然全是——不过是万春殿附近的一个年老内侍,因与万春殿上伺候杨太妃的宫女在四海池边遇见争执了几句,那内侍吃了亏,心怀不忿,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了把刀进宫来,趁杨太妃外出时,忽然扑上去刺伤了太妃,幸亏太妃身边人反应机敏,挡了一下,太妃也才伤了手臂,耿太医看过,上了些伤药便可,那内侍究竟年纪也大了,没等宫中侍卫赶到,太妃身边的人就将其按倒,因是内侍,便绑了送到蓬莱殿交皇后处置,只是圣驾不在太极宫,那边宫人管束究竟松了许多,传到别处竟成了刺客潜入宫中惊扰圣驾——也是大家御下宽厚,紫宸殿上两个不长眼的小内侍私底下议论,将刺客交到蓬莱殿由皇后殿下处置,说成了刺客潜入蓬莱殿……伤着了皇后,倒却是惊着了圣驾。” 把窥探改为伤着,于文融接着道:“那内侍还是怀宗皇帝时候就进的宫,在宫里也算是老人,原本过上两三年就该进慈济所的,也不知怎的就糊涂了,好在太妃没出大事……” 元秀听到这里渐渐放了心,转而问起采绿说的喜事来:“那么五哥与五嫂……” “这却是霍公公说的。”于文融殷勤的笑着,看向了采绿。 采绿接过话,道:“咱们回宫,去了珠镜殿,说要替阿家取几件首饰,霍蔚说这几日五郎都住在了蓬莱殿不说,便是连午膳都要特特绕过内外朝分开的宫门,回蓬莱殿与皇后殿下一起用呢。” 元秀心里一喜,丰淳的习惯,她当然也有所知,寻常时候,上午都是在改折子,用过了午膳,才有可能有空,因此就是赵氏、韦氏、裴氏这些得宠的妃子,也是晌午过后,才有机会见到他的面,从前因着前朝之事,或者其他缘故,在皇后那里多住几日,也不是没有,但若是连用个午膳都特别赶过去,那倒是真的上了心。 但如今长安城中事情不少,她还不敢就这么相信了,略作沉吟问道:“韩王和魏王这几日都在哪里?” “回阿家,就是杨太妃被那内侍刺伤后,韩王与魏王都被送回了赵芳仪身边,这几日大家皆住在了蓬莱殿,就是韦华妃、裴才人那里都不曾去过。”采绿抿着嘴欢喜道,“说起来明德殿空着总也不成件事儿,奴看明年这时候却差不多该有主儿了!” 明德殿是东宫第一殿,采绿这么说,用意不言而喻,元秀深以为然,欣欣道:“若当真如此就好了!” 她想了一想,问道,“那么可知道五哥究竟是怎么转了性.子呢?” “这……”于文融和采绿对望了一眼,却都摇了摇头,“奴等急着回别院来跟阿家禀告,却未详细打听。” “也罢,不论怎么说帝后和谐总是我梦唐之福。”元秀一拍手,欣然道,“明日带上小九下山去狩猎,若能猎到对雁等物就好了,正好使人送回宫中为贺!” 采绿凑趣儿笑道:“阿家也别光顾着五郎与皇后呢,奴这回出宫时遇见了五郎身边的鱼公公,公公可是问了……说大家已经命尚服局准备阿家及笄时要穿的礼服图样并首饰等物,尚服局那边可是连阿家的婚服料子都备下了呢!” 元秀噫了一声,拿扇子一拍手背,道:“我正说这段日子忘记了什么?八姐的驸马可是还没定?这几日她都在做什么?” “东平公主这几日似乎都在风凉殿里待着没出门。”采绿眨了眨眼睛,“阿家难道要等她挑完了才挑吗?” “我可不急。”元秀懒洋洋的说道,“这长安出色的郎君可不少,何况天底下也不是只有长安才有好郎君。”她这话却把采蓝和采绿都吓了一跳——元秀这话里的意思莫非是觉得之前长安世家子因平津公主事不欲尚主,又有贺夷简如火如荼的追求,居然动了心吗?否则为何会说出不是只有长安才有好郎君的话来?须知道元秀所认识的男子中,有资格尚主又非长安人氏的,似乎只得贺夷简一人…… 采蓝变了脸色,赶紧岔开话题:“阿家明日既然要出猎,却不知道打算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式,奴等今儿先准备好,免得明早起来仓促耽误辰光。” 采绿知道她的心意,也跟着道:“终南山中草木丰饶,如今又是发生之际,明日可不能梳飞仙髻了,阿家莫如作男子装束?” “也好,那就用那支赤金底座嵌青金石顶簪吧。”元秀方才不过随口一说,这会听她们提起明日的打算,便立刻点了头,“就穿上回做的绛底团花翻领胡服,束带用那根同色玉勾带的。” 于文融听她们说起打扮,这事如今还不是他能够插上话的,忙识趣告退。 这边元秀和采蓝采绿商议完了翌日出猎的装束,便各自睡去,第二天起来,采绿拿起前一日元秀所提到的顶簪替她挽了一个男子发式,又穿上翻领胡服,淡扫柳眉,不用脂粉,用早膳时,燕九怀来了。 “你可用过了?”见他进来,元秀放下瓷羹问道,燕九怀看着桌上几样清淡而不失景致的小菜就是眼睛一亮,也不待旁边人请就坐了下来,笑嘻嘻的道:“虽然用过,再来碗粥也吃得下的。” 采蓝瞪了他一眼,她早知道这等市井中人又自恃武力,在金枝玉叶面前必不可能礼仪周全,因此一见他进来,就把其他人打发了出去,元秀倒不在意,吩咐道:“给他盛一碗。” 哪知燕九怀才尝了几箸,便皱起了眉:“这些菜里都不曾放盐么?” “本宫早膳历来吃得清淡。”元秀面不改色道,旁边采绿转过身去替她倒着膳后要喝的冻饮,趁机掩住面上笑色——那几道菜清淡的可是半点盐都没放,燕九怀悻悻的放下碗,连冻饮也不要了。 悄悄阴了燕九怀一把,元秀心情大好,慢条斯理的喝着冻饮,问他:“一会等袁别鹤来了我们就下山,你可在这里狩猎过?” “狩猎?”燕九怀嗤笑着道,“我狩人都在行,区区野兽何足道哉?” “咦,这句何足道哉用得极好!”元秀一本正经的称赞道,“燕小郎君当真乃是有识之士!” 燕九怀瞪了她几眼:“先说好了,你若只会受些小伤的事,我是不会管你的。” “有袁别鹤在,你还是不要管本宫的好。”元秀摇头道,“珠镜殿里一个小内侍无足轻重,珠镜殿居然会有一个武功不低的小内侍,那才引人注意,本宫之所以前来别院避暑,除了为着薛娘子的缘故,也是为了避开如今长安那起子事,可不想因此被牵扯进去!” 燕九怀哼了一声,他被方才那清淡得毫无咸味的饭菜倒了胃口,这会左右看了看,从桌旁拈了一颗看似紫黑色的葡萄入口,吐出葡萄籽才轻描淡写道:“公主若是怕你身边的人发现我身份可疑又觉得那人不可靠,其实也很好解决,公主随便给点银子,我帮公主让他永远闭嘴,岂不就好了?” 元秀只当没听见:“于文融这件家常的靛色袍子,燕小郎君穿着倒是俊雅。” “……”燕九怀拿葡萄的手顿时僵了僵,采蓝忍笑道:“阿家看差了,这件袍子不是于文融的家常衣袍,乃是咱们珠镜殿内侍统穿的。” “不过燕小郎君当真英武不凡。”采绿笑眯眯的接话,“便是内侍袍服,照样穿得气势不凡,乍一看去,奴还以为是哪家英俊挺拔的小郎君,谁能想到是位内侍呢?” 燕九怀正待发作,元秀却在这时候施施然的问道:“我的弓箭可准备好了?” 采蓝和采绿住了笑声,道:“阿家放心,都搁在了里面。” “取出来吧。”采绿应声进去,不多时,拿了弓并装满箭支的箭壶出来,却都送到了燕九怀面前,燕九怀一头雾水:“这是给我用的?这弓太弱了些。” “这是阿家的弓箭。”采绿笑吟吟的道,“燕小郎君如今可是阿家身边的内侍,这背弓之责自然是交给了郎君你。” 燕九怀眯起眼,来回看着她和采蓝:“那么你们呢?” “奴与蓝娘之中必有一人需留在别院守着,只一人陪阿家下山,燕小郎君是想做替阿家擦汗捶腿、揉肩捏背的事么?只是燕小郎君此刻虽然在外人看来乃是无根之人,到底男女有别,燕小郎君若当真想连这些都揽下来,奴也只好不去,那样阿家身边只郎君一个侍者,让燕小郎君做这些事,倒也寻常。”采绿面不改色道。 燕九怀默默的接过了弓和箭壶…… 几人正在唇舌交锋时,外面锦梳进来禀告,说是袁别鹤已经在竹楼外求见。 元秀站起身来,丢了喝到一半的冻饮,吩咐人拿靴子来换,笑着道:“走罢。” 今日袁别鹤穿着便装,身后跟着几个面生的士卒,弓箭干粮都挂在了身上,皆是服饰整齐洁净,气度一派沉稳、目不斜视,显然是受上回冯腾、崔南风的影响,这会再不敢单是挑选与他亲近的人来在元秀面前露脸,而是选了口风可靠的,免得再如前者那样惹出是非来。 见元秀出来,众人连忙行礼,元秀随口免了,问袁别鹤:“统军可都准备好了?” “回阿家,末将等随时可以出发。”看到元秀装束利落,身边的燕九怀更是连弓箭都拿了,袁别鹤也不多话,直接答道。 “如此甚好,咱们走罢。”元秀点头吩咐。 ………………………………………………………………………………………… 元秀离开紫阁别院后不久,别院侧门被敲响了,早就等待在此处的人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无人,赶紧将门打开,门外的人也是早有准备,哧溜一下溜了进来,跟着开门的人忙不迭的离了原地,一直走到别院一丛茂密的花树后,两人才都松了口气,拍了拍胸。 站定之后,便可见到,进来的赫然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女郎,梳着偏在一旁的单螺髻,斜插着珠簪并新摘的山花,穿一袭湖水绿越罗夏衫,腰间束着鹅黄色的丝绦,面上淡施脂粉,轮廓很是俏丽,说话时面颊上便现出一对梨涡,更添妩媚。 她轻轻跺脚,小声嗔道:“你们那位贵主,听说容貌甚美,看模样也是斯文和气的,怎地你要这样怕她?” “斯文和气?”开门之人闻言翻了个白眼,却正是崔南风,他不屑道,“一个字都没说,就害得我与于飞皆挨了三十军棍,若不是行刑的人与我等交好,怕是早就爬不起来了,就是这会,我也是勉强起来给你开门,于飞如今还躺在了床上!” “不会吧?”那绿衣女郎吃了一惊,赶紧拿袖子掩了嘴,瞪大眼睛,“贵主竟然如此心狠?” “不说这些,你跑过来做什么?卢二十一呢?不是叫他给我送伤药来么?”崔南风摆了摆手,问道。 那绿衣女郎瞪了他一眼,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檀木盒,啐道:“二十一哥送过来的伤药特别灵吗?亏这一盒还是我使了人从长安西市高价求来的!” 崔南风正要打开来看,绿衣女郎却催问道:“腾郎在什么地方?怎的一般挨了打,你能起身,他做什么不来?” “我就知道你是为他才抢了卢二十一的差使!”崔南风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没什么事,不过是因为统军为了叫贵主消气,故意让我们捱了些时候才准上药,务必让伤口看起来惨烈些……他为人老实,拖的时间长了点,这会一动怕伤口崩开,估计再过两三就成了。” 绿衣女郎顿时急了:“我去看看他!” “二十六娘你可不要害我!”崔南风一口拒绝,“替他向你们求药已经是偷偷摸摸了,若是被统军或者服侍贵主的人知道,我和于飞都不会有好下场,你惦记着未婚夫婿,好歹也为他想上一想!” 绿衣女郎卢二十六娘蓦然皱起眉,看向了他的身后! 崔南风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却见空无一人,他松了口气,转回头来,正要埋怨卢二十六娘吓唬自己,却见卢二十六娘是看在了身后的树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但见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儿,穿着与树叶几乎同色的绿衣绿裙,头上还戴了一个碧绿柳枝编成的柳冠,正歪着头,好奇的俯视着他们……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危机! 山林虽大,但有经验的猎手均知如何从中寻觅出猎物经行的痕迹,尤其,袁别鹤还是特别做足了准备,因此下了紫阁峰后不久,元秀就遇见了数头鹿。 “小九!”她眼睛顿时一亮,招手叫过了燕九怀,后者愣了一愣,方不情愿的将弓箭递了过去,元秀在鞍上挺直了腰背,套着韘环的拇指与食指轻盈的拉开弦,她射箭的姿态极为优美,松手时五指犹如弹奏,燕九怀在旁嗤笑了一声,不屑的偏过了头。 嗖!一支羽箭飞出,刺入其中一头鹿的肩部,没有注意到燕九怀的嘲笑,但元秀还是蹙了下眉——偏了,她原本的目标,本是那头鹿的咽喉。 鹿群原本是聚集在林中一片相对的空地上,此刻自然惊得纷纷逃遁,元秀谨记薛氏的教导,也不管其他,只盯住了已经中箭的那一只,再次抽箭搭弦,这一回她射中了那头鹿的腿,可怜的鹿慌张之间,恰好钻进了一堆荆棘中,元秀的第三箭很快结束了它的惊恐。 这时候错金也兴冲冲的跑过来邀功——它身上沾了许多血,身后不远处,一头看起来方出生不久的小鹿,睁大双眼垂死挣扎,咽喉处,有分明被咬开的痕迹,鲜血正汩汩流淌而出。 不待元秀吩咐,早有两名禁军士卒跑去将猎物拖回,元秀才下得山来不久,便旗开得胜,鹿虽然不是猛兽,但元秀射死的那一头,也已成年,错金咬死的虽是出生不久的小鹿,然而错金自己也未长成,身边人包括袁别鹤在内少不得大力恭维,连错金也被称赞了一番。 元秀究竟年少,面上虽然还竭力维持着矜持之色,但奕奕发光的双目怎么看都透着欣喜。燕九怀在旁摸着下巴,看了看暗松口气的袁别鹤,笑得古怪。 沿着袁别鹤所指的方向,元秀路上几乎是逢兽必中,虽然准头不佳,然而追上几箭总能得着,四周一片阿谀赞誉声,前两头元秀倒还欢喜,到了第三批猎物出现——足有四头青狼,她飞身一箭取中其中一头左颈,而那头青狼的闪避分明迟缓,脚步甚至在中箭前就有些踉跄,元秀究竟反应了过来,她没有像前两次一样立刻补箭,而是握着弓看向了袁别鹤。 后者尴尬的问:“贵主?” “阿家。”采绿对这一套却是早就清楚的,见元秀面色渐渐阴沉,在身后悄悄拉着她袖子,凑过去低声提醒,“皇家狩猎里面也都是这样做的,阿家头回出猎,大娘也就罢了,袁统军随行,竟毫无收获,彼此面上都无光彩。” 听了采绿的话,元秀皱着眉抬手,接下来两箭她射得极准,但神色却显然算不上高兴,袁别鹤感激的看了眼采绿,见元秀一脸的败兴,干咳了一声,问道:“前面有一处溪流,阿家可要过去休憩片刻?” “……好。”元秀不冷不热的回道,她才以为自己箭技大有长进高兴,转眼却发现所猎到的不过是被下了药的,即使明白袁别鹤这么做情有可原,心中到底恼火,若不是顾忌此人是丰淳安插在禁军中仅有的几个心腹之一,立刻就要发作出来了。 溪流就在不远处,袁别鹤早就发现了一处滩涂,滩上散乱着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头,有些平整之处,被不远处的树荫所遮蔽,正要可做石凳,略作休整。元秀挑了一处坐下,袁别鹤自是分派人手在四周戒备,又打发人往上下游去探看。采绿到溪边看了看,见溪水还算清澈,拿帕子在溪中绞了,替元秀擦了擦脸,又取出装着峰上泉水的水袋来,元秀接过去喝了几口,转头却看见旁边数尺处,燕九怀斜坐石上,手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抓了一把暗红色的果实,一口一个,吃得好不惬意,那些果实不过蚕豆大小,看着就是酸甜可口的模样,却不似别院里的瓜果,因他动作飞快,元秀也看不清楚,不禁小声问:“你在吃什么?” 燕九怀见袁别鹤等人都离开了一段距离,笑眯眯的举起一颗,低声道:“张嘴。” 他这行径犹如调戏,元秀瞪了他一眼,索性站起身,凑到他身旁,低头看了看,立刻认了出来:“覆盆子?你眼睛倒尖,方才什么时候摘的?本宫竟没瞧见!”这覆盆子不独在山林中有生长的,就是寻常道旁,有时候也能寻到,其株有毛刺,开白花,结青果,熟后却是赤色,果实酸甜可口,亦是一味良药。 “咦,你居然认识?”燕九怀有点失望的摊开了手,果然,他手心放的并不什么果实,却是一小团泥土,外面被覆盆子的汁液染成了赤色,元秀见状,眯起眼,借着身体的掩护,忽然抬靴向他脚上踩去! 燕九怀反应何等之快?当下闪开,元秀趁机向他手中那把覆盆子抓去,燕九怀却偏偏合上了掌,元秀这一抓却只触到他手指,低叫一声缩了回来,气急败坏道:“宫中与禁苑中虽然没有栽种,但本宫听大娘提过……分本宫几个尝尝!” “公主,这种山野生长之物,还是山野之人吃的好,公主你身份尊贵,我怎敢给你吃这个?”燕九怀神色真挚道。 元秀却不吃这套,挽起袖子,捏拳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冷笑道:“本宫今日偏要与你这市井儿同乐!” “公主想怎么乐?”燕九怀面露喜色,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元秀今日穿的虽然是男子胡服,但腰带束出不盈一握的纤腰,以及日间窈窕有致的身量,在略显宽大的男子袍服下,却是格外的诱惑,她虽然不知人事,但看燕九怀的目光也不像是好意,眨了眨眼,忽然回头对采绿道:“方才给本宫擦脸的帕子呢?” 采绿不解其意,道:“奴才洗过,搭在溪边石上晾着。” “不必晾了,去溪里浸了水拿来给本宫。”元秀吩咐。 采绿见她咬牙切齿的,不敢多问,自去了,片刻后将湿漉漉的帕子递到元秀手里,却见她接过帕子,举到燕九怀头上——用力一拧! 燕九怀一动不动,任帕中绞出的溪水沾湿了自己前襟,目光古怪的看着元秀。 元秀将帕子交还给采绿,拍了拍手,笑盈盈的道:“接下来你便穿着湿衣罢,左右是夏日,晒不了多久就会干的,只不过,你可不能继续留在荫下就是。” “公主……”燕九怀叹了口气,见元秀报复完毕,就要心满意足的坐回原处,他忽然舒心的笑了,“公主就只有这点儿手段吗?” 元秀回过头来,疑惑的望着他,却见燕九怀伸手在被弄湿的衣襟上慢慢抚过,不多时,原本因沾了水,从靛色变做深一色的地方,皆恢复了原状,元秀愣了愣,下意识的伸出手,才伸到一半,她忽然感觉不对,停下动作,对采绿道:“你看一看。” 采绿乃是宫女,又比燕九怀年长数岁,自不会太过忌讳与他的接触,得了元秀吩咐,她毫不犹豫的伸手摸了摸,燕九怀笑吟吟的,也不阻止,便见采绿的脸色变得十分精彩:“……阿家,已经干了!” 元秀看着燕九怀笑得眉眼弯弯,暗暗咬牙,愤然转过身,然而这时候燕九怀却又将手伸到了她面前,忍笑道:“喏,公主请用罢!” “不必了!”元秀怒道,“山野之物,还是你这市井儿自用的好!” “公主何不与我等同乐?”燕九怀一本正经的劝说着,元秀沉着脸不去理他,还是采绿怕他们闹久了引起禁军私下议论,上前圆场,用帕子接了那一把覆盆子,到溪边洗净,重新送到元秀跟前,又哄了半晌,元秀这才忿忿的取了一颗——味道确实与她想的一样,酸甜可口。 她慢慢吃着,这才渐渐冷静下来,转头想问燕九怀方才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衣服迅速变干,却见后者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身后,不由一惊,问采绿:“他人呢?” 采绿向燕九怀方才的方向看了看,一呆:“奴也不知。” 元秀只得放慢了吃覆盆子的速度,然而没过多久,便听到附近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元秀和采蓝循声望去,差点没尖叫出来—— 却见燕九怀靛衫整洁,连鬓发都不曾乱上一丝,施施然自林间步出,右手轻轻松松的拎着一只足有斗大的蟒头! 蟒头双眼圆睁,却散而无神,蛇信微吐,不住滴下血来,却是已经被他斩杀,身后稀碎之声不绝,正是蟒身在林间拖曳,他笑眯眯的走到附近,看向元秀的目光中,盛满了不怀好意。 元秀立刻警觉,腾的站了起来,正要张口唤袁别鹤过来,然而燕九怀已经看出她的用意,当下抢先出手,一把将蟒头抛了过来! 砰的一声! 巨蟒坠地,数块滩边碎石被震飞,蟒头距离元秀仅仅两尺之远,身躯尚且在缓缓蠕动……元秀胆子虽大,究竟是少年女郎,乍见此景,只觉得全身都是毛骨悚然,近乎本能的想要尖叫出声! 袁别鹤本在不远处,见状也吃了一惊,但他先入为主,又见燕九怀笑容满面,只当他是故意在元秀面前耀示手段,以邀宠爱,虽然站起身来,却犹豫是否现在过去插手,就在此时——那血迹斑斑、生机已断的蟒头,猛然一动,张开巨大的蟒口,扑向元秀! “阿家!”旁边采绿惊得魂飞魄散!她身为宫女,虽然知道此刻理当挡在元秀身前,奈何采绿自小就对蛇蟒之物惧怕万分,纵然刀剑当前,她也有这个忠心,但这蟒头在前,她却被吓得脚软,应该怎么做心中清楚,偏生脚下软得半步也动不得,只得惊恐的对燕九怀叫道:“快救阿家!” 燕九怀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人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元秀凭着本能退开两步,然而那蟒头濒死一击,速度竟快得惊人——眼看元秀即将被咬住,一道黑影从旁闪过,狠狠撞在蟒头上,生生将其击得歪到一边,紧接着,元秀臂上一紧,身后传来袁别鹤沉声道:“贵主,恕末将无礼!” 千钧一发之际,袁别鹤举起身下方才所坐的溪石,将蟒头砸偏,抓住这一机会,冲到元秀身边,将她拉开数尺,这才有工夫拔出腰间佩剑——这时候附近的禁军士卒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执刃冲上来,刀剑齐下,片刻工夫,就将那蟒头砍作了稀烂! 采绿软软倒在滩上,元秀站在不眼处,以手抚胸,面色一忽苍白一忽赤红,居然忘了去责怪燕九怀。 不过袁别鹤却没有忘记! 他见蟒头已经被砍成了一堆肉酱,哐啷一声收剑还鞘,大步走回元秀身边,先是一礼:“末将保护贵主有失,致贵主受惊,还请贵主降罪!” 元秀定了定神,才苍白着脸,低声道:“事出有因,乃是本宫身边人胡作非为,幸亏统军及时援手,该本宫谢过统军才对,统军又何罪之有?” “小九内侍乃贵主近身侍者,原本末将不该多言,但此人方才行径与意图谋害贵主无异,末将出行前曾得圣人嘱咐,一切须以贵主安危为重!”袁别鹤肃然拱手,正色道,“还请贵主将此人交与末将,即刻压送回长安,交掖庭宫处置!” “……”元秀面无表情的看了眼燕九怀,却见后者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她缓缓眯起眼,摇头,见袁别鹤神色惊讶,才冷冷道:“本宫要自己亲手处置他——袁统军,借你剑一用!” 袁别鹤怔了怔,闻言恍然大悟,毫不迟疑的解下佩剑,恭敬递上:“贵主请!”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六章 郭雪 元秀松松散散的披了件魏晋时风行的广袖对襟杏子黄宽袍,襟口束带未系,里面便是雪白的中衣,她疲惫的坐到矮榻上,后面跟进来的采绿忙趁她躺下时将擦得半干的长发提起,待她躺好,旁边锦梳捧过了银盆,盆里盛了半满的水,微微泛着桃色,却是拿茉莉并玫瑰花瓣浸泡过,又加了养发的姜汁,一把银篦泡在里头,采绿探手拿起,缓缓梳着。 竹楼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元秀正半梦半醒,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她不悦的张眼:“不是说了晚膳不想用么?” “奴出去看看。”锦梳接到采绿的眼色,将银盆放到一边,屈了屈膝,快步向外走去。 半晌她折了回来:“阿家,是采橙姐姐在外求见。” “采橙?”采字辈的大宫女在元秀身边地位不低,即使元秀自己,若非太过分的事情也都是要给她们几分体面的,这会虽然感到疲乏,但沉吟了下,还是吩咐,“叫她进来。” “采橙姐姐还带了一个小女孩子,似乎是郭总管的小女儿。”锦梳复道。 这回采绿也有点奇怪:“雪娘讨人喜欢不假,但采橙若无事不会将她带过来的。” “都叫进来。”元秀皱眉。 锦梳出去,立刻带了采橙进来,采橙面上带着一丝微怒,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小女郎,这郭雪看得出在家中很是得宠,虽然只是一个别院总管之女,打扮得却不比长安富家女郎差——她上穿鹅黄色底绣苍色福寿如意云纹的对襟宽袖夏衫,敞开的衣襟中露出里面石榴红织成绣翠绿芭蕉诃子,腰上束着五彩丝绦,下面是一条浅绯红的裙子,因年纪小,还不到梳髻的年纪,拿红绸扎了两个羊角辫,脖子上挂了一个样式简单的赤金圈,下面坠了一把长命锁,臂上却戴着一对银镯子,她肌肤很是白腻,银镯戴着更显得玉雪可爱。 这一身装束无论样式还是面料都比郭旁素日穿的好上许多,人也生得秀美,圆圆的一张小脸,已经看得出柳眉杏眼桃腮樱唇的轮廓,眉心点了一滴朱砂,眼神有些怯怯,但行礼时的姿态尚可。 元秀打量着她,觉得有些眼熟,但很快丢到了一边,问采橙:“这是怎么回事?” 采橙因掌管厨房,平时在元秀面前的机会不如采蓝采绿多,她性情也要沉稳些,没事是不会来找元秀的,这会听了元秀询问,先向郭雪一指,面上怒色渐渐显出:“阿家可还记得,前两日,因禁军中有人胡乱议论阿家的戏言,结果被袁统军处了军棍?” “嗯?”元秀蹙眉看着郭雪,“莫非,他们不服处罚,私下里又说了什么?” “奴虽然在厨下但也听采蓝和采绿说,当日袁统军本是要将那起子多嘴多舌的小人送回长安,并且请问过阿家后还要重罚的,是阿家心慈,饶过了他们,结果阿家心善,却不想那起子小人心肠这般的歹毒,居然勾结了外人,意图谋害阿家!”差不多的话,元秀今日已经听了第二次,她摆手示意采绿止住梳发的动作,慢慢坐直了身子,脸色阴沉:“什么外人?” 采橙看着郭雪道:“你自己告诉阿家。” 郭雪怯生生的看了看元秀,见元秀也看向自己,却垂下了眼帘,见状采橙皱起眉:“阿家心慈,你怕什么?” 许是这话鼓励了郭雪,她复抬起眼来,抿了抿嘴,先向元秀屈了屈膝,然而小女孩儿到底紧张,竟将觐见公主之礼行成了家礼中的晚辈对长辈,元秀自然不会与她计较,放缓了语气:“雪娘可是见到了外人与别院中人在一起?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告诉本宫如何?” 她看了眼四周,吩咐采绿把一盆新洗净的瓜果取过来哄道:“你若说得好,这些便给你拿回去。” “我……我原本在树上。”郭雪盯着果盘里一串水灵灵的葡萄看了看,小孩子到底贪嘴,声音也大了些,道,“结果忽然看到一个士卒匆忙走过,怕他发现我,就向树里藏了藏,不久后他带着一个女郎躲到树后,那女郎不是别院里的人。” 元秀忍住怒火,温言道:“那么雪娘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那士卒叫她做二十六娘。”郭雪虽然年幼,究竟也有八岁了,正是记性好的时候,当下不假思索的答道。 “二十六娘?”元秀眯起眼,“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郭雪讷讷道:“那二十六娘想要见一个叫做于飞还是腾郎的人,那士卒不肯,说……说阿家很凶,我听到这里,那二十六娘恰好站的位置面对着我,便发现我了。” 说到这里,她面上露出一丝惊色,下意识的抓向采橙的裙裾,采橙气急败坏的诉道:“阿家可知,那两个人,发现了雪娘,竟打算做什么?” “打算做什么?”元秀森然笑道,“他们该不会,想在紫阁别院里灭口吧?” 谁知采橙气极反笑道:“阿家说对了,若不是雪娘的二姐霜娘恰好去寻她,见那士卒,不,那位博陵崔家的十四郎君,堂堂七尺男儿,竟拿着匕首爬到树上,恐吓一介幼女——奴这会说起来,都替崔太妃觉得丢人!若霜娘去晚一些,谁知道那崔家十四郎君既然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可会不会当真抹下去?” 采绿和锦梳都惊得目瞪口呆:“那……那崔十四竟然如此?” “霜娘?”元秀皱眉道,“然后呢?” “霜娘究竟年长一些,见状赶紧住了声,飞跑去寻了人来,才把雪娘从树上抱了下来,可怜见儿的,虽然说雪娘只是郭总管的女儿,究竟也是阿家的人,那崔十四分明就是不把阿家放在眼里!”采橙怒气冲冲道,“阿家还不知道那二十六娘姓什么吧?方才采蓝已经问过了,她姓卢,正是在峰上东面那边的避暑别院、卢家东来庭中住着的!” 元秀以指按住额角,楼中此刻只点了一盏灯,看不清楚她神色,只觉她声音冰冷:“卢二十六娘?她跑到紫阁别院来,可是为了与崔南风私会?” “这倒不是,她想私会的却是那叫冯腾的。”采橙恨道,“她的阿姊卢二十五娘已经在外求见多时,被采蓝故意拦住了,让奴来将事情经过告诉了阿家,再决定见不见她。” “嘿!”元秀放下手,闭目道,“今日本宫下山狩猎,这会累得连晚膳都不想用了,更不必说见她!”她招了招手,“本宫的别院,岂是那么好出入的?你过来,本宫有件事,要你去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七章 挑拨 袁别鹤阴沉着脸,大步走进跨院,到了门前,看守的两个禁军士卒一句“统军”声音未落,他已经一撂袍角,抬腿就是一下,狠狠踹开了门。 门上本只有一把小锁,这会连着门后门闩都被踢断,足见袁别鹤心中暴怒的程度! 砰! 一声巨响,门后一个着宝蓝圆领袍衫的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见到袁别鹤的面容,先是一喜:“统军你……”才说了三个字,惊觉袁别鹤脸色难看无比,崔南风顿时讪讪的住了声,规规矩矩的站了起来,行礼道,“卑职参见统军使!” “你做了什么?!”袁别鹤强自压抑怒火的声音里,藏着深深的阴郁。 崔南风面上一红,尴尬道:“卑职……卑职也是一时慌张!” “勾结外人,意图谋害贵主!”袁别鹤怒视着他,一字字道,“这样的罪名,就是我想替你扛,也扛不了!你……” “等一下!”崔南风原本低眉顺眼的垂手领训,此刻却蓦然抬起头来,不满道,“统军,我只是接了卢家二十六娘送来的一盒伤药,怎么就算上了勾结外人?更别说什么意图谋害贵主了!” 袁别鹤气得一脚踹了过去,崔南风略让了下,到底被他踹到些,踉跄着退出了几步才站稳,只听袁别鹤冷笑着道:“崔南风!崔十四!你很有出息啊,堂堂七尺儿郎,神策军中精锐、我亲自挑选来保护贵主的人,居然对着一个不足十岁的幼女执刃相胁!这件事情传到长安去,怕是连博陵崔都无地自容!那叫做郭雪的女郎虽然只是别院总管之女,却因年幼与生得可爱,向来得贵主身边众侍欢心,尤其你前番口无遮拦已经得罪过贵主,这会贵主身边的人,岂有不抓着机会去告诉贵主的道理?!” 他袍袖一拂,沉声道,“卢家二十五娘已经在别院外求见许久,贵主都不曾召她……” “统军使!”崔南风气急败坏的叫道,“我岂是那等无品之人?好吧,原本我所托的乃是卢二十一郎带些伤药来,哪知卢家二十六娘因着惦记着冯于飞,所以接了她兄长的差使,因此我放她进别院后,就走到了树后略谈几句,也是将冯于飞的情况告诉她些,哪知道那小女郎居然爬到了树上偷听……当时我随口抱怨了几句贵主,自然怕她听到后去告诉贵主近侍,再加刑罚倒不怕,只怕连累了统军使!哪知道那小小女郎任凭我哄骗就是不同意不把那些话告诉采橙等人……我一急之下,便想吓唬吓唬她……我若当真要对她不利,还能等到她的阿姐叫人来么?到树上打晕了她,拖到别院外面,寻个悬崖丢下去,谁能怪到我头上?多半以为她小孩子家贪玩,自己跑出去的!” “这话你不必来与我说!”袁别鹤咬牙切齿道,“我才厚着脸皮从贵主那里保下了你们,回头就惹出这样的事来!你知道么?贵主今日狩猎被身边侍从卤莽所惊,此刻心情极坏!” 崔南风忽然注意到他方才说的话,诧异道:“统军使说卢家二十五娘在别院外求见?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二十六娘竟被别院扣了下来不成?” 袁别鹤险些被他气晕过去:“你执刀威胁别院总管之女,你以为卢二十六娘在场,贵主人又不在别院,贵主身边那些人会顾忌她卢家女郎的身份不追究?”他见门外的禁军已经乖巧的退开一段距离,压低了嗓子,恨铁不成钢的斥道,“这别院乃是当年文华太后的陪嫁,连如今的总管都姓着郭,文华太后因郭氏族没,难产而亡,此事一直都是今上的心病,你还非要惹上他们——” 他长长叹了口气,“我已私下派人将消息回报长安,只盼望崔太妃的面子,能够叫贵主息事宁人,否则……” “不过是传递了一瓶伤药……”崔南风还要分辩,顿时见袁别鹤的脸色狰狞起来,狠狠一脚,这回他想闪避却未及,一直被踹飞出丈余,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爬起,嘴角已经有血迹,袁别鹤切齿道:“别院没有伤药?!卢家的药是金丹?幸亏贵主今日不在别院,否则,你说是伤药,有人以为是毒药怎么办?蠢货!贵主居处,又是才被罚过,一点记性也不长!” “我本就是博陵崔氏中的纨绔。”崔南风举起袖子擦了擦嘴角,发现血渍,眉头顿时一皱,自嘲,“统军使又不是才知道。” ……………………………………………………………………………………………… 卢二十六娘却是被单独看在了别院原本的一处空房内,她倒不急,只是盯着她的人目光太过锐利,饶是卢二十六娘出身大族,被看得久了也不禁心头微恼,把头一扬,清声问:“你是谁?” 那盯住了她一直打量的女郎与她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圆脸丰颊,面相甚是敦厚,惟独一双眼睛,犹如桃花,眼角斜挑向上,略微一转,便是无限风流,这女郎的身材容貌都很平淡,独这一双桃花媚眼使她显得生动无比,她身量高挑,为做事麻利的缘故,穿着粗布短装,乌发也仅以一支木簪挽起,踞坐槛边,手里拿着一串丝绦慢条斯理的打着如意结,目光却不错眼的盯在了卢二十六娘身上。 卢二十六娘问了一句,见她不答,有些动气,冷冷道:“你们这样把我关在这里,可有贵主的吩咐?若是没有,你们可担得起这责任?” 那女郎听了,嘴角翘了翘,似有讥笑之意,卢二十六娘越发恼了起来:“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是范阳卢氏之女!我伯父便是门下侍郎卢确!” “我叫郭霜。”那布衣女郎听到了这里,终于开口。 卢二十六娘虽然是跟着族姐卢二十五娘住在东来庭的,但对同处一峰的紫阁别院倒也有所知,知道郭家虽然倒了,但紫阁别院里的总管等人却是因为算作了文华太后的嫁妆,多年未换的,听到她姓郭,便大概猜到了其在别院的身份,撇嘴道:“原来你连贵主身边的人都不是,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把我关在这里?快快放了我出去!” 郭霜淡淡道:“这是采橙姑姑吩咐的,贵主发话,才能放了你。” 卢二十六娘一皱眉,她虽然也算是长安贵女了,但与金枝玉叶究竟是不能比的,尤其元秀又比别的公主与今上亲近,顿了一顿才不甘心的问道:“那么贵主打算关我多久?我也没有做什么呀!” “贵主今日下山狩猎,晚膳前才归来,采橙姑姑说,贵主今日太过疲惫,所以就先不禀告了。”郭霜慢慢道,卢二十六娘顿时叫了起来:“什么?贵主还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见郭霜不理自己,卢二十六娘有心撒泼,但方才被对方一路拖着塞进这间空屋,也知道这郭霜瞧起来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因着在山间长大,时常协助父母的缘故,力气极大,自己可未必是她对手……何况她自矜名门之后,郭家虽然也算本朝名门,却已经是过眼云烟,再说郭家未倒时,论渊源,比起卢家来也是不成的,如今这郭霜还只是郭家当年的下人之后,卢二十六娘深觉自己若与她动手,委实是丢脸,只得悻悻问:“那么明日贵主应该就知道了罢?” 怎么说,自己也是范阳卢氏之女,就是不提伯父卢确的官职,元秀公主的长姐平津公主,论辈份还须叫自己一声堂姑,何况自己也不过是听崔南风那厮抱怨了几句元秀公主面慈心狠,却没有附和什么,元秀公主就算听了禀告心里不痛快,有心寻自己的不是,也断然没有为了些许小事,把世家之女当成犯人看着的……只是……卢二十六娘为难的看了看这间久无人住的房间,四面都落了薄尘,这还是因为元秀到别院来前通知了郭旁,宫里也提前派了一批宫人过来帮着打扫与按照元秀的喜好布置,这间屋子也才是元秀住进别院后,不打算用,这几日光景落的灰。 就是这样,没有使女在这里,总不会叫自己在这种地方过夜吧? 娇生惯养的卢二十六娘郁闷的想。 却见郭霜嘴角又翘了起来,那双妩媚的桃花眼里满是幸灾乐祸,摇头道:“卢娘子可要失望了——采橙姑姑说,贵主今日狩猎归来,不只疲惫,看脸色也不太好,这时候可没人敢拿烦心的事情去怄她,到了明日,要是贵主心情好呢,姑姑她或许会寻着机会提上一提,若不然,还要请卢娘子在咱们这里多住几日,卢娘子尽管放心,虽然卢娘子不请自入,还看着崔家十四郎对舍妹不利,但姑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时候,主要是崔家郎君做的,卢娘子在这里时,饭食上边,姑姑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卢二十六娘瞠目结舌:“你们打算一直这样软禁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采橙姑姑说了,紫阁别院乃文华太后当年的嫁妆,太后甍后便传给了今上与贵主,有道是不请自入,犹如贼寇,何况是冒犯了帝威的贼寇?也是看卢娘子不似恶人,年纪又小,姑姑才没有多说什么,若不然,咱们别院旁的没有,打人用的笞杖,现成的竹林可以取材做,卢娘子该不会忘记,按着大唐律,抓着了贼人,先打一顿也是没什么的吧?”郭霜边笑边反问。 “你们……!”卢二十六娘气得直跺脚! 郭霜慢悠悠的说道:“其实说起来,卢娘子也确实有些冤枉——上一回,贵主才到别院翌日登顶去观景,路上遇见了令姊卢二十五娘,回来后还赞了几句令姊风仪气度,说不愧是卢氏之女……” 卢二十六娘听了,转了转眼珠,问道:“既然如此,想必贵主听到我是卢家女郎,也不会计较,就要放我回去的。” “只是卢娘子运气不好,偏生放你进别院来的人是崔家郎君。”郭霜扑哧一笑,边结着丝绦边摇头道,“就是那回登顶,袁统军给贵主介绍终南山中猎物,贵主说了一句终南山深,怕是连大虫也是有的,结果崔家郎君多嘴,回到别院来,不出两三日,就传成了贵主欲亲手猎虎,这话叫贵主身边的薛尚仪听到,未免责怪贵主好高务远,害得贵主与薛尚仪怄上了气,袁统军为了此事,将当时陪同贵主上山的崔家郎君与冯家郎君都各处军棍三十,复去向贵主请罪,贵主虽然心里恼着,念着统军的颜面究竟没与他们计较……” 她说到这里,卢二十六娘顿时微微蹙眉,郭霜像是没看到,继续道:“这事才过去几天呢,崔家郎君又惹出事来,卢娘子你说,换做了是你,这一回可还肯轻饶了崔家郎君?金枝玉叶是心善,可也不是没脾气——卢娘子身份虽然不及贵主,也是望族之女,一个个都当贵主是什么,可以随意议论与轻慢吗?” 卢二十六娘以袖掩面,低叫道:“我被崔十四害惨了!” 郭霜犹嫌不够,提醒道:“崔家郎君可是说,是卢娘子你硬缠着他要进别院来,想去探望冯家郎君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八章 故来相决绝 元秀打发走了采橙与郭雪,倒有了胃口,晚膳用的正是她今日所猎之物,头一道就是脍鹿炙,这道菜肴却让她忽然想起了年初时到还是长公主府的平津府邸时情景,因此用过晚膳,她叫来采蓝,问起了平津近况:“大姐的封邑虽然并不偏远,离东都也是近的,但她到底是在长安住了多年,如今在封邑那边可好么?” 采蓝心思缜密,对与元秀有关的人与事一向留着神,这会元秀问起,便道:“封邑那边原本是按长公主的规制建的,平津公主带着承仪郡主才过去,就吩咐了人将逾越的地方拆了,那附近的官吏按着礼节过去拜见过,但平津公主以旅途疲惫为由并不曾见,上一回,卢涣进宫来,奴送他出去时问过几句,说公主与郡主一切都好,只是惦记着五郎与阿家。” 所谓惦记着丰淳和元秀,也就是说她们到底还是想回长安的,只是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台阶。不,台阶倒是有个现成的,时候也还不太远,元秀眯起眼,她七月生辰,今年恰好要行笄礼,如今因任秋之案,皇室几位公主的谣言,包括贺夷简恋慕元秀的消息都统统被抛到了一边,等到七月里,若丰淳点头,平津要回来也不难。 但元秀对这个长姐为人做事到底有些不放心,沉吟了一下,问道:“我记得大姐带承仪离开长安时,似乎是将那仙奴带了去的?那仙奴……” “奴上回也问过卢涣了。”采蓝苦笑,“卢家令起初顾左右而言其他,后来奴说阿家没有问,是奴自己多了嘴,卢家令才答应偷偷的告诉奴——平津公主这两年越发不理会驸马,却对仙奴格外的上心,这一回公主带着郡主去了封邑,却把驸马留了下来,这事……” 元秀蹙起眉:“那你可问过他究竟是什么缘故?我怎么仿佛记得,当初大姐要与郑敛和离时,父皇可是亲自出面苦劝,甚至为此还斥责过韦造治家不严的,那时候卢丽妃还在,生生被气出了一场大病……大姐那时候和离难道不是为了韦坦,竟然真是为了这仙奴?” 她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之色,梦唐承前朝大隋,而隋则接续了魏晋之风,本朝定鼎至今,因着科举制的缘故,阀阅不再如前朝那样高高在上,除了五姓七望固执着门当户对外,望族子弟迎娶或者下嫁平民之后也是时有的事情,但那也只是对平民——仙奴本是教坊出身,乃是乐籍,这一籍卑贱无比,连子孙都不得入科场,平津可是堂堂帝女! 金枝玉叶养几个面首,元秀虽然自己不这么做,但对于姑母、阿姊们的做法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对面首动了真心,却委实太过可笑了! 如今士族与平民之间固然鸿沟已经不再,但哪怕是平民,与乐籍之间,依旧天壤之别!所谓良家子,便是指籍属平民,至于乐籍,却是与娼户差不多……几十年前,名满长安的风流女冠鱼玄机,可不是正是因为娼户出身,即使幼年时便得了温庭筠青眼,最后也不过是嫁与了李氏为妾,即使为妾,李妻不容,说赶也就将她赶了出门,无处落脚,只得在玄宗皇帝之女咸宜公主当年所居的咸宜观中出家。 元秀脸色渐渐郑重起来:“卢涣可有说缘故?” 采蓝轻咳一声,示意其他人先退下,又替元秀斟了一盏冻饮,这才细声道:“此事,平津公主府中颜面无光,卢家令自然不肯多言,但奴旁敲侧击,倒是有个想法。” “哦?” “奴想,平津公主和离后下降韦坦,起初几年也是关系极好的,否则那时候先帝还在,本就是韦坦极为不满,若不是平津公主拦着,早便寻个由头,将他调离了长安!”采蓝这话说得委婉,实际上,因宪宗皇帝对自己的长婿郑敛极为满意,为了平津请求和离一事,当初连赐死韦坦的心都有了,奈何平津跪在紫宸殿上口口声声要与韦坦同生共死,宪宗究竟爱女心切,只得含恨忍了下去,若非那时候平津对韦坦一往情深,震慑诸藩、中兴梦唐的宪宗皇帝又岂会叫韦家一个浪荡子打了自己的脸? 元秀微微颔首:“我亦有所听闻。”那时候元秀还没出生,但她在宫中也隐约听见过平津对韦坦曾经是多么的情深义重——采蓝抿了抿嘴:“平津公主……虽然对驸马有心,但为母之人,最关心的,究竟还是自己的儿女……” 她尽力把话说委婉,元秀蹙眉,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大姐与驸马感情生疏,是蛮儿的缘故?” “阿家,奴进宫时,先在文华太后身边伺候,那时候平津公主已经下降,太后时有赏赐分于宫中诸位殿下,那时候已经成婚开府的仅有代王与平津公主,也都使人将赐物送至府邸,奴那时候跟着姑姑们,却是往平津公主府邸里跑过几回的,平津公主与如今的开国县男郑敛相敬如宾,然奴有几回听公主府里的人议论,说郑敛待平津公主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平津公主又是先帝都十分钟爱的长女,自觉被郑敛冷落,心有不满,之后承仪郡主出生,按制,公主之女与诸王之女一般,只可为县主,惟太子女,方可为郡主,然先帝因承仪郡主乃孙辈之中头一人,又因平津公主素为先帝所爱,因此才越级封其为郡主,连封号都是先帝所拟。”采蓝道,“后来平津公主恋慕如今的韦驸马,先帝拗不过公主,答应了她,虽然这件事情叫先帝伤了心,但究竟是亲生女儿,也是时常使人探望,年节赏赐不断的。一直到了先帝驾崩后,平津公主才和韦驸马冷淡下来!” “蛮儿实在胡闹了些,那仙奴身份何等的卑贱?”元秀皱眉,“她就算不喜欢韦坦,却也不能为此挑唆得大姐夫妇不和呀!” 却听采蓝在旁,幽幽说道:“阿家只在幼时靠在先帝身边见过郑敛一回,想是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不瞒阿家,那仙奴别处倒也罢了,那背影却是像极了郑敛!” 元秀吃了一惊:“居然有此事?” “其实当初平津公主让仙奴住进了长公主府后,卢丽妃就向先帝哭诉过,道郑驸马冷落平津公主,以至于平津公主不得不收下背影与驸马相似的侍从为念,先帝为此还旁敲侧击,叫驸马多些时候陪伴公主。”采蓝低声道。 元秀蹙着眉:“这么说当初昭贤太后丧仪后,我们去大姐府邸里做客,蛮儿拿着仙奴编的花篮给我瞧,那时候还以为她小孩儿心性,对此人不甚在意,原来却是有意抬举他?” 她沉吟着,“父皇当年既然劝说那郑敛待大姐好些,难道他竟敢不听吗?” “原本先帝看中了郑驸马的稳重,平津公主也喜他相貌威武,只是这位驸马性情沉默寡言,虽然得了先帝的叮嘱,时常回府中陪伴公主,但多数说是陪伴公主,还不如说是陪伴郡主,而且平津公主金枝玉叶,心性骄傲,先帝虽然不是当众叮嘱了驸马,可那时候有卢丽妃在宫里,这些事情也瞒不过她去,阿家想一想,平津公主乃是先帝爱如明珠的长女,生母卢丽妃出生望族,位居三夫人之一,自幼深受先帝怜爱,少年时候容貌虽然说比不上阿家,但也堪与昌阳公主相媲,就是没有帝女这一重的身份,难道还愁长安没有郎君用心吗?”因这会四周只有采绿留了下来与元秀一起听着,采蓝说话也不忌讳,压低了嗓子道,“平津公主若是不知道先帝叮嘱驸马多陪伴自己也还罢了,见驸马果然在府中待得时间长了,可却一直盯着郡主瞧,再一想先帝的嘱咐……哪里有不恼的?” 那时候的平津公主出身高贵又年少美貌,这两重里面随便拥有一重,都足以引长安少年竞相追逐了,偏生郑敛从成婚起对她总是不够亲近,平津公主自负遗憾之余,终于等来驸马经常留在身边,但接着却发现自己的驸马更多关注于女儿而不是自己,继而发现他之所以时常留驻府中,完全是因着宪宗皇帝私下的叮嘱,而非对自己的怜爱,这样的认知随便换了哪个心高气傲的女子都是无法接受的。 同为帝女,元秀略想一想,也能明白长姊当时的心情——也难怪,她会公然让娈童住进府邸,为了一个既无功名在身也无过人才华的浪荡子弟韦坦,不惜长跪御前请求和离——哪怕当时她已经与郑敛有了一女! 她叹了口气:“那为何父皇还要补偿郑敛?”这会,元秀却觉得是郑敛对不起元秀了。 采蓝和采绿对望一眼,巧妙的答道:“这都是因为先帝仁善的缘故。” ——真话便是,无论本朝多么优容公主,自古以来究竟是男尊女卑的,平津公主当时羞恼之下,将事情又闹得极大,哪怕有新城公主的例子在前,可这会平津公主一未过世二未重病,反而公然闹到了御前要和离,满城风雨同情的自然都是郑敛,宪宗皇帝其时正在削弱藩镇,正值用人之际,郑敛是他为自己心爱长女挑选的夫婿,其人本有才华,自然要安抚。 何况宪宗皇帝自己,也是男子。 元秀叹了一句,便不再追究此事,而是把话题转到了方才采橙禀告之事上面:“扣下了卢二十六娘,先不要为难她,究竟是卢确侄女。” “采橙使了郭霜看着她,那女郎瞧着是极有分寸的人,阿家但请放心。”采蓝忙道。 “哦?是雪娘的二姊?”元秀不太相信的问道,“她的幼妹今儿想是在崔十四手里受了惊吓,该不会趁机在卢二十六娘身上讨回来吧?” “阿家放心,也不是霜娘一直看着,晚间自有人去换。”采蓝道,“再说霜娘毕竟是郭总管之女,不得阿家吩咐,不擅自做主的道理,她却是比有些人懂得多了。” 采蓝这话是明显在刺崔十四,元秀方才恼怒过了,这会也有点可笑:“堂堂郎君,恐吓幼女也就罢了,居然还要亮出随身之刃——这崔十四好歹也是博陵崔氏族人,竟然这般的没有出息!” “阿家不知,他可还是崔太妃的嫡亲侄儿,比之崔南熏只是崔太妃的堂侄还要近一层呢!”采蓝扑哧一笑,揭露道,“其父崔温礼,官拜司农寺卿,其堂叔崔温仪,也就是崔南熏之父,乃礼部尚书,这一位如今还只是禁军里边一个寻常士卒,若不是身手尚可,又与袁别鹤有旧,这一回护送阿家避暑,凭他那眼力与为人,哪里有他近身的份?” 元秀想起当初嘉善大长公主府里云州被算计的事,对博陵崔氏越发的没有好感,冷哼道:“那崔南熏或者比他能干些,然而也不似什么好东西!” 采蓝和采绿都是知道之前东平公主事的,薛氏为此还亲自出手教训了一番崔南熏,此刻都是抿嘴一笑:“许是崔卿与崔尚书忙于国事,到底没教好这两位郎君。” “这些都是小事。”元秀郁闷道,“叫我心烦的是——这袁别鹤究竟能力不足,也不知道五哥手底下还有没有其他当用之人,否则这等人就是抬举了他做神策护军中尉又能如何?” 神策军是天宝年间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所置,安史之乱中渐渐崛起,广德元年,此军由当时的权宦鱼朝恩率领,护驾幸陕州的代宗皇帝回长安,自此成为禁军,后来鱼朝恩因罪而死,神策军交由本军兵马使统帅,奈何到了建中年间,泾卒之变致德宗皇帝出奔,德宗皇帝遂不再信任文武大臣,将神策军权分做了左、右厢都知兵马使,交与了宦官,后又置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因此此军名义上由大将军并统军率领,实权却一直握在了护军中尉手中——也因德宗皇帝此举,神策军自此军权一直辗转于宦官之手,从德宗皇帝以下,几次帝王废立,宦官干政,皆因拿住了此军! 原本元秀以为邱逢祥放任丰淳将袁别鹤扶到了统军的位置,是对皇权有所避让,如今看来,多半还是因为袁别鹤能力不足的缘故…… 元秀叹了口气:“明日若卢家二十五娘还要求见,采蓝出去代我在正厅那边招待着,早膳后,先传袁别鹤。”袁别鹤或者能力不足,但至少他忠诚,若能够提点些,还是尽力而为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八十九章 善音 烈阳高照,经太液池折射,粼粼波光返明蓬莱殿上,将殿前牌匾映得尤其明光逼人。 与匾同样明光逼人的却是蓬莱殿人的脸色,个个行走带风,皇后王子节虽然从前也有过接连几日侍寝的事情,但为妇以来,丰淳还是头一回待她这般上心——这几日除了上朝与批改奏章,丰淳几乎住在了蓬莱殿,就是前两日裴才人使人来说不慎中了暑,丰淳也只吩咐了耿静斋去看。 韦华妃向来是不主动争宠的,如崔芳仪、卢芳仪进宫来虽然就得了高位,但也不是太受宠爱,她们都是望族出身,自然做不出如赵芳仪一日三回使人催请丰淳前去的事情。 何况,生有两子的赵芳仪昨日才受了斥责。 至于郑美人,她位份虽高于裴氏,宠爱却远远不及,反而抓住机会,用心绣了些东西送去蓬莱殿,孝敬皇后,倒是因此得了王氏与丰淳的称赞。 望仙殿偏殿里,午后气候明显比前两日炎热,以至于裴氏从小憩中热得醒了过来,伸手一摸,身上单丝罗中衣差不多全被汗水浸透了,旁边打扇的宫人倒是没偷懒,但宫扇一下一下扇在了身上,似乎更加躁热起来,她烦躁的翻个身,旁边贴身宫女善音忙问:“才人可要喝些凉物?奴这就去后面井里取上来。” “井里?”裴氏迷迷糊糊的,反问,“怎么不用冰?”说到这里,她清醒了点,微怒道,“这样热的时候,怎也不多放些冰在旁边,没见我热得中衣都湿透了么!” “尚寝局那边说因先前嘉城公主生辰并昌阳公主下降的缘故,窖藏的冰用多了,怕接下来七月里元秀公主的笄礼上不够,因此从本月起,除了紫宸殿、蓬莱殿、含凉殿等,各处用冰都有所削减。”善音为难的道,“才人这里若是照先前那样用,怕是份例不够用到月底呢。” 裴氏听着,吩咐道:“拿帕子来我绞一绞脸。” 善音去取了帕子来,裴氏就着新打上来的井水擦了把脸,回过神来,冷笑:“什么冰不够!宫里新下降了一位昌阳公主不说,五月下旬时珠镜殿因薛尚仪惧夏,用冰用得最厉害,但昌阳公主婚礼才过,元秀公主就带着薛氏离开长安去别院避暑!单这两处就足以省下许多份子了,何况今年这三位公主的事,去年取冰时尚宫局难道就不曾想到不成?往年冰不够,尚宫局是怎么做的?” 听出她话里的怒火,善音小心道:“是派人登太行、王屋二山取冰雪。” “无非是见中宫得幸,陛下这几日都没有召我侍奉,打量着我只是区区才人,又不似曹才人那样已有子嗣傍身,便露出来嘴脸罢了!”裴氏一甩帕子,恨恨的道。 善音安慰道:“才人且莫生气,许是尚寝局那边所剩之冰确实紧张,奴听说不单是才人们这里,就是宫里几位殿下那儿也减了些例子呢,还是皇后说殿下们年少,拿自己的份补上了些。” “皇后啊还不是邀买人心?”裴氏挥手吩咐打扇的宫人退下,冷笑,“昌阳公主有胞兄齐王,还有生母杨太妃在,自己也是个性情泼辣的,元秀公主与五郎同母所出,听说脾气也是娇纵的,她身边的乳母薛尚仪少年时更是名满长安的难缠!这两位还在宫里时,一堆一堆的用着冰,尚寝局左不说不够,右不说不够,偏巧她们一个下降,一个去避暑,就开始减份例了!无非是因为嘉城公主一心向道,对这些都不在乎,琼王如今谨慎小心,更不敢为了些许小事向五郎进言,而东平、云州并利阳三位公主与徐王一样,都是没有同母所出的兄弟姊妹,连生母都没了的,五郎平时政务繁忙,哪里样样都有暇过问?这几位年纪也小,哪里斗得过皇后?先欺负了人,再补上一部分——少不得还要谢恩!” 善音低声道:“才人慎言啊,如今帝后和谐……” “哼,我刚刚进宫时,五郎待我难道就不好吗?那时候别说皇后了,就是进宫前听说最得五郎宠爱的赵氏,说起五郎来,也要称一句大家,只有我,第一夜侍寝后,就能唤他做五郎……男人的心啊,就是这样的朝三暮四!哪怕你再美,总有贪图新鲜的时候!”裴氏酸溜溜的说道,“如今得宠又怎么样?皇后殿下嫁给五郎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到这会才得到五郎几日浓情蜜意,当真以为可以从此宠夺六宫了吗?谁知道过上几日,五郎他又会召谁侍奉?” 说着,恨恨的拿宫扇用力摇了几下,问道,“这几日承香殿的那三位还去蓬莱殿上闹吗?” “听说晌午前,韩王以魏王身子不适,去蓬莱殿前跪了片刻,还晕了过去,结果皇后殿下懿旨斥责了赵芳仪,说她看顾子嗣不力。” 裴氏听了,手里宫扇停了停,不屑道:“赵氏好歹也是侍奉五郎的老人了,居然还是如此愚蠢!五郎的性.子,就是我这样才进宫几天的人都觑出了几分,他一心要护谁时,越有人搅扰他越是要护到底,再说她以为这样三天两头的编着理由往蓬莱殿跑,五郎他当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同一手段用得多了,终究会腻的!这等蠢货,偏生她命倒是好,居然生生诞了两子,若不是为着韩王魏王的缘故,我看啊她早就被皇后收拾掉了!” “女郎!”善音本是裴氏的陪嫁,进宫后虽然把称呼改了过来,这会见她越说越不成样子,禁不住跺脚叫出了在裴家时的称呼,“这些事情,宫里其他人未必不知道,她们都装作不知道,女郎做什么非要都说出来!万一传了出去,女郎自己想一想下场!就是这会中宫不得宠,大家他照例每日到女郎这里来,那一位究竟是皇后!女郎如今才是才人,得罪了中宫,又有什么好处?!” 裴氏咬着唇,不满的嘟囔道:“……原本五郎许了我,元秀公主笄礼后便为我晋位,这会……他在蓬莱殿住得乐不思蜀,我看啊,他要是再不召我,就要忘记了!” 听到位份,善音也露出一丝惋惜,想了一想,建议道:“如今得宠的是中宫,女郎前去侍奉,也是应该,莫如学着隔壁的郑美人,好生奉承皇后,也许皇后瞧着女郎恭顺,在大家面前提起呢?” 见裴氏还是嘟着嘴,一脸不情愿,善音语重心长道:“女郎别忘记,就是大家想为女郎晋位,到底也是要皇后殿下下懿旨的!皇后殿下或许拦阻不住大家为女郎晋位,可若皇后趁机也为其他人晋位呢?三夫人之位,如今可只空了两个!” 裴氏一脸的委屈:“就是母亲去世后,跟着兄长们生活,嫂子们也没用我这样讨好过!”她是父亲的幼女,年纪比几个侄女儿还要小一点,虽然是庶出,但因长得美,又生性聪慧,算着年纪,恰好比丰淳小了十岁不到,裴家是早就做好了打算,从小养着她就极用心,在家中时,当真是与嫡出的女郎差距不大的。 樱桃宴后也是不负家族重望,虽然因出身与门第的缘故,在礼聘五人中位份最低,但入宫以来一直都是最得宠的,哪怕韦相之女、位居三夫人之一的华妃韦徽端,侍寝的次数也不及她,裴氏从小一帆风顺,如今听善音竟要自己去伺候王子节,虽然那一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心里究竟想不通。 善音知道她脾气,也不多劝,只提醒道:“女郎别忘记,今上还年轻,今年只是礼聘了五人,来年若是采选,谁又知道又有多少新人入宫?新人里面又是否会有不逊色于女郎的人物?” 裴氏顿时微微变色,善音谆谆教导:“女郎可只有这一年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了数月,再者讨好皇后,总比讨好那赵氏好吧?” “……赵氏那蠢妇,偏生子嗣缘分倒好。”裴氏咬着唇,恨道,“若我如今也有了身孕,又何必到蓬莱殿上去陪笑?!真真是恨死个人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章 一将难求 秘色五瓣葵口贴金箔碗中新沏的神泉小团色如铁绣,缕缕清香袅袅而出,竹楼之中另有一种气息,袁别鹤辨认出是凝神助眠的安息香燃后残留的气息,看来昨夜元秀睡得很不好,但这也不是意外的事情,包括采蓝、采绿两名大宫女都被打发到了门外,而他被召来之后,元秀捧着茶,沉默着注视着前方,像是根本忘记了面前还有一个人一样。 “贵主?”袁别鹤试探的问了一句。 元秀看似在发呆,但听了他开口,却立刻看了过来,目光锐利,神色冰冷,让袁别鹤心中微微一惊,元秀从前一直养在昭贤太后身边,他虽然是东宫侍卫出身,但因元秀年纪尚幼,宫禁之中偶然传出私底下的议论,这位公主自小被娇惯,然御下素来是宽厚的,哪怕是昨日在山下被垂死的蟒首惊吓后,元秀的脸色也不曾如此难看…… “袁统军,你算是本宫五哥的心腹了吧?”元秀闭了闭眼,慢条斯理的问道。 袁别鹤做好了被她兴师问罪的打算,闻言立刻拱手道:“回贵主,末将蒙圣人信赖,却……” 他早就打好了腹稿的认罪之言被元秀不耐烦的打断:“十几年前,你还只是嵩山上一个寻常学艺子弟,长安坊间的贫家少年郎,后禁军出缺,你阿姊为你报上名额,不久后,东宫侍卫少了一人,因你出身清白、为人忠厚,且武艺出色,先帝特选你入东宫,保护本宫的五哥,是也不是?” “贵主说的是。”袁别鹤不知她的用意,茫然回道,“先帝与今上之恩,末将铭感五内!” 元秀却淡淡道:“恩?恩也不是白给的,本宫方才已经说过了,先帝选你入卫东宫,是因为你出身清白、为人忠厚,又武艺出色!这三条,少了哪一点,先帝也不会选你!出身清白,才不至于有谋逆之心,以至于选入东宫,反而引狼入室!为人忠厚,方能与同僚相处和谐,又不会教坏储君;武艺出色,才有能力尽侍卫之责……五哥当时身为储君,所行每一步,都万众瞩目,在这种情况下,先帝的恩,会白白的舍弃给你一个寻常坊间良家子?” 她不等袁别鹤说话,复道,“就是五哥登基后,扶着你在神策军中步步高升,难道也是你平白得来的?你若对五哥不够忠诚,他凭什么要扶持你?东宫戍卫的人有多少?其中不乏世家子弟,五哥惟独对你青眼有加,为的是什么?袁统军,你为人忠厚,但还不至于忠厚到了,连自己为什么圣眷不衰都不清楚吧?” 说着,元秀一眨不眨,盯住了袁别鹤,意味深长! “贵主,末将愚钝,然对今上之心,日月可昭!”袁别鹤离座跪下,郑重的道。 元秀失望的垂下眼帘,淡淡道:“袁统军,你究竟还是太忠厚了些,本宫说这番话,不是为了质疑你对今上的忠诚!你以为仅仅是冯腾并崔南风这两个禁军士卒对本宫不敬,本宫就疑心到了你对皇家的忠心,甚至刚才那番话是为了威胁你?统军使的武艺或者很高明,可为官的技艺,却着实差了些!” “贵主……?” “今上为什么偏爱本宫?你可知道?”元秀放下手中的茶碗。 袁别鹤茫然道:“因贵主与今上一母同胞,比之其余的兄弟姊妹,自是更加亲近些。” “说的不错,那么反过来,本宫若非失心疯了,可会对今上不利?”这个问题,元秀没用袁别鹤回答,淡淡的道,“自然也不会,哪怕不谈兄妹之情,单是任何人坐在紫宸殿上,都不会比今上待本宫更好,本宫只要没糊涂,总是希望看到今上的帝位稳固的,这个道理很简单,袁统军,你说对不对?” 袁别鹤定了定神,拱手道:“贵主说的是。” “那么袁统军也该知道,单冲着你是今上心腹,而且还是他好容易安插进神策军中的心腹,本宫也绝不会为难你。”元秀盯着他,慢慢道,“这一回本宫离宫避暑,原本未必要统军亲自前来保护,今上这么做,用意是什么,袁统军应该也清楚吧?” “末将……末将实在有愧皇恩!”袁别鹤尴尬的低下了头,然而元秀却叹了口气,摇头道:“本宫要说的可不是这个!” “自德宗皇帝因泾卒之边致圣驾几乎蒙尘后,对文官武将皆不再信任,反而认为宦人无嗣,比之文武更为可信,神策禁军的军权因此逐渐落入阉奴之手。”元秀眯起眼,悠悠的道,“远的不说,就说本宫的祖父怀宗皇帝时有王太清,本宫的父皇时也有曲平之并邱逢祥,曲平之因飞扬跋扈,被父皇设计除去!但邱逢祥却还在,如今神策军拱卫宫廷,说是禁军,调动之权却皆在了邱逢祥手里——你当初入选东宫,那三条固然都极重要,但武艺高强这点功不可没,况且你又忠心,原本你这样的人,今上都是会留在身边的,他特特放你去神策军,用意你可明白?” 袁别鹤嗫喏片刻,却还是那句:“末将有负皇恩!” “你确实有负今上之望!”元秀一字一句道,“但这并不能全怪你,不是本宫要羞辱你,听闻你少年时不爱读书,专好耍枪弄棒,你的阿姊才决定送你上嵩山学艺!至今你也才会写自己的名字与看懂些许帐薄……你自称末将,若当真只是阵前一员将领,倒也无妨,自古以来,目不识丁的骁勇之将就不少,最有名的三国时吕蒙,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语,近一些前朝末时,瓦岗聚义时,里面就有好些个例子!” 她伸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几面,悠悠道,“只是统军,你要知道,你如今,并不只是武将,你还是今上的人!吴下阿蒙,你记着这四个字,回头好生去请教请教懂得的人!从古到今知文善识者地位崇高难道是没有原因的吗?你若当真要为今上分忧,便应晓得这世上不是什么忧虑都是忠心二字可解的!”末了一句元秀说得尤其缓慢,目如闪电,盯住了袁别鹤。 袁别鹤低头思索片刻,抬起头来,试探道:“贵主身边那叫做小九的内侍……” “如今不是追究本宫身边人的时候。”元秀打断了他,“如今的问题,是在统军身边!” “并非末将有意偏袒,但冯腾与崔南风性情跳脱,却绝不可能听从邱逢祥之令故意冒犯贵主。”袁别鹤听说元秀平淡语气下的杀机,顿时一惊!下意识的分辩道,他话音刚落,却见元秀的目光一点一点暗沉下去。 袁别鹤被她看得讷讷不敢再言,方听元秀缓缓道:“本宫算是知道袁统军最大的毛病在哪里了!” “自古有云,慈不掌兵。”元秀拿起几上的宫扇,轻声道,“袁统军,如今神策军拱卫宫廷,暂时没有需要上阵拼杀的地方,因此袁统军虽有统军之名,但或许从未想过……假如有一日,神策军受命杀敌,你素日亲近的士卒阵前违令,或者因言行不谨泄露军机,难道那时候袁统军也要打算这样替他们求情?” 她摇着头,“就是本宫这样养在深宫之中长大尚未及笄的女郎,也知道古往今来的名将,无论治军手法如何,有一点却是必须做到的——令行禁止!先前统军点冯腾并崔南风陪本宫登顶览景,回到别院后妄传本宫一时之言,到这个时候,他们所犯之事并不严重,只因本宫当时也未想到让他们回来后不可将本宫与身边人的话私下传扬,而且本宫乃是女郎,与禁军无甚接触,统军身在军中,未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阻止流言,已经失职,接下来,谣言汹汹时,统军先处罚了他们,再来向本宫禀告,你可知道,本宫为何没有继续追究?” 元秀将宫扇转了一转,吩咐:“起来说话!” “这是因为贵主要给末将脸面!”袁别鹤站起身,低声道。 “你说的对。”元秀平静道,“本宫因薛尚仪听信谣言,前一日与之闹翻,你道当真是因你下山去勘察狩猎途径,所以才到了翌日寻你过来过问此事?不过是为了给足你处置的时间……你可知道,传你来回话时,本宫最怕的就是你将人绑了,让本宫来处置!今上叫你带人来别院保护本宫,是为了给你一个展现的机会,毕竟长安承平日久,如今神策军军纪已有松弛之象,更不必说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你若是罚也不罚就把人绑了来叫本宫处置,却如何展现你自己的手段?” “所以那日末将打了他们军棍后,贵主只是说了几句便揭过,甚至未同意将人遣返长安,正是要在别院的禁军面前给足末将脸面,让他们知道末将做主罚了后,贵主便不会再追究……” 元秀轻叹一声:“袁统军还是看差了一点——咱们如今虽然在终南山里,不在长安,但你若要当真为今上分忧,遇事就要时刻想一想长安——如今长安城里,任秋之案沸沸扬扬,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干涉到此案的发展!任秋之案之所以引起坊间热议,问题不在迷神阁也不在命案,甚至连孟光仪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无非是坊间传言他是本宫三哥的私生之子,涉及皇家,才为众人所津津乐道!” 她勾起嘴角,冷笑,“任秋姓任不姓李,皇家一日不认,坊间也只能议论几声,作不得数……本宫可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当日峰顶上,本宫说了几句话,说了什么话,袁统军就在旁边,不至于没听到吧?那冯腾与崔南风转过身来才几日工夫就添油加醋得不成样子,袁统军你心地宅厚得他们压根就不惧你,若放他们离了别院,你恐怕以为是不在本宫眼前放着烦心,本宫却不能不想到,他们若回了长安还不知道会编排出多么悚然听闻的话来,到那时候有心人加以推动,本宫便是现成的替那任秋担了坊间舆论的人!” 袁别鹤听着,脸色渐渐苍白,猛然跪倒道:“是末将无能!致贵主劳神!” “这也不能全怪你。”元秀压住心中怒火,缓和了语气,和颜悦色道,“你出身坊间,性情又忠厚,进宫为侍卫后,先得先帝的赏识,接着又被今上青眼,总体来说可谓是一帆风顺,究竟考虑事情上面想得不够周全,因此本宫今日叫你单独留下,便是把话与你说开——今上的忧是要你来分,可单单凭着忠心能够为今上分的忧也就那么些!” “末将谢贵主提点!”袁别鹤低声道——他声音十分沙哑,似在竭力按捺着复杂的情绪,元秀只作未见,恢复了常态,问道:“昨晚像是听说别院外有人求见,是谁?” 袁别鹤这回顿了一顿,急速的思索了下才回答,他不敢再问卢二十五娘求情,只中规中矩的回答:“是峰上东来庭里住着的卢家二十五娘,上一回贵主登顶时曾遇见过的那位女郎。” “她的堂妹擅自进入本宫别院,且与崔南风一起非议本宫,你认为此事本宫该当如何处置?”元秀反问。 “崔南风本是纨绔子弟,且性情放纵,口无遮拦,末将以为除了处置外,此人不宜再留在神策军中。”袁别鹤沉吟道,“但为不扰乱长安局势计,这段时间暂且留他在别院,至于卢家姊妹,末将以为,念卢侍郎之面,不宜过于追究——毕竟主犯乃是崔十四——这都是末将对其放任太过的缘故!” 元秀淡淡的笑了笑:“本宫喝完这盏茶,卢二十五娘就差不多该过来了,袁统军先下去吧。” 袁别鹤见她不置可否,有些沮丧,行了礼,悻悻的退了下去。 采绿进来收拾袁别鹤所留下的残茶,见元秀眯着眼,神色看不出喜怒,轻声问道:“阿家?” “如今本宫算是明白为什么古人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了。”元秀长叹。 “阿家莫要烦恼,这袁别鹤既然扶不起来,五郎正当年轻,大可以再栽培其他人。”采绿劝道。 元秀冷笑:“五哥自小被当做了储君,受父皇亲自教导长大,本宫能够看出来的事情,他会看不出来?他这样不遗余力的栽培这袁别鹤,只能说明一件事——不是五哥私他,而是五哥身边寻来寻去,最靠谱的,也不过是此人!”说完这句话,她低叹了一声,疲惫的往后靠在了隐囊上,嘟囔道,“再过一刻再召卢二十五娘,让本宫冷静一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一章 翠微 卢二十五娘与宫中的卢芳仪同族同辈,生得不及卢芳仪秀美,但那种犹如魏晋高士的气度却使她远胜寻常贵女。即使在厅中被晾了近一个时辰,而奉命出来接待她的采蓝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依旧不骄不躁,仪态从容。 采蓝面上不显,但心里对她印象倒是好了几分。 锦梳隔着荷池招了招手,这边采蓝终于淡笑着对卢二十五娘道:“卢娘子,阿家请你到后面去说话。” “多谢蓝娘了!”卢二十五娘微微颔首,她身后的使女觑着机会将一只羊脂玉镯子递到了采蓝手中,却被采蓝不动声色的推了开去,走快几步道:“别院路径复杂,且容奴为娘子引路。” 使女对卢二十五娘做了个眼色,卢二十五娘抿了下嘴,随即恢复平静。 主仆两跟着采蓝一路穿花绕树,又穿过了重重楼阁,经过修竹林,过了月洞门,方见到迎面的一排竹楼,采蓝还没往元秀所居的竹楼走去,便听卢二十五娘身后的使女惊奇的叫道:“咦,南诏的竹楼和天竺那边的梨竹林?梨竹在这儿可是怎么种活的?” 那使女叫出声后,顿觉不对,也不待卢二十五娘说话,赶紧屈了屈膝:“奴失仪了!” 采蓝摇了摇头,有些惊讶的望着她:“竹楼也就罢了……这梨竹,你怎会认识?” “奴随娘子在长安西市见过这种竹子,原本娘子想买,但因它只在天竺才有,担心长安秋冬寒冷栽不活才作罢。”那使女尴尬的道,“娘子回府后还特特画了一幅梨竹图,奴当时在旁研墨,因此将它记了下来。” 采蓝再看卢二十五娘时不觉敬重了几分——即使风气开放如大唐,身份尊贵如望族之女,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份见识的,这些梨竹是郭桐的得意之作,元秀才住进来时,薛氏特特说明过,还自豪此物就是长安,也非见多识广者不能辨认,采蓝还是听薛氏说了,又每日过来元秀身边伺候,才能够将它们与中土的竹类区分开来。 梨竹的果实与中土竹属不同,远较其他的竹类大,但因移栽的缘故,又植于峰上,结果的时候就变得不定,这时候还没有挂果,它的杆叶看起来和中土好几种竹类都十分相似,就是元秀自己,薛氏没说明前,她也是不认识的。 如今竟被卢二十五娘身边一个使女说了出来,范阳卢氏到底是望族,女郎身边的使女,也跟着眼界开阔,不比常人。 “阿家就在里面,请卢娘子入内。”到了元秀所在的竹楼前,采蓝轻声道,卢二十五娘与使女一起脱了丝履,踏过竹梯上去。 竹楼最进去先放了一张屏风隔挡,转过屏风,才是楼中正堂,中间放下了细竹密编的帘子隔断,楼中很是阴凉,散发着淡淡竹木清气并安息香燃烬的残留,帘子旁站了两个穿着一般石青色夏衫的小宫女,见到采蓝都屈了屈膝:“蓝娘姐姐!” “阿家在堂上吗?”采蓝微微点头,轻声问道。 左面的小宫女细声道:“阿家正在里面,方才还叫绿娘姐姐出来说,若是卢家娘子到了,直接请进去就是。” 她回话时,帘后已经有人快言快语的问道:“锦水你在与谁说话?可是蓝娘带着卢家娘子到了?” “卢娘子已经来了。”采蓝接上了话,那叫锦水的小宫女已经机灵的探手打起帘子,让三人进去。 卢二十五娘从从容容的进了正堂,却见一色竹制的堂上,对开着两扇明窗,皆挂了烟雾般的轻纱,她大族出身,当然认得出这两边的轻纱都是难得的鲛绡,这种传闻由鲛人织海水为成的轻纱即使在炎炎夏日,入手也是凉爽而不冰冷,更能驱使蚊虫远避,可谓是千金难求。 对于紫阁别院的来历卢二十五娘自是清楚的,这两块鲛绡也不知道是郭桐时就安上的,还是元秀公主这回过来时所装?这个念头在她心上打了个转便又抛开,人已经姿态优美的欠下身去:“臣女卢氏翠微参见贵主!” “平身吧。”悦耳清脆的声音传来,元秀虽然与卢二十五娘在山路上面照过面,但今日才是头一回相见,略略装束了一番,她上穿荼白底襟绣翠色青鸾、袖绣豆绿牡丹的对襟夏衫,衫子不长,仅仅到膝,松着系带,露出里面杏子黄漫绣了几针飞鸿的诃子,下面系着描金粉绶留仙裙,乌黑的长发挽做了飞仙髻,发饰纯用玉石,犹以一支千瓣攒心碧玉步摇出色,那翠色欲滴欲流,映得旁边一朵羊脂玉芙蓉花都有一大半成了碧色。 元秀面施淡妆,眉心点一滴朱砂,贴星靥,唇染丹色,螺子黛新描远山眉,眉梢各如不经意般扫了一笔淡近乎无的彤色,淡淡的打量着卢翠微。 她记得那日山路上卢翠微几乎完全是素面朝天,这一回大约是因为是前来代其妹请罪,穿的是近乎礼服的杏子红联珠团窠纹对襟夏衫,下系郁金裙,发挽百合髻,红玉石榴花额饰下坠一挂五串儿水晶,中间一串最长,一直挂到了眉心,面上施着比桃花妆略淡一些的妆容,贴鹤子草,唇点绛色,首饰俱全。 元秀收回打量的目光,淡淡道:“卢娘子所来为何?” 这是明知故问,卢翠微也不意外,复屈了屈膝,柔声道:“回贵主,是昨日听闻舍妹擅入贵主避暑的别院,惊扰别院中人,因此特来请罪,求贵主念在舍妹年少无知,及其母尚在病中,从轻处置!” 她说话时语气不急不慢,态度恭敬而不失身份,哪怕此刻四周都是宫闱之中久经场面的人,也不禁暗赞一句她气度出众,元秀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目光坦荡,淡淡的笑了笑,转头问采绿:“采橙她们扣下卢二十六娘可是为了她擅入的缘故?” “回阿家,这怎么可能?”采绿笑着道,“卢娘子可也把咱们紫阁别院看得太小气了些,阿家在这儿避暑,若是其他人误入了,自然不可轻易放过,但卢二十六娘乃是卢侍郎的侄女,又是宫里卢芳仪的族妹,先不说这身份,单是与阿家一样身为女郎,以阿家素日的为人,只要不是心术不正之人,偶然闯进来,那问罪的也该是问别院的禁军不用心,又怎会去为难一个女郎呢?” 她说到这里,元秀嗯了一声,也不给卢翠微接话的机会,慢条斯理道:“那么采橙究竟为什么要扣下她?” 采绿作出微恼之色,道:“阿家不知,虽然执刃威胁娇弱稚女的是崔家十四郎君,说起来和卢二十六娘关系也不很大,可雪娘说了,之前崔家十四郎一直在和卢二十六娘说着对阿家不敬之语——采橙担心卢二十六娘偷偷溜进别院来,别有用心,这才不得先请她在别院里住一住,也是想问个清楚,因阿家心慈,若是知道了,定然早早吩咐咱们放了她,这不,采橙原是打算问清楚了,才来告诉阿家,谁想到东来庭到底与咱们紫阁别院是一处山峰上的,卢二十六娘住的地方还没收拾好呢,卢二十五娘就巴巴的赶了过来——也是昨儿阿家太过疲惫,回到别院后连晚膳都不想用了,这才没有告诉阿家。” 说着她笑吟吟的对卢翠微屈了屈膝,笑着赔礼道:“卢娘子莫怪,可不是咱们故意叫你在别院外干等,实在是昨儿阿家狩猎归来,累得极了,连晚膳都不想用,咱们忙着伺候阿家,却把这事给忘了,后来想起来时,阿家已经入睡,咱们自然不敢再叫阿家起来,你说对也不对?” 卢翠微受她这番挤兑,面色变也未变,平静道:“今日蒙贵主见召已是感激不尽,本就是舍妹之过,能够在贵主避暑时多得贵主教诲一二,也是她的福份,若不是其母正在东来庭中养病,臣女是断然不敢来求这个情的。”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不说,挤兑她的是采绿,卢翠微却是对着元秀解释,这姿态便是表明了她无意与一个宫女争辩。 “这却是卢二十六娘的不对了。”依旧是采绿笑嘻嘻的说道,“看卢二十六娘的年纪也不很大,奴等还当女郎年少好动,到咱们别院里来转一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既然其母病重,她不尽孝床前,反而跑到阿家避暑之处与男子私会,这事做的可不像是卢家的门风啊!” “贵主美貌之名长安远近皆知,舍妹在长安时,便十分向往,奈何樱桃宴上未能成行,这一回往终南山来,虽然是为了奉其母疗养,但卢家在终南山有几处别院,选择东来庭,也是因为听说贵主在此,想一睹贵主真容——方才说到的崔家十四郎,本是舍妹未婚夫婿的表兄,前不久,崔家十四郎冒犯贵主,因此受刑,因别院中伤药不多,他私下里托人至东来庭,请家兄带一些伤药与他,舍妹年幼好奇,便想借着送伤药之际,私窥贵主。”卢翠微轻叹了声,道,“这都是臣女身为长姊,未能管教好她,而婶娘却病重无暇他顾的缘故,若有族中长辈在此,定不至此!” 元秀眯起眼,望着她笑了笑,这卢二十五娘气度不俗,果然也是精明之人,卢二十六娘代替原本的卢二十一郎过来送药,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见自己的未婚夫婿冯腾,卢翠微说来却把缘故掰到了元秀身上,并借机恭维了元秀的美貌,这一手不但将采绿方才故意指责卢二十六娘私会男子的声讨扭转,而且对于采绿指卢二十六娘不孝,并质疑卢氏家风,也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其意不言而喻——范阳卢氏千年传承,不是区区几人指责就会坍塌的,卢翠微自始自终,只对元秀解释,心平气和,对于受元秀指使出面、言辞锋利的采绿,她并不藐视也不轻慢,却始终不接话,透露出她身为望族之女的傲气! “卢二十六娘既然好奇本宫的长相,何不由卢娘子你陪同,由正门而入,光明正大的拜访?”元秀悠悠说道,“一来,本宫身在山间,姊妹们都不在,多个人说说话,你们不试过,又怎知本宫不愿?前不久,本宫还见过绿园里的李家娘子!二来,本宫的长姊平津公主,不但其母出自你们卢氏,本宫那甥女承仪郡主,所许的还是你们的族侄,说起来,比起绿园的主人,本宫才来时,还以为你们会立刻登门拜访……”她微微笑了笑,摇着宫扇对左右道,“想来是长安以讹传讹,将本宫的容貌传的太言过其实了些,卢家的娘子们从别处听到了实话,大失所望,却是不愿意来看本宫这张脸了!” 左右皆举袖掩口而笑,目露讽刺之色。 卢翠微忙起身道:“贵主实在太过谦逊,如今长安谁不知道昌阳公主虽然美艳无双,但贵主却国色天香,有倾城之貌?至于贵主才临紫阁别院,臣女等至今不敢登门拜见,皆因那日山路上,臣女一见贵主,自惭形秽,又听闻贵主此来,乃是为了薛尚仪惧夏之症,担心打扰贵主,这才不敢前来,若知贵主如此平易近人,臣女又岂敢失礼?” 说到这里,见元秀不置可否,她自嘲一笑道,“若是贵主的容貌还无人看,臣女这些人,怕是连人也没得做了。” 元秀嘴角噙笑,深深看了她一眼:“卢娘子这样会做人,又怎么会没得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二章 愚笨? 搁阴凉处溪水里湃过又镇进了掺着碎冰水里呈上来的瓜果由内到外泛着凉气,在暑时的午后入口委实是一重享受。 元秀捧着一片甜瓜慢条斯理的啃着,在她面前,踞坐着燕九怀,靛色袍衫的下摆被撂起随手塞在了腰间束带里,双手托了一大块西瓜,大口大口的咀嚼着,直吃得汁液四飞,有几滴甚至飞溅到了元秀的衣裙上。 元秀也不以为意,她才吃完一瓣甜瓜,那边燕九怀眼疾手快,又拈了两串葡萄吃了下去,这才吐了口气,高高兴兴的道:“不愧是金枝玉叶,这些瓜果十六娘那儿什么时候给过我这般畅怀大吃的机会?我开始有点喜欢保护公主你了,若是你一直不回宫多好。” “七月中旬就是本宫生辰。”元秀拿帕子慢慢擦着面,接着又擦了擦手,看了眼牙色罗裙上分明的瓜汁,道,“在那之前本宫就要回去的,燕小郎君可要失望了。” 燕九怀嗯了一声,笑眯眯的道:“我也只是说一说,公主知道我本是做杀手的,难得歇个几日叫我改行做侍卫尚可,若是一直要我做下去,恐怕我会忍不住重操旧业,公主可千万莫要当真。” “本宫对燕小郎君的话一向听听就算了。”元秀很平静的说道,“燕小郎君尽管放心!” “哦?”燕九怀若有所思的望着她,随手将沾满了汁液的手在旁边的鲛绡上擦掉,无视元秀蹙眉的动作,惊奇道,“既然这样,公主为什么还要突然把原本应该正在养伤的我叫过来,不但让人拿了一大盆我喜欢的瓜果放在这里,还不介意我将汁液飞溅到自己衣裙上,包括这个……”他指了指被他擦得一塌糊涂的鲛绡,笑眯眯的说道,“难道公主如此忍耐,不是为了想知道我昨日所得的来自长安的信笺里到底说了什么吗?” 元秀看了眼鲛绡:“那信是谁写来的?” “公主,虽然今日的瓜果我吃得很是舒坦,但我若这么容易就套出话来,公主也不会如此讨厌我了,是不是?”燕九怀哈哈大笑,从怀中取出那封外表仅有一枚私章的信笺,双手一揉,张手时已经只剩一团纸屑,簌簌落在了地上,元秀双眉一扬,目中闪过一丝怒色。 却见燕九怀施施然靠在了身后隐囊上,道:“公主既然连信是谁写来的都不知道,那么对信的内容就更加猜不到了,如今只有我能告诉公主,公主是不是该把价码开高些?” 元秀瞪着他,气恼的一拍几案:“本宫现在不想知道了!” “公主没拆到我的信,这会食诱也没诱到,果然生气了。”燕九怀幸灾乐祸的摇着头,见元秀气呼呼的站了起来,忽然伸手抓住她裙裾,元秀走得急,差点被他拉着一个踉跄,扶了把手边的屏风才反应过来,怒道:“大胆!” 燕九怀眨了眨眼,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嗓子道:“公主今日请我吃瓜,正好我也藏了好东西,本打算独享,不知道公主要不要同去尝试?” 元秀怀疑的看着他:“你说的该不会是蟒肉吧?” “那条巨蟒生长多年,皮糙肉厚有什么可知的?”燕九怀低声道,“我幼时常被师父丢在山中磨砺,在山中寻觅珍味乃是强项,区区一把覆盆子又算得了什么?” “……不必太麻烦,若真是珍味,你拿去庖下给采橙处置就行。”元秀哼了一声,便听燕九怀道:“公主若有这个胆子同去,我就告诉公主写信之人以及信中内容如何?” 元秀撇嘴道:“本宫凭什么相信你?” “公主如此聪慧,我相信公主只要愿意,总有办法想出理由来相信我的。”燕九怀诚恳道,“至于我太过愚笨,如此伤脑筋的事,还是不要想了。” 元秀站在原地,看着他抓着自己裙裾不放,足足半晌,才无语道:“燕小郎君,本宫从未见过比你更不要脸之人了!” 燕九怀顿时脸色一变:“公主这话说的太可笑了——靖安坊那老狐狸,脸皮岂是我等能比?” 他这么一说,元秀一噎,随即恼怒的跺脚:“一个曾以利刃加本宫.颈上的市井儿,本宫若还要相信你,你当本宫没有脑子么?” “公主在宫廷中时,我且不去说,自到紫阁别院来避暑,正经的狩猎到这会才一次,我瞧来瞧去,整日里不是算计这个就是盘算那个,身在终南却心在长安——我是看公主这样避暑十年,都不知真正的山野之乐,这才邀公主出行。”燕九怀遗憾的松开了手,“何况公主都能够容忍我以内侍身份近身伺候,难道不知我若对公主有敌意,恐怕公主还没看到人,就已经香消玉陨了?” 他说的理直气壮。 元秀看着自己原本只沾了几滴瓜汁,如今却印上了一个分明的掌印的牙色罗裙,面无表情的笑了笑:“燕小郎君说了这么多话的工夫,到底抓紧时间把手擦干净了?” “咦?”燕九怀一脸惊奇,“公主居然看出来了?”他满面赞扬之色,甚至夸张的拊掌而叹,“这本是市井顽童之间彼此戏弄的手段,难得我还拿出了信笺为诱惑,却不想公主眼力如此犀利!看来,方才我夸奖公主聪明,却是说对了!” 燕九怀一本正经道:“如此说来,我说自己愚笨,真是谦逊已极,愚笨之人又怎能透过公主这样爱使小性.子又狡诈的本性,看到公主的聪慧之处呢?公主,你当真不想几个理由来信任我么?” 元秀一言不发的走了回来,背着双手,围着燕九怀转了一圈,忽然一抬腿,狠狠的踹向他背上,燕九怀轻轻松松的往前一扑让过,调侃道:“公主莫要动气……背上前日被公主亲自执剑打出的伤还没全好,公主……” 他正说得兴高采烈,忽然头上哗啦一声,猝不及防之下,身上一阵冰凉透心的冷! 元秀抖了抖完全空了的琉璃盆,见燕九怀呆若木鸡的坐在榻上,从头到脚,又是冰又是水,说不出的狼狈,尤其背上袍衫湿后映出里边裹缠的伤处血迹,顿觉心情大好! 她把琉璃盆随手一丢,也不管后者是否完好,哼道:“声东击西都不懂,愚笨的小子!” 重读了愚笨二字,手一背,施施然离开。 ………………………………………………………………………………………… 小九子也就能嚣张这么几个场景了,咳咳 从苏如绘可知,吾家女主的便宜,从来都是不好占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三章 沉潭…… 篝火在潭边的空地上熊熊燃烧,火上的不知名肉类逐渐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火中除了柴禾外,另烧着避蚊驱虫的草叶,在原本只该有山间清新草木气息的空地上混合出古怪的味道。穿着与夜色几近融为一体的绛色圆领袍衫的燕九怀非常仔细的端详着肉块的色泽,不时将盐粒等物小心的洒上去,他的手法非常巧妙,当一串肉从火中被取出时,但见原本白皙的肉块都变作了焦黄,色泽均匀,未见一处焦痕,也不见一处生腥,哪怕是不饿,嗅到也不禁起了食欲。 他端详片刻,觉得满意,却没有自己用,而是笑眯眯的连着手中铁签递给身旁之人:“公主请用!”声音不高,但在不远处瀑布昼夜不停的隆隆声中却依旧清晰入耳。 元秀阴沉着脸,不理不睬——这是她到别院后和薛氏闹翻以来,头一回懊悔——若有薛氏在旁,哪怕是燕九怀,也不可能在入夜后将自己轻松掳出别院,一路急奔下紫阁峰,赶到这高冠瀑布前来尝试什么他私藏之物。 若燕九怀只是想捉弄自己一番,倒也罢了,元秀虽然心里不忿自己身为帝女,竟被一个市井儿戏耍,但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如今这地方瀑布水声隆重,别说山里深夜四野无人,就是有人家,怕是自己呼救也无人听闻……这燕九怀正当年少,血气方刚,而自己的容貌是连贺夷简都吸引的,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纵然梦唐风气开放,但除了两情相悦的情人外,这般私下相会,她脸色不禁白了白——幸亏是火光之下看不出来。 只是元秀不动声色间,悄悄向离燕九怀远些的地方移了移——她决定回别院后,不管怎么说,都要把薛氏叫回身边! “公主当真不试试?”燕九怀见她始终不肯伸手,遗憾的叹了口气,也不再劝,缩回了手,自己咬了一口,随即满足的嘟囔了几句,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胃口显然极好,足足吃了四五串后,元秀见他并无其他动作,看向自己时满眼都是促狭和狡黠,却无猥琐之意,渐渐放了点心,到底还是年少好奇的年纪——不知道是肉的缘故,还是燕九怀手艺好,香味着实诱人——她清咳一声:“给本宫一串!” 燕九怀也不计较她先前的态度,他手边最后一串生肉恰好叼在了嘴上,闻言笑着就要起身去旁边溪水里取浸泡的生肉来继续烤着,然而元秀却一把抢过他手里才咬了一口的,燕九怀任她抢走,笑眯眯的说道:“公主这么做,若是叫其他人见到,可要想歪了!” 却见元秀举着肉串,凑近了火堆,慢条斯理的打量半晌,忽然从旁边摘了片叶子,用力将他咬过的那口扯下丢入火中,又在下一块上咬了一小口,随即露出一丝诧异之色,接着便享受的小口小口、却飞快的吃了起来。 等她吃完了一串,才哼道:“燕小郎君狡诈无比,本宫可消受不起你特特为本宫准备的!” 燕九怀咦了一声惊奇道:“公主这话说的,这些肉可不都是我特意替公主准备的吗?”他摸着下巴,笑得不怀好意极了,“怕公主不愿意尝试,我才特特切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若不是要引公主下口,方才那点时间,就是四五十串也下肚了,公主几时见我吃东西速度这样慢了?” 元秀心中顿时警钟长鸣,她丢下铁签,瞪着燕九怀,沉声道:“这是什么肉?” “公主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燕九怀目光诡异,声音一下子变得阴沉飘渺起来,在这深夜的林间潭边,着实让人毛骨悚然,他悠悠的说道,“反正……不会是人肉!” 他不说人肉,元秀还不至于多想,一提人肉,联想到方才生肉白花花的……元秀脸色也是一阵惨白,只是她平素身子强健,这会虽然难受万分,却是怎么都吐不出来,瞪着燕九怀的目光,只恨不能扑上去掐死了他。 燕九怀欣赏着她的神情,见元秀已经怒到了极点,这才一本正经道:“不过是几条蛇肉罢了,公主一向胆子大,难道还会害怕?”他很是遗憾的叹道,“这等野味,公主就是在深宫里再住几十年,怕也尝试不到的,何况我这烤蛇的手艺,这天下迄今尝过的也才五指之数,莫不赞我手艺了得,难道公主究竟见识广多,竟一点都瞧不上眼?”说话之间,一幅极为失望之象。 元秀气得一拉裙裾,这会也顾不得身份了,猛然扑上去狠狠掐住了他脖子尖叫道:“你不是说不是蟒肉么?!你这个骗子!” 燕九怀好整以暇的任她掐着,他武艺极为高明,内力到处,元秀足以在七十步外十中八九的臂力仅仅只能掐出数道红痕,别说真正伤他,燕九怀连说话的声音都未变,带着分明的戏谑与笑意道:“公主这可太冤枉人了——我说了,这是蛇肉,不是蟒肉。” 他叹息着,只听语气,那真是说不出的伤心与难过,“日间公主言语之中颇为嫌弃蟒肉,为了叫公主喜欢,我可是入夜后在林中费尽千辛万苦才抓到这些蛇!有道是,蛇种越毒,其味越鲜,公主乃是金枝玉叶,等闲珍馐,想来都是不放在眼里,我方才烤的那些蛇,无一不是山中剧毒,常人被咬上一口,几乎立刻无治!这黑灯瞎火的,虽然我薄有武艺在身,但这番拼着性命不要,为讨公主你一时欢心的做法,难道公主不应该……” 说到这里,燕九怀低下了头,沉思数息,抬头时,目光炯炯,几乎是迫视着元秀,“不应该给我些比较珍贵的赏赐,比如说——公主此刻耳上的嵌宝金耳坠,那对宝在火旁依旧光芒奕奕,当是上品夜明珠吧?” 元秀今日几乎是睡下后被他强行拉出来的,离开竹楼时仅仅来得及披了件外袍,耳朵上这对坠子却是睡前忘记摘下,这对嵌宝金耳坠子白日里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不过是金丝攒成四朵米粒大小的莲花烘托着正中一颗黄豆大小的宝珠,在白天看起来犹如猫儿眼,只有到了晚上散发出荧荧光芒方知是世所稀见的夜明珠。 这会虽然是深夜,但身旁燃着篝火,这珠子的夜光依旧明媚,也难怪燕九怀目光灼灼的盯住了不放了。 元秀瞪着燕九怀,松开了手——对此人,她简直已经不能生气! 燕九怀见她不答,讪讪的摸了摸下巴,把话题转开道:“公主可还想吃覆盆子?若是喜欢,我再去替公主摘些如何?” “你什么时候送本宫回别院?”元秀不耐烦的问道。 “公主何必急呢?”燕九怀苦口婆心道,“若是公主光明正大的出来,可能如此夜一般恣意?别说袁别鹤,就是采蓝采绿那两个使女,难道会许公主你这样随意的席地而坐,啖食蛇肉?” “幕天席地,是魏晋高士常有的风度,有什么不可以?”元秀冷笑着看着他,“但燕小郎君这个高士,却是高来高去的高啊!” 燕九怀也不以为然:“能高些总比矮的好,是也不是?” 元秀怒视着他道:“莫非你敢挟持本宫不成?!”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指着他惊呼道,“你……你这是想替迷神阁转移视线?”她虽然在紫阁别院里对长安这会的局势不大清楚,但从燕九怀来时前后听到的消息,可知此刻围绕任秋之案,长安定然已是暗流汹涌,以迷神阁所处的位置,无论哪边得势,它都将是被牺牲的那一个……在这时候,若是忽然传出来在终南山中避暑的元秀公主失踪的消息,无疑会转移大部分此案的焦点,尤其是丰淳的注意力! 元秀将这个可能说了出来,但又很快否决了:“不对,你若挟持了本宫,迷神阁只会倒得更快!”她皱起眉,目光犀利的看向了燕九怀,“燕小郎君,如今左右无人,你若有什么算计,不妨直说!本宫的性情你也很清楚,不可能同意的事情,郎君还是不要浪费时间提起了!” 她说得直接,燕九怀却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我只是觉得住在别院里,吃公主的,喝公主的,住公主的,虽然公主富贵难言,不在乎多我这么一个人,心里究竟有些过意不去,所以这才想回请公主一次,说起来这高冠瀑布在终南山中颇为有名,若不是公主诸事缠身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到这里来,不过公主若要过来观景,必定是白日,因此我便取个巧,带公主过来看一看夜色了。” 元秀怒道:“本宫又不是夜猫子!这会黑乎乎的除了听见水声,鬼知道那瀑布在何处!你三更半夜的把本宫拖过来看什么?还不如在竹楼上挂几盏灯看后边的睡莲池象样!” 燕九怀皱眉想了一想,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的潭边,取了十几串蛇肉回来,诚恳道:“那么,还是让我亲手继续烤肉回报公主吧?” 元秀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她用力轻柔,燕九怀便未避让,正要调侃,元秀却猛然用力一拧,咬牙切齿道:“本宫想吃你的肉!!” “公主!”燕九怀被她拧住了半边脸,却依旧面不改色,用一种极为缓慢与郑重的语调,道,“探丸郎如今固然比汉时多接许多差事,但到底,还是卖艺不卖身的!所以,公主厚爱,我也只能抱憾了!” “……”元秀没有再说话,她简直已经说不出话…… 然而,燕九怀的小心眼尚未结束,将蛇肉递过来时,他手有意无意在元秀臂上一拂,元秀本欲推开的手顿时一软,与此同时,燕九怀手里的蛇肉也啪嗒一下掉在了她裙上,夏日衣裙单薄,尤其元秀出来得匆忙,轻软的夏衫下,仅有一袭薄如蝉翼的中衣,那几串肉串偏巧掉在了她膝下,区区两层衣裙压根隔绝不了才从火中取出的滚烫,元秀甚至可以感觉到皮肉上仿佛有烙铁滚过的痛楚,出于自幼的教养,她近乎本能的用力压住一声痛叫,反手抄起还带着肉块的铁签,恨恨砸向了燕九怀,后者却是不避不让,抬手接住,随手向旁一挥,立刻稳稳的斜插入地,他皱眉靠了过来:“对不住,我这回当真是失手……伤得可重么?” 元秀见他居然将手伸向自己裙裾,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燕九怀敏捷的一偏头躲过,冷静道:“先到潭水中去——公主若当真要打我,等伤好了打起来也能用力些,是不是?”说着,不等元秀说话,手一伸,毫不避讳的将她抱了起来! “姓燕的!”元秀又惊又痛,不敢去想会不会因此在腿上落下疤痕,切齿道,“本宫迟早有一天,要把你碎尸万段!” “若是公主此刻多骂几句我,可以少痛些,我不会介意的。”燕九怀脚下一错,几乎是瞬息之间到了潭边,元秀被他迅捷突进带起的衣袂这才徐徐而落,却忽然觉得膝下一凉——伤处接触到了夜间冰冷的潭水,好歹缓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半扶半靠在燕九怀怀中,顿时眉头一皱,斥道:“放本宫下来!” 燕九怀慢条斯理的问道:“公主可会水?” “这是潭边!”元秀用力扳着他扣在自己腰上的手,却听燕九怀慢悠悠的说道:“哦?看来公主不知,这高冠瀑布下的潭水,因是瀑布长年冲击形成,这一段,偏巧是没有缓冲之处,哪怕潭边,都是极深的,公主若是不会水……”听到这里,元秀动作不由迟疑了下,然而燕九怀侧了侧耳,眼中却闪过一丝促狭,按在元秀腰间的手忽然一用力,元秀全身顿时一麻——她本能的感觉到不妙,正要出声,燕九怀却已经松开了手,口中假意惊叫道:“公主既然不要我搀扶,那我自然不敢冒犯公主。” 他笑意盈盈的望着元秀惊慌失措的沉入潭水…… ……………………………………………………………………………… 写着写着,忽然惊恐的发现燕九怀原来是照着当初玩WOW时某法师的形象写的,尤其是说话的态度和爱财的本性——尖叫!难道某人给我的阴影如此之久?我不玩都快两年了! 问题是某法师当时在我手里吃的亏也不少啊,我居然一直让燕欺负着元秀,我太有罪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刺客 瀑布水声隆隆,潭上细雨霏霏。 借着潭边火光望去,但见一个绛衣少年嘴角含笑,背负双手,悠然站于潭边,身量挺拔而矫健,衬托着天心一轮三分月,足以入画。 然而—— 在他身前不到三尺处,在夜色渲染下犹如浓墨的潭面上,一个浅色衣裙的少女却正在垂死挣扎——乌黑的长发漂浮在水面,似已与潭水融为一体,一片黑暗中,那张满布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脸庞格外苍白,耳畔夜明珠光分明照出了她眼底的恐惧。 这一幕,燕九怀却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依旧笑容满面。那种漫不经心的姿态,犹如眼前一幕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风景一样。 和他的闲适迥然不同的是,元秀此刻已是惊恐万分! 除非是一心求死之人,否则一个不会水的人,骤然被丢进了深不可触底的潭中,面对冰冷与死亡逐渐的来临,以及窒息时那种无法忍耐的难受——生死关头那种本能的恐惧,即使是受过严格的皇室风仪教导的公主,也无法控制住!她拼命挣扎! 但这个拼命,却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腰间被燕九怀按过后,她的四肢都仿佛被系上了一层铅,再怎么用力,也是软绵绵的,动作缓慢而迟钝,偏偏,头脑却依旧清醒,清醒的感觉到死亡一点一点走近自己。 因此她瞪大的眼睛,在借助于耳畔一对夜明珠的照耀下,能够清楚的隔着水看到潭边燕九怀笑眯眯的脸,以及……脚下仿佛无底的黑暗! 他居然敢杀我?! 哪怕头顶渐次灌下的水逐渐吞噬着她的生机,元秀此刻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无论是从私仇还是迷神阁角度,抑或是探丸郎,杀自己对燕九怀都是有害无益的,她是宪宗嫡女,今上胞妹,最最正统的金枝玉叶,可不是血缘偏远的寻常宗室女! 就是宗室女子,猝然死亡,也不可能毫不追查!燕九怀……市井出身,一介白衣,居然胆敢谋害一国公主?!元秀虽然与燕九怀彼此看不顺眼,但还是同意他留在自己身边,正是因为她知道燕九怀虽然敢恐吓自己,却绝不会对自己下杀手——探丸郎再怎么历史悠久,燕九怀武功再高,终究是坊间势力,与皇室相比,哪怕如今梦唐不比盛世,也不是他们可以轻易对付的。 反过来,梦唐要清肃探丸郎,斩草除根或者不可能,但若想让对方元气大伤,却绝对做得到! 而且……探丸郎与皇室,不是一直都有合作的么?难道贺夷简当日所言不实? 或者,是因为自己召见邱逢祥,让探丸郎大受损失,燕九怀因此前来刺杀自己报仇?但如果是这样,为何拖到今日才下手?在采蓝采绿都知道他的到来后?如果原本的目的就是刺杀,理当选在贺夷简夜探别院,向自己辞行后才是!那样一旦事发,当日在别院外求见被拒绝,却未因此离开的贺夷简必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那样的话,长安与河北翻脸也在即,燕九怀在别院中潜伏数日,难道是为了不让这种翻脸在此刻发生?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受何人指派? 元秀在失去意识前,脑中刹那间转过千百个念头,猛然,她想到了自己想私拆却被燕九怀抢回去的那封不知内容的信笺! …………………………………………………………………………………………………… 长安月色晦暗。 孟光仪从睡中惊醒,敏感的发现房中多出了一个人。 不是张氏,南阳张家的女儿,有一个张明珠那样的叔父,张氏的为人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端庄贤惠,这段时间孟光仪为任秋一案几乎是夜以继日,多年夫妻,张氏在这个时候绝不会来轻易打扰他,何况是夜间。 何况这里不是卧房,只是他的书房。 孟光仪缓缓坐直了背,他方才正在阅读案卷,却不料不小心伏在案上睡了过去——脊梁上传来分明而森然的寒意,抵住他的肌肤,三重夏衫都已经破了,而且是毫无声息之间。 是个高手,并且应该有话或者事问自己,否则他没有醒来的机会。 七年京兆尹,孟光仪自己也记不得究竟结下了多少仇人,他虽然学过剑技,但不过为了强身健体用,与真正的高手压根没法比,可这不代表他没有眼力,实际上,京兆府中抓捕到的高手,他见过很多。 “阁下夤夜而来,该不会是打算这样胁迫本官到天明的吧?”急速的思索了一下,孟光仪没有回头,而是缓缓反问。 身后差不多是立刻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任秋之案查得如何了?” 声音很年轻,比孟光仪估计得要年轻得多,清朗之中夹杂着阴沉,孟光仪暗暗记下这一点,不动声色道:“阁下想问的具体是?” “你明日入朝后的奏章我没有兴趣知道,我只想知道你私下里是如何就此案禀告丰淳的。”那人冷冷道,“多嘴的话,立刻——死!” 孟光仪哂笑了一声:“贵主上也太心急了,既连本官奏章内容都不知道,又为何急急的派阁下前来?本官还以为,贵主上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本官上奏之言,对其不利!” “莫要罗嗦。”身后之人漠然道,“孟光仪,也不要想着套话了,你再不速速说完,恐怕明日,连奏章都交不上去了!” 孟光仪哈哈大笑,浑然不在意道:“若是如此,今上自会另遣能吏,调查此事,难道堂堂正统,还会怕几个鬼蜮小丑,因此查都不敢查下去吗?” 他话音刚落,背上已是一寒,却是身后之人猝然动手,平静道:“你可以再试试多嘴!” “任秋之案,乃是今上信任本官,哪怕案中涉及皇室阴私,也托付了本官负责,有道是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血从伤口之中涌出,飞快的洇.湿了衣袍,滴落地上,书房内原本的墨香中混入血腥之气,但孟光仪却依旧神态平静,从从容容的道,“听说如阁下这等人,亦有义士在内,譬如当年剑南道上的燕侠便是一个例子……”他微微笑了笑,傲然道,“本官为京兆尹七年,坊间素以孟郎相呼,阁下以为,长安百姓莫非都是瞎眼之人?!” 身后之人明显的一窒,但听孟光仪悠然说道:“阁下要杀便杀,想要本官透露不该说的话与事,却是万万不能!”说罢,他也不管身后利刃犹自加身,自顾自的整理衣冠,却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书房内,气氛赫然僵持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光仪忽然感到脑后生风,他未及反应,顿觉后脑勺一痛——硬生生的被击晕过去。在倒下的刹那,他眼角似乎瞥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向了他写好后尚未封口、单独放在一旁的奏章,嘴角顿时露出一丝隐秘的诡笑…… 半个时辰后,轻巧的躲过长街巡逻之人,避入坊间深巷的身影,原本灵活轻盈的步伐猛然一顿,整个人晃了晃,忽然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孟……光……仪?!”身影低呻一声,立刻警觉的看向了自己双手,但见方才接触到那封奏章的地方,都泛起了淡淡的青色,带着不祥的预感,他赶紧拉起袖子,发现青色已经犹如疹子般,扩散向上,一直到了胸前,他惊怒交加,几乎是立刻就要折回去寻孟光仪与解药,然而四肢百骸之中一阵阵的发冷、越发沉重的步伐,都告诉了他再探京兆府是件不可能的事,身影踉跄几步,扶住墙,竭力向记忆中的位置摸去…… 这时候,京兆府中的孟光仪方悠悠醒转,眼还未睁,就扬声叫进了京兆府的侍卫,侍卫看到他背上的伤口,顿时露出惊色。 孟光仪抬手止住他的问候,飞快的吩咐:“即刻通知全城,凡有购这几种药材者,一律问清来历、追查到底!”说着,拿起手边一支紫毫,那侍卫见旁边砚台已干,忙识趣的站过去研墨,孟光仪与那未见到面的刺客相持良久,背上又有伤,此刻虽然强撑着,脸色究竟苍白,不待墨汁浓郁,便匆匆就着一口气写了七八道药名,掷笔咳道:“去……是……刺客……中了毒!” 那名侍卫赶紧扶住了他:“孟尹但请勿急,卑职这就去办!”说着扶他靠住台案,匆忙出去,不多时,另一名侍卫快步进来扶住了已经逐渐昏迷的孟光仪,紧接着如医生、使女、张氏纷纷而入……京兆府门在夜色之中大开,快马将消息分报各处,京兆尹孟光仪遇刺的消息顷刻间惊醒全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五章 师出同门 元秀再次呼吸到山林特有的草木清气时,恍惚间如再世为人。 她感到脑中一片空白。 空白之中,纬度即将溺毙的惊恐清晰的残留着,出自本能,她死死抓住自己所能抓住的一切东西,用力至于几根指甲生生断裂而不自知。 因着沉入水中太深的缘故,元秀两耳嗡鸣,良久才能与附近瀑布水声区分开来,涣散的瞳孔也终于凝聚到了一起,她先看到了半空已经西移的月轮。 盯着月轮看了足足十几息,她才逐渐恢复意识。 定一定神,元秀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擦拭自己的脸颊,柔软而湿润,上面有着凹凸不平的纹路,仿佛是刺绣,却不是自己衣裙上的熟悉图案,元秀茫然的仰头,还没看清楚眼前,燕九怀毫不掩饰的促狭笑声从旁传来,悠悠的道:“公主,你还要抱到几时呢?” “燕郎,你太胡闹了。”平静之中略带责意的声音从旁传来,元秀眨了眨眼,她耳上的嵌宝金坠戴得很牢固,也许是燕九怀方才在她腰上那一按让她在水中无力挣扎的缘故,这一番垂死的危机下来,这对坠子居然还在耳上,不曾失落到潭底去,正好照出杜拂日微微俯下的脸庞,他的仪容有些乱,尤其一头墨发湿漉漉的滴着水,被拨到肩后,却因神态温和平静,不显狼狈,更觉从容,正在询问她,“贵主感觉如何了?” “本宫……”元秀才说了两个字,便感到喉间一阵火燎般的焦渴,她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咳嗽起来,杜拂日说了几句什么,她都没留意,只觉什么触到唇边,冰凉而湿润,她不假思索的张口,甘甜的泉水流入,一口气喝了数口,才缓过气来,却见燕九怀笑眯眯的收回水囊,悠然笑道:“古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公主方才喝了也不知道多少滴水,但求不追究我方才失手之事,不知道公主可同意?” 元秀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看他,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此刻是靠在了杜拂日膝上,然而此刻她全身依旧脱力,全身上下无一处地方对劲不说,四肢之中,都空荡荡的提不起劲,一阵冷又一阵热——若非倚着杜拂日,甚至就要倒下去,喝完水后,元秀感到自己有了些力气,只是——一直死死抓着的,赫然是杜拂日的衣襟,难怪燕九怀会出言戏谑!她试图松手。 然而许是方才惊恐过度,此刻一时间尚不能够镇定下来的缘故,她想松手,却觉得手指怎么也松不开,不由低叫一声! 杜拂日不明所以,待顺着她目光看去,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轻轻道:“贵主恕我冒犯!”伸手覆住她冰冷的五指,一用力,将她手拉开,而元秀的手依旧维持着紧握的姿势,她死死咬住唇,几乎就要叫出声来,杜拂日察觉到她的紧张,伸指在她腕上几处飞快点了几下,元秀顿觉被他点到的地方都似有一缕暖流汇入,她试着伸展手指,惊讶的发现虽然不及平素灵活,却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 “贵主方才惊骇过度,待定了心便好了。”杜拂日似知道她担心的事情,在旁解释道。 元秀长长出了口气,目不转瞬的望着他,半晌,郑重道:“多谢你了!” 不怀好意的声音再次从旁传来:“公主真是没良心啊!一般的英雄救美,当初我面对的可是魏博节度使爱子贺夷简,其护卫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而杜十二他不过是跳下水潭把公主拉上来……为何公主对我不冷不热,多有嘲讽,对杜十二却这般深情凝视?莫非我生得不及他俊俏么?还是因为他是世家子?” 燕九怀慢条斯理的走了过来,他双手拢在了袖子里,施施然笑着道,“说起来杜十二乃是杜青棠那老狐狸的侄儿,与公主你外祖家可是有深仇大恨的,公主……”他正说得兴高采烈,却见元秀转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冰寒刺骨,饶是燕九怀见惯了生死,也不禁被她此刻神情所慑,呆了一呆,下意识的住了口。 元秀见他已经闭嘴,缓缓收回目光,试了试力,脸色微变,复看向见她清醒后便主动退开的杜拂日:“十二郎可否拉本宫一把?”这短短片刻,她虽然尚不能自行站起、衣裙皆湿,却已经恢复了一国公主的气度,燕九怀摸了摸下巴,看向了杜拂日。 后者移步到了元秀侧边,伸臂托住她肘,平静道:“得罪了。” 元秀借他力站好,杜拂日便依礼松手,哪知元秀眉头一皱,居然就要倒下! 燕九怀哈哈大笑,元秀面上闪过一丝诧异,杜拂日却似明白了什么,探手至她腰间,轻轻一按,元秀全身犹如解缚。 “燕小郎君。”元秀立刻也知道了这是燕九怀的暗手,她回想起方才在潭中几欲死去的惊恐与经历,面上没有怒色,只有冰冷,淡淡望着燕九怀,“若有一日,探丸郎归于史书,不复存于长安,千万记得,这都是你做的孽。” 燕九怀眉头皱了皱,随即无所谓的笑着道:“公主心怀高远,区区探丸郎,何必放在心上?” 元秀没理会他话中的讥诮,而是复看向了杜拂日,一字字道:“十二郎,多谢你方才援手,不过十二郎为何恰巧在此刻出现在此地,不知可否告诉本宫?” 杜拂日还没说话,燕九怀已经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悠然道:“听了这句话我才觉得公主到底还是公平的。” “我与燕郎在此有约。”杜拂日很平静的说道,“为防损及贵主清誉,信是托裴灼以其妹裴二十四娘的名义送至别院的,贵主应是未看就给了燕郎?” 元秀皱起眉:“你既然回信给燕九怀,为何不与本宫说一声?” 这话才问出口,便见燕九怀古怪一笑,杜拂日踌躇了下,没有立刻回答,但元秀自己很快反应过来——杜拂日为了防止传出不必要的谣言,连给燕九怀的信都是托了裴灼再用裴二十四娘的名义往紫阁别院送来,而不是杜家自己的信使,他写信给燕九怀,或者还可解释,若还要带给元秀信笺,恐怕裴灼都会怀疑,燕九怀不过是个幌子…… “十二郎约燕小郎君深夜到这瀑布下,不知有何要事?”元秀蹙起眉,追问道。 燕九怀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偏生这边三个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悠悠道:“所以,我从来不肯让一让公主,只因我知道,一旦对她让了一步,她必定还指望我让第二步,如此,一直要对她言听计从了才行,有道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十二郎究竟是要做英雄的。” “燕郎。”杜拂日看了他一眼,对元秀道,“我约燕郎前来,是为履行前约。” “前约?”元秀看了眼燕九怀,淡淡道,“十二郎是君子,本宫倒不在乎做一回小人,刨根问底了——不知道十二郎与这市井儿有什么前约?”她忽然变了对燕九怀的称呼,也不独是对燕九怀不满,更是暗指杜拂日与燕九怀之间身份的差异,这时候士族固然不及魏晋那样高高在上,却依旧骄于平民,尤其杜氏在本朝可谓是名声隆重——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相比之下,燕九怀的身份,却着实低微不堪了。 “我与燕郎师出同门,虽然师父各有所传,但终究是同门师兄弟。”杜拂日也不讳言,平静道,“只是孰为长,孰为幼,各有争执,因此早前燕郎就提出私下比试一番,三局两胜者为长,只是一时未能寻到合适的时机与场地,这会趁燕郎在终南山,正好了却前约。” 元秀怔了一怔,早先在崇义坊与杜青棠见面后,她就知道杜青棠与燕九怀关系匪浅——这两个人,同样带给她狡诈的印象。但她却没想到,看起来一派君子之风的杜拂日,居然与狡黠无常的燕九怀师出同门? 然而燕九怀闻言,却立刻冷笑道:“师父收你那是迫不得已,若不是杜老狐狸觑着师父言出必行的性情,无耻下套,你凭什么拜在师父门下?师父当年可是答应了只收我一人!” 杜拂日微微一哂,也不与他争辩此事,道:“燕郎,你年纪本比我要幼……” “公主的年纪似乎比我也小一些,若叫她来做门中大师姐,你可心服?”燕九怀翻了个白眼,不屑道,“闲话少说,你到也到了,救人也救了,念在公主的份上,方才我出手已经留有分寸,你也未受伤,想来可以开始了吧?” 听了他这番话,元秀眉心一动,恍然大悟! “这是你我之事,与贵主无涉,如今夜深寒重,你还是先把贵主送回别院,改日再约罢。”杜拂日话音未落,燕九怀已经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指着元秀道:“杜十二,你且问一问公主殿下,如今恐怕我走近她身旁,公主就恨不得掐死我,又岂会再要我送她回去?” 他笑嘻嘻的说道:“还是你送吧,顺便,向公主借张弓。”燕九怀摸着下巴,微微眯眼,毫无诚意的道,“毕竟……方才我出手试探时,一个不小心,将你的弓弄坏了,既然是比试,总要公平,对不对?” “你利用本宫的性命诱出十二郎在前,趁机偷袭断其赴约之弓在后,如此卑鄙行径,还有脸说公平二字?”元秀再也听不下去,冷笑着摇头道,“燕小郎君总是有办法,叫本宫认识到卑鄙二字,本就是没有止境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六章 约战 燕九怀虽然自恃武力,对元秀的公主身份一直表现得并不太在意,然而真正伤及元秀之事却是不敢做的,别说他身后有迷神阁、探丸郎这两个势力的拖累——这两个势力在正常情况下或者会是他的实力,然而面对皇族,却也成了羁绊,更何况,在长安,单是与元秀身边人打过照面的,还有一个孟破斧,并秋十六娘。 这也是元秀虽然对他有所防备,却依旧默认他在自己身边所谓保护的缘故。 然而今晚燕九怀的行为却十分古怪,不但将元秀强行带出紫阁别院,甚至还封住她的穴道,将她丢入深潭! 以燕九怀的实力,杀元秀有的是机会,而以他的为人以及与元秀之间的关系,都没有虐杀后者的理由。元秀被杜拂日救起后,对他的做法也是一头雾水,一直到方才杜拂日说出两人之间的约战,元秀才恍然大悟—— 杜拂日与燕九怀师出同门,却各有所长,元秀虽然还未曾见过这两个人全力出手,但薛氏与韦华妃都说过,杜拂日箭技天赋卓绝,从无虚发!而在重五之节,观澜楼宴饮上,曲江畔杜拂日应邀随手拨弦,已经让元秀对他的箭技叹为观止,毫无疑问,杜拂日的长处,必定是箭技! 至于燕九怀却不然。 探丸郎本是刺客,而且最初是针对官吏的刺客,相比寻常人,刺杀官吏更加困难,也因此,这个组织中,高手不少,燕九怀号称赤丸魁首,足见其拔尖——刺客杀人方法百变,但伺机而发四字,却是最最基本的。 最重要的是,元秀想起,当初与杜青棠在崇义坊酒肆见面时,那老狐狸曾以箭技嘲讽燕九怀,使燕九怀赧然拂袖而去! 这对同门师兄弟之间的差别可想而知——杜拂日擅长箭技,燕九怀擅长近身刺杀,两者欲决胜负,距离,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约战的信笺是杜拂日所写,地点应该也是杜拂日所提。那么对于燕九怀来说,这一点,有所不利。 首先,高冠瀑布左近,水声隆隆,细雨终日,又是夜晚,地方与时辰俱是杜拂日所约,那么杜拂日会不会先行赶到,埋伏左右,燕九怀并不清楚,以杜拂日的箭技,哪怕是在草木茂盛的林中,只要燕九怀在一定距离外曝露行踪,都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 其次,哪怕燕九怀相信杜拂日的品性,不会先到,但后至的话,燕九怀的胜出之数同样是五五对开——若燕九怀能够稳占上风,两人之间也不必约战了,反之亦然。 第三却是元秀。燕九怀奉秋十六娘之命前来保护这位金枝玉叶,偏巧在这个时候接到了杜拂日的约战,这场约战显然已经拖延日久,并且很可能拖延的缘故是出自杜拂日的意愿,总之,燕九怀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但约战的地点不在紫阁峰,他却也不敢就这样将元秀丢下,自行赴约。原因很简单,在这眼节骨上,杜拂日忽然主动相邀,有脑子的人都会怀疑这其中是否有诈。 而燕九怀今晚将元秀强行带到瀑布下,正是为了这一战。 他将元秀带在身边,自然杜绝了自己被杜拂日引开时,独居紫阁别院内竹楼上的元秀可能会遇见的刺杀。单比近身刺杀,以燕九怀在探丸郎中的名声,想胜过他者,哪怕是长安权贵暗中豢养的死士,也是望尘莫及。 以元秀的身份,他也不担心在与杜拂日交手时会成为自己的拖累,比起藏身市中的探丸郎、平康坊中的迷神阁,前朝权倾一时的杜氏,更不敢轻易伤害皇室中人,何况还是对杜氏极有偏见的今上胞妹。 相反,把元秀带过来,杜拂日说不定还要留神不让山中蛇虫之物惊扰了这位娇贵的公主殿下。 当然,燕九怀实际上将元秀利用的更加彻底……他估计杜拂日已在左近,故意将元秀丢入深潭,杜拂日果然如他所料,无法坐视元秀在自己眼前溺毙——从自己藏身之处出来! 潭边的篝火未灭,借着火光,元秀冷冷看向了被抛在不远处乱石之间的一张弓,这张弓样式简简单单,但元秀知道,杜拂日既然带它来赴约,定然是他平素用惯之物,只可惜,此刻这张弓的弦,已经断为两截,无力的松弛在弓头与弓尾处。 从燕九怀方才的话中不难推测,他将自己丢下水潭,不仅仅是为了逼迫杜拂日露面,也在杜拂日救自己时,必定也出手偷袭,而杜拂日在失去长于燕九怀的优势——距离之后,仓促之间,也丧失了自己的武器。 想通了此节,元秀兀自滴下水来的宽袖下,双手都在微微发抖——她从来、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轻慢、如此利用过!!! 燕九怀一脸无辜:“杜十二的弓也不是什么名品,公主金枝玉叶,恐怕身边侍卫随便摘一柄弓下来,借他一用,也就差不多了,唉,公主你果然不公平!”说着,很是委屈的摇了摇头。 元秀大怒,正待说话,却听身旁杜拂日轻咳一声,道:“不必如此麻烦,燕郎,借你外袍一用!” 燕九怀目光一转,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倒也未曾拒绝,笑嘻嘻的脱下了长袍,向杜拂日扔去,长袍轻软,他这一投却有风雷之声!杜拂日随手接下,不待元秀反应过来,便被长袍披到了肩头,她一皱眉,正要推开,却见燕九怀摸着下巴笑道:“公主不怕春光外泄,我倒也不在乎,只是杜十二习惯了君子做派……公主你说这个人是不是极没意思?” 元秀脸色瞬息数变,最终哼了一声,转向杜拂日,脸色依旧很不好看:“十二郎,本宫回别院,还烦请你送一送,燕小郎君心思太过狠毒,本宫,可不敢再信他什么了!” “慢着!”燕九怀立刻沉下脸来,怒喝! 而杜拂日思忖了下,却点了点头。 元秀见杜拂日同意,也不去理睬燕九怀,哼道:“那走罢。”说着转身就走,却听燕九怀悠悠道:“元秀公主名义上在终南山中避暑,实际上却是在私会情郎,有观澜楼的前事在,公主以为,长安望族之中信是不信这个传言?” “……区区谣言,你当真能威胁本宫?”元秀才走了几步,闻言站住脚步,冷下脸来,森然道。 杜拂日却道:“燕郎,贵主不会在终南山中住太久,七月中我颇有空。” “你有空我没空!”燕九怀不耐烦的道,他手腕一翻,忽然从袖中掣出一柄如霜如雪的锋刃,仔细看去,却是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说是匕首,却比匕首略长,刃身微弯,火光与稀薄的月光照在上面,折射出既冰冷又绚丽的光彩,他挥了挥刃,傲然道,“我偏要在今晚分出胜负!” 场面一时间僵住,半晌后,杜拂日转过头。 元秀不由皱眉,果然杜拂日温言道:“贵主。”他语气和缓,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战意,“可否在此处稍侯片刻?” 元秀还没回答,燕九怀却已抢先道:“若是想说服我便死了这条心吧!” “你我各自走开十丈,半柱香为界。”杜拂日截断他的话,心平气和的道,“时限到后,占上风者为胜,如何?” “十丈?”燕九怀一皱眉,也就是说,两人相距二十丈时开始动手,这个距离对于善射的杜拂日来说,并不占太大优势,相反,燕九怀对自己的轻功很有自信,这个提议,他并不吃亏。 不过,燕九怀可不甘心就占这么点便宜,他打量了一下平坦而空旷的潭边,摇头道:“地点换成林中。” 杜拂日颔首:“可以。” 两人同时看向了元秀,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可能把一位流淌着李氏血脉的金枝玉叶灭口,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还是要请示一下她的。元秀脸色阴沉,眯着眼,淡淡的道:“两位郎君既然已经商议好了,又何必再来询问本宫?” …………………………………………………………………………………………………… 明黄色的帐幔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略带一丝急切,丰淳在迷迷糊糊之中大致感觉到是那个叫做杏娘的宫女在叫皇后王子节,他想听清楚,然而帐内燃烧的甜腻的香气却让他感到由衷的困倦,不免放弃了清醒,沉沉睡去。 只是窃窃语声才消失,丰淳却被身旁的人大力摇醒,他顿了一顿才睁开眼,眼前正是披散着长发的皇后,王子节云鬓早松,满头青丝流泻而下,端庄的面容上尚且带着一层淡淡的绯红,露出薄被的大半个香肩上若隐若现着殷红的痕迹,丰淳下意识的抓过一把长发,放到鼻端嗅了嗅,轻笑道:“子节?” 薄被下,他另一只手已经滑向了王子节的腰间。 只是这回王子节却没有像寻常一样娇羞的投入他怀中,而是神色郑重道:“五郎,外朝出了些事!” 丰淳一怔,旖旎的心思略消了些,顿时想起方才迷糊之中听到杏娘呼唤王子节之事:“什么事?” “大约两个时辰前,京兆尹孟光仪遇刺。”王子节一面说,一面已经扬声唤进了杏娘等人替丰淳穿戴起来,见后者脸色立刻一变,赶紧解释,“五郎放心,孟光仪只是背上被划了一刀,虽然因着失血过多,这会子晕了过去,但并无性命之忧,倒是那个刺客,被孟光仪设计,中了剧毒,此刻想必不会好过,孟光仪昏迷前,已经吩咐京兆府四处张贴布告,令全城药铺不得轻易售卖解药中的药材!” 孟光仪在京兆尹这一人避不及的职位上一待七年,心计城府都极为深沉,丰淳听到他无事,好歹松了口气——随即是震怒! “京兆尹居于京兆府中,自有兵马护卫,刺客究竟是怎么得手的?”杏娘等人托过衣袍,王子节自己随手拿过一件中衣穿上,便亲自伺候着丰淳更衣,更衣之中,丰淳也感到一股怒火压抑不住要发作出来,他的目光越过王子节看向了杏娘,后者一惊,立刻跪了下来,禀告道:“回大家,奴听鱼公公说……” “叫他自己滚进来!”丰淳不耐烦的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七章 风起 鱼烃衣冠整齐、脸色凝重的横持拂尘快步进入了蓬莱殿的寝殿,丰淳不等他行礼便挥手免了,沉着脸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大家,是有高手趁夜潜入了京兆府,奴方才问过京兆府那边过来报信之人,今晚里里外外的岗哨皆在,却无人发现刺客行踪,还是刺客离开后,孟尹出声呼唤,书房外的士卒才惊觉孟尹遇刺!”鱼烃是在丰淳少年时就陪伴左右之人,丰淳性情虽然有些阴沉,但轻易却不会迁怒到他身上去,因此虽然此刻听出丰淳心绪不佳,禀告起来还是心平气和,道,“孟尹昏迷前说,他听到刺客的声音十分年轻。” “年轻?”丰淳皱起眉,探丸郎虽然起自于汉,但因一贯在关中尤其是长安活动,身为长安如今的主人,丰淳虽然久居深宫,却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刺客,目标是官吏,年轻……这三个特征加在一起,很难让他不往探丸郎上想。 王子节在旁趁机劝道:“孟尹既然无妨,五郎且放一放心,那刺客左右中了毒,孟尹又使人去药铺中监察,想来迟早会露马脚,不如趁上朝时候未到,再休憩片刻。” 听到皇后改了对丰淳的称呼,鱼烃微微一愣,随即不动声色的掩饰下去,如今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后得宠,就是之前时常被丰淳召幸的裴才人这会都不得不天天到蓬莱殿上来以婢妾自居,端茶倒水,小心奉承。尤其是元秀公主不在宫中,他可不敢在这时候得罪了王子节。 丰淳看了眼铜漏,距离上朝还有些时候,他没有听皇后的建议,而是问鱼烃:“孟光仪那边可有派太医?” “回大家,京兆府报信之人说,张夫人已经另派人往耿家请耿太医前往为孟尹诊治!”鱼烃赶紧道。 耿静斋的医术长安人人皆知,他这么一说,丰淳才松了口气,却依旧没有继续睡下的打算,而是站起了身,对王子节温言道:“子节且安睡,我先去紫宸殿。” “……五郎保重些身子。”王子节面色僵了一僵,到底露出个笑来,柔声回道。 丰淳嗯了一声,旁边鱼烃已经殷勤的递过外袍,伺候着他穿上,复引他出殿去了。 少顷,杏娘端着水盆进来问王子节:“殿下可要……” “不必了。”王子节脸色有些黯淡,即使灯光也掩饰不住,杏娘不免劝说道:“皇后殿下何必多心?这是前朝出了大事,大家理当前去处置,何况大家此刻去的是紫宸殿。” “我哪里是为了他一听到孟光仪遇刺就将我撇下难过?”王子节有些失神的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却透露出了分明的自嘲之色,“只是不久前家里传来的消息你也不是不知道——父亲他也没为那魁首赎身,平康坊里一个乐籍女子,虽然这会趁年轻颇有几分姿色,也不过那么一回事……谁会想到平康坊里那么多人家不出事,一出事就是这一家?还卷进了齐王来?我这会都不知道,这件案子究竟是针对谁?” 杏娘叹道:“如今大家夜夜宿在殿下这里,殿下且放宽了心,或者等天明之后请耿静斋过来看一看——指不定……” 王子节听出她的意思,也下意识的抚摩着自己的小腹,淡淡一笑:“如今也只能指望这个了,旁门左道究竟不是长久之道,女子在这世上立足,到底是靠子嗣……武周之乱固然我那先祖死得凄惨无比,可我每每想起来总还是对那武氏佩服的居多,不是每个不受丈夫宠爱又无所出的女子都能如她那样的。” “武氏在太宗朝的时候固然不及徐才人得宠也无所出。”杏娘却不以为然道,“可高宗一朝,她啊还不是靠着诞了高宗除庶长子与两个庶女外所有的子女,经昭仪、皇后、天后、太后,最后才废其子称帝的?殿下不要胡思乱想了,趁这机会,快快有孕——大家本就是嫡出,只要殿下有子,承香殿那一等卑贱之人再生多少,又怎敢肖想东宫?” 王子节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杏娘趁机劝道:“那药已经熬得差不多了,奴去给殿下端来。” 见王子节点头,杏娘出了寝殿,到小厨房里问了看药的宫女,滤出药渣后拿乌漆盘托了,才走到殿上,忽然外面灵奴脸色郑重的走了过来,衣带卷风,见到杏娘,顿时眼睛一亮,奔了过来先把药接了,杏娘也不和她争,只皱眉道:“你怎起来了?可是被方才惊动的?警醒固然是好的,但在皇后殿下身边当差,仪容也不可失,瞧你这鬓发散的!”说着伸手替她掠了掠,道,“罢了,这会皇后殿下心里乱着,你只把药送到门口,还是我端进去罢。” “皇后殿下果然心里乱着啊!”灵奴原本就颇受杏娘的照顾,上一回杏娘在承香殿里被赵芳仪打伤后,她忙前忙后的伺候着,两人感情这会却更好了,这会听杏娘透露消息,眼中露出一丝犹豫,杏娘立刻觉得了,她看了看灵奴跑来的方向,皱眉道:“你得了什么消息?” 灵奴眨了眨眼,使个眼色,叫她靠近了来,低低说了几句话,杏娘顿时一惊,幸亏药没拿在她手里,低叫道:“这是真的假的?” “我亲眼看到的,这几日皇后殿下这边小厨房里也常用到,看都看得眼熟了,哪里会认错?”灵奴坚持道,“再说若不是里面有关节,何至于三更半夜的,跑到太液池边倒药渣?” 杏娘沉声问:“那么可看清楚了是哪一殿的人呢?” “像是望仙殿里郑美人身边的褐儿。”灵奴悄悄的道,“阿姐,这会皇后殿下心里乱着,能不能去说啊?” “当然要去。”杏娘看了她一眼,“你跟我一起进寝殿,把事情经过说清楚。” “那我去换件衣裳,把头发梳一梳?”灵奴摸了摸自己因奔跑而松散的鬓发道,却被杏娘拉住了肩,嗔道:“一会聪明一会糊涂的……你说了事情皇后殿下哪里有工夫去管你仪容不整?” 灵奴被她拉着往寝殿方向走去,她这段时间被柳娘等人提点也知道王子节对自己颇有栽培之意,自然着意要表扬,只是也因此收敛了许多原本的性情,脚下走着,面上却迟疑着问道:“阿姐,这会皇后殿下正在心烦,我去说了这样的事,她岂不是更不高兴吗?” “不高兴自然是有的。”杏娘在她头上拍了拍,摇头道,“你究竟近身伺候得不久,对皇后殿下的性情还是不清楚,殿下她再不高兴,对你也只有赏赐,不会因此罚你……何况这种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自然是越早知道的越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寝殿门口,守着的却是梅娘与桑娘,见灵奴跟着过来,都是抿嘴一笑:“你倒是勤快。” 灵奴笑嘻嘻的端着药,屈了屈膝:“没头苍蝇似的转了转,却不想遇见了阿姐去厨下取药,就跟着过来看一看几位姐姐了。” “你要看的是殿下吧?”桑娘低声笑着道,“可殿下这会心情怕不太好,进去了可得小心些,殿下性.子柔,你也不能硬待着惹她心烦,知道么?” 灵奴朝她眨了眨眼睛,笑着道了个是,梅娘随口道:“出来时把香灭了吧,换支安息香。” “我自省的。”灵奴以为她是在叮嘱自己,正要答应,杏娘却接过了话,带着她挑帘进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望仙殿 王子节这会也是睡不着了,披了一件绛紫色交领夏衫,胸前的带子松松的系着,长发拿两根赤金衔珠步摇绾住,步摇上各坠了一串儿鸽子血般的红宝石,在灯火上一闪一闪,明明暗暗之间,尤其的招人注意。 见杏娘带着灵奴进来,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了药,一饮而尽,这药单是凑近了闻到便知苦涩不堪,王子节却喝得心平气和,显然已经惯了,杏娘也是熟练的从旁边瓷罐里取了几颗腌渍过的梅子出来,服侍王子节用下。 王子节见灵奴还未出去,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事?” “殿下,奴方才本在外面,听到了蓬莱殿里灯火人声,这才回来,哪知路上却看见了一件事情,问过阿姐,殿下这会醒着,因此过来禀告。”灵奴虽然得了杏娘叮嘱不必害怕此刻王子节心绪不佳,但见王子节清淡的神色到底心里怯了几分,柔声细气的说道。 “你刚才在外面?”王子节皱起眉,“究竟是怎么回事?”宫禁之后,宫人内侍无事皆不可随意走动,灵奴可不是才进宫不谙宫规的宫女,怎么还敢明知故犯? “奴在太液池边看到了人在倒着药渣……” 灵奴这么一说,王子节顿时深深看了她一眼,太液池,说起来就在蓬莱殿前,可这三更半夜的,又是殿里都被惊动的情况下,灵奴跑到那边去做什么? 像是知道王子节的怀疑,杏娘在旁替灵奴解释:“是殿下前几日说露水沏茶比城外运进来的山泉水更好。” “你有心了。”王子节这才缓和了脸色,对她微微一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灵奴松了口气,继续道:“那些药渣是倒进了太液池中的,那人还在岸边折了枝条,把渣滓都拨到了离岸颇远的地方,奴心里好奇,就等她走后,过去看了看,结果在淤泥里面发现几味与殿下这几日所喝之药差不多的药材,想着应该来告诉殿下一声。” “都是些什么药材?”若是灵奴独自来禀告,王子节还心存侥幸,但她是和杏娘一起来的,这表明杏娘一定已经问过一些情况,特特带了她来,定然是已经有了些肯定,果然灵奴虽然不谙药性,但描述下来,王子节已经气得笑出了声:“好个郑美人!自进宫来,不声不响的,倒叫本宫也被瞒了过去!” “奴倒是奇怪那褐儿做什么要把药倒到太液池来,毕竟承晖殿到这里还是有些路的,万一路上被人遇见了,可怎么说?”杏娘见她气极,赶紧道,“别是郑氏自己不中用,被身边人陷害而不自知吧?灵奴这几日趁夜出去收集露水的事情虽然没有大肆宣扬,可也没有故意隐瞒,她屋子里有人同住,蓬莱殿虽然殿下打点得紧,想是没有故意泄露殿里事情的人,但灵奴不过一个小宫女,若有人问起来,想也不会太在意透露几句。” 王子节冷笑着道:“遇见了不是有灵奴这儿做例子的借口么?何况望仙殿里固然有井,却是供那边庖下使用的,总不能把药倒进去,就是她管得住自己身边的人,那里面可还住了位雄心勃勃的裴才人呢!她既然一心想要隐瞒,埋起来时也不免容易被人发现,又还会走了味道,这宫里哪有比太液池跟方便的地方?” 见王子节这话是差不多已经认定了郑美人隐瞒有孕,杏娘皱起眉,开始思索对策,却听灵奴不解道:“殿下当初礼聘新人们入宫,早便说过她们若是有孕,皇后殿下定会重赏,有赵芳仪与曹才人的例子在前,皇后殿下又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小心眼儿,这郑美人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位份本就只比庶出的裴才人高一些,论宠爱从进宫以来还不如裴才人呢!” “小孩子家懂什么?”王子节眉心皱了皱,语气清淡,虽然没与她计较,这会却也没心情替她解释,只是对杏娘道,“这件事情你去处置吧!” 灵奴顿时眼巴巴的看向了杏娘,杏娘却没多问一句,而是爽快的屈膝道:“奴知道了!” 待出了寝殿,灵奴正待询问,却见杏娘脸色不好,顿时住了嘴,到了没人的地方,杏娘忽然站住脚步,把手一下点到了她额上,嗔道:“你这没眼色的!没眼色也就罢了,你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皇后殿下是不是小心眼儿,哪里是你能够说的话?” 灵奴委屈道:“我就是说皇后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皇后殿下不是,你这样说话好听吗?”杏娘瞪了她一眼,“你啊也幸亏是在皇后殿下面前这样说,我也不提赵氏那毒妇,就是裴才人那里,你敢这样无礼,瞧她怎么收拾你!进了宫来,说话行事还不留心,迟早有苦头吃!” 灵奴抱住了她胳膊悄悄问道:“阿姐,郑美人究竟为什么要隐瞒身孕啊?” “唉,你个呆子,也不想一想,方才大家才被前朝孟尹遇刺之事惊动,撇下了皇后殿下赶去紫宸殿,如今任秋案闹得满城沸沸扬扬,郑美人原本就不怎么得宠,这会子赶着大家前朝政务繁忙时候传出有孕的消息,又非嫡非长的,你以为能够占到什么便宜?”杏娘叹息着道,“再说了,皇后殿下膝下无子,如今韩王年纪渐长,这么下去,群臣迟早会请立东宫,她啊,也是怕皇后殿下会打她孩子的主意!” 灵奴吃了一惊:“皇后殿下……” “哼,那糊涂东西,皇后殿下若是打算抱养庶子,早先卫王就不会养在曹才人身边了。”杏娘冷笑着道,“何况如今皇后殿下得宠——殿下又不是年纪大了,正当韶华,还怕没有真正的嫡子吗?她啊,大约是想选个合适的时候再叫人知道,也是她自己命不好,如今叫你看破,等着看吧,这宫里,就是皇后殿下都做不到随心所欲,她一个不得宠的美人,哪里有那么顺心的事情?” 灵奴惊讶道:“阿姐要怎么做?” “皇后殿下既然当着你的面把事情交给了我,你也出一份力罢。”杏娘眯着眼,道,“望仙殿裴氏身边的善舞不是对你很是讨好吗?今儿晚上前朝出了事,大家匆忙离开,明日她定然会过来打探消息,你不妨顺便把郑美人的情况透露给她,到底同住望仙殿,郑氏有孕,裴氏理当多多照应才是!” 听出她“照应”二字的不怀好意,灵奴眨了眨眼:“裴才人究竟位份不如郑美人呢,为何不把消息也告诉赵氏?郑美人再不得宠,好歹怀着大家的血脉,赵氏若是伤了她和腹中子嗣,就是大家肯轻饶她,元秀公主避暑归来知道,也定然对她厌恶无比,大家只有公主一个胞妹,赵氏若把公主得罪死了,连着韩王与魏王都没有好下场!” “很好,你能想到元秀公主,倒也不枉在咱们身边这些时候。”杏娘先是赞许了一句,随即哼了一声,用力一点她额角,叱道,“那你怎么还要糊涂的提到赵氏?也不想一想,赵氏那性情那脑子,到那时候她闹得郑美人固然不得好,可宫里宫外怕是都要知道这件事了!赵氏她自己小产才多久?宫里又出小产之事,你当皇后殿下这个六宫之主很得脸吗?” 灵奴顿时沮丧起来:“那为什么要告诉裴才人……” “郑美人既然不喜欢声张,那就从头到尾,都不要声张。”杏娘冷哼道,“望仙殿的事,在望仙殿解决,这才是不声张——懂了吗?” 灵奴抿了抿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阿姐教训的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九十九章 澜微 “阿家?”采绿端着一盏蜜.桃饮,秘色瓷碗里,融化的乳酪里切得大小合宜的桃肉沉沉浮浮,里面另有碎冰,看着就是一阵的舒畅,对着睡莲池的走栏上,元秀斜依着美人靠,懒洋洋的看了一眼,似乎想接,但又缩回手,有气无力道:“我这几日不想吃这些,你只拿些寻常的冰水来就好。” “阿家从前最爱吃加了瓜果的冻酪了,这几日是怎么了?”采绿奇怪的道,自从三日前元秀便忽然不想吃酪饮,也不只是酪饮,连饮食都变了许多,差不多新鲜菜蔬肉类皆没了兴趣,倒是忽然想起了腌肉咸菜——只是每每看着元秀皱眉吃下那些东西,总觉得她极为勉强。 采绿和采蓝都是伺候元秀多年之人,对这个主人的性情很清楚,元秀可不是会无缘无故的委屈自己的人,尤其是在吃食上面,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正是贪嘴的年纪,何况她贵为公主,有谁会在这样事上为难她? 这三日来庖下的采橙如临大敌,因元秀口味之变,她原本拿手的菜肴差不多都没了用武之地——从前元秀饮食力求新鲜,对于腌渍过的无论是菜是肉,都是连看也不看一眼,这几日,采橙已经是靠向别院中郭旁的夫人请教才勉强把饭菜做得让元秀不至于用膳时愁眉不展了。 元秀借着看向睡莲池上一朵盛开的睡莲,若无其事道:“忽然变了胃口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采绿哪里肯信:“这一回采橙用了新的做法,阿家但尝一口,若是不好,采橙也好改进。” “过几日再说。”元秀几乎是忍痛这么说的,偏生采绿不肯放弃,端着秘色瓷碗到她面前,舀了一勺好言道,“阿家就尝一口也好。” 元秀倏然转过了身,怒道:“下去!” 采绿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不敢多言,赶紧端着瓷碗离开走栏。 元秀恨恨的拔下头上一支鎏金蝴蝶簪,向不远处欲停上一片睡莲叶的蜻蜓丢了过去,簪子擦过蜻蜓,将其惊走,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底,见那只蜻蜓惊慌的飞开,她心里才好过些,咬牙切齿的自语道:“姓燕的,本宫跟你没完!” 说话间,她微微蹙眉,不自然的移动了下隐隐作痛的双腿——拜燕九怀那一失手所赐,哪怕是立刻就浸泡进了潭水中,她双膝下依旧被滚烫的蛇肉燎起了足足四五个大水泡!虽然杜拂日事后替她一一挑破,然而也告诫她这段时间不可沾染发物,元秀对发物懵懵懂懂,照杜拂日随口提的几种看来,还是腌过的东西吃起来放心,为了不叫伤口恶化,她也只能暂时忍耐了。 “阿家。”元秀正在蹙着眉,思索自己该怎么对付那可恶的市井儿时,身后忽然传来采绿去而复返的声音,她心情正糟,沉着脸,头也不回道:“什么事!” 采绿才被她叱走,哪里不知道她这会心情不好?无奈这消息若在此刻不告诉她,接下来定然也要被埋怨,只得硬着头皮道:“长安出了点事。” “什么?”元秀听到长安二字,这才敛了怒火,惊讶的转过头,“是宫里还是宫外?” “阿家但请放心,是宫外。”采绿赶紧道,“是孟尹遇刺!”她见元秀脸色一变,忙加了一句,“不过孟尹受伤并不致命,倒是那刺客中了剧毒,这会全城都在搜捕,这消息还是袁统军传过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元秀皱起眉:“孟光仪是在什么地方遇刺的?遇刺时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奴听说他是在三天前的亥时末,于京兆后府书房里遇刺,据说刺客武功很是高明,岗哨都不曾发现,就是书房外的守卫也是在刺客离开后,孟尹被击晕后醒转出声,听到了传唤才进去的。” “从未听说孟光仪武功高明,那刺客既然可以在无人察觉下潜入京兆府,可见身手,他不杀孟光仪,看来是对其并无杀心。”如果不是时间恰好与燕九怀约战杜拂日是在同一夜,元秀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那个武功高强又心狠手辣的赤丸魁首——虽然孟光仪应属文官,她飞快的思索了一下,皱起了眉,“我倒好奇,孟光仪是怎么给他下的毒?” 采绿忙问:“可要传袁统军过来?” 元秀立刻阴了脸:“不必了!”她被烫伤以及被掳去高冠瀑布之事,连这两个当夜只一门之隔的贴身宫女都未察觉,这里面固然有燕九怀武功高明,又用了些许迷香的缘故,但袁别鹤身为禁军统军,又是如今负责元秀安危之人,居然也一无所知,元秀如何不怒? 她这会除了燕九怀,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此人! 听出元秀语气之中的恼怒,采绿立刻住了口,元秀思索片刻,道:“你去把于文融叫来。” 于文融来得很快,行礼后,元秀吩咐:“你回长安一趟,去珠镜殿的库房里面取些东西,以本宫的名义去探望一回孟光仪。” “是!” “既然他并无性命之忧,想来精神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有机会,把他遇刺的经过问仔细些。” “是!” 元秀又想了想,皱眉道:“京兆府里固然没有多么出名的高手,但怎么说也是堂堂官府,能够悄无声息潜入者,又怎会轻易着了孟光仪的道儿?而且居然未曾杀他?” “阿家可是要奴留在长安打探消息?”于文融问道。 元秀摇头:“这些事情岂是你能打听出来的?”她沉吟道,“你只管把这些疑问转达给鱼烃,看看御前能不能透露出什么消息来。” 于文融记了下来,又听她叮嘱:“迷神阁那边,你私下里和孟光仪说一声,去寻秋十六娘问一问,长安足以与燕九怀相媲的高手,大概有多少?” “阿家,此事是否为秋十六娘使人为之?”于文融却怀疑的问。 元秀仔细考虑片刻,却摇了摇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章 师徒 长安,迷神阁。 虽然暂时关了门,但传遍坊间的消息秋十六娘还是在晌午时知道了,她蹙起精心描绘过的远山眉,问云娘子:“这消息可确实?” “京兆府确实是半夜里就乱起来的,中门都开了,同时遣了人去宫里报信,又使了人请医生……快天亮的时候,太医院的耿静斋也赶了进去。”云娘子小心的说道,“另外药铺都接到了京兆府命令,道是有几味药材不许随意出售,若有人想买,须得立刻告诉上去。” “嗯?”秋十六娘顿时郑重起来,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沉声道,“是哪几味药?” “听坊间说是熏渠、青贝、三七等,自莺娘死后,京兆府的人一直盯着咱们阁里,如今虽然不限在平康坊里活动了,可偏巧遇刺的是孟光仪,何谦说还是不要太关心的好,免得把祸事引到咱们身上来,这三样还是有人隔着门听到旁边那一家出入的人议论时提到的。”云娘子道。 秋十六娘飞快的思索了下:“这三样已经足够了——熏渠产自西域,青贝出剑南,三七更在南诏那边才有聚生处,在关中,除了药铺,都不是随意能够取得的,况且京兆府昨夜就闹出了动静,那刺客想出城也难。” “孟光仪不过一介文臣,就算身边有佩剑,想也不可能是身手足以潜入京兆府的刺客的对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了命,还反过来阴了对方?”云娘子皱眉道,“也幸亏那刺客武功高明,若不然怕是咱们又得被推出去做替罪羊!” 秋十六娘眯起眼,淡淡的道:“他是任秋案的主审之官,咱们偏巧在案中,他出事,你以为咱们还能脱身吗?” 云娘子顿时一惊:“十六娘,那怎么办?” “叫锦娃来吧。”秋十六娘吩咐道。 不多时,秋锦娃翩然而至,虽然迷神阁这几日都关了门,但秋锦娃依旧打扮得明丽曼妙,她头上梳着回心髻,自顶心分出的一缕黑发在额前扭成一个精致的圆,余者却向后梳盘成了柔婉层叠的形状,斜插了三支碧玉簪,另一边则是一朵宫制绢花,花萼下拖了一串珍珠,坠到了耳畔。 面上施着淡淡飞霞妆,眉心贴梅钿,描长眉,点星靥,唇上是杏花娇,上穿越罗石青底绣飞鹤夏衫,下系杏子黄隐花裙,柔若无骨的手中还拿了一柄象牙骨的折扇。 “师父寻我?”平康坊里的女子一般都是认鸨母为假母,然秋十六娘对秋锦娃有授业之恩,却是以师生相处,见到了自己精心教导的弟子,秋十六娘的脸色略略回缓:“孟光仪遇刺事你可知道了?” 秋锦娃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云姨路上没有告诉你?”秋十六娘也不以为意,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道,“本以为任秋的身份以及莺娘之死足够咱们头疼了,谁想到事情还没完——孟光仪的官职还在了其次,他的官声——长安孟郎可不是叫着好听的!这一回是真的遇见了麻烦了!” 话是这么说,秋十六娘面色却依旧冷静,秋锦娃长眉微蹙,思索了片刻,才道:“弟子有事不明——王司徒虽然是三公之一,位列一品,然而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论起权势别说当今的韦相,就是六部的尚书也不及,不过是因着他是皇后之父,加上当初主动让出了吏部侍郎之位,才给了他这个荣衔,为了去今上的疑心,王司徒甚至不惜与我等结交……为何这回会惹来这样大的麻烦?” 秋十六娘摇着头:“锦娃你究竟年少!你以为咱们这回遭遇这等祸事与算计,是因为王司徒?” “若不是为王司徒,难道是因为燕小郎君?”秋锦娃对燕九怀的身份有所知,此刻不由低叫了一声,“可是燕小郎君已经年余未曾出手了!” 秋十六娘淡淡的道:“我说你年少就在这里,王司徒是什么时候才开始捧你的?你小时候的魁首又是谁捧的?” “……是玢国公?”秋锦娃偏头一想,微微一惊,“师父的意思是说,这一回咱们惹上麻烦是有人要对付玢国公?可是从、从羽娘她去世,玢国公不是早就不来阁里了吗?” 北里平康坊馆阁如云,迷神阁历来都是其中的翘楚,秋锦娃之前的一代魁首名叫陈翩羽,与秋锦娃师传秋十六娘、以一手琵琶绝技及不俗的谈吐夺得魁首之位不同,陈翩羽却是纯粹的以色取胜,即使陈翩羽全盛之时秋锦娃年纪尚小,但也依稀记得那张当之无愧的倾国之容——不久之前到过阁中的那位拥有高贵的身份以及宫闱之中严格教导出来的雍容气度,以及正当韶龄的青春,使河北魏博节度使独子一见钟情的元秀公主,已经是个明艳照人的美人儿了,但比起陈翩羽,也不过算是略有姿色罢了,足见陈翩羽的美貌。 这位魁首也可以算是迷神阁有史以来最无才华的一位,她不通琴棋书画也不懂诗词歌赋,虽然说话时声音清脆悦耳,偏生不擅歌咏,身段曼妙有致,却愚笨的怎么也学不会哪怕是最简单的一支袖舞……但她那足以震慑世人的美貌弥补了这一切,许多人到阁中来只为了能够见她一眼,连在宪宗一朝权倾朝野的杜青棠都不例外,那位杜相当时几乎隔三岔五就会到阁中来小坐,哪怕当时坊间悄悄的议论永寿公主对杜相甚是垂青也不能阻止。 然而陈翩羽红颜薄命,宪宗皇帝驾崩前两年,她就得了急病,死时不到双十,秋十六娘吩咐人将她葬到了北邙,当时许多人都曾提句纪念,痛悼红颜早逝。在陈翩羽夺魁后至她死的几年里,平康坊里就只有她一位魁首,哪怕是秋十六娘的琵琶都无法使人从她身上转开片刻注意,那时候醉绡楼固然出了一对美貌如花又能歌擅舞的双胞姊妹,依旧被迷神阁压得黯淡无光——那是迷神阁独领风骚的几年,除了陈翩羽,无人敢称魁首。 秋锦娃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一段前事,因此她更加想不明白了:“就因为玢国公当年捧过了羽娘,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年了,难道还要迁怒到咱们身上来吗?” “你可知道陈翩羽是哪一年被送到迷神阁来的?”秋十六娘平静的反问。 “这……”秋锦娃低着头想了想,她那时候年纪尚幼,加上本身容貌并不算顶尖,正一门心思想靠技艺取胜,哪里会去多注意其他事? 好在秋十六娘也知道这一点,开口解了她的疑惑:“她是明耀二年由前任阁主特特买进来的,在那之前,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明耀是宪宗皇帝所用的第三个年号,宪宗皇帝在怀宗皇帝驾崩次年改元为建英,建英六年时,改元永亨,永亨三年改为明耀,明耀同时也是宪宗皇帝最后一个年号,接着便是丰淳。 “明耀二年?”秋锦娃究竟是秋十六娘耳提面命多年,很快想到了其中玄机,微微变色,“郭家因与西川节度使勾结意图谋反致连坐宗族,为其时宰相杜青棠坚持,处族没、数门姻亲皆受牵累……连文华太后也为此而亡?” 她见秋十六娘只是轻笑,忽然明白了她后一个问题,掩袖惊呼:“西川节度使!刘巡!听说他的妻子,正是西川望族陈氏之女!” “可是羽娘去世时尚且不足双十,那刘巡伏诛时却已经年过五旬,闻说他与陈氏乃是少年夫妻,这……怎么会?”秋锦娃露出迷惘之色。 秋十六娘淡然一笑:“你究竟年纪小不懂,刘巡此人,奉诏驻守西川多年,西川那边虽然不比剑南直接与南诏相连,但境内多山,蛮人也不少,因此局势颇为复杂,当初派他前去,也正因为刘巡之妻乃是西川望族之女的缘故。” “这与羽娘又有什么关系?”秋锦娃疑惑的问道。 一般是平康坊里乐籍女子,秋锦娃若是见着了醉绡楼的柔娘并其他几家的魁首,那是绝对不会服气的,惟独陈翩羽,这女郎的美貌足以叫最疯狂的人瞬息平静下来,哪怕秋锦娃见到她时年纪尚小,也清晰的记得那种无论心情好坏,见到陈翩羽的容貌后,立刻就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恬静——那是一种叫她连嫉妒都不会生起的容光。 秋十六娘眯了眯眼,轻笑着道:“陈翩羽本是西川陈家嫡系嫡出之女,名正言顺的大家闺秀,就算不提这一重身份,以她的美貌,在西川求娶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可偏巧,刘巡见着了她。” “陈家居然会同意?”秋锦娃不由咂舌,陈翩羽的美貌,她是见识过的,更不必提她嫡出嫡女的身份,这样的女郎哪怕是一介歌妓的身份,送到长安来献给贵人,就是入宫为宠妃也不奇怪,陈家已经有个女儿做了刘巡的正妻,送给旁支庶出的好颜色庶女过去做妾,也许有可能,将如此有价值的女儿嫁给刘巡为妾……除非陈家上下都昏了头——刘巡在西川就算能够一手遮天,究竟不比河北三镇彼此守望,能够脱得了长安的控制。 秋十六娘淡淡道:“连你都看得清楚的买卖,陈家怎么可能同意?但陈家上下没昏了头,刘巡的妻子……那一位陈夫人却当真是昏了头!” “莫非她要替刘巡纳了羽娘?”秋锦娃瞪大了眼睛。 却听秋十六娘哼了一声:“什么?纳妾?你当咱们梦唐的女郎,都是汉时班婕妤般的贤淑之人呢?就是班婕妤,还不照样被赵氏姊妹排挤得无立足之地?若不是王太后庇护,早便没有好下场了!”她说到贤淑之人四个字时面现讥诮,顿了一顿才道,“陈夫人察觉到刘巡对陈翩羽有不轨之心,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以陈翩羽的容貌,这天下的男人若是不动心,除非是瞎子!论起来,她还是那位陈夫人的嫡亲侄女儿,但那位陈夫人下起手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依我说,这陈氏实在蠢到了极点!” 秋锦娃听她说得不详,不由上前拉住了她袖子缠道:“师父与我说一说经过罢,我一直觉得羽娘气度不俗,原来竟是望族出身!可她最后却流落到了咱们阁里,难道她终究还是被刘巡得手了吗?” “得手倒没有。”秋十六娘森然一笑,“说起来刘巡也算是冤枉得很了,他大约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事败的!”摇了摇头,秋十六娘却不想多说,只是问道,“王家这几日是个什么样子?” “最近宫里传出消息,道是帝后和谐,王家自然是高兴的。”秋锦娃就势依在她膝上道,“说起来我这两回去拜访司徒,李夫人都是极客气的,赵郡李氏究竟不凡。” 秋十六娘淡淡的道:“世人所求各不相同,如五姓七望这样的人家,无论男女,其子弟所求的第一件事多半都是家族的利益,李夫人虽然生了三女却也有一子,其中一女还做了如今的皇后殿下,哪怕王司徒贪慕你好颜色,替你赎了身,叫你做了他的妾,你出身乐籍也做不得良妾,进了王家也不过是受李夫人管制,她又何必与你计较什么?” “那也未必呢,前朝鱼玄机可不就是叫其夫的正室赶出去无处容身,才不得不在咸宜观出家的?”秋锦娃眨了眨眼,笑嘻嘻的说道,“那位韦夫人虽然不是五姓七望中人,却是城南韦杜之女啊!” “怎么,你想从良?”秋十六娘听着,似笑非笑,望住了她,秋锦娃闻言,却轻啐一口,“师父说的什么话?当初你可是说过,只要我夺到魁首之位,这迷神阁将来可是要交给了我的!” 秋十六娘悠然说道:“你别瞧你与与娘、何谦还有孟大他们这会子都是要听我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鸨母罢了,遇见了合适的人能替你赎身出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秋锦娃拿袖子掩着嘴笑道:“师父又来了,既然这样是好的,师父当年做什么还要接手阁子?那一回陪贵主来的尚仪,身为女子,都对师父你恭敬有加,可别告诉我当初没有肯为师父赎身之人!” “我又不曾卖给迷神阁,赎哪门子的身?”秋十六娘微哂,“教坊乐籍倒确实有人为我消除,但也是因我那手琵琶的缘故……我不脱身不过是因为不甘心,你与我不同,你若要走,我不会拦你。” “走了才是傻子呢。”秋锦娃嘁道,“放着北里数一数二的阁子不要,却去陪个老儿还要瞧人家正室并嫡出诸子女的脸色,一伺他蹬了腿,虽说如今不许拿妾殉葬了,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被转卖出去,我这会儿青春年少的,又得师父你帮衬着得了魁首之称,何必那样想不开?” 秋十六娘笑着道:“这话说的,倒仿佛是我赶你一样。” 秋锦娃嗔道:“赶我我也不走——师父只我一个亲传弟子,还不许我留你身边尽孝吗?” “好啦,知道你孝顺,且出去罢,孟尹这件事,我好得好好想一想。”秋十六娘和蔼的拍了拍她的头,秋锦娃这才起了身,笑着道:“我去亲手做份羹汤来。” 出了秋十六娘的院子,秋锦娃才惊觉夏衫下一身中衣皆湿,她抿了抿嘴,捏紧了袖缘,向庖下走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一章 奏章底稿 “十二郎!”一见杜拂日进入正厅,客座的裴灼与张献同时站了起来,后者神色颇有不豫,“我姑父遇刺之事,你可听说?” 杜拂日面上微露讶色:“什么?” “庄予兄,你先等一下!”裴灼性情虽然冲动,但也不是没有细心的时候,他发现杜拂日此刻脸色明显不佳,甚至连他的问话都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不由狐疑道,“十二郎,你可是病了?” 被裴灼提醒,张献仔细一打量,也吃了一惊:“可有请医生看过?” “我无妨。”杜拂日摇了摇头,看向张献,“孟尹遇刺了?” “刺客未曾得手。”裴灼见他行动如常,只是脸色苍白,略放了点心,但也怕多打扰他,干脆直接把话挑明,“甚至还中了孟尹下在奏章上的毒,孟尹背后中剑,如今得耿太医亲自在旁照拂,已无性命之忧,今日我与庄予兄同来,却是想询问一下当初十二郎传信庇护的那个迷神阁中外管事,与十二郎究竟有什么关系?” 杜拂日嗯了一声,反问道:“那人叫做孟破野,莫非他与孟尹被刺之事有关?” 裴灼与张献对望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十二郎你素来才思敏捷,我们既然登门造访,也不瞒你——就在前夜,有一名刺客潜入京兆后府,当时我姑父正独自在书房内整理案卷,原本昨日上朝时,姑父已经打算将任秋案的结论禀告上去,结果刺客恰在此刻出现,自始自终,姑父不曾见到对方面目,只听声音应是一个年轻男子,对方的目的正是为了姑父欲上给圣人的密折,但最后取走了姑父准备在旁的奏章,却未伤姑父性命。” “为何会涉及到孟破野?” “这是因为昨日我与庄予兄同去京兆府探望孟尹,张司业叮嘱庄予兄留在府中帮手,我便一同留了下来,结果……”说到这里,裴灼面现尴尬之色,看了眼张献,张献也有点不自然:“我们无意中听到了姑父与前去探望的韦相交谈,提到了孟破野其人!” “孟破野似乎与坊间相传的探丸郎有极深的关系,当年金城县令余达身死事,疑与其有关!”张献皱起眉,看住了杜拂日,“十二郎,我等对你自是相信的,当初禁止京兆府中人对孟破野私下用刑,为免给玢国公添麻烦,我并未提及你,甚至没有直接去寻姑父,所以此刻他们并不知道你曾关照过孟破野……只是如今我姑父因任秋案遇刺,固然无性命之忧,但……” 杜拂日微微颔首,他那日当着元秀公主之面写信让张献出面斡旋孟破野被动刑一事,何尝不知元秀找他,除了是不想被自己兄姐记恨外,也是打着把杜青棠拖下水的主意,只是张献的做法却在他意料之中,因此元秀盼望借任秋一案早早将杜青棠牵累进去,却因张献的隐瞒让她这一步变作了废棋。 “孟破野确实与探丸郎有关,不过我当初传书庄予兄你对他加以照拂,倒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杜拂日平静道,“不过我并不认为孟尹遇见的刺客,是探丸郎中人!” 张献急道:“为何?” “原因很简单,孟尹所居之处,乃是京兆后府,京兆府领京畿廿三县,长安秩序平常时候皆靠他们维持,加上孟尹在此位上待了七年,素有清名能吏之称,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能够在不惊动众人潜入书房,挟持孟尹,这样的身手,即使探丸郎中,也仅有一人!”杜拂日道,“而那人在那夜,行踪恰好为我所知,绝非刺客!” “十二郎如何知道刺客武功高明?”张献皱起眉,“我们似乎没有提过刺客潜入书房时不曾惊动他人!” 杜拂日微哂:“孟尹自始自终不曾看到刺客,只听到了刺客声音,可见刺客一直站在孟尹身后,而且四周无人,而我记得孟尹的书房恰在京兆府正中偏南处,若非四周之人一无所觉有人潜入,又怎会连刺客身形都不清楚?” 张献仔细一想,才住了声,裴灼干咳道:“那十二郎可知道此人是什么来路?” “也不太像是齐王一系。” 这回张献瞪大了眼睛,裴灼也惊讶道:“为何不是?” “齐王一系若有这等高手,头一个用的应该是找到任秋,使身形长相相近者掉包。”杜拂日解释道,“毕竟当初杨太妃使人私下对孟破野用刑,逼迫孟破野代迷神阁认罪,也是为了让任秋可以因此脱罪。齐王一系的目的是要保任秋,迷神阁他们或者不放在眼里,然孟尹在坊间素有民望,又是南阳张氏之婿,为了一个私生之子,谋害朝廷命官,今上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但是姑父原本昨日上朝便将当庭向今上禀告此案始末,实际上,上个月嘉城公主生辰,宫中家宴,今上趁齐王觑中了一名献舞的教坊女子——就是观澜楼上还请过的那位金腰娘子,开口将那女郎赏了齐王。”张献皱眉道,“此事一出,差不多表明了今上的态度,若齐王父子情深,不顾一切的铤而走险……” 齐王进长安时任秋一案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虽然皇室始终没有承认任秋的血脉,但私下里不说皇室,贵胄之间如何不知真相?在这种情况下,丰淳非但没有责怪齐王私德不修,以至于使皇室名誉受损,反而赏赐他佳人,这显然是在表示——他已经决定舍弃任秋,保住皇室的名誉,那名擅舞的女郎,是提前的补偿。 杜拂日摇头:“齐王性情优柔,如此大事,以他的胆量,未必敢行,更何况这次回长安,有齐王妃同行,就算任氏能够说动他,有长孙王妃在,也必定不能成!” “齐王妃长孙氏啊……”长孙明镜是长安人氏,裴灼和张献虽然比她小了近十岁,但对这位王妃的性情还是颇为了解的,长孙明镜性格泼辣果断,有男子之风,她自己生有如今的齐王世子李钊,便不容任秋认祖归宗,任秋虽然即使改回了李姓也因出身不正,无法威胁李钊的地位,但若是因此被处死,她绝对是乐见其成。 只是长孙明镜再怎么果敢厉害,究竟是女郎,如今在位的也不是武周,因此她与李钊的身家富贵都在齐王身上,又岂会坐视齐王为了外室之子,惹怒丰淳,牵累到自己母子身上? 张献皱眉道:“那么十二郎以为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 “此人与其说是刺客倒不如说是窃贼。”杜拂日似想到了什么,“庄予兄先不要生气,且听我说——从此人潜入京兆后府书房不惊动一人可知,此人武功极高,孟尹却在他手下保得性命,这里面固然有孟尹急智的缘故,但与此人原本就无杀心也有关系,这也是我判断他不是探丸郎中人的依据之一,须知探丸郎乃是收钱办事,若在背后出手,那是决计不会发出声音的。从他起初逼问孟尹密折,后又带走下了毒的奏章可知,他的目的,是为了任秋之案,但首先以齐王的能耐未必能够搜罗到这样的高手,其次,他的目的也不该是为了任秋、迷神阁、齐王……此案中所涉及到的任何一方,否则不会专门挑了孟尹次日就要上朝公告此事时出手!” 裴灼顿时一惊:“你是说……今上他……” 杜拂日摇头,张献瞪了裴灼一眼:“余光兄,你被十二郎绕糊涂了么?我姑父的密折本就是呈给今上的,那刺客不谙规矩,难道你也不知道了?”公布于众的奏章次日当朝递上,但密折却必定早早就到了丰淳手里,方便后者在朝堂上的表态——这一点在野之人或许不明,如他们这样的官宦子弟却是不陌生的。 换句话说,向孟光仪索取密折的人最不可能的就是今上,因为他早就拿到了。 “那名所谓刺客的目的,应该是想知道任秋一案的真相。”杜拂日缓缓道,“但他对此案涉及的各方都不关心,否则不会一直到此案将被公布前才动手,这个时候固然可以得到最详尽的消息,但对于被此案牵累的各方来说,想要斡旋却已经回天无力!” 张献思忖片刻:“十二郎的意思,是说任秋之案的真相,与刺客有关?” “既然有关,却又不关心被卷入的各方,这是什么关系?”裴灼一头雾水。 杜拂日平静道:“任秋一案我并不清楚,却不知道了。” 张献闻言,犹豫片刻,道:“密折中说了什么我当然不知道,不过那份奏章的底稿……我昨日却见到了!” “咦,你是在何处见到的?”一旁裴灼惊奇的问。 “你代姑母在门前送客时,我恰好因事去书房取物,在案下发现了它。”张献说着,从袖中轻轻抽出一张宣纸,“虽然是底稿,但我也不敢擅自取出,所以昨晚寻机悄悄凭记忆默了一份,与原文差距并不很大,十二郎不妨看一看,以我姑父的为人,素不喜说谎,虽然此案另有密折上呈,但想来事实出入不大,无非是将行文略做修改,为皇室保全名声罢了。” 杜拂日双手接过,笑着道:“庄予兄有过目不忘之能,所谓差距并不很大,应改成一字不差才对。” “那刺客武功如此高明,虽然此刻今上另派了禁军保护,但不尽早将其寻出,我究竟不放心。”张献被他夸赞,却面无喜色,而是一脸阴郁道,“若不是怕连累玢国公,我真想请十二郎前去京兆府相助。” 他说话时,杜拂日已经一目十行,将这份奏章底稿看毕,目中光芒闪烁,但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他闭目片刻,睁眼时张献忙问:“十二郎?” “庄予兄。”杜拂日思忖片刻,道,“你方才说担心刺客,想让我去京兆府?” 张献一愣,随即点头道:“只怕连累了你们杜氏。” 杜拂日将底稿塞入袖中,淡然一笑:“若我改装前去呢?长安城中,认识杜家十二郎的人可不算多吧?” 两人怔住,随即异口同声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二章 邀请 杏子黄绸衫上绣着朵朵盛开的翠菊,腰上以玄赤二色结着喜象升平图案的绦子下系了两寸来长的红丝线,下边坠着一个和合二仙玉雕香囊,末端是一缕流苏。 香囊坠在浅碧色罗裙上,初看是一色的浅浅绿色,细看下来却发现上面另以略浅一色的丝线绣满了团花暗纹。 李十娘容貌是偏艳丽一类的,今儿穿着虽然显得清淡而不失俏丽,元秀却觉得,她还是更适合石榴红那样的艳色。 瞥一眼她发间一支赤金嵌珠簪,那支簪子款式很简单,赤金打成了莲托,上边嵌的一颗鸽子血,色泽鲜艳夺目,哪怕竹楼里另添了冰盆,在鲛绡下显得很是清凉,多看几眼也不禁感到炽热。 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正愁没有话题拉近关心的李七娘使了个眼色,李十娘会意,摸了摸那枚宝石,笑着道:“这是及笄时皇后殿下所赐,贵主可是在宫里就看到过?” 元秀笑着摇了摇头,今儿李家姊妹携了厚礼登门,是来道谢的,她与李十娘虽然有过口角,但那时候李十娘不知她身份,如今又放低了姿态来拜访,她自然也要显得格外平易近人,转了转手里宫扇,道:“本宫只是觉得十娘子与这样的艳色很是相配。” “臣女最喜欢的就是石榴红!”李十娘闻言眼睛一亮,道,“只是这会入了伏,七姐总嚷着说看见臣女一身火红就眼晕。” 李七娘在旁有些尴尬的道:“你若实在喜欢穿,我可有阻止过你?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那我今儿回去就换回来。”李十娘抿嘴一笑,对元秀道,“这可是多谢阿家了。” 元秀笑道:“本宫瞧七娘本就是舍不得委屈你的。” 两边因此找到了话题,从石榴红又说到了石榴上面,李十娘道:“绿园里是栽了许多石榴树的,这些都是绿园里种着的。”她指的正是元秀几前一盘石榴,大而饱满,皮色光泽柔和,正是李家姊妹这一回带过来的东西之一。 元秀看了眼采绿,后者从旁取过银刀来剖开,但见里面果实犹如玛瑙般晶莹,一股清香之气随之传出,采绿又剖了几个,见银刀毫无异常,又分呈到了李家姊妹面前,元秀以银匙取了一小口,微微眯眼,咽下才笑道:“这石榴种得极好。” “石榴是咱们中土常见之物了,要说罕见还是贵主这儿的梨竹,从前别说见过,听也不曾听说过呢。”李七娘见元秀说话,忙放下了石榴,笑着恭维。 元秀淡然一笑:“可是卢家女郎先去绿园探望过十娘子了?” 听不出她话中喜怒,李七娘心下有些紧张,但面上还是笑着道:“回贵主,卢家姊妹这会正在长辈跟前尽孝,哪儿会去绿园呢?是妾身去东来庭探病,偶然听卢家二十五娘提到的。” 李十娘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补充道:“卢二十六娘是七姐夫家姑母。” 李七娘在长安贵女之中声名不显,元秀这几日诸事缠身,又挂心着自己小腿上的烫伤,倒没怎么留意她,这会便问道:“七娘子的夫家是……?” “是荥阳郑家的郑纲。”李十娘道,“卢二十六娘的母亲是臣女姊夫的亲姑姑,臣女这位姊夫幼年丧母,是这位姑姑带大的,如今她病了,七姐住到绿绿园来,也是为了就近照拂她。” 元秀唔了一声,见她不表态,李十娘眨了眨眼睛,试探道:“听说卢家二十六娘前不久冒犯了贵主……” “十娘!”李七娘见她直言不讳,不由一皱眉,那一回卢家二十五娘虽然最终还是带走了卢二十六娘,但此事究竟是惹了元秀发怒,李十娘自己还曾与元秀有过过节呢,这会倒是就想着替别人求情了,李七娘今日过来提起这事,也不过是帮卢家带个口信罢了。 元秀慢条斯理的丢了银匙,笑着道:“是有这么回事,那日本宫恰好下山狩猎,回来时太过疲惫,连晚膳也没用就睡下了,卢家二十六娘悄悄的溜了进来赴约,别院里的人又不认识她,便留她过了一夜,第二日卢二十五娘忽然来求见,本宫还一头雾水,待她说了才晓得是怎么回事。” 李十娘见李七娘瞪着自己,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岔开了话题道:“贵主也喜欢狩猎吗?臣女还以为贵主到别院来只是为了避暑呢!” “终日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元秀道,“虽然为了避暑,但我梦唐女儿可不是前朝那些贞静柔弱的闺阁们。”她叹了口气,“何况九月秋狩,本宫不敢奢求折桂,好歹也不能丢了皇室的脸,是不是?” 李十娘性.子直,她的姊姊还没阻拦,已经把话说了出来:“贵主若是怕到时候失了颜面可以不下场,往年不都是……”说到此处见元秀身旁之人都露出不善之色,才尴尬的住了口,道,“贵主,臣女……” 元秀皱了皱眉,到底没发作,只道:“闻说十娘子于此道却是极擅长的?” “臣女自幼随兄长练习,在长安女郎里还算可以。”李十娘小心的说道,她自幼喜武,针线女红一无所知,顶着赵郡李氏之女的身份,连带琴棋书画都不擅长,惟独武艺在长安女郎里算是出色的了,但元秀当面询问,却也不能把话说太满——论骑术,宗室里的升平县主比她也不差,论箭法,郑家方及笄的女郎郑缈只比她差一线,当然综合起来,李十娘的骑射武艺等在长安女郎里可以拔头筹了,因此她话是说还可以,面上却不免带出了一丝自信。 元秀也知道她确实有几分本事,略点了点头,道:“原本,本宫的骑射是由乳母薛氏教导的,只是薛尚仪惧夏,待出了夏,就是秋狩了,如今十娘子恰好住得也近,不知是否可以指导本宫一二?” 她这个邀请突如其来,李家姊妹都是一怔,李七娘忙道:“贵主看得中舍妹那是舍妹的福分,万不敢当贵主指导二字!” “箭技好说,只是紫阁峰上怎么练骑术呢?”李十娘闻言也是得意一笑,但随即想到了一重难处。 “这个不要紧。”元秀想了想,道,“就去峰下好了,山道虽然不及原上开阔,但本宫在宫里时也练过一些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三章 田夫人 楚沾大步跨进门中,将手里的马鞭随手抛给身后的小厮,正要向自己住处走去,迎面却有人迎了上来:“三郎回来了?夫人正等着你呢!” “母亲寻我有什么事?”楚沾脚步一顿,立刻转了个方向,跟上了母亲田夫人派来的下仆,边走边问道,他早上出门前才按着规矩去上房请过安,当时田夫人什么都没说,多半是自己出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听说近日许多人远道而来为节帅贺寿,一时兴起,想寻三郎问一问详细。”下仆恭敬的回道。 楚沾皱起眉:“这些事情随便去前面召个人来问一问不就成了?何必还要叫我跑一趟?” 下仆嗫喏道:“夫人许是还有别的事问三郎?” 楚沾是淄青节度使楚殷兴正室田夫人所出的次子,也是田夫人最小的孩子,自幼备受田氏疼爱,只是这几日为着他娶妻之事与田夫人争执不下,母子之间便淡淡的,这会听了下仆的回答,自忖又要免不了一番训斥,心下先腻烦了三分,但他究竟还是踏进了田氏的院子。 这院子里种了一圈的玉兰花,两名彩衣少女正拿花锄轻轻的铲着草,见到楚沾进来忙躬身行礼,楚沾也不理会,径自穿庭入廊,厅前正守了两个一般高矮的使女,见到他忙边屈膝行礼边推开了门,半开的门中可以看到雕花嵌云母屏风后人影幢幢,未及那两个使女问话,下仆已经扬声禀告:“夫人,三郎来了!” “快近来罢!”里面田氏曼声道。 楚沾闭了闭目,才不情愿的走了进去,田氏年近五旬,但养尊处优,这会还显得肌肤白腻、姿容秀美,她单绾了螺髻,斜簪一朵紫玉兰花,偏插着三支赤金珠钗,因是见自己儿子,脸上便只施了淡淡的妆容,描着桂叶眉,唇上微紫,见楚沾进来时身穿胡服,面色被烈阳晒得赤红未褪,立刻露出了心疼之色,道:“今儿又出城去迎谁了?怎么晒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乘马车!” “母亲唤孩儿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楚沾不冷不热的问道。 田氏皱起了眉:“为娘的叫自己儿子来瞧一瞧问一问难道还非要有事情不成?” “母亲若是没什么吩咐那孩儿先走了。”楚沾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田氏被气得脸色发青,用力拍了一下身边的几案,叱道:“你给我站住!” 楚沾虽是站住了,却执扭得不肯转过来,见状田氏身边的人连忙圆场道:“三郎才被节帅派出城外迎客,这会子才回来就过来见夫人,夫人有什么话好歹也等三郎缓一口气、喝些儿凉饮再说不迟。” 又有人迎上去按了楚沾在下首坐了,使小使女端上掺了碎冰的酪饮来:“三郎自己摸一摸这脸上——便如女郎上了酒晕妆也似!也怨不得夫人瞧见了就心疼!” 坐定后,田氏放缓了语气问:“你今儿出城去迎的是谁?” “是河北高家的人。”楚沾漫不经心的说道,“母亲问这个做什么?” “听说河北贺家的六郎这一回也来了?”田氏仿佛不经意的问。 楚沾手一顿,心思转了转,不由嗤笑起来:“贺六大约明日可到——母亲你想做什么?他可是与幽州李家十七娘一起来的。” “那李十七娘有什么用?听说她在大半年前就得了贺之方解佩许婚,结果贺六往长安城里去了一回,就嚷着要贺之方退婚,这一回定然也是硬缠着贺六来的罢。”田氏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 楚沾厌恶道:“母亲既然知道贺六心系贵主,这会提他做什么?” “还不是你表妹——”田氏话说到一半,楚沾已经变了脸色:“母亲就算不想把薇娘许给我,也不必这样害了她一辈子吧?” 田氏顿时沉下了脸,叱道:“你说的什么话!” “母亲不要我娶薇娘大可以把话说清楚,她好歹也是官家女儿,幼丧父母已是不幸,难道母亲要把她当做了歌妓舞姬之流随意赠送给那贺六吗?”楚沾怒道,“当年姨母临终前,母亲是怎么答允了她照拂薇娘的?” “你们都先下去。”田氏忍住了气,吩咐身边人,待房里只剩她与楚沾,方抄起桌上一柄檀木如意砸了过去,叱道,“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几时说要把她送给贺六了?” 楚沾暗松了口气,但依旧不信道:“那母亲做什么要提起贺六?” 田氏冷笑着道:“我是打算,把她嫁给贺六!” “母亲!”楚沾气得发笑,“那贺六,可是一心想尚主的!李家十七娘子传闻美貌如花又性情爽朗,上得马挽得弓做得一手精细女红,这等女郎他都瞧不上眼,我虽然爱慕薇娘却也知道她论容貌在常人眼里只属中等,何况河北三镇彼此守望,历来都是互通婚姻,更别说薇娘父母已丧,以贺六的身份,岂会娶她为正室?难不成你要叫自己唯一的外甥女去做妾不成?” “李十七娘也无非是李衡之女罢了。”田氏却不这么想,“我淄青素来强盛,便是长安也不得不惧我等三分,只可惜你的妹妹们都已许了人,若不然贺之方又岂会解佩赠与那李家小娘子?薇娘虽然不是你的堂妹,但究竟与咱们家也有关系,李十七娘这一回来的最好,我自有办法彻底拆了她与贺六,叫薇娘能够如愿!” 楚沾气得站起了身:“薇娘如愿?她见都未见过贺六,母亲难道就知道她的心愿是嫁给贺六吗?” “她已经与我说了,想要嫁到河北去,我思来想去,河北三镇的年轻儿郎里面最合宜的就是这贺六,你既然是她表哥,也该尽一尽力才是!”田氏像是压根就没看到他的怒火一样不紧不慢的说道。 “胡说八道!”楚沾怒道,“薇娘早与我互许终身,又怎么会想嫁到河北去?!” 田氏淡淡一笑:“你若是不相信何不自己去问她一问?” 见她气定神闲,楚沾盯着她看了片刻,将盛着酪饮的白瓷碗往地上狠狠一摞,也不管酪饮飞溅中染脏了下袍,拂袖而去! 被挥退的使女等他出了院子才敢进来收拾,见着地上狼狈,都分外小心,田氏哼了一声,就着贴身使女的手扶了慢慢进了内室,待她坐下,心腹不免低声劝道:“夫人要叫三郎死心多得是法子,为何今日要直接提出来?” “这傻小子若是能够有那几个孽种一半的心眼我也不必这样烦心了。”田氏坐直了身子,冷笑着道,“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节帅如今都及半百了,那几个孽种虽然是庶出,个个争先恐后的在节帅面前邀宠献媚,惟独我生的这冤家,整日里净会围着薇娘转!我辛辛苦苦生下了他来又费尽心机养这么大,可不是为了叫他专门来气我的!” “大郎四郎他们确实心大,但三郎是节帅唯一的嫡子……”田娘子是田氏陪嫁,比其他人在田氏面前都更有一分体面,说话便要随意许多。 田氏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远的不说,河北魏博贺家的例子放在那里,贺之方嫡长两不靠,可如今魏博诸州谁又敢说他不正统?就是长安也不能不承认了他所持的旌节!” 她叹了口气,“这些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呢?一个是我亲生子,一个是我唯一的外甥女,若不是没有办法我做什么要当这个恶人来拆散了他们?你看一看三郎的样子,若不是我还活着,楚池楚沐早就要了他的命了!他还想惦记着薇娘?真是可笑!他也不想一想,从小到大,别说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就是薇娘,但凡我能有,什么会不给他们?” 田娘子也陪着叹息:“夫人这番苦心总要告诉了三郎才知道,不然好端端的母子离了心,岂不是叫外人得意了去?” “薇娘是个懂事的,我也已经把话与她说清楚了,她要嫁给三郎也不是不可以,但我那苦命的妹妹与妹夫都已经离了世,她们古家在淄青虽然也是大户人家了,可没了亲生父母,三郎娶了她,又能够靠到古家几分势?更别说楚沐定下的还是她的堂姐!到那时候,节帅活着,我也活着,他们倒是还能过几天好日子,节帅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嘿嘿!”田氏摇着头,“青梅竹马再怎么要好,和命比起来究竟哪个更重要?” “那夫人为何要扯上贺六?”田娘子不解道,“长安那边不是早有消息传了过来,说贺六对元秀公主一见钟情,正闹着要贺之方退了幽州李家娘子的婚事,若不是这一回节帅的堂弟归来,贺六指不定还要继续留在长安纠缠那位贵主呢!” 田氏不以为然:“贺之方但凡活着一日总不会叫他去娶了那位贵主的,这天底下除了极少数,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少年人血气方刚,又是尊贵身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里长大的,稍稍被逆了些意思就觉得委屈极了!却不想一想自小到大惯出这样性情来都是靠了谁?贺六在魏博的身份尊贵在于他没有旁的兄弟,只四个姊姊,还不全是同母,所谓的长兄贺大又是贺之方为了他平安长大才收养的,他将来的前程不用争也是他的——可反过来想一想,他没有兄弟也就意味着他没有旁的帮手,那贺大虽然不是贺之方的血脉,却比贺六长了十几岁,虽然高夫人为了儿子,特特替他娶了自己侄女为妻,不仅如此,那小高氏连一子半女都没有……这贺六外出是为了什么缘故咱们也都清楚,贺之方年纪比咱们节帅还长呢,子嗣又单薄,你等着瞧罢,这边贺寿一结束,贺之方定然会使人哪怕强押着贺六也要押了他回魏州,断然不可能再叫他去长安的!” 田娘子沉吟道:“虽然说三镇互通婚姻是这些年来惯常的事情,只是哪怕没有这回事,河北三镇只要还没糊涂,自然晓得在对长安时须得携手共进退,方能长久,贺六尚主固然会让已经接了贺之方佩玉的李家不满,但害处似乎也并不太大,毕竟贺之方担心幽州对贺家生罅,李家也不能真的同贺家翻了脸——高夫人还在,成德那边到底还是会偏向些贺家的。” “你只看到了这一重却不想一想贺之方!”田氏摇头,“贺之方多大年纪了?若他还年轻,或者贺六这会已经将魏博大权抓到了手里,他就这么一个儿子,那元秀公主身份尊贵,他又怎会真的为了李家的女郎委屈自己亲生子?贺六本就是老来子了,贺之方如今年过花甲,一门心思就盼着两件事,一件是他早日掌控魏博,另一件则是他尽早为贺家开枝散叶,两件之中前一件若做不好,后一件不提也罢!” 田氏淡淡的道,“正因为这前一件,贺之方才不赞成贺六尚主,毕竟他已经先为贺六聘了李家十七娘,若是为了贵主反悔,李家颜面无存,就算不至于不顾大局的与魏州之间起兵戈……可若暗中支持贺大呢?另外你以为贺之方只打算给贺六一个正妻么?少不得还要从高家聘庶出或者旁支之女来给他为妾,可贺六若是尚了主,便只能有贵主人一人——贺六今年才多大?不靠婚姻关系替他巩固地位,贺之方再怎么想把魏博交给他,他能压得住那五州骄兵悍将?旁的不说,单是这会还在陪他出游的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这一介武夫,他想彻底收服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叹了口气,田氏疲惫道:“魏博与淄青相邻,淄青强于幽州,若贺六娶了薇娘,也不必惧怕李衡,最紧要的是,薇娘由我一手带大,她嫁了魏博未来的主人,那贺六还是楚殷武的弟子,对于三郎继承淄青也是大有帮助的,咱们田家势力不足,三郎要压住那些孽种,有许多借助于魏博的地方,这一点贺之方想来也很清楚,李十七娘再怎么好,李衡总不可能把幽州给她做嫁妆,李衡膝下子嗣众多,单是嫡出的就有四子,幽州下一任节度使没有贺家说话的地方,淄青却不然……当然,最紧要的还是,两镇最近!” 说到末了一句,她眼底划过一抹寒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四章 郭妻 “阿家为何要邀李家女郎指导阿家骑射?”送走了李家姊妹,采蓝吩咐锦梳盯着小宫女们收拾着厅中,自己跟上元秀走进内室,疑惑的问道。 元秀随手褪了长帔,懒洋洋的道:“在这山里待得腻了,八姐和十妹又不在,寻个人说说话罢了,再者听说这李十娘骑射确实是不错的。” “虽然如此,但这李十娘曾与七驸马……”采蓝说到这里住了声,元秀淡然道:“不就是她与崔风物自幼相善么?那算是多大的事情?先说连婚约都没有,单看她这会在绿园就晓得是被特意打发过来的,这件事情长安知道的人也不多,就是外面听见了,如今七姐已经下降,这件婚事还是父皇生前许的,人人只道是谣言,咱们这里先避讳起来倒是叫人以为是真的了。” 采蓝道:“奴只担心若昌阳公主知道阿家亲近李十娘,怕是会误会了阿家。” “她虽然是我七姐,但就是昭贤太后生前也没有这样管过我的,我帮着她是念姐妹情份,但也没有为了她就要委屈我自己的道理。”元秀淡淡的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五哥打算弃了任秋对不对?你怕她因任秋之事迁怒到我头上来,抓住了此事朝我发作?不会的,七姐不是糊涂人,从我在她大婚次日就避出长安便该知道此事与我无关,更何况那任秋别说只是一介私生子,还是一个晚辈,哪有为了他来寻我不是的道理?” “阿家既然想到了此节奴也不多嘴了,只是……”采蓝皱着眉,顿了一顿才小声道,“只是那燕九怀这几日忽然不见,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可还会回来?” 元秀听到燕九怀三字先是眉头一皱,顿了一顿才恢复了淡淡的态度:“他有事回长安去了,咱们回宫前他是不会出现的。” 采蓝明显的松了口气,趁机道:“禁军都是男子不能过月洞门,奴等虽然就近服侍阿家,可是实力着实太低,如今燕九怀既然离开,阿家莫如还是叫大娘住回来罢。” “……”元秀抿着嘴,半晌才道,“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见采蓝默默屈了屈膝,她犹豫了下,到底问了出来:“大娘这几日好吗?” “饮食清减了许多,精神倒还好,只是阿家这几日忽然变了许多习惯,厨下的人在大娘面前咀了舌头,大娘嘴上没说,但心里究竟着急……”采蓝话还没说完,元秀便冷笑出了声:“大娘怎么说也是我的乳母,虽然轻信了那起子背后咀舌的小人议论,寒了我的心,这才叫她单独住出去专心休养,但也断然没有随随便便的东西就可以在她面前放肆的道理!” 元秀毕竟是宫闱之中长大的,采蓝那番话看似在说薛氏关心她,其实却是表明因元秀令薛氏迁出竹楼,别院上下不免因此对薛氏有所轻视——元秀是薛氏一手带大的,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乳母性情果敢,最不喜的就是私下议论是非,若是往常,这样的话谁敢到她面前去多言?采蓝说的好听,恐怕这些时候薛氏被发到旁边楼里去住,原本见还有小宫女跟去服侍,也许还不敢放肆,见隔了两日都没有被元秀召回,一个个都认为薛氏待元秀太过严厉,怕是要从此失宠,从前薛氏在元秀身边的时候,包括采字辈的大宫女都被她管得不敢越雷池一步,更别说小宫女们,许是几个眼皮子浅的以为得了报复的机会…… 采蓝小心翼翼道:“奴都已经处置过了,虽然是那起子人不好,但奴也有疏忽处,还请阿家降罚!” “你这个月的月例就不要拿了,另抄一遍宫规!”元秀对身边人素有宽厚之称,然而也是极讲规矩的,尤其薛氏对她而言更不相同,沉着脸,连最贴身的宫女也不客气的罚了,又道,“管着别院的也不是你一个,叫郭旁来见我!” 元秀亲自召见,郭旁来的很快,等他到了,见元秀一脸怒色,不由一惊,偷眼看了采蓝,却见采蓝递过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只得先行行礼。 元秀也不叫他起身,只是冷冷的问:“本宫没来别院前,不知这别院中上上下下有多少人?” 郭旁不明其意,如实道:“回贵主,原本别院中连仆在内有六人,另有小人的子女并几个山中短工帮手。” “那么本宫来后别院里有多少人?” “贵主一行除了贵主外,随行侍从连禁军士卒共有百人不到。” 元秀眯起眼:“对比之下,这增加的确实太多了,也难怪郭总管会有点顾不过来!” 郭旁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大概的缘故,他先跪下请罪:“是仆无能!”复问,“不知何事疏漏致贵主动怒?” 元秀见他并不推脱,才敛了些怒色,淡淡道:“薛尚仪因惧夏,在到别院前在宫里用多了冰,身子难免暂时弱一些,这竹楼风凉是风凉,薛尚仪却有些受不住,因此本宫才特特让她去住了旁边的木楼,又另遣了人去伺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别院里竟传出来尚仪的非议,竟然有人跑到尚仪面前去说三道四,叫尚仪添烦?” 郭旁心里委屈得紧,先不说薛氏究竟为什么被赶到隔壁去别院上下心里都清楚,那几个跑到薛氏面前挑衅的人,他不是不清楚,然而他只是别院总管,还是郭氏旧奴,元秀身边随便一个粗使宫女,都是宫里人不说,却是比他更代表着元秀的体面,他又怎么敢说什么?能够私下里叫女儿透露给采橙,转叫采蓝知晓已经是尽力。 没想到这会儿事发了,元秀还是要迁怒到自己身上。 但他也知道此刻不是顶撞元秀的时候,便忍着气低头道:“是仆的不是。” “自然是你的不是。”元秀哼了一声,“那起子不长眼的东西你可知道都是谁?” 郭旁踌躇了下,见采蓝站在元秀身后微微点头,这才道:“仆……知道。” “那很好,宫里也不缺这几个人,从这会子起,就留着别院里罢。”元秀冷笑着道,她对近身之人,轻易不罚,当真惹她恼了,却是半点也不含糊,哪怕采蓝已经罚过了,她也不肯再用,听了这话,郭旁一惊,采蓝也急急道:“阿家,那里面还有两个锦字辈的……” 梦唐的规矩,宫女一般都是二十五岁上才放出宫,最多是在三十左右放人,有特别愚笨或者特别得了恩典的,才会提前,采蓝这几个人如今都已经快到了年纪,是绝对不会陪到元秀下降的,她们教导的接手之人就是锦字辈,近身大宫女那都是先凭着眼力从一群小宫女里先挑了出来,再带在身边一点一点的观察,认为合格后还要方方面面的言传身教,方能合格,可谓是来之不易。 尤其是这一批锦字辈当初更有昭贤太后与薛氏共同掌过眼的,其他那些小宫女也就罢了,一下子去了两个,可不是两三年可以轻易补上的。 更何况宫女总是在宫中侍奉的,哪怕是冷宫或者掖庭宫,甚至是行宫,紫阁别院不过是一座别院,还是文华太后陪嫁,连皇庄都算不上,叫几个正式进宫的宫女留在了这里,实在是处境尴尬。 元秀冷冷道:“锦字辈的?”这句话问的采蓝心头一寒,立刻什么都不敢说了。 却是郭旁犹豫着开口:“贵主,恕仆直言,几位宫人究竟是宫里头的人,这儿却是别院……” “那么你说该如何是好?”元秀扫了他一眼,冷冷问。 “仆以为既然是宫人犯错,自然当交由掖庭处置。”郭旁道。 采蓝也赶紧附和道:“莫如明日就使于文融送她们回掖庭!” 元秀这回考虑了半晌才哼了一声,道:“既然你们两个都这样想,那便就这样吧。” 采蓝和郭旁都松了口气,复替人谢了恩,郭旁正要告退,元秀却叫住了他,道:“这几日的菜式听说都是你妻子指导采橙做的?” “蒙贵主见问,贱内因久居山野,略知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也是给贵主吃个新鲜。”郭旁赶紧道。 元秀微微皱了下眉,片刻才道:“你们是本宫母后的陪嫁,听说郭家当年也是关中豪门、太原望族,你们是郭家旧仆出身,比寻常人懂得多些也是应该的,本宫不过随口一问,何必如此紧张?” 郭旁讷讷无言,元秀转头吩咐采蓝:“那套头面呢?” 采蓝亲自进去取了一方锦盒出来,打开却是一整套的赤金头面,手工精巧,分明是宫中尚宫局中司珍房的手笔,郭旁并不敢接,采蓝取笑道:“早几日阿家就命把这套首饰翻出来要赏下去的,再说又不是给总管的,总管做什么不敢接?” 听她这么说了郭旁才小心的接住,替妻子谢了恩,他下去后,元秀问道:“郭旁的妻子你可见过?” “奴去庖下寻采橙时遇见过两回,他说的没错,那妇人年纪与郭旁差不多,面上确实有破损,瞧着像是早年被烫伤过,看轮廓与霜娘是很像的,做事也很麻利。”采蓝屈了屈膝道,“只是面上伤痕狰狞了些,阿家赏下的首饰虽然珍贵,奴想多半也只能做霜娘和雪娘将来的陪嫁了。” 元秀淡淡道:“这个无妨,左右是她们母女的,我是奇怪,郭旁虽然不叫这妇人到我面前来,但有意无意却总会叫我知道她……”她微微蹙了眉。 采蓝对紫阁别院的往事自也知道,这会一惊:“难道是郭家当年……” “郭家当年与王家同为太原望族,虽然底蕴不及后者丰厚,怎么说也是钟鸣鼎食的人家,若当真是我的姨母或者其他什么人,断然没有委身奴仆以求全身的道理。”元秀沉吟道,“何况母后虽然是长女,但我比五哥小了九岁,西川事发时,最小的一个姨母也出了阁的,就是如今在山南的那一个。按梦唐律,已文定的女儿都不需担家族之罪,何况是她们?后来郭家之事又牵累到了姻亲们,才有两位姨母不幸……那两位姨母都是锦绣堆里长大,受不得那样的打击投了缳,再说当时几家人家都被禁军先围住,我那些姨母固然不柔弱,但如大娘这样身手的也就大娘一个人,想要跑到紫阁别院来,就是有人接应也难……” 采蓝想了想,道:“奴觉得那妇人虽然做事利落,但比之久居明堂的大家贵妇究竟不同,或者寻个机会阿家亲眼看一看?” “这个就不必了。”元秀摇头道,“只看大娘到别院来有没有特别与她见面就知,我那些姨母,除了大娘,哪一个我还记得?” “大娘……奴听那几日留意大娘行踪的锦水说,大娘对那妇人并不甚关心,倒是曾与郭总管密谈过一回,郭总管离开时脸色很不好看。”采蓝低声道。 元秀嗯了一声:“这别院是四舅舅精心营造,又送给了母后做嫁妆,留守在这里的人定然也是心腹,郭旁虽然不是头一任总管,却是那位老总管之子,总是会知道些内情的。” 采蓝见她面色迟疑,大着胆子问:“阿家可是想知道郭家族没之事?” “我原本一点也不想知道。”元秀闭上眼,有些疲惫道,“人人都说族没乃杜青棠力谏所致,但就如同方才我故意要把那几个冒犯了大娘的宫人留在别院,逼着你和郭旁求我罚她们去掖庭一样……留在别院其实说是受罚,郭旁却绝对不会当真委屈她们什么,毕竟曾是我身边的人!但去了掖庭,那边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尤其是我不开口说从轻处置!郭旁怕麻烦,而你担心不合规矩,这样罚她们去了掖庭变成了你们的主意……”她睁开眼睛笑了一笑,“回头宫人议论起来,定然会认为你们直接进言所致,却不想若我不点头,你们难道还能直接把人送到掖庭宫里去吗?” 采蓝郑重屈膝道:“奴知道,阿家不是怕担了苛刻宫人的名声,只是担心宫人因此更加嫉恨薛尚仪,奴也是尚仪教导出来的,有道是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奴帮尚仪说话,总比阿家直接出面好。” “父皇若当真要留郭家,杜青棠再怎么坚持谏议又有什么用?”元秀淡笑着摇头道,“只看六哥就知道了,若杜青棠能够做主,那时候郭家已经族没,母后去世,五哥除了一个嫡子的名份,上边二哥乃崔太妃所出,本身也学问也是极好的,三哥是平庸了些,六哥那么讨父皇欢心,他和杜青棠无怨无仇,反而极尊敬杜青棠,杜青棠岂有不期望他继位的道理?” 她此刻说的涉及前朝储君之位,采蓝顿时噤了声不敢接话,好在元秀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下去道,“这是杜青棠不想插手此事吗?无非是因为他早早看穿了父皇虽然有所摇摆,但到底没能狠下心来罢了——他之所以坚持对郭家的处置,不是他定要与郭家为难,而是因为,这是父皇的意思,父皇那样英明的人,杜青棠若不是能够处处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又岂能在前朝那样的蒙信任?” “郭家固然是我外祖家,但父皇何尝不是更亲近?”元秀悠悠道,“这是大娘数次在我面前提起此事我都不想继续说下去的缘故……然而如今却是由不得我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五章 仙奴 李十娘初为人师,兴致极高,前一天她走的时候与元秀约好了,翌日一大早就精神抖擞的过来叩门,因说好了这日先练骑术,她穿一袭赤红如火的男子袍衫,乌黑的长发以一支竹节顶簪挽住,摘了耳坠,只拿两根白玉短针穿住,面上淡施一层脂粉,又将眉刻意描做了英气勃勃的剑形,蹬着小蛮靴,拿了同样赤色的长鞭,笑眯眯的进了月洞门,与得了讯正要出去的元秀险些撞到了一起,惹得两人身后随从都是一阵惊呼。 “臣女参见贵主!”李十娘没想到元秀已经出来了,连忙脚步一顿,才免了撞上去,她因今日作男子装束,礼也是俏皮的行了个男子的礼仪,元秀定睛上下一打量,见她浑身上下朝气蓬勃,也不禁起了顽心,眼波流转,就递了一个媚眼过去,嘻嘻笑道:“这是谁家小郎君?生得这般俊俏,也不多带些侍从就敢出来,难道不怕被人路上掳了去么?” 元秀今日却未作男子装束,她梳着双螺髻,髻上分缠着拇指大小的珍珠串,面上未施脂粉,却在眉心贴了翠钿,描远山眉,唇上染丹,穿了橘色襟袖绣有瑞锦纹的胡服,虽然尚未完全长成,看着却已经亭亭玉立,眼波一飞,自有一股风流之态,李十娘在长安贵女里不只是骑射拔尖,就是口舌上也素来不输人的,听了元秀故意调笑,不假思索,顺势把自己当做了男子,拱手笑道:“若是小娘子你,何必掳人?只须笑上一笑,小生说什么也要跟着走了!” “既然如此,那便请小郎君跟过来罢!”元秀掩嘴格格笑道,她身后于文融也跟着凑趣道:“李家娘子这身打扮,若是离远些看了,还真要当成了郎君。” “她啊,不是打扮。”元秀背着手,笑吟吟的望着身旁略略落后的李十娘道,“十娘子眉间有英气,哪怕是做女儿妆,也比常人多出几分爽朗。” 李十娘自嘲道:“想是臣女自幼跟着兄长一起舞刀弄枪多了的缘故,兄长做梦都盼着臣女能够添几分闺阁女儿的贞静之态呢。” “做兄长的总是多操心些。”元秀倒被她这话勾起了同感,“本宫少时临帖,喜学魏碑,一开始的时候今上见着了总要夸奖一番,到后来总算写得有些样子了,今上却又叫我得了空也临摹临摹卫夫人簪花体,说是女儿家的字纤秀绢丽总是动人些。” “贵主说的真真是一点儿也没有错!”李十娘拍手道,“当初才学骑射时,兄长惟恐臣女学不会,教导得极为上心,待臣女如今都会了,他却后悔起来,直嚷着说早知道今日当初绝对什么都不教臣女,好让臣女死了心去学女红针线!” 元秀认真看了看她,叹道:“本宫实在想不出来,十娘子拿针线是个什么样子?” “贵主这话可算不得取笑,就是臣女自己也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李十娘朝她眨了眨眼,两人边走边说,居然聊得极为投契。 ………………………………………………………………………………………… 河南,平津公主府。 藕花水榭本就是在湖上筑起,借着近水的清凉,又另放了许多冰盆,饶是如此,平津公主还是感到一阵阵的躁热,被她瞪了一眼的两名宫女都是一惊,赶紧加大了打扇的力度,只是力气用大了,宫扇带起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平津公主听着心烦,正欲出声打发她们下去,水榭的门却被人推开,看到来人,两名宫女顿时松了口气。 平津公主不必回头也能听出来人足音,果然脸色略略和缓下来,转过头,道:“仙奴?” 仙奴着一身宽大的紫袍,以他的身份,原本是无资格穿朱紫之色的,即便要穿,也当是舞衣,但这一身紫袍虽然刻意做得宽大,却是仿了魏晋时候的古风而为,非是正三品上的官员皆可不穿。 他肌肤甚是白皙,被衬托出一种近乎皎洁的光泽来,见平津面颊微赤,鬓发蓬松,先摆手叫宫女退下,复到旁边倒了一盏凉茶递上。 平津取过喝下,问道:“蛮儿这会在做什么?” “我方才问过了蜻蜓,她小睡还未醒来。”平津到了封邑,因未曾带卢涣过来,便将这边上上下下都交给了仙奴打理,这仙奴虽然是娈.童出身,但在长安的长公主府里看了多年,照着卢涣的行事,居然也管束得当,平津由此越发信任他,此刻听了回答便温言道:“你多有辛苦了。” 仙奴目光脉脉的望着她,眼波流转,他本就面目秀美,此刻似嗔似怒,越发风情无限:“替娘子分忧是份内之事,娘子这么说却是对我多有不满了?” 梦唐的风俗,宫禁中称公主为阿家,其余通常情况下都呼为贵主,娘子却是寻常人家呼以女主用的,平津公主的家令因为出身其母卢丽妃同族,当初平津刚开府,对他多有倚重,便让他唤自己做娘子,以示亲近,仙奴亦然。 自到封邑后,仙奴打理诸事,陪伴平津的时候却少了许多,今日他忽然前来,虽然打扰了自己小憩,平津心里到底有些惊喜,此刻见他不依,便笑着携了他手赔罪道:“这是本宫的不是了!” 仙奴这才正了正脸色,简短道:“长安出事了!” “嗯?”平津公主握着他手,才起的一点旖旎心思顿时熄灭,微微变色,“任秋一案有变故?都有谁被卷进去了?” “目前还不清楚,但——主审此案的孟尹遇刺!”仙奴皱起眉,“如今已是六月中,偏生元秀公主的笄礼距今只得一个月,长安忙成一团,却不知道圣人还会不会召娘子回去?” 平津公主食指点着香腮,肃然道:“你把事情说详细些,说不定……”她勾起嘴角,“恰是如此,本宫才更容易返回长安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六章 太乙池 终南山秀峰丽肌、翠屏千面,虽然山间道路难与长安坦途相比,却胜在了景色上边,李十娘自恃骑术了得,但因元秀身份尊贵,到底还是选了条相对平坦的道理,这条山道却是往翠华山去的,翠华山峰奇洞异,上有清池古庙,尤其有一口太乙池,乃是本朝天宝年间地动形成,是山间天然下陷的一处湖泊,四周俱是高峰环列,池上碧波如镜,山光水影映入湖中,说不出的旖旎秀丽。 元秀听李十娘介绍得有趣,驰骋之间便问道:“十娘子对终南山倒是熟悉,本宫听说你在城中名声响亮,只当你鲜少离开长安。” “贵主不知,臣女虽然不似薛尚仪那样夏日里恹恹到了一动不能动的地步,但素来也是怕热的,长安宅子里面固然有冰盆驱散暑气,可整日里关着门户闷也闷死了,这翠华山上除了太乙池,更有一处风洞,虽盛夏也是凉风飕飕,寒意沁人肺腑,风洞之北,更有一处冰洞,这会子里面还存有坚冰,当得起寒气逼人四字!”李十娘得意道,“从我八岁起,每到入伏都要到终南山来避暑,最爱跑的就是翠华山,便是觑中了那两处地方,只可惜翠华山上好些的地儿都建了道宫庵观,再往下却又不能避暑了。” 听她言语之中,很是遗憾不能在此山上有一座避暑别院。 元秀眯了眯眼,淡笑道:“这是你挑剔,这些地方也不是不能借宿。”元秀虽然没有到过翠华山,却也知道翠华山下有太乙、翠微二宫,其中后者还是本朝太宗皇帝时所建,本就是做避暑的行宫用,太宗皇帝大行便是在翠微宫中含风殿上,可惜元和中,翠微宫便废弃为寺,所谓践苔朝霜滑,弄波夕月圆,固然从玄奘西归后,此处成了密宗胜地,信徒如云,香火旺盛,但对比太宗皇帝时候的昌盛,究竟是一种物在人非的惆怅。 “这时候还好,若是本月初的时候,就是想借宿也有些难,须得提前与看中的观里招呼方可。”李十娘没有察觉到她心绪,扬着马鞭指着远山道,“翠华庙会连开三日,从本月初一到初三,最是热闹不过,去年臣女随七姐和兄长过去,还买了许多乡野趣物,可惜今年错过了。” “本月初?”元秀略想了想,就知道李十娘为什么本月初会错过了——那时候她正卧病在床,不无遗憾道,“七娘也真是,若与本宫说一声,本宫也去瞧一瞧热闹呀!这会错过了,下一回难道要等到明年不成?” 李十娘嘻嘻笑道:“七姐一向不爱热闹,去年还是我硬拖了她去的,今年怕是自己也忘记了,这才没有提醒贵主,不过她就是想起来也不敢说的,贵主没有去过,不知道庙会上面人有多少——不提终南山中居住的山民并附近县中人氏,就是长安也有许多人会特特过来烧头几柱香,毕竟翠微寺的香火一向传说极为灵验,去年七姐为着她夫婿姑母的身子还特特去求了回签呢!” 元秀不免问道:“这郑家娘子身子很弱么?只是为何只得卢家姊妹陪着她来别院住,她的夫婿并其他子嗣呢?” “这位郑家姑姑就是生卢家二十六娘时难产才坏了身子,冷不得热不得。”李十娘随意道,“卢家二十六娘还有一个同母的兄长,按着排行该是卢十八郎,只可惜丰淳元年时,卢十八郎因病逝世,郑家姑姑由此大受打击,她本是卢家六房的长媳呢,那之后什么都不想管了,就是自己院子里也都交给了卢二十六娘,二十六娘那会年纪小,多亏了堂姐卢二十五娘手把手的教导,去年的时候,六房次子的长子娶了妻,郑家姑姑便索性把事情交给了才进门的新妇,专心养病,这一回到紫阁峰,说是调养,其实啊多半还是为了叫她能够散一散心。” “怪可怜见儿的。”元秀叹了口气,想起不久前长安传来帝后和谐的消息心里到底松了口气,“只是卢二十六娘可有其他异母兄弟吗?” “郑家姑姑这场病也和这个有关系,原本卢十八郎在,六房长子长孙的名份也没什么可争的,郑家姑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会卢十八郎去了,六房长支总不可能无人继嗣,卢二十六娘另有三个异母兄长,下面还有一个异母弟弟,姊妹且不去说——按着郑家姑姑的意思,她是想要挑那个最小的郎君到自己膝下养,那三个年长的待成了婚便都打发出去,留着幼子看家,偏生卢家世伯要循古礼,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想要把最年长的卢十九郎记到郑家姑姑名下,两下里争了几句,郑家姑姑原本性.子温和,自卢十八郎去世便急噪了些,说着说着便僵了。”李十娘道,“上一回臣女陪七姐过去探望她,她还提到了这事儿呢,就是不知道卢家世伯可点了头。” 卢家的家务事,元秀并不插话,只道:“卢家二十五娘并二十六娘听着排行正好相接,看为人处事,二十五娘却比二十六娘要稳重许多,听你说着她们关系极好,不是一个房里的吗?” “二十五娘是八房的,不过其母与郑家姑姑同族,加上年纪相仿,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倒是比亲姊妹还要好些。”李十娘指着前方看似不远处的一座山峰说道,“贵主请看,那一座就是翠华山了,咱们得把马寄在山下爬上去。” 元秀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足上的靴子,抿嘴笑道:“这个不怕,这时辰山上该有斋饭罢?” “臣女最不爱的就是这一点。”李十娘抱怨道,“翠华山因是道家盛地,山上不见荤腥,那些素斋做的再好,说什么引得许多长安富贵子弟争相来尝,臣女吃过几回,到底鲜美不足。”说完又看了眼元秀,自嘲道,“臣女粗鄙,让贵主见笑了!” 这一点元秀也是深以为然,不过端着公主的架子,她却不能像李十娘这样说得直白,只道:“偶然一回,且忍耐下罢。” 虽然翠华山的山影近在眼前,山路曲折,到底又跑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山脚,两人分别下了马,又留了人在山下守着马匹,袁别鹤打量了下山高,皱着眉对元秀道:“贵主这会登山,若还要在山上游览片刻,恐怕回别院时天将暮,山间道路黑暗,马却是走不得的。” 他们来时的山路虽然是修葺过的,然而许多地方都是一侧靠山,一侧危崖,再者山高林密的,胡乱蹿出了一头猛兽,仓促之间误伤了元秀,禁军上下都难以交代。袁别鹤再愚笨也不敢冒这个险,此刻便流露出阻拦之意。 李十娘在旁听了,见元秀面有踌躇,便道:“其实山上也是可以借宿的,翠华山风景秀美,如今又恰好是庙会散去之时,贵主不如索性在上面住上一晚,待明日再回别院。” 她说的轻松,袁别鹤等身负戍卫之责的人却不赞同,跟来的采绿也道:“十娘子早些没有说到这样的打算,奴什么都没带,阿家若是住在这里,旁的不说,连换洗的衣裙也没有呢。” “这……”李十娘虽然性.子直了些,究竟不笨,听出采绿话中有所暗指,赶紧分辩道,“臣女可没打算叫贵主在山上住,只是听了统军使的话,想叫贵主玩得尽兴些,或者咱们先不上山去,就到旁边翠微寺或太乙宫去瞧一瞧?” 元秀可不想去这两个使她缅怀盛世喟叹今时的地方坏了自己的心情,便道:“本宫很想看一看你说的风洞与冰洞,行快一些的话,想来是赶得上的。” 见她坚持,袁别鹤等人虽然为难,但也不敢阻拦,只好同意。 翠微山在终南群峰之中并不算高,山势也非陡峭,秀丽却是数一数二的,元秀虽然是女郎,但数月的骑射练习下来,又有李十娘陪着一路指点风物,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累,转过浓翠浅碧掩映的山道,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泓碧水悠悠,湖平如镜,倒影出群峰秀影,并蓝天白云,四周鸥鹭翩飞,当真如同世外桃源般! 元秀站在湖畔吐了口气,赞道:“太乙近天都——这太乙池当真如天上落下一般!” “贵主看那边。”顺着李十娘指的地方看去,却见是几艘小舟,“泛舟湖上不希奇,可这太乙池是山中地动水出形成,舟行其上可穿行于峰峦之间,飘飘然如欲乘风归去,上几回都是人多时来的,难以体会那等闲趣,这一回……”她正说的兴高采烈,忽然采绿用力咳嗽起来,李十娘看着元秀大感兴趣的目光这才醒悟过来,赶紧住了口。 只可惜元秀已经在问了:“那些舟船都是哪里来的?是附近山民放在这儿专门供人泛舟的吗?” “这倒不是。”李十娘见她问了,只得继续解释下去,“别说贵主这样的身份,就是臣女,这样的舟船,轻易也难踏上去的,这上面的舟船只有少许是山民放在这里捕鱼用,其他一些,要么是附近观庵中所置,要么就是有的人家特特买了使人放在这里,等来时候用的。” 她道,“臣女兄长就为臣女与七姐买过一艘,只是平素不在这里,贵主若想乘坐,不如臣女使人去叫过来,那小舟倒还干净。” 察觉到袁别鹤和采绿的怨念,李十娘赶紧解释:“风洞和冰洞都在池之西北,从咱们这儿过去,乘舟比行路其实也慢不了多少,更能看些风景。” “你家舟船在什么地方?”元秀问道。 “贵主请稍待,臣女这就使人去问。”李十娘吩咐了自己的使女,那使女立刻向着某处匆匆而去了。 元秀注意到她去的方向,不由道:“那儿似乎有些房屋,不是说这里寻不到合适做别院的地方么?” “贵主不知,早先翠微宫建在这里,乃是笼山为苑,谁敢把别院修到这里来呢?”李十娘解释道,“后来翠微宫废弃为寺,倒是可以了,但玄奘法师自天竺取经归来,密宗在此大兴,香客络绎不绝,却也不怎么选得出宅基所在了。” 风水之说元秀并不精通,但李十娘话中之意已经明显,便点了点头。 李家的小舟来得倒是极快,划船的船夫虽然年纪已长,两鬓斑白,却面目端正,看着很是忠厚老实,他把小舟停到了附近,跳上岸来,先对李十娘行了个礼,叫道:“十娘子带了贵客来?昨天小老儿刚在山间猎了一头獐子,一会可要去尝一尝?” 李十娘瞧着与这老者倒是极熟的,未经元秀准许,也未透露她的身份,只道:“这回看了风洞与冰洞就回去,下一回再尝罢。”说着对元秀道,“易丈的媳妇做野味是极好的,绿园那边的厨子还特特向她讨教过。” 易丈复向元秀行了礼,他不知道元秀是谁,只当是与李十娘差不多的身份,笑着招呼道:“小娘子可也是十娘子左近邻舍?下一回过来若是如十娘子般不喜素斋,不妨去小老儿家用些,旁的不敢说,山中野味总是有些的。”说着指了指山下某处,“就是那边椿树下。” 元秀抿嘴笑了笑道:“若下一回来倒确实要去瞧一瞧。” 赵郡李氏的女郎说好,她还是有些相信的。 “贵主,他这小舟……”袁别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声提醒。 被他这么一说,元秀才发现,李家放这里的这艘小舟,精巧干净都有,只是连上了艄公易老丈,怕能载的也就那么五六人……元秀与李十娘自然是要去的,加上两人的使女,这小舟就差不多了,但,李十娘子或许还不要紧些,袁别鹤又如何敢叫元秀公主就这么跑去游览那两处洞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七章 再见长生子! “小老儿这舟船确实不足以载诸位过湖。”易老丈听了元秀的疑虑,却并无为难之色,而是一指附近那几条小舟,笑着道,“不过那边的舟船也还算干净,只要要委屈几位郎君了。” 元秀看了眼李十娘,李十娘会意,拉着她到旁边道:“贵主且放心,先不说咱们今日到这里来是一时兴起,上几回,臣女家的护卫也是另租了小船跟在旁边的,这易老丈世居附近,为人甚好,臣女的兄长才托了他照拂这舟船,何况翠微寺附近多是密宗信徒,惧怕上苍报应,不敢说都是整日里吃斋念经的修士,品性都还尚可。” “你既然敢打包票,那便叫袁别鹤他们另外登舟罢。”元秀想了想,道。 袁别鹤却执意要与元秀在一起,他与禁军今日都穿了便服,但因他为统军使的缘故,年纪略长,气质也更沉稳些,易老丈见他坚持不肯和元秀分开,却是想左了,不免好奇的看了几眼元秀,却是拿她和袁别鹤当做了一对。 元秀自是不知易老丈的想法,这太乙池本朝才现,却声名鼎盛,舟行其上,越发觉得水碧如玉,镜如镜,但远处波光粼粼,恨不能投身其中,时或见游鱼穿梭过舟旁,元秀禁不住俯近了船舷去抓,小舟随之一晃,袁别鹤忙道:“贵……九娘子小心!” 小舟地方不大,他这么一叫虽然声音不很大,易老丈却听得清楚,爽朗笑道:“那位郎君且放宽了心,这湖上无风无浪的,小娘子们就是活泼些也没什么,小老儿早年在河上待过,如今年岁大了比不得当年,操条小舟倒还使得。” 易老丈自信,袁别鹤可不敢全信了他,元秀被他打断,只得悻悻收回了手,问道:“风洞是哪边?” “就是那里。”李十娘指给她看,却见远处绿树之中露出了两块高大的山岩,李十娘所指的方向正是岩石中间。 易老丈见元秀不再对太乙池感兴趣,暗自加快了摇橹的速度,小舟箭也似的划开湖面,不多时,就到了风洞前,他择了一处干燥稳固的池岸,自己先趟着水踩了上去,试了试地面,方重新回到舟上,搭好了跳板,请众人登岸。 袁别鹤先命两人的使女上了岸,李十娘问元秀:“九娘子可要我扶你一把?” 元秀朝她摆了摆手,她才踏上跳板时虽然摇了摇,但很快站稳,轻松的跳了下去,一行人都上了岸,却见另外租的两条小舟还有些距离,元秀见风洞就在眼前,已经可以感到四周明显比湖上更凉爽,便道:“咱们先进去看看。” 不待袁别鹤阻止,她已经举步向洞中走了去,李十娘自然也跟上,绕过了外面的几丛碧树,但见这风洞恰是夹在了两座巨岩之间,整个洞穴高约六丈,深处因无灯火,影影幢幢,看不分明,才到洞口,便觉一阵冷风卷出,一行人都穿了夏衫,此刻身上都是一寒——元秀忍不住道:“果然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站久了其实也冷的。”李十娘惬意的拨了拨鬓发,笑着道,“幸亏咱们乘舟过来,方才爬山出的汗都干了,若不然孔窍未合就过来被这风一吹,身子弱些怕是要就这么染上风寒的。” “这风洞已经这样凉了,也难怪冰洞在这时候还能存住了坚冰。”元秀感慨道,“造化当真奇妙。”她见洞中黑黝黝的,便先不进去,而是站在洞口问,“里面都有些什么?” 因易老丈在湖边看着小舟,这时候众人便恢复了原本的称呼,李十娘道:“臣女第一回来时也很好奇,兄长特特让人下山去寻了一个气死风灯来照亮周围,其实就是那么一个洞穴,里面什么也没有……哦,有时候也会有些附近的山民,拿些容易坏的东西过来暂时放着。”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顿时也没了进去的兴致,采绿探头看了一看,笑道:“这地方说起来也是常有人来游玩的,怎也无人做一做好事在里面点一盏灯?” “你却是忘记这洞叫什么了?”闻言李十娘不禁抿嘴一乐,元秀嗔她道,“就算是气死风灯,你瞧这里的风上下左右的吹着,指不定就灭了,而且里面反正没什么景物,附近山民还有借它储物的打算,难道点着灯叫你看清楚了好顺手牵羊么?这样子黑黝黝的如咱们这样在洞口看看就是,反而不会进去动他们的东西了。” 李十娘忍笑道:“贵主说的是。” 采绿被嘲笑了也不当回事,只笑嘻嘻的道:“这洞穴实在古怪,好端端的透出风来也就罢了,竟然还这样凉,倒仿佛是天生给附近山民所用的一样。” “所谓造化钟神秀,就是如此了。”元秀道。 “阿家封号里也有一个秀字,可见阿家也是造化之所钟啊。”采绿眨了眨眼,笑道。 她这么一说,李十娘也点头称是:“贵主封号元秀,元为嫡为长为始,秀为荣为盛为美,足见先帝钟爱。” 话题忽然转到了宪宗皇帝身上,元秀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道:“咱们去看冰洞。” 冰洞就在风洞之北,四周一般被绿树环绕着,这时候的日头最是毒辣,原本从风洞里出来,众人身周都带着一股凉气,走到冰洞附近时仍未散尽,这时候居然又感到炎热起来。 “贵主,冰洞寒冷,还是站在外面看一看就是。”虽然如此,袁别鹤打量了眼元秀身上单薄的胡服,还是劝说道。 “这样有什么意思?听说这里面这会还有坚冰储存,本宫正要瞧上一瞧。”元秀不以为然道。 袁别鹤阻拦不住,只得多点了几人跟上去。 这冰洞与风洞又有不同,风洞是未近身已觉凉意袭来,这冰洞——俨然似有一道看不见的界线,洞口三步之外尚且是炎炎的夏日,一跨入三步之内,元秀顿时一个激灵——一阵寒意卷来,探头向洞中一看,迥然于风洞的漆黑晦暗,这冰洞内居然甚是明亮! 明亮却是来自于冰雪。 元秀转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但见绿树郁郁,烈阳高照,再看身前,却见冰柱悬棱,犹如一座冰雪之林,景象壮观,许多冰棱上有断痕,显然是附近来了人取冰,即使如此,深处依旧可见足有人粗细的冰柱,只借洞口进入的一点微光,却将洞中照得轮廓清晰可辨。洞中甚至还有一条用于取冰的小径,弯弯曲曲的,消失在冰林之间。 李十娘虽然是来过几回了,此刻依旧看得兴致勃勃,采绿忍不住道:“奴这会可觉得尚寝局那边每逢冬日辛辛苦苦的储冰是何苦来哉?若是大明宫里有这么一个洞穴单是内库就要省掉多少?” “你说的倒是容易,这样的地方乃天地之所钟,若是到处都有,咱们今日又何必骑马跑几个时辰,再辛苦上山渡湖过来看它?”元秀仰望着远处的冰棱赞叹的道,“琼玉堆雪,没想到夏日居然也能看到这一幕!” 李十娘正要接话,忽然前方冰林之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天地所钟?冬寒夏暑,乃是人间常在之道,如此逆转寒暑之处,当为天地异数,有道是事出反常为妖,又怎能扯到了钟爱上面?” 乍听见冰洞里还有他人,众人都吃了一惊,待听清楚了对方的话,元秀皱起眉,采绿已经叱道:“是什么人在这里藏头露尾?胡乱接话!” 李十娘皱眉:“出来!” 剑拔弩张之中冰林后果然转出了一人,却见此人一身麻衣如雪,几与身后融为一体,容貌丰润,眉长入鬓、目若星辰,单看容貌,正当少年,然他满头长发,却是一片雪色,头顶莲花冠,横插翠绿玉簪,正是元秀在清忘观中见过一面的长生子! “你这道士鬼鬼祟祟……”长生子的容貌太过奇异,但凡见过委实难以忘记,采绿原本气势汹汹,见到是他不由一呆,李十娘可不认识他,见他一身素白的走了出来,冷笑一声,才说了半句,却见元秀抬起手示意她噤声,警觉的远着长生子道:“你怎会在这里?” “贫道自是在等贵主。”长生子手持拂尘,虽一袭麻衣,却风姿高远,站在夏日冰林前,犹如谪仙。 李十娘这时候也察觉到对方身份非凡,单是元秀居然认识对方,可知不是寻常人,她看了看袁别鹤,却见袁别鹤微微皱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手按在腰间机括上,居然是一派如临大敌之状! 李十娘一愣,也有些紧张起来。 元秀皱眉道:“你是修道之人,本宫却身在红尘,却不知道你等本宫做什么?” “听闻贵主几个月前在寻贫道,只不过彼时未到相见之时,贫道特此避往剑南,如今已到时辰,自当前来相见。”长生子在清忘观时给元秀留下的印象乃是跋扈骄横,后来遇见贺夷简描述之中也是如此,如今忽然高深莫测,元秀心念几转,淡淡道:“哦,原本是本宫的六姐有些道家经文有所不解,本宫也是代她寻觅你,后来另有人为其解答,如今也无需你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长生子也不见恼怒,只是道:“贵主今日出行,可是事先约好?” 元秀眯起眼:“不过是巧合。” “贵主当真只是为了令姊寻觅贫道?”元秀一句话堵住长生子,后者想了一想,淡淡的问道。 元秀皱了皱眉,却不是为他这句话,而是进了冰洞这些时候,有些承受不住寒冷,袁别鹤察觉到了,沉声道:“贵主只着夏衫,进洞来已有时候,为贵主凤体计,请先退出冰洞!” 等元秀与李十娘都离开,袁别鹤方一步一步,警觉的向洞口倒退而出。 洞穴中,明显比元秀一行人更早进入冰林的长生子,麻衣单薄如纸,却若无其事,看到袁别鹤如临大敌的姿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缓步向洞口走去。 洞外,站到了烈阳下,众人都吐了口冷气,采绿摸了摸衣角,低叫道:“这么会儿连衣角都挂上了霜!” “这冰洞果然奇异!”元秀抿了抿嘴,道。 李十娘悄悄拉了拉她袖子:“贵主,方才那道士……” “一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不必理他!”元秀哼了一声,却听身后长生子淡然道:“贵主若是不信鬼神,当初又何必去清忘观请求观主容你出家?” 与云州公主闹翻、一怒之下跑去清忘观闹着要出家,这是元秀丢脸的事情之一,从回大明宫起就不喜被人提起,这会被长生子慢条斯理的说来,顿时大怒,头也不回的冷笑道:“本宫的事,与你何干?!” 她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人影一闪! 李十娘与采绿惊呼一声,却见长生子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了她们身前,依旧姿态飘然出尘,俨然得道高人,心平气和的道:“贵主若是寻贫道无事,贫道却有些事,想询问贵主,不知如何?” “不如何!”元秀也被吓了一跳,但她究竟见过燕九怀与杜拂日交手,想来这长生子也只是轻功高明罢了,因此不屑道,“本宫何等身份,竟要受你盘询?!” 闻言,长生子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之中,满是悲悯。 元秀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八章 拿下 “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在元秀以为长生子要翻脸、暗暗给袁别鹤使了个眼色时,却听长生子忽然喃喃道。 她愣了愣,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接着,她便明白了长生子的意思——脑中一阵突兀的晕眩传来,还没等她挣扎,就无法抵抗的晕了过去! 烈烈骄阳下,一名麻衣高冠的道者身前骤然倒下一群人,情景委实诡异。 长生子将拂尘塞入袖中,缓步走到元秀身边,将她抱起后,想了一想,又抓起袁别鹤,他身法迅捷,即使带了两个人,几个起落后,依旧很快消失! 待他离开后,足足过了一柱香时间,草地上的人才渐渐清醒过来,李十娘还在扶着额头迷迷糊糊的呻吟,忽听采绿惊叫道:“阿家呢?阿家怎的不见了?” 这一声顿时将众人都惊得一个激灵! 一名禁军赶紧冲到附近的湖边,脱下外袍浸入湖水后,飞奔回原地,拧出袍中湖水,将那些还未清醒的同伴浇醒,众人皆跳了起来,将附近寻遍,却丝毫不见元秀踪迹! 同时,也发现了袁别鹤亦已不见! “我等既然是一起醒的,那么想来也差不多是同时晕倒,可见是方才那妖道所为!”李十娘究竟望族出身,将此情景,率先冷静下来,拉过采绿,低声道,“只是如今贵主与袁统军却不在,以我猜测,怕是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妖道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将咱们弄晕,就是为了将他们掳走;另一个却是方才咱们晕过去时,贵主与袁统军并未倒下,那妖道见机欲逃,袁统军追了上去,又见咱们都晕了过去,担心贵主独自留下危险,因此带着贵主一起去追那妖道……” 采绿虽然被元秀失踪吓得六神无主,究竟是大宫女,被李十娘拉着手,目光灼灼的盯着说了半晌,到底渐渐回过了神——李十娘看似提出了元秀并袁别鹤之所以失踪的两种情况,听她说得仿佛都有可能,其实后一种但凡想一想就觉得是在胡诌。 且不说方才众人突如其来的晕倒,之前根本就是半点预兆也无,端的是防不胜防,袁别鹤武功高强,能够抵御片刻,倒还可能说得通,元秀虽然学过几个月的骑射,论身手还不如李十娘,更别说禁军中特特挑选出来的士卒了,其他人都晕了,她又怎能继续清醒? 就算如李十娘所言,元秀与袁别鹤因种种缘故并未失去神智,在这种情况下,借袁别鹤十个胆子,也不敢追上去!毕竟他的主要责任,是保护元秀,而不是拿下妖人!更别说带着元秀追上去了,先不说那妖道武功如何,带着元秀,万一被掳为人质,他又如何向丰淳交代? 采绿定了定神,道:“十娘子说的极是——说起来,阿家今日所佩的香囊,里面装着玉犀角,最能辟毒解困,方才袁统军与阿家站得近,想是因此得以幸免。”这两人只是失踪,还是两人一起失踪,连他们也只是被迷晕,想来元秀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如今最重要的却还不是找人——而是先考虑保住元秀的闺誉,李十娘提出两种可能,目的正是要提醒采绿这一点。 “贵主身份尊贵,却被这妖道暗算,虽然未曾成功,到底难以咽下这口气,想是因此迫着袁统军追了上去。”采绿这番话才说完,李十娘立刻接过了口,将疑虑之处补足,一本正经道,“然而袁统军素来沉稳,想来不会当真去追那妖道,待贵主怒气平息,大约就会回来了。” 禁军士卒因袁别鹤不在,有些群龙无首,听两人一搭一唱这么说了,对望几眼,其中一人抱拳道:“那么敢问李家娘子,某等如今该做什么?” 李十娘虽然身份高于采绿,这会可不敢指使禁军,赶紧看向了采绿,采绿深深望了她一眼,招手叫过了几名禁军,走到一旁,叮嘱了几句。 李十娘担心她说漏了嘴,不免不住向她身上眺望,却见采绿叮嘱完那几人,忽然咦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草丛里道:“李家娘子,那里有块帕子,莫不是你身上掉的?” “我今儿的帕子都没收在自己身上。”李十娘嘴上这么说,脚下到底走了过去,疑惑的道。 她才走过那几名禁军身旁,那几人对望一眼,几乎同时出手,一举将她擒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只是李十娘与她的使女大惊,剩下没被采绿叫到的禁军里也有几人惊讶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贵主和统军都不见了,不忙着找人做什么要为难李娘子?” “阿家今日来这翠华山、游太乙池并看风洞冰洞,都是这位李家娘子撺掇的,路途上统军使几回拦阻,究竟还是李家娘子技高一筹,如今在冰洞里面遇见了那道者,这会出了事,也怨不得奴不能信你。”采绿转过身来,面似寒霜笼罩,冷冷扫了眼那几个为李十娘说话之人,“奴知道你等都与李家娘子的兄长亲善,因此对这李娘子不免存了几分照拂之心,不过涉及到阿家,但请想一想自己有多少个脑袋,为了李家兄妹,危及自家前程并家族,可是明智之事?” 她虽然是奴婢,但经薛氏调.教,常为元秀左右膀臂,发作时自有一番威势,此刻眼光到处,原本有几人已经挽起袖子要上前帮助李十娘脱身,此刻却也迟疑下来,只听李十娘怒道:“我与贵主无怨无仇,上一回在紫阁峰上,我因心疾发作还是贵主救了我,我做什么要害贵主?” “这件事情奴也想请问娘子!”采绿毫不客气的道,“方才那道者说他在此是为了等候贵主,阿家昨日与娘子你约好了今日由娘子教导她骑术,只说了在紫阁峰上的山道上面练习,可没说过要到什么地方!今日从紫阁峰下一路到这翠华山,咱们这么多人看着听着,是李娘子你一句一句一步一步引了阿家过来的,就连过湖的舟船并易老丈你都准备好了,如今阿家与袁统军失踪,你岂可脱得了关系?” 李十娘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也找不出什么话来替自己脱罪,采绿恨恨的看着她,走到近前,压低了嗓子道:“你方才那番话,无非就是要咱们顾忌着阿家的名声不去寻找……” 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附耳道,“这是不是说,阿家和袁统军,其实就在附近?”说着赶紧抬起头,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然而让采绿失望的是,李十娘面色迷惘而愤怒,却瞧不出她问话究竟是对是错,采绿皱起眉,对那几个她特特认出来、与李家并无交情的禁军道:“先把她绑了!阿家出事,咱们一个也别想落好下场,今日之事与李娘子是怎么都脱不了关系的,你们几个若是不想罪加一等,最好不要做多余之事!” 采绿阴沉着脸,看着方才帮李十娘说话的几人,一字字道,“你们三人为一组,从附近起找人!”说着,看向了不远处又惊又怒的李十娘的使女,眯起眼,“你……去湖边将易老丈骗过来,若是敢趁机呼救,或者给同伙传递消息,仔细想一想你们家女郎的下场!你们李家娘子再尊贵,能尊贵得过阿家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零九章 一果一仁 “长生子,你意欲何为?”采绿设计李十娘时,元秀却已经被带到了翠华山下,一处僻静山坳之中,四周芳草芊芊,空无一人。 长生子将仍旧昏迷的袁别鹤丢在不远处,慢条斯理的掸了掸衣冠,恢复了飘逸如仙的风仪,他并不看元秀,只缓缓道:“贵主你诞于十四年前的七月廿五,正逢太阴入命,太阴司夜,女子属阴,本是吉时,只是贵主生于下弦之月,固然生为帝女,受李家皇气庇护,前半生固然荣华难言,中途却将有挫折,必受颠簸,且与此星入命,与长辈中的女子皆是缘浅份薄……” 李家崇尚道教,然而元秀自幼顺遂,对鬼神便无太多恳求之心,何况这长生子行为诡异,元秀不耐烦的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贵主似乎不太相信鬼神。”长生子心平气和的道,“却不知道信不信占卜?” 元秀皱起眉,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你将本宫与袁统军带到此处来,就是为了问这些神鬼之言?” “贵主既然没耐心,贫道也不兜圈子——贵主乃皇室中人,想必对推.背.图三字,并不陌生吧?”长生子凝视着她,忽然说道。 “推.背.图?”元秀怔了一怔,本朝太宗皇帝时命钦天监李淳风推算本朝国运,李淳风因作推.背.图,计有六十图并谶、诗,据说那六十幅谶图包含机密万千,非常人所能测度……太宗皇帝因此重赏了李淳风后,这幅推.背.图自然就收藏在了宫中,外人自不能见,就连元秀,也只是偶然听过这么一回事,也是未曾见过的。 她飞快的思索了一下,恍然道:“你挟持本宫难道是想换推.背.图?当真是可笑之极!” 此图出自本朝近仙的人物李淳风之手,据说其中蕴意深远,非同小可,有道是公主常有而李淳风不常有,如此神妙之物,即使元秀在众公主中尤其尊贵,然而却也不能及。更何况梦唐再怎么衰落,如今依旧坐拥中原,被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道者劫持公主、还要拿推.背.图去交换,就算是怀宗皇帝也断然不可能会接受这份羞辱,哪怕是丰淳昏了头,满朝文武也不会同意——元秀自然要笑他异想天开。 “换?”长生子却摇了摇头,“贵主身份再尊贵,也断然比不上此图,今上虽然不及宪宗皇帝英明,在大事总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图。”他慢慢的道,“贫道只是想看一眼……第九象与第十象,如何?” “本宫虽然知道推.背.图,却从未见过,你尚且知道第九象第十象,本宫可是连一眼都没看过,再者,此图谶语据说所涉皆为大事,一旦传出,干涉天机,岂不是祸哉?长生子你好歹也是修道之人,本宫听说道家讲究无为而治,自当顺应天意,这幅谶图既然收于大内,你却又要翻出来做什么?”元秀见他说明了意图,沉声问道! 长生子淡淡道:“贵主不知道此图,贫道可以代为透露些许——” 元秀疑惑的望着他,便听长生子缓缓道:“第一象图为双环相连,此图有十六字谶语,所谓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所配颂曰:自从盘古迄希夷,虎斗龙争事正奇,悟得循环真谛在,试于唐后论元机……” 推.背.图虽然是本朝才起,却因李淳风的声名手段,传说之中竟是胜过了前朝诸多谶语,如乾坤万年歌、马前课等,都不及推.背.图名声隆重。 元秀虽然自小无忧,对神鬼之说并占卜兴趣都不大,但此图名声太过广阔,任谁都难消一份好奇心,如今长生子居然主动开口讲解,她原本到嘴边的训斥顿时咽了下去,留心听了起来。 “谶语应验却是从第二象开始的。”长生子淡然说道,“实际上,贫道所知的,也只有第一象并第二象,那第二象的图,贫道前几日,恰好凭着记忆描摹了一幅,带在身边,还请贵主亲阅!”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好的素绢,指尖轻弹,柔软难以着力的素绢便飘落到了元秀面前。 元秀满腹疑虑与好奇的打开素绢,但见雪白的绢帛上,既无人物也无风景,却突兀的画了一盆果子。她先是一怔,随即察觉到那些果子累累叠叠,却都是李子! 梦唐皇室从李姓……元秀定了定神,去看谶语,依旧是一十六字,说的却是“累累硕果,莫明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她虽然生来尊贵,但宫闱之中长大终究心思细腻些,看到“莫明其数,一果一仁”,心下顿时一惊,连颂词也不看了,先将盆中果实数了一数,但见图中盆上果实分七层,共计廿一个,顿时下意识的咬住了唇——一果一仁,仁与人同音,图上看似盆上堆李,却无疑是代表了梦唐的帝皇,二十一颗李子,或者说,只得二十一颗——从本朝高祖皇帝起,加上武周,至丰淳,帝皇已传位二十位! 难道,梦唐国祚,竟已薄弱到了接近尾声的地步? 元秀抿紧唇,将目光复落到旁边颂词上,第二象的颂词却只是一首五绝——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一统定中原,阴盛阳先竭。 她盯着颂词陷入深思——头一句万物土中生,所谓夏木商金周火秦水……轮转到了前朝大隋属火德,五行之中火生土,是故本朝属土德,尚黄,这一句的含义不言而喻,第二句二九先成实,元秀头一回接触谶语,却有些茫然,不知其中所指之数为何,但后两句:一统定中原,阴盛阳先竭——梦唐在高祖与太宗皇帝时的强盛可谓是举世皆知,所谓“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二句写尽其时长安之昌盛! 本朝太宗皇帝武功之盛,曾打得猖狂一时的东.突厥、吐谷浑、高昌、薛延陀……莫不望风臣服,尊其为天可汗,昔年渭水之畔,更以单骑慑退突厥十万精骑,遥想贞观年间,帝国精骑到处,气吞万里、席卷四野,因此致四方来朝、诸国莫不敢失其臣礼……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从百年前王摩诘此句中,可追忆昔年盛景,而今长安繁华依旧,不说薛延陀与高丽等旧日称臣之部,就是从前十五道三百六十州,依旧掌握在长安手中的,又有多少…… 元秀怔了半晌,才想起来“阴盛阳先竭”这句,本朝若要说阴盛阳衰,任谁都会想起一个人——武瞾。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回图上,若是武瞾不在李子之中,或者丰淳往下还有两代祚享,尚有时辰……然而从上往下,元秀的目光顿在了第四个李子上,但见上下左右的李子皆带果柄,惟此无,其意不言可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十章 二九先成实 “二九先成实是什么意思?”元秀刷的收起素绢,她没有还给长生子,而是收进了自己的袖中,长生子也不阻拦,淡淡道:“这谶语简单之极,贵主想来生而顺遂,从未扶乩求问、怕是连签也不曾求过一支吧?” 元秀沉声道:“不错!你既然将此画给本宫过目,又何必吝啬一句颂词?” “二九即二百九十载,自武德元年至今已有二百八十余年……”长生子似笑非笑道,“贵主要贫道为你算清楚么?” “……不必了!”元秀从袖中抽出素绢,厌恶的丢了回去,“胡言乱语!谁会信这种东西?” “贵主若是不信,方才为何对着谶语思索如此之久?这第二象,可是太宗年间,师祖推算后,到如今早已发生……贵主没有问何为阴盛阳先竭,想必也该明白谶语究竟准不准吧?”长生子悠悠说道,“这两象图,乃是师祖传下,贫道的要求也不过分,毕竟此图出自贫道师祖之手,如今贫道也不是要拿回来,甚至连原物也不敢求一睹之福,只求知晓第九、第十为何景,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元秀咬着唇,忽然道:“这就是当初外祖父答应之事?” 长生子一怔,元秀盯着他,道:“本宫听说,你当年曾为郭家座上宾,并为本宫的母后与薛姨母之事有所为,外祖父为此对你极为感激……你当时向外祖父提出的条件,可是阅此图?只是……只是未能如愿……郭家族没之事——你在其中有份?!” “贵主很是聪慧,一下子就想到了郭家。”长生子静静看着她,神态悲悯,犹如已然得道、不日飞仙的真人,说的话却依旧与红尘牵缠难断,“推.背.图收于深宫,莫说外人,即使如贵主这样身份,也是只闻其名而不见其面,贫道下山又太迟,错过了醉心修道的怀宗皇帝,其时的宪宗皇帝雄心勃勃,意欲振兴梦唐,而贫道因看过第二象的谶语并图,却是早知天意,宪宗皇帝处无从下手,自然只能将目标转向了郭家。”他慢悠悠的说道,“不过郭家……啧!太让贫道失望了!” 说话之间,他目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 元秀轻轻蹙了蹙眉,不解道:“此图收在深宫,本宫乃是宪宗唯一嫡出之女,今上胞妹,身份尊贵,亦是从未见过,那时候,本宫的母后固然还在世,但这等重器,历来都是圣人亲自收藏……”她猛然想到了一件极为可怕之事,脱口道,“你用帮助本宫五哥登上太子之位并薛姨母婚姻之事,交换母后去偷窥此图?” 她喃喃道,“……母后难产而死,是你……” 长生子静静听着,一直等她猜测到此处才摇了摇头:“贵主说错了,贫道虽然很想知道九、十两象之景,但因所修道法,还不至于行这等恶事,贫道之所以找上郭家,不是看中了贵主之母贵为皇后,而是……贵主想必该知道,郭家在本朝大兴是因何事吧?” 郭家与王家同为太原望族,底蕴不及王家丰厚不说,在本朝初年时也是远不及王家出名的,郭家大兴,却是在安史之乱之中,郭子仪起兵护唐,这才渐渐踏入了关中豪门之列。这一点关中故老都是口口相传,元秀更无理由不知。 “安史之乱中玄宗皇帝为避乱兵驾幸蜀地,随身携带之物中,这卷推.背.图既不笨重又十分重要,自然也会带上,因此才未落入乱兵之手。”长生子缓缓道,“其后帝驾回长安,因李辅国劝说太子在灵州继位,遥尊玄宗为太上皇,这便是肃宗皇帝,肃宗皇帝极为宠信郭氏,郭氏一族对皇室拱卫护送甚多——贫道想,这天下最有可能见过推.背.图的人中,郭老令公应该算一个,此图如此神妙,所见者,岂有不对后世子孙透露些许的道理?” 元秀忍不住问:“这两象图……难道就是郭家传出来的?” 长生子摇了摇头:“这些谶语、颂词,乃是家师传下,至于家师是否传自师祖,却不清楚了。” 说了这会的话,长生子的神情逐渐越发的平静下来,元秀沉默了片刻,道:“你设下计谋将本宫与侍卫掳来,就是为了一睹推.背.图?难道你认为本宫知道此图在何处?或者见过此图?” “宪宗皇帝与怀宗皇帝大不相同,怀宗皇帝不喜政事,迷恋丹术,一心寻求长生不老之道,也因此王太清越发得以大权在握,是以宪宗皇帝继位后,铲除王太清,又诛杀曲平之,坊间私下便有议论,说怀宗皇帝昏庸,远不及其子英明果敢。”长生子忽然说起了先帝们,“贵主以为如何呢?” “怀宗皇帝乃是本宫嫡亲的祖父,宪宗皇帝是本宫生身之父,岂是本宫与你这区区一介道者可以妄议的?”元秀皱眉道。 长生子见她不肯判断也不失望,只道:“贵主请想,今上可是昏君?” “今上自登基来勤政不辍,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你这话好生放肆!” “那么再问贵主,怀宗皇帝驾崩时国势与宪宗皇帝驾崩时国势究竟孰更堪忧虑?”长生子平静的问道。 元秀隐约察觉到他的意图,想了一想,才谨慎道:“先帝是人皆称道的英主,自是先帝去时,比皇祖去世,政治更为清明,然皇祖去时,亦是因权宦王太清一手遮天、欺上瞒下故……” 长生子笑了笑:“今上登基已有三年,宪宗皇帝的孝服都已去除,昌阳公主也业已下降——贫道若未记差,当年宪宗皇帝登基三年时,王太清颓势已显,曲平之踞傲之像初现,时杜青棠为相,正自整肃朝纲、并以种种手段威慑诸藩……”他眺望着远山,悠悠道,“宪宗皇帝中兴梦唐,至今才几年?如今仅仅是面对河北三镇之一的魏博,长安都再三束手束脚——却不想十几年前,宪宗皇帝于含元殿上一怒,那贺之方可是星夜飞驰入朝、滚鞍下马、膝行入殿请罪,为了消除宪宗皇帝的怒火,不使魏博遭伐,贺之方甚至不顾之前曾与淄青联手对抗长安,率先做了伐鲁先锋!贵主好好想一想这十几年之事,难道还看不出天命原不可逆?” 元秀咬住唇:“这不过是因为五哥如今尚且年轻的缘故,父皇登基时年岁已长,兼之皇祖醉心丹术,在登基前,父皇便以太子身份监国多年,五哥却是在父皇驾崩后才……”说到这里她觉得再说下去仿佛是在抱怨宪宗皇帝对太子时的丰淳栽培不够一样,虽然如今丰淳在位,但这样的话传出去究竟属于不孝,默默住了口。 但她为丰淳分辩的理由已经说了出来,长生子似笑非笑:“贵主当真这么认为?” 元秀沉着脸道:“你想说什么?” “皇帝之称始于秦皇,秦皇继位时年方十三,虽有太后并亚父摄政,然其母私德不修,与相邦通.奸不说,更私其私生之子!当时国中尚有其祖母华阳太后并昌文、昌平两君,国外六国谋合纵之策、结携手之谋……秦皇亲政即日国生叛乱,逐其母、诛二弟、流亚父,乃握住权柄——那时候,秦皇岁不过二十有一罢了。”长生子说话不紧不慢,但面上却带出了一丝讥诮之色,让元秀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贫道私以为,所谓明君圣主,自有天命,梦唐国祚已薄,贵主玉叶金枝,难道一点都不为自己前程打算么?”长生子微笑着道,“尤其贵主绮年玉貌,前隋覆灭后,其世祖、世宗的姊妹、爱女如何下场,贵主纵然再不留意,好歹也该有所耳闻吧?” 见元秀面沉似水,他似想起了什么,淡哂:“贵主的容貌,若拿前隋来比,怕只有隋世祖之萧皇后可比……” 元秀原本见他态度不冷不热,还放心一些,如今听他忽然提到自己容貌,又提到了前隋萧后,脸色顿时一变! 察觉到她的警觉与惊怒,长生子却只是一笑:“贵主,匹夫无罪啊!” 说着,摇了摇头,居然就此拂袖而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十一章 翠微寺 袁别鹤醒来时发现时已黄昏,残霞漫天。 他在数息后才想起来昏迷前的经过,脸色顿变! 看到袁别鹤刷的从草丛中坐起,不远处托腮沉思的元秀才回过了神,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袁统军可算醒过来了?” 这句话让袁别鹤脸上顿时一片火辣辣的,他赶紧一撑地面,站了起来,拱手道:“贵主请恕……” “看一看这是什么地方吧。”元秀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袁别鹤四顾之下,惊讶道:“其他人……” “其他人都还在太乙池边,那妖道单单将你我抓了来。”元秀不冷不热的说道,这话让袁别鹤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也顾不得礼仪,赶紧盯住了元秀上下打量,见元秀衣裳齐整、神态虽然不悦,却无异常,才心惊胆战的问道:“他方才对贵主……” “他没做什么。”元秀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此处应该还是翠华山附近,却不知道今日可还来得及在天黑前回紫阁峰么?” 袁别鹤活动了下筋骨,感觉并无不适,但听了元秀的话,却为难道:“贵主,若是末将独自赶回去倒是来得及,只是需要一路驰骋,中间不可停下歇息,贵主虽然骑术不差,但山道终究不比平原,贵主乃是金枝玉叶,岂可冒这样的险?” “那依你说该如何是好?”元秀皱眉问。 “如今天色将暮,还请贵主往翠微寺将就一晚,待明日再回紫阁峰如何?”袁别鹤虽然不愿意元秀在外过夜,但此刻已经是形势逼人,自然也不能坚持前议。 元秀双眉从他醒来就没松开过,见状袁别鹤复小心翼翼道:“此外……其他人,是不是也要寻上一寻?” “寻是要寻的。”元秀冷笑了一声,“走罢。” 袁别鹤原本还要提李十娘之可疑,但见元秀兴致不佳,只得噤了声,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元秀猛然想起一事,站住脚步,质问道:“本宫与你一起离开其他人这许久,却不知道这话当如何说?” “贵主……贵主贪看风景,末将随侍在旁,因从未到过翠华山,不小心迷了路,不及赶回紫阁峰,不得不就近投宿。”袁别鹤虽然大局观平平,究竟是在东宫做过多年侍卫,对于事关两人名誉之事却是反应不慢,立刻寻出了合适的借口。 元秀沉吟道:“你一直昏迷到了方才才醒来,本宫醒来的虽早,然这山野四下里无人,也不敢乱走……这妖道将你与本宫带到此处,却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才醒?若是如此,这理由对外人可以如此说,对那些禁军并采绿难道也这么说么?” 袁别鹤虽然醒来时见她是清醒的,如今又听她说了不敢乱走还是松了口气,他陪元秀到别院来住了这点时候,自忖对这位贵主的性情也有所了解,这位贵主看似温和而略带娇纵,其实胆子极大,而且自负聪慧,实在不是一个让人能够省心的保护目标——并且,也不乏皇室中人应有的心狠手辣——他可是很清楚的记得,上回出猎时,那个恣意妄为的内侍小九本欲向元秀夸耀自己的实力却不想差点伤着了元秀,虽然他反应迅速,事后元秀当着禁军的面亲手抽了小九数十鞭,直到自己气喘吁吁为止,原本听说那内侍被抬回竹楼后还出现过两次,只当元秀公主心胸开阔,此事到此结束。 但……昨日他才听说,那叫小九的内侍,已经有数天没有出现了…… 甚至元秀禁止众人议论此人…… 若这位贵主在自己晕倒时走开,这翠华山虽然只是终南山中的一座,但其中要藏一个人,又是正值草木丰盛的时候,若是运气不好总是错开来,他怕是只能自行了断了…… “那妖道迷晕了众人,但贵主身有异宝恰能抵御迷药,末将因离贵主距离较近,且……且武功略高,堪堪防住,后因担心妖道所用迷药有毒,贵主心肠仁善,命末将追上妖道,擒下以搜索解药,末将不敢违抗贵主之命,亦不放心将贵主留在原地,便只得带贵主一起追了上去!却不想对翠华山路径不熟,终究叫那妖道逃脱,自己也迷了路!”袁别鹤略作沉吟,,又编造出了一番话来,他这番话倒与李十娘提醒采绿的猜测恰好对上,只是袁别鹤比起李十娘究竟多了许多经验,加入一个解药的幌子不独是更合情合理,也是巧妙的为元秀增添名声。 元秀思忖了片刻,微微颔首。 这山坳僻静,出了山坳,便见一条山间踩出的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了远处,两人出了山坳,袁别鹤辨认方向,便向众人登山时存放马匹的地方走去。 到了那里,但见几名禁军正在附近阴凉处闲聊,远远望见袁别鹤与元秀单独过来,纷纷站起了身行礼。 “平身。”元秀见他们神态自然,便知道山上的人应该还没下来,或许是在冰洞附近寻找?她淡淡的道,“本宫贪看风景,与其他人失散,只袁统军追上,七绕八绕的没想到竟从另一边下了山……其他人想来不知,还在山上寻找本宫,你们上去一个人告诉他们一下,本宫且去翠微寺歇息,对了,尤其请李十娘子一起去翠微寺中,如今天色已晚,她虽然骑术精绝,但回紫阁峰究竟危险些。” 这些留守的禁军里有几人与李十娘恰好是熟识,闻言忙代李十娘谢了恩,笑着道:“贵主请放心,卑职这便上山去告诉,这翠华山并不算陡峭,下山的道路有数条,想来贵主与统军是走岔了。” “嗯,,你去罢。”元秀点一点头,有人替她牵过青骢马来,她翻身落鞍,翠微寺的方向却是极好认的——群山苍翠之中,杏黄色的殿墙依稀可见。 翠微寺是行宫废弃而成,虽有玄奘取经于此,但因为靠近长安,香客之中不乏贵妇女郎,因此倒不似少林寺一般拒绝女客进入,元秀一行虽然没有报出身份,但见他们服饰华贵,坐骑神骏非凡,寺中也知身份不低,尤其为首的还是一个美貌的少年女郎,知客僧寒暄过后,便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幽静整洁的独门小院,这种差不多的院子在翠微寺中还有好几座,都是从前的宫殿院落改建而来,专供大户人家过来进香时居住,与寻常香客分开。 也是元秀运气不错,这会六月的庙会才结束,寺中倒是空出了好几座来,若是在庙会时过来,那时候却一定都住满了。 元秀负手打量着眼前的院落,因是行宫改建而来,这院子颇为精巧,庭中沿着墙角栽了一圈的茉莉,这时候正自开放,清香宜人,廊下不远处又植了三株桃树,这时候平地上的桃花早已落尽,只是生满了浓密的叶子,廊上放了几盆春兰、杜鹃之类,青石铺砌的地面打扫得很是干净。 待袁别鹤推开门,进得小院,却见里面陈设与长安富贵人家寻常的摆设也没什么不同,嵌云母紫檀木榻上摆了完全拉开的四折蜜蜂碧柳镶螺矮屏,榻前一张紫檀木几上放着一只博山炉。榻角堆了几盆花草,枝叶翠绿,显然是时常有人照拂的,角落里放了一对足有人高的梅子青描金丽人出行图摆瓶,里面各插了几根孔雀尾羽。 再向里看,却是隔断的竹帘,虽然望不见内室,但看外间之物,也知道里面不会差到哪里去。 榻几都极为干净,袁别鹤依旧以袖子仔细擦拭了一遍,才请元秀坐下,外面小沙弥却已经送了茶水并果盘来,袁别鹤取出一对银铤作为香资,这小院虽然时有风来,但究竟是平地,元秀进来已经拿帕子擦了一回汗水,袁别鹤因此又问他是否有冰,那小沙弥道:“施主且少待,小僧这便告知师兄着人上山取冰。” 元秀愣了一愣,道:“怎么这里的冰都是临时去山上冰洞取的么?本……我记得翠微寺原是翠微宫,行宫之中本是建有藏冰的地窖的。” 那小沙弥歉意说道:“回女施主的话,原本寺中窖内是存了冰的,只是五月末就来持斋的一位施主所携的小施主年少,昨日不知怎的趁着看守地窖的师兄松懈跑了进去,将地窖的门大开后离开,待师兄发现后,里面原本存的冰都变做了水,幸亏山上就有一座冰洞,可以随时取用,只烦请施主少待。” 翠华山并不高,翠微寺的人久居山间,路径熟悉又爬惯了,来回想是花不了多少功夫,何况如今寺中无存冰,便是发怒也无济于事,元秀本就不快的心情又添一层,究竟点了一点头,放他去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十二章 警惕! 冰还没有取下山,失散的采绿一行却先到了,来的人并不齐,但采绿、李十娘却都到了,见到被簇拥着的李十娘,并后面两个各有一名禁军陪同的易老丈与李十娘的使女,元秀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袁别鹤,后者会意,立刻长身而起,对那两名禁军使个眼色,那两人押着易老丈并那使女,顿时脚步一转,就要向外走去。 “贵主!”易老丈至今都是一头雾水,那使女却是心知不好,挣扎着怎么也不肯离开,叫道,“贵主饶命啊!奴等什么都不知道……” 元秀眯起眼,袁别鹤已经低声喝道:“怎么做事的?!”抓着那名使女的禁军也露出一丝怒色,狠狠一记手刀斩在了那使女颈后,顷刻之间,那使女便没了声音。易老丈原本还以为元秀叫人带了他们离开是不想见他们,这会才知道竟是打算灭口,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知道了什么,然而见李十娘的使女都被打晕,想也知道元秀要么身份更为高贵,要么就是手段尤其狠辣,吓得脚下一软,他身后的禁军有样学样,不待他出声,便也如法炮制。 “这两个都是赵郡李家的人。”元秀淡淡道,袁别鹤微微颔首:“贵主请放心!” 待他带了人下去处置不提,这边采绿强自按捺着追问的冲动,屈了屈膝道:“阿家,李十娘子在山上的时候想是受不住日头烈,晕了过去。” “哦?是日头太烈还是心疾发作呢?”元秀看了眼明显昏迷的李十娘,问道,她和采绿一样不相信李十娘在长生子出现的这件事里是清白的,虽然不知道李十娘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但今日行程皆由李十娘指引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元秀此刻心中委实恼火,这不仅仅是因为长生子,因为推.背.图,更多的却是对李十娘的失望。她对这个红衣快马肆意驰骋过长街的女郎第一印象其实不错,即使后来在观澜楼上两人发生冲突,但作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对于李十娘自恃名门望族出身、藐视清贫的女冠这种心态再理解没有,十数年宫廷教导,尊卑有别的观念,皇室中人是最铭记的。 因此李家姊妹前去拜谢她的救命之恩时,元秀见李十娘性情直爽,便主动开口相邀,名为教导,实为做伴,相对于元秀的身份,即使李十娘是赵郡李氏长房嫡长孙女,能够陪伴元秀,亦是荣耀。况且,王皇后的母亲李夫人出身赵郡李氏,乃是李十娘的堂姑,前段时间宫中传出帝后和谐的消息,元秀这会主动亲近李十娘,其实也有为皇后助势之意。 她这一番苦心,却不想这才头一日出游,就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对于习惯了居上位者的人而言,看走了眼本就是件恼火而自觉羞辱之事,被背叛更是耻辱之极……何况皇室中人,本就习惯了多想——元秀这时候怎么看李十娘怎么可疑,就连当初在岩下救起李十娘,都觉得是被算计了! 原本以李十娘的身份就不可能连个使女也不带就在山间随意行走,况且她还有心疾!并且昏迷的地方也太过凑巧了些——紫阁峰上原本就没什么人,偏生她命好,心疾发作了也能及时获救,还偏偏就被元秀撞见了此事,那一日从岩石下拉她上来的冯腾与崔南风可都是与她熟识之人……若非如此,李家姊妹也得不到与元秀拉近关系的机会…… 元秀眯起眼,注视着面前被扶着靠坐在下首榻上的李十娘,脸色变幻不定,采绿侍立在旁,见状正要说话,外面却传来了嘈杂声,元秀被打断思绪,不悦道:“什么事?” “回贵主,是寺中沙弥送冰来了。”站在门口的一名禁军恰好向外看了看,低声禀告道。 元秀抿了抿嘴,采绿忙代为吩咐:“你们接了放进来吧。” 几名禁军出去搬运冰盆,加了冰盆,室中果然清凉了许多,采绿又吩咐只留下了两人守着,余人都去偏房,那两名禁军站到了远处的门口,采绿这才趴在了元秀肩头低声道:“阿家可是被那、那长生子带走了?” “没有什么事,这个回头再说……这李十娘是你叫人拿下的?”元秀有点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采绿能够成为她的贴身大宫女,做事自然是麻利的,但因有更加沉稳谨慎的采蓝比着,她倒显得比采紫还要差一些,只是性情活泼才留在了元秀身边,若是今日山上换了采蓝这么做,元秀是一点也不意外的,却不想采绿也不遑多让,因此有些意外。 采绿也知道这一点,因见元秀无恙,她心里顿时放松下来,轻嗔着道:“阿家这话说的,奴就是块实心眼儿的木头,进宫之后跟着大娘与阿家这么些年了,总也该长两分脑子了!何况咱们今日下了紫阁峰后,本只是打算随意跑一跑马,主要还是为了让阿家的骑术不至于因居在峰上不至于生疏,却不想这李家娘子一句两句的哄得阿家往翠华山来——中间袁统军几回反对都被她巧妙的驳了去,咱们出了事,头一个不找她找谁?” “方才……”元秀若有所思的问道,“李十娘可是也晕了过去吗?” “这个自然,只是她以为这样就能够脱罪么?当真是笑死人了!”采绿冷笑着道,“幸亏阿家无事,半个时辰前禁军在山上寻到了奴,说阿家与袁统军都平安到了寺中休息,奴才放了心……原本奴已经打算再寻不到阿家就对她动手了,这起子东西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胆子这样大,居然胆敢打起阿家的主意来!” 她想了一想,愠怒道,“说起来倒要禀告阿家——袁统军的眼力究竟不怎么样,在山上奴特特唤了几个出身平民与李家并无交情的禁军、又诓了李家娘子走近才拿住了她,这事情这样的明显,那几个与李家交好的禁军竟还帮着她说话,若不是奴以阿家的安危威胁他们的家族才迟疑了,看这情形倒似想要上来抢人一般!” 元秀原本一直在闭目听着,这会听她说完猛然睁开了眼睛:“他们对李十娘居然维护至此?” “阿家不知,这李十娘子的兄长李复在长安交游广阔,阿家可还记得寒食之时,麟德殿前蹴鞠之事?那一回崔家大郎之所以输得惨不忍睹,一则他本身不擅此道,怕是全为了博昌阳公主一睹才下了场,二却是因为这李复为了李十娘的缘故对他耿耿于怀——李复在长安各家子弟之中可谓是八面玲珑,那一回不只是玄队全是李复的知交好友,就是赤队里也不乏人主动帮着他对付崔家大郎……”采绿哼道,她显然对李十娘印象极坏,厌恶的说道,“亏得袁统军还没糊涂到家,没有全带了与赵郡李家交好的禁军出来!” “这一件倒不能全怪他。”元秀沉思着,并没有采绿预料的恼怒,只是淡淡道,“一则他只是统军使,神策军的实权究竟还是在护军中尉那里,二则是长安望族人丁兴旺,又是世居,想要完全避开他们究竟是行不通的。” 采绿看着李十娘:“人是奴叫人弄晕的……只是阿家,如今怎么办呢?” “先不要叫她醒来,你方才的话提醒了本宫,本宫需要好好的想一想。”元秀眯起眼,淡淡的说道,“堂堂神策军,天子近卫、禁中之军,被宦官窃去了已经是皇家耻辱……怎么如今赵郡李氏居然想要鱼目混珠……代替我陇西李不成?” 她指尖在几上漫不经心的敲了敲,若有所思,“皇后在此刻忽然得到五哥的宠爱,这里面究竟是有什么缘故?”她虽然支持帝后和谐,可却不代表可以忍受皇权旁落!或者是出现一个新的威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十三章 辩解 李十娘醒来并求见时,元秀已经用过了寺中送来的素斋,正捧着一盏掺了碎冰的酪饮慢条斯理的啜饮着,见她进来,淡淡扫来一眼,元秀身份尊贵,自幼颐指气使,养就了居上位者惯有的气度,饶是李十娘大族出身,也被她瞧得心下微寒。 “贵主……”李十娘讷讷的唤道,她在太乙池边才醒的时候因在采绿之前想到了替元秀名誉考虑,当时心下还自以为得意,却不想转头被采绿疑心上了,这才醒悟过来,正如采绿所言,从紫阁峰一路到翠华山,全是她在里面撺掇的,也不怪那几个与李家交好的禁军也不敢多嘴——长生子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太过巧合了! 李十娘方才醒转时听说元秀召见,到底暗松了口气——她知道元秀一定没吃什么大亏,若不然她怎么可能还有醒来的机会?梦唐风气再开放,堂堂公主受辱,如今丰淳在位,别说她一个世家女子,就是云州公主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洗清自己的嫌疑,因此也不敢只行常礼,跪了下去分辩道:“贵主对臣女有救命之恩,臣女有什么理由要害贵主?” 元秀默默看着她,并不接话,李十娘心下无奈,只得继续道:“再说臣女乃是赵郡李氏中人,谋害贵主这是何等大罪,难道不怕连累族人吗?更何况,今日之事如此明显,任谁都会怀疑是臣女所为,臣女虽然不聪明,可也不至于明摆着将自己曝露出来!而且今日那妖道,臣女可指天发誓,连见也未见过,又遑论是与他勾结?” “你说的这些倒也有理,不过你且告诉本宫若不是你的话,又是何人呢?”元秀盯着手里的团扇淡淡的道,她手里拿着一柄湖青色底六角宫扇,湖青色纱双面绷紧了扇面,上绣着三四只彩蝶,一枝粉桃自下方妖娆探出,蝶似栖非栖,扇柄也用了应景的桃木,只上了一层清漆,色泽微绯,下面穿了一个如意结,坠着杏色流苏,元秀的目光却正是落在了流苏上,李十娘随之看了一眼,她虽然不是多么心思灵巧之人,但究竟望族里长大的,见元秀神色异样,心下微惊,飞快的思索了一下,方摇了摇头道:“臣女不知,但臣女确实不曾出卖过贵主!” 元秀淡淡的笑了一笑,忽然问起了毫无关系之事:“本宫听说你的兄长李复在长安少年里面很有些声名,长夜寂寥,不如你说来与本宫听上一听?” “臣女的兄长不过是早年贪顽放纵了些,所谓声名都是些荒谬之行,哪里敢污了贵主的耳?”李十娘原本见她看那杏黄色的流苏心中就暗暗吃惊了,这会听元秀提到李复,更是大惊失色,如何敢说。 然而元秀却偏偏缠住了这个话题,放下团扇,眯眼道:“无妨的,咱们梦唐风气开放,更何况本宫听到你兄长的名声可不坏——寒食时候麟德殿前蹴鞠,似乎连续两年都是他胜出的吧?说起来李瑰虽然享寿不永,所遗的一对子女倒都是出色的,就是你在长安贵女里面也是声名不小,便是本宫的侄女儿升平县主比你也是差着些的。” 李瑰便是李复与李十娘之父,此人在怀宗皇帝时声名极响,几与杜丹棘齐名,那时候为太子的宪宗皇帝便对其极为重视,只可惜此人与杜丹棘一般短寿,去世时方过四旬,留下来一子一女由其兄代为抚养,李瑰生前所任官职为国子监祭酒,本朝因承袭前朝科举取仕之制,兼之前朝覆亡与关陇大族在背后动作不无关系,因此本朝汲取教训,刻意推行科举之制,以弱望族影响力,到了玄宗皇帝以后,有才者莫不以出身科举为荣,长安各家儿郎只要不是十分不像样子,总要想着办法送入国子监中读书,李复在长安少年人中交游广阔,与此也不无关系。 元秀暗自思忖,这李复倒是个人才,有道是人走茶凉,昔年李瑰还活着时,与杜家五房的长子杜丹棘号称李杜,虽然不似天宝年间李太白、杜甫那等才名如雷贯耳,却是长安家喻户晓的才子,而且此二人对实务亦十分擅长,两人一般享寿不永,杜丹棘之子杜拂日到如今在长安都声名不响——杜家五房在杜拂日这一代,还仅有他一名男子,杜青棠膝下只得两女,且都已远嫁,对这个侄子自然是格外宠爱与悉心栽培。 然而李瑰之兄却有众多子女,对李复与李十娘谈不上亏待,但若要说如杜青棠对杜拂日一般却不太可能了。在这种情况下,李复非但没有弱了与各家少年的交情,反而延续下来,连带他的妹妹都备受照拂,可见着实有几分能力! “贵主谬赞了,升平县主骑术精妙,几个月前,还从身为男儿的郑家郎君手里赢了一匹大宛良驹,臣女哪儿比得上呢?”李十娘小心翼翼的说道,她虽然不明白元秀的用意,但本能的想把话题从自己兄长身上拉开,可惜元秀却唔了一声:“你说过的,你的骑术乃是李复教导,可见你兄长的骑射想来是更好?” 李十娘思索了两息,才谨慎道:“回贵主,臣女兄长的骑射自是比臣女要好些,但放在长安少年中却也不算得什么。” “他蹴鞠是好的。”元秀懒洋洋的道,“本宫记得那回寒食蹴鞠,崔风物自请上阵,原本从上到下都道他是自矜技艺,皆是兴致勃勃,却不想全场都被李复压着打,当真是难为了他那样还能保持翩翩风仪,事后叫本宫的七姐心疼了好一阵,还把先帝御赐的伤药都送了过去……”说到这里,她留意到李十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腮,柔声道,“莫非,这就是你要谋害本宫的缘故?” “什么?”李十娘一惊! 元秀目不转睛的看住了她,缓缓道:“本宫……是昌阳公主之妹、与昌阳公主虽然不若东平公主那样亲近,到底是同父异母,更何况,公主们素来都是养在深宫,就算出行也是前呼后拥,哪怕得到信任如今日这样接近本宫,本宫饮食自有采绿服侍,安危有袁别鹤在旁,李十娘子哪怕到了本宫身边也寻不到机会,与外人联手,岂不是很正常的事?” 见李十娘掩住了口,满眼骇然,元秀嗤笑了一声,声音极低,却透着刻骨的寒意,“更何况本宫被人掳走,虽然未曾受辱,传出去究竟不好听,你虽然嫌疑深重,但想着皇家或许为了本宫的名誉,不能公然拿你怎么样,是也不是?” 说着,叹了一声,悠悠道:“本宫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或者不像有些人那么聪明,但至少不会太笨,却不想你糊涂至此!” “贵主误会了!”李十娘低叫一声,她知道元秀既然把话说了出来,显然是打算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的,她若是错过了这一回,叫元秀认为这便是事实,那才是惨了! 不及细想,李十娘飞快的道,“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贵主若要治臣女与兄长之罪,难道还要理由么?再者,臣女不敢瞒贵主,与崔风物确实自幼一起长大……”她咬了咬牙,复继续道,“李、崔两家同属五姓七望,自来交好,贵主想必也知!臣女少时失怙,虽然有伯父教养,又有嫡兄在上,但到底羡慕寻常人家父母双全、可以承欢膝下,上回在观澜楼上与贵主初见,彼时臣女尚且不知贵主身份,多有冒犯,然也不可能在贵主面前伪装,贵主也知,臣女与崔风物之妹崔舒窈要好,因窈娘之故,臣女得以时常到崔家拜访,甚是羡慕崔家满堂和乐,却不想,因臣女与崔风物年纪相差不大,渐渐的竟传出了婚讯,崔家气度宽宏,对此只是一笑了之,臣女虽是女郎,但自幼跟随兄长学习骑射,辩白过几回,也不放在心上,后来,先帝为昌阳公主择了崔风物为婿,臣女还特特送了一份厚礼去庆贺,原本以为谣言至此可止,不想竟还传到了贵主耳中,恳请贵主明辨是非——臣女虽然幼年失怙、少年失恃,到底也是五姓七望之女!而且贵主容臣女说一句实话,臣女的脾性并不算很好,若与崔风物有什么,岂会就此一言不发?” 说到此处,她已经觉得膝盖跪在了地上微微发疼,却只能忍着,缓了口气,才接着说了下去,“臣女与崔风物不过是因李、崔两家世交的缘故才熟识,又因为其妹窈娘才比旁人家多走动了些,与崔风物之间清清白白,崔风物乃是臣女知交窈娘亲兄,他得尚昌阳公主,先不说这件婚事是先帝所赐,乃是何等荣耀,长安上下谁不知道昌阳公主美艳如花,身份尊贵,又对崔风物一往情深,崔家大郎得妻如此,臣女亦为之而喜……又怎会因为昌阳公主怨恨贵主?这真真是无稽之谈!” 元秀静静听着,不时露出思索之色,待她说完,方笑了一笑:“你说的倒是有理。” 李十娘心下不敢放松,谨慎道:“臣女委实不知道对贵主为何要有怨怼?贵主对臣女有恩无仇——当初在观澜楼上,臣女不知贵主身份,多有冒犯失礼之处,然而贵主宽宏大量,在紫阁峰上撞见了臣女因心疾发作而昏迷,非但不以臣女从前的冲撞得罪为意,反而使人报与家姐,救下臣女!不敢瞒贵主,上一回家姐命臣女与其往紫阁别院拜谢贵主救命之恩时,臣女还心中忐忑,生怕贵主询问观澜楼之事,却不想贵主非但提也未提观澜楼,却还帮着臣女说话,让臣女可以随意穿自己所喜欢的石榴红……臣女若还要算计贵主,那当真是连猪狗都不如了!” 她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元秀眯着眼,沉思半晌,忽然横了眼采绿,嗔道:“十娘子进来这一回了,如何连个绣凳都不搬过来?今儿才从山上下来,累是累了点,你可也太懒了!” 原本李十娘进来后,采绿一直垂手侍立在元秀身后,敛眉低目看不出神色,到了此刻才抬起头来扑哧一笑,道:“十娘子才进来阿家就拉着她打趣,两个人一句接一句说的投契,奴连奉茶的机会都没有寻到,更遑论是其他呢?方才还想着阿家如今喜欢十娘子定然是嫌弃奴愚笨了,因此格外的不敢吭声怕被阿家赶了出去,却不想阿家这会子又怪起了奴!”她一面说着一面从屏风后搬了绣凳出来,笑吟吟的放到了李十娘面前,李十娘谢了恩才站起来,她今日陪着元秀从紫阁峰一路飞驰到了翠华山下,又弃马用步,爬到山上,元秀失踪后还被采绿命几个禁军制住了,拖着在山上寻了半天的人,消耗极大,这会久跪后起身,顿时有些不稳,采绿适时的在旁扶了一把,掩袖笑道:“十娘子,奴卑微之人,没什么见识,今儿在山上,对娘子多有得罪,还望娘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奴计较呢!” 她这番话说是赔罪,说的却随意,只是知道她是元秀近身大宫女,当着元秀的面,李十娘再怎么不甘也不能不忍了,勉强笑道:“绿娘说笑了,你那么做也是为了贵主思虑,我怎会怪你?” 元秀在主位上坐着,对采绿的行径言辞尽收入眼底,却只淡笑着一言不发,待李十娘表明了态度,才慢条斯理的问道:“你可用过饭了?” 她不问还好,李十娘这一天除了早上几乎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方才着紧安危也还罢了,如今见元秀终于信了自己的话,顿时觉得饥肠辘辘,连声音都快虚弱下去了:“多谢贵主见问,臣女尚未用过。” “你今日才说过是不喜欢素斋的,这寺里的素斋做得虽然本宫以为别有风味,怕对你来说到底清淡了些,好在也就吃这么一回……本宫叫采绿择了几道放在冰盆里,你就在这里用了,早些安歇吧。”元秀慢悠悠的说道。 李十娘原本以为危机已经过去,听她这么说了,面色顿时一变! ——她忽然想起,自己醒过来后,来传自己的是禁军倒也罢了,但自己的使女,从头到尾都不曾出现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十四章 忍见锦绣纷纷落? 采绿拿着向翠微寺中小沙弥讨来的胰子澡豆进了偏房的门,屏风后点了一盏小灯,灯上因加了罩子的缘故,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她转过屏风,却见齐胸高的浴桶里,元秀闭目靠在壁上,感觉到她靠近才张开了眼睛,道:“这寺中各样东西倒是备得齐。” 她说话时目光没有看采绿手里之物,倒是看向了不远处供起身穿衣与搁置东西用的一张矮榻,榻上一边丢着她才换下的衣裙,另一边却放着一套崭新洁净的衣裳,虽然比之元秀的身量有些不合,却也能穿了,然而一个寺中居然可以提供女子贴身衣物,实在让人……采绿会意,抿嘴笑道:“阿家可是想错了,翠微寺因长安的女眷但凡有事都喜往这边来上香,加上从前又是行宫,因此住的地方比旁的寺里要舒适些,但女眷衣物却不可能备齐的……这些衣物却是因为如今寺里还有几位女客未走,门口小沙弥听奴询问这附近可有成衣铺子,便去替奴问了那几位女客去,这是其中一家使了婢女送过来的,没叫小沙弥经手,阿家大可以放心。” 元秀这才松了眉,笑着道:“原本想着这里好歹也是密宗胜地,总不至于这么不像话。” 采绿一面说话,一面已经挽了袖子上前替她擦身,元秀自幼养尊处优,又正当妙龄,正是肌肤最最完美之时,可谓是毫无瑕疵,触手处滑腻如脂,观之又如玉,采绿替她擦拭着肩背,忍不住吃吃笑道:“阿家这样美貌,也不知道将来五郎要替阿家挑什么样的驸马才配得上?” “能够尚主的人素来都差不到哪里去。”元秀闭着眼,倒是不以为意,采绿来了兴趣,小声打探道:“那么阿家喜欢什么样子的郎君呢?五郎与皇后拟了人选单子,奴看阿家却是一点不上心的。” 元秀微哂道:“魏才人只有八姐一个女儿,她又去得早,八姐看似性情平和,其实平日里说话做事一向都是格外谨慎的,偏生我与她、云州年纪仿佛,选驸马的时候也差不多,但一来她居长,理当叫她先选,二来,八姐那性.子,本就有些犹疑不决,上一回因崔南熏的事情,到如今她都没定下了人,这还是我问都没问过的情况下,若是我多关心一些,她又该多想,回头看到这个也不敢挑、那个也不能点……虽然身为帝女,可以不必如寻常女子那样容忍丈夫三妻四妾,但选一个不中意的驸马……看大姐就是个例子,到底是亲生姊妹,何必让她去吃那一回的苦头?如嘉善皇姑那样夫妻恩爱子孙满堂不好吗?但八姐就是那性情,我也不能叫她忽然改了像云州那样果断干脆,便只有不问不管,权当这一回选驸马没有我的事,我好歹比云州年长,我这么做了,云州自然也没有积极的道理,她年纪比我还小些,尽量让八姐可以放心的选罢。” “阿家这一片苦心都是为了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呢。”采绿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有点微妙,元秀顿时觉得了,她睁开眼,睫毛上被水汽挂了细密的水珠,眨了一眨,方道:“莫非这样做反而不对?” 采绿忙道:“阿家怎会做错?” “我原以为我对挑选驸马不上心,八姐总该可以放心大胆的选个她喜欢的,但崔南熏之后她再没了动静,本以为八姐她性.子优柔故而迟疑难决,但这时间拖得也太长了点……”元秀蹙起眉,“有什么话你便直说!” 她这么说了,采绿才叹了口气道:“阿家故意不去问驸马之事,好叫东平公主恣意选择,不必顾忌阿家的心意,这都是为了东平公主考虑,只是东平公主却未必能够理解阿家这一番苦心啊!” 元秀诧异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家请恕奴直言之罪!”虽然元秀背对着她,又是斜倚在了浴桶中,但采绿还是放开了手,屈膝为礼,元秀蹙眉道:“你只管说来,我几时因你们私下直言责罚过你们了?” 采绿这才重新拿住了布巾,一边替元秀擦着肩,一边小声道:“阿家可还记得当初昭贤太后新故,在凤阳阁时与云州公主发生争执,云州公主出言不逊,所提到的话?” 克母!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出言的也是自己妹妹,元秀脸色还是变了变,但采绿说的却是:“云州公主曾言虽然一般都是五郎姊妹,然五郎最私阿家——这儿没有其他人,奴也说句真心话,这是实话!阿家觉得可是?” 元秀抿了抿嘴才皱眉道:“云州就是那争强好胜的性.子……” “纪美人曾获盛宠过,云州公主年纪比阿家还小些,性情又直率,所以直接说了出来,而东平公主生性内敛,虽然不说出来,心里却未必不这么想。实际上,同父异母与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又怎么能比,不独是宫里,就是宫外也是心知肚明的事情。”采绿低声道,“那一回云州公主与阿家争执,哪里是为了什么荷包,无非也是因为嫉妒阿家罢了。” “你是说……” “阿家为了叫东平公主放心在名单上的少年才俊之中选择,然而东平公主先入为主,认为五郎一定为阿家预备了最好的郎君,那份名单奴虽然不曾看过,但也听说皇后之弟王子瑕、韦相之子韦维端、李十娘的兄长李复……这些长安城中颇有佳名的少年郎君都在上面,东平公主既然这么想了,那些最出挑的她自然不敢提——这里面也有崔南熏的缘故,崔南熏已有婚约,但礼数才走了个开头,也不能全算,加上他才貌俱全,才也被列了上去,所以东平公主若是当真瞧中了他,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上一回东平公主来寻阿家,也不无试探之意,当时阿家反对此事,东平公主自以为自己的猜测更得证实,那些差一些的,奴想,有崔风物在前,东平公主心里到底不甚情愿,这才一天天的拖了下来!” 元秀猛然回过头,愠怒道:“上回八姐过来你们做什么不提醒本宫?!” 听她自称本宫,采绿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她叹了口气,解释道:“奴哪有这样的聪慧?这事情还是……还是前两天宫里皇后派人送东西来时传的话,叫奴寻个合适的机会转告阿家,毕竟阿家是全心全意替东平公主考虑,贸然说出来也伤了阿家之心——” 皇后王氏素有贤名,对丰淳最疼爱的胞妹自然也更上心,元秀如今虽然不在宫里,但隔个三五日,皇后总要派人收拾些东西,或是瓜果,或是新鲜的蔬物,或是宫里新制的点心、尚宫局新出的首饰之类,派人送上山去,顺便问一问元秀在别院过得如何。 对于这位皇嫂的这种半关心半刺探,元秀并不在意,但她将此事细细想了想,忽然推开了采绿的手道:“我起来了。” 采绿服侍着她换上了借来的里衣,抱了换下的衣裙去换洗,元秀自回内室,这翠微寺的内室颇有山野特色,器具多为藤制,采绿在去伺候元秀沐浴时就放了两个冰盆在里面,这时候冰才化了一半,卧具之上冷冰冰的,元秀揭了帐子躺下去边揉着额角边思索着方才之事,待采绿浣洗好了衣裙进来伺候,她指了指身上所着道:“旁边院子里不知道是谁家夫人?偏房里灯火昏暗我还没注意,到这里来才发现这料子原是今年端午时候宫里赐下去的。” “那送衣来的婢女没说,奴也不好报阿家身份,阿家若想知道,奴明日归还时去问一问。”采绿道。 “记下来回头把这人情还掉。”元秀吩咐了一句,复提起了方才说到一半的事情,“五嫂如今与五哥的关系确实不比从前——这事情怕是她早就看破了,从前不肯说,无非是因为她无所出,又与五哥相敬如宾,虽然五哥终究给她这个皇后足够的体面,但到底不亲近,担心说了出来,我迁怒到她身上,在宫里更加为难。” 采绿道:“皇后殿下却是小觑了阿家了,阿家可不是云州公主,阿家本就是嫡出之女,只要皇后殿下不效仿当年韦后那样的行径,阿家向来都是向着她的。” “她无所出,又不得宠,行事自要谨慎。”元秀摇了摇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她若早点告诉我,八姐的驸马早就定了下来,又何必拖到了现在?” 她回想起来当初东平公主找到自己之事,眉头越发深锁,“我究竟还是年少见识少了些,原本宫里有皇嫂在,咱们长辈凋零,本就是长嫂如母,这崔南熏与卢家有约之事合该寻五嫂去,八姐却来告诉我,还要借大娘去教训他……那时候我只当她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又因为八姐平素与五嫂也是淡淡的,反而与我这妹妹更亲切些,才来寻我,却不想八姐的性情本就与我不同,那崔南熏与卢家女儿有约,明知道自己被列入驸马人选,却不敢坚辞——这等人哪怕风仪更在崔风物之上,我也是瞧不起的,但八姐或者不这么想……她来寻我却是另有打算……” 说到这里她皱起眉,惊讶道:“咦——后来大娘还真的替她去收拾了一回崔南熏,可是这不对呀,大娘那样精明的人,我瞧不出来,她难道也瞧不出来?” 见采绿迟疑着想说什么,元秀皱了眉:“说!” “大娘自是看出了东平公主的真正心意。”采绿小心道,“然而大娘的性.子,阿家也是知道的——实际上,上一回皇后使人送东西来说了这件事,奴便去请教了大娘……”说到这里,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元秀的脸色。 元秀神色平静,道:“大娘怎么说?” “大娘说东平公主既然一定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便由得她去好了,这一会她还是在宫里做着金枝玉叶的公主,虽然先帝与魏才人都没了,五郎并皇后也不曾亏待了她公主应有的份例,还要这样多心,将来下降,哪怕依旧尊贵,这心思要怎么多才好?那样日子左右也是过不好的,还不如叫她这会干脆想明白了以后省事些……”采绿复述着薛氏的话,薛氏性情泼辣果断,最不喜的就是瞻前顾后,她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元秀起初还很平静的听着,渐渐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甚至可以说是无比凝重! 采绿还没见过元秀如此郑重其事,她不禁也紧张起来,噤若寒蝉。 只是采绿不知,元秀忽然变色却是因为她提到了“先帝与魏才人都没了”,东平公主因此即使有着公主的身份,还是步步谨慎——丰淳对她固然不及元秀重视,终究是他的妹妹,即使这样东平公主却连挑个驸马也要左右为难…… 倘若…… ——倘若长生子给自己所看的推.背.图第二象是真的,他的解释也是真的…… 一果即一仁,二九先成实——已经传位二十位、历两百八十余年的梦唐一朝,当真是气数已尽? 北里暂时沉寂了一所迷神阁,却还有众多馆阁日日夜夜的笙歌无断,左右教坊里牙板琵琶声中一列列舞姬舒广袖、起清影,顾盼之间媚眼如丝,五月末的昌阳公主下降,全城争睹帝女风仪,如今才六月,然而想来岭南道或者更远地方的士子们,都在筹划打点着行装,赶赴长安预备开春的大考,畅想春风得意马蹄疾后一日看尽长安之花——这繁华灿烂曾令万国来朝的长安、这一度威慑八方使四方争相来效、即使在如今依旧显得庞大而赫赫的帝国,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穷途末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东平公主不过失去了亲生父母,就已经感觉到了寄人篱下的苍凉,如今梦唐还在,她还有公主之衔,如果不久的将来,梦唐帝国真如谶语所言……金枝玉叶沦为亡国帝女,今日所夸耀所骄行人前的一切,将变成什么? 长生子离去时那句似笑非笑的叹息似又在耳畔想起——贵主的容貌,若拿前隋相比,怕只有萧后…… 那个初侍隋世祖、在世祖被弑后颠沛流离辗转中原甚至一度沦落胡狄、以皇后之尊却前后侍奉六夫的萧后! 元秀闭上眼睛,脸色青白交错,疲惫的对采绿道:“你先下去吧,此事明日再说。” 采绿不敢询问,也不敢违拗,低声道:“奴知道了,阿家且安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十五章 疑心 六月天里正自暑热,元秀因骑马的缘故,衣裙本就不累赘,采绿趁夜洗净,晾了一夜却也干了,清早时候拿了进来伺候着她换上,偷眼打量,见她已经面色如常,才松了口气:“阿家今日起得这样早,奴出去时见禁军那边也才起来呢。” “本就不打算在外过夜,又何必多耽搁。”元秀对这翠微寺好感不深,这主要是此寺改自翠微宫,而翠微宫乃是太宗皇帝所建及所崩的行宫……太宗皇帝时,恰是梦唐鼎盛的开端。 如今太宗皇帝驾崩已经是两百年前之事,而他生前所爱之行宫几度废兴,如今兴却兴成了密宗胜地,对比着梦唐此刻的日薄西山,元秀忽然觉得这寺里再也住不下去。 采绿道:“那么奴这就去使人传斋饭来。”她顿了一顿,才问道,“李家十娘子昨儿是住在了厢房里的,一会可要她和咱们一起走么?” “既然一起出来了,当然也要一起走——那使女并易姓老人的事情?”元秀看了她一眼。 “袁统军亲自去看过,那易老丈既然被李家选为操舟之人,水性自也是好的,只可惜运气不佳,为了救那使女,潜下去时却被水草缠住了腿,竟是双双陨命。”采绿心领神会的惋惜道,“原本还没找到尸体,还好袁统军亦是擅长水性的,潜了几次才捞了上来。” “怪可怜见儿的,好端端的陪着本宫与李十娘游太乙池,怎么就不小心掉了下去?”元秀淡淡的道,“给他们两家各十两银子抚恤罢。” 采绿屈了屈膝,抿嘴笑道:“阿家就是心善。” “禁军那边怎么说呢?”元秀复问。 “昨日拿下李十娘子的那几个都是袁统军心腹,那几个帮着李十娘子说话的都与李复有交情,知道事情重大,昨儿袁统军也关照过了,并没有什么谣言。”采绿沉吟了下,道,“阿家若是不放心……” 元秀摇了摇头:“长生子暗算我等,就是为了私下向本宫询问一件事,他之所以连袁别鹤一起带走,正是为了不想把事情闹大——若本宫一人失踪,即使他是道者,但鹤发童颜,身手矫健的……本宫也是有口莫辩,然他连袁别鹤一起带走,你们说你们醒来后时间过了不多久,袁别鹤却是到了傍晚时才清醒,显然是长生子特别做的手脚,这样本宫名誉便不易受损,袁别鹤乃是禁军将领,又是今上亲自派来保护本宫之人,年纪也长,有他陪着,本宫方能不受与长生子私下相处后的谣言污蔑……哼!那妖道当真是可恨!” “奴听大娘说过这长生子乃是本朝李淳风徒孙,道法高明,是位谪仙般的人物,原本还以为……”采绿皱着眉头道,“只是他做什么要为难阿家呢?奴上回随阿家去清忘观里见玄鸿元君并大娘对他都是极为尊敬的!” “这种人装神弄鬼的……”元秀眯了眯眼,也不继续说下去,见采绿说话时已经替自己梳好了发,便道,“你出去时顺便叫李十娘过来与本宫一起用饭罢,免得她再像昨晚那样战战兢兢了!”说着,她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提到这事,采绿却是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大娘总说阿家最是古灵精怪,李十娘子虽然没有害阿家之心,但究竟是她撺掇着阿家到了翠华山上才害得阿家受了委屈,阿家昨儿拿李复吓唬她也就罢了,最后叫她吃饭时那一句安歇,瞧那李十娘子拿起牙箸时心惊胆战的模样,奴上去替她布一回菜,她捏着汤匙的手抖得把汤差不多全撒在了裙子上……她啊,只当阿家那句话是别有用意,是在饭菜里下了毒呢!” “她怂恿本宫到翠华山来受了一回惊吓,本宫自然也要让她尝一尝这等感觉!”元秀哼了一声,拿起旁边那柄湖青色六角宫扇,道,“不过你有两句话说错了——李十娘未必没有害本宫之心,而且本宫问李复之事也不全是为了吓唬她,本宫……确实对李复很感兴趣!”她说话时虽然慢条斯理的摇着宫扇,意态闲适,但嘴角噙的冷笑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不怀好意的神色。 采绿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压低了嗓子:“阿家是说李十娘子……” “长生子说他能掐会算,本宫可不信!”元秀哼道,“虽然古有姜尚之乾坤万年歌、诸葛之马前课,本朝也有李淳风的……”她微蹙了下眉,将那三个字跳了过去,缓缓道,“但这样的人物多少年才出一个?何况那妖道一身诡异,哪有半点像是得道高人?既然不能掐算,那么此人出现的时机地点如此巧合,说本宫身边没有内奸,谁会相信?” 她缓缓道:“禁军那边本宫已经叮嘱了袁别鹤悄悄的查,至于李十娘,本宫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如何得知她是否当真无辜?” 采绿吃惊道:“阿家既然还在怀疑她,昨日为何要放过了她?李十娘子固然是赵郡李氏之女,但正如她昨日辩白时所言,阿家堂堂帝女,今上胞妹,对付她难道还要特特寻什么理由不成?一句冒犯了阿家,大可以将她拿下仔细盘问,袁统军这边不便与赵郡李氏结仇,掖庭宫里用刑的行家可不少,李十娘子再细皮嫩肉,包管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却叫她知无不言——奴曾见过那里几位公公这样的手段的!” “掖庭宫?”元秀冷笑了一声,“别说那起子内侍了,自从李辅国起,这宫里宫外有几件事情能够瞒得过这些宦官的耳目?先不说李十娘的嘴未必有那么硬——怎么说也是娇养出来的女郎,就是本宫当真问不出来,杀了她也比交给邱逢祥做人情要好吧?” 采绿不解道:“阿家难道就这么放了她?邱监固然在宫禁之中势力庞大,可阿家若是过了明路要对付李十娘,邱监至少如今想是不会与皇家翻脸吧?” “放了她不是因为邱逢祥。”元秀淡淡道,“是因为李复!” 这个不动声色之间,在长安织起网罗的弱冠青年,在没有弄清楚他的所谋与立场前,元秀决定先不动李十娘,毕竟这是一个很好下手的切入口。 得留着,以备后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十六章 邓国夫人(上) 服侍着元秀用过了早膳,采绿将元秀换下的那套借来的衣裙整齐叠好,因元秀打算即刻离开,却是不及浣洗后归还,元秀便道:“你去那边院子里说一声,这套衣裙便买下来罢。” 采绿去了不多久,却带回了一个绿衣使女,十五六岁年纪,眉目清秀,肌肤甚是白净,由仆知主,这翠微寺中女客出身却也不低,那使女到了元秀面前也是一派落落大方,跟着采绿行过了礼,采绿面色有些奇怪,当着那绿衣使女的面便直接道:“阿家,昨儿送来衣裙的是旁边隔了两间空院里持斋的邓国夫人,听说阿家在此,欲携侄孙前来拜见阿家。” 元秀一皱眉,她倒不是怕见邓国夫人李氏——王展本为汴州刺史,丰淳继位后,按着惯常的例子特进其为邓国公,李氏自然也得封一品诰命国夫人,从夫冠邓国为号。却没有想到远在长安的李氏恰好也在这翠微寺里持斋,她这边,却恰好扣了李氏的堂侄女李十娘,也不知道昨儿袁别鹤带人去处置易老丈并李十娘的使女时,是否被李氏手底下的人察觉? 那绿衣使女跟在采绿身后拜倒,声音清脆道:“奴荪娘参见贵主!” “你起来吧。”元秀敛了神色,不管怎么说,李氏借衣究竟是一件人情,她淡淡的道,“邓国夫人在此处持斋?多久了?” 荪娘恭敬的回道:“回贵主,夫人是五月底过来的,因国公染恙,虽然请了太医开过方子,好得却缓慢,夫人心急之下,就带了小娘子来此持斋,祈祝国公早日康复。” “哦?王司徒病了?”元秀有点意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五月末吗?”王展既是司徒又是国公,因国公为爵,司徒只是荣衔,大部分人都唤后者,然昭贤太后却只呼前者,意在提醒族弟不可因身为外戚而举止骄横,这里面究竟有没有是因为看出王子节并不得宠爱的缘故,元秀却不太清楚了,但她是昭贤太后抚养长大的,对王展的称呼自也受了昭贤影响。 “回贵主,正是昌阳公主下降后不几日,国公夜间贪凉多饮了几盏,结果回头就病倒了。”荪娘从从容容的说道。 元秀噫了一声,难怪她在长安时没有听说,那时候她已经到了紫阁别院。 李氏过来持斋是五月底的事情,就算李十娘有意算计,但邀她指点自己骑射却是元秀自己一时兴起,想来就算当初李十娘昏倒在岩石之下被元秀遇见是故意算计,李氏在翠微寺撞见了自己,这里面怕是有巧合,原本元秀未露身份直走倒也无妨,如今既然两边都知道了,按着礼仪李氏总要请求过来参见一回,元秀如无不便,当然也不能回了她。 因李十娘还被看在院子里,元秀不知道这李氏究竟知道不知道这一回事,往日倒也罢了,如今王子节与丰淳和好,一个得宠的皇后与一个不得宠的皇后的族人自不可同日而喻。李氏这皇后之母未必没有这个面子来讨一个人情——就算元秀不放人,因她国夫人的身份,少不得要拿个合适的理由来,最紧要的是元秀担心身边禁军趁着李氏过来拜见之时,将消息透露回长安,她如今打的几个主意还是想先瞒一瞒李复的。 这么转了几个念头,元秀到底点了点头:“本宫原本正打算离开,既然邓国夫人在,便等她一等。” 这就是要荪娘告诉李氏莫要耽误太久,走个过场就行了,荪娘会意,屈膝道:“夫人只是听说贵主凤驾莅临,想着既然同在寺中,总要过来拜会一下,并不敢耽误贵主行程。”说着又屈了屈膝,这才退出去禀告了。 元秀待她出去,给采绿使个眼色,采绿点了点头,自出去叮嘱袁别鹤看紧了那些与李家亲近的禁军,又到厢房里告诉李十娘不要出来走动。 李氏过来的时候,除了带着先前提到的侄孙女外,却还携了一人,却是元秀认识的。 “二十二郎怎也在此?”看到王子瑕跟在李氏身后进来,元秀不由诧异道。 李氏先行了礼,她身后粉妆玉琢的小小女郎一本正经的模样很是逗人喜欢,元秀一面问一面都吩咐赐了座,王子瑕身穿绀青圆领绉纱袍衫,大约因天热的缘故不曾戴帽,只拿顶簪挽了发,腰间束着革带,下面挂着一束五彩丝绦,系着容臭、玉佩等物,手持折扇,先拱手道:“微臣参见贵主!”复回答元秀的话,“微臣今日得休,来寺中探望母亲,却不想才到此处,就见使女回禀贵主召见,便一起过来了。” 王子瑕虽然是外臣,又是男子,但一来是皇亲,二来昭贤太后在世时很是喜欢这个族侄,不时召他入觐,元秀与他也不算陌生,这样没有请示就跟过来也不算为过,只是当初因在殿前被他以御史的身份进谏丰淳,扫了元秀的面子,此刻看到了他,态度便有些冷淡,略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才淡淡的道:“听说王司徒病了,不知如今怎样了?想着往日司徒身子一向都是康健的,怎么吃了几杯酒就叫邓国夫人急得过来持起了斋?可有叫耿静斋去看过?” “拙夫贪杯,却叫贵主费心了。”李氏赶紧代王展谢了元秀的关系,叹道,“只是人年纪到底大了,偏生那晚室中冰盆还多放了些,妾身也是因他往日里身子一向安好,这么多年来病倒请太医还是头一回,心里一急才发了这个愿,其实妾身往寺中来时拙夫已经好了许多,若不然妾身也是不放心的。” 元秀微微颔首,李氏这回答才对,就算再怎么虔诚的求这拜那,李氏一个大族中的主母,哪有把还病着的丈夫丢下自己跑寺中一住多日的道理?原本听荪娘的话她心里还奇怪,李氏跑来持斋莫不是有其他的原因,如今听了她的解释倒去了几分疑心,又问了几句王展的病情,听说问题不大,便也丢了开去,目光落到了李氏带来的小小女郎身上,这女郎不过八九岁左右,杏眼桃腮的,穿一件丹色短襦,下系绛色罗裙,眉心点了一滴朱砂,年纪未长成,行事举止已一派的稳重,很有望族风范,感觉到元秀打量她,也不回避,反而略抬了抬眼睛,向元秀抿嘴一笑致意,笑容自然略带羞涩,并无扭捏得意。 “这便是邓国夫人的侄孙女儿?小小年纪,倒是一片端然之风!”元秀赞了一句,问道,“却不知道是王家女郎还是李家女郎?” “回贵主的话,这是王家长房的嫡孙女,小字幼挺,其父王子含乃是王家长房长子,原在太原任职,年初时候王氏祭祖,妾身随拙夫回太原参祭,听闻其父接了吏部之令,不日调入长安,因妾身的两个孙女儿都随其父母在任上,膝下空虚,便先携了她回长安来,上个月大郎携眷到了长安,一时间还未安顿好,妾身便继续留她再住上几日,持斋也顺便带了她来了。”李氏含着笑轻轻道,“说起来上一回妾身才从太原回来时,往蓬莱殿去拜见皇后殿下,也是带她给殿下看过的,那时候贵主似乎恰好在练习骑射,因此错过了。” 元秀嗯了一声,柔声道:“王家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十七章 邓国夫人(下) 那王幼挺忙起身屈了屈膝,清清脆脆的道:“不敢当贵主称赞,臣女惶恐!” “本宫如今住在别院里避暑,昨晚借住寺中也是意外。”元秀淡淡笑了笑,褪下了腕上一串蜜蜡珠串,交给采绿拿下去给王幼挺,道,“没什么合适的东西给你做见面礼,这一串手珠是本宫常戴之物,你拿着玩罢。” 以元秀的身份随身之物自不会差,不过王李两家都是望族,也不缺这一串手珠,但元秀常戴之物意义却不同,王幼挺便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接,李氏忙代她推辞道:“贵主一向宽厚——只是妾身今日带这孩子过来只是叫她瞻望一下金枝玉叶的风仪,怎么就要连贵主的长戴之物都拿走了?还求贵主收回成命!” “一串手珠而已。”元秀不经意的说道,“王家李家也不差这么点东西,无非是头一次见面,给女郎玩耍罢了,这孩子既是本宫五嫂的侄女,论起来与本宫也是亲戚,长辈给晚辈一点子见面礼,夫人又何必拦着?” 她这么说了李氏才笑着代王幼挺谢了恩,这样说了几句,李氏记着荪娘转达之语,并不敢多言,客套完了便寻着机会告辞,元秀自然不会拒绝,客套的挽留了一句,李氏再辞,她便允了。 这边一行人预备着回紫阁别院,那边李氏带了王幼挺与王子瑕才回到院子里,便将下人打发出了正堂,只留了贴身伺候的心腹说话。 “贵主那里并没有看到十娘,莫不是你昨儿看错了?”李氏皱着眉望着荪娘道,这荪娘年纪不大,但因是王家世仆,人也伶俐,所以很受李氏喜欢,特特调在了身边听候吩咐,此刻听了李氏话语中有责备之意,忙分辩道:“不敢瞒夫人,昨儿奴去送衣裙时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十娘子——重五前两日,夫人才让奴去给十娘子送过东西,当时十娘子还留着奴问过夫人与国公、并宫里皇后殿下及郎君近况,奴在李家回了半晌的话,又怎么会认错了?” 王子瑕因才赶到,还不清楚事情经过,此刻便插话道:“母亲与荪娘在说什么?” “昨儿我这边正在做着功课,小沙弥来说寺中有位女眷因游览翠华山,见天色已晚,难以及时赶回,便来借宿,只是原本并不打算宿在外面,所以没了更换的衣物,因向寺中打听附近可有售卖成衣的地方,你也知道这翠微寺原本是行宫,虽然这些年来改了寺后,六月里都有庙会,但如今已经过了不说,附近村落里有卖成衣的,那料子也是寻常葛布,小沙弥却说那女眷衣着富贵,不过游个翠华山,就带了十几个侍卫,所以便过来询问我这里有没有多余的衣裙出借。”李氏摸了摸王幼挺的头,嗔道,“那会我在静室里面没出来,幼娘听那小沙弥说了之后就让人找出一套带过来还没换过的新衣,也没叫那小沙弥经手,直接让荪娘送了去!原本倒也没什么,谁知荪娘回来,说是在那女眷的院子里看见了十娘!” 王子瑕诧异道:“十娘不是去了紫阁峰上的绿园里避暑么?说起来贵主如今在的紫阁别院也正在那山峰上面,两人结伴同游翠华山也是寻常事,只是……方才咱们虽然觐见过贵主,却不见十娘啊!” “所以我才要问荪娘究竟有没有看错啊!”李氏皱眉道,“十娘是正经的娘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论起来她也有陪伴贵主的资格,怎么贵主身边只见采绿不见她呢?若是荪娘当真没有看错,莫不是得罪了贵主?”她仔细想了一想,迷惑道,“看贵主方才的模样,也不似有什么不悦呀!” 王子瑕从前被昭贤太后召见过好几回,对元秀的性情倒是有几分了解的,摇头道:“母亲,贵主虽然年少,然而究竟生长宫闱,这声色不露却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十娘虽然性情直了些,却并非卤莽无知之人,她不知道贵主的身份也就罢了,若是知道,断然不至于不知道收敛、一味顶撞贵主之人!” “不只是十娘,连十娘近身的使女侍卫也不见一个……”李氏沉吟着,心里有些不安,询问的望向了王子瑕,“二十二郎,你对这位贵主了解些,以你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贵主身份尊贵,在诸公主里也是格外受宠的,性情难免娇纵一些,但御下却一向宽厚,十娘虽然不是她的侍从,然而只要不是犯了贵主的忌讳,贵主想来不会怎样为难她。”王子瑕想了一想,道,“但十娘近身侍从都不见……” 李氏脸色变了一变,飞快的思索了一下,喃喃道:“难道是因为皇后殿下提醒了她与东平公主之事?” 王子瑕诧异道:“是什么事?” “驸马。”李氏皱着眉,“说起来这事还是我上回进宫与皇后殿下说起的——宪宗皇帝的孝期才过,宫里就开始为东平、元秀、云州三位贵主挑选驸马,这是当时长安满城皆知之事,只是此事虽然轰轰烈烈了一场,最后却只有东平公主召了些人入宫晋见,元秀、云州两位贵主却是漠不关心之态……皇后殿下因东平公主迟迟不能决定人选,担心为此误了下面两位贵主,但东平公主性情本就优柔敏感,她担心太过催促会让东平公主心生怨恨,若因此生出她不能容忍未嫁公主久居宫中的谣言就不好了,上一回我进宫,皇后殿下问起此事,我便猜测这是因为元秀公主的缘故,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段时间皇后殿下与今上……上一回皇后殿下说她会尽快派人提醒元秀公主,算一算时间,元秀公主如今怕该知道了。” 王子瑕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元秀公主自己就是宪宗元后所出,在宫中素来都是支持皇后殿下的,当初,如韦华妃等人尚未入宫前,其时的丽妃赵氏自恃宠爱与生子有功,对皇后殿下多有不敬,贵主看到了每每对赵氏多有讥诮斥责,据说丽妃之所以被贬为芳仪,正因昭贤太后丧礼后传出孕信,故意派人羞辱贵主,惹怒今上所致……这位贵主性情娇纵是不假,但孩儿从前被昭贤太后召见时偶然遇见过她处事,却不是糊涂之人,更何况此事皇后殿下无过,全是东平公主自己多想所致,这位贵主这点气量却还是有的。” 听了王子瑕这么说,李氏认真想了想,也放了心:“这位贵主是昭贤太后养大,她的乳母薛娘子当年在长安城里虽然是出了名的泼辣,但却绝对是个爽利人,我也想着贵主的性.子就算骄傲刁蛮了些总也不至于太坏……可十娘究竟为了什么被她藏起来呢?” 荪娘在旁听着,此刻便献计道:“贵主在院子里的时候自然可以将十娘子藏在了厢房或者内室里,不叫十娘子出来让夫人看到,但离开翠微寺时总不可能继续藏着十娘子吧?如今正在伏日,也断然没有把十娘子裹得严实的,便是拿帷帽遮了脸,看身段也是能够认出来,莫如咱们趁着贵主这会离寺,派了人去悄悄看一看?” 李氏听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倚在自己身边的王幼挺,微笑道:“幼娘觉得此计如何?” 王幼挺想了一想,摇头道:“幼娘觉得不可。” “哦?这是为何?”李氏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荪娘在旁脸上红了红,便听王幼挺认真道:“既然十表姑如今住的地方离贵主避暑处不远,荪娘又在贵主院子里看见了十表姑,贵主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十表姑的身份,同样的,方才那叫采绿的宫女来买借给贵主更换的衣裙,知道了咱们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了咱们与十表姑的关系,昨日荪娘去送衣裙时看到了十表姑想是那时候贵主还不知道咱们也在,所以才让十表姑被荪娘看到,今日咱们去连十表姑身边的人都不曾见到,显然贵主是不打算叫咱们与十表姑照面,幼娘若是贵主,在咱们离开贵主暂住的小院时,就会派人在后面盯着——贵主这回过来游览翠华山,不是带了好些侍卫么?留两个可靠的人断后与监督,咱们若想着偷窥,能不能成功且不去说……但却一定会得罪贵主!” 她眨了眨眼睛,道,“幼娘以为,十表姑纵然得罪贵主,但贵主今日既然见到叔婆与二十二叔神情无异,又摘了腕上珠串给幼娘做见面礼,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再说表姑也是世家女郎,二十二叔也说了,贵主性情娇纵但心底不坏,若无人插手,十表姑或者还容易脱身些,若是咱们贸然再得罪贵主,贵主一怒之下,说不定事情更糟!” 王幼挺说完,吐了吐舌头,背着手,笑着看向李氏:“叔婆,贵主既然是来游览翠华山的,咱们如今就在山下,这会庙会虽然过了,附近人远不及六月初一到初三时人多,但贵主一行人数不少,未必无人留意,何不使人悄悄打听一下,或者可以知道贵主发作十表姑的原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十八章 木匣 回到紫阁别院后,郭旁、采蓝闻讯双双迎了出来,元秀看了眼身旁众侍,吩咐郭旁立刻着人去准备热水,让袁别鹤等禁军沐浴更衣,也让采绿带着李十娘且去歇憩——昨晚因是仓促之间就宿翠微寺,除了元秀被伺候得周到,又借到了李氏的新衣,过得还好外,禁军们却是无暇价衣更换,都是入夜后在寺中井边将就着冲洗了下,其余时间都忙着戒备,生怕在寺中出了什么意外,或者那诡异的长生子去而复返,除了元秀外的两个女子,采绿忙着照顾元秀,李十娘担着心事,如今急驰回紫阁别院,元秀还好,余人都有些狼狈。 这会好歹到了别院,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袁别鹤得了元秀的吩咐,却还是叫了换班的禁军来安排,只叫其他人先去休憩,采绿却是笑嘻嘻的拉着李十娘下去了,郭旁见状,唇齿微动,却似另有话要禀告,采蓝赶紧吩咐了锦梳跟上采绿去帮手,自己上前扶住了元秀,低声道:“阿家,奴有事禀告!” 元秀咦了一声,见她神神秘秘的模样,道:“是什么事?” 又见采蓝开口后,郭旁垂手侍立在旁,也没有退下的意思,她从翠华山下一路骑马回来,感到有些疲惫了,便道,“郭旁也有事要禀告吗?那一起去竹楼里听吧。” “阿家,人如今就在竹楼里。”采蓝有些无奈的说道。 元秀惊讶道:“是谁?”她正以为燕九怀居然如此厚颜的跑了回来,立刻又想到他在杜拂日手里伤得不轻,怕是未必能这么快恢复——那晚这对同门师兄弟交手到底是杜拂日胜出,燕九怀虽然先觑到机会近身刺伤了前者,但最终被杜拂日借着林中藤萝一荡之下拉开距离,一箭穿胸,若非杜拂日并无杀心,箭支偏过心脏,这位赤丸魁首如今早已由人唱着薤露葬去北邙了。 便听采蓝叹了口气:“是云州公主!” “她过来你这样小心做什么?”元秀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云州会忽然跑了过来,虽然有些意外,但究竟是姊妹,这紫阁别院虽然不算皇家产业,而是文华太后留给自己子女的私产,可云州也不是不能来。 “阿家还没有看到云州公主呢,公主——公主她是哭着进别院里来的,绵儿并侍卫一路在后面追赶……”采蓝苦笑着道,“因阿家不在,奴方才请了大娘去竹楼里做陪,大娘在旁边耐着性.子问了半晌公主也没说是怎么回事,奴就觑了个空儿把绵儿拉了出来问了问……” 元秀忽然感到有些不妙,正色道:“绵儿是怎么说的?” “她说……云州公主原本好好的,昨天出宫时还着意打扮过,换了尚服局用上个月才贡上来缭绫裁剪的宫装,但傍晚时候回到宫里公主她就不高兴了,今儿早上宫门才开,云州公主就要到紫阁别院来,因别院不是皇家产业,乃是文华太后嫁妆,绵儿便询问是否先派人来问过了阿家再出发,但云州公主就发了脾气,一定要即刻过来,绵儿只得带着侍卫跟在了后面。”采蓝说这番话时一直皱着眉,元秀也不觉道:“这宫女也太不知道规矩了,这样半说不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你问的是云州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可不是云州昨儿到今天都做了些什么事!她是云州的贴身宫女,岂会不清楚吗?” 说到这里,元秀皱了皱眉,想起重五时候所遇之事,目光在身边人上一扫,问道:“于文融呢?” “奴因在绵儿那里打探不到什么消息,昨日袁统军派人回来报信又只说了阿家会在翠微寺里借住一晚,并不知道阿家几时回来,所以叫于文融快马回宫去打探一二了。”采蓝道。 元秀苦恼道:“罢了……我自去问她罢!” 采蓝却建议道:“阿家方才一进门就嚷着要沐浴,想来寺中住的并不好,奴看云州公主还有得劝,不如叫大娘再陪她会,阿家收拾了再去看她如何?” “云州那性.子,这会她正难过着也许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待日后冷静了点,她在那里哭得伤心,我这个九姐却是气定神闲的沐浴更衣过了,再去安慰她,少不得又要怄气。”元秀叹了口气,“锦梳那边水大约已经备好了,就叫李十娘和采绿先用吧,我去看云州。” 采蓝忙吩咐身后的锦水追去叮嘱,元秀复看向了郭旁问:“郭总管也是要禀告这一件事吗?” “除了此事外,还有一件。”郭旁拱手道,“这件事却要先向贵主请罪。” 元秀蹙眉:“什么?” “大约数日前,上回给贵主寄过信的长安裴家的女郎使人送了一只木匣来,来人并未进门就走了,当时应门的乃是仆的妻甥冒二郎,他因小时病过一场,总比常人迟钝些,但为人忠厚老实,当初家父在时念他父母早故,便留他在别院里做些杂活,却不想他素来乖巧,那日转过身来不知怎的,却将此事给忘记了,隔了几日到昨晚才想起来……”郭旁一脸尴尬的说道。 “裴家女郎?”元秀一脸惊奇,但很快醒悟过来,清咳了一声,道,“那么木匣呢?” “木匣昨日已经交给了蓝娘。”郭旁道,“仆今日是特来向贵主请罪的——冒二郎按着别院的规矩领了二十鞭,如今正跪在了竹楼前等候贵主发落。” 元秀抿了抿嘴:“先叫他下去罢,没见本宫这里忙着么?”郭旁暗松了口气,忙替冒二郎谢了恩,这才告退,元秀看向了采蓝,“那木匣呢?” “木匣收在了竹楼里,就放在阿家妆台上。”采蓝屈了屈膝道。 才进月洞门,便见元秀所住的竹楼下站了好些宫人,另有两个内侍也愁眉苦脸的偷偷看向楼内,只可惜楼门前一道竹帘把他们视线遮住,只隐约听见了哭声从楼中传出,显然薛氏安抚到现在云州公主却还在难过,元秀皱了皱眉,叱道:“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面除了几个小宫女是元秀带过来的外,其他都是云州身边的人,那绵儿却不在,想是采蓝问完了话后又进去伺候云州了,乍见到元秀赶到,都吃了一惊,纷纷躬身行礼,元秀扫了她们一眼,皱眉道:“采蓝!” 采蓝会意,屈膝道:“奴这就打发了她们去做正经事。” 元秀便不再理会众人,脱了靴子上得楼去,竹帘外守着的锦木、锦心先屈膝行了礼,复抬手替她揭了帘子,元秀进了门,绕过屏风,却见正堂上面四个人或坐或跪或站,元秀素日所倚的那张竹榻上,云州公主穿着接近鹅黄色的樱草色宫装,鲜嫩的底色上面织了联珠对鹿图纹,色彩鲜明质地柔软而轻巧,正是本朝著名的缭绫,元秀皱了一下眉,想来这就是那绵儿所言的尚服局新制的宫装了?难道云州昨晚居然不曾更换?到底是什么事把她气成了这样? 只是如今却被云州差点揉成了一团,她头上梳着飞仙髻,鬓边插了两支翠色步摇,坠的一色青金石珠,随她哭泣的动作一闪一闪,但见半露在外的脸庞因情绪激动而通红,在她下首坐着薛氏,穿着家常的竹青夏衫,下面系了一条样式简单的绿罗裙,微皱着双眉柔声细气的哄着她,但看云州的样子想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另外两人中,有一个正是云州的贴身宫女绵儿,穿一身碧蓝宫装,手里绞着一块帕子,面色有些惶惶然,带着丝怯怯的神色跪在了云州身边,像是在恳求她莫要再哭下去般,剩下的一人却是元秀过来时带来的宫女锦衣——她今日恰是在竹楼里伺候茶水的,却是赶上了。 这四个人又哭又劝得正自热闹,元秀咳嗽了一声,除了云州外的三人才发觉,绵儿与锦衣自是赶紧上来行礼,薛氏看了元秀一眼,站起身,正要屈膝,元秀心里暗叹了一声,微微颔首道:“劳烦大娘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十九章 发泄 “我先回去。”薛氏也未置气,只是平静的道。 元秀摇了一摇头,有些疲惫道:“昨儿在翠微寺里住的仓促,采绿累极了,我叫她先去休憩会,采蓝要处置别院中的事情,大娘若是不累还请在这儿继续陪我们会罢。” 薛氏也注意到了元秀是独自进来的,便点了点头,继续坐了下去。 元秀让两名宫女平了身,坐到榻上云州对面,伸出手,用力摇了摇她,云州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盯着元秀看了半晌才赶紧擦了擦泪,嘴里抱怨道:“九姐你往哪里去了?人家从长安一路跑过来想见你,结果你却不在!” 听她一开口,元秀不由松了口气,云州倒仿佛是专程跑过来大哭一场发泄的,虽然性.子一向执拗的她这么做还是头一回,想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但显然事情还没有大到不可收拾,元秀定了一定神,才解释道:“昨儿听说翠华山风景好,便去上面的太乙池与风洞、冰洞这些地方看了看,没想到贪看风景加上出了点事一下子就误了时辰,终南山路崎岖,天黑之后袁统军不肯冒险走山路,便只得在山下的翠微寺里借住了一晚,今儿一早临走时又遇见了邓国夫人在翠微寺里持斋,领着王家一个晚辈过来见礼,耽误了些时候才上路。” 元秀轻描淡写的说出了点事,云州便没有放在心上,薛氏却皱了皱眉,但此刻也不宜多问,只见云州红着眼道:“九姐,我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 “锦衣去打盆清水来伺候!”元秀先吩咐了锦衣,复白了云州一眼,“你好好的跑过来在这里大哭,我可不知道是什么事?好歹是金枝玉叶,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先等锦衣打了水来,把仪容整了咱们再说话罢!你是没有看到,方才我上楼时看到楼底下一群宫人围在那里窃窃私语,都被我交给采蓝处置去了,先说好了,这里面有好几个是你带来的人,我瞧着生气,一起都罚了!” “什么?这起子下.贱东西!”云州才被元秀说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听说了这等窘迫之事,单是想一想平素里恭恭敬敬的宫人在下面对着自己指点与议论就一阵怒从心起,咬牙道,“采蓝罚过了我还要亲自罚!” “阿家……”这时候绵儿却战战兢兢的出了声,“方才……方才是阿家吩咐他们就在下面的,他们想来是在等候阿家的吩咐才未曾离去?” 元秀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她不太喜欢云州这个贴身宫女,盖因这绵儿人如其名,明明是云州公主身边最受信任最是亲近的大宫女,但瞧着却净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儿,也不知道是怎么替云州打理身边的宫人的,以元秀的目光来看总是嫌她毫无皇家气度,全然不似本朝的女郎们,却不想云州如今火头上,她居然还敢开口为其他宫人求情。 果然云州正在恼怒,听了她的话越发的火起,抄起榻上元秀素日把玩与安枕的紫檀木嵌珠如意就要砸过去,元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如意的柄,云州顿时把矛头对准了她:“九姐你放手,这是我自己的奴婢教训教训又如何?” “谁要管你殿里的事?我这是在心疼我的如意。”元秀白了她一眼,“这柄如意可是我母后与这别院一起留下来的,你也不瞧一瞧这紫檀的质地,一下子砸了下去见了血,我以后还怎么留它下来安枕?” 文华太后乃是宪宗皇帝的原配,论起来也是云州公主的嫡母,云州虽然未曾见过她,但因丰淳的缘故也不敢轻易冒犯,顿时迟疑了下,元秀趁机把如意抢了下来,放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这时候恰好锦衣打了水进来,元秀看了眼绵儿,绵儿暗松口气,赶紧站起身来伺候云州浣面——好在云州今儿却没有上妆,虽然哭得脸色通红,面上也有几处脏污,但拿帕子擦了一遍便就干净了。 元秀又叫锦衣进内室,从自己妆台上取了一盒太真红玉膏出来,替她细细敷上,锦衣不待吩咐,转身又为两人各呈进了一盏掺了碎冰的酪饮,乳白色的酪饮之中又搁了几块切成桃花形状的果肉,也给薛氏端了一碗解暑的乌梅饮,借着身体的掩护,对绵儿悄悄做个手势,绵儿顺她指的方向看去,却是角落里放着一碗凉茶,她忙感激的轻轻颔首。 对她们的小动作假作未见,元秀见云州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才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一大早的从长安跑过来这些路上都没有镇定些,到了别院反而失态的哭了这半晌?莫不是五哥给了你气受?” “五哥怎会给我气受?”云州这会心思清明了些,听了元秀的试探忙反驳道,“不管宫里的事。” 她这么一说,元秀目光顿时一凝,不管宫里的事,那就是宫外了?宗室之中,哪怕是诸王,自不会有人去得罪云州,而云州的生母纪美人虽然曾得过宪宗皇帝一段时间的盛宠,但毕竟出身不高,就是纪美人的甥女、如今的芳仪赵氏,为丰淳诞了二子,如今赵家也不过比从前富贵些罢了……其实这些人都不必考虑,有重五之日在芙蓉园里那场巧遇,元秀方才在过来的路上听采蓝转达绵儿的话,提到云州出宫,她就大概猜到了缘故——郑纬! “锦衣去告诉采蓝和采橙,云州公主暂留在别院中住,多准备些合宜的吃食,另外把住处打扫出来。”元秀略一沉吟,吩咐道。 锦衣忙答应了一声,出楼去传话。 元秀这才皱着眉问:“宫外?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是……”云州原本气急败坏,这会话到了嘴边却又迟疑起来,元秀不禁心下一惊,催促道:“是谁?你且告诉我,便是世家子弟、朝中权贵,难道还贵得过咱们皇家不成?堂堂金枝玉叶,就是先帝在时,也不曾斥责过你!此人当真是胆大妄为、自取死路!” 她说的越是疾言厉色,云州越是犹豫,等元秀发作完,她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叹了口气,无精打采道:“也不是……只是出宫游玩时听人提到了他的母亲,我想起了母妃,心里难过,又不想在宫里哭,免得被人笑话,想想九姐你这这里清净,就跑过来想借住几日。” “原是这样?”元秀听了,淡淡笑了笑,也不去揭穿她,若无其事的道,“那你且放心的住下来好了——对了,秋狩到这会也没几个月了,往年咱们年纪小都没下过场,却不知道你今年可有这个兴致?倒是恰好与我一同练习。” 她这么一说,云州目光顿时一黯,勉强笑道:“我这几日在长安无事,倒也随人学了几手,不过这几日不大想动。” 元秀笑着道:“才到山上来总是这样,你且好好歇一歇,回头咱们一起出猎,先试一试手。” 云州嗯了一声,她神思有些不属,却没看到元秀转过身去,眼神晦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章 赛马前事(上) 又说了一些山间狩猎的趣事,云州究竟年少,又怕继续伤心下去引元秀追问,也打点起精神来问东问西,薛氏与锦衣在旁帮着腔,绵儿趁机去喝过凉茶润了口,回来一起围着云州说了好一会子话,元秀见云州已经镇定下来,便寻了一个话题结束的机会吩咐锦衣陪她去沐浴:“我方才才回来时就叫锦梳去备水了,这会子正好——你出来得急,想是没带更换的衣裙罢?也不要紧,咱们身量差不多,锦衣去里面取套我的新衣来,这山间许多野味都是宫里鲜能尝到的,等你沐浴更衣了咱们再一起用饭。” 云州大哭了一场,虽然洗了脸,究竟是从长安一路奔过来,这样一番折腾总是不大舒服,应付元秀这会子的话题已经有些乏了,听了元秀的安排便爽快的带了绵儿去了。 竹楼正厅里只剩了元秀与薛氏,两人之间顿时沉默下来。 顿了片刻,元秀正想开口,薛氏却先说话了:“云州公主像是有上心的人。”她说话时神态平静,俨然没和元秀闹翻过一样,元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了抿嘴,主动提起几上的瓷壶替她斟了一盏酪饮,算是两人和解,这才道:“大娘这双眼睛好生厉害!” “这也没什么可夸耀的,云州公主虽然算不上多么端庄贞静,怎么说也是宫闱里长大的女郎,能够叫她不顾一国公主的仪态如此失仪、巴巴的从长安赶到这里来寻你哭诉,除了在情郎那里受了委屈,又会是什么?”薛氏淡淡的道,“虽然纪美人和先帝都去了,但如今放眼梦唐能够给她气受的也就是你们的兄姐嫂子们,这些人和云州公主又没什么冲突,最多也就是口舌上面争上几句,云州公主不比东平公主,就是皇后与她吵了起来谁把谁气成这样也还很难说。” 元秀眯起眼,她也不瞒薛氏:“偏巧于文融被采蓝打发去了长安,原本我倒正想问一问他。” “于文融怎么会知道?”薛氏奇怪的问了一句,但不必元秀回答,她很快反应过来,“你之前带他出去过几回,可是这小子觑见了云州的行踪?他究竟年纪小,腿脚眼力都比霍蔚灵活得多——只是看你的脸色,云州究竟觑中了谁家郎君?莫非不宜为驸马么?” “要说不宜也不全是。”元秀给自己斟了一盏酪饮,浅啜了一口,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上回于文融看见她在芙蓉园里与郑纬见面,这郑家郎君大娘想也知道的,之前五嫂拿了驸马名单给咱们时,有一份是五哥拟的,头一个就是他,人我也见过,生得很是英武,身手不错,只是有几件——头一个是他是荥阳郑家的人,五姓七望的出身,尚主是足够的,但先前先帝为大姐挑的开国县男郑敛也不是不好,奈何与大姐缘分不够,这件事情发生时虽然先帝还在,长安城里也是颇为议论过一番的,年初时候大姐府里又因一个娈童闹得沸沸扬扬,郑家旧事难免被重新提起,蛮儿都跟着叫坊间私下诋毁极多,郑家对尚主怕是更加的不热心,之前,八姐才看名单时,五嫂还特特提醒过,我那时候就觉得郑家是不想尚主的。” 关中豪门,尤其是五姓七望素来以彼此通婚为荣,哪怕是皇家联姻也不能超过这份荣耀感,本朝初年的时候,太宗皇帝为此还下旨专门禁止过七家彼此通婚,然而到底不能完全禁绝,后来渐渐的也没了办法,只得随他们自行婚配。 又因为梦唐的贵女们多有果敢泼辣之辈,或者是放纵恣意之人,越是世家大族越是不喜尚主。这一点上下都清楚。 “此一时彼一时,世家大族最紧要的还是家族的名声与地位,坊间既有宁娶贫家女,不作李家婿的谣言,何尝没有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的冀望?”薛氏道,“若只这件,倒也没什么,我所知,郑敛与郑纬虽然同样出自荥阳郑氏,但两人的高祖父才是同胞的兄弟,再说本朝帝女固然性情爽利的居多,然世人有爱牡丹之富饶华美,亦有怜爱幽涧孤草之怡然自得,从高祖皇帝以来的帝女之中难道没有与驸马过的好的吗?” 元秀摇头道:“樱桃宴前嘉善皇姑为升平县主庆贺生辰,大娘留守珠镜殿没有同去,却是忘记了——那回云州骑上了名为赤火的大宛良马后,赤火莫名受惊,正是这个郑纬所救,那一回十弟也跟着去了,结果十弟在花荫下小憩时听到附近有人私下议论,说此事乃是崔郎教给郑纬以索回赤火的策略,那日去皇姑府里庆贺的有崔风物也有崔南熏,我想约是后者……这两个人心术不正,我想郑纬接近云州未必是安了好心。” “这事情可未必这么简单。”薛氏年长,又是精明人,所看的却比元秀要多,听了她担忧的理由后,淡淡的提醒道,“那匹大宛良马,本是升平县主与郑纬赛马赢来,郑纬后来却反悔想要索回去,理由是因为这匹马本不是他的,而是其表姐的……” 元秀皱起了眉:“他的表姐……是如今的华妃!” “这郑纬当日能够从失控的大宛良驹上面救下云州公主,骑术想来是不差的,他既然敢主动压上坐骑赌斗,一般情况下,总该有到至少五成胜算,才敢把不是自己的所有物压上去,九娘你且说这对不对?”薛氏似笑非笑的道,“昌阳公主那日说的话可不对,只是看你们聊得开心,那时候看起来和九娘也没什么关系,我自然也不去做那败人兴致的事儿——大娘我就是土生土长的长安女儿,与我年纪差不多的各家少年女郎,有多大本事是什么性情,也不独是这些人,就是当时教坊里有些名气如秋十六娘那样的,哪有不知道的道理?见天日的在外面胡闹,又不是聋子瞎子,总是比旁人看得多听得多的。” “大娘的意思是他之所以会输是因为另有原因?”元秀沉思片刻,道,“依着当日在皇姑府里所见,升平和裴二十四娘都是理所当然,不似做了手脚的样子,再说升平虽然是县主,裴二十四娘也是世家之女,但郑纬的身份也不算低,何况他还是韦华妃的表弟,那时候韦华妃固然没有进宫,然韦造却早已为相,就算当时着了道儿,他后来那么想要回赤火,岂有不抓住了赛马本身反复思忖有无空子可钻的道理?我听说他们这些人世居长安,自小相熟,谁有几分能耐都很清楚,若是有人使诈……”说到这里元秀猛然醒悟过来,低叫了一声,重复道,“谁有几分能耐都很清楚?那郑纬若无七八成把握,怎么会把赤火压上去?” 薛氏淡淡道:“听说那匹大宛良驹原本也不是韦华妃的,而是博陵崔南熏所赠!” 元秀脸色微变:“崔南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一章 赛马前事(下) 薛氏的提醒已经足够明显,元秀若再想不明白,也徒然在宫闱里长大了——正如薛氏所言,郑纬与裴二十四娘、升平县主这些人,都是长安土生土长,又是身份仿佛、年纪相若,一般的长大,自小熟悉,彼此有什么擅长,什么能耐,都是清楚得很,当初赛马是郑纬一方提出——其实无论哪边提出,对输赢差不多都有个估计! 毕竟彼此都是青梅竹马,也不是头一次比试,在这种情况下,拿自己做不了主的东西当赌注,要么是有极大的取胜把握,要么……就是存心要把东西输出去! 元秀记得在去嘉善大长公主府时,昌阳公主、东平公主与她一起闲聊时提到此事,道那一场赛马是三局两胜者得赌注,第一局是裴二十四娘自己上阵却输给了郑纬,因此接下来两局裴二十四娘请了骑术比自己更擅长的升平县主代为上场,却是两局皆胜,郑纬当时显得极为爽快,当场就把赤火拱手相让,还称自己当回去向赤火原本的主人负荆请罪,可没几日却又一改前风,差不多是死皮赖脸的求着升平县主归还。 ——赤火本身是一匹极为神骏的大宛良驹,高大健硕、顾盼生姿,自从梦唐逐渐衰落,原本的安西都护府等地渐失,丝绸之路断绝起,大宛良驹便少之又少,大宛马在本朝强盛时虽然引进了许多,奈何此马与梦唐本身的马匹配.种后血脉总被冲淡,如今梦唐纯血的大宛马皆是从西方弄来,哪怕是在长安也是有价无市,这样难得手的良驹别说升平县主到手之后舍不得放开,但凡男儿鲜少能不爱的,郑纬却偏偏要把它故意输出去,原因显然不在赤火身上,而在乎人。 郑纬身为郎君,便是冲着他荥阳郑氏子弟的身份也要重诺,但他因为韦徽端的反对却百般纠缠升平县主,想方设法的弄回赤火,想来对这个表姐极为重视,显然不是因为对韦徽端的厌恶才要将赤火输给他人。那么,答案就只有崔南熏了! 大宛马珍贵稀少,比之寻常女郎喜欢的钗环更为难得,尤其赤火一声皮毛光滑烈烈,就是在大宛马里也是极为出色的。崔南熏以此马相赠,而韦徽端也欣然收下,并且不忌升平宗室县主的身份,也逼着郑纬要他索回去……足见两人之间的交情匪浅! 想到这里,元秀怒极反笑:“崔南熏与韦徽端,这两个人倒是有趣!一个传说已有婚约,却还要进宫觐见公主!另一个既然心有所属,居然还做了含凉殿的主人!” 她忽然想起东平公主说过的话,越发的怒不可遏,“这崔南熏似乎是与卢家二十五娘有的婚约吧?前两日我才见过卢二十五娘——莫非他原本竟打算叫卢家娘子做小么?” 薛氏淡然道:“韦华妃进宫时没有带上那匹郑纬好容易弄了回去的大宛马,想是已经了断了关系,这些都是韦华妃参加樱桃宴前的事了,九娘不可迁怒太过。” “韦华妃是韦造之女,韦家的教养,我倒还相信几分。”听了薛氏的话,元秀略收怒气,平静了下,冷笑着道,“这崔南熏……好在我当初没有瞧出八姐来询问的真正目的,好歹没有选他,如今云州跑了过来,这郑纬之事却是迟疑不得!” “此事怕有些难。”薛氏摇着头道,“云州公主的性.子,九娘也知道,她与东平公主恰是相反,一般生母早逝,东平公主平常看着气度仪态不缺少什么,但骨子里却有些懦弱,云州公主却不然,当初就因在昭贤太后丧礼上面言语中对皇后殿下有所不满,被九娘你叱责了几句,结果转过头来就要落井下石报复回去——那郑纬算计云州公主在前,却还能哄得云州公主与他闹翻了后跑到九娘这里来,足见他对云州公主这会的影响之深!” 元秀蹙着眉点了点头,她知道薛氏的意思,云州性.子要强,因纪美人早逝,格外敏感,报复心极强,年初时候,明知道如今在位的皇兄丰淳乃是元秀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而且明显着偏心元秀,但为在昭贤太后丧礼上受了元秀的训斥,却还是不管不顾的抓住机会报复回去……但她被郑纬气得熬了一夜,清早出宫从长安奔到了紫阁别院,还大哭了一场才渐渐收声,这反应看似激动,然而却没有立刻去寻丰淳告状——在元秀与云州之间,丰淳自然是偏向元秀,但若将云州与郑纬相比,丰淳自然还是更偏心云州。 若云州当真恨上了郑纬,她本不该到终南山中来,直接在长安更可以把这口气出掉。她跑到紫阁别院来,才意味着事情麻烦了。 “方才我故意以言语试探,就是想看她会不会说出来。”元秀叹道,“可不想她先前还气得如此失仪,待听我说要重重责罚让她受委屈的人,却是宁可把纪美人拖了出来做挡箭牌,也要护着郑纬!她那性.子,自己若是想不开,你要对她说郑纬别有居心,怕是怎么也听不进去的。” 薛氏淡淡道:“这也是我要提醒你之处——云州公主这玉瓶儿在这里,九娘要打老鼠还是得仔细些,那郑纬固然有些心机,但为了他伤了自己家姊妹之情却不好了。何况这会云州公主不在,我也说句真心话,这云州公主又不是文华太后所出,她平素里对九娘也不很尊敬,只要她不伤到皇家体面,九娘还是不要多管她的好。” “先前五嫂才提醒了八姐至今没有定下驸马的事情,我正头疼要怎么与八姐说,这会又闹出个云州,崔南熏不提也罢,这郑纬也得使人去告诉八姐一声。”元秀蹙眉道,“这事至少也要采蓝……”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想了一想,摇头道,“还是我亲自回宫一趟,免得八姐又要多心!” “如今都是六月中旬了,你回了宫便索性住着等笄礼了吧?”薛氏淡淡道。 元秀有些尴尬道:“大娘还惦记着我之前说叫你在这里长住的话呢?这都是冯腾并崔南风多嘴多舌,惹人厌烦!这回回宫,我也正好收拾收拾他们!你看八姐这件事情,若是大娘肯早些提点我下又何必耽误这些功夫?” “有些事情提醒你是因为你问到,或者很紧要,寻常事情只等你自己看穿或者想到来问我,我才告诉你。”薛氏转了转手里的杯盏,悠悠说道,“这是你母后的意思,你道我这性情许多时候看穿了却忍着不告诉你很容易么?不过是你母后担心我终究也有一日不得不离开你,到那时候你只能依靠自己时不至于被人耍得团团转罢了。” 元秀默了一默,方道:“如今天气还热着,这一回大娘不必随我回去,我若事情顺利再到别院来住几天,笄礼是在七月底,礼服礼冠尚服局那边是早就开始赶制了的,我回去无非看一看有没有不合意的地方改上一改罢了,等天凉了大娘再回珠镜殿,就算这回当真要拖到笄礼后才能过来,我总也过来接一接大娘的。” 薛氏淡笑着道:“你说的什么傻话?堂堂金枝玉叶、正一品的公主来迎我这一个五品尚仪?” “被云州搅了这一回,我原本打算才回来就先沐浴更衣的。”元秀说完方才那番话,将盏中酪饮一口饮尽,站起了身向内室走去,听到薛氏这么说,她忽得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平静的笑了笑,道,“大娘虽然是我乳母,但从母后那边论,叫你一声姨母也不为过,我生母是文华太后,养母是昭贤太后,然而她们加了起来与我相处也不及大娘多,大娘何尝不是我之母?若不然,换一个人听信他人之言冤枉了我,我哪里会那样生气?昭贤太后多年教导的气度难道是白费的么?大娘不要再说这样的气话了,就是五哥对大娘也是不一样的,再说我高兴迎谁,五哥不发话,谁又敢说我什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二章 谦谦君子 元秀独自进了内室,转过绘着泼墨山水的竹架屏风,一眼便看到了妆台上放着一只陌生的木匣,那木匣不过一尺来长,像是临时赶制出来般,并无多余的雕琢修饰,只在外面上了一层清漆,看起来颇为粗糙。 “杜家十二郎莫非到底还是被任秋案卷了进去?”元秀坐到妆台前,饶有兴趣的想到,裴家二十四娘的名义,多半是杜拂日了,然而她打开木匣,却见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三只寸高的瓷瓶,依次是白瓷描兰花、秘色瓷绘花鸟及斗彩,顿时一怔。 在瓷瓶底下有一张裁下来的两指来宽的纸条,上面写着蝇头大小的魏碑,既无行头,也无落款,只寥寥几句,说明三瓶都是药物,以及施用顺序——药效却是烫伤。 元秀将木匣翻了遍,却也未寻到其他只字片语,不觉有些失望,但想了想还是拿起那瓶据说装了去痕药物的秘色瓷瓶打开,但觉一阵清凉之气透出,她从旁边首饰匣里拈了一支银簪出来,以簪尾捣进去挑了少许出来,见银簪色泽不变,簪尾上一点半透的膏体,色泽淡绿,散发出凛冽的清气,大约能够分辨出几种常用药材来,元秀眯了眯眼,将药膏重新撇回瓶内,装了起来。 虽然此药可能无毒,但元秀可不想冒险,小腿上的烫伤留了些许淡痕,不过元秀知道宫中有秘药,连经年的伤痕都可去除,遑论自己身上这点痕迹,她告诉薛氏自己暂回长安一趟,也有趁机取药去痕的目的在里面。 只是没想到那日杜拂日虽然险胜,却是与燕九怀两败俱伤——前者还硬撑着避开了袁别鹤的耳目把她送回了紫阁别院,原本以为他勉强回了长安后理当与燕九怀一样卧床休养是正经,居然还惦记着送来伤药。 元秀想到此处忽然眉头一皱——那晚燕九怀故意将她掳到高冠瀑布下,先烤了数串蛇肉引诱自己,接着掐准了杜拂日赶到的时间,将滚烫的蛇肉丢在自己身上烫伤了自己,然后又寻机把自己抛下瀑布下的深潭……若他的目的只是要逼着恰好赶到的杜拂日下水救人,以争取先机,那么为什么还要先烫伤自己? 以燕九怀的身手,完全可以直接把自己丢下去! 她相信这个该死的市井儿绝对有这个胆子! 而且,元秀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在潭水之中苦苦挣扎半晌才获救的,燕九怀只是将她丢在潭边,元秀若是会水大可以直接抓住潭壁,只可惜她惊惶挣扎之下反而离岸越发的远。在这种情况下,杜拂日才不得不挑下水去救人。 那么,杜拂日很有可能早就到了。 他潜伏在附近,而燕九怀也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折磨自己,逼迫杜拂日现身——杜拂日出现得再晚一些,元秀必定出现危险。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杜拂日会送烫伤药膏前来之事——因为元秀被救醒后并未提到自己被烫伤之时,那时候她虽然衣裙俱湿,却将伤处也掩盖住…… 元秀陡然眯起眼,方才薛氏才提醒过她,郑纬当初与裴家二十四娘相约赛马赌斗,乃是故意为之,为要将赤火输出去,那么燕九怀在这时候与杜拂日约战却是为了什么? 战书虽然是杜拂日所写,可燕九怀不但同意,相反还极为坚持。从燕九怀与杜拂日的交谈来看,这对师出同门的师兄弟关系并不好,燕九怀显然对杜家叔侄都没有太大的好感。但既然师出同门,哪怕一个擅长箭技,一个擅长近身刺杀之术,但对对方的身手总该有个大致的了解……杜拂日且先不说,燕九怀在这个时候受伤可未必是什么好事,毕竟,他是探丸郎中哪怕不是武功最高,至少也是高手之一,而如今与探丸郎关系极深的迷神阁被卷入任秋一案,因涉及到了皇家,如今长安暗流汹涌,里面也不知道会卷起多少风波……在这眼节骨上,燕九怀却因与同门争斗受了重伤,可想而知他的处境,他不同杜拂日,如今杜青棠虽然权势大不如宪宗朝时一手遮天,但城南杜氏余威尚在,杜拂日受伤之后只要回到了玢国公府,自可以从容调养。 ——以杜青棠的精明,哪怕任秋之案把他也搅了进去,也无需杜拂日费心,说不定因伤还能推掉许多麻烦,比如,元秀三番两次的邀他教导自己骑射。 但燕九怀可不一样,他从前夜袭贺家兄弟时在夏侯浮白手里受过一次重伤,那一次还是秋十六娘收留了他在迷神阁的后院里调养,而这时候秋十六娘自身难保,他在坊间有赤丸魁首之称,一则是武功高强,二则是常探得赤丸……反过来想,他的仇家于公于私都不会少,更有连宪宗皇帝都未抓到把柄的邱逢祥在侧虎视眈眈。 燕九怀但凡有些脑子,便不该在这时候让自己受伤,遑论是与同门约战这种事情。 如果说燕九怀同意这一战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拿元秀做诱饵,逼迫杜拂日现身,以占据上风的话,也说不通。 元秀记得,自己醒过来时,杜拂日虽然已经与燕九怀交过手,但似乎一触即分,燕九怀并未乘胜追击,却在旁袖手看杜拂日救治自己。之后,杜拂日本欲送自己回紫阁别院,同时提出择日再战,但燕九怀却坚持不同意,杜拂日被他纠缠不过,才同意继续那一战——当时杜拂日确实有两大劣势,一个是他身形已露,第二是他的常用之弓被挑断了弦,幸亏他有带上备用之弦的习惯,才能继续下去。 元秀不谙武功,这两人又是在林中激斗,她也不知道经过,只知道最后结果……燕九怀坚持要战——从杜拂日的胜出结果可知,即使燕九怀多有算计,哪怕他最后赢了,也必然是惨胜! 燕九怀既然未战之前就要对杜拂日加以算计,甚至连元秀这个金枝玉叶都被他利用了进去,可想而知,他对杜拂日的实力也是颇为忌惮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还要再战……元秀用力合上了木匣的盖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寒芒——那么,答案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燕九怀有不得不战的理由——这理由很有可能是杜拂日给他的! 否则从长安如今的局势来看,燕九怀都没有在这个时候重伤的理由。 他的身份不同世家子弟或者贵胄,没有利用自己受伤去诬陷谁或者躲事的必要。相反,对于他这样市井出身又身为探丸郎的人来说,时刻保持自己处在颠峰状态才有说话的资格。元秀几次三番在燕九怀手里吃亏,莫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夜探珠镜殿、几探紫阁别院,如入无人之境。 若不然,元秀一声令下,早已将他砍了! “杜青棠的侄子,看着再怎么谦谦君子,究竟不是善茬……”元秀将木匣放到了妆台一角,此刻她倒不怀疑这些药有问题了,杜家的人看起来不会那么愚蠢。 她现在想的是:杜拂日在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竟叫燕九怀如此倨傲之人,对他不敢违背?如此说来,高冠瀑布下,难道也是杜拂日指使的做戏? 元秀想起观澜楼上那个被柳折别恶意泼酒后依旧神态如常、终不使宴会不欢而散的少年记忆里仿佛始终处变不惊的风仪,不知不觉蹙紧了眉。 ………………………………………………………………………………………… 裳裳找出两个错别字,捂脸,仓促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回宫 “这竹荪鸡汤倒是比宫里的更为鲜美,难道采橙又想出了新的法子?”云州公主舀了一勺清汤,咽下后忍不住赞道,她新浴后穿了元秀带到别院来的一套新衣,姜色底上绣着赤色狮子滚绣球,边缘锁了一圈的福字,外面披一件藕荷色薄纱半臂,下系银泥黄绶藕丝裙,绵儿抓紧时间,借用元秀的妆台替她上了一个淡妆,坐在桌边,已经完全恢复了公主应有的气度与仪态,显得从容而优雅。 在她面前,贴杏花状金箔绘福缘善庆图案的阔口秘色瓷碗里汤清如水,里面飘着几片嫩生生的切成了片的竹荪,若非汤面上一层淡淡的油星,几乎真疑心是水,汤上另洒了些韭叶,更添食欲。这盛暑时候,这样清淡的颜色最是勾人,云州又是从长安跑过来,又是大哭,沐浴过后本就饿了,这会更是胃口大开,难得出声赞道。 元秀面前却是一份莼菜虾仁汤,这莼菜本是江南所产,这一份却是拿晒干后腌制过的莼菜重新泡开了来做的,但味道依旧不失其鲜美,她听了先接过身边采绿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方道:“新的法子倒不是,不过那鸡汤似乎是以鱼汤勾了勾味,这里的鱼可比宫里好多了。” “宫里的鱼也有黄河连日进的,怎么会差?”云州不信道。 “这一顿没有呈上来,想是没有合适的。”元秀指了指高冠瀑布的方向,“山涧里的鱼多数肥美,现成捞上来宰杀下锅,却胜在了鲜美上面。” 云州不由道:“还有其他好东西么?九姐说得,我倒真想在这里借住几日了。” 元秀不动声色的道:“你若是肯在这里住几天最好,我明日恰好要回宫里去一趟,你若肯留下来正好帮我看一看别院,免得到时候上上下下没个做主的人在,乱了套了。” “九姐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回去了?如今山下可还热得很,别的不说,薛尚仪怕是受不住吧?”云州听了,顿时有些不自然道,薛氏因为身份特殊,这样有外人在的用饭场合她一般不出面,否则她虽然是尚仪,但元秀和云州用饭时,一个五品尚仪也没有一起的道理,但她又是郭家养大的女郎,文华太后当成了亲生妹妹一样照应过的,还对元秀有抚养之恩,叫她站在旁边伺候,元秀不愿,哪怕是云州,也知道这样不妥,索性便不出面,独自在别处用饭。 但元秀立刻帮薛氏解释道:“只我回去一下,十妹你也知道,七月就是我的笄礼,礼服礼冠尚服局虽然有定制,然尺寸已经是年初时候量的了,这几个月来我又长了些身量,虽然尚服局那边会预先估计下,到底不见得准,为着到时候合身合意,还是回去看一看再说。” 她这样解释,云州却不能尽信,道:“九姐的笄礼是在七月廿五,那是七月还要下旬,又不是七月初,至如今还有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何必这样着急?再说我初来乍到的,这别院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九姐怎么好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不如陪我住上几日,然后我陪九姐你一起回宫去看礼服与礼冠可好?” 元秀知道她是怕自己打着回去量尺寸的名义打探她为何前来,便摇了摇头道:“另外还有事,等下再告诉你。” 云州心里担着事,对着满桌子山间佳肴顿时也没了太多胃口,勉强用了几箸,便等着元秀来与自己摊牌。 两人都放下牙箸后,采绿和绵儿各自捧了水上前伺候她们净面浣手,又离了用饭的偏厅,到了方才的正堂上,采橙亲自捧着果盘进来,并一壶新制的酪饮,装在了一只梅子青绘喜鹊登梅的胆瓶里,胆瓶却不是放在了漆盘上进来,而是拿银盆装了冰镇住了,行礼后放在了略远些的几上,叮嘱道:“两位阿家才用过了饭食,这会不宜进凉物,奴此刻装的新冰尚未化开,待冰化得差不多时阿家才能再进。” 元秀笑道:“究竟十妹面子大些,你平常可不都是叫锦梳送过来的?怎么今日自己过来了。” “阿家这话说得奴可惶恐了。”采橙嗔道,“奴是过来问一下两位阿家过会小食用些什么?奴记得云州公主最喜欢的是巨胜奴、贵妃红并单笼金乳酥这几样,可如今天气炎热,虽然别院里边清凉,也怕因此失了兴致,到时候做了端上来反而败了阿家的胃口,怕其他人传不清楚阿家的意思,这才自己过来问一问。” “十妹你可听见了,采橙平日里架子可大得很,没什么事就是我这儿也是不肯常来的。”元秀笑着拿腰圆绷月白素纱描五福捧寿图案的团扇扑了云州一下道。 云州这会子可没什么心情提小食,只淡淡的道:“不必这样多事,九姐平素吃什么,照样给我一份就是。” 采橙抿嘴笑了一笑道:“阿家平日里吃的偏酸甜……”她话里的意思,是云州却是喜甜的。 “偶然换一换口味也好。”云州敷衍着。 采橙这才屈了屈膝,退了下去。 元秀淡笑着道:“这别院从母后留下以来我还是头一回来住,别院里原本有管家及几个下人,管家膝下的小娘子很投采橙的缘分,她如今越发少往我这里来了。” “再怎么说也是九姐你的宫女,一个管家之女罢了,难道还要越过了九姐你去不成?”云州心不在焉的说道,“九姐到底为什么明日要去长安呢?当真不陪我住几日?” “我正是要说下去。”元秀依旧笑着,慢慢扑着团扇,只是笑容逐渐一点一点冷下去,“你道我做什么要提采橙?若不是她在庖下人来人往的听到了许多消息,我还一点都不知道禁军里那起子东西竟有如冯腾、崔南风那样多嘴饶舌又不修私德的……” 元秀因是文华太后嫡出,她出生的时候郭家还没有出事,丰淳又刚被立为太子,东宫之主经过层层较量最终尘埃落定,正是文华太后最得意之时,她的年纪本就比丰淳小了近十岁,可想而知多么得宠,加上宪宗皇帝本就对女儿要宽容些,虽然见面不多,但赏赐却素来慷慨。 后来郭家出事,文华太后难产而亡,元秀其时年少,懵懵懂懂没多久,就被宪宗皇帝一道上谕指给了当时领后宫的王惠妃抚养,不论王惠妃与文华太后之间有什么,但她膝下无儿无女,便是冲着宪宗皇帝去后有所依这一点也不会亏待了元秀,更何况元秀不但是元后所出,还是宪宗皇帝亲自降旨叫她抚养的,因此元秀自小到大,从未受过半点委屈,从前有昭贤,后来是丰淳,但凡什么好东西,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她的。 久而久之,元秀虽然娇纵刁蛮,却并不喜赶尽杀绝,哪怕身边人惹恼了她,多半也就是赶走了事。盖因她自小受尽宠爱又享尽富贵,心中没有什么怨怼之气,因此处置他人时除非有必要,很少会下杀手——譬如易老丈并李十娘之使女,因长生子之故,为免自己名誉受损,却是必须除去,因李十娘还有可用之处,暂时不能灭口,元秀便以这两人为震慑,不仅仅是威慑李十娘,也是告诫在场的禁军众人! 但这会云州却从元秀似笑非笑的讲述里听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机——她不知道,这杀机里有一份,不是因为冯腾,也不是因为崔南风,还是因为她前来的一场大哭,引起元秀与薛氏商谈,重提崔南熏,才促使元秀下定了决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四章 长安 云州公主听着,脸上怒气也渐渐聚集,待元秀说完,拿了手边剩半盏的残茶喝下润唇,她已经按捺不住一掌拍在了几上,恨道:“这起子小人真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咱们皇祖时候的王太清你可还记得?”元秀重新拿起团扇扑着风,淡淡的道,“打从玄宗皇帝时候起,就埋下来了祸根,只是先帝英明,十几二十年的清平下来,觑着咱们五哥年轻,又是承位不久,居然就蠢蠢欲动了起来!” “说起来那袁别鹤还是五哥为东宫时候的贴身侍卫。”云州公主想到了这一点,不免皱眉道,“这一回九姐你到别院来避暑,听说是五哥亲自吩咐了他过来戍卫的,我本以为此人既然得五哥青眼,总该有几分用处,怎么连别院里这几十个禁军都管束不过来?这也太没用了些?” 元秀叹了口气:“神策军里真正做主的是护军中尉,他一个统军使,虽然早年就进了禁军里,可一直都在五哥身边,独当一面还是这几年的事情,有邱监在,想要把持大权哪里有那么容易?” “邱逢祥这几年看着倒还老实……”云州蹙起了眉,她比元秀小一岁,如今也要开始挑选驸马,自不是不知事的幼童,平日里虽然爱使小性儿又嫉心不轻,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却是懂得的,丰淳虽然明摆着在几位姊妹里面最偏心与自己同母的元秀,但凭心而论,对异母姊妹也并未亏待,何况他身为帝皇也没必要亏待,而她们这些金枝玉叶看似尊贵,但没了皇家的依仗那又算什么? “对了,北里那件事怎么样了?”元秀忽然想了起来,问道,“我这里长安的消息难得才传过来,听说孟光仪遇了刺,好在人没有出事,如今长安是个什么光景?” 提到了这件事云州也露出一丝凝重之色道:“京兆府里素来都是有守军的,孟光仪身边两个近卫听说身手也不差,那刺客潜入与离开居然毫无声息,若不是孟光仪背后的伤口不可能自己所为,此事怕要有人弹劾他故布迷阵了……虽然戏文并说书里常说我梦唐游侠儿种种能耐,可就是大内的高手里面能够做到这样的人怕也是屈指可数,怪就怪在了那人居然没有杀孟光仪!” “听说孟光仪还下了他的毒……”元秀沉吟道,“事后在全城禁了解药的药材,刺客可抓到吗?” “没有。”云州摇着头,“孟光仪胆子也真不小,那刺客对他手下留情,他却还是摆了对方一道,听说那毒药毒性不弱,他如此大肆宣扬的追查全城药铺,也有迫着那刺客情急之下找上他报仇的用意,当然他也做好了那刺客再找回来的打算,可那刺客当初既然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京兆府后院,可见身手,孟光仪是文官,身上佩剑全是为了风雅,他那几下架势,一个不小心,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元秀皱了皱眉:“这么说任秋之案是拖下来了?” “没有拖啊。”云州惊讶的道,“怎么没人告诉九姐吗?孟光仪的奏章虽然被刺客拿去,但底稿还在,翌日让人重新塍写了一遍,托了奉五哥之令去探望他的鱼烃照旧递了上去……” “翌日?”元秀吃惊的站了起来,她一转念也知道必然是有人拦阻了自己的消息,顾不得追究,先问道,“我还以为到这会都没有断言——那么此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州言简意赅道:“那个任秋被处了斩刑。” “……三哥可有说什么?”这个结果也在元秀意料之中,云州摇头,面上露出一丝不屑来:“五哥之前在六姐的生辰上不是赐了他一个善舞的教坊舞姬么?这会似乎很得他的喜欢,那日朝上三哥也在的,我听后宫的传言说三哥听了这个结果面无表情,在朝上一句话也没说,倒是那任氏,隔了两日不知道怎么跑出了被看守的别院,冲到齐王府前,三哥当时不在府中,三嫂叫人把她从偏门带了进去。”说到这里云州嗤笑着道,“也许现在已经暴病在什么角落里了吧?” 元秀沉吟道:“三哥和六哥如今还在长安吗?”云州说起此案时轻描淡写的,任秋和任氏也就罢了,齐王膝下又不是没有子嗣,一个未入玉碟的私生子的死活并不算得什么,那任氏就更不要紧了。但丰淳若是将琼王也牵涉进去,自己又表示了近期会回长安,云州不至于一点也不提醒。 元秀觉得有点奇怪,当初丰淳和琼王之间暗流汹涌那段时间,她虽然年纪还小,又被昭贤太后看在了身边不许宫人在她面前多嘴,但从那时候薛氏整日里心事重重、几乎每天都要去三清殿上上几柱香的行为也知道丰淳很有段时间极为不妙。 如今丰淳继了位,欲算前帐——元秀不想多说什么,毕竟同母所出与异母所出不一样,再者,琼王手中并没有什么足以对抗丰淳的势力,也就是说丰淳算这笔帐并不至于使皇室受到严重的损伤。 “原本七姐回门后他们就要回封邑的,但是五哥留他们下来观了你的笄礼再走。”云州拨了拨鬓边散下的碎发,皱着眉道,“九姐,你方才说的人里提到了的崔南风,与那博陵崔南熏可有关系?” “他们是堂兄弟。”元秀没想到云州会忽然提到此人,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可是听说过他?” 云州若有所思道:“我听说这崔南风是博陵崔氏这一代出了名的浪荡子,文不成武不就的,他父母没了奈何才帮他在神策军里谋了个缺,总好过他成日里在长安城内外晃来晃去的净不干正经事儿……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就得崔太妃的喜欢,太妃喜欢他不下于鋆郎呢。” 李鋆是代王嫡长子,亦是已经正式册封过的世子,乃是崔太妃嫡亲的孙儿,代王李亿如今膝下有三子二女,李鋆居长居嫡,还是崔太妃一手养大,与太妃的感情自是非比寻常,而崔南风这个太妃的娘家侄儿在太妃跟前居然比得上李鋆,足见太妃有多疼他。 “我记得崔太妃性情果敢,最喜欢豪爽大方的郎君或者女郎,那崔南风……”元秀皱了皱眉,她和崔太妃的关系不远不近,崔太妃是宪宗皇帝居东宫时候的侧妃,代王李亿之母,性情与薛娘子少年时候有些相似,泼辣大胆,皇家狩猎时甚至敢与宪宗赌赛,而她的容貌在宪宗皇帝的后妃里面也只比文华太后略逊一筹罢了——但她唯一的儿子代王却和崔太妃迥然不同。 只比平津长公主小几个月的李亿继承了崔太妃的美貌,长得面色白净五官清俊出色,但性.子却全然不似崔太妃那么风风火火,反而说话轻声慢语、行事不管快慢,总给人以迟缓之感。 宪宗皇帝因此不太喜欢这个次子,尽管彭王早殇,代王在实际上有着居长的地位,而且武功才学俱有佳名,却因性情而不受宪宗皇帝宠爱。也因此,在后来丰淳与琼王争位的暗流里,代王并未被卷入多少。 不过代王再怎么温文尔雅,究竟是崔太妃之子,假如太妃铁了心要包庇她所疼爱的侄子,加上崔南风所犯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丰淳与琼王之间已经有了心结,因任秋一案与齐王也存了心病,徐王尚且年少……宪宗皇帝还活着的这些皇子里面,总不能全部都得罪了吧? 元秀感到有点为难了。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投的太妃的缘分。”云州公主把果盘搬到面前来,拣了冰水里泡着的荔枝一面剥着一面告诉元秀道,“听说先帝还在的时候,这崔南风才出生不久,偶然被太妃看见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比二哥小时候还要得宠些,若不是为了崔太妃的缘故,他啊在崔家可还没有现在这等样子,尤其是与他堂兄崔南熏比起来!” 元秀看了看她,抿嘴笑道:“对了,八姐的驸马是不是还没定?你提了两回崔南熏,这个人你看怎么样?” “我听人说他是博陵崔家这一代最出色的郎君,崔太妃也很重视他,不过究竟不如崔南风亲近。”云州道,“八姐从前不是特特召他见了之后,因他与卢家二十五娘似乎有过婚约又不要他了吗?难道她私下里告诉了九姐什么?” 云州公主好奇的问道,“不过八姐最近总是愁眉不展,我上回遇见随口问了一句,她却另外寻了借口敷衍了事……说起来这一个月都没见她要五嫂召人进宫了。” 这个听人听的是哪一个不问也知,元秀皱了皱眉,云州公主又想到了别处:“对了,九姐方才说过卢家二十五娘也在这峰上住?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你要看她做什么?”元秀拿扇子打了她一下,“行啦,我有些困,去小憩了,明儿我回长安去,没什么事的话隔几日回来,你若是怕热就住我这竹楼好了。” 云州眼珠转了一转道:“我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九姐既然要回长安不如我也一起回去——说起来今年虽然没有我的笄礼,但观礼的礼服也差不多要试一试了呢。” 见她一定不放心,元秀也不阻止——算一算时辰,傍晚时候于文融差不多就可以回来了,便无可无不可的道:“如此也好。” 云州公主这才暗松了口气,心头禁不住又涌上了一层恼意,但到底认真去果盘里挑自己喜欢的果子了。 元秀看到她这样,越发担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五章 原因 元秀时间估得差不多,傍晚时候于文融风尘仆仆的从长安赶了回来,因着天热与路途劳顿的缘故神情极为疲惫,却还是撑着要把打探到的事情及时禀告。 只是他回来的时候不巧,偏生云州正在和元秀说着闲话,当着云州公主的面,采蓝也不敢直接禀告他从长安回来了,只是趁着云州转头的机会给元秀使了个眼色,元秀会意,借着递一盏冻饮的机会,一个失手翻在了云州身上,虽然是暑时,但别院之中本就比山下清凉,房里还另外放了冰盆,云州身是行只穿着单薄的夏衫,顿时被激得一个激灵,元秀一脸懊恼:“是我大意了。” “夏日里不要紧的。”云州虽然爱使气,但这会倒没想到元秀是要寻机会把自己支走,冷过之后便回过神来,看了可按身上姜底狮子滚绣球诃子被冻饮染成了秋香色,以及下面银泥黄绶藕丝裙上的污痕,不在意的笑道,“这可是九姐你的新衣——这冻饮里面掺的是什么?乌梅汁液并桑葚么?这两个染的颜色可难洗得很,九姐这套衣裙算是白做了,可不要怪在我身上就是。” 元秀顾不得手里的帕子忙不迭的替她把冻饮里的果肉酪沫都擦了擦,尴尬道:“采绿还不快去再拿套新衣裙来?”身旁采绿连忙答应着进了内室,云州却站了起来道:“还是索性去沐浴了再换吧。” 云州生性.爱洁,但凡更衣,基本上就要沐浴,她这个习惯元秀自是清楚,当下便叫锦梳陪着她下去,又叫采绿寻出合适的新衣来即立刻送过去。 待云州离开,元秀方松了口气,拿起锦水新倒的一盏冻饮喝了一口,这时候于文融趁机进来回禀,采蓝扬了扬下颔,四周伺候的宫女顿时都退了下去,只留她独自伺候,于文融见状倒是笑了笑道:“蓝娘不必如此谨慎,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云州公主今儿情绪如此激动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可与那郑家郑纬有关?”元秀放下瓷盏劈头便问道。 “回阿家的话,确实与那郑纬有关,不过此事……”于文融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儿哭笑不得,元秀奇怪的看着他道:“你直说无妨。” 于文融定了定神才继续道:“早上云州公主哭着冲进别院,蓝娘请了薛大娘出面也不能安抚下来,便让奴去长安打探,奴下了山到了长安后,便借着替阿家办事的名义先回了宫,在宫里寻了几个相熟的人问过,都道云州公主昨日回宫时脸色便很不好看,奴打听到了昨儿为云州公主驾车的人,旁敲侧击才问出云州公主昨日是去了西市玩耍,出宫的时候是心情极好的,还特特装扮过……奴后来去西市……” 他说到这里元秀已经没了心情,不耐烦的道:“你直接说她昨儿究竟遇见了什么事吧!” “据说云州公主昨日与郑纬在西市约见之后亲自进了市中一家脂粉铺子里……”于文融才说到这里,元秀又打断了他,皱眉道:“脂粉铺子?宫中的宫粉是最好的,云州最挑剔这些不过,怎么还会去看外面的脂粉?” “奴也不知。”于文融顿了一顿才道,“在那家脂粉铺子里买了些水粉之物后,公主与郑纬出了门便上了马车,结果马车本来就要出西市了,撞见了一个胡人,那郑家郎君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忽然跳下车去与那胡人争执起来,听说当时附近没什么人,也无人留意他们起先争执了些什么,反正最后那胡人被郑家郎君打了!” “真是胡闹!”元秀轻叱道,“他堂堂荥阳郑家的郎君!不念着自己家的面子,本宫的妹妹还要面子呢!光天化日之下,陪着公主出行,居然当街与一介蛮夷撕打,当真是丢尽了脸!” 采蓝知道元秀对那郑纬从嘉善大长公主府时就没什么好感,此刻便笑着说道:“这郑家郎君也有趣——先不说云州公主出行身边的随从了,就是他自己,郑家难道连几个奴仆护卫都不派给他么?听你说的,仿佛是他亲自上阵?” “若不是亲自上阵也不会引得云州公主被中宫斥责了。”于文融笑着道,“这郑家郎君也是不走运,他将那胡人打了个鼻青脸肿之时,恰好被人撞见了,这个人阿家也是听过的——国子监的司业张明珠,恰好为韩王殿下授课结束,原本是要直接回安义坊张府的,偏生昨日张明珠临时改变主意要去访友,恰好从西市附近路过,发现人头攒动,便使了家奴去看了看,张明珠自从做了韩王殿下的老师后,他身边的奴仆对宫中之人也有所知,虽然云州公主出行未曾乘坐翟车,但还是被认出了身边的侍卫……张明珠那脾气……” 于文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也是因为是公主,若是皇子,怕是他早就要上前劝谏了,饶是如此,他还是立刻着人去友家说明情况,拜访变成了改日,自己忙不迭的返回了大明宫,直接求见大家,将郑家郎君与云州公主一起弹劾了!” 元秀抿了抿嘴:“然后呢?” “大家被张明珠逼迫不过,只得派了千牛卫去西市探问,那时候人虽然散了,但附近许多人都已瞧见,只得传谕中宫,着皇后殿下对云州公主进行训示,又下了一道旨意斥责郑纬之父教子不严,斥责郑纬行为卤莽。”于文融说到这里,又露出了一丝无奈,道,“这原本不过是件小事……可奴今儿去打探,此事却有搅起朝中争执之象!” 元秀诧异道:“这是为何?”郑纬与云州公主这两个人身份虽然不低,但遇见了张明珠这样的直臣弹劾,丰淳也是不能不罚,就是元秀自己,也因为重五之日被张明珠等大臣弹劾过,何况这件事情错处本就在郑纬,云州公主好巧不巧的恰与他同游,又不曾出面阻止,少不得也要担上责任。何况丰淳的处置并不算严厉——难道还有人帮着他们说话不成? “原因在于郑家郎君打的那一个乃是一个胡人!”于文融苦笑着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六章 汉胡之争 方才于文融说郑纬在西市殴打一名胡人以至于被路过的国子监司业张明珠弹劾,连带云州公主都受了连累时,元秀还没留意,这会听他特特提起,才想到了里面的关窍,不觉皱起眉:“朝中争论?那么坊间呢?” “坊间倒还未传开。”于文融道,“只是以卢侍郎为首的几位阁老都坚持郑家郎君打的不过是个胡奴,从前太宗皇帝还在时,这些蛮子尚算乖巧,然从安史之乱后越发的不像话,郑家郎君乃是我华夏儿郎,何况荥阳郑氏子弟理当不是不讲理的人,再说郑家郎君当日奉云州公主出游,若无缘故岂会无端生事?西市本就胡人众多,不说路上走着的,就是市中铺子也多有胡人所设,郑家郎君没有为难旁的人,单单只打了那胡人,焉知这里面没有缘故?张明珠不问青红皂白,只看着郑家郎君打人便至大明宫谒圣弹劾,实在是……”他想了一想,道,“卢侍郎的原话是——张明珠究竟年纪大了,竟不知道这些胡奴最是忘恩狡诈,需知道胡奴多半身量较中土人氏高大健壮,郑家郎君虽然身具武艺,但那胡奴又非老年,岂会毫无还手之力?这分明就是在故意示弱,以取得观者同情,张明珠身为国子监司业,又做了韩王殿下的老师,连如此明显的疑点都看不出来,只凭己心独断,就认定了郑家郎君的不对,为此还连累堂堂公主受辱——真正是糊涂透顶!” 元秀皱眉道:“那么张明珠这边是怎么说的?” 自秦汉以来,虽然有过五胡乱华、士族东渡等屈辱历史,但总体上来说,中原始终都是汉人做主的,梦唐一朝因早些年的强盛更是坚定了汉人为尊的观念,虽然太宗皇帝曾在诸胡之中得到了天可汗的尊号,并且也表示平等的接纳诸胡——李氏皇族祖上本就有胡人血统也是一个缘故,本朝如哥舒翰、阿史那等胡人名将出过好几位,但如今不比初年时候,自安史之乱后,梦唐国力一落千丈,再也无法维持住昔年万国来朝的地位,从前武周时候立下的安西都护府迅速沦丧,再也无法使突.厥、回纥等族继续臣服,原本由长安直穿西域,抵达远方诸国的商途也因此被阻。 尤其是安史之乱中——安禄山本就是胡人——梦唐为向回纥借兵复国,许回纥入关中后可以任意掳掠,百年繁华地,一朝如冤狱,关中又多豪门,虽然主支可以跟随帝驾或者及时迁徙,但留下的人……经此事后,原本经盛世融合的汉胡矛盾就此存了下来。 肃宗皇帝后,再无帝王能够做到似太宗皇帝那样,即使宪宗皇帝也不过使政治比之前清明,并震慑藩镇——对于已经越发强盛、再不复本朝初年时俯伏在高祖、太宗皇帝足前瑟瑟发抖的回纥、突.厥、靺鞨等部,即使宪宗,也感到有心无力。 卢确这样当朝大骂张明珠,自有其道理。不过张明珠……那可是本朝出了名的难缠之人,他还有个更让人头疼的侄婿孟光仪——好在如今孟光仪应该还在养病,若不然,朝会上还不知道会有多热闹。 “奴听说张明珠在朝堂上被卢侍郎骂得脸色赤红,若不是韦相与裴尚书从中劝和,差点没和卢侍郎打了起来。”于文融垂手禀告道,“裴尚书却是支持张明珠的,劝下了张明珠后,自己便上前驳斥卢侍郎——裴尚书以为,虽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然而自太宗皇帝起,我朝素来广纳四方之士,近折如扶桑、安南、高句丽,远些如拂林、大食、大秦,所谓‘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又所谓‘昆仑家住海中州,蛮客将来汉地游’,坊间还有新罗婢、昆仑奴之说,我梦唐泱泱大国,自当有大国气度,岂可因胡奴卑贱而轻之,以堕我朝声名?” 裴尚书裴尚德,便是裴家二十四娘的父亲,他的堂妹也就是嘉善大长公主的媳妇,而嘉善大长公主的驸马张寿恰是南阳张氏子弟,裴尚德之侄裴灼与张明珠之子张献也是自幼交好,裴张两家这两代关系都不错,他站在了张明珠这边倒也不奇怪。 “卢确该不会没有旁的话了吧?”元秀问道。 于文融苦笑道:“卢侍郎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听紫宸殿的人说,今儿朝上单为了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旁的事情都没有议成!” “五哥可有说什么?”元秀皱起眉,郑纬打的是个胡人——这一点,她听于文融转告时并没有注意到,但丰淳可不一样,他既然知道了这一点,还顺着张明珠的要求斥责了郑纬父子并云州公主,这就说明他已经预料到了今日朝中之争……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故意挑起这场争吵,这是为什么? “奴听紫宸殿的人说卢侍郎与裴尚书吵得越发厉害后大家出声制止了他们,询问韦相如何看待此事,但韦相并未明确表态,大家便让朝臣散朝后各按己见上奏章讨论此事。”于文融道。 元秀思索了一番,她因为如今身在别院,对长安的消息总也知道的不全,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见于文融神色疲惫,便问:“还有旁的事么?” “有倒是有一件。”于文融道,“奴回别院时,在朱雀大道上遇见了昌阳公主的车驾,昌阳公主问了问阿家近况,要阿家若回长安,去一回她的府邸。奴看昌阳公主的样子,像是对阿家在她下降次日就到别院来有些不喜。” “我知道了。”元秀点了点头,“若没旁的事你且下去休憩吧,看你这样子今儿也是够累的了。” 于文融受宠若惊道:“奴是阿家的人,为阿家办事便是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哪里敢说一个累字呢。” 打发了于文融元秀问采蓝:“大娘这会可起来了吗?” 采蓝闻言,看了看角落里的铜漏,抿嘴笑道:“约是起来了。” “那样正好,云州那边沐浴想还有些时候,我去看一看大娘。”元秀站起了身吩咐道。 薛氏自上回听信了冯腾与崔南风散布的谣言责备过元秀后,被元秀一怒之下赶出了自己附近的几座小竹楼,但薛氏究竟与她关系非同一般,元秀当时虽然恼怒,也不愿委屈了她,拨出了附近一座小楼供她居住,这座小楼外表看起来色泽很是淡雅,近些便可见上面只刷一层清漆,皆是木材原色,显得很有意韵。元秀对宫中常用的几种名贵木材都有涉猎,此刻看了几眼都未认出来,便纳闷道:“这座小楼是什么木材搭的?” 采蓝在旁掩嘴笑道:“阿家也被考倒了——也是,咱们宫里从来没用过这种木材,这却是南诏那边一种叫做紫木的木材。”她见元秀狐疑的看向了自己,忙解释道,“这些奴等也是不知道,还是听大娘说了才晓得的。” “……他倒像是很喜欢南诏?”元秀打量着小楼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郭桐有多向往南诏,才将这庄子里位置最好的两处地方都建成了与南诏有关。 薛氏不是普通宫女,乃是有品级的尚仪,她这里自有小宫女伺候着,见到元秀亲自过来,连忙有人进去禀告,剩下一人屈膝行了礼,才引元秀进去。 这木楼元秀来的那日并没有进去看,此刻进来发现里面很是空阔,没走几步,薛氏脚程快,便迎了出来,诧异道:“九娘怎么过来了?云州公主呢?” “我方才不仔细把一盏冻饮翻在了她身上,这会她正在沐浴更衣,我想着过来看一看大娘。”元秀说着,却眼尖的看到了薛氏身后跟了两人,正屈膝行礼,她仔细一看,其中个子矮的那一个,正是被采橙带了来见过的郭雪,另一个年纪与元秀差不多,容貌远不及郭雪出色,但眉目间看起来很是干练能干的模样,穿着也是便于行动的短装,元秀思忖着这应该就是郭旁的长女郭霜。 果然薛氏问过云州公主后便道:“恰好郭总管的两个女郎在这儿陪我说话,雪娘你好像见过的,这一个是霜娘。” “雪娘我是见过。”元秀点了一点头,郭家姊妹闻言又行了一回礼,元秀道了免字,便被簇拥进去落了座,见郭家姊妹也跟了进来,薛氏也没有打发她们离开的样子,不由看了眼她。 薛氏会意,道:“九娘不过来寻我,我也正有事情要去寻九娘,正与她们姊妹有关,这会正是巧,不如一并说了罢。” “是什么事?”元秀沉吟着打量着郭霜、郭雪,问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七章 驸马初定 “这小娘是哪来的,看着眼生,我记得九姐你宫里仿佛没有这个人吧?”终南山路崎岖,哪怕是公主的翟车行驶起来也难免有些动荡,宽大的车厢里,云州公主瞥了眼多出来的郭雪问道。 元秀淡淡笑了笑:“你记性倒好,这是这里别院总管的女郎,我瞧她怪伶俐的,生得也好,便向郭旁要了过来。” 郭雪穿着一身杏子黄的夏衫,衫子边缘拿翠色丝线绣了瑞锦纹,她生得玉雪可爱,云州打量了几眼,笑着道:“确实生的好。” “她还有一个姐姐,做事麻利,我一并收了下来。”元秀拿团扇指了指后面道,“就在后面和锦梳她们在一起。” “姊妹两个都进了宫?”云州闻言,不由多看了眼郭雪,问道,“她那阿姐多大?” “年初才及笄。”元秀道。 云州看元秀的目光便有些意味深长,却没接着说下去,而是道:“昨儿忘记和你说了,不过九姐想来也已经知道——最近五嫂与五哥可是好得很。” “帝后和谐乃是国家兴旺之兆。”元秀知道她与赵氏交好,便淡淡的回道。 云州有些语塞,揭起帘子看了看外面,忽然道:“九姐怎么忽然要带着李十娘一起回长安?你知道那李家女郎与崔风物自幼相熟,虽然没听说李崔两家有婚约,但究竟不比常人,是很亲近的,七姐为了这个还与五嫂赌气过,九姐没有等七姐回门就出城避暑,七姐已经很不高兴了,若晓得你与她亲近,怕是会不喜。” “她们家一所避暑的园子恰好也在紫阁峰上,况且这李家十娘子的骑射在长安女郎里面也是颇有名声的,大娘惧夏,在山上调养多日才能起床,我便邀了她指点我些,免得因天气耽误了先前所费的工夫。”元秀慢条斯理的扑着扇子,淡淡的道,“至于她和崔风物,我也问过,那是因为她和崔风物之妹、崔舒窈关系极好,因此常到崔家去,偏巧崔风物风仪倾人,为人又素来洁身自好,鲜少履足北里,外人便以为她与崔风物有什么,这些都是谣言罢了。” 云州撇了撇嘴角道:“崔风物那风仪岂有女郎不动心的?九姐不要被她骗了,再说她既然与崔风物之妹关系极好,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说的什么呢?”元秀拿团扇扑了她一下,似笑非笑道,“崔风物的风仪没有女郎不动心?难道你我也对他动了心不成?” “自然没有。”云州不假思索的说道,待见元秀促狭一笑,她面上也不禁一红,嗔道:“九姐说什么呢,先不提崔风物如今已经是七姐的驸马,便是没有先帝赐婚这回事,我可也瞧不中他的!” 元秀斜眼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那郑纬是英气勃勃的少年郎君,崔风物却飘然出尘犹如谪仙,你既然明知道当初很有可能是被算计了,还会喜欢上郑纬,可见崔风物这一类人并非你属意,自然是瞧不中的。 她面上淡淡笑着,道:“那么十妹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谁知道她说话时云州恰好也同时开口,问道:“九姐你在别院里一住这么多日,却不知道可是与杜家十二郎怄气了?” 元秀差点没从座上一头栽了下来,连带着在旁伺候茶水的采蓝、采绿都目瞪口呆,满脸不可思议的望向了两人!只有郭雪乖巧的跪坐在角落里。 “我与杜家十二郎怄气?!”元秀颇为无语的看向云州,“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这句话才出却见云州表情诡异,她顿时想起来重五之日,自己在曲江边请杜拂日展示箭技时恰好被云州撞上了的,当时云州便出言调侃过此事,只是她当时没有在意,却不想云州居然一直记到了现在,忙平了平胸中之气,正色道,“那日我不过是听说了杜拂日箭技惊人,因此邀他一观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云州拿一柄牙白绢面的六角绘竹石团扇半遮了面,嘻嘻笑道:“九姐这话说的可真不老实——那张驸马人选的单子到如今都在八姐那里,你看都不曾看过,难道不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人,所以才不关心?你若对杜十二无意,该不会对那贺家郎君动了心了吧?那位郎君听说人才也是极出色的,只可惜他为了给淄青节度使楚殷兴贺寿,如今却不在长安了。” 云州眨了眨眼,猜测道,“莫非九姐当初急着赶到别院就是因为贺家郎君离开长安之故?” “不许胡说!”元秀瞪了她一眼,“说起来,似乎五嫂传了人进宫时,你也没有和八姐去看吧?难道你已经有看中的人了?” “这个自然。”云州居然一口承认,元秀一滞,但想起昨日于文融回禀的情况也明白了,云州与郑纬一起被弹劾,两人私下会面之事等于是拿到了台面上,虽然本朝风气开放,皇家未必因此就非要把公主下降给他,但云州本就对郑纬有意,丰淳对她也没有旁的打算,如今自然就成全了他们。 不过于文融往长安去打探消息乃是瞒着云州的,元秀此刻便假作不知,惊奇道:“是谁?居然能够叫你倾心?” “是郑家郎君。”云州面上微微一红,提到了那个人时,她声音都柔软了许多,面含春风,“郑纬,九姐,上回咱们在嘉善皇姑府上,是见过他的,你可还记得?” 元秀抿了抿嘴,到底笑了笑,道:“是他?我倒有些忘记了——奇怪了,那天你不是被赤火所惊,回宫后还大病了一场,耿静斋足足调养了大半个月才好转,连樱桃宴都没去凑热闹,后来居然又遇见了他吗?” 她故意提到前事,然云州却全不在意的笑道:“说来也巧,就是重五时候,在芙蓉园里找绵儿时遇见……”她抿嘴笑着嗔道,“九姐,你可别只顾着问我,如今五嫂该急的可是你与八姐!” 元秀淡淡笑道:“那你可与八姐说过?我记得五哥当初拟的人选上面也是有他的,得早点划掉才是。” “八姐她自是知道的。”云州轻笑了一声。 然而长安大明宫,风凉殿上,东平公主却正一脸阴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八章 出气 甜白釉下三彩仕女图莲形瓷盘上堆着才从井里提上来的葡萄,颗颗饱满,色泽紫黑,上边还凝着一层细密的露珠,东平公主真正生气时,既不喜欢说话,也不会责罚人,却爱掐些什么,譬如说如今这一盘葡萄,一颗一颗被她伸出纤长白皙的食指与拇指,掐作了一滩浑浊的汁液。 寝殿四面垂着鲛绡,冰盆将殿中映得阴阴的,一炉子辟邪香烧得青烟袅娜,直冲殿顶。除了阴着脸发泄的东平,只得风凉殿的大宫女云萝垂手侍立在侧,垂着手也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东平将整整一满盘葡萄皆捏成了渣滓,厌恶的扫了眼盘中紫黑的汁水,对云萝抬了抬下巴,若无其事的拣起旁边的帕子擦着手,云萝这才暗松了口气,恭敬的屈了屈膝:“阿家还要吗?” “拿个蟠桃来。”东平公主顺手将帕子丢到了果盘上,漠然吩咐道。 这就是说她已经不需要再出气了。 云萝抿了抿嘴:“是!” 蟠桃大而红润,切成了小快放在银碟里呈上去,旁边搁了银签供取用,东平公主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小半,方抬起头来和云萝说话:“前朝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奴方才洗桃时听岫萝过来说了几句,道今日上朝时各位阁老起初还要继续争论云州公主并郑纬之事,但大家与韦相都不曾表态,哦,听说今日崔尚书也站到了张明珠这一边,卢侍郎气得直骂他是‘人中俊杰’……”云萝小声说道。 她这里说的崔尚书不是崔风物之父,却是崔南熏的伯父博陵崔温仪,也是崔太妃的弟弟,如今做着礼部尚书,崔温仪与其姊崔太妃性情仿佛,都是沉毅果敢之辈,东平公主忍不住问道:“那么崔温仪就没有说什么?” “崔尚书听说回了一句什么不足为谋,卢侍郎勃然大怒,大家出面才圆了场。”云萝说到这里,悄悄瞥了眼东平,“后宫倒有件事儿传了出来……” “是什么事?”东平顿时警觉起来。 却听云萝小声道:“听说大家已经让皇后殿下拟旨——要让郑家郎君尚云州公主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东平挑了挑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恼意,嘴上却只淡淡的道,“宫里宫外的人又不是不长眼睛,从嘉善皇姑回来病倒康复后,云州三番两次的出宫,是为了谁来着?不过是碍着皇家的颜面都不说破而已,何况那郑纬本就在驸马之选中,云州与他既然情投意合,五哥自然会成全。” “可云州公主排行不但在阿家之下,就连元秀公主也还要比她长一岁,如今阿家的驸马还没定呢,她却……”云萝咬了咬唇,有些不平道,她这么一说,东平才好转的脸色又阴沉了起来,手里捏着银签微微一用力,顿时将碟子里的一块桃肉戳了个稀烂。 她方才发火还正为了这事! 皇后王子节自从与丰淳重归于好开始,对六宫的控制也越发凌厉起来,原本早年因赵氏生有二子又盛宠,是以宫中许多人都主动的亲近赵氏,加上新人进宫后,丰淳对韦华妃并裴才人的宠爱,宫中自然不乏那起子见风使舵的人,如今统统都被皇后挑了出来,罚得罚赶的赶,上上下下居然焕然一新,连往日最不甘心最嚣张的赵氏都乖巧了许多。 对于东平公主等小姑,王氏倒没有亏待,只是近日多次召她到蓬莱殿,目的无非是催促她早早将驸马人选定了下来,凭心而论,王氏这样做法倒也不过分,毕竟选驸马是从宪宗皇帝的孝期之后就开始的,到如今已经颇有一段时间,只是每每东平公主提到了好一点的人选,王氏总是含着笑随口介绍几句此人情形——也不知道是东平公主多心,还是王氏的确别有用心,总而言之,王氏越关心此事,东平公主越是迟迟难决。 结果昨儿王氏就派了杏娘过来了,杏娘笑吟吟的给东平请了安,先说了来意,乃是奉了王氏之命送了一筐李子来,李子煞是好看,红红绿绿,却未曾全熟,东平见了,不免说了一句:“还没熟怎么就摘了下来?” “阿家不知。”杏娘笑眯眯的说道,“御苑那边采摘果子向来都是半生半熟就下手的,如此送到了宫里也就差不多了,这一回的李子却是故意提前了些时候摘取,是因为若一旦熟了不及时吃掉便要坏掉,如今却还可以搁在殿里看几天。” 东平本就容易多心,听了王氏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这么一番话,哪里还会不明白她的意思?这番话分明就是王氏所言,是在责备自己太过挑剔以至于耽误下来——七月里,就是元秀公主的生辰,尚宫局为了笄礼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看这样子,对于元秀的驸马丰淳早有准备,或者笄礼上就会有专门的赐婚旨意下来,也难怪元秀不急——记着驸马人选的单子在自己这里,可元秀从第一回在蓬莱殿上时扫过一眼,之后连问都不曾问过,想想也是,同父异母的兄长与一母所出又怎么能够比? 现放着齐王与昌阳公主、琼王和嘉城公主的例子——嘉城公主是铁了心要出家的,且不去多说,因着宜安到嘉城这中间的几位公主都夭折,何况郑敛与尉迟朴和虽然都不差,究竟比不上崔风物名满长安,以丰淳的秉性,是断然不容昌阳公主压过了元秀的,也不知道他为元秀挑了谁? 那人可在丰淳与王氏给自己的名单上?定然是在的,若是不在,私爱元秀之意未免太过明显,这虽然是众人心照不宣之事,但丰淳在这种小事上必然是不会留下把柄的。有了这么一层顾虑,自己可还怎么下手? 虽然有崔风物在这里对比,丰淳中意的九驸马想来是在出色的郎君内,但谁又晓得那些此刻默默无名的少年日后光景如何呢?再说在丰淳一朝,无论是谁若能尚了元秀,那前程是怎么都差不了的…… 而正如云萝所言,云州年纪小于她和元秀,虽然因着西市之事,私会郑纬之事被揭发,此人本就是驸马人选之一,云州心里又恋慕着他,宫里多半会顺势降旨,不过东平知道,这道赐婚的旨意暂时是不会下来的,无论如今朝中为了郑纬光天化日之下殴打一个胡人如何争论,丰淳的处罚已下,他是帝王,金口玉言,才训斥过了郑家父子,岂有立刻就加恩的道理?这样皇家公主也未免脸上无光。 但宫里这会却传出了赐婚旨意就要下来的消息,显然是故意的。 这是皇后,或者说丰淳,在为元秀准备,若东平继续拖延下去,有云州公主越过了姊姊定下驸马的例子在前,那世人也议论不到元秀身上去……这么说,她可不能再拖了,否则一道圣旨下来,随便把她指给一个家世尚可的人,魏才人已去,就是还在,宪宗皇帝没了,她又没有旁的兄弟姊妹,如今崔杨两位太妃在,也不见得在丰淳面前说得上话,又能如何? 说是公主,父皇去后,还不是件件得听皇兄安置,只要丰淳不明摆着对她不好,她又能说什么?便是群臣也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委屈的。当初选驸马时闹得长安人尽皆知,如今拖延至今,几次传宫外众家子入宫来看,都是东平一人,如此宫内宫外怕是早就传遍了她的挑剔,以及丰淳的纵容…… 云萝正替东平公主不平,这会见东平怔怔的出神又惊慌起来,跪下请罪道:“是奴多嘴了。” “去蓬莱殿。”东平公主思索良久,暗暗咬了咬牙,吩咐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未雨绸缪 蓬莱殿里这时候王氏的心情却不错,她松松绾了个宝髻,斜插着两支玉步摇,正含着笑看灵奴满殿追着猞猁要替它洗澡,杏娘在旁含嗔带笑的叮嘱着灵奴仔细些:“角落里那只孔雀绿釉下彩绘春日碧桃的摆瓶已经叫你们碰到了两次了,还不快点摆摆好了,若不小心碰坏了瞧殿下怎么罚你!” “本宫什么都还没说呢,你这个做姐姐的倒先凶上了。”王氏抬起手里拿的一柄泥金海棠花形团扇,扇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狮子滚绣球,那狮子的眼睛却是两颗黑曜石,显得炯炯有神,极有气势,王氏轻扑了下杏娘,杏娘笑着回道:“这都怪皇后殿下把灵奴宠坏了,如今奴说的话她啊都是挑着听的,非要把殿下拖上了她才肯全听。” “哦?这么说着,说来说去还都是本宫的错了?”王氏失笑,一旁柳娘抿嘴笑道:“皇后殿下待灵奴是真正的好。” 王氏悠悠说道:“唉,幼娘你们也是见过的,本宫瞧见她实在是喜欢,可是又不能留她在宫里久住,好在灵奴比她也不长两岁,本宫啊就当个侄女养着罢。”她这话一出,柳娘与杏娘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灵奴好容易才趴在了几下抓住猞猁来,闻言吓了一跳,差点叫猞猁又给逃了,忙过来行礼道:“皇后殿下这话奴可怎么敢当呢?奴得皇后殿下看重,又有几位阿姐教导,已经是难得的福气了,如何敢与幼娘比?那可是王氏的女郎!” “你的福气可不小。”王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听了她这话,杏娘和柳娘双双对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灵奴却一头雾水,下意识的看向了杏娘求助,只是杏娘这会却也只是意义复杂的看着她,王氏见状,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挥着手道,“行啦,带它下去罢。” 灵奴懵懵懂懂的应了,抱着猞猁去清洗,杏娘与柳娘交换了一个眼神,柳娘小声道:“皇后殿下如今与大家已经重归于好,又何必还要这样笼络灵奴?一则灵奴的年纪尚幼,从如今就开始待她好,恐怕惯坏了,二则皇后殿下自己也青春年少……” “起初叫杏娘待她好些,不过是因为她生得模样还不错。”这会灵奴不在跟前,王氏便淡淡的说道,“那时候本宫与五郎关系并不亲近,赵氏那贱.人自恃生子有功,野心勃勃!好在这赵氏愚蠢,远不及昔日武周万分之一!本宫,也才未落到了前朝先祖的那等地步!” 听出她语气里的愤慨,杏娘忙柔声安慰道:“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皇后殿下气度高华、青春貌美,大家如今可不是连白日里都要往蓬莱殿来看望殿下?再者本朝又哪里能与前朝比了?曹才人不但有子,赵氏先前也是因为宪宗皇帝孝期,大家不便添人这才出了两年风头,自打韦华妃她们五人进了宫,殿下请看这宫里,若不是还有韩王与魏王在,大家哪里还记得往承香殿去?如今也是因为大家膝下子嗣不多的缘故,待过上几年小皇子们陆续多了起来,韩王魏王又如何?不过如今日之代王、齐王般,到了年纪殿下瞧他们碍眼,打发了去就藩便是!” 王氏摇了摇头,冷笑道:“后妃再怎么得宠终究是要子嗣傍身的——前几日本宫读史读到了芈八子之事,芈氏当初何曾得秦惠文王的宠爱了?不但失宠,甚至连其子都被打发出去为质!后来秦武王在位三年即死,其子公子则被迎回为王,尊其为太后——她若没有公子则,凭什么能够临朝四十一年之久?何况古来与君王争夺帝位者一旦失败从无好下场,哪怕是始皇帝尊为亚父的吕不韦亦是如此,而宣太后故去依旧得居宫廷,帝太后私德有亏最终还是被迎回甘泉宫,亲生母子就是不同!就是本朝的武周,若非先得高宗皇帝之宠,复诞诸子,又怎能动摇得了本宫那先祖的地位?” “哪怕是自己不生……看芈氏族人华阳太后也是个例子!”王氏淡淡的道,“你们是本宫的陪嫁,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这宫闱之中有多少阴私,你们进宫这些年想来也看到了,本宫当初也问过你们,都是想要到了时候出宫各自婚嫁,并不愿意留下来趟这趟混水,本宫也不愿强人所难,这才叫杏娘物色了灵奴,她年纪虽小,但胜在背景清白又天真不谙世事,这样的性.子彼此都轻松些,本宫想要一个子嗣,却也不欲行那留子去母之事,生母柔顺单纯些,对各方都好!这也是当初叫你们抬举些她的缘故。” 柳娘忍不住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皇后殿下与大家帝后和谐,内外皆知,皇后殿下若能够有嫡出之子,又何必再为大家引荐灵奴?毕竟人心善变,坊间有古语说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殿下待灵奴这般的好,奴担心她久而久之会恃宠生骄,到时候反而辜负了殿下一片栽培之心!” 王氏只是淡淡一笑:“未雨绸缪!远的不说,当初裴才人进宫时大家宠爱她何尝就少了?连着越过了芳仪与美人,日日召幸,比之华妃都还要得势些,可如今却只见裴氏日日里寻着借口跑到本宫的蓬莱殿来奉承,态度谦卑乖巧,哪里看得出她得宠时候的风光与气势?” “那裴氏不过是裴家一个庶女,仗着年少略有几分颜色,大家新鲜了一阵,她倒是自以为是起来,如今也不过是露出了真面目,以奴说,她下回再来何不撵了她去?”提到裴才人柳娘便厌恶的说道,裴才人每日里跑过来说是觐见皇后,其实都掐准了丰淳过来的时辰,用心六宫皆知,柳娘如何不怒?只是碍着王氏吩咐不许冒犯了她,才不得不忍,如今私下里难免就要发作几句。 杏娘听了王氏之言却是若有所思,王氏这话似乎在说她与丰淳之间的恩爱也久长不了?虽然这些年来王氏对丰淳早已伤了心,但这会才好起来没几天,怎么就这样说话了?哪怕心里想着,如此说出来究竟也不吉利——还是王氏知道着什么? 不过王氏打算依样宠着灵奴她倒不意外,杏娘比柳娘想的更深一层——一个乖巧伶俐知道本分的灵奴同一个被宠得晕头转向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灵奴究竟哪个更好控制与对付,答案不言而喻。换做了她也会觉得赵芳仪比起进宫至今都不动声色、泰然处之的崔、卢两位芳仪好琢磨的多了。 “柳娘你又来了,皇后殿下是什么身份?”柳娘忿忿的说着王氏却但笑不语,见她越说越激动起来,才拿扇子轻扑了下杏娘,示意她代为解释,杏娘忙收回思绪,白了柳娘一眼,嗔道,“寻常大户人家都没有主母发作前去晨昏定省的妾室的道理,皇后殿下又是什么身份什么气度?再说,这六月外面热得慌,元秀公主都带着薛尚仪到山上避暑去了,咱们殿里冰盆从早到晚不断都还受不了,裴才人她不怕自己雪白的皮肉被晒黑,日日里顶着太阳过来叩安,皇后殿下只管受着,咱们只管瞧着,只看大家如今连敷衍都不肯了,便知道她这样做不过是越发的无用罢了!” 王氏端起几上的冻饮呷了一口,淡笑着道:“这裴氏啊究竟是庶出之女,虽然听说在裴家时裴尚德也没有亏待过她,究竟不可能当做了同母妹妹来教导,到底欠气度,只看紫兰殿与承晖殿的沉稳,方不失我梦唐后妃之仪呢!” 杏娘抿了抿嘴——崔芳仪与卢芳仪,从进宫起,便不十分得宠,这两位在做女郎时,在长安城中也是颇有些名声的,到如今先是韦华妃、裴才人,接着帝后和谐,都不骄不躁,着实是沉得住气了。 柳娘却想到了另一件事:“说起来,望仙殿怎么还没出事?这裴才人不会整日里把精神用在了过来烦心咱们,却把这事给忘记——或者她无能到了知道了也不敢下手的地步了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章 姑嫂 “八姐也在这儿?”元秀和云州进了殿,看到东平公主也在,不由一怔,见礼毕,都入了席,王氏含着笑打趣道:“你们姊妹今儿倒是心齐,前后脚都到了我这里来,可是觑准了我这儿才做的梅子饮用了新制的法子?” 她说话间杏娘亲自带着小宫女呈上了三份卵白釉斗彩描金牡丹瓷碗,碗中七分满的梅子饮颜色比寻常制法更为鲜艳,色泽如血,里面飘着碎冰沫并一丝丝碧色的果肉,仔细看去却是甜瓜。 众人饮了一口,都赞了个好字。 王氏笑着道:“这法子是前两天梅娘想到的,你们若是喜欢回头抄一份送过去。” “梅子饮自然是好的,不过五嫂说咱们会觑时机却错了。”元秀和东平都还没接话,云州公主却淡淡的开口道,“只要是跟着九姐过来,五嫂总是不会亏待的。” 她这么一说,元秀双眉微蹙了下,眉心之中攒动着怒气,东平看了眼两个妹妹,往常她都会圆场,今儿却不想开口,只继续慢条斯理的舀着梅子饮咽下,一言不发,王氏面上顿了一顿,微笑道:“十妹这是怪我上回说话重了些了,可要我说郑家郎君却也太冲动了些,西市那边人来人往的,就是没有张明珠上表弹劾,叫坊间议论了去,单他一个不要紧,至多被人说荥阳郑氏教子不严,有失士族仪态,可那时候十妹你还在旁,如何能不被他牵累?无非一个胡人,他若是将人拖到了角落里无人的地方,哪怕是活活打死了,那又如何?贞观年间,太宗皇帝因徐州司户参军柳雄伪造隋时为官资历,欲因前言处其罪死,戴胄的例子……” 王氏说的戴胄是本朝初年时能臣,性情耿直却极俱才干,且敢于犯颜直谏,贞观初年时候,太宗皇帝为抑制自魏晋以来势力庞大的士族,广开科举,收揽天下人才,同时选聘前朝官吏之中有才干者入仕,那时候有名柳雄者在任徐州司户参军,伪造了前隋时的官资意图求仕,哪知中途却被发觉,因太宗皇帝早有言在先,但有伪造者不自首一律处死,而戴胄却只按律判其流刑,太宗皇帝因此怒叱其“卖狱”,而戴胄却从容进谏道:“陛下当即杀之,非臣所及。既付所司,臣不敢亏法。” 王氏的意思很明白,她认为云州公主全然是被郑纬所累,若不是郑纬在西市公然打人,而是略忍一忍,使侍卫将那胡儿虏到无人僻静处,那时候便是打杀了,如今朝中也不至于为此争论得一塌糊涂…… 这种私刑在坊间虽然不多见,但在豪门大院之中却不乏,至于宫闱那就更加难以说清楚了。 王氏此言倒也不无道理,实际上东平公主与元秀此刻心中都在暗暗点头,然而云州却不肯叫皇后借此削了自己的颜面,冷笑了一声道:“原来五嫂也知道我冤枉?” 眼看这么说下去,怕又要吵了起来,元秀皱了下眉,暗拉了一把东平公主,东平公主心里有气,敛了敛衣袖不作声,元秀见状,沉了脸,站起来就要告辞,却不想这时候殿外有人进来禀告:“大家往这边来了。” 知道丰淳这段时间都是住在蓬莱殿的,云州和王氏之间气氛这才松了下来,迎了丰淳进殿,看到三人,丰淳也有点惊讶:“怎么都在这里?” “五哥如今与五嫂好了,见到妹妹们都觉得碍眼了。”东平与丰淳虽然是兄妹,但从小到大其实也没见过几面,她的生母魏才人在宪宗皇帝时就不算太得意,在兄弟姊妹里也格外的静默些,此刻听了丰淳的话只是笑了一笑,云州性.子倒是比她活泼,只是才和王氏斗了嘴,这会也默默无言,只有元秀懒洋洋的打趣道,“我还是去终南山里住了些日子呢,若是在宫里时常见着五哥,五哥怕是更不要看到我了。” 王氏以袖掩面,露在上面的双目中似喜似羞,口中嗔道:“五郎你听听这话,昨儿你才念过九妹,九妹这会子就要怪起人来了!” “我道你要住到七月初才回来试衣。”丰淳好脾气的笑了笑,又看了眼东平与云州,道,“你们来寻皇后可是有事?” 云州公主闷闷的先回道:“我昨儿去九姐那里住了一晚,九姐恰好今日要回来试衣并看一看尚服局的衣冠做得如何,便陪她回来了。”她话说得巧妙,丝毫不提自己与郑纬之事,又释去了丰淳以为她特特叫回元秀给自己撑腰的疑惑。 “原本的确打算七月再回来,不过昨儿云州忽然过去吓了我一跳,想着在山上也住了多日了,便回来看一看。”记恨云州方才为了挑王氏的刺,把自己推了出去,元秀这回却毫不客气的把她的理由挡了回去,淡淡的道,“原本想留十妹在山上多住几日,哪里晓得她不肯。” 云州立刻咬住了唇,当着丰淳的面虽然不敢瞪她,面色已经开始不好看了。 王氏眼中带着笑意道:“十妹就爱黏着九妹。”这话一语双关,丰淳如何听不出她的暗示,便是云州处处爱和元秀争长论短,出了事也喜欢往元秀身上推——他神色不动,只是看也不看云州,反而问起了元秀的乳母:“薛尚仪该不会也回来了吧?尚仪惧夏,宜在山中住到天凉再回的好。” “五哥说的我也知道,所以劝住了大娘,人也没全带回来。”元秀看了看王氏道,“对了,有件事却要与五嫂说一下。” 王氏笑着道:“是什么?” “别院总管膝下的两个女郎我瞧着好,就要了过来。”元秀道,“因从山上下来,就叫她们先去珠镜殿里收拾齐整些再带来给五嫂过目。” “这是什么大事?”王氏听了放下心来,嗔道,“九妹喜欢就是了。” 丰淳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身旁的鱼烃,鱼烃会意,趁着无人注意他,走到一旁叫过一个小内侍吩咐了几句,自去打听那对叫元秀公主主动收到身边的使女——东平公主心里挣扎到此刻,终究开了口:“五哥,我却是来还这个的。”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册子,单看外面,王氏就认了出来,是当初丰淳亲自拟的驸马单子,不由轻轻笑了笑,看向了丰淳。 丰淳却示意她接下,淡笑着道:“此事与你五嫂说罢。” 王氏闻言又朝他笑了一笑,才接了下来,元秀看到这一幕,倒是更相信帝后真正和谐了,东平公主目的达到,也不愿意多留,便起身告辞,元秀和云州见到丰淳与王氏之间情意绵绵,自然也都识趣的要离开,丰淳准了其他两人,却对元秀道:“你的笄礼有几处决议难定,且留下来听一听。” 这是摆明了要说体己话儿了,东平与云州心里都清楚,各自闷闷的告退。 她们才出殿,王氏看了眼四周,连同杏娘在内,都知趣的退下。 元秀放小秒手里的梅子饮,见丰淳把鱼烃都打发出去,也看了眼采蓝、采绿,没过多久,蓬莱正殿上只剩了丰淳、王氏并元秀。 丰淳略做沉吟,便开门见山道:“七月你便及笄,驸马的事情,这段时间都不见你上心,可是长安没有中意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兄妹 打发了其他人包括鱼烃在内,却留下了王氏,丰淳要说什么,元秀心里多少也有数,此刻听了他的话,也不扭捏,平静的回答道:“也不是全然不上心——长幼有序是一个,此外,先前因贺夷简事,左右他在长安不待几日,我年纪也不算太长,又何必挑着那几个月生出是非来?” 以她对贺夷简的了解,若此人还在长安,自己这边只要透露出来驸马人选,贺夷简不大闹才怪,他是贺之方独子,贺之方爱之逾过自己性命,他又在长安表明了身份,所谓投鼠忌器,便是如此——到那时候长安定然再起风波,尤其是贺夷简身边还有个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以贺夷简赠送那枝桃花的行径,元秀便知他绝不忌惮暗下杀手铲除自己的情敌! 这个道理长安各家皆知,也因此朝野上下虽然都知道元秀公主美貌且是丰淳胞妹,极受宠爱,娇纵的名声也不比平津,在贺夷简还在长安时却无人敢太过亲近她,毕竟这些世家子弟都知道贺夷简不会长留长安,又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去挑衅他?自然都彼此叮嘱避开贺夷简之锋芒。 丰淳皱了一皱眉,与王氏对望了一眼,沉吟道:“东平的事情先放到一边去,她方才似乎也定了人了……前段时间你在原上练习弓马,那贺夷简每多纠缠,你……你觉得此人性情如何?” “贺夷简为人狂傲。”元秀想也不想的道,“然也极擅隐忍,贺之方若再多活几年,此人想是能将魏博揽入手中,不至于被贺怀年或者其他人得了去的。” 将她的评价仔细琢磨了片刻,觉得元秀话语里虽然未带贬意,但也无赞赏之意,却是中规中矩,丰淳暗松了口气,王氏轻笑着开口道:“这么说九妹并未瞧中他了?” “……五哥想要我嫁去河北?”元秀惊奇的问道,王氏赶紧道:“这是哪来的话?” 丰淳皱了下眉:“如何可能?只不过听说你与这贺夷简见过好几回,又对挑选驸马兴趣不大,我怕你年纪小,莫要被他哄了去!” “我年纪再小,也不至于糊涂的叫人一哄就走罢?”元秀禁不住掩口而笑,她思忖了下,还是问了出来,“五哥可是有什么打算?”丰淳留自己下来,想是不可能只为了问清自己对选驸马不甚上心是否与贺夷简有关,多半是有所考量,甚至是考量出了结果。 丰淳淡淡笑了一笑,王氏这时候却一拍头,有些遗憾的道:“我方才亲手做了酸笋炖野鸡,这会子煨在火上竟忘记了,得去看看。”说着对丰淳抿嘴笑了一笑,飘然离去。 元秀见状,皱了下眉,便听丰淳轻咳了一声,问道:“你瞧子节的弟弟,御史中丞王子瑕如何?” “王子瑕?”元秀见王氏好端端的忽然寻个借口离开,心里也猜到了几分,此刻听丰淳说出来,不免还有些气儿未消,淡淡的道,“他可是直臣,五哥做什么会看中了他?” “上回弹劾你之事你还记着?”丰淳见她面色不豫,不由失笑,“他是子节之弟,王家的家风还是可信的,何况自幼就被昭贤太后召入宫中,比起旁的人来,你我对他都要熟悉得多,人有君子之风,政事上面也是能干的,而且性情温良如玉,骑射却也不错,文武双全……”听得出丰淳对王子瑕很是满意,几乎是如数家珍,看模样只要元秀略点头,他就要下旨赐婚。 然而元秀蹙眉听着,面色变幻不定,冷不防似笑非笑的问道:“可是五嫂提起的?” “内举不避亲,我瞧这王子瑕虽然不似崔风物那般风仪犹如谪仙,却也是长安颇具佳名的郎君。”丰淳明白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道,“王家家风教导出来的子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不要多想,早先我与你五嫂并不亲近时,后宫总也是交给她打理的,若她没这点能耐,或者心术不正,从前也就罢了,继位后焉能容她?” “王子瑕虽然是好的,可他未必瞧得中娇纵刁蛮的金枝玉叶吧?”元秀听了他的解释,却依旧似笑非笑,“所谓世家望族,尤其是五姓七家,可是从来不喜欢尚主的!五哥只瞧着他人不错,却不想他若是不喜欢我,便是身为驸马不得纳小,可有大姐的例子在前,难不成要我走她的路么?” “平津是被先帝宠坏了,你自幼娴静聪慧,又不失本朝女郎的活泼,岂是她能比的?”丰淳听出她语气里的咬牙切齿,皱眉道,“阿煌的美貌连那贺家小儿都一见倾心,王子瑕如何会不喜欢你?当日之事也无非是他年少气盛罢了,就是当年太宗皇帝何尝不是被臣下屡屡犯颜?阿煌的气度素来不小,怎么遇见王子瑕就特别计较起来了?” 见元秀阴着脸不说话,丰淳苦笑着道:“你若不喜欢他,那看韦造之子韦维端如何?这韦维端……” “这一个不会又是韦华妃所荐吧?”不待丰淳说完,元秀便讥诮道,“早先贺夷简在时,这些人个个对我目不斜视,不敢问津,如今贺夷简才走,便一个个荐了上来,贺夷简再不好,却是叫我看清了这些人!早前可以因贺夷简的跋扈霸道,不敢越雷池一步,今后下降了,谁知道又会不会因其他缘故弃我而去?五哥你只管听着皇后与华妃左一个右一个的说着自己兄弟的好话,莫不是要把自己妹妹卖了换你宠妃一笑么?” 丰淳听出她话中越说越怒,自己脸色也沉了下来:“这韦维端是我寻了借口让韦造带进宫亲自看过的,与华妃并无关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我一母所出的妹妹,我若是只顾着自己不想你好,当初满城都知道贺夷简悦你之时,何不纳了韦造之请将你下降于他?” 元秀被他说得一窒,顿了一顿才怒道:“这两个我统统不喜欢!” “那韦维端你尚未见过……”丰淳提醒道,“此人……” “此人负诗才,气度颇有韦相当年之风——是也不是?”元秀哼了一声,“年初时候我去大姐府邸里,蛮儿都与我提过了,才说了五哥想赶人,这会子就要逼着我下降么?” 丰淳见她语气虽然缓和下来,面色却依旧忿忿,不觉头疼道:“那么你究竟喜欢什么样子的郎君?利阳还小,云州已定,我尚且不知道东平择了何人,你说了之后,我再打开这份名单。” “我……”他这么一问,元秀倒是蹙起了眉,思索良久,正要说话,殿后王氏却转了出来,脸色有点难看,不待殿中两人发问,向丰淳欠了欠身:“五郎,望仙殿出了些事,所以我才闯了进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二章 贪凉? 元秀恨她算计自己,抢在丰淳之前不冷不热的道:“望仙殿难道不是后宫吗?五哥才说后宫都是交给皇后打理的,怎么如今却又还要进来禀告?” 听她当着丰淳的面叫自己皇后,王氏面色一阵尴尬,只是她进来的太过凑巧,如今想说自己不曾在外偷听元秀也不可能相信,好在丰淳只是皱眉看着她,并没有立刻说什么,她定了定神,轻声道:“臣妾是来向五郎请罪的。” “皇后统领六宫是份内之事,好端端的五哥怎么会怪你?”元秀淡淡的道,“莫不是望仙殿出的事与皇后有关?” “究竟是什么事?”丰淳如今与王氏正情投意合,然而元秀到底是他唯一的胞妹,却是舍不得责怪的,只得出言圆场,看向了王氏。 王氏踌躇了下,方道:“郑美人有了身子……” 丰淳一怔,才要高兴,却立刻发觉王氏面上并无喜色,而且她进来时说的不是喜事而是出事,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然后呢?” “郑美人年轻,从前又没有过经验,如今正逢暑时……”王氏声音很低,但在空旷的殿上却足够听者入耳,她说话时不时咬一下唇,显得很是为难与愧疚,“难免贪凉多吃了些冷物,今儿在裴才人那里吃了盏冻饮,见了红,因不是小日子的时候,肚子也疼得厉害,这才着了慌……” 丰淳猛然抬起手,将面前一只琉璃盏扫了下去,那只葵形琉璃盏一骨碌跌到了席上又滚下了地才摔了个四分五裂,他脸色铁青,元秀在旁听着,忽然偏了偏头,嗤笑道:“皇后殿下想是被赵芳仪的事情吓坏了,望仙殿距离蓬莱殿甚远,本宫与五哥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似乎还不够皇后殿下得了信使人去望仙殿等到太医的结果来回禀吧?怎么就断定了郑美人是小产而不是贪凉伤了些身子呢?本宫记得大娘曾经叮嘱女子吃多了凉物,小日子的时间本就容易紊乱……五哥若是不信,只管召了耿静斋来一问便知!” 王氏掩在宽大袖子里的手顿时攥紧,见丰淳投来疑惑的眼神,她飞快的思索了一下,语气微带了一丝颤抖道:“九妹说的不错——承香殿那日九妹没有进内室,原本这样的场面你们没出阁的女郎也不该看,方才望仙殿那边来禀告的人,恰是当初赵芳仪出事时去探望过她的裴才人,五郎想是记得,当时裴才人被吓坏了,紧紧抓着五郎的袖子不敢放手,如今过来的人也是当时跟在她身边的使女善音,她说郑美人那场景与赵芳仪当初委实太像,若不然这会子知道九妹在这里,她们也是不敢轻易打扰的。” 元秀冷笑了一声——什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王氏这些日子在宫中铲除异己,做得名正又言顺的,是这些人知道了皇后的厉害,再不敢在丰淳在时过来搅局吧?不过这么说来,望仙殿那边多半出了事,此事,恐怕与王氏当真脱不了关系! 她正在思忖时,却听王氏又哀哀向丰淳恳求道:“不拘是真是假,如今郑美人想是又惊又怕的,还求五郎移驾过去看一看,因是在裴才人那儿出的事,怕是裴才人如今也吓坏了,这两人都是今年才进的宫,年纪尚轻,身边也没个象样的老人指点着,望仙殿那边还没有主位,若无人过去主持一下必然要闹得乱糟糟的不成样子了……” 王氏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元秀听着嘴角的冷笑却越发的明显,郑美人,裴才人,这会子出了事的是郑美人,并不怎么得丰淳宠爱,但那一位裴才人,却是如今宫中颜色最好的一位,在王氏没有盛宠前,她位份最低却最得丰淳之心,从当初赵芳仪出事,元秀恰好到了承香殿前,听裴氏那一声五郎可知——就是王氏这正宫,也是这段时间以来才敢如此称呼丰淳,便是已有两子的赵芳仪也没有得到准许这样称呼他。 此刻王氏故意提起了裴才人受到惊吓,看似关心裴氏,可那郑美人若当真是没了子嗣,可想而知无论裴氏究竟有心无心,也必然要担上责任! 而且王氏这番话说的,倒仿佛是元秀不体恤妃子,拦着丰淳不肯叫他往望仙殿去、还要她这个皇后在这儿代郑氏与裴氏苦苦哀求一样……元秀暗暗咬牙,举起袖子半掩住嘴,淡笑着道:“皇后殿下说的很是,五哥,我才回宫就出了这么件事儿,再者,赵芳仪出了月子到如今才几天?这宫里便接二连三的发生类似之事,我仿佛记得当初赵芳仪小产也是因为贪凉?赵芳仪也就罢了,究竟是司帐出身,难免不知道节制,这郑美人乃荥阳郑家的嫡出之女,听闻在家里也是备受宠爱的女郎,想来以郑家的门庭,从前郑美人在家里做女郎时,总不至于连冰碗都没见过,怎么进了宫来就变得如赵芳仪般不知道适可而止了?” 她眼波流转,淡淡道,“如此说来,我却要向五哥讨一个人。” 丰淳夹在了妻子与妹妹之间,饶他身为帝王,又是宪宗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如今也感到有些头疼,但元秀看住了他,气势汹汹,他又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得勉强问:“你要什么人?” “我想要郑美人身边的厨子。”元秀似笑非笑的,目光从丰淳身上掠到了王氏身上,王氏的身子半掩在灯火之中看不分明,然而目光灼灼,神态之中丝毫不见慌张,却只带着一丝凄然与无奈看着丰淳,元秀盯着她淡淡的道,“郑家乃是五姓七望之一,最是讲究食不厌精,宫中饭食我吃了这些年,虽然有所偏好,但还不至于贪嘴到了大伤身子的地步——给郑美人做厨子的人倒是好生厉害,这才进宫几天?就能够引得郑家出身的女郎变为饕餮之徒?” “五郎!”元秀这番话里的用意委实明显,王氏抿了抿嘴,也不辩解,只低声叫了一句丰淳,丰淳叹了口气,站起身:“先去望仙殿看看究竟是什么事!” 元秀一撇嘴角:“我也去!” “胡闹!”丰淳皱眉轻叱,“若是……那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才从终南山回来,先回珠镜殿里去好好休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三章 罗美人 采蓝和采绿被打发出了殿,不多时却见元秀盛气而出,两人不由惊讶的对望了一眼,还道她是在丰淳那里受了什么斥责,只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丰淳会为了什么事叱责她,因元秀脸色难看,也不敢多问,只得小心翼翼服侍着她登上了公主翟车,辘辘驶回了珠镜殿。 珠镜殿却是方才才接到了先行快马赶回的侍卫禀告,忙不迭的重新收拾了一番,得到元秀往蓬莱殿去的消息,都聚集在了殿前等待,采紫与霍蔚上前来给元秀行礼,仔细打量道:“阿家瞧着又瘦了。” 元秀在车中这些时候却已经收拾了下情绪,此刻虽然瞧不出她心情甚好的模样,但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好,闻言平静道:“在终南山里狩猎了几回,前几日还去翠华山游览过一番,加之又是夏日,瘦些也不奇怪。” 采蓝和采绿在她身后给采紫和霍蔚使个眼色,两人顿时明白元秀这会心绪不佳,并不敢多言,引了她进殿,这会殿上的冰盆已经化了一小部分,但殿中也因此透着阴凉,厨下的小宫女捧着一碗酪饮进来,霍蔚眼疾手快端了过来,殷勤的捧到了元秀面前,元秀不觉哂道:“这端茶倒水的事情自有她们做就成了,霍蔚你可是本宫殿中老人。” 霍蔚笑道:“老奴原本就愚笨,若非当初文华太后不嫌弃老奴,哪里轮得到老奴来伺候阿家?又蒙阿家不弃,在阿家身边待了这些年,只是老奴究竟年纪大了,如今能为阿家做的事越发的少,便是这样捧一会碗也是心里舒畅些的。” 元秀拿银匙搅了搅酪饮,慢条斯理道:“霍蔚你是老人,老人自有老人的用处。” 听了她这话,霍蔚心里一动,他方才去抢这端酪饮的差使,本也有引起元秀注意的目的——如今元秀尚未下降,不似开府后那样需要自己打理诸多产业,到那时候如今珠镜殿的人自然各有差使,这会元秀身边贴身大宫,采字辈的都是精明能干之人,何况昭贤太后教导下来,贴身之事,元秀向来是不让内侍沾手的。 珠镜殿虽然只得两个能够在元秀跟前说上话的内侍,霍蔚又是文华太后所遣,比起昭贤太后为元秀挑的于文融来似乎资历更老,但昭贤太后待元秀犹如亲生,加上于文融年少,也才比元秀长一岁,他又伶俐又勤快,兼之赶得了车跑得了腿,霍蔚究竟年长了一辈,元秀去终南山避暑时说是体恤他年纪大将他留在了珠镜殿,但就霍蔚来说他却是情愿跟了去——到底,做人奴婢的,不拘是什么身份,总是离主人近些好。 尤其元秀这样的金枝玉叶,身边从来不乏示好之人,更不用说想着奉承的宫人了,元秀带了于文融在终南山这段时间,于文融打着回宫的旗号几回折回大明宫来,霍蔚面上客客气气,心里早就酸成了一片,他是宫中老人,如何不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 他若再不想办法引起元秀的重视,就算元秀念着自己生母不会明着叫于文融越过了他去,一个失宠的内侍以后多半也会被架空。内侍因不能有后,对权势与财物的看重远较常人更甚,何况是霍蔚这样跟随过文华太后之人? “老奴年纪虽然大了,然而拼了这副残躯为讨阿家一笑也是心甘情愿的。”霍蔚立刻唏嘘道。 “本宫离宫这段时间宫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先前,弄出个刺客的传言,吓得本宫在别院里差点当场就要回来!”元秀放下了酪饮,问道,“后来才知道,那一个刺客是太极宫的老宫人?他刺伤的是杨太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宫人你可认识?” 霍蔚心头暗喜,他知道元秀不喜越权,六宫因有皇后王氏掌管,便是他知道什么,也不敢轻易在元秀跟前主动说起,原本还想着等元秀回来后试探着提一提,哪知道元秀回来头一件事就是问这个,他心下飞快的盘算了两回,才郑重道:“回阿家的话,那刺伤了杨太妃之人,乃是千秋殿中一个洒扫的年老内侍,论着年纪与资历,当初老奴才进宫时,见着了还得唤其一声翟公公!” “千秋殿?”元秀想了一想,“本宫记得,这千秋殿在本朝无人居住,先帝的时候也只有六哥的母妃罗美人住过一阵吧?” “阿家说的正是,那位翟公公,当初曾是罗美人身边的近侍。”霍蔚恭敬的回道,“原本琼王出宫开府时,罗美人有意要叫翟公公跟了去王府帮着琼王殿下打点上下,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翟公公还是留在了千秋殿,罗美人病逝后,以翟公公的品级与资历本是可以调去内侍监的,但翟公公当时却不慎冲撞了徐王殿下,虽然盛才人贤惠,不曾计较,可事情最后还是被杨太妃身边的宫女传了出去,先帝当时正在病中,心情难免差上一些,阿家也知道,徐王殿下乃是先帝最幼子,盛才人又贤淑柔善,先帝召了徐王殿下至御前亲手揭开袖子时,见徐王殿下臂上青痕未消,一怒之下便要传廷杖杖毙了翟公公,结果盛才人替他跪地求情才改为杖三十,只是翟公公因此瘸了一条腿,调入内侍监的事情也自此作罢,伤好后便被降为最低一等的洒扫宫人,负责洒扫千秋殿一处的宫室。” 元秀皱眉道:“这么说在四海池边与这翟姓内侍争执的人可是当初害他受杖责的宫女吗?” 霍蔚却摇了摇头:“当初那宫女在先帝去前不久就得了急病死了,杨太妃还赏了她家里些银钱。” “罗美人……”元秀抿了抿嘴,凝眉深思,琼王李俨的生母罗氏,人如其位,是一个典型的梦唐美人,元秀依稀记得她肌肤皎洁胜雪,体态丰腴,而且能歌擅舞,她是宪宗皇帝登基之后采选进宫的,初封承平郡夫人,因得宪宗喜爱,不久后进位为才人,后因诞下李俨,再次晋为美人——说起来,元秀记得,李俨最初的封地并不是遥远的琼州,而是……襄王。 封地为山南道襄州。 山南道是本朝崭观初年置,在终南太华之南,因此得名山南——此地东接荆楚,西抵陇蜀,南控大江,北距商华之山——长安在终南之北,而且襄的本义,乃是解衣耕地,中土自古以来,以农事为重,这是一个,襄字常用之意乃是辅助完成,又有上举与高之义……丰淳只比琼王长一岁,那时候尚未得封东宫,宪宗皇帝正雄心勃勃欲扫荡藩镇、澄清吏治以复兴梦唐,他给予六子的封号,怎不引人猜测? 哪怕是丰淳进入东宫后,李俨的封号依旧未变——这个时候襄王倒也可以理解为宪宗皇帝希望他协助丰淳,兄弟齐心,只是那时候宪宗皇帝还对他格外疼爱,臣下也好,宫中也罢,包括文华太后与丰淳,心里岂有不忐忑的道理? 而罗美人的病逝,也与李俨封地更改有关——那时候朝中正在丰淳与李俨之间摇摆不定,忽然一日宪宗下旨,令襄王改为琼王,等于是明确了储君人选,之所以将李俨的封地从近在山之南的襄州改为琼州,也是因为当时丰淳与李俨之间的矛盾已经极为尖锐,宪宗皇帝此举无非是安抚丰淳,也等于是保李俨。 那之后不久宪宗皇帝病倒,罗美人深以为惧,日夜担忧若宪宗驾崩,丰淳将不会放过李俨,她忧急之下竟先在了宪宗皇帝前病逝——元秀复看向了霍蔚:“罗美人生前与杨太妃关系如何?” 元秀对宪宗皇帝一朝的妃嫔恩怨知道的并不多,一则宪宗皇帝本身极为精明,二则无论是元秀的生母文华太后还是后来以惠妃之位代为管理后宫的昭贤太后,都有贤明的名声,宫中暗地里再怎么斗得死去活来,究竟不会拿到元秀面前来说——就是卢丽妃和杨太妃的恩怨,还是因为平津公主插手,以她的性.子自是将事情闹大,元秀才听到。 好在还有个霍蔚,终究是文华太后身边出来的,就算不比文华太后在时的方便,他既然能够被文华太后特特拨给元秀,总也有几分精明。 果然霍蔚听了,不假思索道:“杨太妃与罗美人向来不和!” 他说的果断,元秀不禁问道:“那你可知道她们结怨的缘故?”杨太妃其实没太多理由要与其他人做对,毕竟她虽然有齐王和昌阳公主,但齐王平庸,上面还有个崔太妃所出的代王,又不居长又不居嫡,还不贤明,连个强势的外家都没有,宪宗皇帝膝下有诸子,储位怎么看都是轮不到他的。 没了这个冲突,杨太妃最精明的做法就是各不得罪,可这位太妃倒也有意思,她不但在位份不高时就招惹了范阳卢氏出身的卢丽妃,以至于平津公主少年时候仗着年纪与宪宗皇帝的宠爱,没少欺负齐王与昌阳公主,在昭贤太后的丧仪中更是不顾仪态体面,与杨太妃公然撕打——这也还罢了,竟连一度被以为有太后命的罗美人都没能处好……旁的不说,单是瞧在了杨太妃有一子一女傍身,只要她不是太过分,其他人也未必肯轻易与她为敌,尤其是在宪宗皇帝还活着的时候为难她! 她这样四面树敌,是为了什么? 元秀若有所思。 却见一直回答迅速的霍蔚面露迟疑之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四章 文华太后 元秀看了他一眼,问采紫:“晚膳几时可用?” “采橙方才就预备好了,因阿家留在了蓬莱殿,不知道皇后殿下会不会留阿家一起用膳,便将几道凉菜先镇入井中,免得天热变了味道,如今取上来也不花什么时间。”采紫抿嘴笑着,特特强调,“今儿采橙还配了些樱桃酿的果酒,阿家可要试试?” “也好。”元秀点了一点头,道,“采紫留这里伺候就行,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答应了,霍蔚也退了下去,庖下的宫女陆续呈进漆盘,伺候着元秀用毕,采紫复请示道:“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阿家可要消一消食再去?” “去把霍蔚叫过来。”元秀淡淡的吩咐。 采紫会意,不多时,便带着霍蔚一个人进了偏殿,这会偏殿其他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元秀饶有兴致的望着霍蔚道:“是什么秘密居然在珠镜殿里也不能说?” “不敢瞒阿家,此事与文华太后有关!”霍蔚跪了下来,开口第一句话却叫元秀怔了半晌才回神,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你说仔细些!” 霍蔚定了定神,方道:“宪宗皇帝时的妃嫔,在潜邸时候,有文华太后、卢丽妃、崔华妃、王惠妃以及史芳仪这些人,至于罗美人、纪美人、阮芳仪、盛才人,并有位显昌郡夫人,皆是先帝登基后才有的。” 元秀点了点头,霍蔚这是要从头说起了。 “而宪宗皇帝的子嗣中,生于潜邸的,有当时的皇长子彭王、皇次子代王,皇三子齐王,并皇长女平津公主、皇次女宜安公主并尚未册封便亡故的皇三女与皇四女。”霍蔚絮絮说着,“从没了的信王以及同样没了的皇五女起,才是诞于宫中的。” “没了的信王与没了的皇五女?”元秀猛然抓到了这一点,惊讶道,“这么说,先帝登基之后,头两个子嗣都没有保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母后……本宫听说母后为人精明,可是——”都是宫闱中人,如今又无第三人在场,元秀目光如刀,一字字问,“可是有人弄鬼?” 她心中暗忖,趁机或者可以套取更多有关信王李佳之死的消息,这个叫文华太后与宪宗皇帝离心的死去的皇子,究竟是何人所害?在玄鸿那里虽然听到了许多消息,但元秀却不相信,自己的母后文华太后会是那等愚人——信王之母显昌郡夫人那是连品级都没有的低等嫔妾,又是教坊出身,当时郭家还没倒,文华太后虽然膝下无子,但她与宪宗皇帝的感情、对宪宗皇帝的影响,从元秀自小听到的消息来看,可不是王子节当初能够比的。 文华太后若当真要对信王不利,又怎会公然落下来把柄叫人抓住?元秀固然没有亲眼见过自己生母的手段,可从她能够得到公认精明的宪宗皇帝的敬重也能猜测出,以宪宗皇帝的为人,绝不会赞许一个无能的六宫之首! 旁的不说,文华太后十年无子,在宫中有卢、崔、王这三位高位且外家势力庞大不下郭氏的妃子,并且崔氏还有一子的情况下,仍旧坚持着不肯过继低位妃嫔所出之子——这中间齐王、信王,原本其实都有机会过继到文华太后膝下的,单这份忍耐与坚守,如今的中宫王子节想来是不及的。 何况即使因着信王之事,让文华太后在宫中情势极为不利,但最后东宫还是落到了丰淳身上,倘若文华太后当初未曾因难产而亡,后来罗美人所出的琼王能不能将丰淳与王子节逼迫到了步步谨慎的地步也还未可知——说起来,这里面也有那妖道长生子的插手,可是他一个方外之人即使有郭守牵线,又是怎么帮到了身在深宫之中的文华太后? 假如他入仕倒还能理解,可是此人偏生从未履足过朝堂…… “回阿家的话,信王殿下乃是在太液池边玩水不慎坠湖身亡,至于皇五女却是因天生体弱,与之前的皇三女、皇四女一样,未长成便亡故了。” “未长成?这么说本宫这位无缘相见的五姐还是长了几岁才去了的?”元秀追问道,“那是在多大时没了的?四哥他好端端的如何又落了水?身边的乳母侍从难道都是吃干饭的么?” 霍蔚叹了口气:“皇五女是在六岁的时候去了的,因在皇五女之前,宫里先后夭折了两位帝女,所以皇五女走时,倒也没人意外,只是究竟是亲生女儿,加上其时宜安公主已经长成,宫中也很久没有年幼的帝女承欢膝下了,宪宗皇帝难免也伤心了一场,那时候前朝似乎也有些不顺,永亨三年后变改元为明耀了——至于信王殿下之事,当时老奴虽然已经开始伺候文华太后,但也只是外间的粗使宫人,却是不太清楚经过了,但当初信王殿下没了时,宫中一度有人诬陷说此事与文华太后有关,甚至还扯到了在潜邸时的彭王身上,文华太后为此很受了一番委屈,好在宪宗皇帝英明,最后储君还是立了今上,文华太后虽然早逝,如今在天之灵看到今上与阿家长成想来也是欣慰的。”语气之中不无唏嘘之意。 元秀默然了片刻,才道:“你不是要告诉本宫罗美人与杨太妃结怨的经过么?怎么说来说去只围着母后转?”她指了指下首的几榻,慢条斯理道,“霍蔚你年纪大了,且坐下来说!” 霍蔚听出她话中敲打之意,先谢了恩,小心翼翼的坐下了,这才出言辩解道:“不是老奴要与阿家兜着圈子,而是老奴怕单说着反而让阿家糊涂,这才从头说起——因信王殿下的缘故,文华太后虽然诞了今上,可在宫里也被宪宗皇帝冷遇了些时候,一直到了阿家诞生前不久,宪宗皇帝下旨立储,帝后之间的关系这才缓解,今上比阿家长了九岁,这中间足有七八年光景,文华太后虽然有中宫之名,宪宗皇帝也未收回中宫之权,但帝后不和,太后带着今上在宫中的日子可想而知!” “……”元秀沉默不语。 霍蔚见状继续说了下去:“……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文华太后自也不例外,那时候阿家还没有出世,太后所虑者自然是今上,阿家请想,今上乃是中宫之子,且少有聪慧之名,若不能为储君,其将如何自处?” “那么母后是怎么做的?”元秀知道到了关键之处,郑重的问道。 “文华太后,曾救过杨太妃与齐王一命!”霍蔚终于说到了重点! “此事,在宫中除了杨太妃自己并文华太后以及太后身边几位近侍,无人得知!”霍蔚神色肃然,“便是老奴,若不是太后抬举,使了老奴到阿家身边,供阿家驱策,也不会得知此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五章 昭贤太后 元秀深深吐了口气——这么说,杨太妃与罗美人过不去,应是受了自己的生母文华太后指使?但李俨真正对丰淳的储君之位造成威胁时,文华太后早已甍逝,毕竟丰淳诞生后的七八年固然被冷遇,可他九岁时即被立为储君,一直到了文华太后甍后数年,罗美人宠爱不衰,诞下了继宜安公主之后宪宗皇帝的第六女嘉城公主,虽然还是美人的位份,宪宗皇帝却特许她的份例按着芳仪来。 那时候李俨也越长越肖宪宗——李俨真正让丰淳感到压力的是,王妃陶氏与杜青棠的关系。杜青棠在宪宗朝的权势,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形容再也没错,别说众多皇子帝女,便是丰淳那时候每每与他会面时,未尝不汗湿重衣! 杜青棠的族妹之女被指为李俨正妃,东宫即将易主的消息差不多是立刻传了出来!元秀依稀记得那时候薛氏每日都要亲自去三清殿中进香,为丰淳祝祷,她不带上元秀,是因为怕丰淳一旦当真被废,将来李俨上位,会因此事对元秀不满…… “杨太妃似乎没有这样高义,母后在时,她或者慑于母后的身份,不得不听话,可母后去了,她难道还会甘心为母后所用,拿他们母子三人的前程替五哥打算?”元秀心念几转,最后摇着头道,“她与罗美人结怨,必定还有内情,这个内情你莫非是不打算告诉本宫了?” “阿家聪慧,老奴岂敢隐瞒?”霍蔚苦笑着道,“实际上老奴也是如此认为的,阿家那时候年纪小想是不记得了——当初,文华太后才甍,今上与阿家正伤心的时候,杨太妃借口拜别太后,可是成日里往立政殿上跑的,有几回,老奴还亲眼看到了杨太妃俯地痛哭,却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的留神几下、榻底,仿佛是在寻什么东西一样!” 元秀皱眉想了想:“这么说,母后手里当另有什么把柄拿住了杨太妃,这才是杨太妃后来依旧要与罗美人翻脸的缘故?” “老奴也是这么想的,当时文华太后身边最亲信的几人都自愿随殉,老奴在他们殉前都曾悄悄问过此事,只可惜文华太后的贴身女官并当时太后最信任的内侍皆是在太后去后就自缢随去,其他人对此事也不甚清楚,不敢瞒阿家,老奴后来也曾悄悄找过几回,无奈什么也没找到,甚至还担心莫不是叫杨太妃已经取了走?”霍蔚苦笑着道,“如此忐忑到了今上继位才放下了心,只是杨太妃当初在找什么,而她究竟有没有得手,老奴却真的不清楚了——实际上杨太妃当时与罗美人过不去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翟公公的那件事上,当时宪宗皇帝已经做出了决定,以老奴来看,杨太妃怕也只是落井下石罢了。” 元秀凝眉深思片刻,却摇着头道:“假如母后当真为五哥计算深远,若是手里有了杨太妃的把柄,又岂会叫她轻易拿了去?母后久为中宫,当初虽然是难产而……亡,但难产时本宫与今上皆年幼,母后人在产房,也未必不可能不替本宫与今上多想一想,再者,杨太妃对那翟姓内侍所作之事看似落井下石,但据你所言,她与罗美人不和已久,若不是这里面有旁的缘故,罗美人当时挟六哥得先帝宠爱之势,可谓风头无两,本宫记得,有段时间就是昭贤太后见着了她也是让着三分的,三哥他生来平庸,早早就与大位无缘,杨太妃做什么还要去得罪罗美人?” 听了元秀的话,霍蔚沉吟道:“阿家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老奴委实不明白,那把柄究竟是在谁的手里?按理说,太后她最应该交给今上,但今上是进不了产房的,何况今上若是有此物在手,怕是早就用上了,有杨太妃母子三人出来搅局,今上当初也不必那样艰难!如果不是今上,而太后近侍大多殉葬……说句狂妄些的话儿,当初文华太后身边留下来的人里,最最亲近的无非是薛尚仪与老奴,可老奴问过尚仪,尚仪也是一无所知……” “这个却是你们糊涂了。”元秀幽幽的说道,“三皇姑可是亲口告诉过本宫,五哥他亲眼看见过昭贤太后在母后她难产前悄悄进入过母后寝殿呢……为了这个,昭贤太后还担了许多年将郭家族没的消息转告母后的名声……” 霍蔚惊得险些将面前的几案推翻:“阿家……阿家是说昭贤太后?文华太后如何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 “为什么不能?”元秀冷静的反问,“别说是挟持杨太妃的把柄,就是本宫这个文华太后亲生之女,还不是照样被交给了昭贤太后抚养?母后连本宫都可以交给她,又遑论是其他?” “文华太后去时阿家尚且年少,加上这些年昭贤太后有意无意封闭阿家视听,阿家想是不知——信王殿下去后,宫中一直传言当年彭王殿下之死与信王殿下皆是文华太后所为,而实际上,彭王殿下当年离世前四周仅有侍者在旁,最后一个抱过彭王殿下的恰是文华太后!”即使知道四周无人,霍蔚却依旧压低了嗓子,足见郑重,他脸色晦明不清,沉声道,“老奴不敢瞒阿家!彭王殿下去时,老奴虽然不曾见过,却听当时宫中的老人提到,彭王殿下死时身有青癍,当时有太医疑为中毒所致,只是后来却不知道怎的不了了之,那太医没过多久也死于非命,对外只说是撞了劫匪——彭王乃宪宗皇帝第一子,也是昭贤太后唯一所出!昭贤太后……昭贤太后对文华太后的恨意,可想而知!当初文华太后去世,宪宗皇帝将阿家交与昭贤太后抚养,亦是怕将阿家交给其他人,难逃其毒手,惟独交给昭贤太后抚养,一则阿家年幼,昭贤太后膝下无所出,将以阿家为老来依靠,也是抚慰昭贤太后,二则昭贤太后身系抚养之责,不敢对阿家下手……”霍蔚颤声接着道,“老奴将这些告诉阿家,并无他意——阿家生长宫闱,当知道皇家不比寻常人家,本朝循古制,嫡长承爵承位,如士族公卿之家,鲜有嫡庶不分或者等同之事,可皇家却不一样!再者,士族公卿之家,即使兄弟争夺家产爵位败落,不过是少些财物、兄弟互不往来,或者家道就此衰落罢了,可皇家往往一败之下,不但自己身死,连带着同母所出的兄姊弟妹,外家、臣下、妻子皆被连累!” “昭贤太后出身太原王氏,王氏之女自古闺名远扬,乃是人尽皆称的佳妇。何况当时东宫一正妃两侧妃,王氏正是其中之一!彭王乃是宪宗皇帝第一子,以王氏的势力,并昭贤太后才智,若彭王长成,老奴敢断定其对今上的威胁,定然远远高于如今的琼王殿下!何况,彭王比今上长了足足十岁,虽然文华太后当时未知何时诞下子嗣,但……防患于未然!”霍蔚一字字道,“太后所为皆为今上与阿家思虑,一举一动皆筹算深远,又如何会将关系今上前程与阿家前程之物,交到昭贤太后手中?毕竟杀子之仇,昭贤太后母家势大,便是为着拉拢太原王氏,阿家恕老奴直言——哪怕琼王得逞,也断然委屈不了昭贤太后,到那时候,恐怕阿家身为帝女,也要靠着昭贤太后的荫庇才成!” 听了霍蔚的话,元秀的眼神变得很奇异,她久久的看着霍蔚,轻轻道:“你既然知道母后所为都是为了今上与本宫,却为什么还要怀疑母后谋害了彭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六章 贺礼 “昨儿望仙殿的事情怎么说?”元秀望着铜镜里问道。 采绿正替她梳顺了长发,拧成了随云髻的模样端详着合适的位置盘住,闻言手里微微一松,赶紧重新抓紧了,这才道:“郑美人确实是小产了。” 元秀注意到她的动作,皱眉道:“然后呢?” “五郎夺了裴才……哦,是裴氏的才人之位,如今正交给了皇后殿下发落!”采绿察觉到自己提到皇后时元秀微微蹙了蹙眉尖,试探道,“阿家奴瞧着裴氏看着端丽大方的人儿,怎也想不到她竟会下这样的手。” “昨天在蓬莱殿,只听皇后说郑美人是贪凉才导致小产的。”元秀冷笑着道,“怎么如今又罚到了裴才人身上?” 采绿听她直称王氏为皇后,又还称着裴氏为才人,断定了元秀是恼上了皇后了,她想了一想道:“奴方才听宫人传说,是裴氏邀了郑美人一起下棋,结果郑美人连输了五局,心下有些急躁,出了一身的汗,裴氏便叫人呈上一碗掺了冰的乌梅饮来给她,郑美人喝下后,又下了半局,就抱着肚子直嚷疼,裴氏原本还以为是郑美人不想再下下去,故意搅局,便笑着要使人去太医院传太医,还取笑郑美人若等太医来了说了她无事,可怎么下台?谁知道才取笑了两句见郑美人衣裙下汩汩的淌下了血来,这才着了慌,因蓬莱殿遥远,裴氏位份又不够直接去传太医,只得就近求了承晖殿的崔芳仪,使了崔芳仪身边近侍赶到太医院去叫了人来,一诊之下乃是小产,裴氏当时就吓得不行,因郑美人血流不止,裴氏不敢离开,只得遣了身边贴身宫女善音到蓬莱殿禀告皇后殿下,自己则在望仙殿郑美人的寝殿外守着……” 元秀听到这里,打断问道:“这么说崔芳仪当时也在了?” “崔芳仪原本听望仙殿的人说了郑美人见红就要过去的,哪知道走得太急,出门时因裙子才长被门槛绊了一下,生生的扭了脚,只得被身边人扶回榻上,叫了身边近侍去传太医……崔芳仪的脚还是后来才着人去看的呢。”采绿替元秀把长发绾好,从银匣里挑了两支四蝶动翅步摇往上面比了一比,见元秀面有不赞同之色,忙放下又另换了一对莲花簪子,对插上去,重新挑起了绢花,口中继续说了下去,“因郑美人原本是把那盏乌梅饮喝空了的,原本与那盏乌梅饮一同煮出来的那些太医都看过,道是无妨,而郑美人用过的那一个瓷碗早被收拾了下去洗得干净,用来洗碗的水虽然没倒掉,太医在里面也没查出什么来,可是太医私下里也说了,那一碗乌梅饮皆被郑美人喝了下去,如今又浸到了一缸水里,即使里面有什么,也是难以查探的。” “太医说的这些且不去管他们……如此说来五哥也是认为是裴才人害了郑美人?”元秀见采绿对着一盒绢花迟疑不定,自己挑了支紫玉兰的插了上去。 采绿道:“昨儿个五郎在望仙殿勃然大怒,皇后殿下从旁劝解良久,才答应给裴氏一个机会,叫她说清楚,可裴氏却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谋害了郑美人!” “差点忘记问了,郑美人如今怎么样?”元秀不置可否,问道。 “方才听宫人说望仙殿还没有苏醒的消息。” 元秀点了点头:“先更衣吧。” 身后采蓝早已挑好了她今日要穿的衣裙,丁香色襟袖绣有三枚竹叶相攒的对襟宫装,下拖郁金裙,腰上系杏子黄锦缎,锦缎上又系了几缕翠色丝绦,佩着五蝠捧芝的玉佩,金镶玉镂空孔雀开屏香囊,囊中所藏的正是瑞麟香。 元秀打量了一番这套衣裙,满意的点了点头,穿戴毕,想了一想,又吩咐开匣取了一串宝珠璎珞来戴上了,问采蓝:“给七姐的贺礼可备好了?” “奴比照着东平公主的份例略减了一件。”采蓝奉上了单子道,“只是当初昌阳公主婚期才定,阿家就送了一盆火树银花去,如今这样寻常可不知道会不会叫昌阳公主失望?” “那一回是大娘叫我那么做的,只因当时大姐的事情闹得坊间到处都在议论,偏生寒食大姐也要进宫辞行,七姐心里难免不很痛快,送那株珊瑚树去一则是叫她高兴一下,二则是……”元秀说到这里却顿了一顿,转开话题道,“有那么一回压过八姐就行了,若这一回还要如此,不但八姐,就是七姐也该私下里忿忿不平,就用这些就很好。” “不是奴多嘴,东平公主气量未免小了一些,阿家这儿的好东西,除了先帝赐的那些,东平公主也不是没有,但阿家乃是嫡出,比她的精致些也是应该的。其他那些叫她们羡慕的,大多还是两位太后所留,她们自己的母妃出身卑微,非但不能给宫里送进什么好的,反而还要太妃们接济,这又能怪谁?”采绿嘴快道,“那一回东平公主说的话就酸溜溜的。” 元秀没有理会她,定了贺礼,便吩咐庖下传上早膳来,过来伺候的小宫女里却有郭雪,她如今换下了郭旁替她做的锦绣衣裙,与其他小宫女般穿起了样式同样的宫装,碧色上襦下面系着宝蓝色的齐胸襦裙,夏日里宫中宫女大多如此装束,她穿得偏生就是格外的可爱。 “你是跟着采橙了?”元秀看到她便问了一句,“庖下的事情可做得惯?你阿姐呢?” “谢阿家见问,采橙姑姑很照顾奴,奴做的习惯,阿姐如今也在庖下,只是分着了烧火的差事,故此未到阿家面前。”郭雪抿嘴笑了笑,恭敬的屈了屈膝道。 元秀见她气色不错,便点了点头:“那就好。”当初带上郭家姊妹虽然有薛氏求情的缘故,但也是元秀对她们印象不错,崔南风再怎么不争气,究竟是博陵崔氏之子,又是深得崔太妃宠爱的,紫阁别院因为是属于元秀与丰淳的产业,崔家和卢家还没有那个胆子去别院里寻郭霜郭雪的不是,可这对姊妹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踏出别院,这两家的势力也不必明着为难他们,尽有暗地里的手段,郭旁夫妇并郭雨奴还好些,郭霜也才十六岁,若是元秀不管,迟早会吃暗亏。 究竟是郭家旧仆,还是文华太后陪嫁的奴仆之后,薛氏便替她们说情,叫元秀带她们进宫过明路做了宫女,左右珠镜殿里也不怕多养两个人,郭霜虽然已经及笄,但还没挑到合适的人家,不如跟着元秀伺候个一年半载的,许个恩典嫁人更体面些,至于郭雪年纪更小,采橙那么喜欢她,在元秀身边多待些时候,总也吃不了亏。 有了在元秀身边伺候的经历,崔、卢两家也不敢因为崔南风与卢二十六娘在紫阁别院私下相见之事为难她们,再者这样以后及时嫁了人,夫家也不敢小觑了去。 薛氏这番打算元秀心里也清楚,她并不介意给薛氏这个面子,何况郭家这对姊妹看着人也不坏。只是……两个都在庖下伺候?庖下不仅仅是个肥差,也是个要紧的地方,只看着这会望仙殿的事情,那郑美人明面上可不就是吃了一碗乌梅饮就出了事? 采橙是伺候元秀多年的老人,庖下其他小宫女也是层层选择过的,这么些年也没出过事,这郭家姊妹虽然没有可疑之处,就这么放到了庖下到底不太妥当。 元秀飞快的想了一想,不动声色道:“你年纪小,又与采橙熟悉,在庖下帮把手也就罢了,听说你阿姐是很精明能干的,只派烧火的差事却太小用了些。”她话这么一说,采蓝忙屈膝道:“是奴考虑不周!” “本宫几个月前向鲁王讨到了一株火炼金丹,原本一直是亲自照顾的,后来因为练习骑射这才逐渐交给了旁人,本宫瞧紫阁别院内郁郁葱葱的花木茂盛,别院里的人却也不算多,想是你们父亲郭旁能干的缘故,将花木都照拂尽心,你阿姐可会伺弄花木?”元秀对采蓝摆了摆手,采蓝这才站起了身,面有惭色。 却听郭雪认真道:“回阿家的话,别院里许多花木正是阿姐伺弄着的,只是听说火炼金丹十分名贵,奴也不知道阿姐能不能胜任此职,惟恐辜负了阿家的期望。” 元秀听她回话得体,噫了一声道:“这不妨事,本宫自会派原本照顾它的人教导霜娘。” 这会采蓝闻言忙请示道:“那么原本照顾火炼金丹的人……” “你安排就是。”元秀淡淡的说道。 郭雪抿嘴笑了笑,脆生生的屈膝道:“奴代阿姐谢过阿家信重!”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先声夺人 昌阳公主的府邸选址在了光福坊,原址却是怀宗皇帝的姑母同昌公主府,同昌公主的子嗣先于其而亡故,同昌公主自己去世后,这座原本的公主府便空了下来,虽然破败,但工部修缮一新,又按着昌阳公主的喜好改了许多格局,昌阳倒也不无满意。 元秀头一天使了于文融去投帖,约好了今日前去拜访,才到卯时,昌阳的家令龚隐就袍服严整的迎在了门前,足足等到了辰末元秀的公主仪仗才在府门前稳稳停住,因天气炎热,龚隐此刻已经揣了三条汗湿的罗帕在袖里,见状不由长舒了口气,他身为家令对皇室几位公主的性情自是打探过些,知道元秀这一回登门有给昌阳公主请罪之意,因此若非自己故意冒犯,否则定然不会为难自己,因此虽然头一回见元秀,倒也不太紧张。 依着礼节迎了元秀入府、下车,却见先行下来了两个穿橙黄上襦系着齐胸缥色隐花裙的宫女,龚隐猜测这两个应是元秀身边的贴身大宫女采蓝、采绿,微微躬身在旁等待,果见这两人下车后理也不理余者,却一左一右打起了车帘,马车中复出来一个梳着随云髻的少女,也不必人扶,自己轻巧的跳下地,但见她衣着华美,胸前戴了宝珠璎珞,臂上拢了两只绞丝镯子,目光一扫,眉目之间,却带了一丝愠色? 龚隐察觉到这一点不由一怔,便听元秀不冷不热的问道:“七姐呢?” “贵主正在后院等候。”龚隐一听她的语气便知道自己先前的估计有误,他心里纳闷得紧,也不知道元秀公主为何这样气势汹汹,只是这一位虽然与他的主人昌阳公主一样都是金枝玉叶,却因为今上乃是元秀胞兄的缘故,不能不小心翼翼的回道。 元秀听了,冷哼一声,也不说昌阳故意拿乔,淡淡吩咐:“那还不快带路?” 公主府后院里昌阳公主一早起了严妆,脸上施着淡淡飞霞妆,扑蕊黄,贴星靥,点着媚花奴,描了柳叶眉,她穿着丹色宫装,胸前半露出一片雪白腻滑的凝脂以及牙色绣芙蓉花蝶的诃子,头上梳着双环望仙髻,上饰珠翠,耳畔坠了一对寸长的珍珠,颈上又戴着一挂白玉珠串,珠串的样式简单,但每一颗珠子皆是无瑕白玉打磨而成,光泽柔和莹然,与她肌肤相衬,似乎散发着皎洁的光辉。 因知道元秀今儿要来拜访,崔风物自然也留了下来,相比昌阳公主他却只是一袭简单的绯色圆领袍衫,一支青金石顶簪拢住长发,腰间革带,下悬鸳鸯佩玉,与昌阳公主这会佩的却正是一对,他风仪冠绝长安,即使这样简略的装束,端坐案前,依旧是高洁出尘,昌阳公主梳妆时从镜中窥视,不免觉得相比之下自己容貌固然艳丽,在崔风物面前究竟显得过于俗丽了些…… 她咬了咬唇,皓齿衬着朱唇,刹那间明光照人,崔风物恰好在此刻转过了头,见状微微一笑,昌阳顿时窃喜不已,便听崔风物问道:“元秀公主前来,你我可要去前面相迎?” “我一下降她就躲到了终南山里去避暑,竟连我回门的几天也等不得,今儿肯叫她进门就不错了,还要迎什么?”昌阳一听,轻哼了一声道。 崔风物这样问倒不是为了逢迎元秀,而是因为昌阳公主的排行虽然长于元秀,本不必亲自到门前迎接,但上一回东平公主过来,她却是催着崔风物一起到了后院的门口等候的。听昌阳公主这么说了,他也知道她是记恨着元秀,故意要为难她,微哂道:“听说元秀公主之所以匆忙赶去终南避暑,与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匆忙离京有关,贺夷简此人性格跋扈,当时公主若还在长安,恐怕更受他纠缠。” 昌阳公主这时候恰好装束停当,让修绢修联退到一边,扑哧一笑道:“大郎不知,那贺夷简虽然百般纠缠,可阿煌也不是好惹的,她究竟是帝女,贺夷简又能耐她如何?除了日日在原上守侯,也不过是不顾讥诮厚着脸皮凑上去与阿煌说几句话罢了,若是为了贺夷简,何必这样费心?她啊,分明就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崔风物见她坚持要给元秀脸色看,也不再劝说,只是淡笑着道:“我倒忘记一回事了。” “是什么事?”两人新婚还不满月,昌阳公主对他又是心仪已久,这时候见他虽然说忘记了一事,但神态之中也不见怎么紧张,便坐到了他身旁轻嗔着问道。 “是表弟。”崔风物沉吟道,“我昨日给他下了帖子,邀他今日来府中手谈几局,待送帖子的人出了门,才想起来今日元秀公主前来……” 昌阳公主顿时松了口气,不以为然道:“柳家郎君阿煌也不是没有见过——再有,阿煌是我的妹妹,你如今也无需继续唤她封号,叫她九妹便是!” 崔风物早知道她不会计较柳折别之事,淡淡一笑,道:“如此可会对贵主不敬?” “怎会?你是的夫君,便是她的姊夫,阿煌虽然娇纵了些,应有的礼数却是从来都不缺的,就是韦坦,她当着面也是客客气气称一句大姐夫,何况是你?”昌阳公主娇媚的横他一眼,她说的是夫君,而不是驸马,可见是真正爱崔风物到了心里去,崔风物静静听着,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这会在旁伺候的修绢与修联对望一眼,也是会心而喜。 却不想正在这你侬我侬之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快步叩响了门! 昌阳公主正满心甜蜜,忽然被打断,心中恼火可想而知,她依旧反握着崔风物的手,恼怒的回头喝道:“什么事!?” “回阿家,元秀公主到了,如今正在龚令的陪伴下往后院而来,修纤姑姑让奴来问阿家这会可要过去,还是等一等再过去?”门外的人听出昌阳公主的怒火,小声禀告道。 昌阳公主心中正恼着,想也不想便道:“让她多等一会!” “可是……”门外之人听了却不敢就此离开,昌阳公主虽然恋慕崔风物,到底宫闱之中长大,立刻狐疑道:“还有什么事?” “龚令派人抄小路进后院告诉修纤姑姑,说元秀公主的脸色很不好看……”门外之人才说到这里,昌阳公主与崔风物同时惊讶的对看了一眼:“难道宫里出事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八章 哄 昌阳公主虽然已经下降,但杨太妃还住在深宫之中,虽然不是如今帝驾所在的大明宫,可大明宫里若有什么事情发生少不得也会影响到太极宫,更何况她的胞兄齐王还被丰淳留在长安观礼——丰淳为何这样做昌阳公主到如今都未想清楚,想到这里,她顿时再没有让元秀晾着的心思,站了起来:“大郎?” 崔风物从容起身,颔首道:“去看看!” 公主府后院的正堂甚为精致,正堂进门的迎面设了一张丈余高的六折屏风,湖水绿锦缎底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和合二仙飞升图,二仙之旁还有许多粉妆玉琢的童子手挽提篮,作跳跃嬉戏状,时或抛洒花瓣,屏风架子乃是核桃木打造,雕做百子千孙之象,捧住了和合二仙飞升图。 转过了屏风是一张胡风浓郁的猩红大毡,四角绣有缠枝葡萄,中间却是一对羽毛艳丽的鸳鸯交颈,地毡的尽头设了一张紫檀木嵌玉榻,榻上放着矮屏,这矮屏却非绣品,乃是前朝大家手笔的字画,前面是一张一色紫檀木几,几上除了盛放着瓜果的金盘外,还放着一柄檀木嵌珍珠群蝠捧寿的如意,旁边高几上另放着一只秘色烧仙鹤衔芝图案的摆瓶,地毡两旁再各置数榻,以为客座。 正堂之中不曾窨香,却自有一股似兰似麝的香味袅袅不散,却是在榻后挨着墙角的地方,放了一溜七八盆茉.莉.花,倾吐芬芳。 昌阳公主虽然是得到了元秀已经往后院来的消息后又犹豫了片刻才与崔风物携手赶到正堂,但公主府的后院路径曲折,元秀到时,正见两人跪坐主位,崔风物神态平静之中略带笑意,昌阳公主却是不冷不热,见她转过屏风,行了个家礼,哼了一声道:“九妹这样的忙,今儿怎么得闲到我这里来了?” 往常这时候元秀早就开始赔礼了,这一回元秀却是在她开口问罪前就已经是满面阴霾,听了她的话,也不冷不热的顶了回去:“我还道七姐虽然下降开府了,究竟是自己姐姐,总是能够陪我说一说话的,没想到七姐有了姐夫,如今也是嫌我多余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在这里碍眼!”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见她走得干脆利落,昌阳公主倒是急了,也无心同她计较,忙给修纤使了个眼色,赶紧把她拦了下来,正一正脸色,缓和了语气道:“你这是怎么了?” 崔风物也出言道:“如今天色炎热,九妹一早从宫里出来想是有些劳累了,不如先坐下休憩片刻,再叙其他。” 元秀哼了一声,昌阳公主见修纤渐渐拉她不住,再也生气不下去,忙站起了身,亲自下去拉住了她,左哄右劝的,好歹把她按到了下首的榻上,这时候崔风物轻咳了一声,对她点一点头,昌阳公主知道他的意思,看元秀这怒气冲冲的模样,倒不像是宫里出了事,而是受了什么委屈,他在旁边,却是不便昌阳问话了。 虽然不舍得与崔风物分开须臾,但昌阳这会也只得低声道:“大郎先去园子里转转罢,我来问一问九妹到底是什么事?” 崔风物离开后,昌阳公主见元秀只是沉着脸不作声,借着喝茶之际迅速扫了眼采蓝采绿,却见采蓝和采绿目不斜视,心里不由微微诧异,她知道元秀并非轻易动怒之人,一般而言,便是被人得罪了,若非亲近之人,也难从脸色上觑出,如今这样明摆在了脸上的发作,除了原本就打算到自己面前来诉苦,多半还有此事的确将她惹恼之故。 沉吟了一下,昌阳公主放柔了语气问:“一大早的,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惹你生气?” 元秀端着面前的茶水,不急不徐的喝着,面沉似水,只是不说话,昌阳公主碰了个钉子,不免又顿了一顿,复试探道:“可是终南山上不好玩?” 元秀还要不说话,采蓝似乎觉得这样太过失礼,究竟昌阳公主是姐姐,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元秀又过了半晌,才淡淡的道:“终南秀山丽峰,风景不俗。” 这么说惹她这样盛气而来的事情与终南山无关了? 昌阳思忖着近日长安之事,道:“云州的事情连累你了?”原本这时候暑时未曾结束,元秀忽然归来,本就叫人猜测缘故,她这么想自觉不会有错,正想着如何安慰元秀,却听元秀冷冷道:“郑纬当街行凶时我还在终南山上,再说他是与云州出游,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也不是受云州之事影响。 昌阳公主这会却是真的猜不到什么了,便开门见山道:“到底是什么事?你既然到了我这儿来,想也是要与我说的,何必叫我猜来猜去,不如早早说了出来,兴许我还能替你出一出主意?” “咱们那贤惠的好五嫂!”元秀像是被她这句话说动,愤然一拍面前几案,差点将茶碗震翻,她咬牙切齿的,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贤惠的地方可也太多了!” 昌阳公主没想到惹她一早动怒的竟是王氏,王氏虽然是皇后,但因多年不得丰淳宠信,在宫里一直小心翼翼,尤其对元秀更是亲热之极,虽然不久前宫里传出帝后和谐的消息,但昌阳自己也才新婚,正忙着与崔风物卿卿我我,哪里管得上自己兄嫂之事?只是王氏又不是赵氏那等浅薄之人,虽然如今与丰淳恩爱和好,这才几天光景?再者丰淳如今正当壮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三年一回采选,另加礼聘,王氏嫁做太子妃已经多年,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够一直如此独宠下去? 再者元秀又不是妃嫔之流,王氏一得势就要打压,她是丰淳唯一的胞妹,丰淳有再多妃嫔再多子嗣,胞妹却就这么一个,只要元秀不与他人联手谋反,可以说丰淳但凡在位断然亏待不了自己这个妹妹,元秀的态度从赵氏之事上就可以看出对丰淳的影响程度,这样一个小姑笼络得好了才是正经——从前王氏待她就不错,元秀因自己是嫡出,对王氏素来支持,当初昭贤太后丧礼上面还为了王氏在太极殿上直斥云州公主,就是寻常人家做嫂子的又何必与这样不主动找麻烦还支持嫂子当家的小姑过不去? 昌阳心里吃了一惊,想了几想也没能想到王氏到底做了什么会把一向支持中宫的元秀气成这样,见采蓝和采绿收到自己询问的目光皆是一脸为难,心知还是得问元秀自己,她软语哄了半晌,元秀耐不住她水磨工夫,加上她本就有告诉昌阳之意,这才恨恨的说道:“皇后殿下说服了五哥,要把我下降给她的弟弟王子瑕!” …………………………………………………………………………………………………… 我会告诉你们,茉.莉.花居然也是违.禁词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三十九章 帝女何必如太平 “我还道是什么事——”昌阳公主心里转过了数个念头,没想到元秀最后却给了她这样一个回答,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立刻放松了下来,伸指一点她额角,嗔道,“这你也怪皇后?我虽然不如你从前喜欢她,但那王子瑕人却是不错的,性情也不像皇后……”说到这里她才觉得不对,惊讶道,“你这样生气莫不是心里有了人?是谁?难道是那贺夷简!?” 说到末了一句她差不多是叫出来的,元秀闻言立刻抬起头来,瞪了她一眼,恼怒道:“七姐想到哪里去了?我若喜欢他当初还会特特避到了终南山上,甚至连你回门都等不及?”她却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巧妙的解释了自己的离宫。 昌阳公主这会可顾不上多想,奇道:“难道你看不中王子瑕?” “我自然看不中他!”元秀哼了一声。 “王子瑕生得端庄,才华也好,性情温文,虽然有时候梗直了一些,但我听说五哥是很信重他的,皇后虽然推荐了他,以五哥对你的上心,若是不好的人,必然不会准许,你不喜欢他那样的,那也没什么,与五哥直说了,难不成五哥还会逼着你下降不成?”昌阳公主原本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这会便有些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道,“你向来聪慧,只是怎么总有时候转不过弯来?当初与云州争吵一怒之下跑到清忘观里去是一件,如今为着皇后一个推荐也是——我却要说句公道话了,虽然本朝的帝女一向跋扈——也是太平、安乐之流在前,把咱们帝女的名声给败坏了,到了近年,咱们那位大姐……”她对平津公主是余怒未消,哼了一声才继续道,“但王氏嫁进皇家时候你还小,她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焉能不知道你的为人?你我性.子比起二姐那样贤惠定然是不及的,二姐那样的别说咱们金枝玉叶,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未必能够做到,但比之长安各家的贵女,咱们也不算跋扈之人,何况你又这般美貌,那贺夷简是贺之方膝下独子,贺之方对他爱如性命,身边岂会少得了美人?都对你一见钟情!再者,咱们姊妹私下里说一句真话,也不是我嫉妒你,但五哥虽然是咱们的兄长,到底与你同为文华太后所出,对你总是偏心着的,谁若能够尚了你,前程自不必说,皇后又不是傻子,那王子瑕也还拿得出手,她啊打这样的主意也不为过,换了咱们处在皇后的位置上,未尝不会这么做,你一向聪慧怎么这会就想不明白了?以皇后来看指不定还以为替你挑了个好人选呢!” “太平安乐之流?”元秀哼了一声,“安乐公主受韦后挑唆鸩杀中宗皇帝的的确确是忤逆不孝,可太平公主又有什么不对,她无非是输给了玄宗皇帝罢了,当初武周篡唐,都统治了中原那许多年,太平公主好歹还流着咱们李家之血呢!那起子文人史家不过是因为自己是男子,生生把她写得不堪!就说她下降武攸暨,不说远的,就是本朝时候,大户人家仗着权势强娶坊间女郎的事情难道一件也没有吗?” 昌阳公主不以为然道:“这些都是前朝之事——再者你这话出去了可不许提起,先祖之事岂容你随意议论?你当真是气糊涂了!” 元秀顿了一顿,闷闷道:“七姐你当我做什么生气?我在终南山里,对长安情形不甚了解,先是听说了宫里出了刺客,才吓得半死,又听说刺客之事已经解决,接下来倒是个好消息——帝后和谐,你也知道我一直是盼着五哥能够亲近皇后的,当时虽然高兴还是问了问缘故,可于文融和采绿只是回宫取物时听到了这个消息都不太明白,我当时心里就存了一份疑虑,这会子才回来,皇后就迫不及待的拉着五哥推荐王子瑕……”她冷笑着道,“说起来,前两天,我去翠华山上游玩,因贪看风景误了回别院的时辰,只得在山下翠微寺中借宿了一晚,在那里撞见了邓国夫人持斋!” 昌阳公主立刻敏感起来,面上也微有不悦之色:“皇后居然窥探你的行踪?这却太过分了!” 元秀淡淡的道:“邓国夫人说她是在五月末的时候就去开始持斋的,为的是邓国公病恙,那一天我是偶然兴起才去,原本也没打算在寺中休憩,想来这倒是巧合了,只是翌日走时邓国夫人过来请安,王子瑕恰好也跟了过来。” “然后呢?” “七姐,你尚未下降时,在宫中我与八姐总是打趣你与崔……与七姐夫,你可知道为什么?”元秀忽然道。 昌阳公主不防她有此一问,若说当时她还疑神疑鬼了一番,这会大婚已过,与崔风物又彼此相悦,而且元秀方才对崔风物的离开毫无反应,她也知道自己当初是错想了妹妹,这会听她再提此事,便不再计较,轻笑道:“你们两个促狭的,那时候还把我气得失仪大哭,等你们的赐婚圣旨下来,仔细我找回来!” 元秀没有接她这番话,只是平静的道:“我与八姐之所以拿着七姐与姐夫打趣,是因为七姐恋慕姐夫这一点宫里人人都能够看得出来。” 昌阳公主虽然已经成婚,听她这样一说也是面上微微一红,随即想到自己已经下降,便镇定道:“那时候虽然未曾成婚,但他已经是先帝赐我的驸马,我念着他也是寻常之事。” “贺夷简性情狂傲,但在我面前时忍性却是极好的,此人为自己的前途最应该娶的本该是幽州李衡之女李十七娘,我这个帝女虽然比李十七娘尊贵,却并不利于他将来掌握魏博一镇,没了魏博镇为后盾,贺夷简又算什么?这个道理他并不是不懂——此人说恋慕我,我倒也相信。”元秀盯着她,慢慢说道,“咱们都是宫闱里面长大的,身为公主,身份尊贵,从小身边待咱们好的人便不计其数,因此才记事时起,有两件事是最要紧学的——一个是御下,一个是分辨旁人对自己亲近的用意!” “你是说……”听到了这里,昌阳公主多少有些醒悟,她的话被元秀打断,沉声继续道:“那天早上我因前一晚向邓国夫人买过一套衣裙更换,听说她起早请求觐见,便许了她携侄孙女同往,而王子瑕据说因正好赶到寺中探望邓国夫人,虽然我未曾召他,却也跟了去,你知道因昭贤太后的缘故,在长安各家郎君里,王家这位二十二郎我是见的最多最熟悉的,这样的小事我自也不会计较什么,当时我急着回紫阁别院,邓国夫人倒也识趣,两边叙了几句话,我赏了串手珠与那叫幼娘的女郎她们便告辞了,这件事情我原本没有放在心上。 “昨儿回宫听到了五哥转达的皇后的推荐,晚上左思右想,恐怕邓国夫人在翠微寺遇见了我并不是什么设计,但王子瑕清晨赶到,多半是前一晚邓国夫人身边的人发现了我的行踪,连夜派人回长安,把他叫过去的!”元秀冷笑道,“要不是当日我急着回紫阁别院,在叫人去召见邓国夫人便暗示了她不要多耽搁,怕是王子瑕他跟着邓国夫人见了我,多半就要顺势留下闲谈、以坚定五哥让我下降于他的决心了吧?” 昌阳公主皱着眉,室中伺候的采蓝、采绿、修联、修纤都不敢作声。 只听元秀公主悠悠说道:“七姐你说王子瑕文才风流,人也生得端茂,又得五哥看中,的确是一位佳婿,五哥说皇后这是内举不避亲,哼!说的是没有错——可是这王家二十二郎从小就因昭贤太后之故出入宫闱,与我见面的机会也不是一回两回,他或者是个不错的郎君,可此人究竟对我有无恋慕之意——真当我看不出来?!” 她说到这里按捺不住心头怒火,狠狠将茶碗向几上拍去! 昌阳公主惊呼一声:“别伤了手!” 却听哐啷一下秘色绘山水外贴金箔的茶碗四分五裂,幸亏昌阳及时提醒,元秀怒中及时收了力,但看掌心只有一圈红痕,未被碎了的瓷碗划伤,昌阳松了口气:“你不高兴砸了我这公主府也无妨,何必为了这起子小人伤到自己?” “我这些年待皇后不敢说掏心掏肺,总是极为尊敬她这个正经嫂子的,当初赵氏无礼、韩王、魏王不敬嫡母,那两个还是咱们亲侄儿,我何尝不是站在了她这边?若是王子瑕当真对我有意,皇后她昨日那样竭力的推荐了,我虽然并不恋慕他,总也不至于如此生气——皇后她把我当成了什么?!为着他们王家的荣华富贵,牺牲她的弟弟来娶了我么?大姐已经是个例子……”元秀闭了闭眼,不再咬牙切齿,但语气却一片森寒,“可不是每一个金枝玉叶,都如太平公主那样!” 昌阳公主眯起眼,她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元秀的震怒从何而来——堂堂帝女,便是德容工行无一是处,单是冲着金枝玉叶的身份,意图尚主者也应如云而来,更何况元秀自幼受尽宠爱,在本朝公主之中俨然第一人,又美貌年少,连贺夷简都为之倾倒……就像她自己所言,如果王子瑕流露过对元秀的倾慕,皇后这样推荐,元秀纵然不允,却也不会动怒,如今王子瑕竟是摆明了对元秀并无他意,皇后还要竭力推荐他尚元秀,并且说动了丰淳——这样赤.裸.裸的利用,换做了谁?会不怒?能容忍? 她这会再也无心计较元秀之前的离宫之事,开始认真思索,王氏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章 樱桃 皇后王子节年方及笄便由宪宗皇帝赐婚,嫁给了时为东宫的丰淳为太子妃,那时候文华太后甍逝已经四年,宪宗皇帝没有另立新后,而是将后宫交给了抚养元秀公主的王惠妃——正是王子节的族姑。 可想而知,王子节这个太子妃原本做的理当不难,只可惜实际上却不是如此——翌年,宪宗皇帝为其第六子聘杜青棠之甥女陶氏景年为媳,那时候杜青棠如日中天,但有所谏,宪宗无不从之,原本东宫选妃之时,许多人都以为宪宗会为丰淳聘杜青棠膝下与丰淳年纪仿佛的次女为媳,结果最后却择了太原王家的女儿,其时前朝许多人以为宪宗此举是受了王惠妃的影响以及不欲让杜氏势力过盛。 因此原本就备受宪宗皇帝宠爱的李俨将娶陶景年为正妃的旨意正式下达后,宫中朝上,莫不是暗流汹涌,皆揣测宪宗皇帝这么做是不是有意废弃丰淳、改立李俨。 王子节身为太子妃,与丰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太原王家女儿的名声向来就贤惠有德,她也不例外,尽管新婚时候丰淳待她就淡淡的,可王子节却依旧表现出了令王氏声名更为佳美的德行,她谦逊低调又不失雍容气度,侍奉宪宗及王惠妃尽心仔细,对宪宗皇帝的几位宠妃固然恭敬有礼,对那些不常能够见到宪宗的妃嫔们也并不表现出骄傲与藐视,至于宪宗皇帝的兄弟姊妹们更是对她一致赞誉有加——平辈之中,王子节在代王妃与齐王妃面前虽然无失太子妃应有的尊严,但却给她们留下了谦和贤德的印象,对于诸公主更是体贴关心,细致入微。 当时便是最最支持李俨的人,对这样一位太子妃也说不出一句诋毁之语,王子节的八面玲珑可想而知! 昌阳公主比元秀长了三岁,王子节做太子妃时她已经可以清楚的记事了,而且当初丰淳与李俨的较劲,齐王因平庸未曾牵涉到其中,但杨太妃受了辖制却不得不与罗美人争锋……在这种情况下,昌阳对王子节与陶景年之间的手段以及交手自然多有注意,包括了宪宗皇帝在高楼上看到两个儿媳时的反应——王子节如今也才廿三岁,正当茂盛之时,离老糊涂还差得远,元秀与她无冤无仇,相反一直以来都颇为支持她,从哪方面想,王子节都没必要得罪了元秀,她如今仗着丰淳宠爱这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你先别生气,我总觉得皇后这么做与她往日里的精明不大像。”昌阳公主定了定神,拿团扇亲自替元秀扑着风,轻声慢语的哄道,“若是我,她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从前我与她也不是很和睦,上回大姐和我母妃在立政殿上大闹,虽然是大姐出手摔了皇后的东西,但母妃在场,皇后要因母及女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她先不动声色的为王氏记上了一笔,复继续道,“可五哥从小就分外疼着你的,昭贤太后固然去了,可你究竟是她养大的,虽然太后是五哥封的,昭贤太后算不得咱们嫡母,到底也是皇后的族姑,照理说,就算你不是和五哥同母所出,念着昭贤太后的份上,皇后怎么也该待你不一样些……” 元秀任她帮自己扑着风,冷笑着道:“她是母仪天下的人,咱们虽然金枝玉叶,到底也越不过蓬莱殿去!从前因与五哥不亲近,想来做事还有几分顾忌,这会子得偿所愿了,当然什么都不怕了!” “你是真的生气起来了,说的全是气话,我却是与你说正经的——”昌阳公主吩咐修仪出去端樱桃羹来,道,“新鲜的樱桃,你在宫里也未必有吧?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亏我还这样的惦记着你,难得得了那么一小篮子,连大郎也才尝了一小碗,自己都不舍得吃,知道你喜欢,特特留到了现在!” 元秀素喜樱桃,樱桃号称百果第一枝,言其结果早,到了五月末的时候果期就算过了,如今已经是六月中旬,便是皇家公主也享受不到新鲜的,闻言元秀惊喜道:“这会哪来的新鲜樱桃?” “你先吃着。”昌阳待要说,却见修仪已经回来,双手捧了一只乌漆描金绘喜鹊登梅枝的漆盘,盘上放了一只秘色缠枝莲纹盖碗,那秘色色泽清翠欲滴,犹如春雨新洗后的空山之色,樱桃羹里想是掺了冰,外壁上一层细密的冰珠,昌阳亲自替她揭开了盖子,但见碗中八分满的羹汤里沉沉浮浮着鲜艳赤红的樱桃块,散发出甘美的气息,漆盘上另放了一只银匙,元秀一望大喜道:“果然是新鲜的樱桃,不是做成了干又泡回来的,也不是冻在了冰室里的,倒像是才摘下来……七姐,这到底是哪来的?” “先吃完了散一散心火,我再告诉你。”昌阳见她转嗔为喜,抿嘴笑了一笑,旁边修绢也替她斟上了一盏梅子茶,姊妹两个慢条斯理的用过了汤水,叫人撤了下去,究竟年纪小,元秀因着一碗樱桃羹的缘故心情好了许多,再开口时也不再是气冲冲的了,仍旧惦记着樱桃问道:“七姐这会可以告诉我那樱桃……” 昌阳公主拿团扇轻扑了她一下,嗔道:“方才是谁在这儿气得把我东西都砸坏了的?这会子就不气了,只会惦记着我的樱桃?合着你是怕我问罪故意装得怒气冲冲来占便宜了?” “七姐说的!”元秀用意被她看破,心下一阵心虚,面上却丝毫不漏,抓住了她扇顶道,“方才七姐还记得我爱吃樱桃——再说,皇后殿下的事情,我不是都与七姐说了么?” “那樱桃也没什么特别的,你可记得本朝白乐天那一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之句?这樱桃却是有人在北邙山高处发现了一株树,上面大半果实都已经熟透,只收拢了一小篮子到长安来售卖,那人也知道这会樱桃绝迹,所以出价极高,恰好被我府上的人遇见,便都买了下来,统共就那么一点儿,我分了一小半给大郎尝了尝,其他全部省了下来,就等你来——”昌阳公主想拿扇子扑元秀,却被她抓着扇顶,哼了一声,索性放手一点她额角,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没良心的!” 元秀眼珠转了一转,伸手摸着被她点的地方,嘟囔道:“原来是偶然得了这么一点儿,我还道七姐这里有办法,到现在都能吃上樱桃呢!”这么说着,她却想到了那枝被自己丢下睡莲池的桃花,不由微微出神。 昌阳却误以为她是在畅想叫樱桃长久结果,摇头笑道:“你别惦记着那些了,咱们说正经的——我虽然不喜欢皇后,但看了她当初与咱们那位六嫂对比,手段处事比陶景年当真是高明了不止一筹,就是上一回六嫂为了六姐的缘故,随六哥回长安来,至蓬莱殿上觐见皇后殿下,皇后也是和蔼可亲,半点没有端架子的意思,再者不要说她了,就是咱们这样的人,与六宫争宠并不相关的,遇见了比咱们头衔低一些的,譬如郡主、县主一类,若没有与咱们冲突,又不曾得罪过咱们,或者从前还帮着说过话的,好端端的咱们可会这样去算计旁人?” 她轻哂,“皇后也是如此,她这回这样公然的算计你,必然事出有因!” 元秀心里正恼着王氏,见昌阳公主听了之后非但没有跟着帮她声讨王氏,这会竟还提出了疑问,似有为王氏辩解之意,才缓和的脸色不觉又沉了些,不满道:“七姐才说了疼我这会又要和我过不去了,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我每回站在了皇后那边,你都是不喜欢她,如今我在她手里受了委屈你可又来帮她说话,当真是叫我伤心!” “你又说傻话了。”昌阳公主见她嘟起了嘴,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嗔道,“咱们都是宫里长大的,还不清楚吗?在宫里,哪怕是帝女这样的尊贵,偶然吃上一两回亏不要紧,最紧要的是被算计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才要担心!如今可不是心疼你,才帮你想着皇后这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免得她还有旁的计划,把你给害了?” 元秀沉着脸道:“她还能有什么计划?无非是如今得了五哥的宠爱,又怕如赵氏、裴氏一般,转头就被五哥丢到了一边,想着王子瑕若能够尚我,到那时候为着我的缘故五哥也委屈不了他们王家,而她也可得以善始善终——这样将来若她能够诞下嫡子,那东宫之位等于是稳固了……” 说到这里她又忍耐不住怒火,切齿道,“本宫金枝玉叶、何等尊贵?那王子瑕对本宫无恋慕之意,倒也罢了,却还要凑上前来献殷勤——莫非王子节并王子瑕这对姐弟以为本宫除了贺夷简外无人可下降了么?便是下降到河北去,也好过下降与这对眼里只有荣华富贵的龌龊小人!” 昌阳公主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她手边新呈上来的冻玉缠枝牡丹碗:“你若不痛快好歹去砸蓬莱殿吧,这玉碗可是八妹上回送来的贺礼之一,叫你砸了我回头怎么和她交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一章 悚然! “你方才说的也不是很对。”好容易复哄得元秀冷静下来,昌阳公主认真道,“皇后若是自忖将来会失宠,更不会这样得罪了你,毕竟……我说一句话你也不要生气——看咱们那位大姐就是个例子,如今郑敛人在东都你可能不知道,这一回三哥回长安来路过东都倒是见过他一回,席上听到了些传闻,说这郑敛后娶的夫人两人也不是蜜里调油那样的话,彼此举案齐眉是有的,看起来这郑敛本性就是个冷清的性儿,当初也不是故意要亏待大姐,就是这样大姐还是缠着先帝和离了继嫁韦坦!你虽然不会如大姐那样荒唐的让娈童凌驾于驸马之上,但天长日久下来,正如你所言,咱们这样的人,旁的人是真心相待还是刻意敷衍,纵然一时被蒙蔽,时间久了焉能不知?你的性情哪里是能够容得下这些的人?到了那个时候王家被人耻笑是一则,另一个就是反而大大得罪了你,皇后做什么要这样做?” 元秀蹙起眉,思索着。 却听昌阳公主悠悠道:“说起来我倒是听到了蛮儿的一些话。” “什么?”元秀正琢磨着王氏的用意,听她这么说便随口应付了一句。 昌阳公主一字字道:“蛮儿甚是眷恋其生父!” “我记得大娘无意中提到过,当初郑敛待蛮儿是极好的,何况究竟是亲生之父,韦坦哪里能比?”元秀说到这里,眉头忽然一皱! 昌阳公主看着她,话已经说了出来:“如今大姐康健,又续嫁了韦坦,蛮儿年纪还小,虽然有先帝加恩,破格晋封,到底只是郡主,咱们李家枝繁叶茂,郡主在宗女里虽然尊贵仅次于帝女,其实在五哥面前能够说上的话也不很多,若是……若是大姐当初才诞下来了蛮儿就……你猜蛮儿的身份可会只止于如今?” 元秀变了脸色:“七姐!” “大姐因为是先帝的长女,她岁数又比咱们大了许多,出生时先帝尚且刚开始接手办事,不比登基之后政事繁忙,与先帝相处之时比咱们要多许多,先帝虽然没有亏待咱们,但女儿里面究竟是最关心大姐的。”昌阳公主眯起眼,悠悠的说道,“蛮儿出生时先帝还在,若大姐那时候没了,先帝爱屋及乌,指不定就会叫蛮儿养在宫里,到那时候朝夕相处,就算依旧是郡主头衔,怕是比咱们也差不了什么!那样没有韦坦事……有也无妨,总而言之,蛮儿没了生母,哪有子女不向着自己父亲的道理?若情形当真如我所言,恐怕这会郑敛……嘿嘿!” “……皇后她未必有这个胆子!”元秀脸色几变,末了切齿道,“咱们的命是那么好动的么?就算她是皇后,我身边采蓝采绿并大娘内侍,哪一个不是在我幼时就伺候着我长大的?众目睽睽,若这样还能够被她得了手……” 她话还没说完,采蓝和采绿已经吓得双双跪了下去泣道:“奴对阿家忠心天地可昭,万万不敢对阿家有半分加害!若有人欲对阿家不利,奴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拦阻在阿家之前!” “你们两个起来!”元秀一皱眉,轻斥道。 昌阳公主见采蓝和采绿都是一脸震惊,语气却又一转:“我也只是猜这么个可能,毕竟皇后这回忽然要叫其弟尚你实在有些儿奇怪,她又不是才进宫,对你性情难道还不清楚?这会子不过是在你面前提了一提,你就气成这个样子,倘若当真下降了才知道那王子瑕尚主只为求富贵,对你全没半点儿真心,你岂能饶得了他?” 元秀蹙眉正待说话,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修纤见昌阳向自己看了一眼,微微屈了屈膝,悄没声息的转过屏风出去看了,元秀见状便将接下来要说的话止住,片刻后修纤回来禀告,低声道:“是驸马在外面问两位阿家可叙完话了。” “就快好了。”昌阳公主点一点头,问道,“可是柳家郎君到了?” “回阿家,正是。”修纤道。 “你出去请驸马先陪一陪柳家郎君看一看园子,咱们这里回头就好了。”昌阳道。 修纤出去告诉了崔风物,便听到门外脚步声逐渐远去,修纤回来抿嘴笑道:“驸马说虽然是六月里,但正堂放着冰盆,要奴叮嘱阿家莫要贪凉食多了仔细闹肚子。” 昌阳闻言心里一甜,元秀轻哼了一声:“他倒是有良心,不枉七姐你从前那样喜欢他。” “好啦,五哥再怎么宠爱皇后想来还不至于糊涂到了逼着你下降给王子瑕,只是你也就要及笄了,究竟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心里可有个章程?如今我开了府替你掌眼的机会倒是多了许多,知道你现在厌着皇后不肯去蓬莱殿,若有喜欢的或者好奇的,不如就在这里,我找借口把人召来让你好好端详如何?”昌阳公主原本还要继续与她一起分析王子节的用意,如今被崔风物假修纤之口这样一关心,一颗心仿佛是泡在了糖水里也似,软得一塌糊涂,顿时有些坐不住。 元秀闻言横了她一眼:“长安城了据说最出色的几位郎君,看来看去也就那么一回事!” “你这话说的,莫不是嫌长安郎君们都看腻了?难不成还要去东都或者其他地方挑?”昌阳公主嗔道,“虽然五哥自然是紧着你高兴,可驸马身份太低了你面子上也不好看吧?” “对了,柳家郎君怎么过来了?”元秀忽然想到方才修纤禀告之言,奇道,“是早先就约好的么?” “是啊,昨儿你送帖子来后,我只顾着想着怎么收拾你,竟忘记叫人先去告诉他了。”昌阳公主自然不会说是崔风物的失误,嗔怒道,“结果你倒好,怒气冲冲的跑了过来,反叫我又是哄又是劝的,还赔出了一只茶碗让你出气!” 元秀却丢开了柳折别若有所思:“方才七姐夫的叮嘱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儿——光顾着生气却忘记说了,昨儿才发生的,就是五哥与我说着王子瑕之事,差点吵起来时,皇后忽然跑了进来,说望仙殿的郑美人出了事!” 昌阳公主诧异道:“难道是……” 宫妃出事,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样,能够叫公主关心并提起的,那就更少了。 元秀沉重的点了点头:“郑美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身子,结果昨儿忽然见了红,皇后说,是她自己贪凉所致!” 昌阳顿时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梅子饮,眉头紧锁:“早先的赵芳仪……” “这事情,裴才人也被卷了进去。”元秀皱眉道,“还有崔芳仪!虽然她见机快,但我想皇后未必肯就这么叫她轻易脱了身!”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二章 算 崔芳仪崔舒绽虽然不如崔舒窈那般乃是崔风物的胞妹,但其父却是崔见成胞弟,乃是崔风物关系最为亲近的堂妹,她若在宫了出了事,崔风物岂会不急? 昌阳公主气得差点笑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拖到这会才想起来?若不是大郎叮嘱一句,你是不是要回了宫才重新打发人来告诉我?” “崔芳仪精明得紧,皇后就是想要拖她下水怕也不容易。”元秀倒是事不关己,不以为然道,“先是裴才人邀了郑美人一同下棋,因郑美人输了几局,急噪之下心头火起,裴才人便让人呈了一碗掺冰的乌梅饮上来,郑美人喝了,再下到一半时就肚子疼见了红,裴才人因为不是宫中主位,无权直接召太医入觐,又因为蓬莱殿太远,生怕派人过去误了事,便就近求到了承晖殿上,崔芳仪虽然派了人去请太医,自己却一下子绊在了门槛上面扭了脚,因此根本没去望仙殿里照面,她见机这样快,皇后要算计她可也不容易。” 昌阳公主听完她说了大致经过,劈头便问:“照你这么说,郑美人有了身子的事情,是她小产后才传开的?” “你一直都在长安,宫里若是出了喜事你岂不是比我更先晓得?”元秀白她一眼道。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母妃虽然在宫里住着,可也只是住着太极宫,离大明宫远不说,如今我也已经开府别居,对宫里的消息哪里比得上从前,若不是你这会说起,我要知道这件事情怕还要到晌午之后!”昌阳公主解释了一句,摇着头道,“这个我可是不相信的!” 元秀道:“什么不相信?” “郑美人有了身子的事情。” “她上回承宠似乎也才是两个月前的事情,这会腹部怕还未见隆起,加上才进宫不到一年,未曾发现倒也有可能。”元秀点头道,“只是没有赵芳仪的事情我倒也不至于起疑心,有了赵芳仪的例子,不由得我不多想了,赵氏出身卑微,为人浅薄先不去说她,这郑美人虽然容貌比不得崔芳仪并裴才人那样的出色,却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出身,荥阳郑氏嫡女,岂是那等眼皮子浅的进了宫后会随便贪嘴之人?她年纪再小个十岁,怕也被教导得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了!” 荥阳郑氏、五姓七家的家风与名声放在了那里,同样一个理由用在赵氏身上,大家或许还会相信,用在了郑美人身上,却当真是谁都觉得不可思议了。 “所以如今嫌疑最大的是裴才人,哦,今早采绿听人议论说裴才人的才人之号已经被夺了,五哥将她交给了皇后审问。”元秀哼了一声道。 昌阳公主抿了抿嘴,道:“若是下降前我或者会以为郑美人也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但……”她瞥了眼正堂上,见除了自己和元秀外都是两人身边的亲信,这才凑到了元秀耳畔小声说了几句,但见元秀面上微微一红,不过梦唐风气开放,她很快恢复了常色,诧异道:“当真?” “咱们是金枝玉叶,在子嗣上面很不必与寻常人家女子那样的愁烦,毕竟没有听说公主无所出被休弃的道理。”昌阳公主那团扇扑了扑她的手道,“可入宫为妃却不一样,你只看咱们先帝那些无所出的妃嫔,哪一个不是送出了宫就此青灯礼神了此残生?如武周那样的人自太古也才这么一个罢了!郑家乃是大族,女儿被礼聘入宫,哪有不仔细教导子嗣上的问题的道理?你别瞧郑美人进宫时身边的陪嫁使女年纪看着都不大,这里面定然都是被郑家年长妇人指导过有孕的征兆以及安胎之法的。” 说着昌阳看了一眼修联,抿嘴道,“就是我,下降之前,修联也还被母妃单独叫去指点过一番!” 元秀皱起眉:“这就奇怪了,我之所以推测郑美人或者也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子,正是因为她与裴才人下棋也就罢了,还因输棋而心急上火,并且对裴才人递上的茶水丝毫不加怀疑——反观裴才人的举止行为,却绝不似无辜之状!皇后得宠之前,五哥最喜欢的就是她,上一回赵芳仪小产,当时我恰好有事去承香殿,在殿门处遇见了她陪着五哥出来,当着我的面,那时候就唤五哥五郎了,你想五哥当时多么宠爱她?那时候皇后都不曾这样唤过五哥呢。她的位份在宫里却是最低的,美人好歹比才人还要高一层,若是裴才人得宠的时候,她邀了郑美人下棋,郑美人怕是不便拒绝,如今裴才人听说三番两次往蓬莱殿上跑了奉承着皇后,就是这样五哥自与皇后和好也没再去她那里,一般都是失宠,郑美人还比裴才人位份高些儿,裴才人请她去下棋,或者望仙殿里无趣,她应了下来,可裴才人连赢数局这可就说不通了!” “你说的很对。”昌阳点了一点头,“寻常人下棋哪怕不在乎彩头,输多了总是会急噪些的,便是从前咱们姊妹斗草嬉戏,输多了也要发急,若裴才人正得宠时,故意给同住一宫的郑美人使脸色,倒也罢了,如今她也失了宠,还要这样欺负到郑美人头上去,那郑美人才进宫在蓬莱殿上看她敷衍赵芳仪,可也不是个糊涂的,五哥夺了裴氏的位份倒也应该!” 元秀闭目想了一想,道:“便是这里我想不明白,郑美人不笨,裴才人也不傻,若是郑美人知道自己有身子,那么下棋这样易动怒之事她轻易不会去做的,更不必说去接裴才人的茶水。” “这倒未必。”昌阳究竟年长几岁,杨太妃虽然至今还健在,但究竟外家势力不大,在宫里位份也不高,齐王又是个平庸的,所以她远不及元秀众星捧月,观其母妃从前的举止,对于察言观色以及谨慎微小之道倒也有几分的体会,此刻便提醒元秀,“咱们身为帝女,从小到大,明知道会伤了自己身子的事情避了开来谁也不敢叫咱们去做,历来只有身边人哄着咱们爱惜身子的,可郑美人却不然,你想若是她知道了自己有孕,为何不说出来?显然是心里有着打算!究竟是什么打算咱们或者说不准,但有一件里里外外都知道的,就是端午前赵芳仪小产之事!赵氏身为芳仪,从前还是丽妃,膝下更有皇长子韩王并皇三子魏王傍身,这样都出了事,郑美人又不得宠又位份不高,还没有子嗣傍身,你还没出阁或者不知道,这怀了身子前三个月乃是最容易出事的事情,加上前些日子长安也不太平,连京兆尹孟光仪都遇了刺……” 元秀抿了抿嘴:“我知道七姐的意思了,郑美人正因为知道自己有了身子,才不得不赴裴才人之约!” “不错!”昌阳公主点一点头,“她有了身子虽然是好事可在宫里处在了她那个位置上,不仔细就是一场祸事!原本宫里这一回礼聘进去的五位宫妃里边,位份最高的是韦华妃,家势这会最显赫的也是她,最得宠容貌最出色的则是裴才人,中间还有两位新册的芳仪,惟独郑美人容貌平平,家势虽然不弱,但比起皇后、华妃来可也占不了什么便宜,五哥对她也不是特别宠爱,如今却是头一个有了孕……” 说到这里昌阳公主顿了顿,冷冷一笑,“咱们的好五嫂做什么赶着才出了先帝的孝期就要给宫里添人,添人也就罢了,还出手就是礼聘,所聘之人里最差的一个裴氏也还是望族庶女,还不是为了打压与她不和的赵氏?韩王都已经开蒙了,如今五哥膝下只得三位皇子,卫王之母位份还不如赵氏,加上卫王也看不出什么聪慧来,反倒是被曹才人养得有些儿懦弱,更不得五哥的喜欢,在这种情况下,宫中再无皇子出生,不几年朝臣请立东宫,除了韩王和魏王又还能选谁去?不拘是立了谁,都是赵氏的亲生儿子,便是魏王如今也记着些事情了,哪怕皇后抱了过去养,难道还能不向着赵氏吗?故此她才要挑选名门望族之女,又以礼聘入宫,费尽心思的抬举可不就是为了自己无所出时可以借助这些人诞下子嗣,借机对付赵氏?你看韦华妃和那裴氏才进了宫,赵氏可不就急了?” “皇后如今与五哥已经和好,自然再也用不上郑美人这些人诞育子嗣以打击赵氏了。”元秀蹙眉道,“反过来郑美人虽然不是很得宠,但她乃礼聘入宫,出身郑氏,比起赵氏来可难对付得多,若是她诞下了皇子,却不比韩王魏王好对付。如此皇后自然要算计她,那裴氏这段时间听说差不多每日里都要去往蓬莱殿上跑,皇后大约趁机就拿了这件事儿吩咐她。” “咱们的五嫂可真是精明。”昌阳公主眯着眼淡淡的说道,“裴氏出身在新进宫的人里是最差的,她是庶女不说,父亲也已经去世,听说裴家养她养得好,也是因为她容貌出色,原本就是打着送她进宫的主意,若是她在宫里过得好,那自然是两面里都好,若是一旦失了宠,左右一个庶女,如今裴家当家的说是她的兄长,裴尚德又不是没有同母所出的妹妹,再者如今他的女儿都快许人了,一个庶妹又有什么好费心的?尤其她才进宫很得了五哥的宠爱,如今五哥因皇后的缘故冷落了她,她才是一个小小才人——就是当初武氏才从感业寺里被接回宫中,在高宗皇帝的元后面前何尝不是百般殷勤、好生伺候,哄得那位王皇后在高宗皇帝面前替她不断说着好话,生生压下了萧淑妃?” 元秀抿了抿嘴:“有那位王皇后前车之辙在前,也难怪咱们五嫂会放着送上门来的人不用白不用了。” “她正得着五哥信任,只消让身边人露一露口风,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就是裴氏回头嚷了出来也尽可以另作解释……总是裴氏自己心怀恶毒还想诬赖皇后,毕竟她得宠复失宠,嫉恨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寻常。”昌阳公主淡然一笑,“裴氏跑了那么多次,复宠无望,也只剩巴结皇后这一条路,只可惜——皇后,左右是没有错的,是贤德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三章 选择 柳折别着一身紫棠色直领袍衫,襟袖都以深一色丝线绣了连绵无尽的福字纹,领口露出里面的霜白中衣衣缘来,腰间束着玉勾带,侧挂吞兽合壁环玉佩,他与崔风物是嫡亲的表兄弟,仪态虽然与崔风物不同,但容貌轮廓出色之处却不让多少,乌发如崔风物一般以顶簪挽起,长眉亮目,极是出彩。 崔风物到了前面迎到他,告诉了元秀今日负气而来,昌阳公主正在安慰他之事,两人便挥退了侍从,沿着公主府后院的花径慢慢走着,见前后左右都无人,崔风物叹了口气,低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见柳折别默默无声,他不觉摇头:“其实我觉得你不如现在就离去,既然得不到,不若不要见到。” “正因为得不到,所以能见一面算一面。”柳折别蓦然开口,他俊秀的眉宇之间有着难以描述的阴霾,“贺夷简离开长安时那样洒脱,是因为他并不打算就此放手,就算贺之方想办法在楚殷兴寿宴结束后把他拘回魏州,请求贵主下降的使者迟早也会到长安来的,他若没有这个把握,当初又怎么肯轻易离开?” 崔风物闭了闭眼:“姑母只得你一个孩子,你又何必再叫她伤心?柳家家声一向不错,长安出色的女郎有很多,我想你也不是觑中了贵主身份之人……” “我记得幼年时候听母亲说过,崔家有一支只传长子长媳的鹤鹿同春碧玉步摇,不知道表哥可有将此钗赠于昌阳公主?”柳折别忽然道。 崔风物脚步顿时一顿,才继续走了下去,淡淡的道:“那支步摇,出了些问题,所以不能给她了。” “表哥可以放下李十娘子尚主,我今生今世却很难再喜欢上别人家的女郎了……”柳折别的声音很低,“李十娘子还肯收表哥那支步摇,而我却只能在贵主没有下降时才能在近前与贵主说几句话,待贵主下降,恐怕这样的机会也不再有……” “你打算回河东?”崔风物听出他话中之意,眉头微皱,柳折别微微颔首:“贵主下降之后我就走。” 崔风物转过头来看了他片刻,忽然道:“那支步摇我并没有给十娘。” 柳折别一怔,却听崔风物淡淡道:“我将它丢了!” “我知道你不喜贺夷简,但此人当初能够闹得长安坊间议论纷纷,连今上都为之头疼,自有过人之处。”崔风物引着他穿过一面镂空粉墙、一面隔着两丈立一朱漆红柱的游廊,漠然的道,“他叫今上头疼不只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性情!若我处在他的位置上,即使对贵主心下喜欢,也绝不会公然请求尚主,毕竟以如今河北的情形来看,贺夷简虽然是贺之方膝下独子,但他如今尚未及冠,年轻尚轻,贺之方收养的长子贺怀年非但已为魏博防御史多年,年纪也比他长了不少,虽然如今膝下无子,但贺怀年之妻乃是贺夷简表妹,这里面多半有贺之方与其妻高夫人为了自己亲生子考虑,故意为之的缘故。” 说到这里,他深深看了一眼柳折别,“贺之方为贺夷简聘幽州李十七娘为妻,是担心自己年过花甲,而贺夷简太过年少,若他一旦离世,以贺夷简如今的年纪以及手段,定然压制不住魏博五州那些骄兵悍将,更不用说他还有个同样冠了贺姓的兄长在旁!而河北三镇之中幽州地盘最大,李衡正当壮年,地位稳固,膝下子嗣众多,但对其女十七娘子却是最为疼爱,若贺夷简娶了李十七娘,自可借助李家的扶持,对他接掌魏博有着极大的好处!相反,他若是尚主——今上不比先帝,昭贤太后丧礼上面,河北的轻慢态度可见一斑,尚主首先得罪李衡父女,更不必说还会引起河北多心……” 柳折别沉默下去。 崔风物又走了一段路,才道:“其实当初先帝在颁下赐婚旨意前,曾召我单独入宫面圣,私下询问我究竟愿意不愿意尚主!” 柳折别一怔,崔风物淡淡的道:“我答应了。” 见柳折别面露讶色,崔风物强调:“我始终没有提起十娘。” “为什么?”柳折别与崔风物都是父母膝下的独子,其母崔氏与崔见成关系极好,因此两人自小相熟,他从前虽然一直在河东,但崔风物兄妹却不时去姑母家中玩耍,两人并不陌生,柳折别自然知道,虽然崔李两家没有明言,但在宪宗皇帝下旨赐婚前,两家一直以为崔风物当娶李十娘的,若不然寒食麟德殿前蹴鞠之时,李复也不会逼着崔风物上场以为李十娘出气了。 “先帝问我时我第一个念头是先帝是否知道了什么,第二个念头是此事是否会影响到家族?第三个念头,才是十娘。”崔风物面无表情,他面上本是常年笑若春风,一旦收敛起所有表情,犹如谪仙般的风仪,顿时露出一抹残酷之色,淡淡的道,“我对十娘虽然喜欢,却远未喜欢到贺夷简喜欢元秀公主的地步,贺夷简可以为了尚主拿自己前程甚至性命去赌,我却赌不起清河崔氏的前程!” “身为长房长子,再也没有比家族前程更重要之事……先帝或许是因为平津公主与郑敛的缘故才有那一问,也许是有人告诉了他我与十娘自幼长大比常人更亲近……但当时我已经知道,昌阳公主恋我甚深,先帝是明君,也是慈父,但看平津公主便知道,除非父亲与我皆是难得的人才,譬如杜丹棘、杜青棠那等人,方有资格拒绝尚主,娶自己心爱的女郎,而不至于因此被先帝冷落与厌恶。”崔风物闭了闭眼,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而我们父子算不上庸才,但对先帝来说还没有重要到了足以罔故他爱女心意的地步,为了崔家家势不至于因此倾颓,我岂能拒绝?” 他说的是岂能,而不是岂敢。宪宗皇帝素有英明之称,还不至于因臣下拒婚震怒,然而就此冷落却也难免。然而这样的冷落的代价,崔风物也不愿意为了李十娘而付出。 柳折别沉默片刻,低声问道:“先帝赐婚后不久便病倒,今上对昌阳公主未必如先帝那样尽心,表哥却依旧未曾悔婚,难道还是因为惧怕崔家前程的缘故?” “我已背叛过十娘一回,选择了尚主,又有什么颜面再去犹豫?”崔风物淡淡的道,“崔柳都是名门望族,你我各为长房长子,不比魏州贺六那等桀骜不羁之人,你要见贵主,这一回我帮了你,见完之后,你就回河东去吧,也免得姑母终日担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四章 自雨亭 崔风物带着柳折别到了后院的正堂附近时,正看到昌阳引着元秀出了正堂的门,两边恰好打了个照面,昌阳对自己的驸马抿嘴一笑,她知道崔风物乃是崔见成独子,没有旁的兄弟,对自己姑母所出的这个表弟很是亲近,因此难免会爱屋及乌,笑意盈盈的阻止了柳折别的国礼,只让他行了一个见到表嫂时的家礼,笑着道:“柳郎来得倒是巧。” “搅扰贵主了!”柳折别拱手先赔罪道,如今昌阳公主下降还不到一个月,正是新婚之中,她恋慕崔风物是长安上下皆知之事,这会上门来打扰若不是觑着崔风物的面子,非被昌阳记恨不可。 因着崔风物的缘故,加上今儿本就是要接待元秀的,昌阳公主倒宁可他今儿一并过来,免得还要多占去了崔风物的其他时辰,她摇了摇团扇正要说话,崔风物却已经开口了:“外间炎热,你和九妹怎么出来了?” “正堂里面虽然有冰室,待久了也没什么意思,我说不如去东南角那里的自雨亭里坐一坐,原本打算先过去了再叫人去告诉你们的,却不想这样的巧。”昌阳公主笑着说道。 崔风物微微颔首,元秀慢条斯理的道:“这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昌阳公主闻言拿团扇扑了她一下,面有嗔色,但眉梢眼角的喜悦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元秀也不以为意,崔风物只是笑了一笑,淡然以对。 柳折别落后半步站在了他身旁,神色平静,按着礼仪他不可长久直视元秀,因此只是盯着元秀落在地上的影子,掩饰住神色之间的怅然若失——元秀方才看到他时只淡淡点头致意,眼神之中似乎还有一些不满?大约是观澜楼中一时冲动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恶劣,然而输给贺夷简他也认了,河东柳氏的家声比起河北贺家来要好不知道多少,但是如今贺家踞魏博一镇,与幽州、成德互为犄角,却又怎么是诗礼传家的柳氏能比?如今可不是开朝时候长安真正号令天下的时候了,士族的势力一再被压制,从前连公主都不屑娶的世家子弟地位一降再降,如今哪怕是五姓七望,偏远些的支派,与寻常富户也不差多少。 但杜拂日又算什么呢?柳折别不无悲哀的想到,城南杜氏在长安当然是名声烈烈的门第,可河东柳氏也不遑多让,虽然杜青棠在前朝只手遮天,可因郭家以及文华太后的缘故,今上对他的憎恨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何况杜青棠所在的杜氏五房人丁凋零,如今已经只有杜拂日一个晚辈。 说起来此人父、叔皆是极有才干之人,杜丹棘若不是英年早逝,享寿不永,在宪宗一朝必然也是大放光芒,杜青棠自不用多说,昔年与杜丹棘齐名的赵郡李氏子弟李瑰,何尝不是才华横溢又早早去世?李瑰的兄长虽然收养了他留下的一双子女,却也不曾特别教导,岂能比得上杜青棠对杜拂日的悉心教导,然而如今长安各家少年女郎谁不晓得李复李子反,蹴鞠走马样样拿手,性情豪爽重义轻财,偏生又能文能武——那杜拂日若不是与杜家三郎并七郎极为亲近之人,怕是连听都难听说过,身为杜青棠唯一的侄儿,却在长安如此寂寂无名,这等无用之辈又凭什么可以得到元秀公主的赏识?! 柳折别望着地上的影子怔怔出神,便未留意到几人的对话,待崔风物察觉到不对,暗自推了他一下,他才发现昌阳公主与元秀公主都在诧异的看着自己,不由一惊,崔风物心里叹了口气,出言提醒他道:“贵主在问你为何一直低着头?” “……”柳折别愣了一下,一时间却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回答,好在昌阳公主察言观色,笑着圆场道:“究竟是六月天里,这会子的太阳就很大了,咱们也是傻了,虽然才出了冰室,也不能站在这里等着晒呀?瞧柳郎君都显出恹恹之色来了!” 借着天气掩盖了过去,元秀倒也没多说,只道:“都说这自雨亭在暑天里是极清凉的,但我总觉得平地上到底不如山间凉爽,不知道七姐这里的如何。” “平地上当然与山上不同,若不然你又何必跑到山上去避暑?”昌阳公主接过了话,笑着道,“你也不要挑剔了,方才那一盏樱桃还没收买下你么?工部休整这宅子是花了许多工夫的,尤其那自雨亭,你这么一说,回头裴尚德该要恼了!” 元秀笑道:“那你当我没有说罢,想是在山上住久了,昨儿在珠镜殿虽然多加了一盆冰,究竟觉得闷。” “你可要小心,别一味的贪了凉。”昌阳公主说到这里,不禁望了一眼身后的崔风物,崔风物看出她有话要说,心知多半是元秀带来的消息,微微颔首示意。 一行人沿着回廊转过了三四座假山,便听见了隆隆的水声,迎面却先是横约四五丈的一堵山壁,壁上薜荔横生,青苔处处,不时有从背面飞溅过来的水珠顺着山壁滑下,山壁旁的小径上面犹如细雨蒙蒙,将铺砌的鹅卵石地面皆淋得湿漉漉的。 元秀看了一眼,抿嘴笑道:“幸亏是伏天里,若是春秋时候要过去怕不得撑上了伞?” “你还真把人当成了傻子了。”昌阳立刻取笑,“这自雨亭乃是为了避暑所建,后院里自有其他瀑布可以看,除了夏日开启机关让水流从亭上流下消暑外,其他时候开它做什么?赶着伤风么?” 元秀被她拿了个话柄笑了一笑,说话间众人转过山壁,却听原本的水声又大了一分,但见路径下面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那座自雨亭恰好是建在了山壁后方又靠着湖边些的地方,未用九曲桥连接,却是几个浮出水面的莲形石柱相接而过,亭子比寻常的凉亭要宽大许多,俨然一间屋子那么大,四角飞檐,各有水柱滚滚而下,注入湖中,因着飞檐的挑出,有一道水柱恰好落到了山壁上,这才有过来时候细雨如针的景象。 那自雨亭三面水流如帘,惟独向着入口这边上面挡了一块,使水向两旁分下,这一面挂着竹帘,昌阳公主看了一眼道:“他们手脚倒不慢,东西都送进去了。” “七姐又准备了什么?”元秀饶有兴趣的问道。 “左右是些时令的吃食。”昌阳公主道,“你穿的是什么鞋?这石柱过的时候略提些裙摆,别踩到了跌进湖里去,我可不会水。” 元秀失笑:“我好歹也练了这些时候的弓马,怎会连几个石柱都过不去?”说到了弓马,她忽然想了起来问昌阳,“七姐今年可打算下场?” 昌阳公主性情泼辣,但对这些兴趣却不大,闻言摇了一摇头:“我只看你们玩就是,今年咱们姊妹里,可就指望你挣脸了,大姐到时候都不晓得会不会回来!” 因宜安公主远在封邑,而宜安以下三位皇女皆未获封就去世,偏生六公主嘉城又是个一心向道的,昌阳以下几位公主虽然都十分康健,但宪宗皇帝还在的时候年纪都不大,是以皇家狩猎时一向只有看着的份,往年狩猎,公主中只有长公主平津大逞身手,力压宗室与世家贵女,如今平津人在封邑,谁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赶上秋狩,何况从昌阳的角度来说却是希望她不要赶上最好,因此便有指望元秀一说。 “我却还要练一练。”听到她这么说元秀不免有些儿尴尬,昌阳倒是胸有成竹,觑着崔风物和柳折别不注意,低笑着附耳道:“不妨事的,你头一回上阵,谅也没人敢抢了你的风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五章 生辰 自雨亭里准备的果然只是一些时令瓜果,除了四周垂手侍立的侍者外,却已经有一位抢先占据了上座,正悠闲的等待他们的到来。 进了亭后,昌阳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指了指那只正用双爪抱着一枚桃实甩着尾巴的猞猁问左右:“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奴等收拾的时候冰儿忽然跑了进来,怎么也不肯走,奴的衣裳都叫它抓破了,只好留它在这儿等着阿家来。”侍者里面出来一个绿衣宫女苦着脸辩解,她袖子的边缘确实有些勾了丝的痕迹,元秀禁不住扑哧一笑:“七姐这只猞猁养得倒是霸道!” “……那就叫它留在这里罢。”昌阳也有些无语,待几人都落了座,她方道,“我可只照着十一妹那只暹罗猫的法子养着它,左右我也不上场,不过是在场边跑几圈松快松快,看一看热闹罢了。” 崔风物笑着道:“这样岂不是无趣?” “下了场,总要猎到猎物才有意思,若不然,反而比在营地等着更无趣了。”昌阳公主嗔了他一眼,解释道,“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留下,东平对这个兴趣却也不大,云州倒是听说她去过两回靶场,但我想箭技也不是这么快练出来的,再者,十一妹与十弟总也需有个人看着。” “十一妹也就罢了,十弟今年可也有十岁了,五哥不定就要带他下场的。”元秀接过了话道,“年初时候好像五哥就为他择了师傅教导了罢?” 昌阳公主噫了一声道:“虽然如此,可这么几个月就下场,身边的人到底要好好挑一挑才是!” “咱们五嫂贤惠着呢,岂会不提醒了五哥?”元秀嘴角噙了一丝冷笑淡淡的说道,崔风物与柳折别立刻感到了元秀对皇后的不满,两人心下都是一惊,崔风物不动声色的转开了话题:“九妹请看这桃实,皆是江南那边快马入贡而来,甘甜多.汁,比平常的却要好许多。” 他说话间采绿正拿案上银刀小心切开了一颗洗净过的桃实,将肉一块一块拿勺子挖了出来,放到元秀跟前的瓷碗中,元秀在瓜果里除了樱桃外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但当着昌阳的面总要给崔风物几分颜面,便微微点头,另拿了一把勺子舀着吃了,昌阳道:“按你喜欢的,浇些乳酪并冰,在旁边都有。” 早有采蓝上前,从案上备好的瓷盆里取了这些浇上,元秀随口赞了一句,打量了下亭中陈设,昌阳虽然得丰淳加恩,但究竟衔为公主,府邸自有制度,元秀久在宫闱,这座公主府虽然精致华美,倒也不足以让她特别称赞,只是昌阳见她打量,便放下了乳酪笑着道:“你左右看着可是在打算自己今后的府邸要怎么安置么?” “这自雨亭建在了东南角上,又借了前面那堵山壁遮住了最烈的南面的阳光,倒是真正清凉。”原本听到昌阳的话,崔风雨和柳折别的动作都有刹那停顿,以为元秀多少会透露些心仪郎君的性情模样,然而元秀不在意的忽略了过去,只道,“却叫我想起来终南山里那一座高冠瀑布了。” “山景与庭院又怎么能一样?”昌阳道,“听说那瀑布在终南山里很是有名,你住的别院就在左近?” 元秀点了一点头,皱眉道:“那紫阁峰上另有三家别院,说起来我这回回来除了试礼服和看礼冠外,与此倒是不无关系。”她却是顺势把话题歪到了自己想要说的上面去。 昌阳讶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五哥派来随行的禁军里面有两个人……”元秀眯了眯眼,将冯腾并崔南风的所作所为大致说了一下,“如今那郭家姊妹被我带进了宫做了宫女,说起来那郭家小女儿在别院时是极受父兄与她阿姐疼爱的,这会却不得不在我的珠镜殿里当着差,虽然采橙极是喜欢她,不至于叫她委屈了,可她原本在别院里也与寻常人家女郎一样,这会却怕了这两人报复不能不请求托庇我之下……” “这话说的可蹊跷了,你是什么身份?那冯腾并崔南风不过是两个禁军士卒,就是统军使、护军中尉甚至是大将军又如何?难不成还敢为了此事扫了你的面子?”昌阳公主诧异道。 冯腾也就罢了,崔南风虽然是博陵崔的子弟,又深得崔太妃喜欢,可他也出长安出了名的纨绔,昌阳一颗心系在了崔风物身上,对他自然不会怎么留意,单听了一个名字还未反应过来,但崔风物、柳折别这两个世家子却是十分清楚的,都皱了下眉。 以崔风物的为人,若这会被元秀用讥诮语气说来的是其他人,他定然要帮着分解一二,可崔南风……那一位还当真做得出来添油加醋的事情,柳折别默默听着,却是对崔南风又厌恶了几分,只听元秀淡笑着道:“他们连我这个公主的话都敢肆意更改、妄自传扬,动郭家姊妹的胆子又怎么会没有?” 昌阳凝神想了一想,正待说话,柳折别却忽然接口道:“那崔南风若是博陵崔家子弟,似乎是崔太妃最喜欢的侄儿。” 听出他话中的提醒之意,元秀微微颔首,对昌阳公主道:“我这回回来就是要向五哥讨个公道的,没想到昨儿话还没说到这些,就出了望仙殿的事情,倒是先告诉七姐了。” 听到望仙殿出事,崔风物微微皱了下眉,他的堂妹崔芳仪也在宫中,而且所住的承晖殿距离望仙殿是极近的,望仙殿里的那两位,郑美人与裴才人,都是三月末的时候才礼聘进宫的,都是名门望族出身——她们出事很难不牵扯到前朝,只是以他的身份却不便过问后宫之事,因此只得与柳折别一起沉默就饮。 昌阳公主对他的心思自然了解,抿嘴笑了一笑,安抚元秀道:“郑美人小产也是事出突然,五哥究竟要去看一看,虽然要审问裴氏,但这到底是皇后之责,你还怕五哥没空听你说自己的委屈么?”她这番话看似安慰元秀,实际上却将事情以及宫中目前的局势大致说了出来,没有提到崔芳仪,崔风物顿时松了口气。 元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似笑非笑的说道:“七姐最是体贴不过。” 昌阳公主横了她一眼,想到了一事,道:“对了,你这回回来,是过几天继续回别院里去住呢,还是今年不去了?”元秀的笄礼是在七月末,过了笄礼,那就是八月了,到那时候天色已经凉了下来,自然不需要再跑到别院里去。 “我回来是要办几件事的,若是顺利自然就再回去住一住。”元秀爽快的说道。 “听你的意思,那座别院想是不错了?”昌阳公主随口说了一句,她也知道紫阁别院乃是文华太后当初做太子妃时的陪嫁,并非皇家产业,因此也不多夸,免得元秀以为自己有什么念头,道,“原来你回来是另有事情,我昨儿接了你的帖子,还道是云州跑去把你闹回来替她撑腰呢!” 元秀闻言失笑道:“那张明珠又不是没有弹劾过我,我这会若见了他,别说替云州说话,恐怕张明珠另有圣贤话语要教我呢!” “那迂腐的老家伙!”昌阳公主摇了一摇头,她对张明珠可也没好感——这是因为孟光仪的缘故,想到任秋,她神色微微黯了黯,提起来时不免淡淡的,“你若是住久,十天后是咱们三嫂生辰,她是不打算大办的,不过请自己家人并她闺阁里的女郎一起聚一聚,你可打算参加?” 元秀不料她会忽然代齐王妃提出邀请,略一思索,才道:“到时候再说罢。” 昌阳公主因为想到了任秋之死,对齐王妃到底有些不满,念着齐王把话带到,见元秀没有一定答应,也不多劝,又见姊妹说话有意无意总是冷落了崔风物同柳折别,便提议行酒令以助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真凶 用过了午膳,元秀便告辞离去,出了光福坊,采蓝和采绿才双双笑出了声,掩口道:“阿家好生狡猾,奴本以为今儿昌阳公主定然不肯轻易原宥阿家,却不料阿家先声夺人,反过来叫昌阳公主哄了阿家半晌,那时候奴连看都不敢看昌阳公主一眼,就是惟恐自己笑了出来,误了阿家的事。” “这个无妨,若是不仔细笑了出来,便说忍了个喷嚏好了。”元秀一本正经的说道,采绿忍笑道:“昌阳公主也当真是好骗,说起来到底是姊妹,虽然恼着阿家,但见阿家真正动了怒,却还是心疼阿家的。” “这只是一个缘故。”元秀听了,却只淡淡的说道,“更有一重缘故,是因为正如七姐她自己所言,如今她下降离宫,对宫外的事情固然知道的快了许多,但对后宫的事情晓得的反而不如从前的多,我昨儿才回来,少不得要与五哥或皇后见面,这样到了她面前还是怒气冲冲,她自然会想到了事情不小,甚至是宫里除了事,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也不会继续与我计较什么的。” 说到这里,她悠悠一叹,道,“这么想着昨儿望仙殿之事,居然也帮了我一把,只是五哥的又一个子嗣就这么没了,皇后这样作孽,就不怕报应么?” 采蓝和采绿对望了一眼,采绿想开口,却被采蓝拉了一把,小声道:“阿家,从前也就罢了,皇后殿下如今正得五郎喜欢,还将裴氏交给了她审问,这样的话若是传到了五郎耳中,未必肯疑心皇后殿下,说不定还会以为阿家是因为王子瑕之事故意诬陷皇后殿下,虽然五郎疼爱阿家,可阿家迟早是要离宫下降的,皇后殿下却是五郎之妻,天长地久的……” 她说到这儿故意住了口,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不要说兄妹,就是亲生的父女,当初宪宗皇帝还在的时候,之所以最疼爱平津公主,甚至比元秀这个嫡女、利阳这个最小的女儿都甚,不正是因为平津公主乃是长女,与宪宗皇帝相处时间最长么?而元秀这些女儿出生后,宪宗皇帝也不是不疼她们,只因政事繁忙,又还有太子需要教导,诸王需要调.教,相比之下,给予女儿的时间便少了许多,如此下来,固然到了面前时宪宗皇帝也很是和蔼,但元秀等诸女总不能够像平津公主那样与宪宗格外亲近。 如今丰淳才和王氏和好,元秀也才在别院住了大半个月,就已经不再完全站在了元秀这边,隐隐透露出来偏向王氏之意,何况是将来元秀下降?而且王氏乃是丰淳的正妻,当朝皇后!若是丰淳偏爱旁的妃嫔或者还有中宫可以缓和一下,可王氏一旦当权,上边没有太后压制,只要丰淳不再偏心元秀,就是金枝玉叶又怎么样? 采蓝、采绿乃是元秀贴身大宫女,自然要为她担心。 元秀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之色,半晌才开口道:“那便由着她自己生不出子嗣来,也不许旁的人为皇室绵延后嗣?” “五郎乃宪宗皇帝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继位,亦是圣明之君,若皇后殿下当真心狠手辣,想来五郎也定然不会容忍她的,这里面或者有什么误会?”采蓝慢慢劝说道,“阿家请想,先前赵芳仪就是贪凉小产的,这一回郑美人又这样,正如阿家方才与昌阳公主说的那样,郑美人不比赵芳仪,后者出身卑微,为人浅薄,一时贪图口舌之欲也是有的,可前者乃是望族之女,先不说美人在闺阁里的时候饮食未必比宫里差上什么,以郑家的家教,也不可能教导出来不知道节制的女郎。这一点阿家当时就能想到,五郎想来心里也是有数的,皇后殿下多年来一直被赵芳仪母凭子贵压制着,若无几分精明焉能够有如今的局势?既然如此,皇后殿下就算要谋害郑美人,又为什么要用与赵芳仪一样的法子?这岂不是等于自寻麻烦?” 元秀抿着嘴沉思,采蓝这番话固然有打消她坚持告诉丰淳王氏才是谋害郑美人的用意,但她提到的疑点倒也不无道理,如果宫里没有出赵芳仪那一回事,如今郑美人这件事情,元秀却是敢断定其中必定有诈的,只是端午前赵芳仪才小产过,当时皇后王氏奉丰淳之命调查原因,得出的结论是赵芳仪自己贪凉,食多了湃过的瓜果所致,端午的时候虽然天气已经热了,但还不如如今的暑时,这个理由因丰淳相信,众人也没多想,赵芳仪当时一口咬定了王氏所为,不但指使着韩王和魏王想方设法的给王氏使绊子,多次在丰淳跟前哭闹,甚至还将王氏派了过去探望的杏娘打成重伤! 后来在王氏的坚持下,丰淳虽然有些不忍到底还是罚了赵芳仪以全皇后颜面。 可谁能想到端午到现在才两个月不到,宫里竟又小产了一位,位份与资历虽然不及赵芳仪,出身却是郑家嫡女,还是四月里才进宫的——进宫到现在不足三月便出了事,无论如何皇家的颜面总是不好看的。最可笑的是郑美人小产的缘由居然也与赵芳仪一样? 这事儿换作了谁也不免要多想一想! “其实奴也觉得五郎并未做错,昌阳公主说的有理,郑美人若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又因种种缘故想要刻意隐瞒,裴才……裴氏邀她前去下棋并进乌梅饮的试探之意不言而喻,而郑美人为着不让裴氏晓得此事,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允她。”采绿眨了眨眼睛,附和着采蓝的意思。 元秀原本认定了王氏手段歹毒,可这会被两人一说,也不免有些疑虑,毕竟采蓝和采绿所提都有理有节,但仔细想了想她还是摇头道:“或者我没有实际的证据,但皇后必然不会太清白,裴氏如今失了宠,位份不及郑美人,邀了郑美人一起下棋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连赢五局,致郑美人焦急之下再饮冻饮……这样心急火燎里面冷冰冰的一碗掺了冰的乌梅饮喝下去,就是没有身子,怕也要难受片刻的,她若这会还在得宠也就罢了,这会可不比我没去别院前,若是她背后没有人支持,是谁给她这样的胆子?再说,她和郑美人同宫而居,看她这回做的事,郑美人才出了事情,五哥就废了她才人之号,交给皇后处置,裴氏若不是蠢笨如猪,当初就该晓得自己这么做定然逃不了嫌疑,就算她能够辩解说自己不知道郑美人有身子,残饮里面也查不出来动过了手脚,在这失宠之时,岂不是更招五哥厌恶?五哥是什么身份?裴氏也不过是个以色事人的料罢了,他新鲜过了又怎么还会放在心上!裴氏当初得宠虽然是靠着那张脸儿,但侍寝上面压着韦华妃一头,到底是有些脑子的,她既然肯受支使这么做,显然是有一定把握能够从中得到极大的好处——不然,她就算失宠,到底也有才人的位份,又是裴家女儿,也还年少,如今才失宠几天?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做什么不观望观望?” 元秀肯定的道,“五哥自然没有下手谋害自己子嗣的道理,我们姊妹也与郑美人无冤无仇,再者宫权历来鲜有交给公主的,就是我在宫里要做什么也要向蓬莱殿或五哥打一打招呼才成,韦华妃的位份高,可是韦华妃与郑美人一样,四月里才进宫,她上面又还有皇后在,这短短三个月不到,她能从皇后手里夺到多少宫权?何况咱们在宫里也看得清楚,这韦华妃对争权兴趣不大,如其父韦造一样是个晓得进退的人。崔卢两位芳仪也是一样,单看这回裴氏去承晖殿求助,崔芳仪答应的爽快,扭脚扭得更爽快,就晓得这两位不是轻举妄动之人!再说宫里原本的老人,赵芳仪位份最高底气最足,只奈何她除了撒泼刁蛮之外,实在没太多谋算的脑子,因此从前见她得宠,宫里倒也有许多人见风使舵捧着她,可从新人进宫起,赵氏渐渐大不如前,听说前不久皇后与五哥和好,更是立刻将宫里大肆清理了一遍,我们姊妹的身边人虽然没动,那些妃嫔宫里可是大大动了一番手脚,加上了六尚局,赵芳仪的人怕是大部分被清了出去!至于曹才人与秦才人,比之赵芳仪更不如,且与裴氏原本的位份相若,你们想,以裴氏能够接触到的人里,能够说动她打先锋解决郑美人腹中子嗣的,又还会是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七章 崔风物(上) 元秀离开昌阳公主府后,崔风物单独与柳折别交谈了片刻,柳折别也告辞而去,他回到内室,却见修联修绢正服侍着昌阳卸妆,一盆清水方洗作了淡淡的绯红色,上面飘着的几瓣玫瑰花瓣几乎看不出来,昌阳从铜镜里看到了他进来,抿嘴一笑,她妆已经卸得差不多了,便趁势吩咐了两人退出去。 昌阳本就生得艳丽,如今正当韶华,不施脂粉也是极美的,她下降后观察发现崔风物崇尚清淡简素,见外人时妆容便立刻淡了下来,如今单独相处时更是洗尽了铅华,此刻见崔风物择了张附近的月牙凳坐了下来,拿起桌上反扣的茶碗斟了一壶凉茶,便笑吟吟的转过身来:“昨儿九妹才回宫,因着驸马之事与今上争了几句,心情十分的不好,我就多照应了她些,却是冷落你与柳郎君了。” 崔风物斟茶的动作不停,口中淡淡一笑:“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又何必说这些话?再说柳大今日来的确实不是时候,只怪我忘记了告诉他。” “那有什么关系,他今儿不过来,若是改日过来岂不是还要占掉你大半日光景?”昌阳公主不假思索的说道,话出了口见崔风物一怔,才省起失言,顿时一脸尴尬,崔风物见她这样反而勾唇笑了起来,将手里才斟好的茶递了过去道,“方才的茶油了些,喝碗茶解一解罢。” 昌阳虽然不渴,然而被他这样关心心里实在受用,啜了一口才解释道:“九妹年少喜肉糜,她从年初开始热心习练弓马,想是消耗大,更不喜欢素食,所以我才叮嘱厨房里今儿把菜做油腻些,免得她本来就不开心,席上发作出来。” 崔风物笑着道:“我见过几回倒不觉得贵主是失礼之人。” “那是你见她见得少,再者,昭贤太后并薛尚仪教导着,寻常时候她自然是一派帝女风范的,若是惹急了……”昌阳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了一事,皱眉道,“她今儿过来还真与我说了好几件事情——方才柳郎君在,我也怕你担心,没详细说,郑美人小产之事……崔芳仪多少却被卷了些许进去!” “崔芳仪?”崔风物果然露出慎重之色,“究竟是怎么回事?” 昌阳走到他身旁的月牙凳上坐了下来,先安慰了一句:“你不必急,听九妹说因崔芳仪反应迅速,此事想来纠缠不到她身上——郑美人据说是喝了裴才人……唔,如今是裴氏了,她在裴氏那儿下棋输了几局,喝下裴氏命人呈上来的乌梅饮后出了事,因她们两个都没法子直接去请太医,又见郑美人情况很不好,恐怕不及禀告到蓬莱殿,裴氏就使了人向旁边承晖殿的崔芳仪求助,崔芳仪闻讯赶出门时恰好扭了脚,只得使人去请了下太医,又因为她脚扭伤了,忙乱着直到今上并皇后都到了望仙殿,才有工夫派贴身宫女过去探望郑美人。” 这番话的意思崔风物自然明白,展眉道:“这样很好。” “我想九妹既然说了这样的经过想来她不会有什么事情,但这件事情多少缠到了她,到底告诉了你,心里也好有个底儿。”昌阳公主抿嘴笑着道。 崔风物状似无意道:“你方才说九妹昨日与今上因驸马之事争执了几句,今日方如此含怒而来?莫非九驸马已经确定了么?却不知道是谁家郎君?” 他心里却在庆幸昌阳和元秀方才都不曾把此事说出来,若不然,只是盯着元秀的影子瞧着,柳折别就失了态,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必定要露出破绽来,到那时候可是难以收场——看来应该督促着他回河东去住一些日子了,最好再委婉的提醒姑母,早早替他娶了亲,或者还可以再到长安来? 崔风物心下思忖着,却见昌阳摇了摇头:“皇后说动了今上,打算将她下降于王子瑕,九妹听了大怒,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猜她盛怒之下定然是口不择言,对今上说了诸如偏心皇后之类的话语,被今上训斥了,才这样生气。” “王子瑕出身名门,太原王氏家风极好,他相貌堂堂又擅长骑射,出身两榜进士,才学极佳,按理说比起贺夷简来尚主更不至于辱没了金枝玉叶,我瞧九妹性情并不算差,就算不允,何至于要大怒?难道今上心意已决?”崔风物奇道,当初全长安都知道贺夷简心悦元秀公主,甚至从元秀往原上练习弓马时,每日里在原上转悠,只为找到元秀的踪迹,上前搭讪几句也是好的。 那时候宫里虽然始终没有传出允婚的口风,但元秀公主待贺夷简在传言里似乎是不冷不热,偶尔也会并辔而行……许多人还以为元秀下降河北未必没有可能。 昌阳公主在这件事情上却是绝对站在元秀这边的——不管是因为她从前对王氏的不喜延续到了王子瑕身上,还是她出于同为帝女的自尊心,闻言抿嘴一笑,淡淡道:“大郎有所不知,这王子瑕,与其他家的郎君不同——昭贤太后没有子嗣,早年我的大哥夭折,后来她虽然抚养了九妹,咱们这会私下里说一说,九妹究竟是女郎,昭贤太后待九妹是极好的,但心下难免有些遗憾,后来这会的皇后做了太子妃,她又是昭贤太后的族侄女,因着这么一层关系,昭贤太后便不时召他入宫,也是聊解自己对彭王的思念之情,所以九妹与王子瑕却比旁人家都要熟悉的。” 崔风物沉吟道:“可是两人从前私下里结过了仇?” “这些倒不清楚,但王子瑕对九妹究竟有意无意,九妹却是知道的。”昌阳公主唇边含了一丝清冷的笑,悠悠说道,“皇后想叫王子瑕尚主,自然是觑中了九妹的身份,为自己弟弟并王家,也为自己谋取好处,这本是无可厚非之事,可皇后却忘记了,九妹身份尊贵,自幼就是被捧在了手心里长大的,今上承大位后对她尤其的偏心,因此你瞧着她平素里说话做事并不失礼,却不晓得她心性之骄傲,远在我们姊妹之上!先前又有贺夷简的例子在,你说她这样的人一旦看出王氏姐弟全然为了尚主的好处,而非恋慕于她才请求尚主,如何不怒?不是我说,便是寻常富家的女郎招婿,父母总也要探一探来娶的郎君究竟是为着自己家的家产还是瞧中了自己的女儿罢?皇后并王子瑕这样做,与当面打脸又有什么两样?!却是将九妹置于何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八章 崔风物(下) 崔风物听了昌阳公主这番话却沉默了片刻,才语气异样道:“那么九妹对王子瑕从前可有什么好感呢?” 他这话其实问得唐突了,梦唐虽然风气开放,但是如今风气比起定鼎时到底含蓄了些,再说元秀年少,又是帝女的身份,女郎家家的先钟情于郎君到底是身价跌了几分,幸亏他这会已经是元秀的姊夫,昌阳公主又极爱他,所以听了并不为意,反而认真解释道:“这倒没有,若不然她这一回也不会是只是跟今上以及到我这里来发作一番了,非好好对付那王子瑕不可!” “哦?”崔风物微哂道,“若是九妹本就喜欢王子瑕,如今皇后殿下要劝说今上将其下降王子瑕,岂不是正如了她的心愿,又为何会更加震怒?”他说这话时神情清淡,眸色却渐渐转深。 昌阳公主摇着头:“她的性情我还不清楚么?九妹看似举止有礼,其实骨子里与那贺六不遑多让,皆是骄傲无比,除非是今上强行要她下降,若是她自己可以做主,绝不会因自己恋慕他人,便以帝女身份逼迫对方尚主,这样的做法虽然是本朝许多帝女常有之事,但她不一样,何况她原本也有这个资格——我们姊妹里,虽然利阳还小,但我瞧容貌上能够压过我的,也只得她一个人了,再者,多年宫闱生涯,养就她气度雍容不凡——贺夷简迷恋上她,难道是因为她的帝女身份么?” 崔风物听到她若无其事的说本朝许多帝女都以身份逼迫自己看中之人尚主时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淡淡笑道:“如此说来九妹确实是对王家郎君无意了,不过从今上看来,却似乎对王家这位郎君很是中意?” 若说从前丰淳器重王子瑕,还有王子瑕本身才干,以及他背后的太原王氏、并皇后的缘故在里面,但这会听到丰淳向元秀推荐王子瑕为驸马,崔风物自然明白丰淳怕是早就看中了此人尚元秀,这几年却是刻意带在了身边观察以及为他尚主后高升做准备! 丰淳只有元秀一个同母所出的妹妹,虽然历来公主婚姻都有所考量,但丰淳定然是要更多为元秀考虑的,以崔风物对王子瑕的了解,这个太原王氏的子弟虽然不是王家长房长子,但因王子节为中宫之主的缘故,又是王展唯一嫡出之子,兼之能文能武,颇负才干,品行也绝不堕王氏家声……若是他为崔舒窈选择夫婿,怕也觉得此人很是不错。 再者,如今帝后和谐,丰淳心里对这个安排恐怕会更加满意。只是丰淳却没有想到,王子瑕也许会抵不过家族以及姐姐的压力,主动亲近元秀,元秀却没有这些顾忌,她既然发现了王子瑕接近自己不过是觑中了她的公主身份,又怎么还肯同意? 原本是一件几方乐见之事,可如今因元秀的反对,王家非但无法与皇室亲上加亲,恐怕还会大大得罪了这位金枝玉叶!照昌阳公主对元秀的性情描述,元秀公主既然认定了王子瑕欲尚主完全是别有所图,那是绝对不会再同意下降王家了的。 丰淳中意的王子瑕失去尚主的机会,按着如今长安的局势以及这位贵主的性情,却不知道九驸马到底会是谁…… 崔风物面上微笑,心中却飞快的思索着,却听昌阳公主道“其实早先昭贤太后不时召见王子瑕时,宫里就有这样的猜测。” “那时候先帝还在吧?”崔风物不免惊讶道。 “正是。”昌阳点了一点头,“所以王子瑕怕还不是今上看中的,怕是先帝为了元秀看中,才授意时为惠妃的昭贤太后不时召他进宫,毕竟昭贤太后能够以惠妃之位代摄先帝后宫多年,为人自然是谨慎的,若没有先帝的暗示,再怎么思念彭王,又岂敢时常召见族侄、尤其她膝下还抚养着只比王子瑕小几岁的九妹呢?” 崔风物点了点头,若王子瑕当真是宪宗皇帝为自己九女留意之人,那么也无怪前几年皇后宠爱不多、邓国公被荣养的情况下,时才束发不久的王子瑕却总能够随侍丰淳左右、宠信日加了,原本朝中都以为这是因为丰淳欲恩威并施,毕竟比起久在宦海的王展,王子瑕年纪尚轻,既好笼络,也易控制,再加上王子瑕虽然不是独子,却是邓国夫人唯一所出的男嗣,对王展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 宪宗皇帝的英明可不只是史书上一句泛泛的赞语,就算是对他当初听信杜青棠之谏议、族没郭家,导致文华太后难产而亡,并且后来宪宗皇帝又对李俨表现出超乎寻常皇子的宠爱,让丰淳备受折磨,因此对这位父皇怀着隐约不满的丰淳,对自己这位君父的眼光却是绝不怀疑的。 所以哪怕是对皇后王子节不喜,但丰淳仍旧相信宪宗皇帝亲自挑选的太子妃,必定也将是合格的皇后;宪宗皇帝亲自挑选的王子瑕,想来也会是合格的驸马。 “先帝英明却也慈仁,在君为天下计,在父则为子女计,凭心而论王子瑕此人品行高洁,也有才干,即使九妹非他心中所悦之人,想来下降之后,王子瑕也断然不会负了她,只是……”崔风物斟酌着措辞,昌阳却摇头道:“若是先帝晓得他并不恋慕九妹,是不会要他的。” “因着二姐到六姐这中间的三位皇姐都是未长成便夭折,六姐出生时,先帝已然登基,其时先有王太清乱政,后有藩镇不服长安号令,后来又出了曲平之之事,先帝政务繁忙,待曲平之解决后,立了太子,又要花费精力教导东宫,所以我们姊妹里,论出身的尊贵当然是属九妹为最,她是元后嫡出,才落地就有了封号,足月便起了名字,且不说她封号里的元与秀相连之意,就是封邑也是极好的,可是先帝花费最多心力的却还是大姐。”昌阳这会说到平津倒没有露出太多怒色,只是提到时略皱了下眉,方继续道,“当初大姐因韦坦的缘故要同郑敛和离,先帝固然被气得在紫宸殿上摔了砚台,但最后究竟还是准了她,又封了那郑敛做开国县男以安抚补偿……” 她说到这里暂时住了口,看了眼自己面前的瓷碗,崔风物已经抬手拿起桌上茶壶替她斟上,昌阳不由抿嘴一笑,眼波流转,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道:“虽然先帝出手,大姐是得偿所愿了,可大姐请求和离时,跟先帝哭诉的那些话儿,也让先帝动了心思,因此从六姐起,一直到我,先帝便不再似从前那样择驸马了。” 崔风物不由道:“大姐说的是什么?” “……大姐说郑敛虽然迫着先帝赐婚只能尚了主,其实却不怎么喜欢她,这样子相敬如宾,还不及娈童待她亲热,这样的日子她过得索然无味!”昌阳公主抿嘴笑了笑,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从前,皇家挑驸马,总是看中了谁家郎君,只要未娶,一道圣旨下去就是,先帝因大姐这么回事,所以在我……在六姐的时候,就打算觑中了人,也要先问过那人的意思……” 说到此处,昌阳公主白腻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霞色,深深望着崔风物,却是有些害羞的说不下去了——很显然,她是知道宪宗皇帝在下旨叫崔风物尚主前有过私下询问的,若是崔风物不同意,宪宗皇帝自然不愿意叫自己再一个女儿走平津的路,如今两人既然在了一起,那便是崔风物也同意了尚主…… 如此,他们两人的婚姻,比起平津来,定然是两情相悦了。 迎着她面色如霞眸子却亮若星辰的注视,崔风物悠悠一笑,伸手勾过她腰带入怀中,闭着眼吻了下去……也趁机,掩住眸中的复杂……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四十九章 鹦鹉记 到了傍晚的时候崔风物照例去前面练剑,修联和修绢陪着昌阳公主拿着果子逗弄廊上的蓝羽鹦鹉,这鹦鹉是尚未调教好的,原本尚宫局那边是打算送已经养得会说话的过来,只是昌阳公主却偏要这只才抓到的,鹦鹉虽然自来多有养在闺阁里的,才被抓来总是野性难驯一些,不时扑腾着上下翻飞,将拴住了它的金链扯得哗啦作响。 修联觑着那鹦鹉不死心的低头去啄着链子,笑道:“都这么多天了,竟还是不听话,可不是那边弄错了,给了咱们一只养不熟得罢?” “不要说是鹦鹉,就是西北那边草原上面能够与狼争食的鹞鹰,只要有耐心,又何怕不能够养得听话乖巧?”崔风物不在旁,昌阳公主此刻整个人的气息竟有些凌厉,修绢抿嘴笑道:“阿家说的极是,却是咱们心胸不够,这就没了耐心了。” 昌阳听了,舒眉一笑,一语双关道:“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本宫又何必吝啬如今这些工夫?”她因为是公主,自己独自开府,近身自然都是从前在含冰殿里的人手,修联和修绢皆是跟着她多年的心腹,这会在公主府里说话比起含冰殿来还要随意些,修联拿饼子递到了鹦鹉跟前,反被它啄落,赶紧缩回了手,问昌阳道:“只是阿家连太妃的许多揣测都告诉了驸马,尤其是涉及到了元秀公主,这样当真不要紧么?若是驸马是存了心与阿家好生过日子倒也罢了,若是驸马还是惦记着那一个……” “我今儿借着元秀过来把话已经半挑明了,他可不是郑敛,郑敛那时候,先帝觑中了他为自己长婿,问过了他没有成亲,直接一道圣旨把平津下降给了他!所以后来平津闹出了韦坦之事,闹着和他和离,先帝虽然又气又恨,但和离之后反而还寻了个借口赐他一个爵位以安抚,放在了前朝你们可见过这样的事情?”昌阳公主忽然反问道。 修绢拿袖子掩着口笑道:“先帝仁慈英明。” “这四个字在皇祖在世时怕也有人这样说皇祖,但放在先帝身上那是当真没有半点儿假的。”昌阳轻轻叹了口气,唏嘘道,“所以想到这儿我又不觉得平津可恨了,说到底,先帝日理万机,政事、东宫、诸王、后宫……这些过去才轮到咱们这些做女儿的,再加上前朝素来都是这么做的,从来只有皇室挑人,哪有人家挑帝女的道理?因此平津下降时先帝也照着前朝的做法——宜安本就贤惠,她运气却比平津要好,尉迟朴和虽然不是世家子,却也是个厚道之人,两人过得倒也和美。若不是平津与郑敛的事情,她的性情又和元秀一样,骄傲无比——当初她下降前是见过郑敛并有几分喜欢,先帝才赐的婚,可一旦察觉郑敛不过因着自己的身份才尚主,那也是立刻与之决绝的!没有她在前面吃了这一回苦头,到了我这里,先帝也不会有当初那么一问。” 修联和修绢对望了一眼,两人都知道昌阳公主对崔风物何等喜欢,有些话便不敢多言,只是这样对望昌阳公主却已明白了她们的心思,淡淡笑着道:“你们可是觉得,崔风物当初既然与李十娘交好,在先帝面前却不敢拒婚,这样的性情未免配不上本宫?” “阿家饶恕,只是奴等以为驸马风仪冠绝长安,这为人却……”修联和修绢都是昌阳身边老人,许多话旁人连提也不敢提,她们虽然也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被昌阳看破了心思倒也不害怕,索性直接把话说了出来。 却见昌阳笑了一笑,淡然道:“风仪绝佳的人,就一定会有相应的品行么?据说商时纣王何尝不是俊秀挺拔、风采慑人?时国人能及者寥寥无几,然他所做之事却恰与其外表相去甚远呢!你们也是自小入宫伺候我了,如何连这也不晓得?” 修联抿着嘴笑道:“阿家聪慧,奴等却是愚笨之人。” “有道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昌阳公主趁着鹦鹉不注意,伸指在它脑袋上狠狠一点,鹦鹉顿时不满的大叫起来,竭力振作翅膀,欲扑打昌阳,只奈何被足上金链所限,在距离昌阳一步处不得不止住,它越发的愤怒,挣扎之间好几根蓝羽都掉了下去。 昌阳拿团扇将这些尾羽扑开,笑吟吟的说道:“何况当初他既然允了,可见那李十娘在他心里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今儿我再借着平津与元秀这样一点,你们以为,他还会有勇气,再与那李十娘有什么不成?” “阿家请恕奴直言之罪。”修联正色道,“李十娘好歹也是赵郡李氏之女,其父李瑰当初在长安也是极有名望的,不论她和驸马有什么,如今驸马已经尚了阿家,那李十娘但凡有几分廉耻总不至于再行纠缠,只是奴听说驸马之妹崔家女郎与这位十娘子关系极好,从来最盼着……最盼着她做自己嫂子的,大婚次日崔家人来觐见阿家时,那女郎虽然恭敬,但离了阿家面前,奴听人禀告说她面有不豫之色,她……” 昌阳已经摆了摆手让她打住,微哂道:“一个娇生惯养的女郎罢了,若是连她也能够威胁到我,真当咱们这些帝女是白在宫里长大的么?”她眼波流转,轻声笑道,“我不是平津和元秀,这两位一个得先帝钟爱,一个是今上胞妹,一般的金枝玉叶,她们两个却总要比我与东平、云州这几位尊贵些,许多时候我们要在先帝面前百般讨好才能够得到的东西,她们不过多看一眼,就会有人殷勤捧到面前,因此也养就了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情!” “可我却不一样。”昌阳公主淡淡的笑着,面上看不出喜怒,“太妃和齐王在先帝面前都算不上特别得脸,我这个七女也差不多,先帝政事繁忙又子嗣众多,后宫也不乏人,我这个本非特别得他重视的女儿,若是学着那两位长女、嫡女的做派,恐怕就算不被先帝所厌,在今上那儿定然是讨不了好的!你们看云州将来就知道……从小到大,那两位想要什么,未想到前已经有人先奉上,她们自然有资格挑三拣四,可我,公主份例之外除了母妃与三哥又有谁会想到我?驸马他如今心不在我身上,这不要紧,从前先帝与今上对本宫难道不也是时常疏忽么?可本宫的下降之仪,岂不是压过了宜安,足以与平津当初相比?” 修绢听她提起了宫中生涯之中不足为外人知的一幕,抿了抿嘴:“奴看从阿家下降以来,驸马待阿家倒也不能说不好,只是总觉得仿佛隔着一层,全然不似当初宜安公主回长安时,其驸马尉迟朴和与之的亲密随意。旁的不说,就拿今儿来讲,今日元秀公主前来那是事出有因,可驸马居然还邀了柳家郎君,如今可还是阿家与驸马的新婚时候,就是与那李十娘据说关系极好的崔家女郎都未曾登过门,驸马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原本是要提醒昌阳还是要仔细崔风物,然而这么一说昌阳却蓦然一震,捏着团扇沉吟不语,半晌才用力一拍手:“我知道了!” 修联和修绢异口同声问道:“阿家知道了什么?” “那柳折别的来意!”昌阳公主勾起唇,嘴角挂着一丝促狭的笑意,“驸马不是傻子,他虽然如今待我未必是全心全意,但当初既然为了我的身份选择了尚主,这会自然也不会明着冷落于我!好端端的,他找柳折别来做什么?原来是为了元秀!” “啊?!”修联和修绢皆是大吃一惊! “那王子瑕出身、才干以及在长安的声望放在那里,今上瞧中了他也就罢了,可是柳家郎君……”修联有些不可思议道,“河东柳家虽然也是关陇望族,但柳家因当初在朝中时有族人得罪了王太清,被王太清几乎是赶尽杀绝,后来纷纷辞官回到河东故园才勉强保住了几房,虽然后来王太清伏诛,但几位老人也已年迈,后辈里面人才凋零,这两代渐渐式微,上一代与清河崔氏联姻还是因为柳折别祖父一辈定下的婚约,而崔氏这样的人家自不会悔婚,柳家郎君才能与驸马成为姑表兄弟……如今今上虽然起用了柳家郎君的父亲,但也不过是五六品的官职,放眼长安这许多郎君,若是旁的公主倒也罢了,元秀公主——先前可是连魏博节度使之子都为之倾倒的,今上怎么可能答应将她下降于柳郎君?!” 修绢也道:“阿家虽然待驸马好,但此事万万不能开口!今上才向元秀公主提了王子瑕,如今这柳家郎君比王子瑕也差太远了,万一元秀公主负气答应,回头懊恼了,今上必然责怪阿家!” 昌阳公主见她们心急火燎的劝说着,不由失笑:“我岂是糊涂之人?驸马虽然是重要,难不成要为他坑了自己妹妹不成?况且我这样做了,恐怕他面上感激,心里反倒认为我是心肠狠毒之人,连自己妹妹都能下得手去吧?” 修联和修绢这才松了口气,随即皱眉道:“说起来驸马也是明理的,想必不会不知道,既然阿家下降了驸马,今上是绝不可能把元秀公主给柳家郎君的,却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元秀排行虽然在昌阳之下,但出身却比昌阳高,最重要的是丰淳是她的胞兄,就是东平公主,因昌阳得降了名满长安的崔风物,挑选驸马时都有一较长短之意,更何况是元秀? 柳折别出身河东柳氏,又比崔风物年少,此人本身且不去说,单这两样,都比崔风物要低,即使他有着不逊色崔风物的容貌与身手,但丰淳又岂能容忍自己胞妹的驸马竟还不如异母妹妹的驸马?! 修联和修绢出身宫廷,对这一点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昌阳公主下颔抵着团扇,思索片刻,却笑着道:“这一点你们都能明白,驸马与柳家郎君想也清楚,恐怕也只是想借机亲近一些罢了,只是究竟是我与驸马新婚中,落了痕迹。” 她想了想,道,“你们想个法子,让他今儿过来合理些罢,他是不可能尚主的,如今宫里心情想必都不会很好,还是不要再多事了,怎么说也是驸马的表弟,护他一次,也是应该的。” 修联屈了屈膝,点头道:“是!” 修绢却回头张望了下铜漏:“驸马快回来了,奴去叫人准备沐浴的水罢。” “再去庖下叫人多做些驸马爱吃的菜肴。”昌阳微笑着叮嘱,“今儿的话想必叫他心里不大痛快,一会你们伺候时殷勤一些!” 修联和修绢都是心领神会的笑道:“谢阿家提点!”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章 众妃相 元秀回到宫中时明显感觉到了后宫之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她皱了皱眉,问采紫:“莫非蓬莱殿那边审出了什么来?” 采紫屈了屈膝,方回道:“早上听说昨儿五郎令皇后审问裴氏,追查郑美人小产之事,结果这事情传到了承香殿,赵芳仪就到蓬莱殿去闹开了。” 这个消息,元秀倒不奇怪,早在端午前赵氏才小产时,就一口咬定了皇后谋害了她,为此再三纠缠,还惹得丰淳厌烦之下训斥过她,后来赵氏心有不忿,更是拿身边一柄如意打伤了皇后陪嫁使女杏娘的头,如今杏娘靠近额角的发丝都格外的拨些下来以遮挡伤痕。 这会不到两个月,郑美人居然以同样的缘故小产了,赵氏才因失宠消停下去,如何不抓紧了机会大闹蓬莱殿,就算不能扳倒皇后,若能够让王子节因此失宠,总也是件好事——毕竟若是妃嫔得宠,时间长了御史里面特别清闲的也许还回呈本说一说当年的杨妃之祸,可帝后和谐乃是国家兴旺之兆,丰淳就是天天住在了蓬莱殿,其他人也说不了什么的。 再者,赵氏之所以出身卑微却能够越过了从前丰淳的正经妾室曹才人、秦才人以及这会的郑美人与裴氏得封高位,正因为她有二子,虽然曹才人也有一子,但且不说卫王资质如何,王子节但有所出,立嗣之时,韩王、魏王定然优势大减,更何况皇后乃太原王氏之女,赵氏背后的赵家与之差距何止是天壤之别? “昨儿太医才得出了郑美人小产的消息,我以为赵氏连夜就会赶过去闹的,没想到居然拖到了今儿?蓬莱殿那边呢?王氏不可能连这也料不到吧?是怎么处置的?”元秀接过郭雪递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问道。 听她把五嫂改成了皇后如今连王氏都叫出来了,珠镜殿上下皆知道元秀这回是当真恼了,采紫回话也谨慎了几分:“赵芳仪是阿家才出宫时就到了蓬莱殿上大闹的,当时五郎不在,皇后殿下这一回没有给她什么颜面,见她撒泼,直接使人绑了又堵了嘴,还把殿外想去承香殿与前朝禀告韩王和魏王殿下的人都拦了下来,待到午膳时,五郎从前朝回来,顺便询问裴氏是否招供,皇后殿下却把赵芳仪拉出来交到了五郎面前,说赵芳仪定要怀疑她,她不敢追查此事,请求让韦华妃代为审问裴氏,并求五郎亲自彻查,以证清白!” 元秀皱起眉:“这一手以退为进?那么赵氏怎么说的?” “赵芳仪却是同意了。”采紫抿嘴笑道,“赵芳仪在子嗣上面素来有福气,可究竟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她同意之前又闹了一场,五郎今儿在朝上就被吵得头疼了,听说,是被五郎疾言厉色斥责过了才同意的呢。” 元秀摇了一摇头:“原也没指望她能斗得过皇后,只是不想她竟是如此不济。”她想了一想,“韦华妃可接下了此事?” “华妃早在今儿天亮前就病倒了,是因为前两天多放了冰盆伤了风,人发着烧不说,躺在榻上连回话都有气无力的。”采紫忍着笑道,“还是传旨的人去了才晓得,说是听闻昨儿个晚上望仙殿出了事,想着五郎定然心下不豫,皇后殿下也是忙着的,便不准身边人去打扰……因五郎才被赵芳仪闹过,这样一对比,倒是对华妃勉励了几句,还命在给郑美人诊治的耿静斋抽空去为华妃把一把脉。” “她和崔芳仪倒不愧是大家闺秀出来的,究竟反应迅速。”元秀淡淡的道了一句,不过随即又明白了过来,“说到底还是王氏手段厉害,当真是走一步算十步。” 崔芳仪的反应迅速倒也罢了,毕竟裴氏是在禀告蓬莱殿时就使了人去告诉她的,可韦华妃的借口乃是生病,她当然不太可能是恰好前两天放多了冰盆伤的风——郑美人小产是傍晚的事情,而丰淳派人去传旨叫她接手审问裴氏之事却是午膳后,这段时间足以让她多放冰盆让自己真正伤风以躲事了。不过韦华妃虽然是女郎,却也是个能骑擅射的主儿,从她当初在靶场上面十发十中可见一斑,以她的身子底儿,想在半天之中靠满室冰盆病倒还真不太容易,恐怕是昨晚就得到了消息开始预备理由的。 然而韦华妃进宫时间本就不长,因为有王氏在的缘故,宫务压根没有插手的机会,就算有那个心,怕也没那个能耐在如此短暂的数月里,将眼线布到了其他殿里,何况她纵然凑巧收买了些人为自己所用,从前不久王氏与丰淳和好以来,王氏对宫人大规模的清洗,连赵芳仪都大受损失,又何况她? 因此她能够这样迅速的接到消息并从容准备,自然是王氏主动透了消息给她。 王氏这么做,自然是早就料到了赵氏听说了郑美人小产的缘故后,定然会上蓬莱殿大闹!到时候她玩这一招以退为进,然而韦华妃却已经准备好了,这样既脱了身,又不至于得罪韦华妃。 这样韦华妃算起来还欠了她一个人情——韦华妃无论得宠不得宠,好歹是韦造之女。王氏果然是八面玲珑之人。 “皇后自请避嫌,华妃病倒,那么这会难道是五哥亲自审问此案不成?”元秀追问道。 采紫摇了摇头:“听说皇后有叫卢芳仪代查之意,但卢芳仪听了马上跪下来说她进宫前就与韦华妃交好,如今华妃病了,她正六神无主,要求皇后让她去含凉殿里伺候,再者,进宫后她与崔芳仪、郑美人都是关系极好的,这三人这会都出了事,她是万万没有什么主意,只想着好好从旁照拂,至于其他事,她一切都听五郎和皇后的,问她主意那却是一个也想不到!” 采绿不由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卢芳仪好生有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一章 圣旨 元秀也不禁失笑道:“我只当卢芳仪也要有样学样了,却不料她倒是就着前面两个的梯子溜了上去,倒是个不吃亏又占了便宜的。” “可不是么?奴听说的时候也忍了半晌的笑。”采紫正说着,外面却有人进来禀告:“阿家,鱼公公来了。” “鱼烃?他来做什么?”元秀诧异的问,想起昨日之事,立刻敛了笑意,道,“着他进来。” 鱼烃穿着紫色圆领袍服,身后跟了替他捧着拂尘的鱼安源并另一个紫宸殿上的内侍,自己手里却双手托着一方明黄色绢轴,见状珠镜殿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元秀脸色一变,目光如电般看向了鱼烃,鱼烃会意,赶紧上前几步,小声道:“阿家放心,不是阿家想的那样。” 听他这么说了,元秀才松了口气——她去终南山避暑这几日,也不知道王氏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丰淳待她这样的信任,可别哄得丰淳如同前朝那些昏君一样,不管不顾的一道赐婚圣旨下来,硬是把她下降给王子瑕!若是赐婚的圣旨,她可是绝对不接、要立刻跑到紫宸殿去寻丰淳收回去的! 只是她带头跪了下来,听完了这道旨意,却也愣住了:“五哥这是什么意思?” “阿家今儿才去探望了昌阳公主,想是还不清楚宫里发生的事情——赵芳仪因郑美人小产的原因与她当初一样,因此很是怀疑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便自请与裴氏一同受审,原本皇后殿下推荐了韦相之女、如今的华妃,可是不巧华妃昨儿个也病倒了,华妃下面就是芳仪,崔芳仪昨儿傍晚因急着去望仙殿上探望出事的郑美人结果扭到了脚,赵芳仪要照料两位殿下自然也是没空的,单一个卢芳仪难撑大局是一个,此外赵芳仪也认为卢芳仪位份比皇后殿下差距太远,恐怕就算查到了什么也不敢为难皇后,所以就向五郎提出,请阿家出面来查此事!”鱼烃口齿伶俐,不急不慢的将采紫方才所言之事又说了一遍,只是他的措辞却又和采紫不一样。 因旨意已经接下,元秀便回了座,让鱼烃也坐下,疑惑道:“这当真是赵芳仪的要求?” “芳仪说,皇后殿下本就是中宫之主,而她不过是区区芳仪,郑美人的位份就更低了,这天下哪有妃嫔去审问皇后的道理?再者,没了子嗣的是她和郑美人,其他妃嫔痛不关己,又怎肯为了她们尽力并冒得罪皇后的危险?而她忙于照顾韩王与魏王两位殿下,郑美人则还在卧榻难起,何况她们本就是受害之人,恐怕查到了皇后殿下谋害皇嗣的证据,也不足为信。”鱼烃面色古怪,一字不差的转叙着赵芳仪的话道,“而如今前朝事情正忙,何况五郎身为堂堂天子,哪有为了区区小产之事亲自追查的道理?这样想来,阿家却是最合适的人选——一则阿家虽然年少,却极为聪慧,足以为此事,二则,阿家并非后妃,且是五郎亲妹,无论是赵芳仪还是郑美人腹中子嗣,都是阿家的侄儿侄女,阿家定然是重视且一视同仁的,何况血脉相系,这世上做姑母的,哪有不心疼侄儿侄女的道理?因此比起后妃,赵芳仪更相信阿家会追查到底!三则,赵芳仪说,谁都知道阿家与皇后殿下关系极好,亲如寻常人家的姑嫂都有所不及,这会阿家主持此事,定然也不会平白的冤枉了皇后殿下!” 鱼烃说完,整个珠镜殿上都静了一静。 元秀沉思片刻,问道:“这三件,五哥怎么说?” “五郎说阿家如今快要及笄,也该有几件事儿练一练手,免得将来开府时候手忙脚乱,另外如今皇后殿下怎么也不肯审问下去,五郎前朝事务繁忙,卢芳仪也确实处置不了此事……”鱼烃斟酌着用词,却见元秀似笑非笑,道:“鱼烃,本宫想单独问你一句话!” 听了她的话,身旁众侍,包括鱼安圆那两个内侍,都迅速退到殿下,鱼烃小心的走到元秀跟前:“阿家请说。” 元秀微笑着道:“这个主意是谁给赵氏出的?云州?秦才人?还是?” “……这个,老奴也不知道。”鱼烃闻言,立刻苦笑起来,他小声道,“那赵氏这回行事固然愚蠢如前,但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时,不只老奴,连五郎都是一头雾水,只是云州公主昨日与阿家一同回宫,一直在自己殿里,秦才人从前虽然奉承过赵氏,可从新人进宫起,也渐渐断了往来,这几日承香殿上除了两位殿下外实在没有旁的人往来过,就是旁的宫里人都没有!” 这么说,若不是郑美人小产的事情索性就是赵氏所为,为要借机查出自己当初小产的缘故或者是借机打击王氏,那就是赵氏其实并不如众人所认为的那样愚蠢?还是鱼烃对宫中各处的掌握并不全面,到底被人悄悄传了消息指点了赵氏? 不过元秀知道,这样的消息鱼烃如果晓得是不会瞒自己的,尤其这会自己已经接了丰淳追查赵芳仪、郑美人小产之事,他更加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鱼烃实在不知,元秀想了一想,挥手道:“你且回去告诉五哥,本宫自会尽力查的,只盼着查出来若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他不要心疼才是!” 鱼烃赔笑道:“阿家过虑了,五郎将此事交给阿家,自然是完全信任阿家的。” “这样最好。”元秀淡淡笑了笑,鱼烃见她再不多话,这才行礼退下。 待他带人离开,珠镜殿的侍者才重新围了上来,采蓝先命小宫女捧水上来净了手,亲自将那道圣旨收进专门存放的地方去,出来时采绿已经在说:“……阿家接过的圣旨也就那么几道,这一回五郎竟还特特的下了旨意下来,宫妃们躲也躲不及的事儿,五郎怎么还要塞到了阿家手里?” “绿娘却是想左了,五郎怎会故意为难阿家?”却是霍蔚把话接了过去,他究竟是宫里积年的老人,比起采绿看得深远,但听他话语里带着笑意,“以奴看,下个月就是阿家笄礼,五郎这正是要为阿家晋封做准备呢!” …………………………………………………………………………………………………… 唔,又要进入吾写的最顺手的深宫阴谋、后妃勾心斗角阶段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二章 霍蔚(上) “当真?”听霍蔚这么一说,珠镜殿众侍都是大喜,原本按着本朝的制度,帝女皆为公主,帝之姊妹为长公主,帝姑为大长公主,像平津那样,在宪宗皇帝时就得封了长公主,是因为宪宗特别疼爱长女,破格晋封她的缘故,原本宪宗皇帝驾崩,丰淳继位,论理也要为诸多姊妹晋封,只是一来今年才是丰淳第三年,宪宗皇帝的孝期出了才不久,二来丰淳膝下有三子而无一女,帝之姊妹的册封自也不急,加上从年初时候昭贤太后甍逝,接着四月里五位妃嫔入宫,五月里又是嘉城公主生辰,又是昌阳公主下降,六月难得清闲一些,七月就是元秀及笄……礼部忙得不可开交,丰淳既然不提,自然也就暂时不给自己多找事情做了。 礼部故意装作不知道,除了不想在忙碌时多事,也因为宪宗时就得封长公主的平津才因为私德有亏被丰淳削去了长公主之衔,与宜安等回落到了公主一级,在摸不清丰淳的用意前选择谨慎行事的缘故。 元秀本就是如今诸公主里最得意的一个,晋封不晋封长公主自然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但丰淳这样做本就有抬举之意,这一点才是她地位的保证,如今听了霍蔚的话,珠镜殿的众侍倒比她更欢喜,采蓝笑容满面的一拍手,道:“奴说五郎怎么会忽然准了赵芳仪要叫阿家来插手后宫之事?如今天气这样的热,五郎焉能舍得阿家白白儿的辛苦?原来是五郎另有安排!” “自打平津公主被削了长公主之衔,如今宗室里面除了两位皇姑是在先帝才去时与昭贤太后一起被进了大长公主外,最尊贵的皆是公主,原本昌阳公主下降前,听说还冀望五郎会在她下降时晋封,谁想出了任秋那件事,齐王怎么说也是昌阳公主的胞兄,五郎什么都没提,杨太妃与昌阳公主自知理亏,自然也是什么都不说了。”霍蔚难得遇见了可以多说几句的时候,满面笑容的抄着手道,“这会咱们阿家大约会是本朝头一个长公主呢!” 他这么说了,元秀心头倒是微微一动,看来当初丰淳削去平津长公主之衔倒是为了今儿做准备的?难道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后她去甘露殿上与丰淳共用晚膳,丰淳对她说笄礼的事情他已有安排——元秀心下蓦然一凛! 若是那时候丰淳就已经准备好了寻借口削去平津长公主之衔——平津虽然被宪宗皇帝宠得行事骄横跋扈,但丰淳才继位不说,当时昭贤还新故,在那时候若为着一些小事与长姐计较,未免有失九五至尊的气度,何况平津公主背后的卢家也不是好惹的,韦坦再怎么浪荡究竟是韦家的人! 而韦造,不仅仅是丰淳之师,是当朝宰相,他也是丰淳在朝中最可倚重与信任之人,当初丰淳正是靠了他才能够将杜青棠逐出朝堂! 也就是说,丰淳若是想要为难平津,必须有一个极为正当的理由! 昭贤太后虽然是在宪宗皇帝驾崩后才由丰淳晋封为太后的,正如平津当初所言,她算不得是嫡母,可究竟是一国太后,平津自从为了韦坦与郑敛和离起,名声便不怎么好,尤其是闺誉上面,差不多是败坏到底,这一点虽然是个短处,可是从前宪宗都忍了下来,况且本朝的帝女们私养些儿娈.童向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在太后丧礼中做出放.浪之举却大大的不然! 元秀抿了抿嘴——这件事情其实也有让王氏恨上平津的用意,一则昭贤太后乃是王氏的族姑,平津在太后丧礼上面惹出这样的丑事来,即使晓得她是被陷害的,到底让王家人不痛快的;二则,正如她当时分析的一样,此事既然发生了,皇后首当其冲,要落一个管宫不严之罪! 何况此事最初的发现人还是杨太妃身边的人!然而杨太妃最终却没有大闹出来,而是使了昌阳公主把她拖下了水……元秀这会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坏了丰淳的计划,还是丰淳原本就预备了后手,这打算借那个机会叫自己卖皇后王氏一个人情? 她这边若有所思,采蓝和霍蔚却已经带头恭贺起来,元秀无可无不可的应了,先打发于文融去紫阁别院送信:“原本打算歇上几日继续回别院里去陪大娘兼练习骑射的,如今倒是不能了,你收拾些药材并新鲜的瓜果送上去,把事情告诉大娘,就说我若查清了此事时间还早,再回去。” 于文融笑着应了,正要离开,元秀想了一想又道:“郭霜并郭雪都是才离父母身边,怕是她们的父母兄长都是挂念的,你走前可以问一问她们是不是要带什么口信。”郭雪方才给她呈上了茶水就退回庖下了,至于郭霜则在后院里伺候着那一株火炼金丹,于文融是跟着元秀去紫阁别院的,对她们也十分熟悉,爽快的答应下来:“阿家就是心细,奴急着去别院把消息告诉大娘,却忘记了她们两个了。” 待于文融领了差使去了,元秀复看向了霍蔚,霍蔚忙道:“阿家但请吩咐!”方才跟着元秀一起领旨时他心头便是一阵的暗喜,元秀再怎么聪慧也不过十五岁,她又是公主,还是元后所出、昭贤太后亲自抚养,从来都是被捧在了手心,昭贤太后虽然年长后不及后来年轻的罗美人、盛才人那样时常侍寝,但却一直掌着宫权的,自然委屈不了她。 因此宫闱里的一些手段,元秀未必不知,但绝不如霍蔚这样深谙此道——霍蔚究竟是文华太后身边出来的人。 果然元秀略一思索,缓缓道:“赵氏虽然浅薄无知,但她这回的话倒说得有理,不过三两个月光景,宫里先后小产两位妃嫔,原因还是如出一辙,若是巧合实在巧合得过了,你是宫里的老人,本宫也是宫闱里面长大的,虽然从前太后不叫那些儿龌龊的事情污了本宫的耳,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些,如今五哥既然下了旨意下来,本宫必然要查个清楚!究竟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敢谋害皇家子嗣!” “老奴愿为阿家分忧!”霍蔚忙跪倒道。 元秀瞥了他一眼,想了一想问道:“你从前在母后身边时这样的事情可曾见过?” “回阿家的话,当初皇三女与皇四女夭折之事也是先帝令太后亲自彻查的,这两件事情老奴倒是听过几耳朵。”霍蔚知道这是元秀要先探一探自己的底,同时也是寻一个例子来参考,他不敢怠慢,赶紧禀告道。 “哦?” 霍蔚回道:“皇三女与皇四女年纪上只差了三个月,皇三女的母妃是曲芳仪,皇四女的母妃是江才人,其中江才人生产时难产,挣扎着诞下了皇四女,连看也未看一眼就去了,因此皇四女才出生时就交给了史芳仪与宜安公主一起抚养。” 元秀皱眉道:“曲芳仪?本宫怎从未听过先帝还有这样一位芳仪?” “……阿家不知,这曲芳仪,与那逆贼曲平之渊源不浅,后来曲平之伏诛,从来前朝之事不涉后宫,先帝对她也无追究之意,可不想曲芳仪想不开,当着先帝的面自刎而死,听说当时颈血飞溅出来,先帝身上三重袍服都湿透了,因此先帝极为不喜,再加上皇四女在这之前就去了,宫里便不再议论此人,那时候阿家还没出生,渐渐的宫里不提,阿家自然也就不知道了。”霍蔚有些怅然的说道。 “你上回似乎说过本宫那三位无缘的皇姐,皆是生来体弱、未足年便离了世?”元秀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眉道,“三位皇姐的母妃各不相同——那江才人难产而死,姑且算她本身体弱,那么这曲芳仪身子可还好?” 霍蔚摇头道:“老奴记得,江才人的身子其实也算不得弱,从三皇女到五皇女的生母皆是能够挽弓射鹿之人,毕竟先帝本身好武,宫中为投先帝之好,无论进宫前怎么样,进了宫总是要学上几手的,像文华太后,因郭家本就是武将世家,少年时候与薛娘子差不多的,太后在时,每年狩猎亲手所获之物历来在女眷里是最多的,就是许多文臣也有所不及!” “这样啊……”元秀皱了皱眉,“你继续说本宫三姐与四姐离世之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三章 霍蔚(下) 霍蔚先应了一声是,方继续道:“老奴记得那是建英三年时,今上年方两岁,当时宫中因信王之死,谣言纷纷,加上先帝与文华太后在彼时恰好疏远了些,对中宫不利之言愈多,那时候先帝虽然已经继了大位,但王太清未除,曲平之其时倒是一派忠心之状,随侍先帝左右,只是王太清势大,先帝行事,每多牵掣……” 听到这里,元秀不经意的问道:“上一回你不是说过,因着先帝登基后头两个在宫里出生的子嗣都没有保住,本宫的母后才蒙受了许多不白之冤……这么说本宫这对无缘的阿姐竟是在五姐与四哥之后出的事?” “皇三女与皇四女和皇五女并信王殿下不同。”霍蔚解释道,“其实皇五女若不是与信王殿下一样是头一个诞在宫里的皇女,怕是也不会被与信王殿下之死扯到一起。只因皇三女与皇四女生来体弱多病,尤其皇四女,江才人难产,皇四女滞留母体过久,这儿没有外人,老奴说句诛心之言——皇四女……因此远不及其他皇女聪慧!” 他说的委婉,但元秀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就是说宪宗皇帝的第四女,怕是因其母江才人的缘故伤到了脑子了? 元秀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其实这两个皇女当初虽然落了地,但宫里早也有所准备的,就是先帝那样的慈父也总是避着与这两个皇女相见的,便是担心有朝一日皇女们去了伤心!”霍蔚叹了口气,“宫里的太医与药材都是极好的,可是两位皇女究竟与皇家缘分不深,到了建英三年到底在骊山行宫避暑时没了!两位皇女没了的时间只差了一个多时辰,而且皆是先精神好了许多,正当曲芳仪与史芳仪放心时,却忽然说没就没了!这没的蹊跷,再加上那时候王太清虽然还在,但曲平之势力渐长,曲芳仪在宫中虽然位在皇后并三夫人之下,但举止却已流露出娇纵之意,只是文华太后素来宽厚,也不与她计较——曲芳仪当时便传去了太医,只是太医瞧过,却说皇女生来体弱,先前精神好也只是回光返照……曲芳仪那时候只得一女,说什么也不肯信,缠着先帝非要说是有人害了她的子嗣,那时候,她把矛头对准的,正是其时的王惠妃!” 元秀抿了抿嘴:“这倒是奇怪了,彭王不是早在先帝尚未登基时就去世了么?昭贤太后此后也是再无所出,本宫是太后抚养长大的,还不晓得太后的性情?她又怎会轻易招惹上了曲芳仪?” “老奴从前听到这里时也觉得有些奇怪,后来还是文华太后身边的公公提点了老奴,只因本朝从玄宗皇帝起后宫位份依次为一后三夫人六芳仪!”霍蔚道。 “原来如此!”元秀顿时明白了,“本宫的母后乃是先帝居东宫时的太子妃,先帝登基,自为皇后,而昭贤太后、大姐的生母与如今的崔太妃,也是在潜邸时就侍奉着先帝了,因此先帝才登基,三夫人的惠妃、丽妃并华妃都满了人,曲芳仪虽然也是先帝未登基时就被纳进门,想是资历与出身都不足以与那三位相比,因此先帝登基也只得位列芳仪……三夫人都是望族出身,那时候卢丽妃并崔华妃都有了子女,更不会轻易行差踏错,曲芳仪若想晋位,自然只有将三夫人之中拉一位下来。”她微微颔首,“亲生女儿才故就想到了利用此事,这曲芳仪也是个人才了,这么一来她挑选昭贤太后倒是情理之中了,大姐那样受先帝喜欢,那时候五哥年纪尚幼,先帝膝下诸子里面,齐王平庸,代王虽然性情不投先帝的喜欢,但学问一向都是好的,相比之下却是昭贤太后最好欺负了。” 霍蔚道:“先帝也是被曲芳仪纠缠不过,再加上皇四女去世时因为突然,宜安公主恰好在旁,被吓得一轻,史芳仪心疼得不得了,带着宜安公主到了先帝面前哭诉,先帝便让文华太后追查此事。” “母后是怎么做的?”元秀认真的问。 “文华太后先是将两位皇女身边的人都拘了来分开使人审问皇女去世前都发生了什么,接着再对口供,又单独召见了曲芳仪与史芳仪,询问她们可有怀疑之处。在这中间王惠妃却是自请独居,只留下一名贴身宫女陪伴,以证清白……”霍蔚说到了这儿元秀眯了眯眼,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么说来这一回倒也是王家家学渊源了。” “老奴窃以为文华太后查证两位皇女之事与阿家如今要做的事情却是不大一样的。”霍蔚沉吟了一下,忽然道。 元秀看了他一眼,霍蔚继续道:“毕竟两位皇女身子弱,文华太后查下来也是证明了皇女是与皇家无缘,而非受了惠妃谋害。然老奴想,赵芳仪与郑美人却不然,一则子嗣尚未出生,郑美人因着事先可能自己也不知道有了身子,老奴不敢妄自揣测,但赵芳仪却已经先后诞了韩王殿下并魏王殿下,照理说在这些事上总也是过来人了,况且赵芳仪出身卑微有出身卑微的好处,那就是她从前在尚宫局供职时时常需要往来奔波,打小身子不比那些刻意学习骑射的女郎差,再加上太医精心伺候……老奴以为赵芳仪哪怕多食了凉物本也不该那样容易的掉了胎!” “还有呢?” “其实五郎与皇后殿下怀疑裴氏也不是全没缘故,阿家可记得?赵芳仪小产前,因着宫里进了新人的缘故,加上赵芳仪有了身子本就不能侍寝,那时候五郎去承香殿的次数自然就少了,为此赵芳仪担忧自己诞下子嗣后因着时间的缘故被五郎忘记,便时常借着身孕闹着要五郎前去探望,起初五郎还是经常去的,后来渐渐的却少去了……”霍蔚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元秀凝眉片刻,面色渐沉:“你是要提醒本宫赵氏小产那日,五郎先接了她不舒服的消息从望仙殿里赶过去,结果裴氏也跟了过去?因此赵氏小产裴氏未必脱不了关系?” 霍蔚迟疑道:“老奴只是想说,裴氏未必清白,实际上,老奴以为,除了赵芳仪自己并如今的郑美人,这宫里怕是谁也脱不开关系,毕竟赵芳仪已经有了韩王殿下与魏王殿下,如今五郎膝下才三位皇嗣,卫王殿下出身不高不说,看着性情也不像是得五郎喜欢的,若是赵芳仪再得一子……而郑美人虽然因着容貌不及裴氏等人的缘故并不受宠,但到底是望族出身,她若有子,旁的不说,若是中宫无所出,定然会竭力支持郑美人之子,很有可能会想着法子养到自己身边!” “照你这么说赵芳仪也未必清白了。”元秀摇着头,“她怀孕对郑美人的威胁并不算大,毕竟赵芳仪若在中宫有所出的情况下先诞了三子,头一个头疼的定然是皇后,郑美人左右是个不怎么得宠的,她是犯不着也未必有那个能耐把手伸到承香殿里去,但郑美人有孕,这个子嗣却是对赵氏威胁极大的,赵氏又是那等爱吃醋争风的性儿,何况她是五哥没登基前的侍妾,从前新人没进宫前仗着五哥的宠爱与膝下二子横行宫中,有几个眼线在望仙殿里也不奇怪。” 见霍蔚沉吟,元秀淡淡的笑了笑,一拨腕上夜明珠串,道:“行啦,照母后当初的做——先把这两处的人都寻了来挨个问一问,唔,承香殿那边左右是过去好些时候了,这会子就先问望仙殿罢,郑美人还躺在了床上起不得身,那么先叫裴氏身边人过来!霍蔚你亲自去提人……路上好生给本宫留着神!” “老奴这就去!”听出元秀话中之意,霍蔚笑眯眯的应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末儿 望仙殿的偏殿里面静悄悄的,因着郑美人小产之后体虚,只能在距离床榻最远的门边放了两个冰盆,郑美人从昏睡之中醒来便感觉到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好不难受,她究竟年轻,底子也好,虽然小产了,救治及时,如今醒了过来固然还是全身轻飘飘的没有几分力气,但缓了一缓便用嘶哑的声音叫过了不远处正伏案小憩的贴身宫女:“末儿?” “美人醒了?”末儿虽然在打瞌睡,却是一呼便醒,她回过头惊喜的扑到了榻边,“耿太医走时说美人今儿个准醒,奴还不敢相信……”这话一出口,末儿便赶紧自己掌了一下嘴,懊恼道,“奴不是这个意思!” 郑美人闭了闭眼,道:“筝奴呢?叫她过来。” “筝奴姐姐正在厨下煎着药。”末儿的眼神有片刻的黯淡,勉强笑道,“如今美人所用之物都是奴等亲手所为……美人才醒可要吃些什么?奴记得厨下从昨儿个晚上就熬着参汤。” “拿些粥来垫了,再进汤药。”郑美人似略略思索,随即道,“你去替了筝奴。” “是!” 末儿与筝奴一般都是郑氏的陪嫁使女,如今进了宫自然也是贴身伺候的,忠心自不必说,只是筝奴年纪更长一些,此刻醒来头一件事寻她,末儿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自己论智谋远不及筝奴。 不多时,一个身穿宝蓝色对襟窄袖夏衫,下系浅色罗裙,梳盘桓髻的宫女匆匆而至,她走得虽急,捧在漆盘里的清粥并几道小菜却半点也不曾泼洒出来,进了门,先看向榻上,但见半卷珠帘下,郑美人面色惨然的望着帐子顶上,薄被下面双手一望可知是放在了一直平坦的小腹上面。 筝奴心里叹了口气,将东西放在了旁边案上,自己跪到了榻边低声道:“女郎若是想哭,还请吃些东西再哭,若不然伤了身子,岂不是叫那起子小人越发得意了去?” 然而郑美人却转过了头,她脸色青白交错也不知道是小产的缘故还是心绪过于激动,声音却是明显微微颤抖的,只是她眼中却充满了浓浓的讥诮之色:“哭?不会的,我孩儿的仇还没有报,我自己的命都险些没了,我哪来的时间哭?把吃的拿过来!” “是!”筝奴抿了抿嘴,她一直伺候大的女郎她自然了解,这番话若是旁人在这儿听到了多半会担心郑美人这样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怕是难过的要折损了身子,只是筝奴却知道,郑氏虽然是郑家嫡女,在闺阁里时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头,但自小性情却是最为坚韧的一个,有了这样一番话,她倒是放了心。 筝奴伺候着郑氏吃了些东西垫了,末儿正好端了药过来,如此郑氏面上好歹多了一丝血色,她闭目养了一养神,方问道:“我睡了多久?” “只是过了一夜,美人请放心,昨儿个陛下与皇后都过来了,已经将隔壁裴氏那恶妇去了才人之位,交给皇后看管起来!”末儿安慰道。 郑氏听了,淡淡的道:“然后呢?” “皇后……”末儿正待说下去,却隐隐听见了一阵嘈杂声传来,筝奴不由皱起眉:“你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儿个陛下与皇后还说要美人好生安歇的,隔壁裴氏都已经被皇后带到了蓬莱殿去了,莫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眼节骨上发什么疯,竟敢搅扰美人静养?!” 末儿连忙去了,筝奴见郑氏额角不断的流淌下汗水来,又知道如今这情况宁可热上一些,却是不能受凉的,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拭,不多时,末儿回来,却带着一丝迷惑,道:“是珠镜殿的元秀公主使了霍公公来传走原本伺候裴氏的宫人!” 听了她这话,郑氏与筝奴差不多同时吃了一惊:“元秀公主?!” “奴听霍公公说因为承香殿的赵芳仪早上知道了美人……的缘故,赶到蓬莱殿大闹,说是皇后殿下谋害了她与美人,结果皇后殿下把事情禀告到了陛下跟前,请求叫韦华妃来查清此事,然而韦华妃昨儿个就病倒了,赵芳仪又不肯让卢芳仪接手,就想到了元秀公主,陛下想着公主也快及笄了,很该有几件事练一练手,便索性拟了旨意叫元秀公主来接手此事!”末儿一口气把事情说完,露出一丝分明的喜色道,“元秀公主乃是陛下胞妹,陛下一向重视,不会怎么惧怕皇后,况且没了的皇嗣都是她的侄儿,陛下要叫元秀公主来查此事,分明就是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郑氏默默半晌,却看向了筝奴:“你瞧呢?” “元秀公主与陛下都是嫡出。”筝奴平静的道。 末儿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元秀虽然没有明摆着偏心,然而宫中一直都有传言,诸位公主中,昌阳公主与云州公主对皇后王氏并不亲近,但由昭贤太后养大的元秀公主多多少少总是偏心着王氏的…… “这么说陛下还是相信皇后了?”末儿顿觉失望——连元秀都推测是王氏撺掇着裴氏动了手,郑美人这边又何尝会想不到?原本郑氏发觉有孕后就决定了隐瞒,连天葵也是拿了她们的冒充,她又不像裴氏那样失宠后一意巴结着皇后,成天的往蓬莱殿上跑,有外人在时一应都如从前,本来郑氏在新人里面就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又不爱出门,被觑破的可能更小——裴氏与她究竟同处一殿,要说不仔细被看穿,也只能怀疑是裴氏! 可是如今裴氏也失了宠,她做什么要谋害郑氏?若是郑氏这一胎继续保了下来,这可是丰淳继位后的头一个子嗣!无论男女,想来地位都非同一般——就算是位公主,那还是丰淳膝下长女!丰淳这会正与皇后恩爱非常,但为着子嗣总也会不时到望仙殿里看一看,郑氏怀着身子自不能侍寝,裴氏因此便有了机会——这才是从裴氏的利益出发应做的。 而如今裴氏出手谋害了郑氏,将自己这样卷进去——若说不是受了他人指使那才怪了,指使她的人,任谁也会第一个想起了王氏!毕竟裴氏这段时间巴结皇后巴结的人尽皆知! 可是在这时候丰淳究竟还是选择了素与皇后交好的元秀公主出面…… “不只是如此。”筝奴淡淡的道,“奴以为陛下这样做,乃是一箭双雕——既为皇后洗清,又为元秀公主考虑!否则,皇后殿下非要请求陛下追查到底以证其清白的话,陛下大可以将此事交给鱼、邱两位内监,毕竟这两位都可代表陛下,元秀公主身份固然尊贵,到底是陛下之妹,若是平津公主,倒还占了个长的名份——寻常时候哪有小姑去审嫂子的道理?” 郑氏沉默片刻,悠悠问:“这当真是赵芳仪的主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五章 王子故 “昨儿才问过了裴氏身边之人,奴还以为阿家今儿要继续审问郑美人或者承香殿那边的宫人并裴氏呢。”坐在马车里,采绿有些奇怪道,“五郎将此事交给了阿家固然没有给阿家期限,想来也是越快查出越好的,阿家怎么在这时候出宫?还要去那儿?”昨天元秀叫霍蔚去望仙殿把伺候裴氏的人统统提到了珠镜殿,足足审到了深夜才休憩,今儿一早就起了身,原本她们还以为元秀要速战速决,接着审问其他殿里的人,谁晓得元秀却吩咐采蓝挑了出外的衣裙,又吩咐霍蔚去备车,她要出宫,采绿故有此一说。 采蓝也有些迷惑不解,采绿说的那儿,实在被她们忘记颇有段时间了——居德坊的小宅子,因着那穆望子的清秀,又是出身教坊,许多人还以为元秀效仿平津公主,还没及笄就在外面养下了娈童取乐,只是从上回贺夷简听到了这个消息后赶过去一睹究竟,并逼着穆望子引去元秀后,因着忙碌,也因着元秀刻意,已经很久未曾去过了。 元秀半闭着眼,懒洋洋的道:“有件事情忽然想起来要问他一问。” “阿家要问什么?”采蓝替她切好了桃肉,放在了银碟里捧着让元秀方便取食,劝说道,“奴以为那个人这样拖着总也不是件事儿,之前任秋案闹得沸沸扬扬时,奴就想劝阿家趁机处置了他,总是妨碍阿家闺誉的。” “这个无妨。”元秀懒洋洋的道,“坊间不是有俗语说,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本宫难道还愁下降不成?” 采绿扑哧笑道:“阿家这样说着,可是长安那许多郎君总也不见阿家多留意哪一个,也不怪五郎会急了。”她这么说虽然是凑趣但也不无为丰淳与元秀说和之意,元秀咽下一块桃肉,冷笑着道:“虽然如此,可也不能因着宠爱了谁,便只管听着谁的话,忙忙的赶本宫出宫吧?” “阿家又来了。”采蓝无奈的拿帕子替她擦拭了下手上的汁.液,苦笑着道,“五郎哪里是要赶阿家出宫?只是云州公主都已经与那郑家郎君把臂出行了——云州公主还那样喜欢那位郎君,总不能云州公主都下降了,阿家还要留在宫里吧?固然五郎是怎么也不会赶阿家的,可阿家自己究竟没面子呢!” “其实奴以为那贺家郎君若不是贺之方之子,倒也配得上阿家。”采绿见元秀慢条斯理的挑着桃肉吃,心情似乎还不错,壮着胆子试探道。 元秀不置可否,采蓝见状,抿嘴笑道:“奴倒觉得韦相的郎君虽然未曾见过,想也差不到哪里去……只看宫里韦华妃便晓得,韦家郎君想是个进退有度的。” “居德坊那边这段日子本宫都不曾过问,却不知道那穆望子上回自断一指后可曾及时寻医诊治?”元秀忽然道,“本宫可是要他好好的在那儿住着的。” “这些于文融似乎都料理好了。”采蓝和采绿见她转开了话题,自也识趣不再说下去,回答后便噤了声,拿团扇小心的替她扑着风,马车里虽然放了一个冰盆,到车中究竟不如房屋,总是炎热些的。 因于文融去终南山给薛氏报信还没有回来,今日赶车的便是一名去过居德坊宅子的侍卫,马车辘轳到了西市附近,眼看居德坊在望,隔着车帘,却听那侍卫咦了一声,有了之前燕九怀几次不请而入的教训,车中主仆三人顿时警觉! 元秀沉声道:“怎么了?” 那侍卫听得是元秀亲自发问,不敢怠慢,忙回道:“贵主饶恕,是卑职瞧见了熟识之人,一时奇怪出声,惊扰了贵主!” 听他这么一说想来不会是燕九怀了,元秀松了口气,采蓝和采绿也觉得平白被惊吓了一番,采绿嗔道:“长安城就这样大,遇见了谁要这样惊讶呢?” 那侍卫知道她是元秀近侍,而且采绿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解释道:“绿娘子跟着贵主一向在深宫想是不大清楚,卑职方才看到的是城南杜家的七郎,这杜七一向风流,听说年初时候新纳一美姬,还特特为那美姬办了一场宴饮……”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采绿好奇道:“这又如何?” 她虽然没见过杜七,但世家子弟风流荒唐的多了去了,自也不奇怪。 那侍卫这回却压低了嗓子道:“杜七虽然风流但却从不沾染他人姬妾……卑职方才见到与他同行之人似乎……似乎……” 采绿顿时眼睛一亮:“是谁?”倒也不怪她兴奋,因着年初时候平津公主闹出来的事情,皇家的几位公主跟着在长安很是没脸了一段时间,虽然金枝玉叶的谁也不敢当着宗室的面说什么,但宫里传出挑选驸马的消息时,世家子弟私下里都有不情愿之语,那时候采绿便很是替元秀不平,如今听侍卫的意思,那杜七总也是城南杜氏子弟,怕不是勾.搭了哪家美貌姬妾?以他的身份,能够看上眼的恐怕出身也未必太低…… 这一回侍卫还没答话,元秀却已经先撩起了车帘望了出去,因西市附近人多,马车想快也快不了,却见马车后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上,临窗的位置上对坐了两人,其中此刻正对着元秀的华服玉冠,嘴角微带笑意,正是在观澜楼上见过的杜七杜留,只是如今马车已经驶过,他对面之人固然看得出是女郎,却只能看一个背影,元秀打量了几眼,她对长安各家女郎并不熟悉,这会单凭一个背影自然认不出来,正要继续询问那侍卫,却听采绿低叫道:“王子故?听这名儿怎么像是皇后的堂妹十一娘?” 先前昭贤太后在时,王子故年纪比如今要小许多时其实是随母进宫觐见过的,只是不曾与元秀照过面,但听是听过的——奈何那时候元秀年纪小,加上她又是元后所出的公主,虽然是昭贤太后抚养长大的,但妻妾之别与位份放在了那里,王家却是断然不敢以元秀母家人自居的。所以年长的采蓝和采绿是记住了王家这么一位女郎的名儿与排行,元秀却早已忘记,就是上回观澜楼上也没想起来,如今听采绿说起,便问:“那一个是王子故?” “正是!”采绿小声道,“五郎不喜欢杜家,那王子故居然还敢公然与那杜七私会……可惜马车已经过了,奴……” 她正在好奇,却见元秀若有所思道:“上一回见到王子故,她似乎是与崔风裁走得颇近——听说她还是崔风裁的未婚妻?如何又与杜七扯到一起了?” “阿家见过王家十一娘?”采蓝和采绿都吃了一惊。 元秀抿了抿嘴:“算了,也不关咱们的事,先去了居德坊里是正经。” 当初在观澜楼上,虽然因她装扮清贫,很被王子故藐视了一番,但比起还推了她一把的李十娘,这个王子故既然没有其他举止行为,固然才因王子节与王子瑕的缘故对王家没了好印象,元秀却也不屑这样迁怒,她伸手扣下车帘,权当没有看到这回事。 那侍卫闻言倒是大大松了口气,杜家也就罢了,因恶了今上,想也不敢轻易动元秀公主身边的侍卫,可王子故乃是皇后堂妹,若元秀公主年少好事,把他说的话传扬出去——如今皇后可是很得圣心! 但元秀既然说了不关他们的事,想来是不会让人多嘴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六章 郭十五郎 居德坊穆望子所居的宅子里来应门的青衣小童记性甚好,虽然于文融不在,还是认出了才见过一两回的那名侍卫,殷勤的把众人都迎了进去,采蓝采绿知道元秀安置穆望子事出有因,但见这边登门居然只有一个仆从出来迎接,未免太过怠慢了些,在去正堂的路上采蓝便问那小童:“你家阿郎成日里都不出房门一步么?” “回娘子的话,这两日天气炎热,阿郎有些儿病了。”那小童乖巧的施了一礼,代穆望子解释道。 “倒是个金贵的身子!”元秀淡淡的道,“他可能起身?” 那小童正待回答,却听元秀道:“若是不能起身,去两个人把他架到正堂里来回话便是。” ——上一回,因为长安传出元秀私藏穆望子的传言,引得贺夷简带夏侯浮白前来窥探,若不是贺夷简对元秀没有杀心,当时就险些着了他的道儿,穆望子后来自己断去一指,元秀念着他还有用处,亦是被贺夷简所迫,没有再行惩罚,而反令于文融为他诊治。 只是这回却是不能再相信他了。 那小童到嘴边的话立刻变成了:“仆这就去请阿郎出来!” “采蓝你与他一起去。”元秀对心思缜密的采蓝点了一点头,带着采绿向正堂走去,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吩咐身后一名侍卫道,“去把马车上的冰盆搬下来。” 那穆望子可不肯轻易吐露口风的人,元秀也是因丰淳忽然叫她接手郑美人并赵芳仪小产之事时被珠镜殿上下恭喜即将晋封才想了起来前事,趁着这会心里有个隐约的想法故此过来寻他盘问,想到穆望子当初自断一指时的气定神闲,元秀微微蹙了下眉,这娈童看着比许多女郎还要娇弱,性情却是极倔强的,否则当初丰淳也不会将他交给皇后关在掖庭多日却一时间没有办法了。 于文融安排在这儿服侍穆望子的使女送上来茶水,元秀象征性的碰了碰,未曾沾唇就放了下来,没过多久,便见正堂处出现了一个人影,穆望子青衣翩然,举步进来,拱手笑道:“我还当阿家贵人多忘事,这么些日子没来是早就把我给忘记了。” 他出身教坊,隶属于乐籍,比平民还要卑贱,说这样轻佻的话,跟着进来的采蓝与侍奉在元秀身后的采绿都皱了眉,元秀打量着他明显苍白的脸色,哼了一声道:“你怎么病了?” “是热疾。”穆望子到了离元秀最远的一席坐下,淡淡的道,“听说前段时间阿家都出宫去山上避暑去了,宫里还是少不了阿家的份冰的,我这里却只能捱着,早先在教坊时习舞伤过身,虽然是个卑贱的身份,偏生受不得苦,倒叫阿家见笑了。” 热疾可是会传染的! 采绿和采蓝都警惕起来:“阿家,咱们先走罢?或者叫人来给穆郎君看好了再问话不迟!” 元秀摇了摇头,她自恃身子康健,而且热疾也不是什么大病,回去寻耿静斋开个方子喝两回汤药也未必会染上,穆望子听了她们的话微微一哂:“阿家不知道又有什么话来问我?可上回阿家送我出宫时我也说过了,那是我能够从今上手里保命的底子,如今还没有活够怎么能说出来?” “你们两个先到外面去。”元秀抿了抿嘴吩咐堂上诸人,采蓝和采绿见她面色平淡,立刻不敢多说了,带头退了出去,正堂的门被关上,室中顿时暗了下来,穆望子不由轻笑道:“阿家这样做事未免太过卤莽了些,上一回被贺家郎君算计了,这一回——就不怕长安再传咱们的谣言么?” 元秀淡淡看了他一眼:“本宫倒不知道你才与贺夷简见了那么一回,说话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了?” “还是有不同的,虽然一般都是有恃无恐,贺家郎君却比我强得多。”穆望子懒洋洋的笑道,“我究竟只敢试探那么几句,当真惹恼了阿家我也是不敢的。” “本宫昨儿接了今上一道圣旨,忽然想到了从前问你的事情,因此今儿才过来的。”元秀开门见山道。 穆望子咦了一声:“阿家接了什么旨?” “宫里郑美人小产了,缘故与当初赵芳仪小产一个样子。”元秀淡淡的道,“赵芳仪不肯相信皇后殿下,就向今上请了旨着本宫来追查此事,本宫昨儿个先把望仙殿上伺候的人拘了过去问了问,就忽然想到了你!” 穆望子奇道:“阿家难道以为我被软禁在此莫非还能把手伸到宫里去谋害妃嫔不成?再说这位郑美人乃是今年才进的新人,与我是连照面也没打过的,无怨无仇我又做什么要害她?” “本宫不是说你害了她,而是郑美人小产时在旁的才人裴氏身边的贴身宫女让本宫想到了一些事。”元秀看着手中浅绯绷纱腰圆团扇上绣的一只五彩鹦鹉,慢条斯理的问,“不知你与长生子有多熟悉?” “……”穆望子立刻变了脸色! 元秀微微一笑:“果然!” “阿家是在诈我?”穆望子脸色数变,最后冷哼了一声,露出一丝愠色,元秀淡淡道:“你有什么资格愠怒?莫要忘记你如今生死皆在本宫一念之间!” 穆望子讥诮道:“就算如此,阿家欲杀我,当初在宫里连面也不必见就可——实际上阿家以为将我从掖庭宫里弄到这居德坊的小宅子来就可以叫我感激你么?一般是为囚的日子,好歹掖庭宫里不定还能供上盆冰,总比被阿家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的好!” “本宫不需要你的感激,本宫只需要你回答本宫的问题就行。”元秀眯起眼,“你姓穆不姓郭,当初,本宫的母家族没,在长安的一支除了本宫那年纪最小、其时才十七岁的小舅舅外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想来,你背后的主人,应是本宫那归还太原郭家本家去的小舅舅?说起来,他当初已经过了二八之年,能够逃出生机,全亏了本宫母后,怎么你们居然会与今上及本宫彼此算计起来了?” 穆望子闻言面沉似水,冷笑道:“阿家说的当真是轻松啊,郭家好歹是你的外祖,当初汾阳郡公嫡亲一脉只剩了年未弱冠的郭十五郎,孤零零带了一个年老仆人单身只影简装被赶回太原去!阿家可知道十五郎乃是你外祖父的老来子,深受宠爱,在郭家出事前,他这个幺子又是皇后之弟,过得可不比诸王差的!整日里走马斗犬,什么时候有事情要他操过心?乍然间失了父母兄长姊姊们的庇护,偌大家族只剩了自己一人被赶回故里……太原郭氏那边原先因着汾阳郡公这一脉待他倒是客气,可那时候……那等日子阿家身为帝女,在深宫里享尽了荣华富贵时可能够明白?纵然如此,十五郎才积攒了些底子,便想方设法的与今上联络上了,不顾一切的支持着今上继位,否则阿家以为,当初宪宗皇帝那般抬举如今的琼王,凭着前朝杜青棠在朝中威望,再加上罗家纵然比不得真正的豪门望族,好歹也是本朝大族,若是没有十五郎的帮忙,那时候的今上才多大?说句实话,他资质比之宪宗皇帝及杜青棠不知道差多少,却是如何斗过了深得宪宗皇帝宠爱、其生母罗美人有宠、还有一个极让宪宗操心的胞妹的李俨?!” 元秀默默听着,皱起眉:“这么说当初郭家虽然被族没,到底还是留了人手和余脉下来?居然还能够与东宫联系上?那为何如今今上都继位三年了,本宫这位十五舅,始终不见露面?” 她不问还好,一问之下穆望子的神情顷刻之间变得很奇异,他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原本清秀的面庞差不多要扭曲起来,足足半盏茶工夫,穆望子才紧攥着手按捺住了胸中激荡的情绪,他嘿然笑道:“郭十五舅?凭着十五郎为你们兄妹做的你喊这么一声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若你当真见到了他,却不知道你还喊不喊得出来?” 元秀淡淡的道:“他是本宫母后之弟,自然是本宫的舅舅!本宫这么叫是因着母后的缘故,就算他什么也没做,本宫为何唤不出来?”她对郭氏的感情固然复杂,因着宪宗亲自下令的缘故,她始终不肯提出为郭家平反,却还不至于连认也不认——何况元秀知道丰淳在这件事上自有打算,虽然死者已矣,但那些流放的……如今杜青棠看似下了台,但朝政仍旧没有全部归于丰淳之手,按着惯例,宪宗崩后头一年当依前朝制度,以示孝道,而谁都知道,宪宗一朝的制度,皆出自杜青棠之手,在这种情况下,丰淳继位后的头一年,等于什么也没做,从改元起才一点一点试着清洗杜氏一派的官员,如今也才三年不到的光景,当初郭家族没乃是一件大事,这会丰淳势力未足,贸然提起此事,反而是将剩下那些郭氏族人拖进风暴之中。 若是完全巩固了帝位,丰淳又岂能放着外祖家——尤其还是大力协助过自己的外祖家不管? 穆望子也不与她争辩,只是看着她不住诡异而笑:“阿家最好记得这句话!”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七章 杜府 出了居德坊,赶车的侍卫仍旧是原来那个,他正小心的驾御着拉车的马匹驶上街道,身后帘子忽然被一把打起了一角,采绿带着点儿气急败坏道:“先不回宫,阿家吩咐了,去靖安坊!” 靖安坊? 侍卫一怔,靖安坊在长安城南,有道是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侍卫知道这座坊里住的原是杜氏五房,三郎不是五房,但据说与五房关系一直不错,在前朝时,他也是杜青棠疼爱的侄子之一——莫非方才路上看到杜七并王家女郎一事,元秀公主到底还是要插手?虽然宫中一直传言说元秀公主与皇后殿下关系甚好,杜家如今不得今上欢心,那杜七风流之名满长安,元秀公主想来对他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只是若当真是为了王家女郎着想,总也不至于单凭着酒楼上一瞥就这么打上门去吧? 或者,元秀公主这是得了今上的意思,故意要去寻玢国公府的麻烦? 毕竟当初文华太后因郭氏而亡——而郭氏以功臣之后、本朝望族,遭遇那样苛刻的惩罚,这里面与杜青棠的竭力请求大有关系! 侍卫心中七上八下,然而元秀公主的命令却不可听,只是他不知道,马车里采蓝和采绿压低了嗓子,借着外面的嘈杂声也在急不可耐的劝说着元秀:“阿家今儿到这居德坊来已经是叫本为任秋之案冲淡的前事再要被提起了,如今云州公主差不多就要下降郑家郎君,东平公主也已经选好了驸马,阿家难道还要在这眼节骨上惹出事来么?” “杜青棠固然致仕,究竟也是一位国公,本宫亲自前去拜访,也算不得多么屈尊降纡。”元秀淡淡的回道。 采蓝苦笑道:“阿家,五郎素来不喜杜氏,阿家是五郎的掌上明珠,这样光明正大的去玢国公府,谁晓得长安会传出什么消息来?” “有一件事,只有两个人知道,其中一个怎么也不肯说,你们说除了先去试一试另一个人外还有什么办法?” 采蓝和采绿皆是一惊,半晌采绿才试探道:“阿家是说那穆望子与杜青棠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事?” “长安想传什么消息便传罢。”元秀却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思,淡淡的道,“正好,郑美人与赵芳仪的小产,幕后真凶本宫还不知道指谁的好,五哥的后宫啊有一道好,那就是虽然从前只得皇后王氏一个出身大族的,新进的五位却皆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机会,如今查清此事的差使放在了本宫手里,反正子嗣也没了,伤了身子的也不是五哥,若有人敢背后咀舌根,你们只管打听了来报本宫,本宫一点也不介意多一点手脚,弄一份如山铁证出来,好叫上上下下看一看那起子不但谋害皇嗣、还蓄意污蔑本宫的小人!” 元秀究竟是宫闱出身,被捧着长大的公主,深谙名誉之事固然重要,然而到了她这个地位,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敢诋毁她的,何况如今正领了丰淳要她彻查赵芳仪与郑美人小产之事,现成的机会,若是那般长安望族子弟如冯腾、崔南风之流,再闲来无事私下添油加醋,她可不会手软——博陵崔家固然这会没有后妃在宫里,可是五姓七家也好,长安其他望族也好,这些年来彼此通婚,想要隔山震虎或者是隔山打牛不过是略费些心神的工夫罢了! “……是!”采蓝和采绿见她语气森然,只得小心翼翼的回道。 赶车侍卫小心翼翼的将车赶进了玢国公府正门,采蓝和采绿先下了车,元秀才出来,她下车后环视左右,却见不远处的月洞门后恰有数人匆匆转出,为首之人绯袍玉带,正是杜青棠,迎面与元秀一照眼,忙含笑拱手道:“贵主凤驾降临,老夫未能远迎,还请贵主恕罪!” 他身后之人华服广袖,同样拱手为礼时韘环醒目,元秀目光在那枚韘环上顿了顿,没有理会杜青棠的寒暄,淡淡的道:“十二郎似乎时刻都戴着这枚韘环,不知道是勤练不辍呢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回贵主的话,此乃家父所遗,因此不敢或离。”杜拂日再次一揖,温和道。 杜青棠接口道:“贵主,如今六月暑热,还请至堂前奉冻饮消暑。” 元秀被迎进了正堂,杜青棠在主位做陪,杜拂日自然坐了下首,使女呈上来冻饮,杜氏乃是本朝望族,杜青棠如今再怎么失势,到底是世家子弟出身,他这个国公府里呈上来的东西可比穆望子那儿好多了,元秀到底喝了一口才放下,看了看四周,她方才与穆望子是开门见山,如今在杜青棠这里也不打算浪费时间,放下了琉璃盏便直言道:“能否请国公借一步说话?” 杜青棠面露惊奇之色:“哦?不知贵主有何指教,需要密谈?” 元秀见他没有立刻答应,不由微微蹙眉:“乃是一件私事。” “私事……这个,老夫虽然很想帮忙,但也很为难啊!”杜青棠闻言,立刻长叹一声,用很是惋惜的目光看着元秀,“老夫虽然自认看人颇有几分眼力,只是到底是一生一世的大事,贵主又这样青春年少,这个责任也太重了些,何况老夫与贵主相见的次数也不对,对贵主的性情虽然有些了解,然而究竟不深刻……”见元秀一脸迷惘,他忽然话锋一转,很是和蔼道,“当然了,既然贵主如此诚心,这样的暑天就亲自登门,老夫若是还要推三阻四,未免太不仗义了些!若是贵主坚持,老夫也不是不能帮忙!” 元秀听得一头雾水,到这会才找到了机会茫然道:“国公说的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杜青棠惊讶的问道,“难道……贵主不是前来要老夫帮贵主挑个称心如意的驸马的吗?!” 眼看元秀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下首杜拂日轻咳一声:“叔父,坊间消息不可尽信!” “十二郎所言的坊间消息不知是指……?”元秀闻言,到底按捺住了怒火,沉声问道,她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八章 只手遮天(上)? “回贵主,因前日宫中有旨意传出,东平公主驸马已定,而云州公主也有传言将下降郑氏。”杜拂日说到此处便含蓄的住了声,但元秀已经听出了意思——如今宫中到了下降年纪的三位公主里面,云州还比她小一岁,都已经差不多定了下来,坊间自然要猜测宪宗皇帝唯一嫡女的归宿——无怪杜青棠听说是私事后那般反应,只是……这老家伙也未免太戏谑了些!先不说他如今不得皇家信任,已经被迫致仕在家,就是他这会还在宰相之位,公主挑选驸马,若非和亲,那就是皇家家事,哪有和一个臣子商议的道理? 纵然也有帝皇特别信任臣子,询问商议……那也是丰淳开口,又怎会如元秀这样亲自登门求教? 这老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 元秀面色绯红,微微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杜青棠:“原来如此,国公方才言下之意,莫非是觉得本宫连个驸马也挑不出来么?” “正是因为贵主花容月貌、青春年少,兼之身份尊贵,又深得今上宠爱,曾令那贺家小儿一见钟情,所以才会求者如云,偏生长安帝王地,久为帝都,有道是地灵人杰,出色的郎君层出不穷,恐怕贵主挑花了眼,如今皇家的长辈凋零,老夫只当贵主是想起了前朝之事,来寻老夫帮着参详一二。”杜青棠气定神闲的回道,“不瞒贵主,老夫方才虽然觉得贵主的要求有些让老夫为难,毕竟今上一定不会高兴看到老夫插手贵主驸马之事,只是想着贵主居然为了这等事亲自登门,老夫心里实在感动,想着不论今后如何对今上交代,总不能叫贵主失望而去才是!贵主啊……” “够了!”元秀黑着脸打断了他,咬牙道,“本宫今日来寻你,绝非为了此事!” “当真不是?”杜青棠奇道,“那贵主还有什么私事要来寻老夫?” 见元秀又看了看四周的人,他脸色蓦然一变,警惕道:“贵主,先说好了——老夫从来都不认识燕九怀那厮!至于什么赤丸魁首、什么探丸郎!什么燕侠,那更是连听都不曾听说过!贵主如此聪慧,天性慈善,想必一定能够明鉴这一点!” 元秀默了一默,才道:“国公。” “贵主请说!” “国公想的……太多了。”元秀幽幽一叹,很诚恳的望着他,“本宫方才在想,那燕小郎君,多半是与国公打交道时,被国公带坏得罢?” 杜青棠一脸受辱:“贵主啊——老夫确确实实不认识这个人!话说,此人是男是女?” 元秀蹙起了眉,这杜青棠似诙似谐,却怎么也不肯和自己私下交谈,多半是料到了自己的来意,委婉拒绝,她想了一想,冷不丁道:“国公上回说过想找的那个人,不知道如今可还要找他?” 杜青棠这回终于爽快的吩咐余人退了出去,包括杜拂日,只是留了杜观棋在旁伺候茶水,他和蔼的笑道:“贵主不要多心,观棋留在此处,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老夫虽然致仕,这条命想要的人还是有几个的,老夫固然不惧死,但亡于虫豸之手与亡于阵前终究两样,贵主说是不是?” 元秀淡淡道:“当初国公头一回约本宫时,本宫已经见识过这位的身手,如燕小郎君那等人对国公依旧是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说国公身边没有高手,本宫也是不信的。” “贵主一如文华太后当年,自然是聪慧的。”杜青棠微微而笑,元秀眉心却跳了一跳,提到难产而亡的文华太后,任谁都会想到杜青棠,她自然也不例外,当初在崇义坊里头一次见到这个前朝名相,元秀虽然不至于感到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却也不怎么喜欢,如今听杜青棠主动提起,神色又冷了几分。 杜青棠观察着她的表情,不动声色道:“其实老夫很奇怪,当初约贵主在崇义坊见面,原本以为贵主收到请贴后定然会撕碎了不去,因此才额外请了燕……呃,不,贵主娴雅有礼、聪慧谦让,老夫既然按着礼数相请,以贵主的气度又怎会不去呢?”他笑眯眯的问道,“只是后来才崇义坊中见了面,老夫以为贵主怎么也要……为文华太后的缘故,对老夫总有几分怨怼仇恨之意吧?为何贵主……” 元秀讥诮的看了他一眼:“玢国公,你在前朝号称只手遮天,乃是权倾一朝过的人物,本宫以为,你不该如此糊涂才是。” 杜青棠听了她的话,却没有生气,而是敛起戏谑之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你是只手遮天,正如乌云蔽日般,长久不了的。”元秀淡淡的道,“何况,你能够遮天,却不代表你是天!” “……原来如此!”杜青棠何等机敏精明?元秀话音才落,他已经清楚了话中之意,看向元秀的目光不觉有些变化,“倒是老夫小觑了贵主了。”他想了想,又摇头道,“倒也不是小觑了贵主,或者说,是小觑了昭贤太后!” 元秀面上先划过一丝疑问,但她思索片刻,也露出恍然之色,淡然道:“昭贤太后确实贤德。” 杜青棠嘴角含笑道:“如此说来,贵主并不怨怼老夫的缘故,老夫明白了,不过却不知道,贵主是否怨天与日?” “人生世间,得天生地养,更复何言怨天恨地?日照天下,泽被苍生,而不取一分一毫,又有何可指?”元秀淡淡的道,“国公是做过宰相的人,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言宰相肚量之大,只是也莫要忘记,本朝同样也有‘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的皇家气度!本宫自小养在深宫,却还不至于连这些道理都不懂!” “那么长生子既然已经寻上了贵主,却不知道贵主打算如何?”杜青棠听到这里,才悠悠问道。 元秀微微蹙了下眉,她这才感觉到,杜青棠方才那几个看似试探的问题,其实已经将谈话的节奏掌握到了手里,原本,是她用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了长生子的下落,换到了私下交谈的机会,可杜青棠一番谈话下来,如今局势主动却偏向了他……元秀或者年少,经验自与杜青棠不能比,但她出身皇族,自小被身边人奉承与附和着,对于谈话之中的主从地位极为敏感,却不想到了这会才察觉到——难怪燕九怀一直对杜青棠深怀警觉! “当初国公曾经提到过此人,并且提到了当年一个谜团。”元秀自然不甘心这样被杜青棠牵着走,她飞快的思索了一下,决定反守为攻,反问道,“不知国公能否告诉本宫,连国公都迷惑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杜青棠沉吟,半晌后,大约是见元秀在得到答案恰没有谈下去的打算,只得无可奈何的回答道:“此事,其实与郭家大有关系!” 元秀扳回一城,却不及高兴,神情凝重道:“郭家?”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只手遮天(下)? “宫中朝上包括坊间都有传闻——当初郭家与其时的西川节度使刘巡勾结意图叛国,其时先帝正在着力打击藩镇,谁想到后族居然做出这等事来,然而念着文华太后并郭氏祖上于国有大功劳,因此最初的朝议许多人都支持只诛郭守及其年长的诸子,其幼子并孙辈,包括老妻、已嫁诸女原是打算不追究的。”杜青棠神情有些飘渺,“然而最后是老夫力排众议,坚决请求严惩,以警效尤,这才有了汾阳郡公嫡系一脉的生生断绝!” 他看向了元秀,眼中有着隐约的狡黠之色,“贵主说不怨怼老夫,是因为老夫纵然有过被称为只手遮天的时候,却到底不是那天那日,而贵主也不怨怼天日是因为天日都曾泽被于贵主……不过贵主若是知道,郭家根本就是被冤枉的,却还会不会继续不怨怼?” 然而杜青棠这次却失望了,元秀连捧着茶碗的手都不曾颤抖一下,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润喉,放下茶盏,这才神色淡然道:“本宫当初头一次听到这件事情,便知道郭家多半是有冤情的,国公这番试探却是白费了心机。” 她说的心平气和,甚至是理所当然。 杜青棠皱起眉。 元秀淡淡的道:“外祖郭氏乃是汾阳郡公嫡系血脉,早先还出过了本朝至今唯一的一位太皇太后,到了前朝先帝时,又出了本宫的母后,何况当时东宫有主,正是本宫胞兄!怎么看,长安诸家,便是国公你勾结藩镇,郭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后族荣耀不要,跑去和藩镇联手!况且郭家虽然以武兴族,然而从肃宗皇帝起,军权逐渐落入宦官之手,连皇家都不得不受此控制,又何况是郭家?再者,西川距离长安不说万里迢迢,这中间山高水长,另外西川与东川两镇,原本同属一镇,后来才分开,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郭家要与藩镇勾结意图不轨,为何放着陇右等离长安最近的藩镇不选,去选刘巡?刘巡此人,在西川的根基说深,难道还深得过河北三镇?换做了本宫,宁可投河北,一旦失败,好歹还能留条命,选西川……那里地形倒是易守难攻,可那也要人能去得了吧?” 当初,郭家与西川节度使勾结,其中有一份证据,就是郭守偷偷以重病、染疾、侍疾等理由,将原本活跃在长安的长子、长孙等,悄然安排前往西川,更在西川大量购买田地布帛,还私下里对刘巡不住示好……正如元秀所言,当时郭守已经是当朝国丈,他的嫡亲外孙,也方被立为东宫,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刘巡讨好郭守,岂有郭守去讨好刘巡的道理? 因此当时许多与郭守交好之人,欲为郭守辩护,在那些从钦差风尘仆仆从西川查抄来的证据面前却也无言以对。 “方才说贵主肖文华太后,如今老夫想着,倒有些想起宪宗皇帝了。”杜青棠似笑非笑,吩咐杜观棋,“去点一炉香来醒神。”他对元秀解释,“老夫年纪大了,如今又是暑时,精神难免不济,还望贵主莫要计较。” 元秀看了眼转入屏风后的杜观棋:“国公还用精只香?” “老夫只用精只香。”杜青棠傲然道。 “本宫此问,却是想起来燕小郎君曾经询问过,为何国公独爱此香。”元秀若有所思道,杜青棠眯了眯眼,淡笑着道:“贵主不必试探了,老夫绝对不会承认认识那厮的!” 元秀没去理他,而是缓缓道:“母后去时,本宫才只三岁,是以惭愧的是,若非留下画卷,却是连母后的容貌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兄长抱着本宫哭得极是难过……不过国公想必也知道,本宫的乳母薛尚仪,说是乳母,其实也是本宫的乳母,并且昭贤太后在私下无人时,也会与本宫说一说本宫的母后是个怎样的人。” 这时候杜观棋已经从屏风后点了香出来,精只香的气息凛冽,元秀有些不惯,借着喝茶的机会从袖中抖出装了惯用瑞麟香的香囊在鼻下放了放,才继续道,“只是无论薛尚仪还是昭贤太后,提起母后来总是道她宽柔待下、贤德淑良,一直到了前几日本宫因事询问身边老人,才对母后的了解更深了些。”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杜青棠,一字字道:“国公对本宫的母后,想必是本宫要了解,母后的手段为人且不去说,若郭家当真做了那等谋逆大事,岂能瞒得过母后去?母后又不是膝下无子,是稳妥的做太后,还是做一个不确定的公主——况且若是选了后者,本宫或者可以保全性命,但兄长却必死无疑!母后岂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何况,从薛尚仪的描述来看,本宫那位未曾见过的外祖,待子女,尤其是母后与薛尚仪,都是极尽疼爱,那时候,外祖家的长孙都已娶妻,外祖含饴弄孙自得其乐,好端端的做什么要造反?” 杜青棠静静的听着,到此处插话道:“贵主还少说了一点——若郭家当真谋反,文华太后更不会轻易倒下!”他目光古怪的看着元秀,轻叹道,“只因贵主年纪还小,不会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有道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强,为着贵主与今上,文华太后无论如何都会稳住情绪,绝不至于因此大受刺激至于难产……”他闭了闭眼,“所以,当初今上登基,欲以韦造取代老夫,贵主当知道,宪宗皇帝在位时,对老夫极为信任,终前一朝,老夫门生故吏可谓是遍布朝野上下,即使今上明着扶持韦造,老夫并非无一拼之力,之所以退让,很大原因上,是因为老夫曾答应过文华太后,在必要时,须得对她的孩子让一步,今上是,贵主也是。” “那么国公是否可以告诉本宫,郭家当初被诬告为与西川节度使勾结意图谋反——其真正让国公与先帝都要将其族没的缘故?”元秀面色平静,握着团扇的手却已经用尽了全力,因着用力的缘故,她指尖一片青白,若非那扇柄是上好乌檀木,怕是早已断裂! 杜青棠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诡异:“贵主不是已经见过长生子了么?难道那两幅图还没看到?” “一果一仁?!”元秀惊得手下一用力——她这几个月来勤练弓马,手劲也随之见长,原本就为了压抑情绪捏紧了扇柄,此刻一个激动,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 扇柄顿断! 一直侍立在杜青棠身后的杜观棋在扇柄断裂的刹那出现在元秀面前,伸手夺过团扇,才让元秀免去弄伤自己的手,她哆嗦着双手,有两息的混乱后,低叫一声,举袖掩手,定定的看着杜青棠,颤声道:“国公!你……你竟也信……” 然而杜青棠平静而怜悯的目光,让元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灰飞烟灭! “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杜青棠淡淡的笑道,“当初郭守为了文华太后并薛尚仪,向长生子透露了推.背.图的前两象,却不想,长生子一时好心,让他早作打算,反而给郭家带去了灭顶之灾……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机,德祚不够,即使知道将来如何,也难以逃避吧?” 他话是这么说,从眼底到面上,却皆无表情。 元秀面色惨然,怔怔的望着室中那炉精只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章 牺牲 “天机之事非凡俗之人所能解,却不知道长生子之言真伪如何辨认?”少顷,元秀拿起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强自稳住了情绪,低声问道。 杜青棠微笑着道:“贵主,长生子透露给贵主的推.背.图可是只有第一象与第二象?” 元秀咬唇道:“不错,国公的意思是……” “昔年太宗皇帝召道家高人推算未来,其时天下闻名的有两人。”杜青棠淡淡的道,“想必贵主也知道是哪两人,李淳风、袁天罡!原本太宗皇帝只欲求得本朝国运,只是李淳风一时兴起,足足推出两千余年,共六十谶图,旁边袁天罡看不下去,以手推其背,所谓‘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 “这些本宫都知道。” “贵主不知道的是,因着李、袁两人推算的这六十象谶图,每图配一谶一颂,以为解释,当时李、袁两人固然齐名,但李淳风在此事上却究竟压了袁天罡一头,太宗皇帝为此图赏赐下来,亦是使李淳风压过了袁天罡,故此太宗皇帝去后,李袁反目,使图文分离,两家后人,竟成世仇!”杜青棠拈须淡笑着道,“世人皆称李袁犹如谪仙人,可见这谪仙究竟不是真仙,并且被谪入凡尘到底也是有缘故的。” 元秀没有理会他末了的讥诮,诧异道:“这么说宫中所藏之谶图……” “原本李淳风与袁天罡在太宗皇帝面前那次推算,因天机泄露太多,非寻常人可目睹,连深宫大内也不敢收藏,因此太宗皇帝一一过目后,仍旧归了李袁藏起,这才有两家在太宗皇帝后分离图文之事,只是这两人虽然厉害,其后世传人却未必有那等气运,足以镇压此物,因此堂堂李袁,后人竟逐渐凋零,反而不如皇家好歹还有天子之气镇压。”杜青棠慢条斯理的说着,“所以后来这两家自知再将此物留在手中,反为其害,这才重新送入宫中,以皇家天子之气相镇,只是留下告诫,等闲之人不得观看,免得福祚不够……郭家便是一个例子!” 元秀抿着嘴,沉默半晌,方道:“这么说,本朝若是……倾覆,新朝……难道会从西川而出?” “这个老夫也不清楚。”杜青棠笑着道,“老夫一生专注权谋,这等易数推算却是连东西两市里寻常一个卜算之人都不及的。” “否则本宫的外祖父当初何必要将长子长孙皆送到西川,并与西川节度使交好?”元秀轻轻咬了下唇,冷笑着道,“就算新朝不是从西川而出,那边定然也是有生机,西川多山,道路又崎岖,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从前玄宗皇帝因安史之乱,帝驾仓促之间何尝不是驾幸蜀地?” 她眯起眼喃喃道,“单单是将长子长孙送入西川,又与刘巡交好是不会导致族没这样的处置的,毕竟当时母后还在,五哥才被立为太子……外祖家在长安也算是树大根深,被族没时固然在朝野引起极大争论,但郭老令公威望尚存,汾阳郡公嫡系一脉……哪里会这样轻易被解决?玢国公你固然只手遮天,然外祖家若当真拼死一搏,怕是连先帝都要头疼吧?郭家……连刘巡都伏诛的那样容易……倒仿佛……” 元秀深深看了一眼杜青棠:“倒仿佛是,郭家根本没有怎么样反抗!” 杜青棠城府极深,元秀这样试探,他面上却波澜不惊,淡笑着道:“这件事情,已经不是贵主所能够知道的了。” 元秀眯起眼,她这会已经知道,那个教坊出身的娈童穆望子,是文华太后昔年最小的那个弟弟、也是因文华太后与茂王之死蒙赦的郭十五郎的心腹,早先,她想起这个娈童,还是因那时候的前一日,薛氏与玄鸿哄着她去了清忘观,结果在那里为了向长生子行礼三人闹得不欢而散,薛氏一直对元秀宠爱无比,像这样公然的逆了她的意思还是头一回,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元秀从前见都不曾见过的出家人,元秀当时回到宫中又是委屈又是疑惑,只是薛氏既然不肯开口解释,她也不想主动去问这长生子到底是什么人…… 她那回从清忘观回来,因着心头气恼,晚上不免左思右想的难以入睡——那时候寒食才过,正是祭祖的节令,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先前昭贤太后的丧礼上面的事情。 彼时平津公主才在寒食的节宴上面自请携女前往封邑暂居——这两件事情加在了一起,元秀自然就多心上了,原本这件事情交给了皇后,她本是极识趣不会多管的,然而薛氏在寒食后不久,与玄鸿哄着她与一个道士行礼——这里面实在是古怪! 玄鸿虽然如今只是主持着个小小的清忘观,却是正经的公主出身,况且只看她能够与杜青棠相交多年,也不是寻常的公主,薛氏是长安望族郭家养大,又是文华太后疼爱的幼妹,这两个既是元秀长辈,又是见多识广之人,元秀知道她们不会害自己,然而以她的性情到底不愿意轻易折了身份,偏生玄鸿与薛氏对那长生子都是敬若神明一般,元秀在与云州公主闹翻时虽然说过出家的话儿,到底不过是一时气话,她生来锦衣玉食、百般受宠,种种所需以及奢靡之物,都是不必说便有人备好送到了面前的,况且她还身子康健,自小无病无灾的,对于仙家的祈求本就不怎么上心,对长生子自然更不放在心上。 尽管如此,元秀却也知道,能够让玄鸿并薛氏那般恭敬,这长生子定然颇有手段。那时候元秀却是想左了——平津公主在昭贤太后丧礼上的事情有点儿虎头蛇尾的,因事情交给了王氏,元秀也没再问结果——尤其是她闲来想过了可能动手之人! 只是丰淳设计平津,连带着拖了皇后以及皇后背后的王家并平津公主的外家卢氏下水,元秀当时还看不太出丰淳的用意,但当时距离宪宗皇帝的孝期结束也不久了,元秀思忖他应当是为政事上考虑,元秀那时候对长姐与嫂子固然都不坏,究竟比不上嫡亲的兄长,她虽然隐隐猜到了有可能是丰淳下手,当然不会去拆了丰淳的台。 可是在长生子这件事情上,先是瑶光奉了玄鸿的命前来相请,原本元秀也不是非要去的,丰淳却传了命令来叫自己只管前去……元秀与玄鸿并薛氏闹翻后,不免怀疑丰淳是知道了长生子之事才特特让自己前去的。 只是那长生子明知道元秀乃是帝女,态度却依旧那般踞傲……长生子或者不知元秀性情,丰淳却未必不知!既然这样,丰淳要元秀与长生子只打个照面便负气离开,却是为了什么缘故? 若是放在了寻常人家,元秀心里但有什么疑惑只管直接去问了兄长便是,然而生在皇家,任是谁的心思总习惯了多转一转,元秀知道丰淳断无谋害自己之心,她从小被周围人称赞聪慧机敏,甚至“颇有文华太后之风”,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到底是颇为自负的,尤其是在兄长面前,俱是一母所出,幼时描红习字也都是丰淳亲自指点,如此一来,元秀便觉得若是快要及笄还处处缠着兄长教导,未免太过无用。 她撇下了向丰淳问个明白这条路,自己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杜氏的身上。 从当时的局势来看,平津公主在昭贤太后的丧礼之中失节宫内,头一个要担责任的自然是皇后王氏,并且当时还是被与平津公主有仇的杨太妃身边人发现,虽然发现的是个老嬷嬷,果断的拖走了另外几个未曾见过事的年轻宫女,又及时禀告了杨太妃,杨太妃又找上了昌阳公主,最后事情拖到了元秀身是行……这中间不乏许多使人狐疑之处——一来杨太妃当初与卢丽妃犹如仇雠,彼此之间说是你死我活也不为过——据说卢丽妃在平津公主之外原本还可能有个男胎的,结果前三个月还不满、胎位未稳时,被当时年幼的齐王追逐嬉戏时一头撞在了身上,就此流了产!不但连子嗣没了,因齐王用力甚大,撞的位置又刁钻,卢妃此后都没了身孕,这仇恨可不是作假作得来的。 虽然这件事情上看着是卢妃吃了大亏,可卢丽妃的位份、家势皆比杨太妃要高出太多,杨太妃从此在宫中受尽了明枪暗箭,文华太后在时,她就步履维坚,到了王惠妃主持六宫时,因卢丽妃与之位份相齐,虽然宪宗有明旨叫王惠妃位同副后,但王惠妃究竟与卢丽妃一样,同出五姓七家,她又不是皇后,那时候杨太妃的日子却是更难过了。 杨太妃本人且不去说,她所出的齐王在宪宗皇帝存活下来的皇子里面按着年纪是仅次于代王的,可是论起册封却是大大的拖延,不仅如此,齐王年长后娶妃,卢丽妃挑唆着宪宗皇帝,从众多待选女郎里面硬是挑了长孙明镜——长孙家长房的嫡出女郎,论身份人才都是配为王妃的,只是这长孙明镜性情泼辣,手腕过人,同在长安土生土长,她生得明光照人,许多人家却不想娶她为儿妇,皆因这等女郎进了门,自己家的郎君若是懦弱了些,以后怕不要觑着儿妇的眼色过日子,若是郎君也厉害呢,又怕两人整日里吵闹反而过不好……只看如今齐王与王妃的关系可见卢丽妃之用心! 齐王弱而王妃强,从杨太妃的角度来看哪怕是长孙明镜替她生了嫡孙,心里到底是对这个儿妇不大满意的,照理说,在平津公主的事情上,杨太妃本不该那样谨慎——况且最初还不是杨太妃谨慎,是杨太妃身边的嬷嬷! 元秀当时想到了这里,很自然的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杨太妃身边近身嬷嬷,对杨太妃与卢丽妃、并卢丽妃所出的平津公主之间的恩怨自是清楚,在宫中积年的老嬷嬷遇事通明,可究竟一介仆妇,眼界放在了那里,短时间里断然不至于想到了平津公主是被人算计,毕竟平津公主的名声在长安放着……那么,让那位嬷嬷选择谨慎从事的缘故,恐怕不是平津,而是那娈童! 而杨太妃后来更是示意昌阳公主将元秀拖下水,恐怕也与此有关——元秀记得,昌阳与杨太妃所提到那娈童时,都是用不经意的口气,仿佛想要故意忽略,实际上,娈童这样卑贱的身份确实不合从一国公主口中提起,但元秀生疑时便就想多了。 第二日她特意去了蓬莱殿问起王氏,果然一问便出了端倪。 如今看来这穆望子,是宪宗皇帝还没过世前,就被郭十五郎安排进了宫,所为目的不言而喻……这么说来,丰淳能够成功登基,未曾被李俨夺去储君之位,背后确实有郭家的影子! 而郭十五郎在郭家出事时年方十七——他已经是郭守最小的儿子,按着梦唐律,男子年十六以下、或年八十以上,女子年十六以下或年六十以上,方可免除流刑,或者变斩为流,郭十五郎乃是郭守嫡亲之子,又过了十六岁,自是免不了一死,后来宪宗皇帝因文华太后甍逝,特赦了他,也算是为汾阳郡公一脉存一缕香火,十七岁的郭守能够在不几年后就将手伸回了深宫……自然不会是白手起家,必然是收拢了郭家旧部! 而郭家当初被族没时没有竭力反抗,或许原因正在此处…… 元秀凝眉深思,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遗漏了……郭家没有太过反抗,虽然因此郭十五在不久后就站住了脚,还能帮到丰淳,可是,郭家其他人……自郭守以下,妻妾子嗣,包括当时才六岁的曾孙,都死在了刑场或者流放途中…… 单单为了一个郭十五郎,汾阳郡公嫡系一脉竟然要如此牺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名与利 元秀告辞时,忽然站住了脚步,若有所思的回过了头,杜青棠见她欲言又止,笑着调侃道:“贵主这般犹豫,莫非除了郭家的事外,顺便也要老夫帮着参谋些许私事?”他有意咬重了私事二字,话中揶揄之意极是明显。 然而元秀抿了抿嘴,居然当真点了点头:“本宫不太喜欢国公,不过却信任先帝,先帝乃是人人称道的英主,国公却能够在先帝一朝使东宫都畏惧三分,是手腕更是能力,想来这眼力也是定然不差的。” 杜青棠只当没听到她所说的使东宫畏惧三分,笑着道:“贵主居然当真要老夫帮着挑驸马了?这不太好吧?便是老夫愿意给贵主出谋划策,可今上若是知道贵主是听了老夫的话,恐怕也不会同意的。” “如今堂上只得本宫,国公并国公府里的管家,就算这玢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生了一双顺风耳,国公如今虽然致仕了,若是连一个府邸都治不好,当初却不知道是如何治国的?”元秀嗤笑着道,“还是国公以为这样默默无名十分不惯?本宫还以为,国公致仕以来依旧精神奕奕,想是看淡名利的缘故。” 杜青棠微笑道:“贵主此言却是错了,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古以来,人生在世,能够看穿这名利二字的便少之又少,或者说,根本没有!老夫自然也不例外!” 元秀撇了一撇嘴角:“国公做不到,却不代表旁人做不到,且不说远的,单说本宫六姐,贵为帝女却一心求道,难道不是看破名利之人?” “嘉城公主求道之事老夫也有所耳闻,只是请问贵主,嘉城公主舍弃金枝玉叶的身份是为了什么?”杜青棠笑吟吟的问。 元秀不假思索:“自然是为了求证大道,甚至是白日飞升!”说到后面一句她面上有些儿不赞同之色,杜青棠却一拍手,笑道:“着呀!贵主,嘉城公主这最多是看穿了名,却又如何看穿了利?舍弃金枝玉叶的身份只因在嘉城公主眼中,修成大道比帝女身份更加崇高珍贵罢了,这难道不是利之一种?” 他悠然反问,“且不去说这些为个人之利者,便是古来名将贤相,他们或者有人能够放下自身名利,但所谋取的难道不是国利民利?如此难道就算脱开名利了么?贵主可知道,官道又叫名利场,踏入其中,哪里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元秀早知他辩才,毕竟梦唐选官四字便是身言书判,言仅排在了身之后,她干脆把话挑明:“国公方才还说,本宫亲自登门,说什么也要为本宫参谋一二,怎么如今还未别面居然就转了主意了么?看来先帝却也是看错了国公了!” 杜青棠拈须悠然笑道:“所以,老夫宁愿在朝上只身与满朝文武相辩,也不介意在史书上留几笔犯颜直谏的记载,却最怕遇见贵主这样的少年女郎,只因女郎若是说不过了,还有耍赖和撒娇这两式可用……”见元秀脸色渐沉,他方一转语气,笑着道,“贵主要老夫替你参详,却不告诉老夫贵主的要求,老夫如何知道贵主欲下降何等样人?” 元秀抿嘴道:“本宫……本宫如今心中也不知道该挑什么样的人,否则何必要向国公请教?” “咦?”杜青棠一脸惊奇,“听说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驸马已定,贵主你却依旧没有赐婚的消息,老夫原本还因为贵主是情系贺家六郎,却碍着朝中局势只得忍痛挥慧剑斩情丝,原来贵主你并未对那贺家郎君动心?那贺六当真是个废物!枉费当初老夫听说他在长安时各家郎君甚至都不敢靠近贵主,还当他就算不能如愿,究竟能够叫贵主对他动些心思!说起来贺六也算是一表人才了,却不想这君子好逑的事情都做不来,当真是无用之极……”他似乎很高兴找到了名正言顺斥责贺夷简无用的机会,这一开口顿时滔滔不绝,杜观棋面无表情的从旁踩了他一脚,平静道:“阿郎,在贵主面前,还是不要太过废话的好。” 这一回元秀却没有变色,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果然,国公似乎非常不喜欢贺夷简?贺夷简的身份,对于长安来说重点在于棘手,但国公可是陪着先帝过来的,本宫若是记得不差,当初先帝在时,因淄青失礼,曾使魏博节度使贺之方为先锋征伐淄青?说起来,国公似乎还亲自去过魏州降旨?按理说,当时贺之方理应对国公不敢怠慢吧?那贺夷简在国公面前,更不过是区区晚辈,国公为何对他这般怨恨?” 杜青棠立刻换成了慢条斯理状:“怨恨?怎么可能?区区黄口小儿,怎值得老夫放在心上?只是先帝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复兴梦唐,重现贞观之风……因此想到如今藩镇割据,虽然口奉长安为正朔,然各处赋税官吏,却犹如一国,河北犹甚,心中不悦而已。” “是吗?”元秀打量着他的神色,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本宫与长生子也才见过两回,对此人的了解还是听贺夷简提过,他曾经告诉过本宫,他才出生时因贺之方与其夫人俱已年高,因此原本生来体质不及常人,是长生子及时赶到河北,替他开方调养,如此才能够存活下来,不过此人对长生子却无一丝好感……国公怨恨他,莫不是与此有关?” 杜青棠似笑非笑:“老夫若说是,贵主打算如何?” 元秀沉吟了下:“长生子当初与郭家联系,为的是推.背.图,而此图乃是其师祖推算未来之象,从这一点上看得出,长生子约莫是想借乱世而起,本宫记得薛尚仪曾无意中提及,这长生子在她那一辈人中如雷贯耳,犹如半仙,当初外祖在时,郭家那等家势,对他依旧十分恭敬,而他竟为了贺夷简特特奔波河北……这不太像是贺之方与之的私交能够解释的,毕竟从本宫与长生子的接触来看,此人当真有几分本事,若是心慕富贵,当初还不如入长安为官,论富贵贺之方区区五州哪里能和长安比?这么说来,应是此人觑得了几分天机,西川……河北莫非……” 她边想边说,杜青棠摩挲着面前的茶盏,笑着道:“贵主若是想下降河北,老夫倒是颇能替贵主出几个主意……” “本宫为何要下降去河北?”元秀瞥了他一眼,目光炯炯。 “若是梦唐将倾,而生机只在西川与河北呢?”杜青棠沉吟半晌,悠悠问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二章 蠢货 “贺六郎,这花圃你已经瞧了两回了,如今再瞧还有什么意思?”楚沾当先拦在了路上,不冷不热的说道。 被他拦住的贺夷简懒洋洋的道:“楚三,你道我想来?若不是美人相邀,这样热的天,凭你也能叫我放着冰室冻饮不享受,日日里往节度使后院里跑?莫非我不曾进去过么?” 楚沾愤然道:“薇娘不过是客气——” “那么古家女郎也太过客气了些,从我来给令尊贺寿起,她一共邀了我这是第七次,如今我才第三回赴约。”贺夷简身穿绯色文士袍,墨发以一支羊脂玉顶簪挽起,如今正是夏日的正午,阳光灼目,两人争执的地方虽然是一处回廊内,然而贺夷简身材高大,虽然站在了回廊正中,到底还是大半个身子曝露在日照之下,日头烤炙,却依旧气定神闲,贺夷简手里拿了一柄犀角骨的折扇,合拢在一起,此刻便在楚沾肩头轻轻敲了敲,微笑道,“说起来我虽然推了古家女郎四回,但皆是事出有因,何况楚兄也不是不知道——与我同来的李十七娘也是个小性儿的,她是我河北之人,念着李家伯父的面上,我总要尽一尽兄长之责,绝非有意决绝古家女郎……”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收回折扇,伸手在楚沾肩上掸了掸,叹息道,“所以,楚兄何必急着为古家女郎出头呢?我这不是来了么?” “你……!”淄青节度使上下无人不知,田夫人的亲妹与其夫早逝,留下一女古薇娘其时年方六岁,田夫人因与妹妹交好,担心薇娘在古家没有父母照拂吃亏,因此借着自己夫家之势,将她带在了身边,与只比古薇娘长半岁的楚沾一起抚养,虽然田夫人另有一女,在楚殷兴的子嗣里排第二,便是已嫁的田二娘子,但对古薇娘却视同己出,梦唐风气本就开放,楚沾与这个表妹青梅竹马,一直到了十岁才分院,平素往来也很是随意,渐渐的竟彼此有了情,古薇娘虽然没了父母,但古家在淄青也是大族,加上田夫人虽是后宅女子,对楚殷兴影响却颇大,因此两人能够在一起,自然头一个要看田夫人,谁曾想楚沾信心足足的与田夫人一说,却遭遇到了田夫人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 不仅如此,田夫人甚至即刻将自己身边的两个贴身嬷嬷送到了古薇娘身边,不许楚沾再与古薇娘接触! 而这一回楚殷兴做寿,河北贺夷简才来,田夫人就使与夫婿一起回来为父亲贺寿的田二娘死死缠住了传言中贺夷简的未婚妻子李十七娘,却让古薇娘频频约见贺夷简——这用心也是上上下下都清楚的。 淄青距离长安虽然说不上近,然而有资格参与楚殷兴寿宴上面的也都不是寻常人物,哪里会不知道李十七娘名义上是得了贺之方认可的贺家未来儿妇,但贺夷简年初时候去了回长安,巧遇出宫的元秀公主,对元秀公主一见钟情,早就要求贺之方退了李家婚事,论身份容貌,古薇娘别说与贵主相比,就是李十七娘都胜她良多,因此无论是淄青的人,还是前来贺寿的客人,对此事都是一笑了之——哪怕是贺夷简偶尔也会前往节度使府中赴一赴约,但包括楚殷兴在内都没放在心上,权当田夫人异想天开,唯一沉不住气的也只有楚沾了。 楚沾对自己这个表妹极为恋慕,自打向田夫人请求娶古薇娘被拒绝后,甚至连与古薇娘见面也不可得,心中本就充满了怨怼,却不想古薇娘也不知道被田夫人说了什么,他深更半夜爬了墙去安慰她,古薇娘反而劝说他另择高门大户之女,楚沾本以为她说的是气话,结果古薇娘却当真一心一意的对贺夷简示好起来——甚至到了连闺誉都不放在心上的地步,毕竟梦唐风气再开放,女郎太过热情主动究竟不是得脸的事情。 楚沾又气又恨,可如今古薇娘都不肯理他了,他除了在田夫人那边发火,也只能寻贺夷简的晦气,然而贺夷简身边常跟着一个夏侯浮白,他又是客人身份,两人一个魏博节度使之子,一个淄青节度使之子,出身相齐,谁也别想凭着背景压人,如此一来,便只剩了言语上的彼此攻击——楚沾这已经是第三回落败! 贺夷简见他气得满面赤红,却捏紧了拳只管挡在了面前不肯让步,微微一哂:“楚兄,如今我人已到,你为何还不带路?唉,莫非古家女郎对我前两回失约心有恼怒?此事古家女郎不知,楚兄莫非还不知道么?皆因师父忙中抽空,对我指点了几招……哦对了,古家女郎上一回曾赞紫燕掠空之姿轻盈曼妙,却不知道师父新教我的这一式轻功身法,能否入得了她的眼目?” 说话之间,楚沾但觉眼前一花,再看时——却见贺夷简整个人轻盈跃起,自自己头顶一掠而过,落地之后绯色袍角猎猎舞动,煞是好看,贺夷简转过身来,折扇刷的打开,意态悠闲:“楚兄不肯引路,看来只得我自己去寻古家女郎在何处了?” 他瞥了眼廊外阶下恣意开放的花木,悠然笑道:“风光蕊上轻,日色花中乱,相思不独欢,伫立空为叹……所谓落魄三月罢,寻花去东家,不知古家女郎可是还在东面的借月亭?” “闭嘴!”楚沾牙齿咬得格格响,正待按捺不住上前揍他,却见回廊另一端走出一个袅袅婷婷的女郎来,这女郎年约十四五岁年纪,梳着双垂髻,穿一身粉色衣裙,似乎恰好听见了贺夷简末了一句,笑吟吟的屈膝行礼道:“贺郎君说的错啦,咱们女郎今儿个是在东面,却不是在借月亭,而是在闭月轩呢,就是怕郎君走错了,这才叫奴过来迎一迎。” 这女郎是古薇娘身边的使女,贺夷简与古薇娘已经见过了几回,自然是认识的,便对她点了点头,一收折扇,笑道:“哦?闭月轩?有道是羞花闭月,古家女郎之才貌,正是合该在闭月轩,却比借月亭要贴切许多。” 那使女闻言抿嘴一笑,眼波流转道:“奴代女郎谢郎君之言!” “等我一等!”楚沾对这使女比对古薇娘也陌生不了,奈何自从古薇娘拒绝他以来,如今连带身边使女也权当没有看见他,此刻迟疑了下,究竟按捺不住心头的不甘心,大步跟了上去,怒道,“我也去!” “三郎。”那使女见他跟上,像是才发现他一样,皱眉道,“方才奴出来时好像看到田娘子正在寻你,想是夫人那边……” “夫人那边有什么事要寻我?怕是你们不想见我故意又要母亲把我支开吧?”楚沾冷笑着道,那使女眨了眨眼,看向了贺夷简,然而贺夷简却好整以暇的笑道:“楚兄这是不肯信我了,我如今既然已经进了节度使府,不去见古家女郎难道还是来专程游园的不成?” 楚沾沉着脸,权当没有听到,只是固执的跟在后面,那使女几次以目示意贺夷简,然而贺夷简除了调侃几句外,丝毫没有直接赶人的意思,她究竟只是一个使女,没那个胆子与能耐直接赶走楚沾,只得低叹一声,心想,看来今儿又得女郎亲自出面做难人了。 使女在前引路,贺夷简随后,接着便是一直面无表情、悄然跟随的夏侯浮白,楚沾原本走在最后,他捏了捏拳,忽然加快几步,越过了夏侯浮白,低声道:“借过说几句话。” 夏侯浮白瞥了他一眼,放慢几步,楚沾一把拉住贺夷简,咬牙切齿道:“你先别去闭月轩!你先与我把话说清楚!” 贺夷简被他拉住,站住了脚,似笑非笑道:“楚兄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告诉薇娘,我与贺家郎君有几句话说!叫她那边等一等!”楚沾沉着脸,不待那引路的使女说什么便喝道,“敢多嘴,回头我活活打死了你!” 使女究竟是怕他的,哆嗦了下,只得很勉强的退了开去。 贺夷简见使女已经走远,手臂一转,便自楚沾手中挣出,啧啧道:“楚兄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因我有事拒绝了古家女郎几次邀约,楚兄如今要代女郎再三教训我不成?” “这个,似乎不太妥当吧?”贺夷简好笑道,“李家十七娘算是与我青梅竹马,也是娇纵的性情,也不曾这样为难过我,楚兄似乎太过娇惯令妹了!” 楚沾冷着脸:“贺夷简,我不想与你废话,我只问你——你与李十七娘,并长安那位贵主,究竟是何关系?” “李十七娘乃我青梅竹马,犹如我之姊妹,至于你说的贵主……”贺夷简微微笑道,“楚兄身为楚世伯之子,莫非消息竟如此闭塞不成?” 楚沾看着他神态自若,差点没一拳揍上去,忍了一忍才怒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招惹薇娘?”他略作思忖,冷笑道,“你别告诉我,薇娘与那位贵主有相似之处,你……” “阿煌是什么人,岂是小小古家一个女郎比得上的?”贺夷简闻言,怫然不悦。 楚沾固然因他的回答松了口气,然而接着很快醒悟过来,怒道:“薇娘贞静贤德,与本朝那些自恃家势的娇纵女郎全然不同,岂是你能诋毁的?” “贞静?”贺夷简自幼被贺之方当成了眼珠子般看待,向来言行无忌,除了他所钟情之人,即使贺之方面前,也不能叫他收敛几分,楚沾固然是楚殷兴唯一的嫡子,但他上面已经有一个庶出的长兄,下面又还有几个庶弟,都是野心勃勃的主儿,反倒是楚沾自己,因着田夫人在生了他之后再无所出,他又比田二娘小了好几岁,难免多宠爱些,性情较直,这让楚殷兴一直很是忧虑他是否能够掌控得住淄青之镇,因此同样为节度使之子,却远不及贺之方在魏博的地位,贺夷简自不把他放在眼里,淡淡回道,“原来楚兄喜欢的是这等看似弱柳扶风楚楚动人的女郎?我瞧楚兄弓马不弱,还道这古家女郎想必也擅长这两道,却不想这几回见面,古家女郎不是与我谈诗论赋,就是请我品茗煮茶,好生无趣……” 楚沾怒道:“你既然觉得无趣今日何必还要前来?” “我若不来,令堂岂不是会很失望?”贺夷简叹道,“说起来,令尊我要唤一声世伯,令叔更是我授艺之师,令堂的面子,我岂能不给?” 楚沾虽然性情耿直,但对贺夷简的名声也有所耳闻,冷笑道:“我倒不知贺家郎君几时如此彬彬有礼起来了?” “只因我想到令堂一旦失望,便无人替我解决李十七娘,我便必须来赴古家女郎之约了。”贺夷简微微而笑,以折扇轻轻一点楚沾的肩,“楚兄,不论你如今明白不明白,你有一个很好的母亲,古家女郎也有一个厉害的姨母,虽然是各取所需,我本不必多这个嘴,但念在了令堂这番苦心上,我还是劝你一句——古薇娘,不是你能娶的!” “你既不恋慕薇娘,却为了我阿姐继续替你缠住了李十七娘的缘故,前来赴约?”楚沾闻言,一把揪住了他的前襟,咬牙切齿道,“那你置薇娘于何地?!如今淄青上下都知道了她对你……母亲这个姨母的厉害,难道是害死她么!” 贺夷简一皱眉,折扇在他腕上一敲,楚沾顿时手上一麻,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手,却见贺夷简冷冷留下一瞥,带着夏侯浮白径自向闭月轩走去:“真是个蠢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家事 “阿家今儿个这样热的天,做什么非要去寻玢国公府?”车上虽然带了备用的冰盆,然而因在居德坊那边用过了一个,如今早都化成了水,元秀又忘记了向玢国公府要一个,这会马车上不免格外的闷热,采蓝和采绿一左一右的打着扇子,元秀白皙的面颊上还是染了一层的绯红,汗珠儿不断从额角滑落,将衣襟都濡.湿了一层,她有些烦躁的拿帕子擦了擦挂到睫边的汗,恨恨道:“杜青棠这个老狐狸!” “杜青棠究竟是前朝名相,宦海沉浮多少年的人了,别瞧他如今一脸慈祥之态,奴刚进宫时,听人说满朝朱紫见着了他,许多人回话时都战战兢兢。”采绿对杜青棠很是警惕,劝道,“再说他当初还……”她到底不敢主动提到文华太后,顿了一顿才道,“五郎一向都不喜欢杜家,阿家还要与他们往来,究竟不好呢。” 元秀皱眉道:“方才忘记了一件事!” “是什么事?”采蓝忙问道。 元秀摇了摇头没说话——杜拂日送伤药是瞒过了这两个贴身宫女的,元秀也不想事事都叫她们知晓,只是咬牙道:“回宫后不必先回珠镜殿了,直接打听了五哥在什么地方,咱们即可求见!” 采蓝和采绿忙应了,就着已经全化了的冰水替她一遍遍擦拭着面颊与手背,这样到了宫中,采蓝不免劝说道:“今儿天实在是热,阿家的衣襟都被打湿了,不回珠镜殿换件衣裙到底不像样子……” 元秀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狼狈,叹了口气,究竟点了头。 既然要更衣,那还不如索性沐浴,采蓝让采紫去寻鱼烃,服侍着元秀沐浴更衣,又略进了些清淡的饮食,看一看时辰,已经快到晚膳时分,采紫进来禀告:“五郎今儿照例在蓬莱殿上摆膳,请阿家前去同用。” 元秀这会听到了蓬莱殿便一阵腻烦,淡淡的道:“那可不巧,去告诉了五哥,就说我已经吃了些小食,今儿晚膳是不想用了,还是等那边用过了晚膳再到紫宸殿上去觐见罢。” 采紫也知道元秀如今对蓬莱殿的态度大变,抿了抿嘴道:“奴这就去说。” 那边帝后如今当真是和谐,采紫去这样传了话,丰淳究竟还是在蓬莱殿上用了膳,但因元秀特特提到了紫宸殿,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的日子,究竟去了紫宸殿,他知道元秀因王氏的缘故心下不快,特特派了鱼烃亲自来请:“大家这会正有几本奏章在殿里看一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请阿家即可过去呢。” 元秀淡淡道:“家事如何比得上政事?” 鱼烃笑道:“阿家总是这样体恤大家,阿家放心,那几本奏章都是赵郡李氏上的谢恩表,这些东西奴偷偷说一句嘴,看与不看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不过为着公主颜面总也要勉励他们一番。” ——东平公主最终择的驸马,丰淳也如了她的愿,那人,正是赵郡李氏的李合,也就是长安年轻一代里人缘最佳的李复堂弟,李合是李瑰之兄李珞嫡出幼子,恰比东平公主长一岁,他在长安少年里面算不得出挑,尤其上面还有一个李复,当初丰淳将他列进驸马人选,未尝没有凑数之意,却不想东平公主却越过了那份驸马人选里面如崔南熏、韦维端等人,最后挑中了他。 元秀微微点了点头,东平公主定了人后,她就接了丰淳彻查郑美人小产之事,只是仓促的赶去风凉殿里贺了一声,却还没来得及仔细问,如今既然鱼烃提了起来,趁着去紫宸殿的路上,不免打探一二:“这李合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听着在长安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就入了八姐的眼?” 她因为有杜拂日这个例子,虽然李合没有什么名声,也不敢轻易小觑了去。但鱼烃见左右并无外人,说话却随意起来,竟带着些儿不屑道:“阿家不知,这却是东平公主以小人之心度阿家之腹了!” 元秀皱起眉。 只听鱼烃压低了嗓子窃窃道:“早先宫里开始挑选驸马,阿家便撒开了手任凭东平公主独自相看那些郎君……阿家这样做是用心良苦,担心东平公主因阿家并云州公主在旁有所不安,只是阿家这样体恤东平公主,东平公主却不知道阿家之心,反而一再的疑心,最后就挑了这么一个勉强能够尚主的世家子——这李合,昨儿老奴才得了大家之命,出宫去查访了一番,他是如今长安城里名声颇响亮的李家郎君李子反堂弟,渠国公嫡幼子,听闻渠国夫人自他之后再无所出,因此格外疼爱些,好在渠国公家教森严,倒也没养成个纨绔子弟,听闻说也中过举人功名的,但比之李子反却要逊色许多!尤其他还是幼子,承不得爵,渠国夫人虽然疼他,可他上面单是同母的兄弟就有四个,渠国公如今年纪也大了,将来一旦……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嫡幼子又能分到多少家私?” 饶是元秀今儿心情不算好,此刻也不禁被他逗笑了:“鱼烃这却是糊涂了,咱们是什么人家?莫不成下降一个金枝玉叶还要如寻常人家一样觑一觑人家产业免得八姐吃苦么?” “是老奴糊涂了。”鱼烃笑着赔了个罪,复道,“只是阿家请想一想,若是娶王妃进门,倒也罢了,可一个郎君反过来用公主的陪嫁究竟不好看,便是东平公主将来也是面上无光——” “正因如此,渠国公便不得不多划些产业给这个李合,免得在八姐面前失了面子,丢了渠国公府的脸,也是丢了赵郡李氏的脸。”元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行啦,这些儿小事没什么可听的,你只管告诉本宫这李合为人品性如何罢?” “去渠国公府宣旨的差使是邱逢祥干的,老奴虽然打探了些那位郎君的为人,但却未见过人,只晓得去李子反甚远,但究竟是望族子弟,又是嫡出之子,想来便是有些骄纵,但在金枝玉叶面前总是知礼的。”东平公主生母早故——她的生母魏才人在世的时候也不怎么得宠,因此在宪宗诸多子女里时常都是被遗忘的那一个,魏才人因不得宠,早早就郁郁而终,东平公主在宫里便一向属于失势的一个,鱼烃却是先为文华太后内侍,后来又跟着丰淳,从东宫到紫宸殿——对这么一位公主,还真不是太放在眼里,尤其东平公主为驸马人选犹豫了这么久,最后却选了一个怎么看都不会入选的李合,难免有畏惧丰淳与元秀之意,丰淳心中多少有些恼怒,这恼怒让鱼烃觑在了眼里,这会自然而然也带了出来。 元秀知道他是有意提醒,微微一哂,道:“八姐虽然性情比七姐柔顺,却也不是没主意的人,她既然选了这李合想来是有些特别之处的。” “阿家说的是,老奴想东平公主到底是帝女,眼光总不差的。”鱼烃恭维了一句,正琢磨着元秀的意思是不是顺势抬一抬那李合的名声,也免得外人议论宫中委屈了东平,却听前面一人笑嘻嘻的迎了上来甜甜道:“阿家来了?大家已经等候多时!”殷勤的问候了元秀,这才迎着鱼烃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鱼监,鱼烃笑眯眯的应了,只是元秀却似笑非笑瞥了眼那年轻内侍,也不理他,直接进了殿去。 那内侍见元秀未曾理睬自己,微微一怔,但随即又殷勤道:“大家这会不在正殿,却是在东面阁子里等着阿家呢。” 紫宸殿虽然是梦唐历代帝王所居之处,但元秀也是来过几回的,也不必他跟上来引路,就径自向东边阁子走去,到了阁子前,便见里面点着灯火,门口侍卫见是元秀公主,忙行了礼,打开了阁门让她进去,只见迎面先是一张落地紫檀木雕太平有象的底座驮了八折绘连绵山河的屏风,意喻着江山太平,转过了屏风,便见丰淳穿着家常袍服,坐在了上首,面前小几上放着瓜果冻饮,里面放了两个冰盆,煞是凉爽,阁子里只有鱼安源一个侍奉,见到元秀进来赶紧行礼。 元秀摆手免了他,向丰淳行了个家礼,丰淳让她在下首备好的席上坐了,看了眼采蓝采绿,两人忙识趣的退了出去,鱼安源也退下,只剩鱼烃在旁伺候着,丰淳这才有些哭笑不得的问元秀:“你与与五嫂斗气都两日了,怎的还不消除?” “五哥从前也不大喜欢皇后,每回我劝你莫要总是去赵氏那儿,五哥总不以为然,怎么如今就忽然与皇后好得这样蜜里调油一般了?”元秀撇了撇嘴角反驳道。 “从前我与子节相敬如冰时你在旁边急着,如今我与子节好了你又不高兴。”丰淳哑然失笑,“这做兄长的可也太难了些。” 元秀哼道:“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帝后和谐,五哥成日里与皇后好得极了,连带着看臣妹也是不顺眼了,自然就觉得做兄长难了。” “九娘这样说来,是怕帝后和谐了便对你疏远了么?”丰淳见她这半赌气的模样微微摇头,“子节虽然好,但你是我唯一亲妹,那是任谁都不能比的。” 元秀忍不住道:“五哥究竟为了什么对皇后态度转变这样大?” “不过是想通了些旧事。”丰淳不欲多言,含糊道,“从前六宫之权也不是不在她手里,如今不过多在蓬莱殿住了几回罢了,究竟储君还是出自中宫的好。” 元秀皱了皱眉,这番话虽然是她意料之中甚至早先也是支持的,但若传了出去……她抿了一抿嘴,道:“我今儿来寻五哥是有几件事要说——郑美人小产的事情这会我还没查清楚。” 丰淳听得小产二字微微皱了下眉,见阁子里如今只有鱼烃一人低眉顺眼的添着酒菜,便直言道:“从前因先帝孝期,宫里没有进新人时,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就是在东宫时,我并不算宠爱曹氏,鑫郎究竟也长这么大了,赵氏小产也是新人进宫后的事情,早先看着那五个人都还不错,但现在看来貌美心慈这句话倒有些可笑了,这件事情你查是要查清楚的,只是知道了是谁不要张扬,来告诉了我再计较。” 元秀知道他这么说是怕自己年少气盛,两个妃子小产的也是自己的亲侄儿,若是查到了结果贸然嚷出来,打草惊蛇不说,丰淳已经将怀疑的目标放在了那五个新人身上,这五人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到底也是得罪了一家。她心下有些儿不快,淡淡的道:“五哥,且容我多嘴一句——新人都是望族之女,原本宫里的老人,除了皇后,似乎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吧?” 她话中之意很是清楚,丰淳皱了下眉,摇头苦笑道:“罢了,明儿我叫子节私下里去给你陪个不是罢……” 元秀心头一阵郁闷,她忽然发现自己当初为王氏说了太多好话如今竟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是丰淳既然已经认定了自己是在因迁怒而怀疑皇后,如今再说也没意思了,她只得勉强继续说下一件事:“我想问五哥一件旧事——当年咱们母后甍逝,先帝为此赦了郭家年纪最小的舅父……那位舅父如今可是在太原?” 在她想象里,郭家好歹也是在长安显赫多年的,郭十五郎又是郭守膝下的嫡幼子,听穆望子话里话外的意思,郭家没出事前,原也是个整日里走马斗犬的纨绔子弟,长安城里认识他的人决计不会太少,何况郭家出事时郭十五郎也已经十七岁了,已经长成,就是后来有所改变想必也变不到哪里去,虽然照着穆望子的说法,郭十五郎与丰淳联系密切,但这么一个人留在长安即使住的隐蔽,时间长了总有被认出来的时候,想来应该是一直在太原坐镇的。 只是丰淳听了她的话,手中酒盏竟有些不稳,还是旁边鱼烃托了一把才扶住,他也无心就饮,放下了酒盏沉声道:“你为何忽然问起了他来?” 元秀微微吃惊,丰淳说的是他——虽然如今他是天子了,可照穆望子说的,郭十五对丰淳帮助极大,又是两人的长辈,私下里总也该叫一声舅父吧? “是穆望子告诉你的,还是杜青棠?”丰淳目光如电,低声厉喝! 元秀在长安的行动自然是瞒不过丰淳去,她对丰淳知道自己的行踪也不例外,只是蹙眉问:“这位十五舅与五哥你……” “十五舅?”丰淳目中厉色渐敛,取而代之的是极为复杂的情绪,他轻叹了一声,“阿煌不要多问了!” 元秀皱起眉:“为何?” “也不要叫他十五舅。”丰淳凝视着案上酒盏,缓缓道,“不要问我原因——你就当这个人,早已死去便是!” “……”元秀听出他语气里的郑重,沉默下来,丰淳定了定神,试探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他来……究竟是谁在你面前多了这个嘴?是穆望子,还是杜青棠?” “我以为五哥会先问我去玢国公府做什么。” “你是我梦唐帝女,身份尊贵,深宫大内都畅通无阻,去一个国公府又如何?”丰淳眯起眼,淡淡的道。 元秀思忖片刻:“五哥,可见过长生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四章 宪宗皇帝 “这位贵主的气度到与那丰淳小儿不同。”入夜后,满天星子,玢国公府后宅书房中放着冰盆,四角各点一盏碧纱灯,杜青棠的脸色在灯火下泛着淡淡的疲惫之色,他整个人倚在隐囊上,对不远处正临帖的杜拂日感慨道,“尚未及笄能够堪破只手遮天与天日之别,聪慧两个字倒也不算全是恭维。” 这间书房甚是宽大,杜观棋犹如影子般侍立在角落里,却是难得未曾与杜青棠唱对台戏,而是目光灼灼,警惕四顾。 “当初叔父亲自出马劝说贵主下降河北不成时,可是在家中讥诮了许久贵主气度浑然不似皇室中人、丝毫不知为国尽力的。”相比之下,临帖的杜拂日却神态自若,他一边落笔一边语气平淡道,整个人举止犹如行云流水般连贯自然,杜青棠在他背后嘿嘿一笑,忽然道:“拂儿可知贵主临走时向我多问了个问题是什么?” 杜拂日淡然道:“叔父这样窃喜,莫非贵主向叔父征询了私事?” “拂儿啊……”杜青棠叹息着,指节在榻上敲了敲,方道,“做叔父的一直都知道你聪慧,也一直叫你藏拙,你为何始终不肯听?似你这样,将来贵主下降之后,依旧处处一针见血,须知道贵主不同叔父,乃是少年女郎,面皮最拨薄不过,你这样无趣,岂不是要步了当初郑敛后路?” 杜拂日终于笔下一顿,他不动声色的将紫毫放到旁边笔架上,将写坏了的一张宣纸团起丢入案下篓中,这才皱眉道:“贵主下降?” “贵主又不是不知道你至今尚未婚娶,而且兄长与长嫂早逝,你的婚姻之事自然由我来做主,贵主既然问出此言,自然是对你有意——一个少年女郎都已经鼓足了勇气开口,我虽然不喜丰淳小儿,念在了文华太后的面子上,也只能不舍的将你推出去了……好在这位贵主虽然比之当初的文华太后还差得远,不过美貌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拂儿……”杜青棠说的兴高采烈,杜拂日却依旧面色平静,思索片刻道:“所以,这就是正堂里那个雨过天青绘海棠春睡美人瓠被贵主临走时砸了泄愤之故么?” “贵主年轻,心思被说破,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杜青棠不怀好意的问,“拂儿可是对此事不喜?” 杜拂日拿起旁边备好的清水浣了浣手,转过身来,在下首的席上端正的跪坐下来,道:“叔父一直劝说我不要入仕,从前的理由是今上因文华太后故不喜叔父,惟恐我踏入其中受池鱼之累,为何如今又要为我争取入仕的机会?” 杜青棠眯起眼,敛了戏谑之色,沉声道:“你当真以为我的一句戏谑之言,就能让贵主决定下降于你?如今可不是前朝,就是前朝,你尚主的机会也不大,否则宪宗皇帝膝下自昌阳公主起到云州公主,共有四女与你年纪仿佛,宪宗皇帝当初为昌阳公主宁可选了崔家那个绣花草包都未曾选你——前朝我势力太大,不宜再锦上添花,今朝我却恰好恶了今上,尤其这一位,还是今上的掌上明珠……” “正是因为如此。”杜拂日好整以暇道,“叔父这样开口,自然有把握。否则杜家丢脸不要紧,恐怕今上正好治叔父一个不敬之罪!叔父与今上斡旋这许多年,莫非会晚节不保么?” 杜青棠似笑非笑:“这么说若是贵主主动提出下降于你,你也不想拒绝了?” “那位贵主当得起叔父聪慧机敏的称赞,而且极有主意,叔父口才虽佳,没有十分的理由怕也很难说服她。”杜拂日却没有理会他的戏谑,而是若有所思,“何况是终身大事?” 他拿起面前的凉茶自斟自饮了一盏,闭目片刻,忽然道:“叔父莫不是又拿了推.背.图之事,哄骗贵主?” “你如何会想到推.背.图?”杜青棠饶有兴致的问,“贵主主动提出下降你,可以有很多可能,譬如说,像当年昌阳公主对崔风物一样,被你风仪所折服,又或者像云州公主对郑纬,始于一次英雄救美……你虽然自小被我故意压制与隐瞒,不许在外人跟前崭露头角,但我城南杜氏子弟本就不俗者众多,你更是我亲自教养长大,旁的不敢说,风仪容貌放到了全长安也是一等一的,何况高冠瀑布下,燕九怀行险招,还是你救了贵主,还是我这些年来的要求让我唯一的侄儿过于妄自菲薄了?” 杜拂日与燕九怀在高冠瀑布下的争斗旁人或者不知,但杜青棠只此一侄,却是说什么也要多加关心的,自然了如指掌,包括元秀公主也被卷入其中他也有所了解。 “并非妄自菲薄,而是对元秀公主有所了解。”杜拂日心平气和道,“论风仪家世,贺夷简比之长安诸人其实也不差,更重要的是,长安诸人之中,恐怕无人能够比贺夷简对这位贵主更真心,贵主正当年少,虽然身份尊贵又有倾城之姿,在这个年纪,正是怀春之时,却对贺夷简丝毫不加动心,又岂是轻易被风仪、救助之事打动之人?” 杜青棠淡笑着道:“也许是贺夷简恰好不是她所恋慕的那一类郎君,譬如昌阳公主偏爱崔风物那种谪仙般的气度,那么对于能够慷慨高歌、击匣而舞的壮士便兴趣不大。” 杜拂日摇头:“燕郎曾经告诉我一件事,贺夷简离开长安前,特特向他买过一个消息。” 听到燕九怀,杜青棠也不禁眉头一皱:“那贺家小儿买了什么?” “他向燕九怀买了紫阁别院附近几座高峰之上,何处有桃花。”杜拂日淡然道,“然后亲自攀上高峰,摘下最完好的一枝,将其他全部砍去,那一枝桃花被他趁夜和露送进紫阁别院,以贺夷简的性情,即使是贵主,做到这一步也是极为用心了,叔父可知,贵主是如何对待那枝桃花的?” 杜青棠淡然道:“这位贵主与我见的次数固然不多,但我猜也能猜得出来,她不是转手就丢了,就是压根没有收下。总之,是绝不可能好生收起来的!” “不错!”杜拂日点头,“贵主收下了桃花,但等贺夷简离开,便丢入了旁边的睡莲池中!” “你可是因此觉得这位贵主太过无情?”杜青棠沉吟道。 杜拂日哑然失笑:“贵主若是无情,又岂会接受?贺夷简相貌堂堂、出身足以尚主,又对贵主一往情深,但凡女郎,无论贵贱,遇此佳郎,岂有不动心的道理?但是贵主动心归动心,却因河北与长安的复杂局势,毫不迟疑的将那枝桃花丢弃……这位贵主作为皇室公主乃是极为合格的,她并非无情,只是太过清醒。” 他抬手指了指大明宫的方向,淡然道,“今上登基不过三年有余,按着古制,未改元前多沿袭前朝旧政以示孝道,今上也是如此!也就是说,今上培植自己的班底、清洗叔父的人,到如今不过区区三年不到,而当初,叔父却是从怀宗皇帝一朝就开始打下根基,在前朝时候,宪宗皇帝更是对叔父信任有加,反而因琼王故,今上这个东宫,在前朝战战兢兢,一直到了登基才能一展身手……” 杜青棠微微颔首:“所以呢?” “所以如今虽然已经是丰淳三年,今上登基至今每日上朝不辍,朝野上下都赞其勤政,并非没有缘故。”杜拂日淡然道,“只因今上如今虽然位列九五,但实际上,不说整个梦唐,就是长安帝都里,依旧做不到如指臂使,换言之,叔父固然被赶下相位,然余势尚存,加上五姓七家这些家族在前朝被叔父与宪宗皇帝压制极大,如今自然也不肯轻易完全向今上低头,从天下的角度来看,藩镇乃梦唐之危,但从今上来看,藩镇远在长安之外,如何将长安之内的各处权柄抓到手……如何彻底握住帝王应有之权,才是他最急着考虑的事情!” 杜青棠默然。 “元秀公主乃是今上胞妹,今上所忧所虑,她自无置身事外之理。”杜拂日淡笑着道,“长安原本就因叔父的缘故,如今分为皇室、杜氏一系并观望一系这三派彼此试探与倾轧,先前任秋之案沸沸扬扬、使坊间都议论不休就是个例子,今上毕竟不及宪宗皇帝,能力有限,长安已经大致分了三派,若再因元秀公主的缘故,让藩镇也找到机会与理由进来插一脚——尤其魏博贺之方,当年曾在宪宗皇帝时被打压得极为厉害,而且此人,对叔父极为畏惧,他若插手到长安,断然不会站在叔父对立面,那么无论是观望还是向叔父示好,都会给长安原本就复杂的局势带来更大的麻烦,这种麻烦,恐怕今上也难以驾御!” “因此元秀公主虽然对贺夷简有所动心,却绝不会下降河北,今上是其胞兄,对她终究与其他姊妹不同,一旦今上失位,贵主的日子想必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贺夷简对贵主再如何热烈,终究比不上金枝玉叶的身份、以及九五至尊的眷护!”杜拂日平静道,“实际上,最初在观澜楼外见到这位贵主时,看到贵主对我的态度,我便知道贺夷简无望——在文华太后之事上,无论内中有怎样错综复杂处,叔父终究难脱干系,而我是叔父抚养长大,贵主也许会自矜身份,不屑与我为难,也许会因年少好事,前去考校我箭技,但后来多次劝说我参加武举……”说到此处,他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有些好笑,继续道,“这说明今上虽然不喜叔父,但这位贵主对我杜氏,其实并无太大恶感,甚至可以说,还有些期盼我为国效力!” 杜拂日沉吟片刻,缓缓道:“文华太后甍逝时,贵主不过三岁,就算文华太后那时候叮嘱了什么,想必贵主也是记不住的,因此对贵主影响最大者,莫过于养母昭贤太后与乳母薛尚仪,并今上,无论是养母还是乳母,文华太后不但是贵主生母,更是宪宗皇帝之元后,所以这两位都不敢在贵主面前对此事有什么议论,毕竟那时候叔父权倾朝野,若是言叔父之过,等于得罪了叔父,若是言文华太后……而今上也不会主动为叔父开脱。” 他想了一想,“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宪宗皇帝!”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五章 古薇娘(上) “不知六郎可喝得惯这霍山小团?”古薇娘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她生得与梦唐时下所推崇的美人不同,身量偏瘦了些,不过因着一张满月也似的脸庞,看起来却并不单薄,因着天气炎热的缘故,虽然室中放了冰盆,还是只淡淡施了一层红妆,描着柳叶眉,贴着梅钿,鬓角处是对称的卷纹斜红,笑涡里点了一双圆靥,唇上染着明快的丹色,手里拿了一柄紫竹绷着的竹青色细纱绣蝶恋花团扇,因方才亲手为贺夷简斟茶的缘故,宽袖半褪,露出了腕上一只血玉镯子,与雪白的肌肤相映,格外显眼。 贺夷简神态慵懒,全然无视了他对面正怒目而视的楚沾,随手拿起那盏古薇娘细心沏了许久的霍山小团呷了一口,似笑非笑道:“薇娘的手艺自是不错。” 古薇娘闻言抿嘴一笑,她身上确实有一种与大部分梦唐女郎都不相同的贞静之风,一举一动都给人以娴静若娇花照水的感觉,楚沾硬是缠着贺夷简跟到了这闭月轩来,此处从前本也是两人时常一起吟诗作画处,那时候两情相悦是何等甜蜜,却不想古薇娘会有对他人殷勤体贴,却将自己丢在了一旁的时候,楚沾越想越是委屈,见古薇娘面露娇羞之色,心中更是气愤难言,怒道:“薇娘,我面前还没有茶水呢!” 古薇娘原本就是故意为难他,指望他自己离开,如今见楚沾不但不走,反而还出言索取茶水起来,到底当着贺夷简的面,古薇娘也没法子就这样对他翻脸,勉强对身后的使女道:“去把外面的凉茶取来一碗与兄长解渴。” 那使女还没动楚沾已经几乎气破了胸膛:“外面的凉茶乃是给下人喝的,薇娘你给贺夷简喝的是寿州那边特特送给母亲再转送给你的霍山小团,却打发我去喝下人之物?!” 他这边气得几欲咆哮,贺夷简目中有戏谑之色,看向古薇娘,却见古薇娘沉静道:“兄长是误会了,只是见兄长催促得紧,想是口渴的厉害,故此才让人先取了水来让兄长解渴罢了。” 她敷衍得毫无诚意,满屋子都听得出来,可楚沾偏生见了她这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发作不下去,脸色变了数次,竟悻悻重新落座,只是拿眼睛瞪着贺夷简,看那架势简直恨不得扑过去将他手中茶盏夺过来。 贺夷简对他笑了一笑,楚沾心中怒火更甚,古薇娘留意到了两人对视,轻咳一声,却道:“兄长,姨母方才……” “母亲那里能有什么大事?!”楚沾这段时间不受她待见,被故意打发的次数也不少了,如今古薇娘才开口半句就被他不客气的堵了回去,依旧怒气冲冲的瞪着贺夷简,贺夷简自是不怕他这般怒视,反而颇有玩味之色。 楚沾见状,不由咬牙切齿,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将他赶出节度使府,忽见去外面取凉茶的使女空着手慌慌张张的冲了回来,古薇娘虽然自幼失了双亲,却是田夫人当成了亲生女儿抚养长大的,自然不乏大家气度,见到贴身使女神色仓皇,不由微露愠色:“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女郎,外、外面……外面……”那使女嘴上回着古薇娘的话,眼睛却不自觉的瞟向了贺夷简,待古薇娘狠狠瞪了她一眼,才一咬牙道,“幽州李十七娘往这边来了!二娘子似乎不在她身边!” 古薇娘脸色微变,下意识的也看了眼贺夷简,贺夷简却全当没有听到这句话,依旧慢条斯理的饮着那盏霍山小团,楚沾闻言却是唯一大喜的那一个,他差不多是从席上跳起来的:“贺家郎君!你那未婚妻子寻过来了,为何还不出去迎接,还要赖在薇娘这里?” “楚兄慎言啊!”贺夷简叹息道,“先不说李十七娘与我只是兄妹之情,楚兄无故指其为我未婚妻子,有伤十七娘之闺誉,再者,自古以来都是男尊女卑,岂有女子前来,使郎君迎接的道理?楚兄真是糊涂了!” 楚沾性情耿直,这种口舌之争向来不是贺夷简的对手,但这几日奉了田夫人之命去敷衍与纠缠幽州李家的十七娘子楚二娘乃是他嫡亲的姐姐,他对李十七娘的性情自然也打听到了几分,李衡李希声的这个掌上明珠貌美如花也口齿伶俐,若非楚二娘好歹是田夫人长女,身份与之相齐,又比李十七娘年长了数岁,早在夫家的一大家子亲戚里练就了一身八面玲珑的手段,怕还难以缠得住她。 如今李十七娘居然连楚二娘都甩了开去……甚至直接杀到了闭月轩来,楚沾不由心情大好,他敛了因与贺夷简斗嘴再次落败的怒气,一脸幸灾乐祸。 李十七娘来得极快,古薇娘还未想到什么法子,便听见了闭月轩外一阵推嚷,显然是门口守着的婆子不肯让她进来,只是这位女郎连楚二娘子都能甩开区区几个婆子又怎拦她得住?差不多两三句话的功夫,便听外面传来清脆的啪的一声——随即门被健仆踹开,李十七娘一身丹色夏衫,梳着飞仙髻,凤眼斜飞,樱唇微勾,面上神色似笑非笑,因她走得急,臂上绛色披帛不自觉向后急飞而去,衣袂飘飘间,她鬓边两支步摇却只微晃,一丝珠玉相击声都不曾发出——足见闺仪。 在她身后跟着贴身使女线娘并三五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健妇,皆是面色凶狠,李十七娘转过了屏风看清楚轩中三人后,嘴角一勾,轻轻拍了拍手,除了线娘外的几名健妇立刻退了出去——却正有一道人影抢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屏风边,哭诉道:“女郎、郎君,请为老奴做主哇……” 这人穿着楚家下人常服,一手捂住的脸颊高高肿起,鬓发也散,形容狼狈,这会轩中三人却是知道那清脆之声是什么缘故了。 即使刚才还盼望着李十七娘过来搅局的楚沾也沉下了脸:“敝下愚钝,但似乎也轮不到十七娘子来帮着教训吧?” ……………………………………………………………………………… 又一个BUG——是楚二娘不是田二娘,我糊涂了,前面那一章今天没工夫改了……这里提醒一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古薇娘(中) 楚沾虽然不喜贺夷简与古薇娘见面,他自己又奈何不得贺夷简,巴不得李十七娘这个据说已经收了贺之方聘物又泼辣厉害的小娘子过来替自己解决了这个难题,但他到底也是田夫人养大的,在关于楚家面子上的事情并不糊涂,况且楚沾很是欣赏古薇娘的贞静娴雅,对于李十七娘这样极具梦唐风气的泼辣女郎本就不怎么喜欢——古薇娘主动邀约贺夷简那是奉了田夫人的意思,也为了防着楚沾继续纠缠古薇娘不放,田夫人特特将自己身边的老嬷嬷派到了古薇娘身边,如今守在了闭月轩外的就是,这被打的恰是其中之一。 田夫人膝下只得楚沾这么一个亲生儿子,楚沾对自己母亲身边的得力之人总是不陌生的,这两个嬷嬷好歹也是看着他长大,虽然因着她们阻拦楚沾接近古薇娘,方才进闭月轩时还被楚沾呵斥过,可自己呵斥,与看着她们被李十七娘教训又是一回事了。 况且李十七娘固然是幽州节度使李衡爱女,楚沾也是楚殷兴嫡子,说起来梦唐诸镇中,在宪宗皇帝当初未讨淄青前,淄青才是最强大的一个,就是前任节度使因逆了宪宗的意思被满门抄斩了,后来楚殷兴接手下来,总也不至于怕了幽州。 楚沾这么一问,李十七娘却是瞬间换了一副笑脸:“三郎哥哥,这是我急着进来,外面嬷嬷又非要拦阻着我,一时情急,原是想推开嬷嬷的,却不想嬷嬷生得矮了些,我不仔细推到了脸上,还望三郎哥哥念我年少,莫要和我计较。” 她这摆明了是在胡说八道,可是自古幽燕郎君多身材伟岸,李十七娘固然是女郎,但身量比之寻常女郎都要高挑许多,她体态修长,比那挨打的嬷嬷生生高了一头,这个理由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如果不去看那嬷嬷脸上伤痕的话。 楚沾不喜泼辣的女郎,然他究竟是郎君,见李十七娘公然狡辩,心下虽然不喜,但就算是在淄青的地盘上,也断然没有为了一个下人去扫前来庆贺的客人的颜面的道理,只是楚沾原本打算甩几句话便了事,古薇娘却不这么想了,她瞥了眼脸色不豫的楚沾、与好整以暇,仿佛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的贺夷简,抿了抿嘴,清声道:“十七娘这话说的好没有道理,我自在这闭月轩里请客,外面的嬷嬷不可能没有告诉你,我可没有请你来,却不知道你急着进来做什么?况且嬷嬷脸上的指痕清晰,十七娘这借口找的也未免太荒唐了些!” “六郎。”李十七娘却连个眼神也懒得去瞥她,见楚沾因古薇娘开口收了声,便叫起了贺夷简,神色也变得郑重。 贺夷简弹了弹衣袖,笑道:“什么事?” 李十七娘对他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道:“方才我正与楚二娘子说话时,看见有人在急着寻你,便拦了下来问一问——魏州出了些事,贺世伯要你速速赶回去!” 贺夷简虽然自见元秀后再无意娶李十七娘,但对这个自小常见面的女郎还是有些了解的,李十七娘固然颇有城府,只是大事上面却不至于信口胡说,她既然敢当着楚沾与古薇娘的面说了此事,那么就不会是说谎,只是想到了李十七娘又想到元秀,贺夷简当然不肯轻易相信魏州会出什么事,实际上因着贺之方别无兄弟在世,膝下又只有贺夷简这么一个独生的爱子,若是当真出了事,反而会吩咐身边人密不宣布,装作若无其事,私下里等楚殷兴的寿宴结束了再赶回去,以免生乱。 像这样公然的叫他回去,尤其楚殷兴的寿辰就在后天,想来也知道至少贺之方本人是没什么事的。 他漫不经心的问道:“是什么事啊?” 李十七娘似笑非笑道:“这是贺家的家事,我可不好插嘴了。” 楚沾听到这里,也顾不得和李十七娘计较先前之事,赶紧道:“家父的寿辰虽然就在两日后,但有贺家大郎君在此,六郎若是有什么不便这时候回去也是使得的!”看那情形只要贺夷简点一下头,他恨不得马上去帮着备车。 贺夷简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起身对古薇娘一礼:“十七娘既然特特前来传话,事关魏州,我总要去问个清楚,却是要先告辞了。” 古薇娘与他也见过了两回,贺夷简的态度始终若即若离,她邀了七次连这一回在里面也不过来了三次,看起来对她一点也不热情,但到场后却是彬彬有礼,说话行事都是极客气的,因此此刻见贺夷简告辞,古薇娘自知拦他不住,何况她这会拦了人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便柔声道:“贺郎君请便!” 贺夷简拱了拱手带着夏侯浮白离开,这边李十七娘却没有走的意思,反而走到了贺夷简方才所坐的席上不客气的跪坐下来,抬手拿起面前还没来得及被收拾下去的残茶看了看,懒洋洋的道:“这霍山小团在寿州贡茶里面也是一等一的了,就是我在幽州每年所得的也不过那么一点儿,还是因为父亲特别疼爱我的缘故,按着古家的家世想是只有家主才吃得起,古家娘子这里的想是田夫人给的罢?” 楚沾原本见贺夷简被支走,正在得意,想趁这机会留下来与古薇娘说一说话,见李十七娘非但不走反而话里话外对古薇娘态度不善,他忍不住怒道:“十七娘子已经找过了贺夷简,贺夷简都离开了你为何还不走?” 原本他一个郎君就算对李十七娘不喜也不至于如此态度,但楚沾素来爱慕古薇娘自然舍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只是李十七娘听了这话眼睛也没眨一下便道:“三郎哥哥这话说的可是伤人的心了,是魏州出了事要贺家六郎赶回去,又不是我幽州出了事!再者我到淄青来也是为了给楚家伯伯贺寿,三郎哥哥这么说,可是楚家伯伯不喜我幽州?若是如此,我这便去告诉了六叔……” “十七娘子想是误会了,表哥的意思不过是十七娘子素来粘贺家六郎粘得紧,方才贺家六郎离开十七娘子居然没有跟上,表哥心下有些奇怪罢了。”古薇娘皱着眉圆场,她才斥责过李十七娘,这会为了楚沾一时失口却也只得缓和了语气,毕竟楚沾方才那句话到底不妥当,原本几人身份都差不多,就是古薇娘低一些,怎么说也是在淄青的地盘上,李十七娘也奈何不了她,但楚沾那话被李十七娘一发挥,就变成了淄青和幽州之间的事情,李十七娘虽然是从长安跟着贺夷简一起过来的,可她一个女郎自然代表不了幽州来贺寿,幽州的使者是李十七娘的六叔,她当真去一告诉,楚殷兴非狠狠教训楚沾不可! 原本楚沾是楚殷兴唯一的嫡子,只是如今长安衰弱,礼制逐渐崩坏,在长安和京畿附近还好,到了远处究竟是乱了,像藩镇那更是犹如诸侯一般,今上又不像前面的宪宗皇帝,楚殷兴膝下一共有五个郎君,楚沾排行第三,他性情耿直这一点楚殷兴已经不太喜欢,再加上为人野心也不大,总被楚殷兴认为是胸无大志,不过田夫人与楚殷兴是大半辈子一起过来的,身为正妻到底得楚殷兴重视,再加上楚殷兴年纪也还没有贺之方那么长,比起膝下只有一个贺夷简的贺之方,他可要放心多了,但也因为有五子的缘故,楚沾在父亲面前的地位与贺夷简压根就不能比,若是在寿辰上面再被打一顿,那么田夫人再有手段,楚殷兴那些部属对这个小主人还是不会太看好的。 藩镇有藩镇的好处与坏处,好处是因着如今梦唐衰弱,它们不必受长安辖制,坏处就是在这一片地盘上面兴与衰只得自己掌握,中央既然没了力气来管辖,索性只承认胜出者,淄青从前的主人葛氏就是因为在前朝时候错误的估计了宪宗的手段与能力,还当着怀宗皇帝时敷衍,结果宪宗皇帝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当时杜青棠亲自赶往魏州传旨,邻近淄青的魏博军忽然倒戈让葛氏立刻懵了,那一战以长安告胜后葛家就再也没出现过,而楚殷兴原本只是葛氏一个部属,觑准了机会阵前倒戈,亲手砍了主上的脑袋投诚,宪宗皇帝倒也不是不想趁机收拢淄青,据说原本连人都拟好了,至于楚殷兴本也只是打算调他入长安任职,但谁想到长安接着就发生了后族郭氏被族没之时,这样一番乱下来,最后楚殷兴到底上了位——这是因为当时长安为郭家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而淄青这边在葛氏去后本就是楚殷兴势力最大,郭氏的事情尘埃落定,楚殷兴也经营的差不多了,他又再三对宪宗表忠诚,这个时候命他再入长安显然不太靠谱,至于再起兵戈一则耗费太大,二则师出无名,毕竟葛氏是对长安不敬才被讨伐的,楚殷兴却对长安极为殷勤,宪宗皇帝最后还是补了一道圣旨为他正名——楚殷兴这个节度使之位固然有觑准了葛氏冒犯长安的机会,但当时葛氏部属不只他一人,他能够干到这一步,与自己的能力不无关系,也因此他非常的清楚,楚氏若想继续兴旺,如长安那些勋贵人家一样立嫡立长并不合适,因为嫡子或者长子未必就一定比其他子嗣更出色,而他如果像贺之方那样只有一个亲生子,那是没有办法,他还大度不到把一辈子争来的东西给外人,如果膝下有众子,哪怕最出色的是庶子又怎么样?反正都是他的儿子。 但这对楚沾来说却不妙了,他不但是嫡子还是唯一的嫡子,楚二娘子是女郎不说还早就出嫁了,对娘家的事情她一个女郎自然说不上嘴,若是将来楚殷兴的位置落到了楚沾其他兄弟身上,楚沾的日子绝对不会太好过——不太好过已经是不错了,看一看魏州贺之方的兄弟侄子的例子,就会知道藩镇节度使的子嗣争位,也许场面不及一国夺储,但惨烈却未必不如。 古薇娘是田夫人的外甥女,也是楚沾表妹,她虽然因田夫人的话不再想着嫁与楚沾,但也不可能不维护着他。 只是古薇娘这一开口,却见楚沾又惊又喜的看向了她,她顿时又头疼起来,好在李十七娘倒没有继续纠缠楚沾那句话,而是慢条斯理的道:“原来如此么?只是说到粘人,似乎三郎哥哥更加粘古家娘子你啊!” 古薇娘眉头微皱,她不是不是这幽州女郎泼辣,但李十七娘再泼辣厉害也是幽州节度使之女,这里是淄青,而她的亲姨母是田夫人,淄青节度使的正妻,所以古薇娘想了一想,淡淡道:“表哥堂堂郎君,怎会成日里粘人?想也是十七娘子的名声太过响亮,而我打小身子弱一些,表哥难免不放心我与十七娘子单独相处罢了。” 她这话却是明着讽刺李十七娘太过剽悍了,李十七娘哼了一声,正待说话,这时候外面却进来了一个青衣仆人,古薇娘一看,不由道:“田娘子,可是姨母那边有什么吩咐?” “李家娘子也在?”田娘子是田夫人的陪嫁,对从小养在田夫人身边的楚沾和古薇娘都是很熟悉的,看到李十七娘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行了礼,解释道,“魏州贺家出了点事,贺六郎方才去了前面向节帅辞行,节帅听说后便要三郎代他送贺家六郎出城!” 虽然李十七娘才来当众说过了话,却不想贺六这么快竟就要回魏州去,竟连楚殷兴的寿辰都等不得了,古薇娘面露吃惊之色,楚沾却是心头暗喜,也顾不得这段日子在贺夷简那里吃得亏了,爽快的站起了身来:“我这就去送!” 他这迫不及待的态度让李十七娘勾了勾唇,但楚沾才走了两步又想起了李十七娘,正待说话,李十七娘却已经抢先道:“三郎哥哥放心,只叫薇娘姐姐招呼我就成了,你只管去送人便是!” 楚沾哪里是要她留下来,分明就是怕自己离开了古薇娘一个人在李十七娘手里吃亏,只是这话却也不能明着说出来,古薇娘刺李十七娘那是女郎之间的口角,他夹进去却是自承古薇娘比不上李十七娘了。 只是楚沾本就不是口齿伶俐之人,这会被李十七娘这么一堵,更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田娘子却等不得,催促道:“三郎快走,老奴听前面管事来传话,贺六郎像是要立刻出城呢!莫要去迟了让节帅等候焦急。” 对楚殷兴,楚沾到底是有几分惧怕的,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下去,暗想这里到底是淄青节度使府,李十七娘固然泼辣,打一个下人没什么,打了田夫人养大的亲外甥女,那可是连李衡那边也要赔礼的,李十七娘应该……不是那么不知道轻重的人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古薇娘(下) 见楚沾被田娘子催促走了,李十七娘打量了下古薇娘身后如临大敌的使女,笑吟吟的道:“我若不看楚家三郎方才那紧张的模样倒还真的不信自己名声这等响亮,居然连淄青都晓得了。” 相比使女古薇娘究竟是田夫人教导出来的女郎,倒是一派镇定,只是淡淡的道:“何必去听什么名声,只看着十七娘子方才的做派也差不多知道了。” “说起来你我之间本无什么仇怨,要当真说仇说恨,贺家伯伯解佩与我父亲为约在前,况且我与贺夷简还算得上是小半个青梅竹马,自小便经常见面的,打从贺家大娘子嫁给了我哥哥,往来就更多了,因此论情论理都是我在你之先。”李十七娘眯着眼,声音脆亮利落,但她姿态却是懒散的,半靠在了榻上斜睨着古薇娘道,“所以我原本以为你私下里见了我就算不亏心,也断然没有理直气壮的地方吧?” 古薇娘慢条斯理道:“十七娘子既然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我也不怕说一句实话给你听——你与贺六再怎么青梅竹马,可这位郎君的心思究竟在不在你身上,咱们都很清楚罢?” 她这话说的刻薄,尤其李贺两家有意结亲,淄青与魏博相望,魏博往北就是幽州,那当然是早就听到的,长安那位贵主也就算了,毕竟身份远较李十七娘尊贵,可是古薇娘又算什么?她的态度竟比元秀公主还要蛮横骄横,侍立在李十七娘身后的线娘顿时沉了脸! 只是李十七娘倒神色不变,她挥手止住线娘出声,笑吟吟道:“我瞧三郎哥哥对你很是上心,只是他能娶你么?” 这会却是轮到了古薇娘不好受了,她自小被田夫人娇养,楚殷兴虽然姬妾不算少,但后宅里始终田夫人一人独大,因此她这个寄居的外甥女其实比楚殷兴那几个庶出的女郎过得还要自在些,当然田夫人也不是没有教导她中馈之道,只是教是一方面,上手是另一方面,虽然因与楚沾的事情被田夫人点醒后古薇娘似乎长大了许多,但比之李十七娘究竟差着些,脸上立刻带出了青白交错之色——她这些日子冷落和远着楚沾,主动去敷衍着看着就难伺候的贺夷简,心里何尝好受? 李十七娘是不得贺夷简的心,即使贺之方与李衡都乐见此事成就,可若是其他镇也就罢了,贺夷简这个年纪再怎么出色,只要做父母的狠下心来到底是拗不过去的,但谁不知道贺之方只此一子,他说不娶,贺之方十有八九还是得从了他的愿。 再者贺夷简的态度放在了那里,李衡也未必舍得自己最疼爱的女郎送过去受苦。 可古薇娘与楚沾两情相悦,田夫人也不是真的不想要她做儿妇,可…… 古薇娘脸色变了数变,立刻反击:“十七娘子可真会说笑,表哥是我嫡亲姨母之子,姨母待我犹如亲生骨肉,我与表哥虽然隔了一层实际上一起长大也与亲生的兄妹没什么两样,做哥哥的担心些妹妹,不想十七娘子竟想成了这样?不知……是幽州风俗如此呢,还是十七娘子兄弟恁多,却从未被自家兄弟关心过?” 她摇着团扇,悠悠道,“所以才格外粘着贺家郎君吗?可是贺家郎君有这点年纪了,早晚也要娶亲,他到底不是十七娘子的亲哥哥呢!” “古家娘子,你可知道你为何嫁不得楚三郎?”古薇娘话说的越发刻薄,李十七娘却依旧不急不慢,她似乎觉得有些渴了,见古薇娘没有招待自己的意思,也不客气,叫过了线娘吩咐,线娘笑吟吟的走到旁边放着茶饼与器皿的地方,一点也不见外的替她沏起了茶来。 古薇娘瞪了线娘一眼,暗恨自己的使女不争气,只是她本身性格原本就是偏娴静些,身边使女自然也是这个路数,哪里是跟着李十七娘打小挽弓驰骋的线娘能比。 不过李十七娘这句话倒是问到了古薇娘的痛处,她虽然竭力要作出不屑与李十七娘多言的样子,到底还是忍不住冷声讥道:“我命苦,自小父母双亡,幸得姨母看拂,哪里比得上十七娘子深得宠爱、家势赫赫?” 她虽然没有承认,但也等于回答了李十七娘的话——她嫁不成楚沾,不过是因为没有一个强势的家族,无法为楚沾巩固地位。 “古家娘子说了这样的话,不免叫我小看了。”李十七娘听了,却扑哧一笑,摇头道。 古薇娘斜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是么?不过眼睛生在了十七娘身上,十七娘高兴怎么看人,却是十七娘自己的事情。” “若是女郎嫁人全凭了家世,那么这世上岂不是没有了攀高枝的人了?”李十七娘不以为忤,慢条斯理道,“旁的不说,本朝昔年的高宗皇帝,元后王氏与如今的皇后殿下一样,皆是太原王氏之女,身份高贵,贞静娴雅,太宗皇帝去时更曾言佳儿佳妇,托付众臣,再看高宗皇帝后来所宠爱的武氏,其父不过是下贱的商贾出身,其母还只是个填房,更曾侍奉过太宗皇帝!王皇后其时肯将武氏迎回宫中何尝不是自觉此人与自己论出身资历皆是犹如云泥?可结果呢?武氏后来哪里是做了皇后那么简单,自古以来,女子为帝者到如今也不过武周一人耳!” 古薇娘皱了皱眉,反驳道:“那不过是王皇后无子而武氏入宫后诞下后来的孝敬皇帝……” “是吗?可是武氏所生之子也不是高宗皇帝的长子,先前有宫人诞下高宗长子,曾有人劝说王皇后收入膝下,只是王皇后认为宫人身份卑贱,没有同意罢了。”李十七娘抿嘴笑道,“若单为子嗣故,那么为什么那个为高宗皇帝诞下长子的宫人此后一直寂寂无名,连同这位长子后来也是被赐死呢?” “关陇望族尤其是五姓七家势力过大,这也是太宗皇帝为高宗皇帝娶王氏女郎为妃的缘故,高宗皇帝继承大宝之后为了收拢皇权自然要对望族动手,王皇后不过是恰逢其时罢了!”古薇娘沉着脸说道,田夫人待她犹如亲生,自然不可能叫她目不识丁,也是请了夫子教导过规矩礼仪并典籍的。 本朝风气开放,在武周时候甚至还欲开女科,因此望族大家之中无论男女,都以才高而荣耀,古薇娘不认为在辩驳此事上自己会输给了李十七娘。 只是她话音刚落,李十七娘复笑着道:“前朝萧皇后……”她顿了一顿,才悠悠的道,“前朝萧皇后何尝不是出身显赫?南陈萧氏不但是望族,更是皇族,前隋的世宗皇帝之无道昏庸人尽皆知!不但蒙蔽生母独孤皇后,更弑父杀兄!这等帝王,就是近臣与之相处何尝不是胆战心惊?但隋世宗对萧皇后却素来敬重!再者本朝文德皇后,父家长孙氏,乃是前朝八大上柱国之一!舅家高氏,亦是关中名门!可太宗皇帝在世,长孙氏叛乱,文德皇后不但不请罪,反而为家族向太宗皇帝求情并获允……哦对了,还有,武周之子、中宗皇帝重返大宝后,待韦皇后何尝不是千依百顺?” 李十七娘举的这一串例子里面,三位皇后皆是名门望族出身,她们的丈夫有明君有昏君,却无一不是深得信任,不说后宫,就是在前朝也是颇有影响,古薇娘不觉皱起眉。 便听李十七娘悠悠道:“这说明,高宗皇帝的元后被废弃,不是因为她无子,而是因为她……无用!” 她生怕古薇娘听不出自己的意思,叹道,“而武周之所以能够取王皇后而代之,自然也是因为她手腕过人、精明能干之故!否则除了关中望族外适合为后的女郎天下多了去了,做什么能够轮到她?” 李十七娘含笑望着古薇娘摇着团扇的手慢慢僵住,微笑道:“同样的道理,古家娘子你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不是因为你父母双故,身后没有强势助力,而是因为你太过无用,无用到了叫你嫡亲的姨母也不敢叫你做楚家未来的主母!” “你!”古薇娘本已听出了她话中之意,只是李十七娘这么一句一句说来,听着多少有几分理,她心里也不免要想一想,反省一二,却不想李十七娘竟是趁胜追击,毫不客气!她脸上腾得涨得一片赤红!拿团扇指着李十七娘,怒不可遏道,“放肆!” “我说错了么?”这时候线娘也沏好了茶呈上来,李十七娘接过呷了一口,笑着道,“这里除了你的心腹就是我们主仆,我也不怕说实话——楚家伯伯后院里有多少人,我一个做晚辈的也不好打听,但我知道,除了这些日子敷衍我的楚二娘子,与楚三郎外,楚家伯伯膝下另有四子三女,都不是田夫人所出!而且三郎还只排行第三子!虽然是嫡子,却没占到了长子的名份,我听父亲说,楚家伯伯是个讲究规矩的,庶长子生在了嫡长子之前,那定然是因为田夫人当初嫁过来时,一直没有子嗣,所以才给楚伯伯纳了妾——据说楚家大郎君与楚二娘子的年纪只差了两个月,所以田夫人起初的运气却是不太好的。” 古薇娘脸色微变——楚二娘比楚沾大了七岁,她比楚沾还要小些,再加上是父母双亡后才被接到楚家来的,那时候楚沾已经出世,后院里早已是田夫人说了算,因此从来没有留意过楚二娘排行是第二而不是第一、以及田夫人早年的可能景遇。 李十七娘继续叹道:“楚二娘子比三郎长了那么多岁,这中间并没有子嗣,旁的话我也不去说了,算一算年纪,古家娘子你到楚家来时,田夫人是个什么样子,我猜也能够猜到几分——只是我就想不明白一件事儿,论理说你跟着这样厉害的主母,怎么自己就全然不想着多学着几分?你但凡有了田夫人十之七八的厉害,我想着田夫人也未必会不要你做儿妇!你没有显赫的娘家已经比旁的想嫁给三郎的女郎差了许多,自己又不是个能干聪慧有手段的,换了我是田夫人,我也不要你!” 古薇娘再也按捺不住,冷笑道:“十七娘子这么说,想来自己就是个能干聪慧有手段的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贺家郎君见了你就想躲呢?” “不,我不是聪慧。”李十七娘一本正经道,“聪慧不过是一时,我却是智慧!” “十七娘子这等厚颜之人我倒还是头一回见到——”古薇娘话才说到了一半,又被李十七娘打断,悠然道:“楚三郎上面有个占了长子名份又比他足足长了七岁、如今已经娶妻还生有一子一女的庶出兄长,下面有三个庶出弟弟,其中楚家四郎的机敏,我到了淄青才隔日就听到了!并且楚家五郎虽然年纪还小,其生母容貌娇媚,却是极得楚家伯伯喜欢的。另外田夫人的娘家田氏虽然也是淄青望族,可这几年与古家一样都人丁逐渐单薄,有式微之像,反而是大郎早已入了军中不说,其妻乃是楚家伯伯得力干将之女,至于那几位女郎我已经不去说了……古家娘子,我瞧得出来田夫人待你定然是好的,凭你方才堵我那几句话,想来田夫人也不是没有用心教导过你,可你扪心自问,就算田夫人当真许你嫁给了三郎,你可能够为他当好了家、族里先不说,能够打点好这一家子的上上下下?” 古薇娘切齿道:“这些道理姨母早已与我说过——表哥他将来必须掌管淄青!若不然他没了活路,我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我……”她想说自己并非无能只是家族……然而想到李十七娘所提武周,到底抿了抿嘴,冷笑道,“十七娘子也不必这样来踩我出气,你若是智慧之人,怎不想办法叫贺六郎断了对长安那位贵主的念想?” “智慧之人与聪慧之人的区别就在于前者看十步时后者只看最多三步。”李十七娘微笑,“贺夷简的性情我很清楚,他是贺家伯伯膝下独子,自小受尽了宠爱,桀骜骄狂、心狠手辣,如今他正恋着那位贵主时,我当真挡了他的路,他绝不忌讳下重手!毕竟父亲再怎么宠爱我,我到底只是个女郎,并且父亲膝下子女众多,贺家伯伯却只得他一子,河北三镇不彼此依托,那与寻常藩镇又有什么两样?李家多少代人经营到现在,断然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就与魏博翻脸,何况只要贺夷简表明决心,父亲自然就会命我退步,免得两镇因此事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还不如自己成全了他,也好落一份人情!” 古薇娘冷笑道:“十七娘子果然伶牙俐齿,便是被人抛弃也能说得这般大度,只是瞧你方才急急进来寻贺家六郎君的模样,为此还打了我身边嬷嬷,可是一点也不像想做人情的样子?” “这天下的人都是一个样子,太过容易得到的总是不珍惜,我想得人情总也要选个好机会是也不是?”李十七娘微微笑道,“反正当初瞧中贺夷简,也不过是因为贺家伯伯只他一子,不必争夺魏博就是他的,又不是我当真心许于他——不过我仔细想了一想,贺家伯伯年纪也大了,贺夷简这性情,将来若是能够掌控得了魏博倒也罢了,只是他既然心思不在我身上,勉强嫁了过去,怕我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太轻松,若他失败,就是我父亲兄弟肯收留他,以他性.子也不肯做那屈居人下之事的,到时候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结局,合着我若嫁给了他,竟有一半的机会是要守寡么?倒不如另择佳婿,寻个不似他那等骄傲狠辣之人,以我手段,倒是更好。” 古薇娘原本冷笑,听着听着,却渐渐觉出了不对,忍不住道:“你说你不要贺六了?那你……你想要谁?” “自然是三郎哥哥了!”李十七娘笑着意味深长,“比起贺夷简,他想得到淄青,更需助力,而且此人性情耿直,比贺夷简不知道好对付了多少!虽然他这会对你心许,不过不要紧,你这样的,再来几个我应付着也不觉得吃力,而且田夫人想着拆散了我与贺六,无非是想把你打发出去,免得拖累了楚三,这会我也是顺了她的心意,顺便也让贺六如愿以偿,以后可以不必为了让田夫人帮他打发我特特敷衍你……毕竟如今魏州是当真有事——古家娘子,你脸色为何如此难看?你不是说你与楚三只是亲如兄妹么?莫非你还不死心?” 李十七娘看着上首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古薇娘,与线娘皆掩口轻笑,满脸得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八章 往事 “长生子?”丰淳茫然道,“可是十几年前忽然出现在长安的那个李淳风传人?”他见元秀皱起眉,认真想了一想,摇头道,“记得当时听人说父皇闻说李淳风传人出世,想着既然是李淳风之后,多少该有些门道,本想请他入宫一见,结果那人辞而不见,父皇当时政事繁忙,见如此便也未强求。” 宪宗皇帝不比怀宗皇帝,怀宗皇帝对于炼丹求道极感兴趣,若是嘉城公主出生时怀宗皇帝还活着,嘉城公主估计会是怀宗最受宠爱的孙女了,长生子若在那时候出现,怀宗皇帝是非要找到他不可的,但宪宗皇帝却不然,那时候丰淳正是方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忙着打理东宫还来不及,接着又发生了郭家族没、文华太后甍逝、茂王夭折等事,若非他幼承庭训,记性极好,还真不太记得这个人了。 元秀听出他语气里的轻描淡写,微微蹙了眉,这么说丰淳压根就不知道长生子曾与郭氏往来亲密之事?可是这也不对,毕竟从她听到的消息来看,郭守当初之所以对长生子那么敬畏,正因长生子为他的长女与收养的幼女解决了两件大事——前者儿子的立储与后者的出阁。 在翠华山附近长生子自己也是这么说了…… 这两件事情,薛娘子的婚事且不去说,丰淳被立为储君绝对是大事了,但是不多久郭氏却全族都出了事,郭十五郎岂有不追查长生子的道理?这是大事,郭十五郎难道会不告诉丰淳吗?但是丰淳若是知道长生子,为什么又要瞒着自己? 元秀沉吟道:“五哥可知道此人曾为外祖座上宾?” 即使是同胞兄妹,但两人之间虽然偶尔会谈到文华太后——多半是丰淳为她描述文华太后其人,但却鲜少提到郭家,一来汾阳郡公一脉子嗣里早已死得只剩了一个郭十五,二来丰淳如今尚未将大臣完全笼络收服,现在叫他去为郭家平反——杜青棠不用出面,有的是人反对,毕竟郭家没倒前,虽然还有人为其说过话,但从杜青棠说服宪宗起,这满朝上下也不乏墙倒众人推的,虽然因为丰淳的缘故,趁机落井下石的人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但哪朝哪代都少不了一批执守古礼的迂腐臣子,宪宗皇帝时这批人坚定的支持着丰淳的储君之位,这是因为他是元后所出嫡子,符合古制中的有嫡立嫡。 但若丰淳想要为郭家平反,这一批人也是最坚定的否决者,原因是郭家的处置是宪宗皇帝同意的,丰淳乃是宪宗之子,这么做根本就是忤逆不孝。 如今丰淳根基尚未彻底稳固,还不能得罪了这批老臣。 因此听了元秀的话,他脸色沉了一沉,只是道:“是么?我倒不知。” 元秀在他回答时仔细观察着他的面色与眼神变化,但丰淳究竟少年为储,如今又已登基数年,凭着宪宗皇帝调教储君的手段,他当真要瞒过元秀也不难。 “说起李淳风,当初他曾为太宗皇帝作推.背.图。”元秀想了想,干脆直言,“这幅图听说后来收进了宫里,不知道五哥能否让我一观?” ………………………………………………………………………… 唔,有点急事,今天先丢这,明天补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六十九章 往事(续) 丰淳皱起眉:“你要看那个做什么?” 元秀听出他语气里有些不悦,也吃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她究竟是丰淳唯一的胞妹,只要不是与他人勾结了谋反,私下里提出的要求逾越一些也没什么,便道:“忽然想看就是了,李淳风何等有名,他留下来的东西我总是好奇些的。” “先帝曾经留下来遗言,将此物封存,不许打开。”丰淳摇了摇头,“就连我也是没看过的。” 元秀噫了一声,惊讶道:“先帝居然这样说过?” 丰淳皱起眉来问:“你是不是在外面见到了长生子?可是那道士提到了这推.背.图?所以你才来寻我?” “是有这么一件事。”元秀也不否认,“只是没想到先帝会提到了此事,既然先帝有言在先,那便这么算了。” 丰淳也无意就这个话题多说,只是温言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但眼看一个月后就是你笄礼了,如今东平与云州都有了着落,你既然看不中王子瑕并韦维端,好歹也要有个大概的人选范围,就是长安没有你中意的,还有东都也有许多大家子弟,或者你要等明年春闱的结果么?” “三年一开的科举,虽然每年过者不过几十人,也没有太希奇的。”虽然在怀宗宪宗朝都有三甲尚主的例子,如今科举出身为仕前途是最宽阔的,但元秀还真不怎么希奇,她现在琢磨的是如何帮助丰淳将皇权整合集中,尽快真正掌权,杜青棠的余势看似衰微但却不无殊死一搏之力,否则以丰淳对他的怨恨也不至于就让他辞了相位在家休养、连玢国公的爵位都保留了下来。 但丰淳登基好歹也三年多了,他收权和培植自己的班底也这么久了,再拖下去,不但局势会更加僵持,也显出新帝的无用来,尤其丰淳前面的宪宗皇帝那是上上下下一致交口、包括藩镇都心服口服的英主,一度被引为与开国那几位帝王相比。 当初宪宗皇帝虽然有嫡立嫡,但后来许多人觑着宪宗宠爱李俨,自然许多人跟着转口赞起了李俨,李俨的生母是罗美人,在后宫之中品级并不算太高,而李俨自己在宪宗子嗣里排行第六,非长非嫡,能够捧他的便只剩了一个贤字。 况且李俨生而肖父,宪宗皇帝精明果敢,自有人赞李俨大有乃父之风。 丰淳当初在这一点上不知道忍气吞声了多少回,如今虽然大局已定,他当然也不愿意给天下留下来一个无能的印象。 只是宪宗皇帝那般精明,却始终对杜青棠信任有加,足见后者的能干与精细,丰淳登基之后杜青棠立刻识趣的让了位于韦造,接着与杜青棠交好的官吏被丰淳一再挑剔贬斥,如今杜青棠身上除了爵位什么也没有,杜氏五房唯一的男嗣杜拂日更是一个白身,连荫庇都无,况且杜青棠这会虽然时常出门访友,但多半是寻着同样致仕的老辈,说的也是风月闲聊,若丰淳还要直接针对他,不免叫臣子寒心——宪宗一朝,杜青棠权势之盛,这上上下下,谁人不畏惧三分?况且他还有个贤相的名声!就是那起子自诩忠诚清廉名声的直臣,也有许多受过他的提携,真正追究起来满朝文武哪个与杜青棠没点儿关系? 科举取士,固然让阀阅势力一落千丈,难以威胁到皇权,但毕竟是前隋才有,本朝继承过来,到如今两百多年光景,阀阅势力远不及魏晋时候,但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吏们有一点却是望族子弟所不及——那就是会做学问之人却未必擅长庶务,擅策论之人未必长袖擅舞。 望族却不同,先不必说他们的子弟自小学的就是八面玲珑,单是见识气度都非常人所能及,待中了榜,身后少不得一群长辈帮衬指点。也因此科举之中渐渐形成了师生关系以对抗阀阅,只是毕竟中榜里面只会做学问的人也不少。 况且如今长安的局势,可不是才子能够解决的。 元秀笑着否决了丰淳的提议,丰淳却更忧愁了:“咱们梦唐的女郎惯常都是十三四岁开始议亲,到了十五及笄便正式行礼,最多耽搁一两年出阁,但亲事却是先定下来的,因着先帝的孝期,你已经到了这会才开始择人,我留意的这两个你却都看不中,你与兄长说一句实话,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驸马,若是人不错,你又当真喜欢,门楣低一些也不打紧。” 丰淳对这个唯一的胞妹是真心疼爱,他之所以中意王子瑕与韦维端,不仅仅是因为这两人家世,也是因为这两人一个是他妻舅,一个是他师父的独子,都是与他接触多的适合尚主的人里面,他留意过多年为人与品性的,并且也都有些能力,虽然不能和杜青棠、李瑰之流比,但磨砺几年重用起来想也无妨——元秀虽然是公主,可梦唐并无驸马不得参政的限制,恰恰相反,本朝历来喜欢将公主下降给期许的臣子,问题是驸马若实在无才,譬如韦坦那样的,他之所以清闲不仅仅是因为他拆散了宪宗亲自为长女挑选的驸马,也因为他本身便没什么才干,否则即使有承仪郡主在里面挑唆,可郑蛮儿才多大?韦坦身为堂堂驸马居然连个娈童都收拾不了,到底也是太平庸了。 只是丰淳到底是帝王,况且自古以来皇家嫁女,那都是看中了谁家郎君没有敢不应的,不提当年武周为了太平公主逼死人家元配,像崔风物那样的人为着家族前途也不能不断了与李十娘之间自幼一起长大的情份。因此丰淳觑中了王子瑕与韦维端,只留心着这两个人未曾婚配,至于他们是否爱慕元秀,丰淳却未想过,他想着自己妹妹年少美貌,身份尊贵,也不是绵软的性.子,况且这两个人的性情,无论是谁尚了主,总是会依礼相待的。 元秀心念转了几转,想起在玢国公府与杜青棠的密谈,见丰淳面色温和,便索性说了出来:“若是兄长当真依我所想,莫如……玢国公之侄杜拂日如何?”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章 抉择 打发了元秀离开,丰淳方才还平和的表情差不多是瞬间狰狞起来的,深知他脾性的鱼烃胆战心惊的劝说道:“五郎快快息怒!阿家年幼无知,也许有受人蒙蔽之处也未可知,到底是同母所出的兄妹,五郎万万不可为了外人损了自己万金之体!” 丰淳一把掀翻了面前沉重的紫檀木案,切齿道:“好个杜青棠!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竟敢将主意打到了九娘身上!” “阿家自打开始练习骑射起,出宫的次数便大大的增加,但往玢国公府里去,及与杜青棠见面都只得两三回,比之那贺夷简次数也少,这杜青棠……”鱼烃方才一听元秀说出杜拂日来就知道要糟,元秀身为公主,又是丰淳最爱护的妹妹,她出宫固然不受限制,但除了侍卫之外,暗卫也必不可少,这些暗卫就是连元秀自己也不知的,只是大内高手再多,最好的始终要跟住了丰淳,丰淳再怎么疼爱元秀,派去关照她的人实力究竟要差一些,但元秀的行踪总是清楚的,她和杜拂日满打满算不过见上三回——因鱼烃是文华太后生前所留,丰淳便将留意元秀行踪的任务一并交给了他,这会鱼烃见丰淳为元秀的请求大怒,心知不妙,自然忙不迭的想脱罪,开口就把责任推给了杜青棠。 果然丰淳听了更是怒火中烧:“先前看他识趣,却不想这老贼竟打着这等主意!觑着朕只此一妹,打着让其侄子尚主的念头,想让朕就此收手?做梦!” 鱼烃在旁低眉顺眼的劝说道:“五郎暂歇雷霆之怒——只是阿家瞧不上王家二十二郎与韦相膝下的郎君,却偏生开口说要下降杜家,老奴冒死说一句话,阿家年少,正是气性儿足的时候,况且又是金枝玉叶,元后嫡出,比之寻常的公主都不同,五郎就这么一个胞妹,文华太后也只得五郎与阿家这一子一女,想必太后在天之灵也是万不望看着五郎与阿家为了一个外人致兄妹不和的,五郎若是不允,却也要从长计议!” 丰淳究竟登基数年,他掀翻了几案又当着鱼烃的面发作了一番,此刻听了鱼烃的话好歹深深吐了口气,强按住怒火,切齿道:“若不是如此方才朕也不会忍耐到了九娘离开后才发作!但她下降杜氏之事那是万万不能的!当初若不是杜青棠坚持重处郭氏,没有后来那些事情,母后焉能难产?八弟何至于夭折?没有母后护持的这些年朕过得何等艰难,就是九娘养在昭贤身边,薛娘子何尝不是心惊胆战,哪一回入口的汤水不是自己尝过了才敢呈上?!如今杜青棠居然敢算计到了九娘身上……朕……绝对不准!” “只是阿家……”鱼烃苦笑道,“年初时候驸马人选的单子就拟了出来,虽然当初皇后殿下是交给了东平公主的,但阿家也曾过目,以阿家的聪慧哪里会觑不出五郎的心意?而且先前的贺夷简,老奴与五郎也在重玄门上看过一回,老奴壮着胆子说一句——那位小郎君不提出身,论相貌气度,放在长安也是拔尖儿的,听闻他追逐阿家极为热烈,便是这样阿家待他也是淡淡的并不松口,阿家虽然与那杜拂日所见不多,可今儿才从玢国公府回宫,就亲自过来紫宸殿,当面和五郎说了,显然主意已定,阿家自小识大体,明知道五郎没有叫杜家尚主的意思还要这样做,恐怕……” 丰淳皱起眉,刚才元秀才说出杜拂日的时候他就差点掀了面前几案,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美貌聪慧的妹妹左挑右选、将他打量了好几年的人选都斥之在外,最后偏生选了一个他最想敲其骨而食其髓的人,若是杜拂日在长安声名在外,俨然崔风物一样,念着元秀年少他也认了,可他若不是因丰淳对杜青棠怀恨在心,对他身边的人多加打探了一把,这叫杜拂日的少年郎在长安压根没有半点名气不说,虽然说杜青棠教导他读书甚为用心,但实际上此人至今不曾下过场,到如今都是个白身! 杜青棠自己无子,杜氏无房如今只剩了杜拂日一人,以杜青棠在宪宗一朝的权势,杜拂日将来所继承的财货自不必说,但爵位却不同,因着杜丹棘也只有杜拂日一子,因此杜青棠虽然抚养了杜拂日,却不曾过继到自己名下,一旦杜青棠身死,玢国公的爵位可想而知! 就是杜拂日将来娶妻生子后,将一子放到了杜青棠名下为嗣孙,这样玢国公的爵位是否能够传下去,也要看皇家的意思。当然这些其实都不要紧,丰淳若是想让杜拂日尚主,就像当初弥补郑敛的宪宗皇帝一样,硬找个借口册他一个爵位,或者用别的办法抬举他的身份……皇家要加恩,想不荣耀都难,问题是丰淳如今做梦都盼着杜家五房断子绝孙杜青棠不得好死,又怎么肯把自己的掌上明珠给下降过去? 只是同胞兄妹,元秀又比丰淳小了足足九岁,丰淳对自己这个妹妹的性情自然有所了解,正如鱼烃所言,出了宪宗皇帝的孝期后,宫里就开始为三位适嫁的公主预备起了婚事,但主角绝对是元秀,毕竟如今大位上面坐着的是她胞兄,就是云州公主也只得私下里嘀咕几句,知道自己是绝对越不过元秀去的。 可元秀对驸马人选全然不上心,就是主动缠上来的贺夷简,坊间传得乱七八糟,但鱼烃使的暗卫禀告上来,元秀公主待贺六可是绝对算不上热络的。 原本丰淳见她对贺六不动心还松了口气,如今却恨不得她索性看上了贺夷简——总比杜拂日好! 若这会提出下降杜拂日的是东平公主或者是云州公主,哪怕是昌阳公主,丰淳怒则怒矣,怒过了也不回当一回事,他先不允,不允了若公主当真要下降,那下降了之后治罪起来,到底是同父异母,没什么可心疼的。 然而元秀却是他唯一的胞妹,同父同母与异母究竟不一样,尤其文华太后甍前元秀年纪小什么也记不住,那时候丰淳却已经十有二岁,记得亲切——他虽然是嫡子,但还没出生前就因为信王李佳的缘故被牵累,文华太后乃是宪宗元后,中宫之主,虽然与宪宗皇帝冷淡下来,中宫的份例放在那里,何况文华太后也不是任人欺负不还手的主儿,就是这样,丰淳在被立为储君之前过得也不轻松——皇室中人懂事总是比较早的,很早以前丰淳就知道,如代王、齐王这些兄长,以及比他小不了多少的李俨,这些庶出兄弟若是不能承位将来只要安份些,将来总还有个王爵,但他却不同,中宫嫡子,若是做不了储君,一旦新君继位,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而且少不得还要牵涉妻子儿女! 况且因中宫与宪宗皇帝之间生疏,丰淳见到宪宗的时候并不长,恐怕还不及李俨多些——后来宪宗皇帝格外宠爱李俨未尝没有这个缘故在里面,代王和齐王都是诞在了东宫的,又比平津公主要小些,那时候宪宗皇帝还为太子,怀宗皇帝虽然沉迷丹术不理朝政,但王太清势大,宪宗就是才登基那两年,对王太清也是极为忌惮的,自然无暇亲自教导这两个活下来的儿子,到了王太清伏诛后,存活下来的便是丰淳、李俨,偏生中宫因信王之死受到冷落,连带着丰淳也不受宪宗亲近,李俨不可避免的成了一枝独秀! 这种母子相依为命的日子丰淳足足过了十年,才被宪宗皇帝立为储君,之后便搬往东宫居住,也因那些年丰淳亲眼看着文华太后是怎样为他的前程操心,在丰淳心目之中,文华太后与宪宗皇帝让他选一个,那定然是文华太后。 所以异母的兄弟姊妹的死活,若非为了皇家面子,丰淳是一点也不关心,但同母的妹妹……想到文华太后临终前殷殷叮嘱他务必要照顾好元秀,他的目光黯淡下来:“方才朕已经将九娘敷衍了过去,好在那杜家小儿是个白身,堂堂金枝玉叶虽然出阁都是下降,但也没有下降到这种地步的说法!先将九娘稳住……” 方才元秀提出杜拂日后,丰淳几乎是下意识的眼前一黑!但究竟还是强撑着以杜拂日身无功名,可以着他来年开科入场,若得名次再说婚嫁,免得元秀面上无光——虽然从皇家的角度来说,若是有意让杜拂日尚主,不论杜拂日的才学,只管把这一回的状元挤了下来叫杜拂日上榜,以让元秀面上光彩又如何?因此元秀听了这个回答思忖了片刻也就同意了,但从丰淳这边来想——这样怎么也能把时间拖到了翌年,否则鱼烃也不会说从长计议的话了,元秀性情骄傲可不只是昌阳公主这么认为,她又不是蠢笨之人,若非丰淳反应快,怕是连敷衍都很难敷衍过去,丰淳是帝王,可对着同胞妹妹,忌惮着兄妹之情又能如何? “五郎才智敏捷,想来到明年开科前九娘是不会多问了,只是五郎方才那样说了,恐怕九娘以后光明正大的时常去寻那杜拂日,这……”鱼烃见丰淳已经大概冷静下来,忙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梦唐风气开放,如云州公主与郑纬把臂出游、还在西市闹出了事情被张明珠弹劾了,皇家也不过训斥了公主一番,这还是因为惹事又被张明珠那等人遇见的缘故,之前云州和郑纬出去多次,宫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却是从来没管过的,而且云州公主既然爱慕郑纬,接下来风声过了,东平公主的驸马又已指定,少不得郑家也要接一道赐婚圣旨。 如今元秀既然已经提出了想要下降杜拂日,而丰淳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却为了安抚她说了个待开科后再议,若是元秀像鱼烃担心的那样,干脆直接与杜拂日往来起来,到那时候,满长安的人岂有瞧不出端倪的道理?而且现在看来元秀和杜拂日还没有见过几面,就已经动了下降的念头,若是再继续往来下去,到时候丰淳再说不许,元秀公主岂不是更加舍不得? 这位金枝玉叶看着知书达理、气度不俗,但让她大闹紫宸殿,这种事情,丰淳如今这些姊妹里面,恐怕除了贤惠的宜安公主、优柔的东平公主与最小、这会还看不出性情的利阳公主,从平津往下,没有一个干不出来的,包括元秀在内。 只是别的公主闹,丰淳也不是处置不了,但元秀他总是不太舍得,尤其想到了昌阳公主没下降前对崔风物的种种倾慕,丰淳觉得头更疼了。 “那杜拂日可有武艺?” “老奴听闻说杜青棠曾请了剑南道的燕侠为其授艺。”鱼烃一凛,立刻明白了丰淳的打算,小声禀告道。 丰淳眯着眼:“剑南道的燕侠?你只管告诉朕他身手如何就成了。” “老奴以为派五郎身边的人去不妥。”鱼烃沉吟良久,决定还是说实话,“这杜拂日鲜少出门,而且……早先去玢国公府的那些人……五郎容老奴说句实话,如今既然已经将琼王留下,实在不宜另外打草惊蛇。” 杜青棠若是一名刺客就能解决,也轮不到丰淳继位后指使宫中高手去泄愤了,宪宗一朝想他去死的人每人一刀也足够将他千刀万剐,尤其是当时的藩镇,为了行刺杜青棠而死在长安的高手不知道出动了多少。 即使如此,丰淳继位后,抱着试探的想法也折了不少精锐在那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国公府里。杜拂日身边的护卫或者没有杜青棠那么严密,但杜家五房就这么一根独苗,可想而知,杜青棠也不会对这个侄子疏忽了——当初藩镇与政敌行刺杜青棠不成,岂有不打其侄子主意的道理?可杜拂日能够从容活到今日可知,这个在长安寂寂无名的少年郎身边绝对不简单。 或者说他自己也不会太简单——毕竟反过来想,杜家五房唯一的子嗣,杜青棠唯一的侄儿,以杜青棠在前朝之势,哪怕那时候杜拂日年纪尚小,也不该如此沉默,毕竟李瑰之子李复比杜拂日可小不了多少,这两人的父亲都是公认的有才且寿短之人,在长安的名声响亮却恰恰相反,怕是都有所图。 丰淳身为人君,这些自然都能想到,他思忖片刻,慢慢的道:“那贺夷简……究竟有多喜欢九娘?” 鱼烃一怔,却听丰淳森然道:“就是叫九娘下降到河北去,此后难再与朕相见——朕也绝不容她与杜家扯上关系!” 这是最坏的打算了。 “老奴,遵旨!”鱼烃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道,“老奴这就想办法,将消息透露给魏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一章 儿女都是债 魏州如今正一片忙乱。 淄青与魏博其实正相邻,然而赶到魏州究竟还是星夜飞驰的结果,贺夷简满身风尘在节度使府邸前下了马,见门楣上尚未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心里到底松了口气,夏侯浮白跟在他身后,两人都身具武艺,体力远较常人充沛,因此虽然风尘仆仆,面上倒也不显什么。 如今人都已经拥挤在了正堂,又是贺夷简自己家中,因此两人一直走过了两重院子才有人迎了出来,出来的却正是贺三娘子,她是贺夷简同父异母的三姐,和贺二娘一样早已出阁,生母早故,这时候非年非节的出现在娘家,说是没出事都没人信。贺三娘子弯眉细眼,身量丰腴,看面相很是敦厚,但此刻却被愁云笼罩,贺夷简因年纪差别与不是同母所出,和这个三姐不熟悉,但这位三娘子是高氏手里出来的,被嫡母养得小心翼翼,在旁人面前如何且不去管,却是没胆子敢骗贺夷简的。 这会看到她出来,眼中含泪,贺夷简原本心里尚存的一丝怀疑也不免烟消云散,赶紧上前几步,也顾不得行礼,沉声道:“外公如何了?” “才醒了过来,这会正惦记着你,父亲和母亲都围在了旁边,前面传话的人不敢惊动,我站得近了些,所以过来先告诉你一声。”贺三娘子嫁的是贺之方一个下属之子,并不住在魏州,她又不像贺三娘那样是高氏的亲生女儿,还有和夫婿闹翻了跑回娘家寻母亲哭诉的资格,贺三娘子的生母单氏早已过世,除了年节和大事,她向来就不回魏州来碍嫡母的眼的,这也是贺夷简见她在这里心先沉了几分的缘故,如今听了贺大娘子这番话,贺夷简心里更是感觉不妙,一面向后面走去一面问道:“三姐要告诉我什么?” “父亲和母亲都因此事受惊不小,厨下一并都煎着他们的药,六弟万万不可再触怒了他们,否则……”贺三娘子说话本就细声细气,如今更是陪着几分小心,她和这个嫡出的幼弟本就相见不多,贺夷简出生时她都快出嫁了,何况河北谁不知道贺夷简是贺之方的心头肉,贺三娘子在嫡母面前都说不出话,更别说在他面前,再加上当年贺夷简曾为了母亲高氏怒杀父亲宠妾——这传言入了贺三娘子的耳,从此对这个弟弟更是敬而远之! 要不是贺二娘开了口,她今天才不会主动来迎贺夷简,并说这番话,好在贺夷简听了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朝她发作,却是冷笑着问:“这是二姐教三姐来说的,还是四姐?” 贺之方名义上膝下活下来的统共二子四女,除了大郎君贺怀年是怕贺夷简养不大,特意收养下来的义子外,其余一子四女里,出自高氏的有二女一子,便是贺二娘、贺四娘并贺夷简。 也就是说贺夷简上面有四个亲姐姐,这四个姐姐里面,年纪最小的贺五娘,比贺夷简也长了六岁,如今都已经是二女一子的母亲,因此即使出自同母,贺夷简与贺二娘、贺四娘也不很亲近,这是因为他是贺之方盼望已久的亲子,才出生就被贺之方珍惜的带在了身边亲自教养,与贺家的女郎们自然不同。 高氏是成德节度使高旷之女,像贺之方这样为了争夺权位弑兄杀弟、更斩草除根的人物,高氏竟能在他正妻的位置上一坐至今,更生下了贺夷简,可见手腕,也因此贺家四个女郎的性情一望可知道出身,庶出的贺三娘和贺五娘都是小心谨慎之人,贺二娘与贺四娘却都骄横跋扈,虽然贺三娘与贺五娘都嫁了贺之方下属,在夫家也是极贤惠的,贺二娘与贺四娘分别嫁入了成德高家与幽州李家,却皆是在后院大闹过的。 因此就贺夷简来说,他这四个阿姐,要说相信,他更相信两位庶出阿姐的话——因为他知道这两人不敢骗他,至于贺二娘与贺四娘,帮着贺之方与高氏说谎骗他回来,这可能太大了。 贺三娘子本就胆小,见贺夷简这么一问,顿时涨红了脸,慌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见贺夷简冷笑,心下更慌,待要继续解释,贺夷简虽然骄横,倒还不至于与自己胆怯的异母阿姐为难,只是丢下一句:“我先去看外公,阿姐脚程慢,自己慢慢走吧!” ——这回魏州传信让他星夜赶回的理由,是高旷病倒在了魏州! 高旷不但是贺夷简的外公,也是成德节度使,当初高氏嫁给贺之方后,连生了两女,即使贺之方纳妾也只是又添了两个女儿——倒也不是没有庶出的小郎君生下来,可总是养不活,虽然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高氏下手,可贺之方这种杀了兄弟侄儿才上位的人,若是没有高旷这样一个岳父在,他需要什么证据?他只要疑心就够了! 虽然如今因有贺夷简在,高氏无论从前做了什么,贺之方现在活着的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高旷便是去了,高氏的地位定然也是稳固的,但这只是对于贺之方的后院而言,放眼整个河北,乃至于梦唐,高旷若是当真去了……都绝对是一件大事! 虽然从当初德宗皇帝被迫下罪己诏起,河北三镇的节度使长安概不询问,由着三镇自己较量出结果后禀告长安,长安那边只管下旨承认,但宪宗皇帝时这一条却是暂时变过的,当时若不是出了一个淄青公然对长安无礼——同样撞上门去的、弑兄杀弟屠戮侄儿的贺之方就是另一个葛氏了。 这也是宪宗皇帝下旨讨伐淄青后,贺之方自请先锋的缘故,这里面虽然有宰相杜青棠亲自前往河北督促传旨,更多的却是贺之方惧怕宪宗皇帝会驳去自己抢夺来的节度使身份,后来也确实因为他在长安讨淄青葛氏那一战里立下功劳,宪宗皇帝虽然英明,但从玄宗皇帝后期开始,梦唐连着几任帝王一个比一个庸碌,怀宗皇帝犹甚,宪宗皇帝只能徐徐而图之,所以念着贺之方乖巧识趣,敲打了一番后,究竟还是下了旨意,命他领魏博。 虽然丰淳继位三载有余,朝野上下明着不敢说什么,但私底下都认为他去宪宗甚远,可毕竟宪宗才去不久,丰淳只是才能不及宪宗,这位新君登基至今,至少有个勤政的名声,他若当真打算在河北挑事,高旷之死恰好是个机会! 高旷与贺之方不同,他膝下子嗣昌盛,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好处是不会像贺之方这样小心翼翼、就差把贺夷简供起来,还要担心出个三长两短,坏处就是子嗣多了,继承者便难以抉择,高旷膝下一共八子七女,女儿暂不去说,孙辈大多都已成年,其中嫡出的有二子,让他头疼的是这八个儿子水平相齐,既没有特别废物的,也没有格外出挑的,虽然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传给嫡长子,问题却出在了贺二娘身上——贺二娘作为高氏的嫡长女,及笄后就由母亲做主,嫁给了自己的表哥,也就是高家嫡长孙高离。 贺二娘子过门之后原本与高离过得也算和美,只是她在生养上面倒是像到了高氏,头一胎与第二胎都生了女儿,长女偏生还夭折了,到了次女五岁时贺二娘仍无所出,公婆虽然也是舅父舅母到底急了,因贺二娘子性情骄横,她的婆婆便越过了她直接与高氏商议,高氏不比贺二娘子,一眼就看出出面的虽然是自己嫂子,真正急的怕是自己兄长与高离自己! 毕竟高旷若要向长安请旨将节度使之位由高离之父接管,但嫡长孙至今无嗣怎么也是一个心病!就算没有嫡出子,好歹也有个庶出被嫡母抚养的嗣子! 否则就算高离之父得了高旷的许可,将来成德节度使之位也落不到高离身上! 毕竟如贺之方这样实在是险之又险了! 而高旷偏生已经有了这点年纪,他思来想去,到底还是自古以来的嫡长制深入人心些,只是高离一直无子——年初时候,高离侍妾芸娘才得一子,便不明不白的死了,虽然高离为此大怒,但最后还是被迫着将贺二娘子请回去,一边是嫡长孙,一边是嫡外孙女,高离究竟更看重些高离,但他一个做太公公又兼亲外公的,亲自过问此事到底不妥,再者贺二娘子或者不如贺夷简受贺之方重视,当真不管她的意思,贺之方和高氏也不可能为了女儿当真与高家翻脸。 但两家本是姻亲,三镇无论换了多少回主人,但共同进退这一点却是始终守着的,就好像贺之方可以为了保全自己的节度使之位向宪宗皇帝自请攻打淄青,但换做了成德或幽州,贺之方却会与这两镇共同进退——梦唐众镇里面,惟独河北与众不同,不是没有缘故的。 因此高旷并不想为了一个贺二娘子为高贺两家埋下隐患,更何况贺二娘子好歹是贺夷简的嫡亲阿姐,魏博迟早都是要传给贺夷简的,在外孙里面高旷最看重的当然就是贺夷简,也因此贺夷简的性情他也有所了解——这个外孙为了阿姐日后坑高离一把的事情绝对做得出来。 最重要的是,高旷心下清楚,单以高离与贺夷简论,前者并非后者对手,只看两人的狠辣程度可知,高离年近三旬膝下至今无子嗣,年初时候侍妾才生下一子,不明不白死在了贺二娘子手里,他怒极却也只是与贺二娘子大吵一架,将她气回娘家,回头还亲自过来接了回去……高离这么做,也许是因为他与贺二娘子究竟是嫡亲的表兄妹,又是少年夫妻总有情份在,也许是因为顾忌着贺二娘子的身份,但反观贺夷简,他戟杀轻慢自己母亲的父亲宠妾穆氏时,年方十三! 这里面固然有贺夷简自恃自己独子身份,然而当庭杀戮自己庶母,又是用那等激烈血腥的手段,并且事后居然神态自若的丢下沾满了血的长戟扬长而去——足见贺之方这个幼子的狠辣! 综合了这些考虑,高旷决定趁着贺夷简尚未返回魏州、贺二娘与高离正在魏州消夏时,亲自前去,劝说高氏与贺二娘,为高离纳妾绵延子嗣——他这么做,也等于是确认了节度使之位的传承,贺二娘或者骄横惯了转不过弯来,可高氏却不蠢,贺之方更是一门心思的为独子策划——贺二娘子是高氏与贺之方的嫡长女,又是高离正妻,她只要不是通.奸与谋杀亲夫是不可能被休弃的,既然贺二娘子生不出郎君,高离侍妾所出大可以抱到身边抚养,也可以留子去母……侍妾高家一点也不在乎,贺之方的四个女儿,两个嫡出的一个嫁进高家、一个嫁到幽州,两个嫁给了贺之方手下之子,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贺夷简将来打算! 成德镇将来若是传给了高离,那么贺二娘子的身份便犹如高氏如今,做为节度使夫人能够带给贺夷简的帮助哪里是高家一个寻常子弟的妻子能够比的? 贺二娘子嫉妒,她自己其实没什么好难对付的,高家顾忌的说到底还是贺之方与贺夷简。 贺夷简正当年少,高旷深知自己这个外孙性格骄傲自负,虽然让贺二娘子同意为高离留嗣,本质上得利的是贺夷简,但以高旷对贺夷简的了解,恐怕他未必会领这个情——贺夷简向来觉得自己将来掌控魏博五州完全没必要阿姐们帮助! 但贺之方与高氏可不会这么想——与其与血气方刚又自幼骄横惯了的贺家姐弟说道理,还不如釜底抽薪,亲自出面与女儿女婿摊牌,并且是亲自摊牌! 高旷也算是为了儿女操尽心——原本这件事情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高氏再怎么疼爱贺二娘,到底也越不过贺夷简! 可是谁能想到,偏生这么不巧,高旷才解决了此事,贺二娘在父母一致的命令下,好歹委委屈屈的同意了此事……高旷忽然病倒了! ……………………………………………………………… 前面写到魏州的几个坑填上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外孙 高旷虽然膝下子嗣众多,单是女儿便有七个,外孙就更多了,但所有的外孙里面贺夷简显然是他最重视的一个,河北三镇自来进退一致方有今日,贺夷简作为魏博节度使贺之方独子,贺之方压根就没有挑选的余地,在贺夷简身上流淌着一半的高家的血脉,高旷如何能够不对他另眼看待? 也因此,贺夷简与这个外公感情一向颇好——他没有祖父与叔父,祖父已故,伯父叔父却都被他的父亲杀了,有高氏在,与高家倒也算亲近。 高旷是贺之方的岳父,他到魏州来,虽然未曾公开,但既然住在节度使府邸里面,历来都是东南角上专门为他留的松院,院中一进去两株古松苍劲,内外站着来自成德的侍者与护卫,这些人都认得他,见他进来纷纷行礼。 贺夷简没有理会,他步伐迅速,穿庭入廊,进门过堂,便见堂上簇拥着一群女眷,为首的一个正是贺二娘子。 看到贺夷简满身风尘的走了进来,堂上众人都是一惊,贺二娘子忙一指内室:“六弟,外公他正念着你!” “我知道了。”贺夷简点一点头,也不及与众位阿姐招呼,便快步走了进去。 内室里珠帘半卷,乌檀木刻仙人戏海分浪的宽榻上,高旷脸色苍白,一身软袍,正靠在了两个隐囊上,高氏亲手捧了汤水在旁,贺之方坐在了不远处,亦是眉头紧皱,在高氏身旁不远处,正跪在了榻边捧着痰盂的却是高旷嫡长孙高离,却是连个使女都没有留下,听得珠帘乱响,屋中人纷纷转过了头,看到是贺夷简,众人都松了口气,高旷尤其大喜,原本黯淡的目光似都亮了起来,低声道:“六郎回来了?” “外公?”贺夷简皱起眉,他匆匆行了礼,贺之方在旁冷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你可知道你外公这几日念了你几回?还不快上前与外公请罪!混帐东西,叫你出去历练,你倒是……” 高氏见他开口就没好话,顿时瞪了他一眼,贺之方并不怕高氏,但当着高旷的面到底要收敛些,这才悻悻住了声。 “六郎出去可不是事出有因?如今都为我这一身风尘的回了来,你怎还要怪他?”高旷对孙辈一向就要宽容些,贺夷简是外孙,又是他最看重的外孙,只要不是大事,他就更好说话了。 贺夷简对贺之方的斥责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简单的请了声罪,依旧向榻边走去,这时候高氏与高离忙起身让开,他顺手接过了高氏手里的药,先小心喂着高旷喝了,高氏在旁不免拿帕子擦着眼睛含悲带喜的道:“父亲究竟是偏心六郎,方才女儿左劝右劝,硬是说自己身子好了无须吃药,可这会六郎才接了碗,就什么都不为难了。” 高旷咽了一口药汁液,他看起来十分虚弱,但还是嘴硬的回道:“方才不想吃,这会想吃了。” “打小祖父就疼六郎,孙儿早先可没少嫉妒。”高离见高旷这会见到了贺夷简,连精神都好了许多,便暂时将痰盂捧到了旁边,凑趣道,“方才还容孙儿跪在旁边伺候呢,六郎一回来,孙儿也得靠边去了。” 贺夷简口齿一向伶俐,他见高旷精神虽然好着,但脸色明显惨白,耐心吹凉了一勺药喂着,笑道:“打小大表哥也不是不疼我,如何这会却嫉妒起来了?分明就是怨我回来得太慢,这是大表哥心疼外公,故意这么说着敲打我了。” 高旷再怎么疼爱贺夷简,但到底高离才是高家的嫡长孙,何况高离比贺夷简的长姐贺二娘子还要长些,贺夷简出生时,他都快成年了,再者贺夷简养在魏州,他在成德,除了年节原本平时也不常见,要说嫉妒还真只是随口而言,此刻听贺夷简把话挡回去,也笑道:“怨不得祖父疼爱六郎,我本是调侃他的,结果他一开口,倒变成了咱们都是心疼祖父了。” “外公素来老当益壮,如何会忽然病倒?”贺夷简方才回了他一句,这会却不再接口,而是问起了高旷的病情,高氏听了面上先是闪过一丝尴尬,方道:“是……” “人年纪大了,终究不比你们少年郎。”榻上高旷忽然推开了贺夷简递上的药汁,低声道,“夜里冰盆多放了一个,一晚上下来竟就受不住。”他这就是解释自己生病的缘故了。 贺夷简性.子骄傲却不卤莽,一见高氏与高旷这模样也知道其中另有内情,只是如今房里连个侍奉的使女也没有,除了贺之方外都是高旷的晚辈,贺之方又是高旷的女婿,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他心思转了一转,暂时也不追问,只是笑着继续服侍高旷喝了药,又问了几句高旷的身体,高旷都说已经无妨,一直未出声的贺之方忽然道:“岳丈固然大度,但……” “我既然已经说了无妨那便无妨!”高旷在河北三镇的三位节度使里面,为人是最和蔼的一个——至少面上看着如此,尤其对晚辈时,但如今驳斥贺之方时竟带了一丝怒气,贺之方顿时噤了声,高离在旁赶紧道:“请祖父息怒!” 贺之方沉吟道:“岳丈到底上了年纪,还请在此处多加休养,容小婿亲自服侍,待病体完全康复,再回成德!” “只是成德那边……”高旷这回倒没有直接驳回去,但面上到底有些不放心。 高氏适时接口道:“父亲,想来成德有大哥在,是不妨事的,另外离郎在这里,不妨叫他辛苦些,往来探问,大哥断不了的事情再请示父亲。” 听到姑母这么说,高离虽然竭力掩饰,面上到底露出了分明的喜色,高旷这回过来见贺之方与高氏,虽然之前也透露出了成德将来交给谁的口风,但毕竟只是心照不宣,如今高氏这番话算是半公开的确认了高旷的选择。 况且,高旷这会病在魏州,正如贺之方所言,他年纪大了,如今卧病在床,魏州到成德到底有段路程,如今又是暑热的时候,高旷执掌成德多年,膝下子嗣都已成年,他离开成德一段时间并不要紧,否则也不至于悄然赶到魏州来了。 而高氏亲口点了高家大郎,又提出让高离来担任成德与魏州之间的信使,这不但是确定了高离之父的地位,也等于是提高了高离的地位,同时也有给高离父子一个机会收服高旷其他子女,毕竟这会高旷还在,若是高离父子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他还能够出面解决——贺夷简不动声色的将空了的药碗放到一旁的案上,他现在确定高旷确实病了,但也没病倒像送往淄青的信笺里说的那么严重,需要他星夜赶回来看最后一眼似的——这么说自己还是被坑了一把? 贺夷简并没有觉得沮丧,他在长安时,刚刚得到楚殷武会回淄青参加楚殷兴的寿宴时就知道,在这次寿宴结束后,贺之方哪怕是让夏侯浮白绑也会把他绑回长安,算一算时间,半年之期已经就要满了。 实际上贺之方不这么做,贺夷简也打算回魏州一趟,说服自己的父亲,想要尚主,没有贺之方的支持,他知道如今凭他还做不到。长安之所以对他投鼠忌器,无非是因为他是贺之方的独生爱子,是河北三镇之一魏博镇的未来继承人。 贺夷简性情骄傲,但并不愚蠢,他是独子的身份,是一个优势,也是一个劣势,前者在于长安众多名门望族子弟在面对他时也不免退让几分,毕竟无论是五姓七望还是城南韦杜,再怎么子嗣单薄,最多是某房,而贺家却因为当初贺之方争位,杀得只剩了这么一支,况且关陇豪门因高宗年间以及后来武周篡唐时的打压,手中已经完全没了军权,不像魏博,以五州之地,历来养着一群骄兵悍将,这个优势还在于当贺夷简与贺之方冲突时,贺夷简基本是稳赢,从小到大,贺之方从不敢违逆了他的意思——而劣势则在于,贺之方面对他步步退让的缘故是指望着他掌控魏博,延续贺氏,绵延子嗣……在没有亲生兄弟的情况下,年未弱冠,从已经逾越六旬年纪的老父手里接过五州,上面还有一个长自己十余岁的义兄,下面贺之方麾下大批资历比他年纪还长的旧部——不借助近在咫尺的姻亲扶助,他又怎么做到贺之方希望的这些? 贺之方并非认定了李十七娘,李十七娘到底是李衡的女儿,就算是贺之方的女儿,贺二娘子这个嫡长女与贺夷简这个唯一的郎君孰轻孰重,对贺之方来说这种问题压根就不用问。如果贺夷简能够证明自己有能力在不借助姻亲的情况下牢牢的控制魏博镇,贺之方绝对不会阻挠自己的儿子尚主——虽然梦唐的帝女历来骄横,但到了魏博,离长安那么远,没了皇室的庇护,想来贺夷简的性情也吃不了什么亏。 不过高旷虽然是贺之方的岳丈,但他不像贺之方一样早年为子嗣担忧,所以身子一向不错,如今连他都要为自己的继承者操心了,也难怪贺之方不肯同意解除与李十七娘之间的婚约……贺夷简一脸乖巧的替高旷捶着腿,心念急转,却听高氏说完了那番话,微笑着看向了高离道:“好孩子,如今天正热着,知道两地来回跑叫你辛苦,只是你看如今你祖父这样子就回成德去,叫我们怎么放心?说起来也是我们的不是,好好儿的请了父亲来小住,没想到却不当心的让父亲着了凉,成德那边的事情,我一个出嫁的女郎自是不好过问的,大哥处置不了的事,胡乱使个人传话,究竟不放心,说不得还是得要委屈离郎你了。” 高氏说的情真意切,但高离又怎么会拒绝?如今高旷已经定了他的父亲为继承者,他若依旧跟在了祖父身边伺候,时间久了难免被其他兄弟占去了父亲的关心,毕竟高离同母的弟弟就有四个,说起来他的母亲最疼爱的到底是小儿子!但如今高旷病在了魏州,他这个长孙别说人在这里,就是人不在,也少不得被父亲打发过来伺候! 如今高氏倒是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两地来回跑说是辛苦,但河北三镇之间的官道历来修的不错,毕竟再远也就河北一地,这两镇一边是他自己家族一边是他的亲姑丈执掌,再加上在这种情况下来回传递消息,无疑能够使他知道更多消息——也因为高旷长子不能做主的事情要禀告到高旷这里来,高离的身份更加重要。 高离由衷的感谢高氏这个姑母,因着高氏的缘故,他原本对贺二娘子的一些看法也不知不觉消除了,心中暗道虽然贺二娘子答允了可以再买侍妾生子,但还是缓个三五月再说——就当是给姑母面子。 高氏说的这些话,高旷微微颔首,算是都认了,见状高离更是大喜过望,高旷见了贺夷简后冒出的精神经了这么一会也差不多了,他疲惫的合上眼叮嘱贺夷简:“你离家也颇有段时间,如今为着我的缘故赶了回来,药也喂了,人也看了,我并没有什么要紧,你父母定然想你想得紧,且下去说一说话罢,不要惹你父母生气。” “外公说的是,我瞧外公这会也是乏了,还请外公暂且休憩,到了晚上我再来伺候。”贺夷简微微点头,停下了手,高离忙接口道:“祖父这里我来守着便是。” “你一个郎君究竟有不周到的地方,我也留下来。”高氏抿嘴笑了一笑,贺之方到此刻才第二次对自己儿子说话,沉着脸道:“你跟我到书房来!” 这是要一起清算半年来的帐目了,想到在成德时听到的消息,听说最急的时候这座节度使府邸里一天飞出了一大群信鸽,高离暗暗对贺夷简送去了同情一瞥,不过也只是同情,他的亲姑姑是贺夷简的母亲,还不清楚贺夷简做了再大错事,贺之方就是动家法也要慎重思虑惟恐打坏打痛了。 果然贺夷简听了,只是施施然的应了一声,又哄了高旷几句,便若无其事的跟了出去,贺之方那阴沉的脸色他压根就没当回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三章 曲江池上无关风月 长安。 曲江芙蓉园。 因着暑热的缘故,芙蓉园沿岸绿柳成荫,兼之曲江之上水气徐来,用不起冰盆的人家有许多都避到了园中来纳凉,只是梦唐虽然衰微,但长安究竟繁华依旧,日常耗费不小,青天白日的,若不是住在了附近几个坊里,倒也没那么多人有功夫特特赶过来享受。 因此一艘精致的画舫穿梭曲江上时,倒也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 虽然画舫雕琢犹如屋檐的斗角与下垂的鲛绡遮蔽了烈日,四面又吹来了清风,但里面还是放着两个冰盆,外面是炎热的酷暑,里面却仿佛高秋,元秀梳着飞仙髻,乌发皆拿篦子沾着泡过茉.莉.花的水梳得整齐,露出光洁的前额,帖着一张飞燕形状的翠钿,描着柳叶眉,眼角晕着极为自然的两抹斜红,她的容貌是公认的绝色,然而五官之中犹以眼睛生得好,眼如水杏,黑白分明之间神采奕奕,眼角斜挑似妩似嗔——如今染的两抹斜红很好的衬托出了皇家公主的威严。 因天热的缘故元秀索性没有用粉,连圆靥都省了,只在唇上点了一抹丹色,衬得整张脸都明艳了许多。她身穿姜黄底绣太平有象织成诃子,外披樱草色撒绣翠色菊纹长帔,腰间束着一根玉勾带,豆青色底锦缎上嵌了足足七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虽然是白昼也光华灿烂,下面系着郁金裙,裙边垂了一只祥云形状的掐金丝香囊,下面坠着一块灵鸟衔芝碧色宝玉,玉色极好,与郁金裙相映,色泽越发的剔透,本朝有人写美人说“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当真是此刻写照了。 郁金的清气与香囊中的瑞麟香气一丝丝的散发出来,这里面又夹入了一丝必粟香。 必粟香的气息凛冽而锋芒毕露,传说此香能够除去一切恶气,虽然此刻并不浓郁,但隐隐之间却仿佛要压住了郁金并瑞麟香。 这种香气的来源却是元秀对面所坐之人。 杜拂日乌发玉簪,着一身石青圆领绉纱袍衫,长眉星目,指上韘环依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擅长箭技的缘故,杜拂日的坐姿极为挺拔,他本就生得宽肩细腰,有鹤势螂形之态,如此端坐着,虽然神态温和,但却给人气度沉稳若山岳之感。 “贵主今日见召,未知有何吩咐?”画舫四面各自垂了帐幔下来,即使是元秀的贴身宫女采蓝、采绿也站到了帐外,室中却只有他们两人分主宾而坐,杜拂日见到这个阵势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但元秀若不开口先提,他却不便先开口,因此盏中剩了一半残茶后,估计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若无其事的问道。 元秀正拿跳脱缠住了披帔,拈着银签去戳银盘里切成了小块的甜瓜,闻言头偏了一偏,也不迂回,道:“昨日今上询问本宫驸马之事,本宫已经给了今上人选,想着总要与你说一声。” 说完元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的表情,只是杜拂日并不惊讶,淡然笑道:“圣人恐怕未必准许。” “十二郎却是猜错了,今上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只是挑剔了你是一介白身,因此与本宫约好,让你明年开科之后下场,本宫想着,以杜青棠的能耐与令尊当年的名声,十二郎的文章总也不至于差到了让考官也为难的地步。”元秀见他反应平静,眯了眯眼,但很快道,“当然,若是十二郎实在为难,也可以先将文章背熟了再入场,状元虽然稀罕,但三年就出一个,给一个杜家原也没什么。” 杜拂日思忖片刻,方道:“贵主这是要与家叔化干戈为玉帛?” “十二郎是杜家五房唯一的男嗣,杜青棠知道的东西,本宫以为十二郎也不该一无所知才是。”元秀也不否认,“这里没有旁人,本宫也说实话,今上年轻,虽然勤政,然而究竟比不得先帝英明,何况如今梦唐衰弱,韦造却太过平庸了些!只是为了当年母后甍逝的缘故,虽然不是杜青棠直接动手,到底是有关系,本宫那时候年纪小,对杜氏的怨恨也要轻许多,今上却不同!” “贵主乃是金枝玉叶,这样的化解之法,代价未免太大了些。”杜青棠告诉杜拂日,他向元秀推荐驸马人选时,杜拂日便预感到了这位贵主的做法,只是他没想到元秀决心下得如此之快,即使本朝公主一个比一个剽悍,下降究竟是终身之事,她竟是当天就到丰淳面前提了起来,毕竟他与元秀见面的次数其实不算多,当初贺夷简那样热烈的追逐着这位贵主,元秀都不曾理会,足见元秀心志坚定,杜拂日不动声色的想道:叔父究竟是受宪宗皇帝信任之人,贺夷简花了数月都没有打动元秀,他不过一番谈话便叫元秀主动请旨下降——元秀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有失必有得,更何况本宫总是要下降的。” “如今的情况是今上不喜杜氏,但杜青棠究竟还是想着再为国分忧的。”元秀一手支颐,一手握着面前的鎏金嵌珠杯,边思索边道,“玢国公府上常用的精只香便是杜青棠之心!只是今上那边若是能够轻易说服,以杜青棠的聪慧,本宫以为也等不到本宫去劝说,更何况,国事不比家事,便是寻常人家兄弟吵架,若是两边性情都急噪了些,去劝说的人迟了点儿,都难免会生出大事来,既然想请杜青棠重新出山,又何必拖延到了连他都头疼的地步?” 精只香的香气算不上好,它是从前涂魂国的贡品,传说之中此香焚烧之后鬼怪争相躲避,乃是一种能够辟邪的香,杜青棠一度位极人臣,他的心胸胆量当然不可能去惧怕那些所谓的鬼怪,他焚这种香不过是抒发心头愤懑罢了——所谓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从前宪宗一朝,杜青棠当朝直斥藩镇无礼时就以小鬼小怪比喻过他们,在宪宗皇帝驾崩后致仕便改焚了此香,用意不言而喻。 杜拂日点头:“贵主这么说也是,只是你我之意且不去考虑,圣人连让家叔出仕都不愿,又岂肯将贵主下降?”元秀已经摊了牌,若她当真下降了杜青棠,念在了她的面子上,就算杜青棠不能直接出仕,但也可能将杜拂日推出来,由杜青棠在背后指点,纵然无法与宪宗一朝比,总比韦坦那样平庸的宰相执位要好许多,但杜拂日站在杜家五房的立场,却不认为此刻杜氏五房宜再继续激怒丰淳。 因此他这么问,却是暗示元秀,说服丰淳之事,恐怕要元秀自己解决了。 “以杜青棠的手段,当初今上才登基的时候,他若不想退让,今日坐在御座上的即使仍旧是五哥,恐怕皇室也是势力大损。”元秀并不讳言,实际上别说丰淳能力不及宪宗,就是二十余岁的宪宗皇帝,对上了经历了宪宗一朝的杜青棠,孰胜孰负还真不好说。 只是元秀也知道,丰淳背后还有一个郭十五郎,这个从当初郭家出事后就消失在了长安众人视线里的郭守幼子,应该掌握了郭家绝大部分的暗中势力,但杜家又何尝不是名门望族,论起根基比郭家更甚不说,在宪宗一朝更是享尽了恩荣,此外郭十五至今隐姓瞒名不知身在何方,杜青棠固然不得丰淳欢心却依旧光明正大的住着国公府……相比之下,两边若是当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丰淳占据了大义的名份就算赢也必定是惨胜,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元秀从来都不敢小觑杜青棠! 元秀慢条斯理的继续道:“杜青棠自己告诉本宫,这是因为他欠本宫的母后文华太后的,所以特特让了一回,不过这种话,本宫一向最多信一半——他当时进一步或者退一步,所面临的都是迥然不同的结局,本宫幼时听人说过,老谋深算者与初出茅庐者相比,往往前者胜出不是因为经验,反而是耐心!” 杜拂日不由笑了:“贵主是在说,叔父早已算到了今日的局面?”元秀这么说,自然是表示杜青棠谋划已久,丰淳的态度,杜青棠焉能不考虑? “为何不可能?”元秀眯了眯眼,却坦然承认下来,“今上是先帝亲立的太子,诏告天下的东宫!先帝驾崩,今上继位是理所当然之事,杜青棠再怎么位极人臣,究竟是臣子,若是与今上直接对上,大义上面他便先失了份。还不如暂时退让等待机会,本宫可不就是一个机会么?” 杜拂日淡然一笑,却摇了摇头:“先帝去时贵主不过十二岁,况且一向养在了昭贤太后身边,便是叔父也不知道贵主的性情,再者,先帝身为人君都对杜氏耿耿于怀,谁又能想到贵主这般大度?” “本宫只说自己是杜青棠的一个机会。”元秀这回沉吟了片刻才回答道,“何况先帝虽然是英主,但……梦唐沉疴已久,先帝纵然费尽心思,究竟不及盛世之时。”她缓缓道,“韦造平庸,朝中诸公之中或者有胜他者,但本宫瞧来,也胜不了多少,比之当初杜青棠统领群臣、井然有序,去之——委实甚远!今上登基至今,压力渐大,而杜氏子弟先后罢官弃职,杜青棠始终隐忍不发,无非是觑准了今上与韦造能力不足,总有回头求他的时候,因此才一再蛰伏。便是没有本宫主动请求下降于你,相信也不过是再拖几年——就是今上继续不喜杜氏,恐怕韦造但凡有几分自知之明,或者有几分为国之心,也定然要求到杜青棠门上的,不是么?” “贵主果真聪慧。”杜拂日笑了一笑,眼神有些复杂,“只是贵主年少美貌,为着今上如此牺牲究竟可惜了。” “本宫要下降的是你,十二郎这么说却也有些妄自菲薄了。”元秀淡然道,“论出身,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十二郎更是杜氏五房唯一男嗣,本宫虽然年纪小,但也听说过令尊当年的名声,更不必说杜青棠了;论才干,十二郎一身箭技惊人,却在长安寂寂无名,说十二郎不是有心隐瞒,本宫都不相信;论容貌年纪,十二郎在长安诸子里面也是一等一的,况且本宫并不讨厌你,这也就够了。” 虽然说的是婚嫁之事,但元秀理直气壮,半点儿羞意也无。 话说到了这份上,彼此的试探也差不多了,杜拂日并非咄咄逼人之辈,微微点头:“如此说来,贵主寻我,是要商议如何叫今上不至于行缓兵之计,以图阻止此事了?” 元秀颔首:“不错!同胞兄妹,彼此什么性情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今上用来年春闱来回答本宫时,本宫便知道他是不喜此事的,无非是因本宫自小性情娇纵,今上顾忌着兄妹之情,不欲强逼罢了!如今才是六月里,到春闱尚有半年光景,这半年里,本宫以为十二郎需要小心些了。” “贵主只是提醒我?”她说得理所当然,却并无实际行动,显然是打算这半年袖手旁观,杜拂日虽然大度也不免有些失笑,“我只当贵主特特寻了我来,却是另有良策要面授。” 两人这里话说的轻松,但一国之君想要阻止一个人尚自己的妹妹,尤其还是他所厌恶的人家的子弟,那会用些什么手段?接下来这半年杜拂日所面临的险峻,恐怕未经历之前都难以想象! 然而亲手将杜拂日推入危局之中,元秀却毫无愧疚之色,她一本正经道:“先帝把杜青棠夸得天花乱坠,但本宫以为,杜青棠既然要本宫下降,总也要让本宫亲眼瞧一瞧他的手段,若是连自己的侄儿都护不得,难道本宫还能指望他为国分忧不成?至于十二郎你,能够惨胜探丸郎中的赤丸魁首燕小郎君,本宫已经觉得,这半年对杜青棠来说,委实是太过轻松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四章 开张 元秀与杜拂日游曲江时,平康坊里秋十六娘也正在写请贴,只是一面写难免一面忧愁:“如今咱们不比没出事前,也不知道这几位贵客究竟来不来?” 任秋案里最无辜最倒霉的就是迷神阁,因着齐王那个私生子偏巧死在了阁里莺娘的房里面,迷神阁难逃干系,虽然因任秋案闹得太大,此案又落在了京兆孟郎手里,以至于上达天听,任秋最终到底被判了斩刑,秋后处置,此案尘埃落定后,秋十六娘带着秋锦娃四处奔波打点,好歹得到了重新开张的准许,只是迷神阁从前是平康坊里数一数二的台阁,如今出了这么一件事儿,从前的恩客到底忌讳些,如今齐王又还在长安——齐王平庸又并不算骄横,或者有些地位的权贵可以不至于惧怕他,但昌阳公主却是出了名的泼辣,本朝对公主历来纵容一些,再加上公主也是女郎——泼辣的女郎还是公主,当真惹到了她,若不是宗室长辈,或者是如韦坦这样正得上意的权臣,日子还真不好过。 秋十六娘因此担着心,不管任秋案里面有多少曲折,反正迷神阁与齐王一系的怨算是结下了,她如今也不指望这么快就化解,只愁着迷神阁这一回开张,就算不能请回所有的恩客,好歹那几个最尊贵的总得来两个捧场,一等一的楼阁与那二三流的不一样就在这里了,若是为了这么件事一下子让迷神阁掉了一等,秋十六娘当真要恼得呕血。 秋锦娃侍立在旁仔细磨着墨,像迷神阁这种地方里一个使女姿态都是打小训练出来的,更不必说秋锦娃这样的花魁,但见她穿一身秋香色夏衫,宽袖拿金跳脱缠了,露出一双嫩藕般的双臂,肌肤闪耀生辉,与墨汁的黑色恰恰形成了鲜明对比。 即使秋十六娘看到了也不免一叹:“我瞧着你这模样儿,想来今儿不过来的人心也太狠了些!” “师父取笑我了。”秋锦娃乖巧的笑了笑,“便是不觑着我这点儿薄色,也得觑着师父当年瑟部部头的名号呀!”为了笼络人心,秋十六娘特特在帖子里注明自己将亲自登台献艺,她是教坊瑟部部头的名声在长安年轻一辈里或者晓得的人不多了,毕竟从掌管了迷神阁后,秋十六娘先专心调教着秋锦娃等几个阁里买进来的小女孩儿,后来又发现做了鸨母可不只是迎来送往那么简单,风尘饭哪里是那么好吃的,好一番摸爬滚打,又因与燕九怀的关系,迷神阁越发与别家的楼阁不相同,就是她让云娘子替了自己抛头露面也免不了要操心旁的,说起来也很多年没有公开的弹奏琵琶了,只是此道秋十六娘始终没有搁下,就是阁里最得她之真传的秋锦娃,悟性放到了教坊里也算好的了,可究竟因年轻的缘故,比秋十六娘差了几分火候。 秋十六娘想了一想,额外从旁边一叠空白的帖子里面抽出了一张豆青底印着更深一色竹青桃花的信笺,带着一缕幽幽的桂香,又另外择了一支新的紫毫饱沾了浓墨,但这些准备都做了后,她思索着却又停了笔,道:“你去把小九叫过来。” “燕郎上回重伤回来这会还没有好呢,师父一定要他自己过来吗?”秋锦娃听了劝说道,“不如还是叫孟二郎来回话吧。”她这么说倒也不全是为了体贴燕九怀,却是因为燕九怀在高冠瀑布下面的一战里受了重伤,当日杜拂日自己伤得也不轻,但还是先把他送到了迷神阁才回玢国公府,秋十六娘正为了他师父的事情迁怒着他,特意没有拨人去伺候他,倒是孟破斧,也就是秋锦娃说的孟二郎,念着他在自己大哥孟破野下狱期间四处奔走,甚至冒险进入禁宫请动元秀公主的份上,殷勤伺候,燕九怀武艺高明,虽然伤得重,但前日其实就能够下床走动几步了,只是孟破斧听着医生的叮嘱,务必要他多躺一躺,这两天秋十六娘已经叫了他三回,都被孟破斧挡了回去。 这孟破斧年纪虽然不大,却鬼灵精怪,秋锦娃虽然是迷神阁的花魁,换了个人拦着她还能够软硬兼施,但孟破斧认定要燕九怀继续休养,那是连燕九怀自己反对都不成的,若是动粗,他的兄长孟破野乃是迷神阁的管事,先前任秋案里出头被拘进了京兆府大牢,被杨太妃指使了人动了大刑,差点没送了命,出来时还瘸着一条腿,请了名医重新打断了接上,如今还被安排在上院里面,秋十六娘亲自命两个年长的女郎君看拂——冲着这一点,如今迷神阁正要重新开张,正是秋十六娘鼓舞上下一心渡过了这难关的时候,总不能孟破野为着迷神阁落了那般下场,这边却为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打了他的弟弟吧? 秋锦娃的这番为难秋十六娘自是心知肚明,其实昨儿就是秋十六娘亲自去了孟破斧也没给面子,但这会她皱着眉吩咐道:“你不要理他,直接在外面扬声告诉燕九怀,三日后的开张我想请元秀公主的乳母薛尚仪——” “薛尚仪?!”秋锦娃呀了一声,薛氏少年时候还为了听秋十六娘的琵琶与几个郎君动过手,这件事情她也是听过的,只是迷神阁接待的大多还是男子,她身为花魁更不必说,倒是一时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道,“师父莫要生气,我只是不明——薛尚仪是宫中女官倒也罢了,她还是贵主身边的近身侍者,未必肯来吧?而且这么做若是叫人跟着议论起了贵主岂不是……” 岂不是又要惹出事情来了? 但秋十六娘却道:“这些你不要管,你只管这么去后面传话就是!一会不管是谁来回话,你带过来好了。” 秋锦娃见她这么说,便不再多嘴,乖巧的放下了手中的墨,转身去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五章 小云儿 秋锦娃到了燕九怀养病的院子前,人还没有进去,先听见里面传出了吵闹声,一个自然是孟破斧,另一个听着却也不陌生——说来说去都是迷神阁里的人,如今还没有重新开张,原也没有外人在这儿的道理,只是秋锦娃好歹也是阁里的魁首,除了当家作主的秋十六娘,就是迎来送往的恩客,想拿她当成了寻常奴婢呼来使去的那就那么几个,迷神阁上上下下,她认识是认识,常在眼前打转熟悉的还真多不到哪里去。 这一个恰好是这段时间看得多的,是小云儿,小云儿是云娘子收在膝下的养女,虽然是云娘子看中了收下来养大,打算日后为自己养老送终的,却貌不惊人,云娘子自小被卖进了平康坊,大半辈子过下来,原也不打算叫养女做皮肉的买卖,所以当初刻意选了个样貌平平的女孩儿养着,只打算时机合适了,母女两个一起设法脱了籍,去其他坊里买个住处,招个郎君入赘过日子是正经。 如今小云儿才不过十一岁,还不到说夫婿的时候,秋十六娘管教迷神阁的手段虽然厉害,但例银好处上面倒也大方,在没有任秋这件事前,迷神阁怎么说也是平康坊里数一数二的楼阁了,云娘子又没有旁的一技之长,离了这儿别处也寻不到更好的入项,所以小云儿也跟在阁里打一打下手,她没有卖身进阁,云娘子又不是寻常年老色衰的女郎,平常小云儿做的事情也是不多的,任秋案了了之后,孟破野剩一口气被抬出了京兆府,回到迷神阁来,就拨了小云儿去帮着煎茶熬药,至于擦洗这些却另有龟奴做了。 迷神阁后面这几间院子都是养病的,孟破野与燕九怀就放在了隔壁,小云儿与孟破斧年纪仿佛,又都是小孩子,没事的时候跑到一起也是有的,听出是小云儿,秋锦娃也没放在心上,她走到了门边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四下里没人,蝉鸣声里小云儿的话声虽然略略了压了压,到底传出了院门:“小斧儿,你当真见过宫里的贵主?” 秋锦娃抿了抿嘴,那举起的手不由自主就放了下去,却听孟破斧带了几分气急败坏怒道:“跟你说了,不要叫我小斧儿,你叫小云儿,偏生也要把我叫的和你一般不成?我可不是女郎,这样叫着软绵绵的一点儿都不威风!” “按着年纪你可要叫我一声阿姐的,你既然不叫,我偏要叫你做小斧儿!”小云儿虽然生得还不及孟破斧可爱,但她跟着的养母云娘子,可是连秋十六娘都放心把迷神阁平常迎送之事交托的人,口齿上面自是伶俐,她笑嘻嘻的逗着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孟破斧道,“咱们这平康坊,我在外边听人说起来都道北里大半是贱籍,比起那些儿做人奴婢的还要低一头,贵主那是什么样的身份,你如何见得?” 孟破斧带着鄙视道:“我虽然暂时借住在这里,我可不是坊里人!再者我如何见不得贵主了?不但见过,还不止一次!” “贵主长的什么样子?”小云儿到底年少好奇,也顾不得与他斗气,追着问道,“上一回咱们阁子还没关的时候,我替月娘那里送果子,听几个人议论说贵主都是天仙也似的人,生得比咱们这里的魁首都要好看,这可是真的?” 孟破斧正待回答,却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锦娃你在门口站着不累么?不过小孩子家闲话也听得入了神?” 秋锦娃听出燕九怀的声音,有些尴尬的推开了门,就听孟破斧一声怪叫,跳了起来正往燕九怀身边跑去:“你怎么又爬起来了?” 想是因着这段时间孟破斧尽心的缘故,燕九怀卧病多时,脸色看着倒是白了些,但想到他是在养伤,又叫人疑心是不是也有苍白的缘故,他脸庞略显消瘦,但精神看着倒还不错,只是说话声音不高不低的似乎中气还未全足:“孟小斧,你兄长如今怎么样了?怎么成日尽在我眼前厌着?” “兄长说他身上不过是皮肉伤,看着吓人却不比你伤得厉害,要我务必盯好了,况且这件事情你对我兄弟有恩,如今兄长受着伤不能报答,有道是兄债弟还,我伺候了你这许久,你将来可不许再跟我兄长讨什么!”孟破斧跑到他身边警觉的道。 燕九怀身上穿着淡青色长衫,他听了孟破斧的话懒洋洋的笑了一笑:“所以你这几日打着伺候的名号赖在这里赖了这许久,却是怕我寻孟大去讨人情?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子,却把我想成了什么?” “上两回你坑我兄长时可不也是这样大义凛然?”孟破斧可不上他的当,翻了个白眼道,“快躺回去!若不然我就拖你回去了。” “孟大也真是作孽,叫了你过来这叫什么伺候我?成日里逼着我躺在床上不许动弹,还不是惦记着我当初手脚不够利落,故意报复?”燕九怀嘟囔了几句,见孟破斧一点也不顾忌的就要上来拖他,到底叹了口气躺回去,这时候秋锦娃才跟了上去,帮着抖了抖被子——房里放了足有四个冰盆,盛暑天气犹如秋日,再盖一床薄被,倒是恰好了,秋十六娘嘴上说对燕九怀死活不问,但看这些冰盆也知道秋十六娘到底也没舍得太委屈他。 燕九怀躺了下去才道:“怎么敢当锦娃姐姐亲自劳动替我盖被?若是叫外面的人知道了,岂不都要恨死了我?” 秋锦娃对他这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性情早就清楚,不管她如今打什么主意,迷神阁若就这么倒了,她这个花魁的身价必定随之而降,就是当真进了司徒府上也比不得从前,至少如今是真心实意的盼望着迷神阁能够重新振作的,便不罗嗦,道:“这回重新开张,师父打算亲自登台弹奏数曲,元秀公主身边的薛尚仪……” 她才开了个口燕九怀就皱起了眉:“锦娃姐姐,不是我为难你,你瞧我如今这样子可能够进宫去送信?” 迷神阁虽然受了打击,但任秋案好歹也结案了段时间,迷神阁到底打探着外面消息的,秋锦娃道:“如今元秀公主听说虽然回了宫,但薛尚仪却是在城外的紫阁别院,就是紫阁峰上的那一座。” 燕九怀两手一摊:“我身上伤口才愈合,恐怕不论坐车骑马都是容易裂开的,锦娃姐姐这是存心要我死了。” “谁敢要你死?”秋锦娃啐了他一口,似笑非笑道,“九郎你这人,当真是过分,咱们风尘里的女郎,成日里陪了小心再陪笑,辛辛苦苦才一口饭吃,你竟也忍心宰这么一刀!”燕九怀贪财的名声,但凡与他谈过了几句话的人都晓得,又何况是秋锦娃。 燕九怀听了她这番含嗔带诉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心软,眨着眼睛道:“锦娃姐姐这话说得可怜,可也着实虚了些,堂堂花魁还是一口饭吃,那叫小云儿可怎么活?” 小云儿本是跟着孟破斧进来的,听见说到自己对他做了个鬼脸,笑道:“阿娘可是说了,我也才在这儿待上几年,可不是这儿的人。” 燕九怀也不去理她,只对秋锦娃道:“有道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我也不多求,只是姐姐那儿精细的料子多得是,随便给我几匹做两身新衣便可。” 秋锦娃摇着头,这燕九怀据说是剑南道上名头最响亮的燕侠爱徒,性情却和燕侠迥然不同,传说中燕侠慷慨任侠、仗义疏财的性.子那是半点都没有学到,恰恰相反,可以说是爱财爱到了极点,也亏得燕侠当初不知道为了什么把他丢在长安,一回剑南多年没有消息,若不然,看到他如今这性情,为了一件送信的事情,竟与个花魁讨价还价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亲自打断他的腿? 孟破斧在旁也叹气:“锦娃姐姐还是依着他吧,上两回我问他几个字怎么读,他都要收我几个铜板!” 秋锦娃叹息道:“我不是舍不得几匹缠头,只是师父吩咐了,九郎既然能够下地,还请自己去师父那里,师父另有话要吩咐。”左右她是来传话的,几匹缠头虽然不多,但谁不知道燕九怀见缝插针雁过拔毛的性情?做什么已经被秋十六娘呼来喝去的伺候着了,还要被人这样平白敲一笔,再说秋锦娃虽然对秋十六娘与燕侠之间的事情不清楚,但也知道燕九怀对秋十六娘虽然不服,到底是听着后者的话的。 反正不是她能够收买的人,何必还要搭上自己的贴己?虽然做魁首时缠头私房不会少了,可她如今也有十六岁了,再过上两三年,阁里哪有不捧新人出来的道理,就是阁里不捧,恩客们也差不多该厌了,她以后却要怎么过?哪怕顺了心意从良,这样的出身没有银钱傍身到底日子不会太好过。 “她要吩咐什么?”燕九怀想了一想,不怀好意道,“怎么说也是平康坊,难道还能借着薛尚仪把元秀公主请过来?如今贺六可不在长安了,元秀公主虽然胆子不小,不过就算她敢来,秋十六娘若是敢叫她进门,怕是再次关门的时候也差不多了。”丰淳舍不得怎么样自己的同母妹妹,但收拾几家楼阁却是很舍得的。 秋锦娃才不去接他这个话,只是道:“师父说你去了就知道。”她只负责把人哄过去。 燕九怀噫了一声,想了一想究竟起身往前面去了,孟破斧跟着唠叨,但他素来有些惧怕秋十六娘,听说是秋十六娘的意思也不敢十分的违抗,秋锦娃趁他们在前面拉扯,抓住想回孟破野院子里的小云儿,低声道:“你做什么忽然问起贵主的事儿?” 小云儿挣了一挣见她抓得紧,便道:“哪里是我问的,是我过来闲聊,不留神说到上回在月娘那里看到了几位贵客穿戴不俗,小斧儿自己说来炫耀的,我好奇就多问了几句。” “咱们这种地方不宜谈论贵主,尤其是这位还没下降。”秋锦娃小声提醒她,“若是不经意被人传了出去,会出大麻烦的!” 元秀公主曾经到过迷神阁,还在这里见过贺夷简,这件事情长安哪里可能一点风声都没传出去?不过能够知道的人都装着糊涂罢了,但小云儿说的月娘这几个人虽然也是迷神阁里颇得意的女郎,往来的恩客的层次到底不能与锦娃比,里面难保不定有几个不谨慎的,当真传了话出去,坏了公主名誉,皇家只需要一个眼色,迷神阁才逃过了任秋这一劫,可别坏在了这些小地方! 小云儿虽然年纪还小,但也知道轻重,听出秋锦娃话语里的慎重之态,吐了吐舌头道:“我晓得了,以后不会在外人跟前提就是。” 秋锦娃这才放开了她,但想了想又把她叫了回来道:“那一位贵主我是见过的,为人很是和气,你看孟破斧都能与她说上几句话,你若当真好奇,悄悄的不要告诉旁人,只等孟破斧旁边没有其他人时,缠着他带你去见一见不就是了?” 小云儿眼睛顿时一亮! “只是,你若有机会去见时,却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个小忙?”秋锦娃思忖着小云儿虽然是云娘子的养女,但与秋十六娘见面的次数却不多,就是云娘子,也不过是因着早年与秋十六娘的关系,在迷神阁里帮几年手,攒够了以后母女的私房也要走的,小云儿年纪又小……就是秋十六娘知道了,也算是再次试探吧,毕竟秋十六娘如今正指望着自己撑一撑场面,到底也是她认真捧出来的魁首,这点儿小动作,想着总是能够被容忍的,离上回她提起来到现在,也好几日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六章 李鋆 长孙明镜的生辰是在六月底,原本她想着这时候昌阳公主的婚礼已经参加完,也差不多回到封地了,却不想丰淳和皇后以元秀笄礼为借口,留了兄弟下来观礼——得到这个消息时,和当初入长安听到任秋案满城风雨时的心情恰恰相反,琼王夫妇越发忧愁,齐王与长孙明镜倒是大大松了口气。 任秋之案已经了结,丰淳亲自指了一个哥舒夭娘给齐王做补偿,又借着昌阳公主的下降给齐王府赐了一批东西——实际上从长孙明镜的角度来看,就是没有这些补偿,听说了那外室子被判斩刑,且依旧姓着任,她心里就很好过了。 到底任秋是齐王的私生子,又不是她的儿子,他死了还能换到些好处,长孙明镜何乐而不为? 至于被留下来观礼……任谁也能猜到丰淳主留的其实是琼王,齐王不过是附带罢了。 实际上当初被派到封地上面去,又何尝不是因为琼王的缘故?那时候宪宗皇帝已经病得十分厉害,罗美人因为宪宗终究没有废弃丰淳,见状忧急之下,居然生生在宪宗前面去了,原本先守了母丧的李俨本不该远游的,但宪宗皇帝心中担心自己驾崩后,丰淳容不下李俨,或者李俨心有不甘……所以在病逝前召见杜青棠等人,吩咐自己梓棺出宫,立刻叫李俨携王妃一起赴琼州去就藩。 这样丰淳才登基后,因为是宪宗临终遗命,也不能立刻把他召回来,等丰淳梳理完朝政,时间好歹过了一些,或者兄弟之间不会那样仇视了。当时就因为宪宗诸子都留在长安,单独叫李俨就藩太过打眼,于是齐王也受了牵连,一起被打发出去,那时候杨太妃还为此去了宪宗面前哭诉,却被宪宗以她还有昌阳公主陪伴为理由堵了回来——而代王则是以崔太妃只此一子的借口留了下来。 说到底,也是因为齐王平庸,在宪宗诸子里面最不显眼,再加上他的生母杨太妃虽然诞有一子一女,但究竟不及后面的罗美人、纪美人与盛才人那样得意,又没有强势的外家,而代王再如何性情不受宪宗喜欢,到底是博陵崔的外孙。 与在宪宗诸子里面最不得意的齐王所不同的是,长孙明镜是长孙家长房嫡长女,她自小生得明艳动人,因是孙辈里面头一个孩子,虽然是女郎,但还是被祖父祖母养大的,极受疼爱,没出阁做女郎时养就了骄横的性情,说起来当年倒与郭家养大的薛娘子颇有些相似,但她与薛娘子不同的是她身份比薛娘子总是高贵的,毕竟是长孙家嫡出的女郎,也因此这个缘故,婚姻上面就让父母头疼了,世家嫡长女,才貌双全,却是个飞扬跋扈的性情——做女郎与做人媳妇究竟两回事! 后来宫里当时的王惠妃召长孙明镜入觐,长孙家一度还心惊胆战了段时间,那时候宪宗皇帝还没病,宫里新进的盛才人与长孙明镜当时也差不多年纪——最后结果出来是婚配齐王,这才松了口气。 刚过门时,虽然嫁的人身有王爵,长孙明镜心里到底是不服气的,毕竟齐王委实太过平庸,就是放在了世家子里,也是平庸——长孙明镜那时候究竟也才二八年纪,心里还是盼望过嫁得出色郎君的时候。 结果才成婚不久,她又知道了任秋之事,对齐王便更不满意了,任秋一事上面,杨太妃还插了一手,但当时宪宗皇帝还在,杨太妃虽然算不上多么聪明,但究竟是侍奉过宪宗多年的人,知道齐王本就不怎么得宪宗喜欢了,若是再将任氏母子的事情闹出来,脸上怕是更不好看——长孙明镜也是拿住了这一点,才叫杨太妃与齐王都歇了让任秋归回族谱的心。 想到此处饶是事隔多年长孙明镜也不禁暗自冷笑了一声,杨太妃与齐王说得倒是轻巧,为子嗣计——那时候自己才过门不足一年,哪里就要为子嗣担心了吗?虽然任秋到底没能姓上李,但在李钊出生前杨太妃可没少折腾她,不时召她进宫去,话里话外总是不肯叫她舒服了。 就是有了李钊这个名正言顺的嫡子了,这一回任秋出事,杨太妃居然还打着救他的主意——那是齐王的私生子,又不是今上的,再说还有李钊在,丰淳又怎么可能为了他去丢皇家的脸? 长孙明镜半合着眼想着事情,忽然外面传来了孩童嬉闹声,她听出是李钊的声音,不由睁开了眼睛,面色也柔和下来了,问旁边垂手侍立的贴身使女道:“钊郎这是在与谁玩呢?” “回王妃,是夭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个鞠球来,世子这几日得了闲就玩着,这不,才进院子就玩起来了。”使女走到门口去看了一看,才回来笑着道。 “哎?那可看着些,别把台阶下面新搬过来的几株兰草给弄坏了——”长孙明镜这一回生辰既然是恰好在长安,丰淳对平庸也一向老实的齐王其实敌意不大,她可不想继续陪着琼王与琼王妃等到了七月底继续往藩地去了,先不说长孙明镜本就是长安土生土长大的,就是为了李钊,她也要想办法借着这次的机会留下来! 毕竟李钊虽然已经是世子,但一般的王爵,总也有个远近亲疏,像平津公主,她若不是得了宪宗皇帝的疼爱,按着梦唐的规矩,除了太子之女,其余诸王、公主之女,不过位列县主!就是延庆大长公主与嘉善大长公主这两位皇姑的孙女,升平并晋康,她们的县主又何尝不是丰淳表示加恩才封的? 李钊如今也有十二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娶世子妇,虽然就是人在藩地也能够为他娶到长安望族之女,但身在长安却可以亲自打探详细,还能够仔细的打量打量……况且皇家亲眷那么多,李钊在藩地再待几年,回到长安来,恐怕丰淳也就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侄儿,到时候若无人在旁提醒,连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也因此长孙明镜打算借着自己生辰的机会,请一请长安各家女眷,顺便请几位公主一起过来,先试探一二——她究竟是嫂子,况且昌阳公主与齐王乃是同母所出,就算为了任秋的事情不太喜欢她这个嫂子,总也是盼望齐王也留在长安的,有昌阳公主带头,宫里如今那几位公主一起过来问题却是不大的。 这阶下兰草也是为了生辰时好看特意先搬过来的,都是名种——这却是为了向昌阳公主示好了。 只是长孙明镜呼声才歇,外面就传来了花盆被打破的声音,使女脸色一变,奔到门口看了一看,哭笑不得道:“还真叫王妃说中了,世子他正巧打坏了一盆兰草!” 反正已经坏了,这会长孙明镜反而不担心花盆了,她担心起了自己儿子,一下子从软榻上爬了起来:“钊郎可有伤到?” “母妃!”李钊这时候恰好满头大汗的推开门跑了进来,立刻被房里的冰盆发出的冷气激得嘶了一声,声音虽然低,长孙明镜却发现了,赶紧催促道:“你这会子跑过来一身是汗,全身毛孔张开,这样走进来一热一冷的最是容易生病,还不快叫你嬷嬷拿帕子替你把汗水都擦了,再端一碗凉茶出去,慢慢儿喝下,待止了汗水再进来?” 梦唐贵族都是文武兼修,李钊这个年纪又正是贪玩的时候,他在自己祖父去后跟着父母去了藩地——齐地虽然谈不上贫瘠,但去长安却远得多了,如今终于回来,更是兴奋异常,成日里骑着马带着一群奴婢在外面跑,但他却比齐王灵巧许多,不时买些小玩意回来讨好,长孙明镜看他这个样子却是更坚定了要想法子留在长安。 趁着李钊被打发出去歇息了再进来,长孙明镜招手叫使女走近,皱眉道:“你说那鞠球是哥舒夭娘给他的?” 使女忙分辩道:“奴使人瞧过,鞠球并无不妥之处,而且因着精致,世子喜欢极了,奴也要不过来。” “不是鞠球妥当不妥当的问题,哥舒夭娘如今进门才几天?别说子嗣了,连身孕都还没有,她除非是傻了疯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对钊郎下手,只是钊郎自小得我教导,不是我这里送去的东西,一概不近身的,怎么偏生会收了她的东西?”长孙明镜皱着眉问道,“你可有问过缘故?” 使女想了一想:“奴听世子身边的人说,那一日陪着世子去东市玩耍,恰在一处角落里看到几个坊间的顽童拿猪泡吹涨了玩蹴鞠,世子当时看了片刻,因那几个顽童比世子也小不了多少,若不是被拦阻了,世子当时还有些想过去与他们一道——恰好夭夫人那天送了些小郎君们玩的东西给世子,里面就有那个鞠球,世子没要旁的,却把球留了下来。” “唉!”听她这么说了,长孙明镜也有些叹息,齐王膝下不是无嗣,但只有李钊一个人,又正是年少好事的时候,哪里不想着与年纪相仿的郎君一道玩的?偏生这两年在藩地,连个能陪他的同龄人都无,如今到了长安,忙这忙那,竟也疏忽了! “钊郎前日不是才拜访过代王府吗?鋆郎几个虽然长了他几岁,到底是堂兄弟,可是性情不投?”长孙明镜想了一想,李钊并不是害羞内向的性.子,再者他的身份在藩地时固然高贵,就是回到了长安那也是韦造见了都要恭敬些的,就是没有特意为他引见,但回长安这也有近月了,该去拜访的人家都去过,怎么也不见人过府相邀李钊出门同游? 使女苦笑着道:“王妃却是想多了,世子与代王世子等郎君玩得好着呢,只是代王对代王世子管得紧,原本代王世子虽然有崔太妃护着,但说到了学业骑射之事,太妃也是极明理的,代王世子虽然聪慧,究竟年纪放在那里,总有贪玩的时候,因咱们世子这是隔了几年才回来,代王就许了代王世子,只要咱们世子过去,就许代王世子可以放松些功课,带着世子四处玩耍,所以代王世子便要咱们世子常去寻他,而不是到咱们府上来。” 长孙明镜听了,先点了点头,道:“代王却也是太客气了,鋆郎也是他的嫡长子,怎么能为了钊郎叫鋆郎的功课落了下来,你们也是,这样的事情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奴有罪,只是奴瞧世子在藩地时孤零零得怪没意思的,如今回了长安,笄礼后……想着叫世子尽量开心些也好。”使女忙请罪与分辩道。 长孙明镜默然片刻,叹道:“也罢。”她虽然盼望能够就此留在长安,但七月后的局势如何还很难说,倘若真的要继续回藩地去,就像使女说的一样,还不如叫李钊好好的玩着呢,到底李鋆是代王之子,长孙明镜最关心的肯定还是李钊。 不过她想了一想,忽然渐渐皱起眉来:“若是如此,钊郎怎么又是一个人去东市?别是鋆郎借着他的名头出了门去做了旁的事,把他一个人丢下吧?” 这样的话,李钊就是顶着劳动堂兄牺牲课业时间其实却是在帮着堂兄溜出王府做其他事了,若真如此,李鋆做的怕不是什么好事,否则也不至于需要李钊帮忙掩护,这种赔本的买卖,长孙明镜当然不会让儿子去做。她皱着眉吩咐使女:“歇了这么会子又喝了凉茶也差不多了,着钊郎进来,我要好好问一问他!这傻小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七章 韩王 元秀才回到了珠镜殿,采橙方捧上了一盏冻饮,外面就传来韩王殿下求见的禀告,韩王是丰淳的长子,他的生母赵氏当年又得宠得很,因此养就了跋扈的性.子,早年连还是长公主的平津都不怎么恭敬的,就是在元秀面前也只是意思到了,这样主动过来求见还是头一回。 在这眼节骨上,不必问也知道他求见元秀是为了什么,尤其元秀这会才顶着暑热回宫来,一盏冻饮堪堪到了嘴边,采绿嘴快,问道:“阿家,可要奴婢出去说阿家已经歇下了?” “来得这样前后脚,多半是觑着咱们阿家的车驾才回来的缘故。”采蓝道,“直接说歇下了未免太露痕迹,不如说阿家在外面热着了,如今正要更衣沐浴,请韩王去偏殿里面等着,今儿又不是什么年节,张明珠素来严格,韩王估计多半是偷着时辰来的,拖一拖也不得不走了,否则韩王只管在外面等着,这样的日头,难道平白要叫阿家落一个不体恤侄儿的名声?” 说起来韩王与魏王虽然在宫里宫外都有跋扈的名声,但最年长的韩王如今也不过六岁,说是跋扈,不如说是礼仪欠妥,当真要说他们做的恶事还真没有什么,之所以不受一众姑母待见,说来说去到底是赵氏先前自恃帝宠,太过骄狂了些,才连累到了儿子身上。 元秀想了一想,却道:“着他进来罢。” “韩王殿下可是深得芳仪真传……”采绿见她这么说,忍不住提醒道。 赵芳仪的真传,那就是耍赖撒泼了,她往常用这招对付丰淳,倒让丰淳觉得别有意思,如今韩王若用这一手对付元秀,元秀到底是长辈,怕还真难打发他。 “不妨事的。”元秀才与杜拂日商议罢,如今正心头烦闷,见两个贴身宫女一再劝说,语气里就带出了几分不耐。 采蓝忙道:“奴这就去请。” 这时候暑气极盛,韩王不过在外面等了这么几句话的工夫,一身绛色圆领绉纱袍已经被汗水打湿了领口一圈,面色也微微泛着赤红,他进了殿来倒没了往常的倨傲,也不知道是因为赵氏如今位份与宠爱都大不如前,还是因为张明珠教导的缘故,规规矩矩的给元秀行了礼,元秀虽然因他过去被赵氏娇惯得十分无礼,但到底是自己亲侄子,自恃长辈,如今见他举止,也自然不会去计较从前,让他免了礼,叫他坐了离自己近的地方,便吩咐郭雪端上凉茶来。 郭雪比韩王也才长了两岁,珠镜殿里像她这么大的宫女还就这么一个,生得又可爱,韩王不免多看了一眼,原本打算的开场就变成了:“九姑这儿新添了人?看着就与寻常宫女不大同,究竟是九姑身边。” “你这会怎么有空过来?”元秀打量着他问道,韩王的功课她虽然没留心过,但也知道今儿非年非节的张明珠只要没病倒,是不会准他的假的,与杜拂日一番长谈下来她是当真累了,如今也没了敷衍的耐心,便直接问道。 韩王听了,放下手中茶盏,道:“侄儿过来是想求九姑一件事情,还求九姑念在了骨肉至亲上万万答应!” 元秀不置可否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他一提骨肉至亲,元秀哪里还肯轻易答应? “侄儿听说月底是三伯母的寿辰,三伯家的钊郎堂兄前些年都在齐地,上几回进宫虽然见过,但都是话没说几句就随三伯和三伯母告退,侄儿心里不免遗憾,平素里师父教导又严格,也没有出宫去探望堂兄的机会,因此想求九姑若去参加三伯母的寿辰,也带上侄儿一道。”韩王起身请求道。 元秀原本以为他过来不是催促自己查出皇后谋害赵芳仪的证据,就是请求更换张明珠这个师父,却不想韩王要求的却是去参加长孙明镜的生辰庆贺。这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一来长孙明镜本就是韩王的长辈,虽然男女有别,但辈份放在那里,可不像先前升平县主一样,二来生辰上面虽然长孙明镜这回请的多半是各家女眷,但韩王年纪尚小,带过去了也不妨事。 但他既然这么郑重的过来请求,元秀心里不免又转了几转,只是问:“你既然有心为你三伯母庆贺,到了日子只管与张明珠请了假,向你父皇请求便是,又何必一定要来求本宫?这尊敬长辈本是常理,想来张司业虽然苛刻了些,但也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 韩王却道:“一般是去三伯府里,侄儿想着九姑想来也是要去的,不如一起去了。” “你八姑十姑也要去,怎的偏生到了本宫这里?”元秀抿了抿嘴,似笑非笑的问道。 “这……”韩王似被问的一怔,但他反应倒也不慢,立刻道,“这是因为八姑如今正忙着备嫁,侄儿不敢轻易打扰,按着长幼有序,七姑下降之后,侄儿如今自然当来寻九姑。” 元秀淡然一笑,她看出韩王这话言不由衷,但想着他的年纪,又到底是自己侄儿,做人长辈的总是要有装糊涂的时候的,笑了一笑便不再为难他,道:“既然如此,那到了时候你与本宫一起去就是。” 韩王听她答应了,顿时一喜,复行礼道:“侄儿谢九姑成全!” “不过是小事,天这样的热,你还要去前面张司业那里上课,可有坐车?车上冰盆够么?”元秀说的是关心的话,但逐客的意思却很明白,韩王也听了出来,忙说都有了,这才告退下去。 等他走了,元秀面露疲惫之色,往身后的榻上一歪,就吩咐人拿了美人锤来帮锤腿,一面又叫采橙再送一份冻饮上来。 采绿亲自接了锦木送上来的美人锤,替她锤着腿,笑道:“韩王今儿过来倒真叫人意外了。” “阿家到底也是接了五郎的旨意的,赵芳仪与郑美人的事情上面是不是……”采蓝却有些欲言又止,虽然丰淳不会为了此事为难元秀,但元秀才接了旨,结果就挑了望仙殿裴氏身边伺候的旧人问了几句,第二天跑了居德坊与玢国公府,第三天跑了曲江池,这宫里宫外就在等着看她如何彻查,却没想到她看起来一点也不上心,这么下去就是丰淳不催面上也是不好看的。 元秀嗤的一笑道:“宫里这两件事情我心里自有主张,郑美人如今卧着床且不去说她,赵氏那等浅薄之人如今都学会了沉住气,你们却在这里急什么?” 采绿噫了一声,惊奇道:“阿家不提,奴都忘了——这赵芳仪这会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八章 郭霜 “赵芳仪哪里是换了人?”霍蔚在旁笑道,“绿娘是忘记了她当初才到东宫时的光景了,不要说待咱们阿家,就是在如今的皇后殿下、当时的太子妃面前又何尝不是曲意逢迎、整日里殷勤伺候着的?一直到后来诞了韩王,皇后殿下因自己大婚三年始终无所出,原本也是打算将韩王接在身边先养着的,结果赵芳仪还在月子里时就大大闹了一场,直嚷着说皇后殿下分明是想去母留子,等把韩王接走了,必定不容她再活下去,那时候先帝身子已经不大好了,皇后殿下担心把事情闹到先帝面前,徒然失了东宫的脸,便就此作罢,此后众人才晓得赵芳仪先前得五郎宠爱还殷勤伺候上下不过是因为无子,后来诞了魏王,那才真正嚣张了起来,这会不过是重新晓得了自己在宫里的地位罢了。” 采绿听了他的话仔细想了一想,点头道:“霍公公说的是,这几年赵氏行事过于跋扈,奴听得多了,倒忘记赵氏起初也是谨慎微小过的,先前见宫里进了新人她都没有这样做低伏小过,不曾想郑美人一没了孩子她倒是明白过来了。” “郑美人虽然才进宫不久,可怎么说也是荥阳郑的嫡出女郎,况且在宫里原本并不怎么引人注意,这一回她有了身孕,宫里面居然先前一丝风声也没有,饶是如此也落了胎,赵芳仪固然已经有了两子,心里哪有不害怕的?再加上新人进宫后五郎十分喜爱裴氏,对她冷落了许多,如今又与皇后和好,赵芳仪浅薄庸俗,到底也不是全没眼色的。”霍蔚笑了一笑,见元秀只是闭着眼听他们说话,便垂手问道:“说起来五郎将这件事情交给阿家,想着也是为了寻个机会给阿家晋位,因此此事最好还是办得漂漂亮亮的才好,如今距离五郎下旨已经有了三日,阿家聪慧,可也要叫众人都晓得,等到笄礼上册了长公主这才让宫里宫外都心服口服。” 元秀张开眼睛笑着问道:“这话可是鱼烃过来说的?” “阿家今儿出门去时,鱼公公过来问过了一回。”霍蔚也不隐瞒,他笑嘻嘻的躬身回道,“毕竟赵芳仪也就罢了,郑美人的族弟,很得云州公主喜欢呢,因着张明珠弹劾的缘故,郑家父子前几日才被训斥过,但想来过上几日就该下旨了,况且宫里几个月先后出了两回事,如今尚寝局那边领冰的人都少了许多,都怕贪凉过了头。” 元秀听了,淡淡的道:“那么就把郑美人身边的人带一个过来问话吧。” “老奴现在就去?”霍蔚忙问。 “不必了,如今我才回来还乏着,且等小憩了起来再说。”元秀疲乏的说道。 看她露出乏色,采蓝忙道:“寝殿里的冰盆送进去也有段时间了,想必此刻正好,阿家既然累着了,不如索性去里面睡一会,到了时候奴去叫阿家。” “那么一个时辰后叫我起来罢。”元秀应了一声,就着采绿的手起来向寝殿走去。 这边郭雪收拾了残茶,送到庖下,采橙恰好给她留了一碗冰果子,却是拿时令的果子切碎了,加了些冰搅匀,镇在了井下,这时候宫里果子倒不希奇,尤其是元秀身为公主,份例向来丰厚,就是身边宫人也常常能够得到赏赐,只是冰历来是连女官与不怎么得宠的妃子都用不上的,采橙这么做,还是因为元秀这儿份例足够有余的缘故,但除了元秀自己可以随时吃上冻饮,或者偶尔赏赐身边的人吃,也只有郭雪可以有这个例外了,看到她回来,采橙问了几句元秀,就叫人拿了上来给她。 元秀身边的侍者大多是伺候了好些年的,宫里新进宫女都要十二岁上,因此郭雪在整个大明宫里也是最小的了,采橙又明着偏心她一些,况且也知道元秀的生母文华太后姓郭,所以面上待她总是照顾些的,郭雪拿了冰果子却有些舍不得吃,问采橙道:“姑姑,我想分些与阿姐可好?” “就这么点子东西,你还惦记着霜娘?”采橙听了不由笑了起来,她对郭家这对姐妹的印象很是不错,郭霜虽然不如郭雪生得美貌可爱,但却极为能干,在紫阁别院的时候就显示出来了,到了珠镜殿后,元秀公主使了她去照拂年初时候从鲁王那里得来的火炼金丹,清闲是清闲,却不如庖下这样方便沾光,郭雪不免常惦记着自己这个姐姐。 “橙姑姑手艺好,做的东西就是一勺儿也是值得争和抢的,况且如今给了我这么一碗,还求姑姑容阿姐与我一同领了罢。”郭雪眨了眨眼,笑嘻嘻的缠着她说道。 元秀身边向来都是薛氏与采蓝一道管着的,薛氏是名门望族教导出来的,虽然比采蓝厉害些,但只要将吩咐的事情做了,却也不会胡乱找麻烦,采蓝与采橙更是同一辈的人,元秀身为公主又是丰淳的胞妹,份例上面素来只有多拿没有少给的,她生母文华太后,养母昭贤太后,两人都是出身望族,当初先后嫁给宪宗皇帝时皆带了大批嫁妆的,按着梦唐的律法与规矩,文华太后的私房自是留给了丰淳与元秀——这一批丰淳早说了他只要拿两件做念想,其余全部给元秀的,论理昭贤太后身份不及文华太后,元秀只是宪宗皇帝令昭贤太后代为照料,并没有记到她的名下,昭贤太后的嫁妆本也不该由元秀继承,但昭贤太后生前却说过依旧全部交给了她,太原王氏自然不会反对——丰淳甚为疼爱元秀,昭贤太后这么做,总也是为王家考虑。 因此元秀年纪虽幼,但在公主里面却也是阔绰的,采橙手里活泛,又被郭雪甜言蜜语哄得高兴,伸手捏一把她的小脸,笑道:“不过是一碗冰果子,我本想你在这儿喝完了也就算了,早知道你还惦记着霜娘,下回给你多留一碗。” “橙姑姑最是疼我。”郭雪拉着她手撒娇,采橙于是拍了拍她头道:“你既然要去,那这会趁着阿家小憩去罢,回头阿家醒了怕也要吃些东西的,到时候还得你送过去。” 郭雪也知道她这是故意给自己在元秀跟前露面的机会,毕竟郭家这对姐妹虽然是文华太后的旧仆,可汾阳郡公一脉如今正经的子孙都只剩了一个郭十五郎,万一元秀事情一多把两人忘记了,当真这么做宫女耽误了青春可就不好了。 她谢过了采橙,小心的端着碗向郭霜住的地方走去。 火炼金丹就栽种在了珠镜殿正殿后面的庭院向阳的地方,这时候正值正午,郭霜不放心它,特特跑过来看一看,见叶子虽然被晒着,但还精神,这才满意的回去,到了自己住的屋子里,却见郭雪正等着自己,案上一碗冰果子,里面冰块都快没了。 她呀了一声,伸手一摸,果然,瓷碗外壁上一层细密的冰珠,但入手与冰水也差不多了,郭霜进宫来这段时间,对宫里份例也差不多有了个数,不免可惜道:“我既然不在,你何不先吃些?这冰果子迟了时候吃味道却差多了。”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我等着阿姐回来一道吃才有意思。”郭雪已经找好了两把瓷羹放了进去说道,面上颇有不以为然之色,顿时被郭霜敲了一下,轻斥道:“说的什么话?这也就是橙姑姑看你年纪小,又投了她的缘,若不然你看一看这宫里,伺候过贵主好些年的,就是锦木那几个,若不是得了贵主开口赏赐,谁能吃得到?你可是好日子过得腻了?” 郭雪被她教训了,也知道失了口,尴尬道:“咱们在山上的时候这些东西也是常吃的,却不想到了这宫里来反而宝贝起来。再者也是阿姐一个人住,我才随意了些,在旁人面前自然是不会的。” “这宫里可是不紫阁别院,你年纪虽然小,但也不可像从前一样言谈无忌!”郭霜皱着眉轻叱道,“再说你也不瞧咱们别院里统共有多少人?山上又风凉,冬日里藏些冰,到夏日自然别院里用着富余,可你看这宫里,但是帝妃就近十人,另有公主诸王等等,前朝的六部三台,阁老们办着差事时,这时节少不得也要供着冰,哪儿是别院能够比的?” “阿姐说的是——只是如今还是先把东西吃了再说罢,我过不了多久也要回去的,是趁着贵主小憩的时候才来的。”郭雪把一只瓷羹塞进了她手里撒着娇道,郭霜这才不说了,两人分着吃了冰果子,郭霜便小声问:“你又听到了什么消息?” 郭雪凑到她耳边道:“方才韩王殿下过来求见贵主,想跟贵主一起去齐王妃的生辰会上,他打的幌子是说想见齐王世子,可我瞧贵主的样子不怎么相信,只是贵主后来还是同意了。” “齐王妃是韩王殿下的伯母,是正经的长辈,齐王世子又没有得到准许可以一直在长安待下去,过了贵主的笄礼说不定就要走的,韩王殿下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贵主为什么要拒绝他。”郭霜想了一想,问道,“你见到韩王殿下了,他是什么样子的?” 郭雪撇嘴道:“比我还要小,能是什么样子?我瞧他那番话怕也是旁人教的,阿姐你不知道,他进了殿后恰好我进去送茶,结果就拿我开了场,说什么究竟贵主身边的人不一样之类,若他年纪再大一些,这话可就要叫我头疼了。” 听着她老气横秋的抱怨,郭霜也不禁笑了:“你这话说的,韩王如今才六岁,你还怕你得了他的称赞,贵主就要把你送给他吗?先不说贵主念着咱们姓郭的份上未必会这么做,韩王的生母赵芳仪听说从前和贵主不大对头,韩王可是赵芳仪的长子,他身边的人,赵芳仪哪里会掉以轻心?未必肯收呢!” 郭雪对她扮了个鬼脸,想了想道:“只是奇怪的是,今上叫贵主去查赵芳仪与郑美人的落胎缘故,可贵主除了头一天问过了裴氏身边的人外,到这会才继续有动静呢!” “哦?贵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郭霜忙问。 “方才霍公公劝说贵主对此事上些心,贵主就说等她小憩起来,要召郑美人身边的人问话。”郭雪奇怪的问,“阿姐,这么下去不是明儿才能问到承香殿的宫女?霍公公说,今上把这件事情交给了贵主,是为了在贵主笄礼上晋封长公主做准备的,所以要贵主最好快些儿把事情解决,这样才能服众,可我看贵主好像一点也不急。” 郭霜笑道:“贵主做什么要急?晋封长公主又不是前朝政事需要商议,这是皇家私事,今上就贵主一个同母所出的妹妹,哪里会委屈了她?今儿既然寻出了这件事,若不成难道就不能再寻一个借口吗?再说贵主从前好像与中宫关系不错,但这回带着咱们回来倒仿佛与中宫疏远起来,虽然不知道在蓬莱殿时贵主与皇后殿下并今上私下里说的什么,但这段日子只见中宫送东西和使人来探问,贵主对那边却一直不冷不热的,显然是恼了中宫,如今中宫被赵芳仪咬住,贵主不定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给中宫寻些麻烦呢。” 郭雪惊讶道:“这么说难道贵主与中宫不和是为了咱们?” “你想到哪里去了?咱们哪来这么大的面子?”郭霜一摸她头发,看了看屋里的铜漏,道,“好啦,你也来了会了,快去庖下伺候着罢,别去晚了叫橙姑姑等你,又更得罪人,虽然咱们不在宫里待多久,到底也别结太多的对头好,否则橙姑姑再疼你,她能管的也只是庖下而已,你年纪又小,可别着了人家的道儿。” “她们也知道我待不了多久,虽然见橙姑姑对我好暗地里说些有的没的,我只当没听到就是,几个小宫女,我与她们计较什么?”郭雪不屑的撇了撇嘴角,收拾着碗羹,郭霜摇头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随意说出来,万一叫人恰好路过听到了,你当咱们会有好么。” 郭雪眨了眨眼睛,笑着道:“这进宫来还真是委屈,我连在阿姐面前说几句舒心话也不能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郭霜替她掠开额前被汗水沾湿的几缕胎发,道,“咱们不待多久,你忍一忍罢,就是贵主那样的人,总也有忍耐的时候。” 郭雪似懂非懂的问:“这么说,贵主如今拖着追查之事难道也是在忍耐?只是贵主当真要把这件事情与中宫缠上?那样出了大事,咱们可会受牵累?” “不会的。”郭霜肯定道,“我瞧贵主是个有分寸的,再说咱们在宫里……”她说到这儿停了一停,抿嘴道,“好啦,你不要多嘴就是,回去好好儿做事,等晚上咱们再说话罢。” 打发了郭雪,郭霜在屋子里想了片刻,打开房门,左右看了看,寂静的午后,正是休憩的时候,珠镜殿里事情原也不多,没了往来穿梭的宫人的走廊上静悄悄的,她一溜烟的钻了出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七十九章 绣水、筝奴 这一觉却是好睡,到了夕阳西沉的时候,元秀才醒过来,她惺忪的坐了起来,黑鸦鸦的长发披了一肩,寝殿门口坐在小杌子上做着针线的采蓝和采绿都起了身,过来伺候,采绿捧着水,采蓝拧了帕子替元秀绞了把脸,元秀这才清醒了些,盆里水却是温的,微微泛着绯红之色,是在醒来前就拿热水泡着玫瑰花瓣,拿盖子盖上,到这会恰好端上来,玫瑰能够令人好颜色,元秀如今虽然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年纪,但深宫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各样保养法子,无论昭贤太后还是薛氏都是一直坚持给她这样调养的。 元秀看了眼铜漏,不由皱起眉来:“都快两个时辰了,为何不及时叫醒了我?” 采蓝解释道:“方才到了阿家说的时辰,本想叫醒阿家的,但见阿家睡的极沉,霍公公说阿家怕是当真乏了,若是强行叫醒反而折损了身子,不如索性叫阿家睡够了再起来,反正郑美人身边也不是只有一个人,再说如今子嗣左右也没了,总不能为了追查不顾阿家的身子。” “虽然如此,但本宫说了什么时辰,下回还是照什么时辰。”元秀有些不太高兴的说道,霍蔚和采蓝这么做,虽然是为了体恤她,但为上位者,却也不可太叫身边人做主,采蓝听出她话里的不悦,忙垂手应了,元秀看了看天色,夏日里天晚得慢,反正也误了原本打算的时辰,她索性吩咐准备热水沐浴。 换了一身衣裙,元秀坐到了铜镜前任采绿拿帕子替她一点点绞干着长发,道:“差不多可以叫霍蔚去望仙殿传人了。” “霍公公方才听说阿家已经起身就去了,说望仙殿离咱们珠镜殿遥远,他腿脚也不快,慢慢儿的去,阿家这边正好。”采绿回禀道。 元秀嗯了一声:“霍蔚到底是老人,思虑究竟要周到些。” 这算是方才斥责了霍蔚和采蓝的自作主张,这会却赞上一句,算是表示对他们关心自己的心领神灰了。 采绿抿嘴笑了一笑,但转念又忐忑起来:“其实彻查落胎之事,五郎既然交给了阿家,正如霍公公所言,五郎定然是不会叫阿家出丑,只会叫阿家得脸的,这事儿以阿家的聪慧办起来也不难,但……”她歪着头从铜镜里偷偷看了眼元秀的脸色,见她新浴后两颊娇红,嘴角微勾,似乎心情还不错,这才继续说了下去,“奴担心的却是阿家的终身之事。” 元秀不由笑了:“杜拂日有什么不好?本宫选择他虽然别有所图,但他人其实也是极好的。” “奴说一句实话——不提阿家金枝玉叶的身份,单凭阿家的才貌举止,那也不是寻常郎君配得上的。”采绿咬着唇道,“那杜家郎君连个功名也无且不去说了,他的叔父乃是先帝一朝名满天下的杜青棠,这般好的家世,在长安竟寂寂无名,若不是其人才智不足,为免丢了杜青棠的脸才这样低调,就是城府极深,故意隐瞒,相比之下,奴倒觉得,那贺家郎君还要坦白些。” “贺夷简与他本就是两种人。”元秀淡然一笑,“只是你觉得不提本宫的公主身份——若是没有这个身份,本宫再好再出色,你以为当真能配谁?这儿没有旁的人,本宫也说句不忌讳的话,平康坊里的迷神阁本宫也是带你去过的,那一回秋十六娘叫出来陪宴的魁首,本宫记得仿佛叫秋锦娃的,若不是在迷神阁里见着了她,在旁的地方,给她换一身凤冠霞帔,身后跟一群宫人,说她也是身份高贵之人,谁又能够想到她不过是乐籍中人?” 采绿跺脚啐道:“阿家何等尊贵?什么不好比,居然拿那等下贱之地的人比起来了!”她啐过了才道,“那些风月地里就是装得再不食人间烟火又如何?说到底也不过是乐籍,比起平民也是不如的,寒门还有个良家子弟的说法呢,阿家提她们,实在是……实在是有失身份!” 元秀只是笑了一笑——前朝大隋覆灭的时候,虽然许多公主郡主最后收进了本朝,可是先前长生子故意提过的那位萧后,那是辗转了四五人,才由本朝太宗皇帝特特从蛮夷那边迎回的,这中间所受屈辱史书上虽然一笔带过,但萧后素有面如桃花之称,本是陈朝公主,后嫁为隋国王妃,然后是皇后……这一路尊贵在隋世宗亡故之后嘎然而止,后来的奔波辗转可想而知! 说到底高贵的身份其实也不见得就一定有用,倘若梦唐当真如长生子所言到了尽头,那么她这个梦唐公主,下场又能够好到哪里去?赵芳仪跪禀丰淳的时候说宫里今年失掉的两个子嗣都是公主的侄儿,她相信公主定然不会偏心,话里话外的意思,王子节虽然是皇后,究竟也是丰淳之妻,况且王子节自己又没有子嗣,未必就见得旁人生下来,若是交给了王子节来追查,谁晓得会查出什么样的结果来。 元秀想到这里抿了抿嘴,大隋覆灭后,也有前隋公主做了本朝太宗皇帝之妃,还诞下子嗣封王的,但那子嗣再怎么出色到底也只是藩王罢了。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伉俪情深,这一点举朝皆知,那位公主在前朝的时候,文德皇后见着了定然也是要小心伺候、躬身行礼的,可前隋没了,原本的金枝玉叶,不能不收敛起从前的脾气习性,谨言慎行的伺候着自己家族的仇人——曲意逢迎、婉转敷衍,与自古以来那千千万万老死宫廷的妃子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摇了一摇头:这一位前隋公主还算好的了,隋世宗膝下子嗣不少,宗室里面的郡主县主也是很有一些的,前隋覆灭的时候,这些从前的天之娇女,生得越是如花似玉,恐怕越是…… 采绿原本已经替她擦干了长发,这会正拿玉梳梳着,见元秀摇头,只当她不喜自己现在梳的这个发式,忙放了下来道:“阿家这几日都梳着飞仙髻,想来也是腻了,却不知道要换个什么?” 元秀被她出声打断了思绪,定了定神道:“就双螺吧。” 双螺髻也是元秀常梳的,比之飞仙髻却简单多了,采绿手脚利落,三下两下便挽出了发髻的形状来,元秀的头发本就自幼养护得好,如今才洗过,更是乌黑发亮,发丝盘扭之间犹如墨玉精雕细琢而成一般,因元秀身上穿了翠色衣裙,采绿替她择了一对碧玉芙蓉花戴了上去,又在眉心帖了一点翠钿,拿丹色胭脂在唇上染出一朵杏花形状,元秀才出浴,脸色红扑扑的未曾全褪,正是颜色鲜艳可餐,倒也不必用粉了。 这时候外面采紫也进来禀告:“霍公公带着人来了。” 元秀微一点头,采绿正替她拢上披帛,就听采紫道:“还多了一个,是承晖殿的宫女,是崔芳仪听说了霍公公去传人,索性打发了一起来回阿家。” “知道了,先带他们进来,我这就出去。”元秀答应了一声,对着铜镜仔细端详着妆容仪态,采紫忙应了一声,转身退出。 仔细检查无碍后,元秀方道:“走罢。”采绿赶紧上前虚扶着她。 正殿里面两个一高一矮的宫女已经端正的站着,见元秀进来,忙躬身行礼。 “起来罢。”元秀淡淡点头,在上面坐了,打量了一下,但见那个子略高的宫女穿一身秋香色窄袖上襦,藕荷色齐胸罗裙,中间束了一根杏子黄的丝绦,头上盘桓髻,斜插了两三支银鎏嵌宝簪子,面上只淡淡抹了层粉,唇脂颜色也是淡淡的,想来应该是郑美人身边的人——唐宫里的宫女,惯常喜欢装扮,以至于流淌出宫的御沟中水都呈现赤色,这宫女一身衣裙连带饰物却都刻意挑了偏素的颜色,这显然是因为郑美人才没了子嗣,但胎儿尚未成形,又已失去,既不能带出丧意,又要照顾郑美人的心情,才这样打扮的,如此看来这宫女倒也是个有心的,不过元秀叫霍蔚去传的就是郑美人身边贴身之人,这点儿眼色也无,怕也贴不了身了。 再看另一个,应是承晖殿的宫女,个子略矮,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模样,圆脸细眼,看面相倒也有几分灵巧,穿着桃色窄袖上襦,下面束了绯色罗裙,中间系着彩色丝绦,还结了个如意结,面上脂粉也分明鲜艳许多。 元秀打量毕,便问道:“你们叫什么?” 她问话时没有指人,两名宫女便先怔了一下,都用眼角看了眼对方,最后到底是承晖殿上的宫女先回道:“奴是承晖殿崔芳仪身边的绣水,奉芳仪之命来阿家这儿听候吩咐!” “奴是望仙殿偏殿郑美人身边的筝奴,得霍公公传话,前来听候阿家吩咐!”那个子高些的宫女这才跟着说道。 见她们这样回答,元秀微微点了下头——这两个倒也知道规矩,绣水不算崔芳仪的贴身宫女,但崔芳仪位份却比郑美人要高,所以筝奴虽然是郑美人的贴身大宫女,回话时却还要排在了绣水之后。 “本宫听说崔芳仪因担心郑美人之故伤了脚,回宫后事务繁忙还未亲自过去探望,如今芳仪可还好么?”元秀先温和的问道。 绣水忙代崔芳仪谢道:“劳阿家惦记着,耿太医看过,说芳仪虽然伤了筋,但仔细调养着便无事了,说起来奴过来时芳仪还叫奴一定要跟阿家谢过阿家着人送去的药材,耿太医开的方子里有几道恰好用上了呢。” 宫里为着躲郑美人小产这件事情,又伤又病的,元秀自然也都要表示些心意,她虽然自己没过去,礼总是到了的,这些礼不是大事,采蓝与采紫便做熟了,元秀不过过目一下单子。 “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芳仪也算本宫的嫂子了,都是一家子人何必如此见外?芳仪若还要,本宫这里还有多的,你一会回去,正好带上一些。”元秀淡然一笑,绣水听她提到嫂子二字,眉宇一动,忙压住暗喜,恭敬道:“多谢阿家!” 问过了崔芳仪,元秀这才看向了筝奴,先叹了口气,才问道:“美人如今怎么样了?” 筝奴面上露出哀戚之色,声音也有些哽咽道:“美人自是还在伤心难过,但又怕叫陛下、皇后还有阿家担心,所以好歹一日也进上两碗稀粥,只是到底才这么些日子……” 元秀蹙着眉温言道:“本宫尚未出阁,旁的事情也不懂,但美人尚且年轻,如今这个没有缘分,或者下一个也不晚了,再者子嗣既然已经没了,总是保养好自己身子最是要紧——如今夏日正是耗费的时候,美人一日才喝两碗稀粥,这样怎么成?” 筝奴哽咽道:“阿家说的是,奴也劝了,美人也不是故意不喝——只是如今美人屋子里不能进冰,又正是六月天气!一面伤心难过,一面是身子虚,虽然受不得凉到底也热得慌,所以奴也只能叫厨下往粥里多熬一些燕窝之类滋补之物,劝着美人慢慢进了。” “那熬汤的粥也要用牛骨的高汤才好。”元秀吩咐道,“另外如今虽然是夏日,但美人小产必有亏损,采绿叫人去库里取些阿胶等物。” 不必采绿吩咐,旁边的锦木已经屈了屈膝下去,筝奴忙也代郑美人谢过。 如此场面走过了,元秀正了正脸色,这才开始切进了正题盘问。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章 国、家孰重? 静室之中檀香袅娜,香气柔和冲淡,杜青棠进来时,玄鸿正背对着他,望着静室正堂所挂的那幅三清像。 青色道衣,玉莲花冠,这位从前也曾名满长安的帝女如今却只剩了一个素淡的身影。 杜青棠进了静室,也不言语,施施然寻了下首的位置坐了,将双手拢入袖中,闭目养神。 “你到底还是来了?”过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玄鸿才仿佛刚发现他一样,转过了身来轻轻道。 “嗯。”杜青棠在她面前似乎很是随意,眼也不睁,只是应了一声。 玄鸿也不以为意,缓缓走到旁边,亲手沏了杯茶水放到了他身旁,淡然道:“这神泉小团,我记得你素来是喜欢的。” 杜青棠听了,这才张眼,端起茶碗嗅了一嗅,微笑道:“不想你这里的竟也这样好。” “说是出家,但每年的份例里面荤腥虽然减去了,这些东西还是有的。”玄鸿淡然说道,她是宪宗皇帝最小的妹妹,宪宗的妃嫔宠臣虽然多,但因王太清当初辖制皇室太甚的缘故,怀宗皇帝的子嗣里面,活到了成年的只有宪宗与如今的鲁王、并已故的广王,以及嘉善、延庆和玄鸿三位帝女,所以贡品到了宫中,宪宗一向都要给自己的兄弟姊妹们留一些的。 到了丰淳的时候,也照样沿袭了下来。 “你已经好些年没有到这里来了,这一回来却不知道又是有了什么难事?”玄鸿说完,忽然话锋一转,直接问道。 杜青棠笑了一笑:“从前来是诉苦,这一回还是诉苦,不过这一回好就好在也不是全苦。” “哦?” “贵主……哦,就是元秀公主,前几日,自请下降拂儿。”杜青棠说的轻描淡写,玄鸿却是目瞪口呆,险些没把手里的茶碗给摔了:“九娘?!” 杜青棠颔首。 “先帝还没有登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口齿伶俐的,只是九娘的脾气我也清楚,那不是个能够说得过她就照着做的女郎,她认定的事情,多劝无用……当初为了长生子,就是连我与薛氏加起来的面子都不给,你是怎么说服她的?”玄鸿一脸的不可思议,她的侄女虽然不是她养大的,好歹是文华太后唯一的女儿,每次宫里送东西来总也会问上几句,算是从小留着份心长大的——元秀那脾气岂是好惹的?让她拨开满长安的杰出子弟下降寂寂无名的杜拂日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主动请求下降?! “此事难就难在了这里,贵主虽然已经向今上提了出来,但今上却未必肯允。”杜青棠皱着眉叹息。 玄鸿捧着茶碗想了片刻,道:“我出家时五郎年纪还小,倒是不知道他如今什么性情,但他少时就极为疼爱九娘的……” 杜青棠笑了一笑道:“今上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他虽然是打定了主意不允此事,但听了贵主的请求嘴上却只说拂儿身无功名,再者公主下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不如等到来年开科,叫拂儿下场入试,得了名次再降赐婚的旨意,这样贵主脸上也有光彩,如今到来年开科还有八九个月的光景,别说八九个月了,这两日玢国公府里已经摸进了三五批人来——今上又没有拒绝贵主的要求,难不成我要缠着贵主去逼今上承认他意图在开科前先杀了拂儿不成?” 玄鸿半晌没了语言,她虽然已经出了家,但皇室的手段总不至于全部忘记了,想了想方道:“此事九娘可知道?” “这就是贵主的目的。”杜青棠叹了口气,“她选拂儿原本是为了我的缘故,若我连个拂儿也保护不了,她凭什么信我?” “……”侄儿侄女竟是一条心,玄鸿也有些无语,半晌才道:“我能做什么?” 杜青棠苦笑道:“不是做什么,我却是来向你打听些贵主的性情的。”他解释道,“先帝在时,贵主尚且年幼,昭贤太后又素来将她养在了深宫里面轻易不肯放出来,那时候政事繁忙,诸王的性情我虽然都看过些,但从昌阳公主往下,帝女们却是不太清楚的,如今倒有些吃不准这位贵主的用意了。” 玄鸿听了也感到头疼:“九娘的性情我也只是听宫里年节时候过来问候与送东西的人提一提——文华太后去后,她被当时还是惠妃的王氏接到身边照拂,惠妃膝下无女,彭王又是早早没了的,况且养着九娘还是先帝的意思,自然不会亏待了她,她身边的乳母薛氏更不是个吃亏的,所以性.子听说是有些娇纵的,不过无论昭贤还是薛氏,虽然疼她,却都是望族之女,也教不出蛮不讲理的女郎来,因此据我来看,九娘小事上固然爱使性.子,大事上却不糊涂……这回你逼着她自请下降杜拂日,想必也是看穿了这一点?” “纵然如此,但大事也有分别。”玄鸿说着元秀公主的时候,杜青棠闭目听着,面上波澜不惊,语气却有些嘲弄。 玄鸿一愣:“什么?” “孟子尝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杜青棠淡然道,“我自幼读圣贤书,两榜出身,自然也是遵从古贤之言。” 他睁开眼,看着玄鸿,似笑非笑道,“在我等之人眼里,黎民苍生最重!” 玄鸿皱起了眉,只听杜青棠缓缓问道:“不过在皇家眼里呢?苍生虽重,却很难重过江山社稷,而江山社稷在君王自身安危面前,往往又变得不足一提了!前隋也不是未曾兴盛过,若非隋世宗视民如草芥,好大喜功,先征高丽,复下江南,致使民不聊生,使社稷摇动,他又怎会落得一个为臣所弑、连带着自己妻子儿女都飘摇无依的地步?” “贵主也是皇室中人,我并不怀疑她有顾全大局的觉悟,但我想知道的是,她眼中的大局,究竟是天下为先,还是皇家为先?”杜青棠目光沉沉,直视玄鸿! 玄鸿听到这里,总算明白过来:“你是担心,九娘这样做,可能是为了考验你,也可能是配合五郎,故意慢慢探出你的能耐与消耗你手中的势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一章 查问 “回阿家的话,那一日芳仪本叫了奴等在阁子里一面做些针线一面消暑,结果门口的宫人忽然来报,说是望仙殿裴才人……裴氏的贴身宫女过来求助,道郑美人正与裴氏下棋时忽然肚子疼,求芳仪派了人去太医院叫人,芳仪听了忙点了奴前去,自己也准备前去探望郑美人,奴先行到了太医院,因未曾见到耿太医,就先请了另一位何太医前去,等荷太医进了望仙殿,奴想着芳仪许是也在里面了,便跟着进去寻芳仪回命,却不想在郑美人住的地方外面并没有见着芳仪,又见裴氏领着人在那里,奴看自己也帮不上忙,便回承晖殿去了……却不想芳仪扭到了脚,承晖殿里正忙成了一片。”绣水恭敬的说道。 元秀淡淡看了她一眼,这崔芳仪看来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沾身了,她点了点头道:“芳仪心也太急了些,自己要去探人,却不想竟成了被探的那一个,本宫虽然是今上的妹妹,也要劝芳仪一句,下回还是从容些好,若不然总是受伤怕也是要亏损了身子去的。” 绣水一凛,她听出元秀公主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讥诮崔芳仪脱身脱得太急切了,有敲打之意,她忙恭敬道:“奴记下来了,谢阿家指点。” “崔芳仪既然扭了脚,想必身边也是离不了人的,你且回去伺候罢,把东西也带上。”元秀又和颜悦色起来。 这边采绿使了个眼色,锦水和锦木捧了东西出来,采紫含着笑接过手,将绣水带了出去,留下的筝奴屈了屈膝才道:“阿家可要奴婢从头说起?” “你且说得详细些。”元秀话是这么说,但看她神色却似乎也不太在意,淡淡的道,“裴氏就是没去位份之前也不过是个才人,见到了郑美人也还是要行礼的,从前她得今上青眼时自不必说,恐怕那时候她也没那个工夫三不五时的邀着郑美人过去相聚,听说打从帝后和谐后,今上对她也只是淡淡的了,怎么郑美人还是不能不过去?” 筝奴抿了抿嘴,方道:“其实那日之前,裴氏就多次邀过美人去她那儿一聚,只是美人想着天热,便有些懒洋洋的不肯动,一直到了那天实在推不过身才去了的。” 元秀唔了一声,筝奴见她不置可否,也只得继续说了下去:“裴氏原本说是邀了美人、秦才人与曹才人一起,并且说曹才人或者也会把卫王带了过去,美人这才答应过去的,因着美人与裴氏一道都是住望仙殿的,美人自是早早就到了,裴氏便提议先下着棋等另外两位才人并卫王殿下,结果下了两局之后,两位才人那边先后都打发了人来说被事情绊住不过去了,美人见状本是打算也告辞而去的,只是裴氏却硬拉着美人留下,继续下棋,结果下着下着,美人就出了许多汗……” 元秀皱眉道:“她们当时是在哪里下的棋?” “回阿家,是在望仙殿的偏殿,就是裴氏原本的寝殿前面,隔了一道回廊的地方。”筝奴补充道,“当时里面是有冰的,奴等都觉得甚是风凉,只是美人却仿佛有些儿热一样,况且美人也不擅长对弈,奴不懂此道,但看裴氏与美人的样子像是美人一直在输,后来裴氏看美人额角出了汗,就吩咐再加冰盆进来,又叫庖下送了冻饮过来……” “那冻饮上来之后,郑美人是立刻就吃了,还是等了一等?”元秀沉吟道。 筝奴肯定道:“美人当时像是渴极了,所以拿了就吃了,乌梅饮喝完后还留了一层冰呢……只是美人才喝完没多久,手里拈的一颗棋子就掉了下去,奴等吃了一惊,美人就蹙着眉头说她有些儿不适,当时裴氏似乎正占着上风,她还不相信,笑着说美人定然是不想再输下去,结果不多会儿就见美人疼得脸色发白,她这才急了起来,忙忙的上前扶了美人,又吩咐人去附近的承晖殿求崔芳仪请太医,并把美人先扶到她的寝殿里去——只是美人不愿意,而且都在望仙殿里原本也没有多少路,可才回了寝殿,美人……美人就见了红!” 筝奴说到这里才止住的哽声顿时又流露出来,只是到底还惦记着这里是珠镜殿,并不敢太过表现哀戚,元秀抿着嘴想了片刻,复问:“如此说来,皇后殿下怀疑裴氏也是常理,只是郑美人腹中子嗣有多久了?” “听耿太医说,大约两月有余。” 元秀沉吟了下:“本宫虽然没有出阁,但既然蒙今上所托要查清此事,却也就女子怀孕之事问过几句宫里的嬷嬷们,听闻妊娠之时,天葵便会止住,郑美人或者年轻不知道,但彤史上面的记载,却是怎么回事?” 宫中妃嫔天葵都有详细记载,元秀早已经传来彤史看过,郑美人的小日子与进宫以来都是一样,并无缺漏,也因此昌阳公主的推断让元秀也信了几分,此刻便毫不客气的问了出来。 听她这么问,筝奴微微一颤,郑美人如今因为小产还倒在了床上,丰淳和皇后在这眼节骨上谁都没有多说,只是叫她好好养着身子,但这些问题迟早有一天会提起的,如今元秀公主可不就是在问了么? 她暗暗止住惊慌,低着头回道:“这些奴也不懂,只是何太医赶到后,曾说过美人这一胎原本就不太稳,还问过从前有无出血。” “纵然如此,但不在小日子时若见了红,难道美人就不会请太医去看了吗?”元秀摇着头,“还是这怀了胎若是不太稳,就在小日子里一直见红犹如天葵已至?本宫虽然年幼无知,可旁人却未必如此,单是嬷嬷恐怕无以服众,况且本宫这珠镜殿里也没有年纪大的,薛尚仪还不在……如此,于文融去请耿静斋,不知道几时能到?” 采紫在下面回道:“差不多快了。” 筝奴听了脸色顿变,元秀也不去理她,淡然道:“子嗣是怎么没的当然要弄清楚,只是为母之人自己不当心,却也不能不问上一问!” “阿家!”筝奴听出她话中的责问之意,咬了咬牙,到底叫了出来,“奴……奴罪该万死!” “哦?好端端的说什么罪该万死?”元秀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淡笑着道,“莫非是你谋害了郑美人?” 筝奴咬着唇道:“奴自然不敢,只是……只是……”她只是了半晌却迟疑着不肯说出来,元秀也不催促,采绿抿嘴笑道:“筝奴你且不要担心,左右耿太医就快到了,也不多你这儿的解释。” 听到耿静斋之名,筝奴暗暗叫苦,她正要索性说出来,却听殿外有人通传道:“于文融已经将耿太医带来了,如今正在殿外等候传唤。” 元秀抬了抬下颔,采绿代为道:“请太医进来。” “阿家……”筝奴这会才要说,采绿却已经笑着道:“如今太医既然已经来了,到底还是先听了太医的话再说,筝奴若是因着是跟郑美人进宫日子还短,还不清楚宫中规矩,继续在阿家面前喧哗的话,可是要在咱们珠镜殿领一领规矩?” 筝奴见元秀打定了主意要听耿静斋对质,若自己再争辩恐怕还要连累到郑美人教导宫人无方上面去,只得噤了声,待于文融引了耿静斋进来,她不禁回头望去,眼里满是乞求,只是耿静斋神色淡然,进殿后给元秀行了礼,便问道:“贵主见召,不知可是哪里不适?” “是为了郑美人之事,不过耿太医既然来了,顺便切个脉也罢。”元秀说着,采绿便拿帕子出来,搭了她的腕上,耿静斋把了一把,自是无碍,元秀赐了他座,郭雪又端了碗梅子饮上来,耿静斋喝了一口,微微皱起眉:“贵主夏日里喝的东西太过凉了些。” “也不是日日喝这些。”元秀道,“以后再叫她们少放些冰就是。” “贵主说的郑美人之事,可是说郑美人喝的那盏乌梅饮么?只是下官查验时,那琉璃盏已经洗过,并没有查出什么来。”耿静斋放下梅子饮道。 元秀笑了一笑:“本宫却是想请教太医一些妊娠之事。”虽然还没出阁,但元秀说来却是大大方方,看了眼已经有些儿瑟瑟发抖的筝奴,道,“郑美人小产的胎儿已经有两月有余,但彤史上记载着她的小日子却没有差错,郑美人自己也说不知道身有子嗣——请问耿太医,可有人怀着身子,还一直来着天葵的?” 耿静斋闻言,淡然道:“妊娠之中天葵自停。”听到了这句筝奴脸色猛然就是一白,只是耿静斋却又继续道,“不过天下凡事都有例外,也有人孕中也会不时见红,但那不是天葵,不过是胎象不稳之兆罢了,理当卧床静养,好生调理,若不然极易小产。” 筝奴这才松了口气。 元秀听了,眯着眼半晌不语,挥手令人先将筝奴带出去,这才问道:“那么以耿太医之见,郑美人小产是因为饮下过凉之物,还是原本就胎象不稳?” “下官赶到时,郑美人已经服了一帖药,情况要好转些,是以下官也不知道,郑美人先前是个什么样子。”耿静斋淡淡的道,“以下官的推测,恐怕是二者兼有,郑美人孕中一直不时见红,胎象本就不是太好,况且如今夏日,郑美人的居处按着份例是一直放着冰的,人是舒服了,但对腹中子嗣却未必好,再加上那日郑美人因输棋而心浮气躁,在那时候饮下过凉之物,小产也不足为奇。” “这么说那盏乌梅饮里理当并无他物了?”元秀问道。 耿静斋微哂:“听说那盏乌梅饮是裴氏贴身宫女端上来的,下官以为裴氏既然能够进宫,想必还没有这样蠢。” 元秀点了点头,耿静斋说话或者不好听,但此人性情却不喜虚言,他这么说,显然是认为乌梅饮是没有问题了。 “如此说来郑美人小产确实是因食过凉之物导致。”元秀想了一想,“当初赵芳仪呢?赵芳仪在孕中时天葵是停了的,况且赵芳仪已经诞了韩王、魏王两位殿下,素来身子也是极强健的,却不知道怎会也因凉物小产?” 耿静斋不假思索道:“赵芳仪小产是在端午前,当时虽然已经入夏,但关中究竟不比岭南,仍有凉气,而且赵芳仪又自恃身体强健,连食数碗冰饮,加上心头郁结,是以小产也不奇怪。” 一个两个都不奇怪,只是事情未免太过巧合了。 元秀思忖着,耿静斋的医术与人品都无可厚非,他这么说了,那就是至少在脉案上面,他并没有发现这两人有过其他小产的原因。 赵芳仪是丰淳还没大婚前就伺候他的司帐出身,又先后生了韩王与魏王,这母子三个都是身体强壮之人,她自然不可能弄出什么有了身孕而不自知的事情,况且当初赵芳仪传出孕讯后还自恃宠爱,与元秀闹了一场,也因此被贬为芳仪。 生育过了两个子嗣的赵氏,在孕中保养上面自然也是尽心的,虽然王子节手段了得,前几年宠爱不深依旧牢牢把持着中宫之权,但赵芳仪从侍奉丰淳起就盛宠,膝下又有两子傍身,宫里向着她的人可也不少,承香殿上上下下或许有王子节的一两个眼线,但近身伺候的,尤其是庖下、贴身之人,不太可能被收买,毕竟王子节出身再高贵,如今位份再尊荣,到底无子! 而且丰淳虽然之前不怎么喜欢王子节依旧给予她中宫应有的一份体面,也是因为他认为王子节秉性无差,何况赵氏虽然怀了第三胎,地位更加稳固,但她小产时新人已经进了宫以新人的身份以及韦华妃并裴氏当时的宠爱,若是她们诞下了子嗣,王子节若是能够接到自己身边抚养,地位却又与如今丰淳膝下的三子一样了。 赵芳仪的小产已经是端午前的事情,纵然留下了蛛丝马迹这会怕也找不到了,如今能够入手的到底还是郑美人——郑美人年轻,又才进宫不久,不管她知道不知道自己有孕,但凭望仙殿那几个宫女与内侍显然是不太伺候得好她的,偏生这一胎还不太稳……照耿静斋的说法,郑美人这一胎掉得也与赵芳仪太巧合了些! 元秀沉吟着:“如此说来耿太医就这两件事情可还有其他的话要说?” “下官身为太医,何况陛下已将彻查此事的责任交给了贵主。”耿静斋不冷不热道。 元秀已经懒得与他生气,直接端茶送客。 耿静斋走后,筝奴复被拖了进来,元秀这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冷冷一笑:“耿静斋刚才说了也有女子怀孕时会不时见红,并且是胎象不稳的缘故,你可是松了一口气?但本宫再说一遍——看彤史上面记载,郑美人这两个月的小日子与才进宫时一般无二,平素却是没有记载的,莫非这个不时见红到了郑美人这儿竟还学会了装作天葵蒙骗不成?你是郑美人的贴身宫女,彤史记载也是你代为报上的,你这会可想清楚了如何回话?”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二章 缘故? 耿静斋才离开,方才筝奴被拖出殿去,也不知道这位医术卓绝的太医与元秀都说了些什么,但看元秀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她再也不敢隐瞒,俯伏于地哽咽道:“是奴故意骗了记载彤史之人!” “哦?”元秀淡淡看着她,“郑美人为何要隐瞒身孕?” 筝奴见她没有立刻发作,定了一定神,复哽咽道:“回阿家,美人确实不知自己身有身孕,就是奴其实也并不知道的。” “这是什么意思?”元秀皱眉。 筝奴咬着唇,低声道:“不敢瞒阿家——奴是美人陪嫁,在郑家时,原本也是陪着美人长大的,因此从美人来初潮起,美人身子如何奴都清楚……” 元秀皱了一皱眉:“然后呢?” “美人的小日子并不稳定,如今在阿家这儿奴也说一句实话了——美人容貌只是清秀,加上当初樱桃宴上才貌俱全的世家女郎不少,原本只是因为到宫里来转一圈便与美人无关了,却不想随后竟也接了礼聘的恩旨!”筝奴颤声诉说着,她这个说法倒也可信,郑美人不说与同时进宫的四人相比,就是在丰淳还在东宫时就侍奉着的秦、曹两位才人都比她出挑得多,想来丰淳当初选她也是为了郑家的缘故,只是郑家当时收到樱桃宴帖子的女郎也不是就郑美人一个,郑家只看郑纬就知道,绝不是没有容貌出色的女郎的,所以郑美人的入选确实让人意外了,就是元秀当初在蓬莱殿上看到了她也有些儿诧异。 “这与妊娠之事又有什么关系呢?”元秀思索了片刻问道。 筝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苦笑着小声道:“美人做女郎时小日子不定,原本是打算择个时候请位大夫好生看一看的,只是不曾想还没打听到擅长此道的大夫就接了礼聘的恩旨,接着就进了宫!” “宫里太医自有擅长妇科的,为何没有去瞧?”元秀皱眉。 “回阿家的话,美人进宫到如今也才只有三月而已,况且位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若是才进宫来就急急的召太医问药,未免显得娇纵了些。”筝奴这番话说得有些吞吐迟疑,元秀眯了眯眼,明白了她的意思——郑美人说起来论出身与崔、卢两人是一样的,她之所以只得封了美人而不是芳仪,一来芳仪位份有限,二来是输在了美貌上面,尤其是后者——这一点虽然不会公开的说出来,但彼此心里都明白,郑美人进宫后,韦华妃貌美而气质清华,裴氏则娇艳美丽,丰淳整日流连这两人之间,旧人里面赵芳仪又甘心失宠拖着身孕百般纠缠,郑氏先前才进宫时就被赵芳仪当众敲打过一回,此后自然更是处处小心——她才进宫不久就召太医,难免会生出种种猜测,若是一心想着息事宁人,在做女郎时月事又不准确,发现不时见红只当是天葵不稳也是有的…… 元秀道:“本宫也是女子,月事不稳,这是许多女郎都有的,也不是什么大事,略微调理一下也就是了,郑美人或者是才进宫,不想麻烦了太医,但为何彤史上面记载,却是稳的?你可知道伪造彤史该当何罪?” 筝奴一脸尴尬,欲言又止。 见元秀蹙起眉,似有不耐之色,她才小声道:“先前才进宫,皇后殿下分宫室时,赵芳仪……赵芳仪……” 元秀细想了一下那回殿上赵芳仪的话,说起来赵氏当时也有拉上她的意思,此刻想起来脸色不免略沉了沉,道:“所以呢?” “美人没进宫前就听说赵芳仪深得圣宠,又已生有韩王并魏王殿下,因此对芳仪自来尊敬,那日听了芳仪的话后不免有些辗转,由是越发的小心谨慎。”筝奴越说越是艰难,但见元秀面无表情,却不得不继续说了下去道,“宫中设立彤史是为了记宫闱起居及内庭燕亵之事,陛下召幸也会视其而定,美人小日子不定,这……” 她话说到这里,珠镜殿的人倒是都明白了,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为了侍寝的缘故,郑美人原本生得就不十分美貌,偏生丰淳与天下的男子一般都爱慕容色的,空有位份而无宠爱,就是皇后在这宫里过得想必意思也不大,何况郑美人还这样的年轻,就是不为了宠爱,为了子嗣,也总是要想着法子多多的侍寝,但她小日子既然不定,那么自然就容易给人以话柄——筝奴反复的提着赵芳仪,虽然有推卸责任之意,但照赵芳仪的为人,若当真知道了郑美人小日子不定,趁机排挤她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这两人相较的话,郑美人位份资历皆不及赵芳仪,就是美貌也不如,虽然她出身郑家,皇后不可能叫她被赵芳仪多么欺负,但以赵芳仪的为人,硬是缠着逼着皇后让郑美人暂时不得侍寝也不是不可能——说是暂时,郑美人又没有韦华妃和裴氏那等美貌,叫丰淳念念不忘,若不是新进宫的缘故,丰淳再想到她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了,就是如今与丰淳关系正好的皇后王子节,单论容貌,又何尝不是个丽人儿? 元秀思忖了片刻:“如此说来郑美人这回小产倒真是不凑巧了。” 筝奴听她这么说了眼泪立刻就滚落下来,她也不敢呜咽出声,只是拿帕子擦着诉道:“奴过来时美人说了,她相信阿家定然会查清楚的。” “后宫之事最难说清楚,就是本宫又不是仙人,哪里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方才耿静斋说了,郑美人小产的缘故确实是食了过凉之物,本宫想着裴氏是和郑美人一道进的宫,郑美人既然都不知道,裴氏恐怕也难知晓,说起来也都是你们进宫日子不长、到底年轻欠着经验的缘故罢了。”元秀淡淡的道。 “阿家说的是。”筝奴擦了擦眼睛小声道。 元秀道:“你是郑美人的贴身宫人,如今美人身边虽然还有其他人伺候,但想来你也离不开太久,且带些药材回去伺候罢。” 筝奴见她也不给口风,到底不敢多问,只是屈膝代郑美人谢过了,被采紫领了出去。 筝奴才出去,采绿在旁便有些着急的道:“阿家方才怎么那样说?” “怎么说?”元秀不在意的喝了口凉茶,看到郭雪悄悄拿眼角瞥着旁边果盆里的果子,随手取了一个与她,郭雪接了忙屈膝谢恩,采绿急道:“阿家怎么能说自己不是仙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元秀不觉笑道:“难道本宫是仙人不成?” “但阿家这样说了若传扬出去岂不是有损阿家聪慧的名声?”采绿一心替她惦记着晋封之事,“原本五郎将这件事交给阿家就是为了替阿家造势,如今阿家反而一点也不在乎了。” “若不然本宫要怎么说?”元秀却是冷笑起来,“原本本宫以为这件事情纵然不是皇后直接做的,多半也脱不了关系,如今看来,郑美人却是人不可貌相,本宫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她这么一说,采绿吃了一惊,旁边郭雪也不由动作一顿,采绿忙问:“阿家这是怎么说?难道方才那筝奴说的全是假话?” “她说的倒也不是。”元秀淡然笑了一笑,忽然转过头来问郭雪,“这几日天热得极了,草木反而生得格外汹涌些——你阿姐负责照料那株火炼金丹不知道做得可顺手?” 郭雪没想到话题忽然转到了郭霜身上,她忙屈了屈膝回道:“回阿家的话,阿姐早先在别院里也常伺弄草木的,火炼金丹固然没有栽种过,但我几回从那里过看到它都生得很是精神,阿姐昨儿个才替它除过了草。” 元秀嗯了一声:“你再拿个果子回头分她一个吧。” 郭雪忙又谢了,见元秀摆了摆手,便识趣的端了残茶退下去,采绿见状又叫几个侍者也都出了正殿,这才凑近了小声奇道:“阿家?” “说到除草各有各的习惯,有的人习惯进了院子先将最显眼的斩了,有的人却喜欢从最近的开始除起——尤其最显眼的若不是柔弱的草丛而是一株生长多年的荆刺,难以下手时,自然只能徐徐而图之……”元秀从身后拖出了一个隐囊,斜靠着淡淡的道,“一来荆刺生长多年,一进去就下手不但难以除去它,反而容易伤了自己的手,二来想除草的人也未必只有一个,等上一等反而容易有其他收获,再者,从离自己最近的除起,往往还不容易引起其他除草的人的注意……” 采绿抿着嘴,她也不笨,元秀这话明着是借了方才问郭雪火炼金丹之事在说除草,其实却是在说后宫争斗,她认真想了一想,吃惊道:“郑美人……是故意小产的?” 元秀淡淡的道:“她若是当真到了小产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怀孕,那才是被谋害的,既然是早就知道了,当然是故意的!” 采绿将筝奴方才说的话迅速过了一遍,到底还是迷惑道:“可是阿家说的奴却不懂了,方才筝奴解释得也是合情合理,阿家是从哪儿看出来郑美人不是被谋害而是自己故意如此的呢?” “看那筝奴的年纪与郑美人差不了多少,又既然陪嫁进宫,想来也是未经人事的,没出过阁的女郎对孕事糊涂些本不为怪,郑美人容色不显,位份也不算高,想在宫中立足,自然只有指望子嗣,因此瞒下了小日子不定之事原本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她们既然想到了这一点,焉能对孕事不多多关心?”元秀淡然笑道,“她们主仆一起瞒了彤史,原是为了子嗣,你说难道有人连把小日子不稳之事都瞒了下来,为求子嗣都想到了,却不知道多打听一下有孕之后是个什么模样吗?” 采绿迟疑道:“阿家此言也是有理,但郑美人与筝奴若是当真知道了有孕,想必见红之事哪怕不知道是胎象不稳之相,但看着心里也会慌张,总会瞒不下去请太医看一看的……” 元秀淡淡的道:“中宫在位,郑美人与筝奴好容易瞒住了孕事,若是在宫里请太医,她还能瞒个什么?” “奴不明白的就在这里了,郑美人既然知道了自己有孕却为什么不肯说出来?”采绿不解的问,“上回阿家与昌阳公主说起来时,昌阳公主也觉得郑美人未必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孕,却是在故意隐瞒,昌阳公主以为郑美人是担心皇后殿下,但郑美人难道能够一直瞒下去不成?” “她为了什么瞒,咱们只能猜,但真正缘故恐怕还是要去问她自己。”元秀眯起眼,道。 采绿兀自有些不太肯信,喃喃道:“郑美人进宫到这会不过三个月,承宠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好容易有了身子,做什么还要故意小产掉?先不说五郎本就不是很宠爱她,因着先帝的孝期五郎登基以来还没有采选过,虽然今年礼聘了五人入宫,但宫里先后小产了两人,五郎膝下子嗣也不多,明年未必会不办采选,到那时候再有新人进来,恐怕更无她的立足之地,郑美人这么做却是为了谁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三章 父子 一进书房,贺之方便先声夺人,劈手抓起桌上一块虢州新进的澄泥砚狠狠摔了下去,澄泥砚以细泥为主料,摔起来固然不及金瓷之器响亮,但贺之方用力极大,碎屑四飞,立刻铺了书房一地。 贺之方怒斥道:“逆子!还不快与我跪下!” “我得了外公病重的消息,从淄青快马不停,星夜而归,如今乏得很了。”贺夷简对他的发作却不以为然,淡淡的说道,贺之方叫他跪下,他却挑了书案附近的一张软榻坐了下来,道,“外公如何会到魏州来?” 他一下马就去看了高旷,如今满身风尘未去,面上确实颇有奔波憔悴之色,贺之方斜眼看了他一眼,待要心软,想想又觉得不对,深恨高氏没有跟来,自己连个台阶都难找,只是就这么放过了贺夷简却不成,便冷着脸喝道:“你还有脸提你外公?你自己在长安做了什么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我倾慕的又不是街花巷柳,亦非有夫之妇,大人何必如此生气?”贺夷简浑然不当一回事,反而追问道,“我请大人退了与李家的婚事,不知道这件事情大人办得如何了?” 贺之方差点没被他气得晕过去:“李家十七娘俏丽活泼,与你年纪仿佛,两家门当户对,这样的女郎你凭什么要退了她?” “如今是我娶妻又不是大人娶妻。”贺夷简漫不经心的说道,“大人若是觉得好,不如自己去问一问李十七娘可愿意嫁与大人?” 贺之方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头怒火——这也就是自己的独子,若贺怀年也是自己骨血,他早便一脚踹过去了,饶是如此他也忍了半晌问道:“你可知道尚主的下场?况且长安也未必肯把贵主给你!” “大人若肯早些为我退了李家的婚事,将那块福寿玉佩取回来。”贺夷简施施然道,“这样七月底时阿煌生辰,我恰好带着去为她庆贺,顺便请旨尚主。” “当初我杀了你伯父叔父两家,才住进这座节度使府邸。”贺之方全当作没有听见,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 贺夷简皱了皱眉。 只听贺之方继续道:“后来连生了你四个姊姊,都无一子,旁人都说我是杀孽太重,注定了断子绝孙,一直到你出世!” “但凡你所欲,我所能,从你开口起,无不允诺。”贺之方一字字道,“你上面四个姊姊都是我亲生之女,但将她们四人加在了一起,在我眼里也比不上你半分!” “大人疼爱我,我岂能不知?”贺夷简听了,泰然笑道,“否则我当初又怎会直接传书回魏州,将此事告诉大人?” 贺之方摇头道:“你既然知道却为什么回了魏州还要来提尚主之事?你难道不知道当初我为你定下李十七娘的用意?” “当初韦造知我有意尚主,在紫宸殿请求将阿煌下降河北,听说今上当殿直斥他犹如魏绛——还引了本朝的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相嘲。”贺夷简慢条斯理的说道,“今上比之宪宗皇帝很有不及之处,但也知道和亲不过是颜面之事罢了,父亲难道还以为我娶了李十七娘,李衡就当真会拿我当半子看待不成?况且李家枝繁叶茂,别说半子,就是亲子,恐怕与五州之地比起来,李衡也未必舍不得吧?” “河北三镇若是自己先打起来,也不必等到你叔祖当初从陈家手里抢了魏博节度使之位过来!”贺之方冷冷的道,“李衡还没蠢到做这种自取灭亡之事!” 贺夷简沉吟道:“如此,大人担心的既然不是其他两镇,那么就是担心魏博五州会出事了?却不知道大人是忌惮大哥,还是担忧我难以驯服你的部署?” 他话说得坦白,如今又是父子当面,在自己的府邸书房里,贺之方也不再掩饰面上疲色:“为父已过花甲之年,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纵然有易道长所留丹药时常服食调养,但六郎以为为父又能活多久?倘若为父如今正当壮年,又何必逆了你的心意?” 贺夷简微笑道:“大人的用心我知道,只是自小习文练武,我又有哪件叫大人失望过?” “魏博五州虽然名为一镇,实际已经犹如古时诸侯,长安忌惮我等,一则是三镇共同进退,且又与淄青彼此呼应,另外却是因为三镇兵马强悍,而精兵必骄、其将必悍!这是长安哪怕是前朝宪宗皇帝时,敢伐淄青都不敢伐河北的缘故。”贺之方凝视着自己的独子,目光沉沉,摇头道,“这与习文练武不同!文武之道,只要用了心,又有名师教导,只要不是蠢得无可救药,总能够学得好的,何况当初孙子凭借一部兵法名垂千秋,千百年来研读者犹如过江之鲫,但真正的名将又有几人?” 贺夷简傲然道:“大人这是以为无姻亲扶助,我便掌控不了魏博了?” “六郎你自小骄傲非常。”贺之方叹了口气,“你的资质,的确胜于常人,但你可知道慧多必伤?是以我情愿你养就骄横之性,以蛮力取胜,而不时常假于聪慧!你要知道,我贺家,只你一苗!” “那又如何?”贺夷简冷笑着道,“大人既知我已养就了骄横之气,当知道我若未曾遇见阿煌也就罢了,既然已经遇见,那么无论大人怎么说怎么劝,也休想我放弃尚主,李十七娘的婚事,大人若是不肯去退,我自己去说了,想必李衡也不是非要将他最疼爱的女郎嫁进贺家罢?” 贺之方听了,没有生气,而是很平静的问:“纵然我此刻上书请求贵主下降,你以为长安会允么?” 贺夷简不以为然道:“长安早已人人知晓我有意尚主,我未离开前那些世家子弟连靠近阿煌都不敢,如今才一月光景,大人此刻不为我请旨,我才担心有变。” “那个人虽然已经致仕,你我再加上孙朴常并花婆一起用尽了脑子也无用的。”贺之方缓缓道,“倘若他不愿意!” “谁?”贺夷简皱起眉。 贺之方悠悠道:“杜、青、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四章 消息 邱逢祥的忽然到来让元秀有些惊讶,待他见礼后吩咐赐了座,又让郭雪捧了茶水上来,这才问道:“邱监事务繁忙,不知怎有空到本宫这里来?” 邱逢祥领内侍省,总领宫中侍者,又兼领了神策军,虽然内侍省下还有少监等职,神策军平素也有护军中尉统管,但位高权重,每日里交到他手上等待定夺的事情也着实不少,元秀这句事务繁忙说的倒是实话,并无讽刺之意。 “圣人将承香殿赵芳仪并望仙殿郑美人两宫小产之事交与阿家追查,微臣前两日琐事缠身因此没有留意,直到昨日听人提起,这才想起一件事情或者对阿家有用,因此特特前来禀告。”邱逢祥拱手说道,他今日穿着绯色小科立领绉纱袍衫,头戴乌色软幞,腰束玉带,虽然是坐着,但脊背挺得笔直,若非颔下洁白无须,声音略显阴柔,看起来却更像一员着便服的武将。 元秀听了他的话,面上掠过一丝诧异,邱逢祥这难道是要插手此事?自曲平之因恃功傲慢之故被宪宗皇帝下令除掉起,当时宫中得势的宦官很有几人彼此争权,最后却是最年轻的邱逢祥胜出,将其余几人全部赶尽杀绝,彻底掌握了神策军,从那以后内侍省之监一职便一直是他,虽然如此,但邱逢祥比起王太清、曲平之这些人来却要识趣许多,他很少干涉朝政,更不用说后宫之事,这也是宪宗皇帝始终也奈何不了他的地方——师出无名,何况还是一个手握禁军大权的宦官? 即使宪宗皇帝去后,本朝这几年来,邱逢祥也一直谨守本份,除了上回燕九怀夜探珠镜殿,让元秀吃了个亏外,此人还真不能说他玩忽职守了。 元秀心里这样想,面上却神色不动,微笑道:“是么?那可真是多谢邱监了,本宫年少,乍接了圣人旨意,这几日正愁着不知该如何入手,邱监却是久掌宫闱的,若能得邱监协助倒是好极。”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一说邱逢祥若是有意插手自然就会顺着话题说下去,谁知邱逢祥却复拱了拱手,正色道:“圣人既然已将此事交给了阿家,显然是认为阿家足以处置,况且阿家自幼聪慧,区区小产之事何以难倒阿家?微臣此来不过是聊尽绵薄之力,将禁军夜巡所见之事如实陈述给阿家听一听而已。” 这么说来邱逢祥倒是无意干涉了? 元秀注意到他说的是禁军与夜巡,也郑重起来:“不知邱监说的是什么?” “大约是阿家去紫阁别院避暑不久。”邱逢祥平静的叙述道,“有一次,禁军夜巡归来禀告,说是看到太液池边有人影闪烁,因先前阿家曾说珠镜殿附近夜里喧哗了些,微臣便留上了心,细细盘问之下,发现禁军所言发现人影出现之处离珠镜殿并不远,第二晚,微臣便着了人前去留意——却不想是宫中宫女悄悄向太液池中倾倒物事!” 元秀一皱眉,采绿已经失声道:“有人投毒?” “太液池虽然是人工开凿而成,却也不小,何况东西二池都是引龙首渠之活水而成,又在池中养有锦鲤、岸旁栽有卉木,纵然有能够瞬间使两池充满剧毒的毒药,宫里又不从池中取水饮用,发现鲤鱼卉木有异,岂不是立刻知道了池水不妥?”元秀皱了下眉,采绿心知自己多了嘴,赶紧住口不语。 邱逢祥道:“微臣起初也不知道那宫女究竟打什么主意,所以命人不可将其惊动,却在那宫女离开后,前去查看。”说到这里,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来,元秀使个眼色,采绿忙走过去双手接了,放到元秀跟前的几案上,见邱逢祥做了个手势,元秀点一点头,吩咐采绿:“打开来!” 油纸被解开,却见纸中放着几块熬过的药材,散发出清苦的气息! 元秀皱起眉问邱逢祥:“那人是向池中倒着药?” “回阿家,正是!”邱逢祥点了点头,复补充道,“因是宫中得来,微臣担心走露风声,所以不曾请太医看过,但却拿到坊间请了坊间颇有名望的几位大夫看过,都说极像……”他沉吟了下,复道,“极像保胎药!” 元秀脸色顿时一变,令采绿收起了药材,看向邱逢祥:“邱监可知道那倒药的宫女是谁?” “正是郑美人身边的宫女褐儿。”邱逢祥是连宪宗皇帝都奈何不了的人,当然不会将一个进宫才几个月、既不怎么得宠如今还失了子嗣的美人身边一个宫女放在眼里,他很坦然的说道,“哦,对了,这件事情,是发生在京兆孟尹遇刺前几日!” 元秀皱了下眉,孟光仪,郑美人……这两个人似乎没什么关系?但邱逢祥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内侍踩下当初接任王太清的曲平之,一路不显山露水却让宪宗皇帝并杜青棠都对他无可奈何,他亲自前来说的这番话,所提到的人恐怕都另有用意,但元秀虽然机敏,这一时半刻却也想不到一个深宫里的美人小产与一个名满长安的京兆尹遇刺之间有什么关系,她将这一句先记下了,暂时不去多想,只郑重点头:“多谢邱监提醒!” 谢过之后,元秀话锋一转,皱眉道:“只是……此事未知邱监是否告知皇后殿下?” 内侍省主管宫中所有侍者,但各宫主位身边的近侍却不在其中,譬如元秀身边的采蓝采绿采紫采橙,王子节身边的杏梅柳桑等,因此邱逢祥在宫闱里权利虽大,但遇见了这样的事情论理也要禀告皇后的,毕竟后宫里面名义最高的到底还是皇后。 然而邱逢祥面不改色道:“回阿家的话,微臣原本次日早上就想寻个机会前去蓬莱殿禀告的,哪知那日天未亮时,京兆府来人敲开宫门,道是孟尹遇刺重伤,圣人震惊,微臣担忧宫中安危,因此重新加派人手巡视,如此忙碌了三五日,案头事情增多,却是忘了,还是这回听到圣人让阿家主持追查此事才想起来。” 邱逢祥若当真这么容易忘事,也坐不到如今的高位了,元秀也不去说破他,不管怎么说,如今神策军还在邱逢祥手里,等于说皇室安危系于其手,在这个时候与之撕破脸不是什么好主意,况且……这会丰淳与王子节正好的蜜里调油一样,既然邱逢祥表示皇后其实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元秀也顺着装一装糊涂——总而言之,就算郑美人小产里有皇后与裴氏算计的影子,但郑美人自己怕也是用心不纯的。 送走邱逢祥,采蓝不免奇怪的说道:“邱监做什么要特特过来说这件事情?” “听邱监话里的意思,虽然说了此事是五郎交给阿家的,他不敢插手,但他来说的事情却分明对郑美人不利。”采绿也道,“只是邱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就算郑美人故意瞒了身孕,但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把药倒到太液池里去?宫中到了时候各处落锁不说,她独自捧着药渣在宫里行走,从望仙殿到太液池也是颇有一段距离,难道就不担心被禁军撞见么?” “阿家可要传那褐儿过来问一问?”采蓝提议道。 元秀凝眉思索片刻,却摇头道:“那宫女没什么可见的,本宫倒很想见一见裴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五章 裴氏 裴绮被去了封号又关押了数日,她这会饮食份例自不能与做才人时相比,况且又为自己的景遇忧虑,短短几天光景竟瘦了一圈,因是戴罪之身,故而只着素服,脸色倒比中衣露出的衣缘还要白一些,夏日炎热,衣衫单薄,看起来竟有弱不胜衣之感。 元秀想及她当初才进宫时在蓬莱殿上衣裙翩飞的风采,长生子在翠华山下的告诫似又在耳畔响起,她面色沉了一沉,恼怒的将之按捺下去,从裴氏身旁走过,到了上首坐下,复仔细看下去,却见裴氏究竟生得美貌,如此形销骨立却并未怎么损及容色,反而另有一种凄楚动人之姿,但见到前来的不是丰淳而是元秀眼中道理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接着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也含进了一丝呜咽与恳求:“求阿家为妾身做主,妾身当真是冤枉的!” 看来看守她的宫人却也将如今宫里的情况告诉她了,这会丰淳和皇后其实都已经半认定了裴氏是导致郑美人小产的罪魁祸首,毕竟那碗加了冰的乌梅饮就是裴氏的贴身宫女呈上的,只不过还没确定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罢了。 再加上郑美人小产与赵芳仪当初小产的缘故一样,赵芳仪倘若不借机大闹那就奇怪了,在这种情况下,皇后恐怕更加会倾向于裴氏是故意,这样以便洗脱自己,如今裴氏唯一的出路当然就是奉旨追查此事的元秀——她虽然从前与皇后关系颇好,但小产的两个子嗣都是她的亲侄儿,血脉相系,却比宫妃更不容易偏心。 也可以说假如元秀都不认为她是被冤枉的,那么她的宫妃生涯也就差不多了。 “你先起来说话。”元秀轻拂袍袖,微微颔首道。 裴氏借着起身之际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却见元秀神色平平静静看不出喜怒,她心里也是全然无底,站了起身便又迫不及待的分辩道:“阿家明鉴,妾身当时叫善音端了那碗乌梅饮给郑美人,实在是因为看她流了许多汗水,以为郑美人感到炎热,这才将原本自己喝的乌梅饮先让给了她,而且妾身因为不喜郑美人原本打算喝的扶芳饮,所以叫善音又去取了一盏乌梅饮来,与郑美人所喝的乃是同一锅熬出,就是加的冰也是一样的,再者妾身若是故意要谋害郑美人,却为什么要叫善音过去呢?善音是妾身在裴家做女郎时就伺候着妾身的,她做了什么事,妾身哪里能够脱身?妾身虽然愚钝,然而这个道理究竟还是懂得的。” 元秀听着她急急的话语,只是淡然道:“你说你不喜郑美人的扶芳饮,那盏扶芳饮是哪里来的?” “当日是妾身请了郑美人并曹才人、秦才人一道相聚,后来曹才人与秦才人都因事未能前去,这才只有郑美人到。”裴氏回忆着道,“不过妾身提早就吩咐了自己的庖下将她们三人爱吃的小食与饮物都备好,郑美人喜扶芳饮,这是才进宫时妾身就知道的。” “郑氏的位份是美人,而你位被夺去位份之前也才是才人,比她要低一品,况且当时对弈之处又是在你的地方,你是主,她是客,按理给你们的饮品上来时,应该先呈给郑美人才是。”元秀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为何郑美人还要你去让一盏扶芳饮?” 裴氏怔了一怔,道:“回阿家,是这样的,对弈开始前,妾身与郑美人面前放的皆是茶水,后来见郑美人汗出如浆,这才使人端上冻饮,因乌梅饮消暑解渴,妾身见郑美人当时的模样,便问她是否要改进乌梅饮,郑美人允了,妾身便使人将乌梅饮让了过去,又叫人再上了一盏。” 这么说,郑美人自己想小产的可能竟是越来越坐实了? 元秀皱了皱眉,道:“那日曹才人与秦才人为何未去?” “是因为卫王晌午时候吃多了小食,结果曹才人堪堪要带卫王殿下出门时忽然就难受起来,曹才人忙着请太医为卫王诊治,自然不能到妾身那里去了,秦才人与曹才人住得近,素来又熟悉,便也过去帮着照料卫王殿下。”裴氏讷讷的说道,“妾身也委实不知道郑美人已经有了身孕,若不然怎么敢把凉物拿给美人?” 元秀皱了皱眉:“听说那日你与郑美人对弈连赢了五局,才致使郑美人因输棋而心浮气躁?” “……”元秀这样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裴氏反而没了语言,但见元秀直视着自己,她张口半晌到底小声解释:“是妾身轻狂了!” “哦?”元秀并不满意这个含糊的回答,淡淡的追问,“是怎么个轻狂法?” 裴氏嗫喏:“妾身……妾身……” 元秀见她还要迟疑,冷笑着道:“郑美人是荥阳郑氏嫡出的女郎,以郑家的家声,不必问本宫也知道,她定然是琴棋书画皆有涉及的,也许并不很高明,但仅仅三两个月的初学者若是也能够将她杀得片甲不留,本宫倒不知道裴才人原来也是一位弈道天才?” “……妾身在家中时也曾学过弈术!”裴氏见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只得无奈的承认道,“只是家中所请的老师究竟不及陛下,入宫之后重新跟着陛下学了几回,这……棋艺更有长进,那一回与郑美人对弈时,妾身也是一时忘形……” “若是赢个一两局本宫倒也相信,但你连赢五局,赢的还是位份在你之上的美人!”元秀摇着头,显然并不相信她这个忘形的解释,淡淡的道,“裴氏你在新人之中本是位份最低之人,但在今上与皇后和好前,却是最得上意的,连颜色美好又气度高华的韦华妃都有所不及!这样一副玲珑心肠的人,能够哄得本宫的五哥对你怜爱有加,当初赵芳仪小产时都带着你一起去探望……怎么到了郑美人面前却眼染好似不谙世事的天真?或者你是要说郑美人的棋艺委实不堪么?不堪到了你竭力相让也赢了五局的地步?” 元秀步步紧逼,裴氏不由哑头无言。 “乌梅饮里没有查出什么,是因为太医到时琉璃盏都已经浸入水中待洗了。”元秀继续道,“本宫问过了你身边与郑美人的近身宫女,都说郑美人是在喝了那盏乌梅饮后不多时就开始肚子疼的,想来以郑美人的出身与位份,也不可能作牛饮之态,恐怕当时琉璃盏应该还在棋局旁吧?但太医到时琉璃盏却都到了水里去了……当时郑美人腹痛不已,听说场面乱成了一团,裴氏你能够想起派人舍蓬莱殿就承晖殿去请崔芳仪代请太医,却也不忘记使人将琉璃盏取下去洗了,也算是镇定自若了。” 元秀偏着头想了一想,悠悠道,“镇定到了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一样?” 她这句话才落裴氏已经激烈的喊了起来:“妾身冤枉!” “喊冤,人人都会。”元秀直视着她,摇着头,悠然说道,“但区区冤枉二字,又凭什么叫本宫相信你?” 裴氏咬着唇,面色复杂,元秀也不催促,垂下眼帘认真欣赏着手里的团扇上精致的刺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六章 此心早决 四折丈高嵌云母屏风被完全打开,屏风上悬挂的却不是常见的牡丹富贵或丽人游春之类的图,而是一张极为详细的梦唐疆域图。 虽然是白昼,但梦唐斗拱深远的内室里依旧有着挥之不去的昏暗,故此旁边另外点了数盏灯火,将梦唐疆域照的纤毫毕现。 杜青棠着大袖圆领玄衫,施施然负手站在了图前,却不是面向此图,而是看着堂下,悠然说道:“这幅梦唐疆域图,从我五六岁时头一次见到,一直到现在,我看过不知道多少次,已经多到了就是瞎了眼,给我一根树枝,也能够在沙地上将它完全描绘出来!只不过,我却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堂下站着杜拂日,青衫广袖,碧玉顶簪,冠玉般的面颊上此刻却是毫无表情,听了杜青棠的话,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淡然道:“太宗皇帝时灭东.突.厥,收漠南,吞薛延陀,定漠北,设安北都护府与单于都护府,南及罗伏、北纳玄阙,西至安息,东临哥勿,分天下十五道三百六十州,长安居中,垂拱四方,俯瞰万国来朝,何等辽阔?如今北患回纥,西忧吐蕃,东蛰契丹,南有南诏,但凡汉家儿郎,又岂愿意就此图而为?” “你可知道我五六岁时头一次看到此图是在什么地方?”杜青棠忽然问道。 杜拂日这回却摇了摇头:“不知!” “是在你父亲的房中。”杜青棠悠悠的道,“这幅图,就是他亲手所绘!” 杜拂日皱起眉:“大人似乎就比叔父长一岁?” “不错!”杜青棠点了点头,神色悠悠,“那时候你父亲刚从你的祖父聘来为我们启蒙的先生那里听到了一段沙洲张议潮之事,心血澎湃,不能自已,因此出了学堂,就悄悄去了你祖父书房里偷出一副疆域图,因怕你祖父发现,就自己临摹了一幅藏在房中,却不想我去他房里时翻了出来。” “你父亲束发时入国子监读书,与宪宗皇帝亲善,我也因此与先帝亲近,当时怀宗皇帝在位,沉迷丹术,宠信方士,朝政委于宦者王太清之手,王太清生性残暴狡诈,戕害朝臣、肆意假旨之事可谓是家常便饭,原本怀宗皇帝欲立长子英王为太子,英王比宪宗皇帝长了十余岁,谦逊聪慧、礼贤下士,乃是朝臣一直赞同的储君之选,谁知王太清畏惧英王之年长且有慧,假借怀宗之名,送了一盒肉羹去给英王,英王食之暴死,王太清却诡言英王乃是暴病之故,自英王起,怀宗皇帝出色子嗣几无脱逃者,包括英王次子,广陵王也在数年后,因在宴上被怀宗称赞了几句,没出几天就暴病而亡。” 杜青棠悠然说道,“如此一直到了怀宗皇帝膝下可以为储的人里只剩了宪宗皇帝与鲁王时,怀宗皇帝年事已高,且因长年服食丹药,步伐空虚、肌体乏力,群臣再次请立储君,当时鲁王尚且年幼,怀宗皇帝因此立了年长的宪宗皇帝——当时宪宗皇帝并不出色,自幼功课平淡,骑射也都乏善可陈,而且生母出身寒门,又早已失宠、郁愤而死,饶是如此,宪宗皇帝在东宫依旧谨言慎行,茶水饮食,都要贴身宫人咽下半晌无恙,方敢入口。” 杜拂日平静的听着。 却听杜青棠话锋一转,继续说起了杜丹棘:“当时长安最负盛名的少年郎,莫过于你父亲与赵郡李家的李二郎李瑰!时人戏谑说开元有李杜,今亦有李杜,约是盛世复兴焉?后来宪宗皇帝继位,虽然未能复荣耀如开国之时,但前朝好歹也算中兴之朝,倒也算是一语成谶。” “你父亲与李瑰差不多时候进入国子监读书,当时太子亦年少,时常往国子监中来,与年轻学子嬉戏。”杜青棠说的轻描淡写,但杜拂日却明白,宪宗皇帝当时虽然年少,但生长宫闱,自己的兄弟侄子又不知道有多少死在了王太清之手,连带宪宗皇帝自己都如履薄冰,他到国子监,又怎会专门为了嬉戏?多半是因为前朝诸臣王太清看得太紧,宪宗皇帝这才转而从国子监入手,毕竟能够进国子监的,除了书读得好外,多半也是名门之后,与前朝同样有着千丝万缕的机会,何况彼此年纪仿佛,还可以借着嬉戏为掩护,不容易引起王太清的疑忌。 果然杜青棠补充了一句:“宪宗皇帝喜蹴鞠,你父亲亦擅长此道,李瑰却因为自小体弱,所以不曾参与,也因此当时的李杜之中,李瑰与宪宗皇帝并不算亲近,你父亲倒与先帝同进同出,很是交好。” “因着这个缘故,你父亲得以进入弘文馆中,得以阅览宫中收藏的坤舆图,回到家中后便凭着记忆将其绘出,足足绘了三月有余。” 弘文馆属门下省,藏有经籍图书二十余万卷,乃是本朝藏书最丰富的地方,也是东宫读书处,所谓“皇族中缌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为之”,杜拂日的祖父官运不亨,因此杜丹棘与杜青棠起初都是在国子监中就读,一直到杜丹棘与时为太子的宪宗皇帝相熟后,才由宪宗皇帝出面,向怀宗皇帝请求,将杜家兄弟一起带到了弘文馆中入学。 这一点杜拂日却是听说过的,但杜丹棘将在弘文馆里看到的坤舆图回来后凭借记忆绘出之事他却不知道,他不由再次打量起屏风上的坤图,素绢雪白,上面梦唐及周边各国以不同颜色表露出来,其中梦唐属黄,回纥属青,吐蕃属赤,契丹属黑,南诏属白,正合五色。 杜丹棘少年时以才名动长安,杜拂日虽然未曾见过自己的父亲,却也听说他才华横溢,其中工书法、擅丹青、通六艺、精于琴,更是自小便听熟了的,饶是如此,杜丹棘也画了三个月,可见此图之精细,也难怪只有弘文馆里才有收藏。 “我与你父亲像你这么大时,有一次宪宗皇帝悄悄到杜家做客,蹴鞠后将下人赶走私下相谈时,你父亲多饮了几杯,一时兴起,将这幅绢图取到宪宗皇帝面前,对他说,自己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重见万国衣冠拜含元。”杜青棠在绢图前走了几步,慢条斯理道,“那时候,含元殿已经久未开启。” 说罢,他低下头去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烛火摇曳,杜青棠的脸庞却藏在了阴影里。 杜拂日注目绢图,缓缓道:“这亦是我的想法。” “那时候宪宗皇帝还未登基。”像是根本没听到这句话,杜青棠淡然道,“后来怀宗皇帝去世,宪宗皇帝顺理成章的继位,只是听政之权与禁军皆还在王太清手中,世人后来、一直到如今,都说是因为我出谋划策,才使得宪宗皇帝联合曲平之,诛王太清,又以邱逢祥,除曲平之,方开前朝中兴之局——” “却不知道,若当真如此,当年食下宫中赐饼而死的,就不是我的兄长、你之生父,而是我了。”杜青棠一字字道,目光如电,注视着堂下骤然变色的杜拂日,“为庙堂谋者稍有不慎便已是身死名堕、祸及家人之局,为天下谋更是不败则已、一败涂地!至于当初我与兄长选择的为黎民谋……想我杜氏五房在你祖父尚且在世时,也是人丁兴旺,那时候除了我与兄长乃是你祖母嫡出二子外,尚有四位庶出之弟、并三位姊妹,如今五房却只余你我二人,就是你两个堂姐,我亦不敢将她们嫁在长安,借着三郎在外为官,宁可低嫁,也要让她们远离此处!如今我已衰老,杜氏五房只余你一人,你可想好了?” 杜拂日拂袖转身向堂外走去,深青色广袖翩然之间,但闻他语气清淡:“此心——早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七章 告状 “九娘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紫宸殿上丰淳批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的奏章,虽然旁边就放着冰盆,不远处还放着内侍才换进来的茉.莉.花,阵阵清芬,但究竟是盛夏午后,他到底感到一阵疲乏,不由探手拉了拉衣襟,接过鱼烃递上的茶水,随口问。 鱼烃一面拿鹅毛扇替丰淳扑着风,一面笑道:“听说阿家这会正在见裴氏。” “裴氏?”丰淳皱了一皱眉,裴氏颜色艳丽,虽然听说郑美人小产之后一怒之下夺了她的位份,并将她交给了皇后王子节处置,但丰淳这会静下心来想一想,眼前又仿佛浮现出了裴氏那娇俏美艳的模样,不觉心下有些发软,他问道,“莫非九娘以为裴氏是有意谋害郑氏?” 鱼烃陪伴丰淳多年,如何听不出他语气里对裴氏的不舍之意,当下缓声道:“老奴以为阿家未必这么认为,这些日子阿家先后召见了望仙殿里伺候裴氏与郑美人的宫人,还有崔芳仪那日派去请太医的人并耿太医,未见阿家明显对哪一方的人有所好恶,想来此事有些曲折,但阿家聪慧,必不会被瞒了过去。” 丰淳听了,便也不再多为裴氏说话,在他想来裴氏虽然是无意为之,但究竟郑美人是喝了她的乌梅饮后才出了事,他这会膝下总共也才三子,其中次子卫王又被曹才人养得那样懦弱,长子韩王与三子魏王倒不懦弱,但赵芳仪……丰淳想到赵芳仪当初故意派人羞辱元秀之时不免皱了一皱眉,自己尚且在位时赵芳仪就这样跋扈,若自己去后,立了韩王或魏王为储君,赵氏倘若做了太后,岂不是更加骄横无礼? 汉时景帝问栗姬之事,但凡为君者岂有不引以为鉴的?就是景帝之子,为了改变这种母以子贵、以孝制君的情形,甚至下了立子去母的诏书,本朝有武周之鉴,丰淳自然更加警醒,以赵氏的能耐与智谋,丰淳倒不担心她将来会篡了李家的天下自立,但一旦做了太后,仗势亏待宗室,却不是不可能。 先不说丰淳就只有一个同母妹妹,就是卫王再如何懦弱无用,叫丰淳见一回失望一回,但怎么说也是丰淳的骨血,丰淳自己做太子时与琼王斗得死去活来,过了许多年战战兢兢的日子,却是打心眼里希望自己的儿子和睦相处、兄友弟恭——就算不能做到这些,至少不至于自相残害。 因此丰淳并不太中意韩王或魏王为储,只是如今韩王已经六岁,中宫无所出,宫里仅有的三位皇子相比起来,究竟还是卫王最是逊色。 在这种情况下,新人有孕,丰淳自然是喜出望外,谁知道他还没喜成,接到消息的同时竟就是小产,不管裴氏是否无辜,丰淳究竟迁怒到她身上,如今想着她的容貌与往日情份自是不忍重罚,但也想着总要给裴氏些教训,免得以后再卤莽惹出事来。 “说起来,昨儿韩王倒是觑着阿家才回宫的光景去珠镜殿求见了一回。”鱼烃素与赵芳仪不和,当初赵芳仪怀着身子时,想趁机叫丰淳前去探望,那时候昭贤太后新故,丰淳才送梓棺出宫归来,十分疲惫,因此元秀特令不许惊扰,谁晓得韩王与魏王进不了甘露殿,一怒之下干脆强闯!中间鱼烃为了阻拦被韩王用足力气踹了好几脚,他本是丰淳近侍,虽然实权不如邱逢祥,却因为是天子近身之人,就是韦造、卢确这些重臣都不敢轻易得罪,见面总也是客客气气的称一声鱼监,谁想到韩王却把他当成了寻常奴婢一样呼来使去,鱼烃岂有不抓着一切机会上眼药的。 丰淳听了果然皱眉道:“朕已下旨叫九娘彻查此事,郑美人这是头一胎,如今人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都不曾派人去珠镜殿催问,赵芳仪已经有了二子,她急什么?何况小产之事,也是大郎能问的?” 正如霍蔚的推测,丰淳顺着赵芳仪所求将此事交给元秀处置,本就有借机为元秀晋封做准备之意,却不想元秀接了旨后并没有紧锣密鼓的追查,反而花了两天时间在宫外,原本无人前去催促倒也没有什么,但韩王若是一去催促,便就要显出元秀处事不够利落来了,况且小产到底是女子之事,韩王是郎君不说,如今也才六岁,他若是去开口询问此事——赵芳仪当真是太没脑子了! “去个人承香殿问一问赵氏,可是皇后亏了她的芳仪份例,以至于堂堂正二品芳仪,除了近身伺候她的人之外,连个派去珠镜殿问话的人都没有了?纵然如此,她不过一个二品芳仪,九娘乃是正一品的公主!既然她想知道事情的进展,为何不自己跑一趟?莫非她端午前小产,到如今都与郑美人一样起不了身么?”丰淳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鱼烃听出他话语里的怒气却没有动,而是笑着劝道:“五郎且息一息怒,都怪老奴没有把话说清楚,韩王殿下固然去了珠镜殿,却并非为了催促阿家早日查清五郎交代之事,而是有另有私事求阿家帮忙。” 丰淳听他这么说了才略敛怒色,但鱼烃方才那句话所引起的推测到底让他心中不快难以顷刻消除,韩王乃是赵芳仪之子,丰淳传旨叫元秀彻查赵芳仪与郑美人小产之事,宫中人尽皆知,就是宫外如今也晓得了,这时候韩王去珠镜殿求见,任谁都会以为是不满元秀接旨数日了还没个说法。 他皱眉道:“昨日张明珠似乎没有给他休憩,他为了什么事竟要逃课也去寻九娘?” 鱼烃自然不会替韩王解释,他是趁着晌午日头最烈,张明珠小憩时,抓住元秀这时候回宫的机会去求见的,他不动声色的笑道:“回五郎,是这么回事,老奴听珠镜殿的人说,韩王殿下是听说了本月末是齐王妃生辰,王妃因离开长安多年,与从前闺阁之交都生疏了不少,如今恰好赶着了这么一个机会,打算在齐王府里办一场家宴,请从前的故交旧友前去相聚,当然也会请几位阿家前去,韩王殿下便想求阿家带他一起前去!” “齐王妃?”丰淳皱了皱眉,齐王妃虽然论起来是他的三嫂,不过究竟是女眷,这种事情自有皇后王子节去打点,丰淳政事繁忙,连后妃的生辰都未必能够记全,更不用说自己嫂子了,此刻听了更是不喜韩王道,“齐王妃是大郎的长辈,论理他去道一声贺也是应该,但为何要特特去珠镜殿请求?” 丰淳身为人君,本就容易疑心,韩王若是直接求了他,说出是为了齐王世子的缘故,他或者会斥责几句韩王玩心太重,让他好生跟着张明珠收一收性.子,倒不会怎么疑心,奈何这一回韩王所求的却是元秀,还是被认为逃课去求了元秀,丰淳到底要多想一想:“大郎是怎么说的?九娘呢?又是怎么回的他?” “听珠镜殿的人说,九娘原本也奇怪的很,问大郎做什么非要寻九娘带他去,毕竟齐王妃这一回虽然主请女眷,但岂有侄儿登门贺寿,做伯母的不但不喜,反而把人赶出去的道理?”鱼烃久侍丰淳,自然明白话要如何说才能够达到最好的效果,因此他说的虽然都不是虚言,措辞上却十分微妙,“结果听韩王的意思似乎是张明珠过于严厉……” 听到这里丰淳脸色已经有些阴沉,他虽然对将来将大位传给赵芳仪之子有些担忧,但韩王究竟是他长子,如今又没有丰淳中意培养的储君人选,不必担心韩王压住了储君风头,丰淳总是盼望着他能够上进些的,却不想张明珠教导韩王这么久了,韩王还是如此贪顽,甚至贪顽到了把主意打到自己姑姑头上去了! 却听鱼烃继续道:“后来阿家想着齐王世子年纪与韩王殿下倒也相近,何况韩王殿下到底是阿家侄儿,如今还是头一回对阿家开口,阿家到底不忍拒绝了他……” 丰淳忽然想到了什么,冷笑了一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八章 惊涛 丰淳虽然是宪宗皇帝元后所出子嗣里唯一活下来的嫡子,但因文华太后早逝,外家郭家又被宪宗皇帝亲自下令族没,所以虽然在文华太后去世前就被册为储君,但在东宫住着也是一直战战兢兢,对于皇室之中的倾轧可谓是了如指掌,何况因年纪或者局势不便直接拉拢前朝,而是退而求其次,从与自己年纪仿佛者身上下手,这还是当初宪宗皇帝对付王太清时玩过的手段。 韩王如今才不过六岁,自己的儿子,又是长子,资质如何,丰淳心里有数,韩王李銮在他现在的三个儿子里可以说是最出色的一个,但这是因为卫王被曹才人养得性情偏于懦弱,而魏王如今年纪还小,看不出什么,这才显得韩王出来,实际上韩王的天资也只能说是不错,只是不错而已。 才六岁刚启蒙的孩童,固然知道再有多出的异母弟弟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却又怎么会想得太深远?就是当初宪宗皇帝,与国子监众家少年郎相交那也是束发后的事情了。 韩王如今年纪还不大,还养在宫里,能够给他出主意的不外乎赵芳仪与张明珠,张明珠是丰淳特意为韩王挑选的启蒙之师,就是看中了他的耿直到了近乎迂腐的性情,这种直臣是不可能参与进皇家立嗣之事的,何况丰淳与中宫都还年轻,对于张明珠这种臣子而言,那绝对是最坚定的嫡子拥护者,在宪宗一朝,南阳张氏就始终坚定的站在了丰淳这一边,韩王虽然占了长子的名份,但除非皇后始终无所出,又不抚养其他妃嫔所出之子,否则张名著是绝对不会支持韩王的。 再者如今丰淳膝下才三子,又都还年幼,朝里还没有请立东宫之事,张明珠偏迂腐,但绝对不傻,如今还远远未到适合站队的时候,他焉能不知? 这么算下来,教导韩王的看来只有赵芳仪了?不过赵芳仪算起来也是服侍丰淳多年的旧人了,这位芳仪说泼辣是有的,但若说心机却是不怎么样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因再次有孕而得意忘形、结果回头就唆使近侍敲打元秀公主,导致失了丽妃之位,至今都没能恢复正一品的三夫人之位。 在韩王素日所能够接触到的人里,除了这两人,居然还有其他人在替韩王出主意?而且这么早就开始觊觎起了大位? 丰淳压住心底一阵阵涌起的厌恶与警惕,平静的问道:“大郎这些日子都与谁见过面,都说了些什么?” 鱼烃侍立在丰淳身后,在丰淳看不到的位置无声的勾起了嘴角,但他声音却是平缓而恭敬的:“回五郎,韩王殿下这些日子读书很是用心,也并未出过宫,不过云州公主从被皇后殿下训斥过后,倒是去了两回承香殿,赵芳仪对公主多有劝慰之语。”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云州公主去的几回,也偶然遇见过韩王殿下的。” “云州?”丰淳脸色又阴了阴,他如今正当盛年,韩王才多大?前朝还没提立储的意思呢,居然已经有人打算着他死了?并且还有可能是自己的妹妹插了进去?云州的排行还在元秀之后,元秀出生时,丰淳已经被立为储君,宪宗皇帝对他调教极为严厉,所以哪怕是元秀这个嫡亲的妹妹,丰淳也只能尽力抽空前去探望,至于云州那就更加疏远了,况且云州性格倔强,又和元秀年纪相近,两人之间常有争执,这一点丰淳自然也清楚,所以对这个十妹,丰淳是打心眼里亲近不起来,如今听到鱼烃的禀告更是难掩厌恶之色,声音也冷了下来,“堂堂金枝玉叶,在市外与一个胡人争执,当真是丢尽了天家的脸面!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训斥她几句又怎么了?她放着蓬莱殿里的正经长嫂不理会,没事往一个芳仪殿里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打算叫赵氏替她去讨回公道不成?” 话说到这里丰淳若有所思,他少年丧母,虽然那时候已经搬到了东宫,但因为李俨的缘故,储君的日子也算是劳心又劳力,不过夺储与后院之事到底不一样,因此虽然对宫闱之中的情形略有所知,但总以为自己的后宫定然是不一样的……然而郑美人小产距离赵芳仪小产不过三个月光景,两人小产的原因居然还是一样的,丰淳岂有不起疑心的道理? 难道云州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插手宫闱? 丰淳皱着眉想道:云州公主的生母纪美人,原本只是一个寻常的宫女,因有美色,有一次宴饮上,呈酒上前时被宪宗皇帝注意到,侍寝之后原本封了郡夫人,后来有孕,当时宪宗的后宫里面恰好有缺,又恰逢宫中节庆之日,文华太后便做主册了她为才人,诞下了云州公主后一年多,册为美人,在宫里也是风光过几年的,也因此云州公主在纪美人得宠时养就了骄横跋扈的性.子,后来盛才人进宫,再加上了罗美人也长宠不衰,纪美人空有美貌而无才华,自然很快被宪宗皇帝忘记到了脑后,失宠之后,纪美人大受打击,很快郁郁而故! 而赵氏,正是纪美人的长姊之女,因与纪美人一样生得美艳出色,所以纪美人得宠时便将她弄进了宫中,原本纪美人打的主意只是代王或者齐王的侧妃之位,结果后来纪美人渐渐失宠,这两王又都是生母至今在世,纪美人的盘算自然难以成全,只是赵氏的福分倒比纪美人原本打算的要好得多——因纪美人宠爱日减,她不得不在尚宫局多做了几年宫女,结果却赶上了丰淳大婚,挑选司帐,那时候纪美人虽然已经抑郁而病,但究竟有美人的位份,况且膝下还有一位公主,只是一个司帐,王惠妃也不能不卖她在病中之求的一个面子。 也就是说,云州公主与赵氏本是姨表姊妹,那么云州公主若是帮助赵氏母子出谋划策倒也不奇怪了。 不过云州公主脾气虽然不太好,却也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丰淳正在思索,只听鱼烃笑着道:“五郎且息奴,云州公主蒙先帝宠爱,性情不免娇纵了些,不过到底是宫闱里长大的,也不至于全然不懂事,况且如今宫里虽然尚未下旨,但……郑家郎君固然年少气盛,却也是一表人才,当初五郎也是见过的。” 他不提这件事还好,提了丰淳不免又想到了元秀自请下降杜氏之事,叹了口气,暂且把云州公主与郑纬丢到一边,道:“九娘又去约见了杜拂日?” “五郎放心,九娘去的小心,旁人并不知晓,再者两人也只是在曲江上一起坐了会画舫,采蓝、采绿都跟着,于文融也上了画舫,并无逾礼之处。”鱼烃忙安慰道。 “朕的胞妹朕清楚,逾礼这些事朕倒不担心……”丰淳皱着眉,“那杜拂日的画像可有弄到?” 鱼烃忙道:“画像昨儿就送过来了,只是见五郎一直在为政事忙碌,未敢打扰。” “还不快取来看?”丰淳轻斥。 鱼烃忙放下了扇子,转到了旁边一个架子上,从下面翻出了一只暗纹长匣,匣中正是一幅卷起的画轴,全部打开不过一尺有余,丰淳面前的御案甚是宽大,正有一处空白,恰好可以放上。 丰淳打量着画中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年纪,长眉入鬓,眉宇开阔,画师的技巧很好,将眼睛刻画得尤其生动,明亮有神,却并不咄咄逼人,而是一派淡然宁静,这种淡然与宁静与其说是道家所追求的那种远离尘世对红尘再无眷恋的宁静,倒不如说是一种泰山崩于前而其色不改的镇定自若,画中人着一袭深青色广袖袍衫,乌发束于顶心,以一支羊脂玉顶簪挽住,余发披散在肩头,从调和的颜料看得出来此人的肌肤甚是白皙,鼻梁挺直,唇线温润,长相可以说是秀美,配上他的装束,粗粗一看定会让人想到文质彬彬一类的辞藻,可仔细打量就知道,这杜拂日的神情气度若当真如画中一般,那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只会闭门苦读的书生。 那种需要百年以上数代仔细教导才能够沉淀出来的世家子弟独有的大气与从容,绝非寻常书生所能有,尤其是青袍下的身躯,矫健挺拔,站姿犹如一株岩松般沉默而坚定。 即使丰淳存心挑剔,看罢了此画也不得不承认,这杜家五房如今唯一的男嗣,单看外貌,实在难以挑剔,昌阳公主的驸马崔风物以风仪名满长安,被誉为天上谪仙人,言其容貌疏朗、举止出尘,为了不叫元秀被昌阳比下去,他所中意的王子瑕,也是年少俊郎的俏郎君,才干更在崔风物之上,可这杜拂日容貌气度却比太原王氏嫡系出身的王子瑕更胜一筹——尤其是前者的眼神——丰淳少年为储,受宪宗皇帝近十年苦心栽培与严格调.教,对于识人自然深得宪宗皇帝真传,这杜拂日年未及冠,依着梦唐的风气,这个年纪本该正是少年人最喜飞扬的时候,只看以风流之名满长安的杜七郎可知!然而杜拂日的目光平静若镜湖,却毫无颓丧与失望之色,绝非受了打击或者意不在红尘之内的缘故,若非城府极深,就是心境高远,无论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都必然是心志极为坚定之人。 这样的人在长安少年里面居然寂寂无名? 不是杜青棠有意遮掩,就是杜拂日自己故意藏锋,无论哪一种,都让丰淳感到了一丝危机,杜家五房如今虽然只有一对叔侄,却不想还是如此的棘手。 丰淳挥了挥手示意鱼烃将画卷收起,陷入深思,那个热烈的追求着元秀的贺夷简,丰淳曾经亲自站在重玄门上俯瞰过的,贺夷简是典型的梦唐儿郎,俊伟烈朗,飞扬跋扈,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慕,如果不是因为河北太过遥远,而贺之方仅此一子,不可能叫他尚主后长留长安,丰淳对这个少年郎印象其实是很不错的。 贺夷简当初曾经追着问元秀为何不肯倾慕于他,自信之情溢于言表,也不是没有这个资本。丰淳原本以为,元秀面对贺夷简都始终不动不摇,想必也是难以陷入私情烦恼里的,可是此刻却怀疑元秀当初拒绝贺夷简,是否不仅仅因为贺夷简的出身,也因为贺夷简并不是元秀所喜的类型,而恰好,杜拂日是? 元秀与杜拂日相识的经过,早在她自请下降的次日,就全部送到了丰淳的案头,相比从见到元秀起就一直紧追不放、却始终难得一个好脸色的贺夷简,元秀对杜拂日的态度未免太好了些。 宪宗皇帝的孝期已经过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丰淳登基至今,杜青棠看似一败涂地,可是究竟还做着玢国公,好好的在靖安坊里住着,每日里探亲访友,品茶走马,好不快活。明面上丰淳对杜氏的打击已经是不遗余力,杜家子弟差不多皆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束之高阁,可是丰淳期待之中的满朝争相落井下石的情形却怎么也不出现,哪怕他反复暗示暗示再暗示,都快忍不住把话直说出口了,但被他暗示的臣子几乎都装聋作哑,没有人开口——如同当初的郭家一样——真正的弹劾杜青棠! 这意味着,这些臣子宁可得罪了他这个新君,也不愿意对付——更严重一点是背叛——杜青棠! 即使只有一个玢国公的爵位,身无半职,但杜青棠的势力与影响,可见一斑! 有时候想到这些,丰淳不禁怀疑起来,自己的父皇宪宗皇帝还在世的时候,起初也许是因为信任所以重用杜氏,但后来究竟是因为持续的信任还是因为不得不用他?如果是后者的话,即使已经高踞紫宸殿数年,丰淳也不禁感到脊梁一寒,宪宗皇帝是自梦唐衰落以来仅有的明君了,高祖太宗都太过遥远,无论前朝还是今朝,宪宗都已经被推崇到了一个需要丰淳仰望的高度,如果连宪宗——一手提拔与重用杜青棠的宪宗皇帝最后都辖制不了杜青棠,那么年轻的帝王又凭什么对付这样一个老狐狸? 倘若当真如此的话,当年杜青棠又为什么会让他顺利继位,并且对他的打压一让再让? 宫里有邱逢祥,宫外有杜青棠,若是两百余年前开国时候的高祖、太宗皇帝知道自己的子孙有朝一日竟然沦落到了委命宦奴之手、羁绊外臣之势的地步,不知道会作何想? 数十万神策军、三内众多宫侍、满朝文武……这些构筑成了皇家尊荣的基石,如今却全部掌握在了他人的手里。 这座大明宫,这处紫宸殿,此刻在丰淳眼里忽然亟亟可危! 想借着齐王妃生辰以及元秀公主与宗室子弟打好关系的韩王、明明势力庞大却故意退让的杜青棠,还有举朝皆知自己对杜氏的怨怼……这几件事情飞快的被串联在了一起,丰淳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时辰后,叫九娘过来一下。” 鱼烃忙应了一声,他不知道丰淳心中这会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只是遗憾的撇了撇嘴角,早知道不该心急将云州公主也拖下水,引得丰淳想到了元秀,却是没工夫去责罚赵氏与韩王了。 不过也不要紧,他是丰淳近侍,有的是工夫上眼药,何况宫里虽然才小产了两位妃子,但丰淳总不可能一直只得这么三子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中宫之举 元秀一点也不知道丰淳此刻已经将韩王请求与自己同去赴齐王妃生辰之事与她自请下降杜氏的事情联想到了一起,甚至还想到了更远的地方去。 她正对着采蓝准备的礼单认真核对着为齐王妃准备的贺礼,这些事情采蓝早已做得熟手,元秀并不需要太费心,只须略微留意,将采蓝吃不准的,或者是故意放错的东西挑出来就成,这看单子的差事,元秀同样做得熟悉,把一对掐金丝缠枝芍药贴金箔摆盘换成了秘瓷烧童子捧寿桃样式的,再复看了一遍,并没有漏掉什么,便交还给了采蓝:“就这样办吧。” 采蓝笑着接了,元秀复问才从外面回来的霍蔚:“延英殿那边如何?” 徐王李佑年幼,他的生母盛才人又是自愿随殉宪宗皇帝,因此平素就是丰淳也多叮嘱皇后多看拂他一点,元秀从前年纪小,昭贤太后又在世时,李佑自然用不着她费心,原本姐弟两个也不算亲近,还是上回嘉善大长公主府里云州公主出了事,李佑恰好听到了些消息,悄悄过来告诉了元秀,此后往来才多的,齐王妃也是李佑的三嫂,而且李佑虽然与李钊隔了一辈,但年纪却是差不多的,这一回元秀既然允了韩王的请求带他同去,便想着索性也带上李佑,到底也能看一看韩王究竟打什么主意。 况且李佑的性情过于沉静了些,就是许多女郎都比他活泼,他的静默却又不杜拂日那一类,也不是王子瑕的温润,反而显得有些死气沉沉,元秀以为这都是宫中如今未嫁的公主多,但男嗣却太少了些,加上盛才人殉葬时李佑正当年幼,种种原因才造成了这一点,很应该让李佑多出去走走才是。 所以这边采蓝提醒她准备齐王妃的寿礼,元秀便吩咐霍蔚前去延英殿上代李佑打点一二,方才霍蔚回来时看到元秀正在检查礼单,便未出声侍立在旁等待传召。 元秀当时虽然也没理会,但眼角却是看见了的,这会礼单查完了,自然就要问一问李佑那边的情况。 霍蔚拱手笑道:“徐王殿下那边有董不周先代拟了单子,又一件件说给了徐王殿下听,倒也妥当。” “董不周虽然不及你年长,但比之这几年进宫的小内侍,倒也算个稳妥之人。”元秀听了,微微颔首,“到底是盛才人留下来的人,他既然心细又肯用心,本宫也就放心了。”宫里宫外对盛才人的评价一向很高,这不仅仅是因为盛才人当初自愿随殉宪宗皇帝的缘故,也因为盛才人才高美貌,又深受宪宗宠爱,但始终谦和待下、温柔娴静——在元秀的记忆里,看见过这位才人的人,都很难对她生起敌意,那确实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只是霍蔚说了这么一句,却又道:“老奴到延英殿后不久,杏娘也到了,看到老奴在,却是有些惊奇,老奴借口更衣,待她走了,私下问了问董不周,原来皇后殿下却是极用心,时常派人到延英殿上嘘寒问暖呢!” 元秀听到杏娘淡然一笑,皇后王子节不管怎么说,场面上总是不差的,何况李佑年少,虽然因盛才人的缘故很得宪宗皇帝喜欢,却不像李俨那样被喜欢到了一度危及丰淳储君之位的地步,再加上一个自愿殉葬的生母——就是将来李佑年长成婚,恐怕丰淳也会把他留在长安,时常召见以示恩宠的。 如今李佑也才十岁,与王子节之间还不需要避忌,这会儿趁着李佑年纪小把他笼络好了,王子节将来不管是自己生下嫡子,还是抱养其他妃嫔所出的子嗣,都等于有一个臂助,因着年纪的缘故,丰淳的兄弟里面,李佑是唯一一个完全没有威胁过他地位的,这会丰淳已经到了大位上,更不会猜忌这个幼弟,徐王还有名声那么好的生母,可想而知,将来的皇叔里,最得势的会是谁? “那么十弟可曾谢过皇后殿下呢?”元秀问道。 霍蔚笑着道:“徐王殿下自然是十分感谢皇后殿下的关心,只是阿家也知道,利阳公主与徐王殿下住得极近……” 利阳公主在宪宗诸女里面性.子算是好的,但怎么说也才比徐王李佑长几个月,皇后这样关心李佑,像东平、元秀和云州这三个已经到了待嫁年纪的公主,各有事情忙碌,出宫也方便,也许听了最多心下有些不快也就算了,但利阳公主所居的延春殿与延英殿相邻,两姐弟又是年岁相近,他们如今年纪小,自然是不许随意出宫的,在宫中便是一对玩伴,皇后这样待李佑好,利阳公主岂能甘心? 元秀不觉笑道:“皇后一向处事周到,何况咱们皇室也不至于连多点儿的东西都拿不出来,怎么利阳还是多心了?” “回阿家的话,是这么回事。”霍蔚也有点儿失笑,细细回道,“听董不周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皇后殿下每回派了人去探望徐王殿下,或者是送东西去延英殿,虽然多半少不了利阳公主的一份,但大部分都是先到延英殿,再到延春殿,这里面固然有蓬莱殿到延英殿近些的缘故,可利阳公主听了嬷嬷的话,说长幼有序,公主乃是阿姊,皇后殿下的人却总是越过了她先去徐王殿下那里,分明是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心上,为此这几回杏娘送去的东西,转身就被利阳公主吩咐丢到延春殿外呢!” 利阳公主的性儿再好,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梦唐一朝公主素来尊荣,何况此事上面她发作本是理所当然之事,元秀听了淡淡笑了一笑,问:“五哥长住蓬莱殿前,杏娘可也是这么做的?” “回阿家的话,那之前中宫倒也没有特别笼络徐王殿下。”霍蔚回道。 元秀想了一想便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丰淳的性情,那就是爱之则欲生,恨之则欲死,他当初宠爱赵氏,虽然赵氏出身卑微,但仗了他的宠爱却连皇后与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的,后来宠爱韦华妃与裴氏时,虽然对赵氏还有情份在,可赵氏若不是小产重新引起他的怜惜,这会就算诞下了四皇子,恐怕多半也失宠了,帝后和谐后,丰淳更是因郑美人小产,一怒之下将一个月前还是他宠妃的裴氏连才人之位都当场夺了! 当初皇后王子节不受丰淳宠爱,不过是空有皇后之名,仗着身份与手腕,才勉强抗衡了有二子的赵氏,就算早就打着笼络李佑的主意,可丰淳又不是傻子,难免会想到了王子节这是未雨绸缪,恐怕会对王氏更加失望与厌恶。 如今丰淳与王子节正好得仿佛蜜里调油一般,连元秀表示对王子节不满,丰淳都帮着皇后解释,这时候王子节开始对李佑关心,丰淳若是知道了,恐怕只会认为这是王子节贤惠的缘故。 想到这里元秀忽然皱了皱眉——从王氏嫁入东宫为太子妃起,大抵过的都是空有尊名而实际上如履薄冰的日子,在做太子妃时一个劲的与琼王妃陶景年暗暗较劲,身为太子妃,却终年衣不加彩,竭力为丰淳争取人心——再到丰淳登基,做了皇后,固然昭贤太后不是丰淳生母,又是王氏族人,所以一点也不为难她,反而自请退居兴庆宫,把宫权全部放给了王子节,但这时候赵氏挟二子之势,骄横跋扈,压根就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可以说王子节自出阁以来的日子实在过得好不到哪里去…… 但即使如此,无论是东宫时候,还是如今,首先,王子节没有输过,在东宫时她身为太子妃,却步步谨慎小心,远不及陶景年过的恣意张扬,可最后却是陶景年匍匐在她脚下行礼请安;在宫里,赵氏自恃生有二子,气焰嚣张,最后却被降为芳仪,至今没有升回去,还叫新人韦华妃的位份压过了她,反而王子节稳居后位,如今还得到了丰淳的宠爱! 其次,无论景遇如何,宫权始终被王子节抓得很牢、很牢……哪怕赵氏生了二子,也没能将治理六宫之权——哪怕是协理之权弄到手。 这两点,无不证明了王子节的才干与坚忍。 以太子妃之尊,容忍陶景年的一次次挑衅与不屑,以皇后之尊,淡然以对赵氏的野心同算计。 这一切都说明,王子节绝不是一个冲动以及没有耐心的人。 然而无论是拉拢李佑还是企图左右元秀的婚事,却都与王子节一直以来的为人处事风格迥异。 尤其是在利阳公主的事情上,利阳公主虽然年纪还不大,但却很讲理,何况长幼有序也是正理,以王子节的手段与心机,居然连这位公主都得罪了,这实在不像是王氏应有的水准。 元秀不觉皱起眉:自己这个五嫂,究竟在搞什么?还是她出了什么事? 可蓬莱殿的平安脉是每十日请一回的,如丰淳、皇后并元秀等人,皆是耿静斋所请,以耿静斋的为人,王子节是皇后又不是丰淳,她病了最多影响后宫,却影响不到前朝,若有病恙,耿静斋是不可能帮着她隐瞒的。 再说看如今宫中诸事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丰淳又每晚宿在了蓬莱殿,王子节但有不妥,岂会传不出一点风声? 元秀皱眉屈指敲着面前的几案,良久吩咐道:“霍蔚你去一回太医院,就说本宫今儿有些烦闷,请耿静斋过来瞧一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章 妙娘 魏州,节度使府。 贺夷简一身锦袍,施施然出了高旷养病的别院,迎面恰好遇见了满身风尘的表兄高离从成德赶来,还未开口,高离已经先笑着问道:“祖父可是喝过药了?” “才喝了,这会正寻了些杂记看着,我本要守在旁边伺候,却被赶了出来,外公说要一个人看会书,叫我不必留在那里讨他嫌弃了。”贺夷简微微颔首,高离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掩满面春风之意,闻言道:“既然如此,那我过会再来罢。” “我刚才过来时路过二姐的院子,似乎在听她吩咐人备好热水,大约就是为你准备的。”贺夷简忽然道。 高离笑容一窒,他和贺二娘子当初也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贺二娘子生得也是秀美佳人,两人之间并非无情,奈何贺二娘子自打出阁后,只活了一个女儿,他身为高家长房嫡长孙,岂能无嗣? 偏生贺二娘子仗着娘家之势,又是高家外甥女,死活不肯叫妾室生下子嗣,就是好容易生下来的,便如同年初时候芸娘之子一样,总是死得不明不白,一次两次高离念着这样那样的情面忍了,只是芸娘之子死后,高离究竟按捺不住,虽然最后还是接了贺二娘子回去,但究竟裂痕已生,两人之间逐渐相敬如冰。 若非如此,高旷身为长辈,也不至于为了自己长孙夫妇之事,特意跑一趟魏州。 上一回在高旷病榻之前,高氏帮着敲边鼓,促成了高旷选择高离这一支之事,高离心中感谢姑母,对贺二娘子倒是亲近了些,但回头替高旷送了亲笔手书回成德,头一件事情就是往房里纳了两房美妾,成德离魏州又不远,贺二娘子虽然人在娘家,夫家那边的消息也就能瞒她个两三日,等她知道时,那两房妾室早已经伺候过高离了,再说高旷这边才与贺之方说妥,为了贺夷简,贺之方也绝对不愿意得罪了高家去,他甚至早就计划待贺之方娶了李十七娘,隔上一两年,再从高家为贺夷简纳一房庶出的妾室——贺二娘子虽然是贺之方长女,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再说以贺之方看来,贺二娘子无子,总不能就这么叫高家嫡长孙绝了嗣吧? 如今高离两头跑着,虽然在魏州这边只得贺二娘子一个人,但贺二娘子却渐渐心灰意冷起来,对他越发的冷淡,甚至前两日还借口思念女儿,将两人唯一的女儿接到了魏州来,晚上也带在身边,只打发了高离住书房…… 此刻听见贺夷简忽然提起,高离心里先是一虚,继而有些尴尬的笑道:“是么?我本想着这一身汗一身土的莫要去熏着她们母女,却不想二娘已经在等着了。” 贺夷简只是笑了笑,便告辞而去。 高离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贺夷简出生时,贺二娘子都快出阁了,出阁之后又多住在了成德,逢着年节才回魏州,但也不可能在魏州时终日与贺夷简在一起,所以河北传说贺家姐弟之间并不亲近,但从刚才那句提醒来看,贺夷简对自己这几个姐姐也不是全然不关心……还是自己的欣喜太过外露了些? 虽然昨晚已经答应芸娘,若她这一胎还是儿子,不但准她自己抚养,并且将她名字正式记入高家族谱为贵妾……高离心念转了几转,贺夷简既然亲自开了口,或者自己还是应该再缓一缓?贺之方虽然希望高家能够扶自己的独子一把,但高家能够继承高旷之位的人可不少,在高家的姻亲里,贺之方与贺夷简说的话,都极够分量。 如今成德还没到自己手里,不能不继续小心啊。高离心里叹了口气,怏怏向贺二娘子住的院子走去。 这边贺夷简轻车熟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住的地方在节度使府东南角,地气和暖,陈设华美,器用之物就是贺之方的书房都要差一等。 六月暑热,从高旷院子走过来其实并不远,但贺夷简面色已经微微赤红,院中使女见状忙打来井水替他净面,贺夷简低头见身上衣襟沾了些许水痕,便进内室换了一件袍衫,出来时却见师如意一袭青衫,正端坐在下首席上,一面喝着使女送上的茶水,一边盯着庭中几株花草打量。 师如意与贺夷简也算是自幼一起长大,平素并不拘礼,因此见他不请自来,贺夷简也不意外,只是在上首坐了,令使女送一盏冻饮来,这才问道:“可是有事?” “是为了妙娘的事。”师如意知道贺夷简的性情,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道,“当初你将她先送了回来,虽然说过要遣散了她去,但怎么说也是陪伴过你数年之人,将来你是否能够尚主还未可知,如今妙娘情况很不好,你何不缓缓再说?” 贺夷简皱了下眉——妙娘的身份,颇有些复杂,她原本是贺之方派到独子身边的暗卫,兼做使女,后来又索性做了情人,妙娘虽然比贺夷简长了两岁,却生得也算娇美,武艺出众又细心体贴,原本贺夷简娶妻之后,少不得要给她一个妾位,只是这是建立在了他娶李十七娘或者别的女郎的基础上的。 梦唐的公主从本朝初时起,豢养娈童不守妇道的有,可准许驸马纳妾的,那当真凤毛麟角到了极点——就是宜安公主这样人人称道的贤惠女子,尉迟朴和也不敢对公主府里的使女有什么非份之想! 更何况贺夷简深知元秀性情骄傲,当初几回见元秀时,妙娘跟在他身边,元秀虽然没有说破,但看向妙娘的神色却有几分意味深长,对贺夷简的追求更是无动于衷,贺夷简原本就不是粗心之人,何况正对元秀上心,更是敏感。因此从迷神阁那回刺客之事后,再与元秀见面时,便只带夏侯浮白一人,连与妙娘亲善的师如意都不肯带了。 后来离开长安前往淄青时,贺夷简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命师如意与妙娘先回魏州,同时私下里密令师如意到了魏州后,禀告高氏遣走妙娘——财货之上大可以不拘,他不缺这点银钱。 然而这件差使看来师如意到底还是办砸了。 贺夷简面上微笑:“缓一缓?你说怎么个缓缓法?” 师如意与他一起长大,知道贺夷简最恨人欺瞒,若是照实说,他固然生气,倒也不至于怎么样,便提议道:“反正你是否能够尚主事情还不一定,不如先接她回来,亲自劝说,如果尚主,再打发她也不迟,如今事情未定,就让她离开,妙娘岂会甘心?” “若是她回来了,恐怕我尚主更是难上加难吧?”贺夷简不喜旁人对他欺瞒,对身旁之人说话,私下里也是极为坦白,他淡淡的反问。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一章 摊牌 “五哥!”元秀穿一身杏子黄夏衫,下面拖着绿罗裙,腰间束着一把彩色丝绦,带着采蓝并采绿进了紫宸殿,劈头便道,“容我再想一想说法罢。” 丰淳笑了一笑:“小产之事你明日再说也成。”他神色微微黯了黯,轻叹道,“反正子嗣也没有了。” “这两个与咱们皇家没有缘分,兴许接着又要传喜讯了呢?”元秀虽然不怎么待见赵氏,但对皇家子嗣究竟是上心的,赵氏小产后不到三个月郑美人也出了事,纵然都还只是胎儿,心里也不可能一点不惋惜,见丰淳情绪也受了影响,忙安慰道,“五哥何不多看看韩王、卫王并魏王?赵芳仪与曹才人都将他们养得很是健壮可爱。” 元秀已经故意避开了容易被人多心的资质不提,却不想方才鱼烃才在丰淳面前嘀咕过,丰淳又联想到了她自请下降杜家之事,如今面色平静,心中却是瞬息万转,听她提起自己膝下的三子,淡淡一笑:“听说前两日大郎去了你那里?” “他想与我同去为三嫂贺寿,我已经允了他了。”元秀点了点头,问道,“五哥可是觉得不妥?” 丰淳若有所思道:“齐王妃是他正经长辈,他知道尊敬也是好事,只是宫中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皇子,虽然三郎年纪略小了些,不便过去给齐王府添麻烦,但九娘你的公主仪车宽大,想必再带一个二郎也是够的?” 元秀笑了一笑:“我正要也要与五哥说,这一回三嫂过寿,虽然多半请的是长安各家女眷,不过左右十弟年岁也不大,与钊郎固然是叔侄,但却年纪仿佛,听说钊郎是个活泼的性.子,十弟却太过安静了些,所以想带着他去齐王府散一散心,五哥觉得如何?” “这样最好。”丰淳点头,“那么到时候你就带着大郎、二郎,并十弟一起过去!” 他特别叮嘱道,“十弟性情静默,你去了之后让钊郎莫要冷落了他的十叔!” “钊郎又不是不懂事的郎君。”元秀与他说完此事,便问,“五哥忽然召我过来,不是为了着我彻查的事情,那是为了什么?” 丰淳这回挥了挥手,连鱼烃都退了下去,他这才肃然问道:“前几日你自请下降杜拂日可是真心?” 元秀没想到丰淳当时装了糊涂,这会却又要当面问个清楚了:“岂有拿终身之事开玩笑的道理?” “长安各家郎君出色的并不少,况且你如今正当韶华之际,论容貌也是皇室里面一等一的,欲尚你之人不计其数,怎的看来看去,竟看中了杜家的人?”丰淳心中有事,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虽然如此,但杜拂日才貌俱佳、文武双全,况且为人大度,难道五哥打听了他什么劣迹,以为他并非良配?”元秀奇道。 丰淳皱起了眉:“你是我的胞妹,母后临终前一直叮嘱我好生护着你,你的婚事,我自然要格外上心,这杜拂日倒也确实不错,不过咱们母后到底是为何而亡,你总是知道的,从前也不见你对杜家的人上心,怎么才与那杜拂日见了两回,就要自请下降于他?” 他目光有些沉郁,缓缓问,“是因为你自己心仪他,还是因为……杜青棠?” 元秀袖子底下的手顿时一紧,杜青棠!丰淳越是不遗余力的打击他,越是显出他对杜青棠的忌惮,即使已经登基数年,不除杜青棠,丰淳究竟不放心!尽管元秀以为自己从来都没有敢小看这个前朝名相,但如今看到丰淳的反应,她还是微微的心惊——丰淳如今念念不忘记铲除杜青棠,究竟是完全为了文华太后与茂王之死的仇恨,还是为了……在郭家族没、文华太后死后,面对深受宪宗皇帝宠爱的李俨时的危机感所致? “五哥为何会想到杜青棠?”元秀微笑着道,“莫非五哥以为我是可以胁迫之人?” 丰淳盯着她,缓缓道:“你性情一向刚烈,轻易是不肯受人逼迫的,不过我知道你素来顾全大局,这一回你选择杜氏很是突然,所以我想,是不是杜青棠与你说了什么话,你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元秀抿了抿嘴,不答反问:“五哥还记得不记得,上回我与你提到的推.背.图?” “你惦记着那个做什么?”丰淳皱起眉。 “如今这儿没有外人,还请五哥恕我直言——我听宫人说过,五哥虽然是中宫嫡子,但却不是出生后就被立为储君的,还是在我出生前不久才被册为太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丰淳闻言,脸色变了一变,深深看了元秀一眼,似乎思索了片刻,才淡淡的道:“母后怀着我时,咱们的四哥信王李佳有回跑到蓬莱殿上寻母后,结果当时母后与咱们外祖母说着话,就叫宫女先带他在偏殿用些小食,不想他趁着没人留意跑了出去……后来在东面的太液池里发现时已经太迟了,因此先帝与母后就此生了罅隙……” “那后来五哥被立储前后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元秀沉吟着问道,信王李佳这件事情,她并不指望从丰淳这里知道多少,一来此事涉及文华太后与丰淳自身,丰淳未必喜欢多言,二来当时丰淳也没出生,恐怕还不如玄鸿知道的多,只是玄鸿对于当年之事固然知道,却分明不愿多言,元秀心里打着算盘,该怎么从这个姑母口里套话。 却听丰淳淡漠道:“那时候我年纪也不大,却不太记得了。” 元秀听得出他心情极为不好,便如实道:“我上回提到推.背.图时所问的长生子,听说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外祖的座上宾,是因为他替外祖的长女与幼女解决了两件事,薛尚仪的那件,是婚姻,母后的这一件,我算了算时辰,好像就是五哥你……” 她话还没说完丰淳已经斥道:“荒谬!先帝从来不信这些神神道道之言,区区一个道士,哪来的能耐插手皇家之事?!” 元秀抿了抿嘴——丰淳或许对当初宪宗皇帝同意杜青棠所请,族没郭家,导致文华太后因此而亡心有不满,后来宪宗皇帝宠爱李俨,又为李俨聘娶了杜氏甥女陶景年为正妃之事,更是带给丰淳极大的压力,父子之间虽然依旧慈孝,到底生了裂隙,然而丰淳处置政事却是宪宗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在这一点上,他深受宪宗影响——因宪宗皇帝之父怀宗皇帝痴迷道家白日飞升之事,导致王太清乱政,谋毒皇嗣、迫害朝臣,因此宪宗皇帝对方士极为厌恶,可以说毫无好感,当初因怀宗皇帝宠信,许多方士在朝为官,身份尊贵堪比宰相,甚至连当时的宰相都对其退避三舍,后来宪宗承位,将这些方士全部夺去官职,赶回山中,在诛王太清时,宪宗皇帝命人历数他的过犯,其中就有一条,是与妖人勾结、妖言惑君! 因此丰淳与宪宗皇帝一样,都对道家之说兴趣不大,只可惜他们虽然在前朝将道家方士都赶了出去,却不想后宫里先后有玄鸿与嘉城公主,却都是一门心思要出家的。 “我原本也不信,只是此事是薛尚仪所言,前不久,我也见过一回长生子。”元秀撇了撇嘴角,搬出了薛氏,丰淳虽然与薛氏见的不多,可对薛氏却也十分信任,闻言顿时皱起眉:“此话当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二章 燕侠其人 这时候薛氏也在问燕九怀:“此话当真?” 紫阁峰上凉风习习,别院里因为元秀与其近侍都已经离开的关系,只留了原本看着别院的几人以及几个小宫女服侍薛氏,所以显得很是空旷与安静,这会那几个小宫女都被薛氏打发出了院子,因此燕九怀光明正大的坐在了薛氏的下首,这位赤丸魁首倒有点儿欺软怕硬的模样,在薛氏面前坐得很是端正恭敬,单看坐姿,倒是看不出来他的伤势,闻言点头:“如何敢骗薛娘子?” “燕侠之名我少年时候也是仰慕已久的,你既然是他的弟子,有句话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薛氏似有些感慨,“当初我比你如今更小一些时,听说了他在剑南道上的名声,一度想要去剑南拜师,然而两次出跑都是才出了长安就被父亲派人抓了回去,才渐渐死了心,那时候在长安我最喜欢听秋十六娘的琵琶,只是不想他们两人竟然……嗯……”薛氏虽然在宫中陪伴元秀多年,措辞极为讲究,这会也不禁噎了一噎——燕侠虽然与秋十六娘有旧,但两人之间却未婚娶,如今秋十六娘还掌着北里平康坊里名声赫赫的迷神阁,这两人的关系可不容易说的好听。 倒是燕九怀很是无所谓的道:“不过是我师父恰好遇上了,帮了秋十六娘一把,结果后来秋十六娘以身相许不成,反过来恨上了我师父,原本我师父未必会离开长安,毕竟他当时有所承诺,是实在受不住她的纠缠,才重新避到了剑南去。” 剑南燕寄北武功之高明,就是号称河北第一高手的夏侯浮白都自承不及,薛氏对他如何帮助秋十六娘并不奇怪,却对燕九怀感起兴趣来:“燕侠既然打算离开,为何不将你带走?我瞧小郎君随燕侠姓氏,想来燕侠当十分疼爱于你?” 燕九怀笑道:“这又要说到秋十六娘了,当初她担心我师父带着我远走剑南,于是到处盯着我不放,后来师父一发狠,干脆把我丢给了她,自己走了。”他这般趁着秋十六娘不在,不遗余力的抹黑,薛氏却皱了皱眉,然后笑了一笑——燕寄北何等身手?他强盛之时只怕弑君之事都是做得的,秋十六娘一个教坊出身的乐伎,如何拦阻得了他? 恐怕燕寄北这么做还是故意的,至于为什么故意,薛氏别有深意的打量着燕九怀的轮廓,企图找出与秋十六娘相似之处来,燕九怀一脸坦然的任她打量着,倒是一旁陪他前来的孟破斧委实看不下去,出言提醒道:“薛家姑姑你莫要被燕小郎君骗了去,他在东市待了几年,旁的没有学会,十句话里有九句半似是而非倒是最拿手的,姑姑你可不要上当!” 孟破斧话才说完就被燕九怀在头上打了个爆栗,后者面不改色道:“孟二自小在迷神阁里长大,难免染上轻浮气息,薛娘子莫要轻看他,这回回去了,我定然要告诉孟大好生管教他。” 孟破斧捂着头怒道:“你才撒谎!也不知道是谁整日里拿眼睛盯着元秀公主的首饰,上一回那支赤金长簪……”他说到这里已经被燕九怀一把捂住了嘴,若无其事道:“薛娘子你瞧,当年孟母三迁究竟是有道理的,孟二在迷神阁才待了几年,这就学得胡言乱语起来,若非为此,今日我也不带他过来了,本想着让他散散心,却不想反而发起病来!”说话之时他手肘不易察觉的向下一用力,孟破斧立刻乖乖住了口…… 不过孟破斧这么一拆台,薛氏的精明,多少也明白了一些,心里不免有些失笑:“我少年时候听过许多燕侠的事迹,却不想燕小郎君与燕侠倒不太像。” 薛氏从来没有见过剑南燕寄北,这个不太像自然是指行事与为人,而不是指长相,燕九怀很难得的露出腼腆之色,道:“我自幼长辈亲眷皆故,师父后来又将我独自留在长安,因此举止放.浪,却叫薛娘子笑话了。” “燕小郎君客气了,我倒喜欢燕小郎君这样爽朗的小郎君。”薛氏笑了一笑,这句她倒也不全是客套,这燕九怀虽然狡黠,但薛氏确实欣赏他这样爽朗大胆又略显城府的郎君,便拿起了身前的帖子道,“我虽然惧夏,但拿醒神的药物压着,去迷神阁里捧一回场倒也不是不能,秋十六娘从当年销声匿迹以来还是头一回当众献艺不说,便是念着燕侠的面子也是要去的。” 她答应的爽快,燕九怀却有点惊讶了:“薛娘子的武艺在长安都是有名的,娘子如此劳碌,我委实敬佩,只是娘子如今还做着宫里的尚仪,又与元秀公主亲近,公然去北里这样的地方恐怕不太好吧?” 薛氏笑着睨他一眼:“燕小郎君这善解人意倒有些像传说里面的燕侠了,只是这也没有什么,我少年时候因贪听秋十六娘的琵琶,还将长安世家子里好几个都打过,这件事情总不会他们全都忘记了。” 燕九怀这才明白秋十六娘当初命他过来下帖时为何那般有信心——原来她却是早就算到了薛氏就算惧夏也要赶去迷神阁——这样当初元秀公主前往迷神阁之事,等于是有了一个合情合理又不损名誉的解释! 孟破斧在旁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他虽然衣着普通,但生得灵秀可爱,薛氏曾有一子,奈何早逝,因此才以世家养女的身份进了宫为元秀乳母,所以对于孩童一向喜爱,见状便从手边拿了一个果子给他,笑着问道:“这小郎君倒是生得机灵,你跟着燕小郎君进来,莫非是燕小郎君的弟子?” “我若拜师,宁可去拜靖安坊的杜拂日,也好过拜燕小郎君!”孟破斧听了立刻想也不想的回道,燕九怀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孟破斧立刻缩了缩脖子,想起来自己似乎还要陪他回迷神阁……薛氏面露诧异之色:“小郎君说的杜拂日,难道是玢国公府的那一位杜家十二郎?” 孟破斧啧道:“不错,薛家姑姑你不知道,杜十二郎乃是燕小郎君的师兄,上一回两人在高……” 这回燕九怀倒没打断他,只是薛氏已经低声惊讶起来:“燕小郎君与杜家原来还有这一重渊源?”她原本听了燕寄北将燕九怀独自丢在长安离开,算一算时间那时候燕九怀年纪可不大,就算有秋十六娘照料燕九怀的生活需用,但秋十六娘自己也不过是个脱了籍的青楼鸨母,风尘里面迎来送往哪有当真面面俱到的道理,总是不免得罪几个恩客,就算没有恩客,也有同行,否则当初也不会有燕寄北救她之事了,也不知道燕寄北如何放心,原来燕寄北在长安居然也收了一个弟子,还是杜青棠之侄,这样倒是说得过去了——杜家五房就这么一个男嗣,杜青棠为了侄子也要对燕九怀照拂几分,算一算燕寄北离开的时候,还是宪宗在位,那时候杜青棠在长安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他这么一重关系,燕寄北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怕燕九怀当时在长安比跟燕寄北回剑南去还要安全些。 这么一想,燕寄北既然教导过杜拂日,想来也在玢国公府住过的,如此说来,当初秋十六娘琵琶之技名满长安,追求者不知其数,后来竟悄悄隐匿,就连薛氏这样的倾慕者,也是事隔多年,几个月前因元秀的关系才重新知道了秋十六娘的下落,这里面未必没有杜青棠的缘故,而杜青棠虽然当初也对秋十六娘的琵琶颇为赞赏,不过他主持一国政事,对这些享乐远不及薛氏上心,所以每次不过到场听一听,完了便走,若是没有燕寄北这里的一重原因,尤其听燕九怀的意思,燕寄北离开后,他是秋十六娘抚养长大的,杜青棠自然也要对秋十六娘加以照拂…… 不过薛氏还是有点儿奇怪,以杜家的财力与杜青棠当时的权势,燕九怀何以生长北里厮混市中?薛氏与杜青棠谈不上熟悉,但同为长安望族出身,年岁虽然有差距,总也不可能完全没机会遇见,所以她很好奇,杜青棠绝非吝啬之人,燕寄北武艺高强、不但是杜拂日的师父,而且身在江湖,与杜青棠本质上并无冲突,他的小弟子,以杜青棠的为人不可能不照顾,可是燕九怀若是跟着杜拂日一起在杜家习文练武、不说成为同样的世家子弟,有一个杜青棠亲自教养的名声,足以增添光彩了,若是燕寄北不愿意燕九怀被扯入长安望族的是非之中,以杜青棠之能,为他找个寻常富裕人家抚养也不难,何至于交给一个鸨母带大? 却听燕九怀用忿忿的语气道:“这也是家师后来离开长安的缘故,说起来都是杜老狐狸奸诈之故……” 薛氏一怔,奇道:“杜青棠怎的了?” “他设计哄骗家师收下杜拂日。”燕九怀这么说时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显然至今都是耿耿于怀,“家师因此对长安印象极坏,所以后来秋十六娘百般纠缠,便借口此事离开了长安。” “杜家十二郎我虽然只在他幼年时偶然瞥过一眼,但却知道那位郎君生来箭技上面的天赋惊人,燕侠得徒如此居然并不满意吗?”薛氏这回是当真惊讶了,她自己就是一个好武的,因元秀天赋平平,薛氏教导起来极为气闷,在她想来若是教导到了杜拂日那种弟子,岂不是将遇良才之事? 然而燕九怀却笑道:“薛娘子不知,家师并不喜欢收徒,当初收下我原是一个例外,后来到了长安,杜青棠知道家师武艺超群,本有让那杜拂日拜师之意,但试探之下见家师心意已诀,便想了一个损招……” 燕九怀如今在长安已经打出了赤丸魁首的名号,就是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对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也是极为忌惮,只是燕九怀幼时却是个体弱多病的,燕寄北此人极为重诺,从他本为杀手,却因一诺而改成行侠可知!他虽然长年孤身一人往来,不喜累赘,但当时既然收了燕九怀为徒,自然也要为他考虑,便千里迢迢,带着燕九怀北上长安,寻觅名医,以求根治。 结果到了长安,师徒两个却因银钱用尽,极为困窘,原本以燕寄北的身手,银钱本无问题,奈何他转为行侠后,再不肯行盗窃之事,所以极为潦倒,偏巧遇见杜青棠,施以援手,还为他们介绍了其时已经在太医院中供职的耿静斋。 不过耿静斋在私人看病时,收费极为高昂,燕九怀当时年纪小,病情却不容再拖,燕寄北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继续欠了杜青棠一个极大的人情,所以后来杜青棠请他赴宴,虽然燕寄北明知道宴上定有内容,但还是不得不去。 于是宴上杜青棠试出他并无收徒之意,回去后不多久,便传出重病的消息,连宪宗皇帝都惊动了,派耿静斋亲至玢国公府诊治,不多时长安就传遍了宰相积劳成疾,将不久于人世云云的消息,接着连藩镇都派出使者星夜入长安慰问与打探消息,朝中顿时风云突变——听到这个消息,燕寄北自然没有可能不亲自登门探望。 他不登门还好,一登门,杜青棠便毫不客气的将杜拂日托付给他,理由极为充足:杜青棠一生力主削藩,对藩镇从不假以辞色,在朝中又因先后参与了诛杀王太清、铲除曲平之,并怀宗皇帝以来逐渐崩坏的整肃朝纲等等,恩宠极盛,他活着时,倒也罢了,一旦身死,杜氏乃是长安望族,全部株连不至于,但他这一支却是免不了的,而杜家五房统共只有杜拂日一个后嗣,杜青棠岂能放心他留在长安? 而杜拂日仅比燕九怀长九个月,何况若说保护一个人,独来独往身无牵累、又武艺高强的燕寄北,比杜家其他房的长辈可靠多了,这样也不容易连累杜家其他房里。 梦唐为官四字,身言书判。宰相身为百官之首,这四字尤其讲究——昔年玄宗一朝,有人举荐官吏,玄宗皇帝每每都要询问一句“风度得如九龄否?”,盖因玄宗朝有宰相张九龄者,风仪极佳,后虽然因与玄宗政见不同致仕,但其气度却依旧使玄宗皇帝念念不忘。 杜青棠身为宪宗一朝名相,又是陪着宪宗皇帝从斗王太清开始的,辩才极佳,这一番托付当真是演得声泪俱下、唱作俱佳,燕寄北出身草莽,虽然草莽之中也不乏城府极深、心机百变之人,却如何能够与在朝中风生水起了多年、身为宰相的杜青棠相比?当下就逆了自己的性情,允诺收下杜拂日为徒。 于是,燕寄北这边松了口,杜青棠没过多久,便就在耿静斋精湛的医术下起死回生,重新精神抖擞的进宫谢恩、上朝参政去了……燕寄北性情耿直,却不愚蠢,见状如何猜不出其中有诈?燕寄北为人坦荡,既然怀疑,便再次登门质问,结果杜青棠厚颜无耻的一句——拜谢燕侠一诺千金,话里话外扣准了燕寄北守诺的软肋,甚至还声称燕寄北一句承诺救了他们叔侄二人云云,只是这一回他的吹捧气得燕寄北当场拂袖而去,只留了八个字——巧言令色、奸诈之徒! 燕寄北原本一腔悲壮之情预备替杜青棠背负起抚养杜拂日的责任,孰料却是被杜青棠看中了他言出必行的性情,狠狠阴了一把,其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燕寄北为人守信,他既然答应了教导杜拂日,再痛恨杜青棠的无耻,对杜拂日的指导也是极为尽心的,而杜拂日本就天赋惊人,如此,燕寄北一等杜拂日出师,便毫不留恋的离开了长安,任凭杜青棠如何挽留,都坚持回了剑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三章 捏造? “皇后平素与邱逢祥的关系如何?”回到珠镜殿,元秀秉退了身旁众侍,单独召了霍蔚来问话,霍蔚或者年老体衰,不及于文融腿脚利落,但要说到对宫里情形的了解,就是薛氏也不如他这等自小进宫的老人,若是没这份精明,当初也不至于被文华太后看中,打发到自己女儿身边了。 霍蔚听元秀这么一问便知道了她的意思:“阿家可是因为上回邱监过来说的话有所怀疑?” 元秀既然问他,这会也不隐瞒:“方才五哥将本宫叫了去,虽然说的都是一些闲话,但本宫总觉得五哥对韩王颇为留意。” 这句话入了霍蔚这样深宫之中积年老人的耳中意思可就重大了,霍蔚顿时敛了容色,郑重道:“老奴想着阿家所虑恐怕不至于的,先不说邱监与王太清、曲平之之流不同,虽然掌着内侍省与神策军,但这些年来却从未干预过朝政,否则先帝去时何以会叮嘱五郎好生重用他?再者,皇后殿下素来精明,小产也还罢了,毕竟胎儿尚未长成,可韩王殿下不但是五郎长子,如今五郎膝下子嗣也不多,若是一旦有失,岂会不仔细彻查的道理?到那时候即使没有实在的证据,老奴说一句诛心之语——这会五郎已经承了先帝大位,不比从前还为东宫时,尚需借助王家之势,若皇后殿下行这等歹毒事,五郎便是废了她也没有什么的,如今皇后殿下不想被废,惟有谨守本分,岂敢如此冒险?” 元秀听着他的话却摇了摇头:“邱逢祥是个谨慎的,就连先帝也对他极为重用,只是他若当真与王太清、曲平之不是一样,内侍省也还罢了,却做什么对神策军也抓着不放?神策军乃是禁军,主卫皇宫,当初王太清借皇祖沉迷丹术,把持朝政,这里面虽然有皇祖无心理会政事、起初几位皇伯伯年纪尚小的缘故,可难道没有皇叔祖在吗?前朝众臣又何尝甘心听从王太清之命?无非是因为神策军在他手里,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这……阿家说的也是,不过邱监到底不是王、曲那等乱政之人。”霍蔚似乎是下意识的这么说了,接着便全身一抖,忙不迭的跪了下去,“老奴多嘴了!” “无妨,此处并无外人,你只管想什么说什么。”元秀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其实邱逢祥不交神策军之军权,本宫倒也能理解几分,他毕竟是宫里老人,又是近身伺候过先帝的。”元秀把近身二字咬得极重——近身伺候,宪宗旧人,岂有不知道几件宫里旧事的?手里若是没点儿把柄依仗,性命不过是捏在了皇家手里。 霍蔚暗松了口气,元秀瞥他一眼,心里却是越发的警惕——霍蔚是文华太后所留,对元秀的忠诚想来是没有问题的,饶是如此,元秀当面问话,他到底还是帮着邱逢祥开脱,虽然这里面有两人都是宦官的缘故,但霍蔚这等人何等精明?又岂是会为了寻常交情的同伴贸然得罪自己主子的? 这样看来,邱逢祥此人不显山露水,倒把宫中盘踞得极为稳固了,如果神策军里也是这样……元秀心里转了转,道:“只是上一回他过来说的那些话,既是将矛头对准了郑美人自己,又等于为皇后开脱出来,本宫早先虽然也是疑心郑美人故意为之,但邱监素来事务繁忙,居然会为此亲自出面,却不能不叫本宫多想一想了。” 霍蔚沉吟道:“阿家说的也是,邱监亲自过来向阿家禀告此事,恐怕是有别的意思……说起来,老奴昨儿倒是出去打探过一些孟尹遇刺的消息。” 见他前一句话虽然顺着自己的话题,但接着就有转移之意,元秀也不点破,只是笑道:“哦?” “老奴听京兆府中人悄悄的说起,孟尹为人精明仔细,平常时候在案头就备着几份奏折,上涂剧毒,触之则死,只是毒上面又刷了一层粉末,平举着拿倒不要紧,但不知道的人随手拿起,那粉末极易脱落,而且粉末极细,在晚上就更难察觉了,这样便不知不觉之中中了剧毒,那毒也不是当场发作。”霍蔚倒是真的出去打听了,此刻见元秀问起便娓娓说来,“京兆府的人发现孟尹后,立刻向宫中禀告,得了五郎口谕,令四门即刻警戒,又使禁军一同在全城搜查,确实发现一些踪迹,但那刺客兴许有极厉害的同伙,线索却在中途断绝——大安坊是最后发现蛛丝马迹之处,却不知道那刺客是不是出了城,至今都没有消息!” 元秀皱眉道:“孟光仪为人精明,他都找不到的人,咱们更不必指望,不过,孟光仪好好的,备什么剧毒奏折?莫非,他早就知道有人那晚会去寻他么?” “这个老奴也问了,听说孟尹因为官的缘故,早些曾有人觑着孟尹上朝前,偷偷换过他的奏折,孟尹后来便在书房里准备了这些,因孟尹的书房平素就是张夫人也不会轻易踏入的,外人也分不清楚里面究竟哪些有毒,哪些无毒,所以更换孟尹奏章之事便再未发生过。”霍蔚道,“这件事情满朝文武里大半都知晓,也就坊间不知,那刺客却是凑巧赶上了。” 这么说来,那个刺客应该不是朝臣或者齐王派去的了? 元秀有些好笑,这孟光仪也当真够狠的,虽然准备有毒奏章混淆与威慑的是他自己,但孟光仪又不是燕寄北、燕九怀这等武艺高深、内力雄厚之人,他若是一个记差了或者失手拿错,说不定反而害死了自己。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没有这样的狠心,也不会让宪宗与丰淳都为他感到头疼,并在京兆尹的位置上一坐多年了。 “这么说来郑美人与刺客也未必有关系了,郑美人之父任职兵部,也有从三品之位。”元秀紧接着加上了一句。 见元秀这么说,霍蔚自然不会不识趣的继续说着郑美人,只是道:“阿家说的是。”他想了一想,道,“京兆府的人说那刺客武功极高,否则也不至于中了常人触之则死的剧毒后还能够逃远,因此在次日还按着孟尹从前的叮嘱,将解药里的几道药材尽都封禁了,这段时间,京兆府对永安、清明两渠盯得很紧,又将城中除了三内与望族府邸之外的水井全部登记造册,早晚各遣人探视一回,就是城里各处浮土,都全部扒开了看过,并不见有尸体,据京兆府认为此人恐怕尚在人世,只是寻不到人,一时间也没有线索,孟尹如今极为恼怒,听说这几日甚至动了进入各家后院搜查的念头!” 元秀不觉笑了:“这些人家怎么会同意?” 世家望族的面子且不去说,若是没找到,他们没什么好处,若是找到……就是找出来不是那刺客,累世望族,谁家没点儿后院的阴私?就为了孟光仪受了一剑,就要全部敞开了门让他搜查,换作了元秀也不会同意。 不过这样的高手,不可能是寻常势力所能拥有,说他是刺客,也没有杀孟光仪的意思,究竟是谁呢? 霍蔚已经排除了朝中众臣与齐王,元秀也不认为齐王有那个能耐指使这样的高手,何况齐王一脉若是有这样的高手,恐怕早就救了任秋,把孟光仪干掉了。 丰淳没有这个必要——他没有借孟光仪之事对付齐王、或者是借任秋之事追究到琼王身上,显然孟光仪之事不是丰淳干的。而且照霍蔚强调的刺客的身后,就是丰淳身边的暗卫,也不会如此轻易的牺牲掉。 长安能够派出无声潜入京兆府这样身手的人的势力,无非探丸郎、杜青棠、丰淳以及其他望族。 单是会中了孟光仪之计这一点,粗看似乎只有探丸郎,但探丸郎里的那位高手,那天正与杜拂日在高冠瀑布前斗得死去活来。 那么难道是藩镇吗?但任秋案又和藩镇有什么关系呢? 这件早已尘埃落定,只等秋后问斩便彻底结束的案子,背后又还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元秀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她忽然想到,京兆府推断刺客武功高强,是因为他潜入孟光仪书房毫无声息,甚至连书房外咫尺处的侍卫都没有察觉,况且刺客离开也没有惊动任何人……这么说来,真正见到那位刺客的,只有孟光仪自己——所谓刺客中毒,也是孟光仪所言,甚至还大动干戈的封城搜查,还禁了药铺的药材…… 如此声势,任谁都会信了。 可是假若这些都是孟光仪片面之言呢?他捏造出一个武功高明的刺客来,又加入了中毒、追查、线索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孟光仪遇刺之事是惊动了宫中的,这么说来,丰淳也应该是知情者,又或者,孟光仪这么做,根本就是丰淳授意的? 元秀沉吟着:“霍蔚,本宫若想悄悄去看一看任秋,不知道可有办法?” 事情既然由任秋案起,看来若想知道真相,还是要重新接触一下此案,元秀心里叹了口气,她当初带着薛氏出宫避暑,还以为已经脱了身,却不想还是没能完全的躲开。 ………………………………………………………… 今天泡贴吧时发现有MM推皇家童养媳,表示很感动。 也看到有人说看名字不想看,于是深深的忏悔——冲动要不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四章 意外 任秋之案当初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那时候齐王虽然还在藩地,但杨太妃与昌阳公主却都在宫里,孟光仪为了防止意外,在审讯前一直将任秋藏得严实,后来丰淳送了左教坊风头仅在罗宝奴之下的舞姬哥舒夭娘给齐王为补偿,授意孟光仪从重判处,也等于皇家公开的否认了任秋的血脉,这件事情是上了朝议的,结果出来后,就是杨太妃再心疼这个见不得光的庶长孙,也知道大势已去,只得暗地里咬牙切齿,兼迁怒齐王妃罢了。 因此任秋如今倒是不必刻意的看守,就关在了京兆府的大牢之中。 京兆府大牢在七年前进出一向简单,原本长安就是勋贵满地走,高品到处有,京兆尹这品级外放或者算得一上一员大吏,放在长安却委实不够看,孟光仪前面几任令尹那都是个两面受气的主儿,略有身份之人到这里领人是连银子也不必使的。 等到了孟光仪时,却将这儿治理得戒备森严,便是霍蔚也还是好容易才觑到了机会陪元秀前往。 京兆府的大牢虽然阴暗倒也干净,里面的囚犯想来是知道了孟光仪的为人与手段,听到人声也没什么反应,霍蔚带着元秀一直走到了极深的地方,才看到一间单独的囚室里,陈设比旁边都要好些,角落里面还放了一张矮榻作为卧具,一个人倦缩成团,倒在榻上,背对着门。 引路的狱卒指着里面的人小声道:“那便是任家郎君。” “可能进去谈话?”元秀看了眼霍蔚,霍蔚小声问道。 狱卒好心提醒道:“倒也不是不能,这一位是朝议都要问斩的,如今也没多少时候了,就是孟尹也是准他过得好一些的,只是他之所以问斩的缘故,想必两位也清楚,这位小娘子……” 元秀今儿虽然是刻意换了不常着的一套衣物,头上戴着帷帽,遮住容颜,穿了一件只得五六成新的丁香色夏衫,里面牙底掐银丝双鲤戏莲诃子,下面是坊间女郎常着的绿罗裙,但她的衣裙再旧到底精致,加上霍蔚先前打通关节也是微露身份的,狱卒自然知道他们身份非同寻常,任秋之所以问斩却是因为杀人,如今看来元秀年少,霍蔚年迈,若是就这么进去了,谁又晓得会不会出事? 听狱卒这么说了,霍蔚心里也有些打鼓,看向元秀问:“娘子?” “叫于文融进来一起进去罢。”元秀想了一想道。 霍蔚松了口气,于文融是会些拳脚的,且年轻力壮,有他一起,谅那任秋经此打击,想来就算有心也伤不了元秀。 于文融原本是在外面等候,被叫了进来听霍蔚三言两语交代了情况心下暗喜,垂手道:“奴定当竭力保护娘子。” 狱卒见有于文融陪同,这才放了心,从腰间取了锁匙开了囚门,叫他们进去,叮嘱道:“孟尹怕是两个时辰后就会回衙,还请几位记着些时候。” “有劳了。”霍蔚点了点头,递了一个荷包过去,狱卒笑着接了,等他们进去了,便重新将门在外面锁上。 囚门开合之声自然惊动了室中卧榻之人,任秋慢慢转过了头来,因室中昏暗,难以辨清,元秀走了两步险些被脚下的东西绊倒,一惊之下下意识的撩起了帷帽上的面纱,以求看得清楚,身后于文融察觉到她的不便,不待吩咐,就从旁边取了烛火点上,连点了三支,这才清楚的照出了任秋的模样。 瘦弱。 这是元秀乍见自己这个不被承认的侄子时的印象,任秋算着年纪也有十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年纪过小就成年流连风月之地的缘故,抑或是天生体弱,他显得远比年纪更为瘦弱苍白,肌骨甚至显出了几分干枯之象,有些茫然的看着元秀:“你们是谁?” 元秀一行,虽然都穿了常服,但一望可知是谁做主,于文融点了灯,霍蔚便拿自己的袖子擦了囚室里唯一的一张胡凳,元秀坐了,蹙眉又看了任秋半晌,才淡淡的道:“我是谁你不必管,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几件事。” 任秋狐疑的打量着她,冷不防问道:“你可是我的姑母之一?” 元秀被他问得一怔,却不想任秋看似瘦弱苍白,反应却一点也不慢,见她神色,任秋已经点一点头:“果然,你是我的哪位姑母?应该不是七姑母吧?” “为何不是?”元秀沉吟着,反问道。 “听说七姑母美貌若花,但算一算日子她已经下降开府了,而你还是未嫁的发式。”任秋目光掠过她头上黑若鸦翅的双螺髻,冷静道,“所以你应该是我那同样有美貌之名的九姑母,是也不是?” 元秀蹙眉沉默了片刻,方淡淡的道:“本宫封号元秀,确实在先帝诸女里面排行第九,不过姑母之称,却不可当。”皇室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任秋的身份,任秋到如今姓的也不是李,如今囚室里面虽然除了霍蔚与于文融,都是心知肚明的人,但她还是不能认。 况且,任秋生于齐王大婚之前,原本就是不受宗法承认的私生子,别说齐王妃自己有嫡子,哪怕没有,按着宗族之制,任秋也是进不了李家族谱的,正常情况下,齐王若是无嗣,也是从宗室里面挑选合适的人过继,而不可能接回任秋。 他的身份比外室子还要不堪。 如今齐王软弱,齐王妃自己有亲子,又怎么可能同意让他认祖归宗? 任秋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也不争辩也不愤怒,只是淡淡的道:“阿娘提起时总是这样说,我渐渐也习惯如此称呼了,却不想一时口误,冒犯了贵主,还请贵主饶恕。” “本宫瞧你瘦弱不堪,又听说你从半年之前就常往迷神阁里去与那女子相会,为此甚至亏损了身子,引得你母亲担忧,母子两个还为此起了争执。”元秀无心多言,径自问道,“孟光仪当时入宫去面圣时,本宫恰好在紫宸殿上,听他所言,道那女子死状极惨,可本宫看你如今的模样,委实不像是能够行这等事的样子。” 若是其他人,被收押了这些时候,憔悴不堪,倒也可能,只是任秋虽然明面上不被皇家承认,然究竟是皇家血脉,这一点就是孟光仪也是清楚的,否则又何至于急急忙忙把事情捅到丰淳面前,便是担心昌阳公主抢先到丰淳那里把人要走,后来宣判已定,任秋左右都是要问斩的,杨太妃与昌阳公主并齐王失望之余,自然只有对他狱中多加关照,虽然碍着身份不敢直接过来,但孟光仪在这一点上倒也没计较,只看这囚室收拾得犹如寻常人家卧房便知,若不是因为丰淳突然留了齐王和琼王都在长安观礼,这两人摸不准丰淳用意,不敢多事,恐怕这里早就是一派华美了。 就是方才那狱卒也说过——孟光仪是准任秋这些日子过得好些的。 听了元秀的问话,任秋笑了一笑,他本是躺在了榻上,到此刻也没打算起来,只是依旧不冷不热的说道:“哀莫大于心死,人死亦次之。”他年纪本也才比元秀长一岁,恰如春日之柳般正当繁华鼎盛的时候,虽然脸色惨白,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来,到底显得凄冷。 元秀蹙眉:“莫非那莺娘不是你杀的?”她记性甚好,当日只在紫宸殿上听过了这与任秋交好的娼女名字,倒是一直记得。 听到莺娘的名字任秋这会却也是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回道:“长安孟郎何等精明,自他任京兆尹以来何尝冤枉过一人?他说是我,那就自然不错了。” “这却是为何?”元秀顺口问道。 任秋却讥诮的看了她一眼:“贵主该不会是来替我翻案的吧?” 元秀不觉语塞,便听他似笑非笑道:“既然不是,我又何必回答贵主的问题?左右过不了几个月我便要被当市问斩,又做什么要费这许多口舌?”说着他翻了个身,继续拿背对着众人,竟是一点也不打算理睬他们了。 于文融见状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对待贵主!” “我为何不敢?”任秋虽然背对着他们,却依旧回话道,“左右我就要死了,贵主又不是来替我翻案的,又不曾为我带来什么好处,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将死之人,有何可惧?”他蓦然转过头来讥诮的看着于文融,“莫非你还要拿刑罚来恐吓我?如今我已在侯死,贵主难道一点都不怕这么做了传出消息,让天家兄弟姊妹之间多心?” 元秀皱起了眉,这任秋因为是私生之子,听说一直跟着其生母任氏过活,又听孟光仪说他年少狎妓,一度想还娶妓为妻,以至于生出了这一番波折,在元秀的想象里,理当是个缺乏教养、纨绔成性的少年郎,却不想进了囚室这些时候,这任秋的反应、判断,却比齐王出色许多,她先入为主,这会竟叫任秋占到了上风。 任秋虽然说自己是将死之人,不惧贵主,然而当真要为难他,以元秀的身份,几顿鞭子赏一赏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正如任秋所言,如今他已经被判了斩刑,元秀为了自己的疑惑前来询问无果,动刑逼迫,消息若是走漏传到了昌阳公主并齐王那里,齐王或者没这个胆子过来质问她,齐王妃想必也不肯为了自己丈夫的私生子得罪小姑,但昌阳公主必定是会寻她对质——齐王就算不问,心里定然也是极为不喜。 就是朝臣,也会指责公主不贤,欺人太甚! 元秀摆了摆手示意于文融噤声,打量着任秋道:“你说的这些话也对,不过本宫刚刚进来时,你也没有什么反对之意,想来虽然斩刑难逃,但心里还是有些挂念的,若有什么打算,本宫能够做到,也可以说来听听。” 任秋冷笑道:“我若想翻案,贵主难道做不到?” “孟光仪是连今上都头疼的人,你太高看本宫了。”元秀并不受他之激,淡然说道,“另外你方才也承认了莺娘是你所杀,所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本宫也不想干涉孟光仪的本份之责。” “虽然如此,但杀人若有杀人的理由呢?”任秋沉吟了片刻方重新开口道,“譬如梦唐律上亦有规定,若是有盗匪拦路抢.劫,行人带剑自卫,将之杀死,把尸首带到附近衙中,确认了盗匪的身份,按制不但无需受罚,甚至有所奖赏,难道不是吗?” 元秀这回倒是真的有点意外了,没想到这任秋居然连梦唐律也看过,她皱了皱眉,任秋的生母任氏,原本是琼王之母罗美人娘家族人的遗孀,罗家在开国时倒也出过好些人物,但在武周篡唐时候因为忠于李室,被武周大肆杀戮族中出色子弟,后来中宗复位,虽然对罗家有所安抚,可究竟元气大伤,此后一时难有人才出现,便渐渐衰落下来,到了宪宗时候,已经彻底沦为寻常富户。 因此任氏原本的丈夫只是一个寻常之人,按理说,任氏的出身显然也是不高的,所以当初在紫宸殿上听孟光仪的禀告,觉得一个寻常妇人,犹如外室的身份,没有严父在旁,教导出来一个纨绔也不足为奇。如今想来,这任氏虽然是齐王先看上她的,但齐王再怎么软弱、不得宪宗皇帝喜欢,到底也是皇子,身边美人总也不至于少了,任氏一介寡妇,不但诞下任秋,还能够叫齐王顶着宪宗皇帝的震怒并齐王妃的不满这些年来一直将他们母子安排在自己的别院,并多有照拂,若没几分心眼,恐怕齐王再怎么舍不得,也早就被齐王妃想着法子断掉了这一重关系了——毕竟,齐王又不是没有嫡子! 何况长孙明镜绝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这些年来齐王府里进一个美妾都是千难万难,哥舒夭娘若不是丰淳所赐,可没那么容易进门!齐王府到如今都只得李钊一个子嗣,连位县主都不曾有!任秋这个皇室心照不宣的私生子居然活到了现在,元秀心里念头转了几转,开口道:“却不知道你杀莺娘是什么理由?”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五章 汇合 “我身在牢中不知外界之事,却不知道孟光仪向宫中禀告此事时,可曾提到那日莺娘房里还有一人?”任秋翻了个身,忽然问道。 这件事情,韦坦曾托了卢涣寻了借口入宫来说过,元秀一直记在了心里,这会任秋忽然提起,她也不惊讶,只是淡淡道:“本宫对朝政兴趣不大,是以孟光仪的奏章并未去打听。” 见任秋默然,她复问道:“还有一人是谁?” “我一个有母无父的私生之子!固然衣食无忧,但生长坊间,时间长了身世岂能瞒住?左右邻舍鲜有看得起我的,家母又是一介妇道人家,等闲不出门的,长安这样大,平康坊里出入之人里面非富则贵,最不济也是有才,我如何识得?”任秋沉默之后,冷笑着说道。 元秀皱了皱眉,当日韦坦也说没有看到,如今任秋也说不认识,倒有些棘手,她问道:“那日情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任秋这一回张口便道:“我照着从前的习惯,坊门才开后就进了迷神阁,那里面的人与我也是多半熟了,便有人引我去莺娘的院子,我与莺娘在一起时,素来不喜旁人在附近碍眼,所以她身边伺候的人并先前为我引路的小厮不必说就走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复道,“那时候莺娘妆面整齐,正在当窗梳妆,我进了屋,才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觉得屋中有些不妥,后来帐子后面翻出了一个人来,与我争吵了几句,那人身手极好,我不是他对手,只能看着他拂袖而去……之后我质问莺娘,她自恃与那男子交好,反过来讥诮于我,我一时按捺不住,把她杀了。” 这番描述他说得轻描淡写,元秀沉吟着,却听任秋忽的一笑,看向她的眼神竟十分傲慢:“贵主,听说齐王世子年纪比我小上数岁,不过代王世子年纪却是与我仿佛的,若是代王世子做了这样的事情,却不知道此刻可也会被关在这里等候处斩?” “孟光仪素来公正,若是代王世子落在他手里,在在眼里,与你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元秀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若代王世子当真如此,恐怕就是今上也会想着法子为他脱罪,哦,今上何等身份?如此小事何必亲躬?只需略加暗示,自有人抢着替世子顶罪!”任秋淡淡的说道,“所谓公正,也不过是孟光仪能力之内罢了!” 元秀平静道:“本宫听了你这番描述,觉得孟光仪所判并无不妥之处,莺娘虽然是乐籍女子,但她若不好,你回头告诉了迷神阁的鸨母,你是阁中贵客,迷神阁的鸨母若非坏了脑子,岂有不替你好生教训她的道理?为着一个乐籍女子冲冠一怒,致血溅五步,使自己沦为阶下之囚,委实不智!” 任秋冷笑着道:“贵主此刻说来自然冷静,贵主身份尊贵,养在深宫,先后受两位太后视同掌上明珠,想必是深得母仪天下之教诲的?是了,在我杀莺娘前,尝闻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对贵主一见钟情,百般追求——不过坊间也有人私下里说,明面上看似贺夷简恋慕贵主,其实贵主早已与他有了苟且之事,甚至还借着迷神阁的地方私下幽会、我前几日听狱卒议论说贵主在七……昌阳公主下降后立刻离开了长安,说是避暑,但连昌阳公主的回门之仪都未参加,分明就是珠胎暗结,这才匆忙离开前去处置……” “荒谬!”任秋口齿伶俐,这会忽然说得元秀三人都是惊愕万分,一直听到了这会于文融与霍蔚才如梦初醒,忙不迭的呵斥起来:“简直就是一派胡言!阿家冰清玉洁,这是何人胆敢在背后诋毁阿家名声?莫非不想活了么!” 元秀也是满面绯红,眼中闪烁着怒火! 任秋不屑的道:“贵主岂非一样易怒且不智?” “够了!”元秀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于文融与霍蔚都按捺下来,蹙眉道,“你这样激怒本宫又有什么好处?” 任秋懒洋洋的道:“大约是因为自己快死了,总也想寻一寻其他人的麻烦,贵主进来时难道没有瞧见么?这附近的狱卒都不多,这是因为斩刑判下后,我一直到处寻附近之人的麻烦,他们厌烦之下,这才站远了。想来贵主来时一定没有表明身份,给的银子也不多,居然无人提醒你?却是送上门来叫我出气了。” 饶是元秀对他之时心情复杂,此刻也不由得沉下脸来! 霍蔚怒极反笑:“你敢拿阿家出气?当真以为我等整治不了你了?” 于文融亦笑着道:“阿家一向慈仁,咱们跟着阿家素来也是与人为善的,如今倒是遇见了一个以为咱们好欺负的了。” 内侍因是阉人的缘故,自古以来心思便阴柔灰暗一些,自秦汉以降,内廷里面龌龊的勾当,固然不能说全是内侍所致,却也脱不了身,尤其本朝宦官专权,至今都掌着神策禁军,背地里的手段更是阴损毒辣,不足为外人道。 霍蔚是从前朝文华太后身边出来的老人,别瞧任秋方才几句话为难住了元秀,他手里却是尽有得是阴损的法子来收拾任秋,偏还能叫任秋无处诉说。 任秋并不惧怕,只是笑眯眯的提醒他们:“门外的人你们认识么?” 被他这么一提醒,三人都是一怔,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却见囚门下面果然出现了一双皂色快靴,外面也传来低声的交谈。 “是谁在外面?”于文融立刻沉声喝问。 回答他的却是囚门再次被打开来,方才带元秀一行进来的狱卒复领了两名华衣少年走了进来,一面念叨道:“孟尹一个多时辰后便回来,张小郎君你可要悠着点儿……” “我理会得。”当先的少年微微颔首,看到元秀时也有一丝惊讶,待那狱卒出去了,才拱手道,“见过贵主!” 元秀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后面的杜拂日身上:“不必多礼了,两位如何会到这里来?” “回贵主的话,当初学生的姑丈遇刺,刺客至今未能抓到,兼之京兆府中事务繁忙,姑丈便暂时将此事压下,只是学生的姑母究竟不放心,为抚慰姑母,学生便邀了同伴一起继续追查此事,也是略尽寸心!”张献复拱手答道,他如今正在国子监中读书,是以以学生自称,元秀点一点头,又看了眼杜拂日:“张家郎君所邀的同伴就只有杜十二郎吗?” 张献听她对杜拂日的称呼颇为亲近,暗松了口气,道:“回贵主,学生原本还邀了裴家的余光兄,只是他今日恰好有事不能前来,这才只有十二郎同行。” 孟光仪遇刺,与任秋案脱不开关系,所以张献要追查刺客,从任秋这边入手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为何偏偏是自己也动了这个心思的时候,他们却也过来了?元秀想到此处,看向他们的眼神便有些意味深长,张献察觉到了,立刻道:“因先前我等已来过几次,而任秋之母任氏时常前来探望,所以听狱卒说有一位娘子已经在囚室,我等还以为是任氏,却是打扰贵主了!” 任秋虽然不得皇家承认,但也只是坊间相信罢了,宗室里面自然是清楚他的血脉的,就是朝臣里,也猜到了七八分,张献是张明珠之子,自然很清楚,如今元秀到了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室另有打算?或者是等待风头过了,设计掉包? 他们两个不问青红皂白的一头撞了进来,却委实卤莽。 想到此处,张献便想立刻离开。 不过元秀察觉到他的想法,却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当下笑了一笑:“张家郎君请先留步!” “贵主可是有什么吩咐?”张献面上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转为镇定,不卑不亢的拱手问道,元秀笑了一笑,站起了身:“本宫今儿过来,只是对莺娘之死有些好奇,所以本想寻着案犯问一问,却不想任家郎君如今一心求死,什么也不想说,本宫也不想为难他,不知能够向张家郎君打听一二?” 张献原本思忖着早些去向孟光仪报信,以免被皇家得手,如今见元秀特特要留住自己,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心里正转着拒绝的措辞,却见元秀话是这么说,但人都快走到门边了,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从进门后就一直沉默的杜拂日忽然开口,在他身后轻声道:“既然如此,不如离了此间详谈?” 见他代为同意,张献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只得悻悻道:“贵主有令,岂敢不从?” 这边瞬间被丢下的任秋皱了一皱眉,似乎也想到了两边这会的打算,他立刻冷笑出了声,重新翻过身去。 两行人并做了同行,出了大牢,门口狱卒见到了不由多打量了几眼元秀,只是元秀这会已经将帷帽上的面纱重新翻了下来,影影幢幢的看得并不清楚,只能从衣裙上分辨出来是年轻的女郎,见她来时是带了两个随从,走时却是与孟光仪的妻侄张献一道,不免心下猜测。 张献并没有留意到这些,他当先引路,脸色有点凝重——张献的性情受张明珠影响,颇为耿直,但待人上面却不如张明珠严厉,若是张明珠在囚室里面见到元秀,定然要立刻去向丰淳问个清楚,以防皇家当真帮着任秋活命,破坏刑律。张献虽然也有维护梦唐律的想法,但他为人宽和,没有拿到元秀此行的证据,那质问的话却说不太出来。 “却不知道十二郎打算在什么地方详谈?”张献正在思索着该如何设法提醒孟光仪,眼看一行人已经快走到京兆府大门处,耳边忽然传来元秀公主的询问,他立刻灵光一闪,站住了脚步,笑着道:“却是学生糊涂了——京兆府后正是学生姑丈姑母所居,不如请姑母借一处花厅说话?” 他担心元秀不同意,还特别补充道:“就在后院,若是贵主想看一些文书却也方便。”虽然是拿诱饵,但张献也担心元秀得陇望蜀,特特强调了一些,若是元秀索取的文书不便给予,到那时候也好推脱。 元秀思忖片刻,方慢慢道:“也好。”她又想了想,“只是本宫今日微服而来,本不欲惊动旁人……” “贵主但请放心,学生这些日子与十二郎常来,今日也是先去给姑母问过安才去看任秋的,如今并不需要去姑母那里。”张献接口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司徒 张献带路,重新折到了后面,历代京兆尹都居于京兆府后宅,如此延续下来,虽然远不及宫中富贵,却也收拾得雅俗共赏,但见处处碧树芳草,盛夏里面望上去也觉得精神一振。 一进后宅,张献便叫过不远处游廊上垂手侍立的男仆问:“蘅厅这会可有人在?” “五娘子方才从那里离开,这会想是空着的。”那男仆待他态度虽然亲近,却并不太恭敬,显然张献与孟家关系不错,平素极为熟络的,张献听罢便回头问道:“就在蘅厅如何?” 元秀左右是没有到过京兆府后宅,何况她也不在意这些,便淡笑着道:“张郎做主就是。” 杜拂日自然更无意见,如此到了蘅厅前,却是一间敞亮的花厅,半开的窗下还栽了一排的修竹,在这夏日越发显得清凉,厅中自有孟家的下仆,看到张献带了人来,也不惊讶,只是笑着问用什么茶,这回元秀不等张献询问便道:“我并无所好,随意便可。” 使女便呈了一盏神泉小团上来,张献接了,噫道:“怎么每回都是这个?” 那使女不知元秀身份,想是张献与杜拂日都是谦和之人,因此说话也并不拘束,笑着道:“这位娘子与张郎一样没有特别所好的茶水,只有十二郎是喜饮神泉小团的,奴自然就偷懒了。” 张献嗯了一声,吩咐道:“我们有些事情要说,你且下去。” 听他这么说了,那使女立刻敛了谈笑之色,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却显得十分乖巧。 元秀等她走了出去,才淡然笑道:“方才还道孟尹将京畿治理得井井有条,原来在府里却是十分宽柔的,却原来宽柔归宽柔,倒也是自有规矩。” 张献却道:“不敢瞒贵主,姑丈平日处理京兆府中事已经十分繁忙,这后宅却是学生姑母管着的,姑母为人宽仁,然教导仆下也须知道进退。” “南阳张氏的家声,素来如此。”元秀微微颔首,随即把话切入了正题,“本宫方才听任秋尝言,那日迷神阁莺娘院内,他曾见有另一男子在那莺娘房中出入,但记得朝议此案时却不曾提及此事,这是为了什么缘故?莫非孟尹查出了那男子身份,却将其包庇么?” 她问的犀利,张献皱了下眉才道:“此事还需从头说起。” 元秀复看了一眼杜拂日,见他神色平静的浅酌茶水,双眉一扬,似笑非笑的道:“素闻十二郎淡于接物,张郎居然能够请得他时常前来此处,想来十二郎是极精明能干的?” “回贵主的话,学生确实如此认为。”张献听她提到杜拂日,虽然吃不准元秀之意,但却坦然承认,杜拂日放下茶碗,淡然一笑,拱手道:“庄予兄谬赞了!” “既然如此,何不让十二郎来为本宫解惑?”元秀扬了扬下颔,饶有兴趣的说道。 “这……”张献可不知道元秀的心思,他倒不是怕在元秀面前表现的机会被杜拂日抢走,而是担心元秀存心挑剔,杜拂日却知道元秀这是不放心,故意试探,他笑了一笑:“任秋一案我虽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知晓一二,贵主既然有兴趣,敢不从命?” 张献给他使了个眼色,在旁预先留话道:“贵主,十二郎与此事毫无关系,全因学生相请而来,若有说错之处,还请贵主莫要计较。” “无妨。”元秀看了他一眼,杜拂日一向深居简出,在长安声名不著,不过看张献的样子对他倒是极为重视的,张献此人,元秀虽然不熟,但从其父张明珠可知,若想得到这等人的认可与维护,没有真材实学,那是不可能的事。 何况杜拂日还有两位早年名动长安至今的长辈——杜丹棘、杜青棠!前者固然早逝,后者却至今对长安局势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这么想着,元秀倒是好奇杜拂日会如何来说任秋之案了。 “此案经过,想必贵主已经清楚,我也不再赘言。”杜拂日淡笑着道,“至于贵主方才所言,孟尹奏章与朝议之中都刻意隐去之人,孟尹确实已经查出此人来历,之所以没有公布,不是孟尹存心为此人隐瞒,却是因为今上下旨为之!” 元秀一皱眉:“是谁?” 宗室里的近支男子在元秀心里转了一遍,见杜拂日闭口不语,她不由微怒道:“十二郎既然要为本宫解说此事,却为何还要这般藏着掖着?” “听说贵主在终南山中避暑时曾去翠华山一游。”杜拂日似想了一想,才提醒道。 翠华山? 元秀几近本能的一惊,但随即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愕:“……司徒?” 长生子之事,过于重大,且也与元秀名声有碍,就算杜青棠知道了,以杜拂日的性情,也断然不会当着其他人、即使是朋友之面说出来,那么他所指的,应该就是借宿翠微寺的事了。 那晚在翠微寺里,元秀遇见了邓国夫人李氏,李氏的理由是王展病倒,她特特上翠微寺为夫祈祷,还带了王家的侄孙女儿王幼挺给元秀见礼,当时元秀听到王展病倒,还略微有些意外,这是因为王展还未过花甲之年,素来身体安康,又是一直养尊处优的,只是李氏说他是放多了冰盆受了凉,并非什么大病,元秀便也相信了。 这会看来,王展病倒恐怕是另有玄机,而李氏也未必全是为了替他祈福,恐怕负气的缘故更大一些——这么说的话,那天王子瑕过去,怕也有借机劝说李氏回家的意思。 杜拂日见她已经猜到,便不再多言,虽然本朝并不禁官吏与娼家往来,并且本朝宴饮无论大小,都会寻乐工舞姬之流陪伴助兴,士族相聚更是多半直接设到了平康坊里,王展宿于迷神阁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与任秋案有关,此事却复杂了。 虽然整个皇室对于任秋的性命其实并不很看重,就是齐王,虽然是他亲子,可一来有李钊在,二来齐王妃剽悍,当真要叫他为这个儿子做出种种牺牲,他却也不愿意的。 只是看重是一回事,一旦闹开来,又是一回事。 王展乃是皇后之父,他身居三公之位,手无实权,但太原王氏,底蕴丰厚,王家子弟不敢说遍布朝野上下,也是势头强劲,否则当初宪宗皇帝也不会聘王子节为太子妃。 齐王这边,连他在内真正为任秋担心的,便是杨太妃与昌阳公主,其中昌阳公主的驸马崔风物,出身清河崔,与王家同为五姓七家之一。 于公,王、崔两支,如今都是丰淳要争取的,杜青棠未除,他自然不希望两家因任秋一事生出罅隙,于私,齐王一向平庸,但办事也算中规中矩,又未曾与丰淳争过位,代王高高挂起、诸事不问,琼王与丰淳有旧怨,这唯一的成年兄长,丰淳总是希望亲近些的——何况,算一算时候,任秋案判下来时,正是皇后王子节与丰淳忽然和好之时! 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缘故? 元秀沉吟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大家端午快乐哟! 元秀正要告辞,蘅厅外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道:“献郎你请了眼生的好友过来,怎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张献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一个穿家常柳绿底儿对绣双蝶穿花越罗夏衫,系间色裙的女郎笑吟吟的走了进来,这女郎眉目之间与张献有几分相似,年纪略小一些,她口角含笑,嗔了眼张献,似与杜拂日相识,对他点了点头,目光便落到了元秀身上。 “这位是?”元秀看了眼张献,张献忙介绍道:“这是学生的表妹孟五娘子,是姑母膝下独女。” 那孟五娘打量着元秀,目中露出一丝惊艳之色,掩袖轻笑道:“好一个国色天香的丽人儿,献郎你是打哪里把这样出色的女郎哄到咱们家来做客的?只是你也太失礼了些,不去正房那边也就算了,怎也不叫我迎一迎?可是觉得我姿色简陋污了客人的眼么?” “五娘子说笑了。”元秀生长宫闱,见惯了弯弯曲曲的心思,对这孟五娘子的来意却是觑得清楚,她可不想节外生枝,微笑着道,“我与张家郎君也是头一回见面,这回到贵府来,却是沾了杜十二郎的光!” 她这么一说,张献眼睛蓦然瞪大!立刻扭头向杜拂日看去,见杜拂日神态平静,张献复看向了元秀,却见这两人都是气定神闲,联系上次在观澜楼上柳折别曾领着元秀进他与裴灼对饮的雅间询问杜拂日下落,饶张献素来君子,不喜妄自测度他人,此刻也不免要多想一想了。 只有孟五娘闻言心下大喜,她年纪本就比元秀才长一岁,孟光仪素来洁身自好,府中只有张氏一位夫人,别无妾侍,梦唐风气又开放,因此孟五娘虽然有些儿小心思,在元秀面前到底单纯,此刻听元秀暗示自己与张献并无什么关系,却是杜拂日带来的人,虽然竭力做出并无他意的模样,然而那松了口气又暗暗窃喜的神色却尽落众人眼底,张献有些无可奈何的轻咳了声,赶紧将话题转开:“姑丈今日身子如何?我们方才去后堂时只见到了姑母。” “耿太医隔几日就来一回,父亲那性.子,只要能够起来,哪里还能看着前面案卷堆积的样子?”孟五娘原本听家中仆人说张献带了一个眼生且美貌的女郎在蘅厅说话,还把蘅厅里面伺候的使女都赶了出去——张孟两家本有继续结亲之意,这也是张献往孟光仪这里经常走动的缘故,张献已经及冠有字,孟五娘也及笄年余,原本去年就该过门的,谁想张献之母去年病故,按制他需要守孝三年,孟五娘可不想这一耽搁,好好儿的未婚夫,被旁人来横插一脚。 她性格直爽,既然想到,便立刻赶了过来,打算直面情敌,谁想元秀却自称是因杜拂日之故才出现在这里的,孟五娘既然不拿她当情敌看了,态度却是真心热情起来,元秀只说了与张献不熟,是因杜拂日之故才到蘅厅小坐,却不想孟五娘对张献身边之人一向上心,知道杜拂日生性淡于接物,就是张献、裴灼这两个至交,见面也不多,更不必说与哪家女郎相熟了,如今既然带着元秀到朋友的姑母家中拜访,显然交情非同一般。 再看元秀虽然未曾报出自己身份,但衣物看着也非寻常人家女郎,年纪气度与杜拂日都堪匹配,孟五娘全然未觉张献将话题转开的一片苦心,上前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元秀的手臂,笑着道:“这位小娘子是谁家的?长安女郎我虽然不敢说都见过,可大部分总也照过一两面的,怎从未见过你?” 元秀还没回答,孟五娘却已经自己想明白了,掩口笑道:“是了是了,杜家十二郎一向深居简出的,我也算是与献郎青梅竹马一道儿长大的了,可见到十二郎的次数也不很多,你既然与十二郎交好,想来也是不大爱出门的,这也难怪,小娘子这样的气度容貌,多出来走动两回,怕是名声不在崔家窈娘之下!” 清河崔家这一代的崔风物与崔舒窈都以容貌风采名动长安,时倾慕之人不计其数,当初宪宗皇帝下旨令崔风物尚昌阳公主时,长安不知道多少女郎恨得咬牙切齿,听说就是宗室里面好几位郡主、县主也是私下里深深失落过一阵子的。 因此若是寻常女郎能够与崔舒窈比,确实也算是夸奖了,元秀自矜身份,对孟五娘这番话却是不以为然,但她无意曝露身份,自也不去多言,只笑着道:“五娘子性情当真爽朗,与我往日所见的女郎大不相同。” 孟五娘闻言道:“你既然与十二郎这样喜静不喜动的人能说到一起去,想来身边的也都是慢性.子,自然觉得我与她们不同,其实我梦唐风气开放,女郎们又何必像前朝那样拘束在闺阁里面?正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才好。” “我前些时候也在原上练过几回骑射,倒是没有看见过五娘子?”元秀略偏了偏头道。 “哦?我道你与韦家女郎一个样子,整日里都是躲在房里吟诗作画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原来你也习过骑射?我梦唐女郎,正该如此,倒是我小看你了!”孟五娘点一点头,略微矜持道,“说到骑射,却不是我自夸,在长安各家的女郎里面,也就赵郡李氏十娘子那几个人,能够稳赢我,她们都是自小由兄长带着练出来的,我早年身子不大好,到了七八岁时才学这个,若是如她们一样更早些就练起来,她们能不能赢我,也未可说。”她得意洋洋的说到了这里,方道,“你在原上没有看到过我也不奇怪,我的外祖母如今在东都舅父家将养,正月里的时候我去探望她,便被她留下来多住了一段日子,到了半个月前才回来。” 元秀听她提到李十娘,微笑着道:“李十娘我也是见过的,她的骑射确实很好,不过五娘子不在长安的时候,我倒也听说升平等几位县主与郑纬他们赛马之事,那郑纬虽然是郎君,居然还输给了升平县主一匹极好的大宛马,你说的李十娘几个人,升平县主可也在里面吗?” 孟五娘正要回答,却听张献咳嗽了几声,她虽然直爽,却也不是没心眼,不免一怔,元秀却比她更快的说道:“张家郎君可是身子不大好?” 张献止住咳嗽,却微微皱了眉道:“五娘从正月里到半个月前一直都在东都陪伴祖母,神禾原上赛马之事怕是不清楚的,娘子问她却是问错了人。” 元秀不想自己公然出言质问后,张献却还是回了话,分明是担心孟五娘不知不觉中被拖下水,她原本因为张明珠的缘故,对张献谈不上什么好感,如今见他为着孟五娘不惜得罪自己,倒有些佩服张明珠教子,或者迂了些,但风骨却是不差的,微笑道:“张家郎君误会了,我提神禾原上赛马之事,也不过是想知道升平县主的骑术与郑家郎君究竟哪一个更好罢了。” “你可是与升平县主约了赛马?”孟五娘却自以为明白了,反过来安慰张献道,“升平县主虽然是宗室,但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她的骑术不错,只是箭技却不怎么样了,与她经常一道的裴二十四娘、晋康县主,虽然骑术比她差一些,可箭技都在她之上,不过这三个人自小交好,所以出游差不多都是一道儿的,倘若真要比,想赢她们还真不容易。”说着孟五娘倒是惊讶道,“升平县主居然会约了你,这么说你的骑术想来也是不错了?对了,你是谁家女郎?” 她到此刻才想起来问,元秀道:“我姓李,在族中排行第二十一。”她说的二十一却是照着整个皇室的大排行来算的。 果然孟五娘猜到了赵郡李氏上面:“这么说你与李十娘倒也是同族了?李家的女郎里面我熟悉些的就只有她和李七娘,如今她们两个都不在长安,你这两个堂姐在长安一向活泼,你倒是静默得很。” 元秀复问道:“五娘子方才所言,郑纬堂堂郎君,骑术居然还不如升平县主么?” 孟五娘听她一再提这个问题不免有些儿不喜,她轻蔑的说道:“李家娘子,你莫要怪我说话难听——”张献无声叹了口气,见杜拂日神色平静,并无开口之意,心下微微一动,索性也不去管,便听孟五娘继续道,“你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做郑纬堂堂郎君骑术居然还不及升平县主?咱们女郎有什么地方不及郎君了?本朝高祖与太宗皇帝于太原举事时,其时平阳公主与其驸马尚在长安,前隋闻讯欲擒之为质,结果驸马畏惧,丢下平阳公主独自潜逃,反而平阳公主束发男装,散家财、聚兵众,号为娘子军,于关中四处征伐,为我梦唐开辟基业,那柴绍好歹也是八尺须眉,亦是凌烟阁中二十四开国功臣之一!当此之时,比平阳公主不如多矣!” 她说的平阳公主谥昭,乃是本朝唯一以军礼下葬的公主,为高祖皇帝与太穆皇后的爱女,前隋无道,其时天下烽烟四起,本朝高祖与太祖时驻太原,亦揭竿而起——那时候李家家眷几乎都在长安,前隋自是不会放过,当时高祖皇帝派了密使暗中前去通知公主夫妇此事,平阳公主的驸马名柴绍,武将出身,得知此讯后,知道长安不可久留,却又担心难以逃脱,便向平阳公主表现了出来,平阳公主性情飒爽,见他这么说,极为干脆的同意让他独自离开,柴绍竟是毫不留恋的独自乔装匿去! 而平阳公主亦不坐以待毙,她回到了鄠县一处庄子上,将家资散尽,以招聚左近山中隐匿的亡命之徒数百人,以此起兵与高祖皇帝相应,多次击退长安隋军。等到高祖皇帝攻入关中时,平阳公主已经为父亲打下了盩厔、武功、始平等地,高祖皇帝深为心悦,定鼎之后,赏赐总是迥然其余诸女。 ——当初高祖皇帝举事之时,身边除了次子、后来的太宗皇帝外,连带长子都一起留在了长安,高祖皇帝长子接密使之信后投奔太原时,为了不被隋军所阻,仅带精锐,高祖少子、并数孙与姬妾几乎皆被隋杀。遗留在长安的眷属里面,平阳公主委实是一个异数了。 元秀同为梦唐帝女,对平阳公主自然是深为佩服的,如今听孟五娘驳斥自己,也不生气,反而一脸赞同之色的点了点头:“五娘子说得是极,却是我说差了。” “那郑纬早先一心从军,在弓马上面是很花过一番功夫的,在长安郎君里面倒也算不差的了,他的骑术应与升平在伯仲之间,若要一定说谁赢,却也很难断定,各自在五五之数罢了。”孟五娘性情直爽也有个好处,那便是不计较,她虽然不忿元秀言语里面似认为女子弱于男子,不过见元秀认错,便不再追究,而是回答起她先前的问题来。 元秀抿了抿嘴,她早先的猜测倒是确认了…… 张献知道元秀如今接了丰淳让她彻查赵芳仪并郑美人小产之事,虽然不知道元秀忽然提起神禾原赛马时,但郑纬与郑美人乃是同族姐弟,宫中之事一向语焉不详,他可不想孟五娘好端端的被扯进去,一时间十分后悔为了给孟光仪传讯而选择了在蘅厅接待元秀。 此刻见元秀听了孟五娘的回答似沉默下来细思,便暗中给杜拂日使了个眼色,杜拂日一哂,站起身来告辞。 孟五娘奇道:“如今已是午时,我方才听说有新客,过来时就吩咐了厨下多备些酒菜,怎么在这时候要走?” “五娘子这般盛情本不该辞,只是我等已与人约好。”杜拂日说着,含笑看了眼元秀,元秀一愣,孟五娘已经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掩口笑道:“原来如此!这样我若是再要留客却是不知趣了!” 张献在旁苦笑了下,元秀看着孟五娘态度立转,方才还在殷勤的留她下来用饭,这会却恨不得把她与杜拂日一起推出了门,自然明白杜拂日阴了自己一回,她笑了笑,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杜拂日,道:“十二郎不提,我险些忘记了……既然如此,咱们走罢!” 她有意咬重“咱们”二字,孟五娘心里认定了这是两人之间彼此有意,所谓与人约好了,恐怕是想两人私下里相处,虽然因着张献身上有母孝在身,如今她还没过门,却早已以张献之妻自居,杜拂日既然是张献的朋友,孟五娘自然视其如叔,见状哪里有不帮着敲边鼓的道理?当下她连送客也免了,还拦住了想起身相送的张献,一本正经的对杜拂日道:“十二郎到这里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想起来母亲那边有些儿不妥,怕是要我与献郎立刻过去瞧瞧,李家娘子便烦请你相送罢,左右你们也顺路。” 张献见她这样明目张胆不遗余力的想要叫杜拂日与元秀公主扯上关系,不免轻斥道:“哪有你这样做主人的?这里又不是杜府!” 孟五娘性情直爽,敢于与情敌短兵相接,如何肯这么被他训斥,当下反唇相讥道:“你素日总说十二郎与你情同兄弟,这京兆府后宅他又不是头一回来,送一送李家娘子又怎么了?” 饶是张献素来端庄也不禁抽了抽嘴角,孟五娘犹自不肯住口,冷哼道:“不解风情的呆子!你自己呆头呆脑,可也别叫十二郎也与你一样啊!”她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虽然传不出蘅厅去,但厅里这几个人却皆听得清楚,霍蔚与于文融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无语。 元秀倒是忍着笑对她道:“张家郎君虽然忠厚了些,然而我瞧五娘子是个聪慧伶俐的,如此却是正好了。” 孟五娘究竟没出阁,又当着张献的面,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却轻嗔道:“送你的人都起身了,你们还不快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子同车 待出了京兆府,元秀登车,杜拂日正要上马,却见马车被于文融赶着稳稳停在了他身旁,车中元秀低笑道:“日头毒辣,既然彼此目的相同,十二郎何不登车同行?” 杜拂日手下一顿,放下了缰绳,隔着车帘微笑道:“贵主这是存心要为难我了。” 元秀今日出宫,因是要到京兆府大牢中探望任秋,珠镜殿的宫女虽然不能说经常在外抛头露面,但有了端午时在朱雀长街上和邓国夫人那次偶遇的例子,再有一个云州公主被弹劾,她可不想因宫女被认出来,所以只带了负责打通关节的霍蔚与赶车的于文融,如今于文融赶着车,霍蔚和他同坐了车辕,此刻跳下来让出地方以便杜拂日登车,车中自然只有元秀一人。 见杜拂日依言上来,元秀便吩咐于文融:“叫霍蔚赶车,你去替十二郎牵了马。” “骑着无妨。”杜拂日接口。 于文融等了一等,见元秀没有反对,便笑道:“谢郎君。”这才下车去骑那匹神骏的青骢了。 元秀今日虽然没有用公主仪车,但这驾马车也颇为宽阔,杜拂日虽然身材高大,坐在其中倒也不觉得扃牖,车外烈日炎炎,车内因冰盆的缘故竟有凉风习习之感,两人之间横放了一只高及膝处的小几,上面放了一只尺宽的荷叶边贴金箔青瓷扁壶,壶边配了四个小盅,元秀亲自动手翻了两个小盅放到彼此的面前,将腕上玉腕连同衣袖往后拢了拢,正要去提壶,杜拂日已经抬手示意自己来,微笑道:“岂敢劳动贵主?” 马车略有颠簸,然而杜拂日手腕极稳,壶中斟出却见色泽深碧,带着扑鼻芳香,元秀等他将两盅都斟到了八分满处,微笑道:“你却是倒多了。” 杜拂日执盅一哂:“不敢瞒贵主,今日确实甚是炎热,从京兆后宅出来这段路,我确实有些渴了。” “本宫说你倒多了不是因为这个。”元秀抿嘴笑道,“本宫岂非也是一路走出来的?”她说着却从车座下面翻出了一个包裹——如今正是盛夏时候,这包裹却是裹了一层狐裘,元秀解开狐裘,露出里面革皮,再打开,才看到了一只银罐,外壁已经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原来贵主还备了食冰?”杜拂日这才明白元秀说他倒多了的意思,如今盅里已经八分满,加上马车略有颠簸,恰是正好,再加冰进去,却不免会撒出来了。 元秀悠然道:“原本本宫是不打算加的,毕竟宫里已经因贪凉出了太多的事情,上一回耿静斋也劝本宫莫要太过贪凉,因此这罐冰虽然带着,却是预备本宫若是在外迟留多时,冰盆融化过快准备的。” 杜拂日拱手道:“如此却要多谢贵主厚赐了!” 元秀既然说这冰本是为了冰盆备用,如今是特别拿出来的,杜拂日自然以为是为了招待自己,谁想元秀听了他这么说,羽睫轻颤,却是狡黠一笑,道:“本宫之所以拿出来,倒也不全是为了招待十二郎你!” 被她这样捉弄,杜拂日神色却不见半丝尴尬,反而笑道:“难道贵主已经取了出来,还要再收回去不成?” 他解围解得这样快,元秀也不禁抿了抿嘴,笑道:“只因本宫每次看到十二郎都是气定神闲,俨然诸事在握,总想着能不能看到一回十二郎窘迫失措之状?这才故意为之,不过看来十二郎就算遇见了意外之事,却也是个神色不惊的主儿,倒是本宫小气了。” 杜拂日微笑道:“虽然倒了八分满,但也不是加不进冰去,有何可窘?” 说着,他擎盅凑近唇边,放下时盅内扶芳饮已经浅下了一层,“如此加上些许碎冰岂非正好?” “本宫好歹也是金枝玉叶——”元秀见他举止从容,不由有些不服道,“莫要说郎君,就是女郎,在本宫面前总也有几分拘谨的!” “贵主已经自请下降于我,我若还要拘束,岂非是羞辱贵主?”杜拂日淡然一笑,虽然说的是驳斥之话,但他语气温和,神态平静。 元秀倒未觉得被冒犯,她拿着银罐,渐觉凉意沁人,顺手递给了杜拂日自己添冰,惊奇道:“此话怎么说?古语说相敬如宾,何况金枝玉叶?又有言谓过近则近狎……” “敬者,警也,警者,戒也。所谓夫妻本为一体,一体而彼此存有警戒之心……”杜拂日微微笑了一笑,缓缓道,“一室之中存二心,则此室必分,如此又谈什么一体?” 元秀若有所思:“虽然如此,然而既然本就出乎上意而成夫妻,各自心知肚明,又岂能当真亲如一体?若这般又岂能不敬?何况相敬总比相厌要来得好吧?”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须父母做主、经媒妁之言,三礼六聘,惊动五服之眷,方结两姓之好。”杜拂日淡笑着道,“若不经上意,又何谈礼成?” “父母之意也是上意,皇家旨意更是上意。”元秀索性将话挑明,“只是父母之意或者可违,纵然违背,哪有人会记亲子之过?过后依旧亲密一家,但皇家旨意不可违,可不可违是一件事,但接旨后是否当真心甘情愿,恐怕又是一件事吧?” 杜拂日微笑:“子非鱼。” 元秀一怔,想了一想,忽然直接道:“十二郎这么说,莫非早已心仪本宫?” “如今心仪还谈不上。”她问的突兀,杜拂日却答得坦然,“只不过贵主这样的女郎,即使不是金枝玉叶,或者是金枝玉叶,从前既然心无所属,见到之后若说全没半点倾慕,却也不太可能。” “是因为容貌?”元秀有些古怪的看着他,“本宫虽然自恃当得起艳若桃李四个字,不过本宫以为,十二郎似不该如此浅薄。” 杜拂日将瓷盅放在几上,微笑着道:“贵主说错了,一来贵主的容貌虽然可称国色,但艳若桃李却错了,贵主之容若以牡丹相比,应是夜光白、涧仙红一类,恰如月华,皎洁高远,非而御衣黄、火炼金丹这一类的明艳,二来有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因贵主容貌而生倾慕之心,只不过是发自天性罢了。” “譬如贵主经过花园中时,见花开艳丽,便发出赞叹,却对衬托花开的枝叶不置一词,若枝叶能言,是否可说贵主浅薄?” 元秀一时间无言以对,半晌才轻哼道:“如此说来十二郎也是因本宫颜色过人,方才才任凭本宫故意为之吗?” “庄予兄并非多嘴之人,张夫人御下宽厚,其实治家甚严。”杜拂日简短一句,表示蘅厅里元秀故意暗示她与杜拂日关系匪浅的消息未必能够传出去,元秀却不甘心,提醒道:“本宫瞧孟五娘却是极活泼的,想来在长安女郎里面交好之人定然不少。” 杜拂日笑道:“孟家五娘子的确交游不少,只是贵主若指望她将蘅厅中言传扬出去却也要失望了,孟五娘子对庄予兄一向言听计从,我等离开之后,庄予兄叮嘱一声,她是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元秀不信道:“是孟五娘子对张家郎君言听计从,还是张家郎君对孟五娘子言听计从?” 方才在蘅厅里面,张献几回想要提醒或者打断孟五娘子,却都被她挡了回去,最后甚至还被孟五娘子当众训斥了一番。何况从孟五娘子推崇平阳昭公主来看,孟光仪的这位掌上明珠显然不是甘于听从夫命之人。 “孟五娘子性情直爽,十分讲理。”杜拂日不喜多谈他人私事,只是略略提一句,“庄予兄典籍甚是精通。” 这么说来,就是说张献辩才在孟五娘之上,而孟五娘也是个愿赌服输的。 元秀顺着他的话趁机问:“这么说张家郎君在国子监中功课想必也是极好的?” “不错。”杜拂日点一点头,接着道,“先帝驾崩前两月,我因病退出国子监,此后一直在家中静养,却是不及他的。” 元秀打量着他白皙却气色极好的面庞以及华袍下极为矫健的体魄,抿嘴道:“若是每个人静养都能够如十二郎这样的好气色,本宫想着也该好生静养几日才是。” 杜拂日笑了一笑,正待说话,却听车外霍蔚隔着车帘问道:“阿家,如今已是晌午,车中并没有准备午膳,这会是回宫,还是在外面寻上一处地方?” 元秀被他提醒,才觉得腹中辘辘,想了一想却问杜拂日:“本宫出宫不多,这附近可有什么好些的食处?” “贵主方才去见任秋,可是贵主在宫中所要查访之事与其有关?”杜拂日不答反问。 元秀奇道:“这倒不是——你问这个做什么?自来前朝之事不涉后宫,而后宫之事,轻易自然也不会涉及前朝。” 杜拂日悠然道:“任秋出事之处,虽然不是有名的食处,然迷神阁里的酒菜,倒也不差。” 他话音刚落,霍蔚已经低叫道:“阿家如何能去那种地方?” 元秀深深望了杜拂日一眼,笑道:“十二郎以为本宫可会答应?” “迷神阁自任秋案判断下来后,虽然京兆府立刻撤走了人,又将那名姓孟的管事放了回去,但究竟受此案影响,阁主秋十六娘依旧闭门谢客,说要整肃几日,如今大约是好了,所以四处发着帖子——听说贵主身边的薛娘子从前也对秋十六娘的琵琶之技倾佩万分,难道薛娘子不曾接到帖子?”杜拂日笑了一笑。 元秀原本以为杜拂日建议自己去迷神阁是想借此遮掩自己邀他上马车之事,如此以减轻丰淳对他的提防程度,却不想听到了这样一件事,她皱了皱眉道:“大娘如今还在紫阁别院避着暑,她惧夏惧得厉害——迷神阁重新开张是什么时候?莫非玢国公府也接到了帖子?” “叔父早年也捧过秋十六娘的场。”杜拂日点一点头,道,“时间倒也凑巧,正是齐王妃生辰后一日。” 元秀听他提到齐王妃的生辰,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都说十二郎淡于接物,深居简出,可对长安诸事究竟还是都胸有成竹。” “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够叫贵主自请下降?”杜拂日温和而坦然的说道,这样类似的话贺夷简也不是没说过,但从贺夷简说来,无不带着锋芒毕露的傲意。 元秀想到那个绯袍少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淡笑着道:“说的也是——只是仅仅长安诸事,却还不够吧?” “够与不够,贵主岂非已经心有偏向?”杜拂日反问。 “……”元秀抿了抿嘴,权当默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百九十九章 错误 这时候魏州蝉鸣连绵,午时的节度使府主人们大抵在小憩,下人都将动作与脚步放得轻而缓慢,整座府邸因寂静与蝉声显得格外幽静,贺夷简背负双手站在窗前,隔着窗棂望着外面的骄骄烈阳,缓缓道:“我自小但有所欲,大人无不应从,但有所学,无不深得诸师称赞,是以,我一直都认为,即使是金枝玉叶的贵主,我也未必配不上。” 他身材高大,站在窗前挡住了许多天光,纵然是正午时分,室中仍旧因此显得有些昏暗,客榻上端坐着的是师如意,脸色被贺夷简拖下的影子所笼,看不分明,只听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漠然道:“今上不及宪宗皇帝甚多,你若尚主,前途忧矣,连带性命亦如此,到那时候别说自己,恐怕还会连累到贵主!” “如意也以为我不靠姻亲无以执掌魏博?”贺夷简悠悠反问。 师如意淡然道:“六郎,你可知道你与今上,其实在犯一个错误?” 贺夷简似对他这个说法有些意外,哦了一声:“我倒不知我与丰淳有什么相同之处,你且说上一说?” “杜青棠之才天下咸知,即使宪宗皇帝被誉为英主,也对其极为倚重,可以这么说,若无杜丹棘,则宪宗皇帝未必能够顺利继位,若无杜青棠,宪宗皇帝也难脱王太清、曲平之等宦官之手。”师如意并非世家望族出身,他的父亲虽然是贺之方旧部,却早已过世,之所以能够与贺夷简一起长大,正因为贺之方看中了他足智多谋,遇事冷静,特特栽培,以便将来为贺夷简所用。 对于贺夷简迷恋元秀公主之事,他早已想了不知道多少套说辞,只是在长安时,贺夷简整日惦记着如何与元秀见面,压根就不给他时间听,如今到了魏州,他才找到这个机会,一字字道,“想必节帅也告诉过六郎,当初宪宗传诏讨伐淄青葛氏对长安不以礼之过,节帅原本无意参与,毕竟河北与淄青相近,而魏博与淄青犹如邻舍,从前德宗皇帝欲弱河北,三镇起兵时若非联合了淄青,也未必能够迫得长安兵败,使德宗下罪己诏,这才有我河北三镇迥异其余诸镇、使长安不敢小觑!” “然而节帅虽然以一己之力,得魏博五州之权,但与杜青棠一会,却从此对此人忌惮万分!”在师如意看来,贺之方最大的长处,就是果断与有自知之明,当初贺之方的叔父为节度使时,因自己膝下无嗣,最后选择了贺之方的兄长为嗣,结果贺之方知道这个消息后,毫不手软的将自己兄弟侄儿屠戮一空!迫得他叔父不得不立他为嗣。 后来察觉到自己叔父对自己不满,贺之方又极为果断的让那位老节度使“病故”。 贺之方夺嗣之事,且不去论其狠毒,然从他这般弑兄杀弟、谋害叔父、不恤子侄,如今却牢牢掌着魏博可见,贺之方在动手前,理应自忖能够在做下这些事后,还能够压制与收服自己叔父并兄弟的部属,以及魏博五州那些骄横的兵将——否则,即使其叔父将节度使之位传给了他的兄长,贺之方至少也能继续锦衣玉食,若不然,一旦事败,他就是身败名裂、妻子难全之局。 同样的,当他与杜青棠一会后,察觉到后者的手腕与可怕,贺之方立刻态度大变,不但对杜青棠恭敬万分,使快马向长安进表以示忠心,甚至不惜贺家与葛氏从前颇有渊源,亲自带兵为唐军先锋——也正因为他这些举止,让宪宗皇帝打消了解决淄青后立刻收拾他的念头,转而将矛头对准了别处。 “杜青棠之能,这些日子大人与你,都已经说了许多遍。”贺夷简淡淡的道。 师如意道:“六郎曾去过长安,虽然未见过杜青棠,不过以六郎如今的年纪与城府,恐怕即使与杜青棠当面相谈,也未必会觉得此人可怕。” 贺夷简没有在意师如意这明显贬低之语,只是微哂道:“老狐狸耳。” “六郎可知,杜青棠如今年岁几何?”师如意忽然问了一句似无关的话。 贺夷简也愣了愣,方道:“听说此人面目苍老,想来与大人年纪仿佛?” “六郎在长安时,想必心神都放在了贵主身上,对旁的事,却是半点儿也不曾上心。”师如意淡然一笑,“杜青棠乃是杜丹棘之弟,比杜丹棘足足小了一岁,而杜丹棘留有一遗腹子由杜青棠抚养长大,虽然杜丹棘得子极晚——然而杜丹棘去世时不过二十七岁,杜青棠的这个唯一的侄儿,六郎是见过的,他如今才十七岁,尚未及冠!” “也就是说,杜青棠方四十三岁,未知天命!”师如意微笑着道。 贺夷简一怔——他在长安时确实没有与杜青棠当面接触过,即使他到过玢国公府,但也只是杜拂日出来招呼,只是杜青棠名气极大,贺夷简自然也打探过他的形貌。 “节帅曾经说过,若无杜青棠,当初他别说自请为先锋讨伐淄青,就是那封表书都懒得动笔!长安积弱已久,如今咱们虽然依旧称其为帝都,但皇室威信也只在关中最盛,越到边镇越是衰微,诸藩惶恐的,与其说是宪宗皇帝,倒不如说更怕杜青棠!他与杜丹棘固然都是惊才绝艳之人,但长年劳心,岂有不加倍衰老之理?”师如意冷笑道,“可笑如此能臣忠臣,今上却囿于私愤,不但不能如宪宗皇帝时一样倚重信赖,反而一再打压、意图置其于死地!” “如今若是梦唐鼎盛之时,人才辈出、四方来效,倒也罢了,盛世之时臣下无需太过聪慧,反而以稳重为上。” “但自安史之乱起,梦唐逐渐衰微,尤其玄宗、德宗二帝都宠信宦官,致使堂堂皇室,性命安危竟全交与阉人之手!对于长安来说,太宗皇帝时所定的十五道三百六十州如今小半已不存,这还是如我等河北这样名义上臣服与之、实际上却各行其是的地方也算进去的情况下,实际上,依旧奉长安之令的,如今十五道所存不过半者罢了!” “当此之时,出了杜家兄弟,这本该是梦唐气数未绝之兆——先前宪宗皇帝从未驳斥过杜青棠任何政见,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与忠诚!今上登基之后,竟妄图以韦造取代之——” 他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贺夷简,慢条斯理道:“六郎你所犯之错也是如此!今上所面对的局面是梦唐太弱了,必须有一位强臣辅佐,才能够扭转大局!可今上却对这位强臣心有怨愤与忌惮,不敢也不愿用他!而你面对的魏博,却太强了,强到即使你是节帅唯一的亲子,即使整个天下都知道节帅定然是心心念念要将魏博传给你的,但你却未必能够拿到它,在这种情况下,你也需要借助他人之力,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 “杜青棠何等手段?当初他前来魏州,随行只带了三五从人,轻车简装,听孙先生与花婆言,当时杜青棠始终谈笑风生,未有一句疾言厉色,却使得魏州上下,不知不觉便冷汗津津而下,甚至有人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然今上逼其退位时,杜青棠却无任何反对之意,甚至杜氏子弟受到牵累,他也听之任之,绝不与今上之意相违!” 师如意深深看了一眼贺夷简:“即使此刻,只要今上一道诏书,哪怕不复其位,只是听其议,恐怕杜青棠也不会拒绝为今上献策!只是今上却偏偏一意置杜青棠于死地!” 贺夷简笑出了声:“我也如此,娶李家十七娘,前路早有大人与尔等为我铺好,魏博五州定然可以顺利交入我之手。” 他转过身,烈阳返照之下,面目煌煌,年轻的眼睛闪烁着骄傲的光彩:“但我偏偏选择了阿煌,长安衰弱,不能也未必肯为我掌握魏博提供帮助……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今上不用杜青棠,便治不好这天下,我不娶李十七娘,却未必掌不了区区五州之地!” 师如意默然片刻,方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方才也说了,你自小到大,节帅从来没有逆过你半分意思,难道这一回就回害了你不成?” “大人可以为我计一次,两次,难道还能为我计一生?既然他没有旁的亲生儿子,又不愿意将基业交给长兄,那便只能相信我。”贺夷简淡淡的说道,“当初他对我宠爱万分千依百顺之时早该想到,自幼如此,我岂是肯委屈自己之人?” 师如意默然,他知道已劝无可劝。 ……………………………………………………………… 悲那个剧,这章刚才和皇家的番外贴错了。 还好发现的早……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章 中宫之喜 在宫里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郑美人小产之事经丰淳亲自下令着元秀公主彻查尘埃落定,元秀最后交上去的罪魁祸首却不是裴氏,而是裴氏的近身陪嫁使女善音,公示六宫的事情经过,则是善音不满裴氏带其入宫,使其韶华之龄空老宫廷,加上自皇后与丰淳和好之后,诸妃备受冷落,裴氏原本盛宠之时,善音并不敢怎么样,如今裴氏也已多日不蒙丰淳召见,善音便选了这个时机欲对裴氏下手——只因她是裴氏的陪嫁,若裴氏入宫不足一年便去世,一般来说,皇后问过身边人自己的意思,若有想出宫嫁人的,都会应允的。 而郑美人却是代裴氏受过了——善音原本打算分几次投毒让裴氏不动声色的死去,哪知道郑美人怀有身孕,如此才曝露出来。 因此元秀处置的结果是凶手善音杖毙,裴氏虽然冤枉,但她御下无方,所以被丰淳一怒之下夺去的位份并不归还,暂准居于望仙偏殿,禁足抄写经文为郑美人祈福三月。 这边罚过了裴氏,那边郑美人也当安抚,丰淳与皇后都赐下了大批器物药材,虽然未升位份,但想来也是因为郑美人进宫不久,而芳仪已有三位的缘故。 至于赵芳仪当初的小产,那是与原本的结论一样,是她自己贪凉所致,而这回郑美人小产之所以太医会得出与赵芳仪一样的结论,那是自然是因为善音想借宫中有赵芳仪小产事在前,意图混淆视线,所以用了凉性之药,再加上当时郑美人喝的乌梅饮里本就加了冰——后来那只琉璃盏在太医抵达前就下了水洗过一回,也是善音的吩咐,因未能在盏中查出什么,加上当时周围人的证词,太医难免先入为主,这才诊断错误。 如此当初赵芳仪大闹蓬莱殿之事,便告以段落,皇后王子节自然是无辜的,因彻查结果出自赵芳仪竭力推荐的元秀公主,赵芳仪听罢结果虽然极不满意,但也只得忍气吞声的去蓬莱殿上向皇后请罪:“都是妾身愚钝,也是因为小产心疼子嗣,心里格外难受,这才昏了头冤枉了皇后殿下!还求皇后殿下念在了韩王与魏王年纪尚小,需要妾身照拂的份上,从轻处罚!” 赵氏心有不满,即使请罪,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也透着挑衅皇后的无子,王子节此刻一如往常的和蔼道:“为人之母自然关心子嗣,本宫又何尝不是?如今有了阿家佐证,想必芳仪也不至于继续误会,这样便好。” 原本话说到了这里,皇后这般不计较,赵芳仪再客气几句也差不多过去了,只是赵芳仪心里不畅快,听了皇后的话却冷笑着道:“是呢,皇后殿下一向最慈悲仁善不过,虽然妾身已经险些做了三个子嗣的生母,可论到了体恤却还是不及皇后殿下,说起来皇后殿下这般宽柔慈仁之人,却不知道为何始终不能为我梦唐诞下嫡子?可见善有善报的说法总是假的。” 其时除了卧病的华妃、扭了脚的崔芳仪并小产的郑美人外,包括裴氏在内的其余诸妃都到了蓬莱殿上听元秀宣布彻查的结果,这会见赵氏再次倚仗有所出藐视皇后,甚至公然说到了子嗣的话题,顿时神态各异,元秀最不耐烦看这些,她如今与皇后之间也是淡淡的,见状便不冷不热的打断道:“若无其他事,本宫还要练习弓马,就先去靶场了。” “阿家且留步。”王子节听了赵氏这番极为不敬之言,却只是淡淡笑了一笑,心平气和的叫住了元秀,元秀虽然因王子瑕的缘故对她不喜,但当着众人的面到底不能不给中宫面子,便站住了脚步问:“皇后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见她不再叫自己五嫂而是改成了皇后殿下,王子节目光一黯,随即微笑起来,道:“这一回郑美人小产之事多劳阿家明查秋毫,才使本宫洗脱罪名,说起来本宫还没有谢过阿家。” “本宫查此事是受了五哥所托,何况如赵芳仪当初所言,小产了的两个子嗣也是本宫的侄儿,本宫为他们尽一份力是应该的,何用皇后殿下谢?”元秀不冷不热的道。 见她这般反应,宫妃们的神态都有些异样,王子节碰了一个钉子,也不气馁,只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请求道:“说起来,本宫如今还有一事想求阿家,不知阿家可否答应?” 元秀蹙起眉:“还请皇后殿下明言?” 她昨儿才从杜拂日那里听到了王展之事,正琢磨着王子节究竟会求自己什么,却不想王子节以手拂腹,面色微绯,笑道:“本来此事不该劳动阿家,只是如今韦华妃还没有好,本宫昨儿派了人去探望,说她不将养个月余怕是不成的,崔芳仪扭了脚也是,原本本宫倒想托付给赵芳仪与卢芳仪,毕竟赵芳仪是宫里老人,卢芳仪虽然进宫不久,可也是名门望族出身,想来是乱不了规矩的,两人看着也成,可听了赵芳仪方才的话,倒是提醒本宫不可因此疏忽了韩王殿下与魏王殿下了……” 她说了这么半天还没说什么事,但以手抚腹的动作却让殿里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赵芳仪,这会也顾不得仪态,死死盯住了王子节的肚子,生怕她说出那句话来。 元秀也微微变色:“皇后殿下的意思是……” 王子节究竟笑吟吟的在满殿注视里说出了结果:“本宫已有月余身孕,耿静斋说此刻不宜劳神,因此本宫想请阿家代管一段时间宫务可好?” 这话说出,王子节眼角眉梢都是难以掩饰的衷心喜悦,几乎是要流溢下丹墀去! 蓬莱殿上足足寂静了三四息,还是元秀最先反应过来,以她的身份无需像宫妃那样殷勤,因此满面惊讶道:“当真?” “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如何会不知道假冒妊娠之罪?何况本宫入宫多年无子,几时做过这样的事?”王子节含嗔带笑的说道,末了意味深长道,“不过也不怪阿家惊讶,若非耿静斋所断,就是本宫也还以为是在梦中呢!” “妾身恭贺皇后殿下!”经过元秀与王子节这么一问一答,宫妃们终于都如梦初醒,就是赵芳仪也被贴身的宫女珊瑚用力拉了一把,满心不甘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跪到了殿上随众道贺。 王子节笑容满面的让众人起身,心情极好的复请求道:“还望阿家襄助!” “彻查赵芳仪与郑美人小产之事不过是因为五哥之旨本宫才接手,这也是因为当时皇后殿下涉入事中,而韦华妃与几位芳仪都无法脱身,这才不得已而为之,从来后宫之事,皇后做主,并且皇后殿下身子素来康健,如今看着精神也是极好的,再者皇后殿下身边之人一向精明能干,又何必这样急着拉本宫下水?”元秀想了一想,淡笑着婉拒道。 “如今这儿都是知道的人,本宫也不兜圈子了。”王子节说着拿帕子擦了擦泛红的眼,带着一丝哽咽笑道,“本宫自打及笄后嫁与今上做了太子妃,侍奉今上至今已有八年!虽然自认无愧闺阁里母亲于妇德的教导,打理后宫从不敢懈怠,然而却始终未能为今上诞下一子半女,如今好容易得蒙上天垂怜有了身子,也不怕你们笑话,本宫这几日走路都觉得脚下发颤,赵芳仪与曹才人都是做了人母的人,想必明白本宫能够有一个子嗣是何等欣喜?本宫已经请了今上旨意,许本宫从现在起到生产之时专心养胎——如今这些宫务便是有精神处置,本宫怕也没那个心思看了。” 说到这里她慎重对元秀道:“本宫请阿家帮忙也不是没有想过的,一来阿家生长宫闱,如今宫里的妃嫔都是阿家看着进宫的,就是韩王卫王和魏王三位殿下,也是阿家的亲侄子,又是阿家看着长到这会的,阿家处置宫务时上手也比旁人快些;二来阿家聪慧能干,不然那善音隐瞒何其之深?昨儿阿家令人带走善音杖毙时,裴氏还哭泣着为她求情,将自己主人谋害了之后还能隐藏如此之好,若不是阿家便是本宫怕也难如此之快的查出端倪呢!” 裴氏低眉顺眼的跪坐在了最下首,全然没了第一次进蓬莱殿时的意气风发,听皇后乍然提到了自己就是一哆嗦,再听到善音的名字更是全身一震,虽然王子节这么说时看都没看她一眼,裴氏却还是把头低了低,竭力按捺住胸中情绪。 只听皇后继续道,“三来,做嫂子的有恙不能理事,长辈不便,坊间一般都是小姑代管,如今宫里沿用此法,并无不可,只求阿家能够襄助!” 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元秀实在难以拒绝,只是她实在不欲多事,何况秋狩在即,她还想抓紧时间请教杜拂日箭技,心里念头转了几转,元秀皱眉道:“此事不小,本宫还要问过了五哥……” 王子节笑着打断道:“若不是先得了五郎准许,我啊也不敢来求九娘你了,知道你如今挂心着秋狩!”她忽然换了亲热的语气,苦笑着抚着小腹道,“也是这冤家来的不早不晚,偏生在了这个时候,只求他的姑姑疼他一疼了罢!” 元秀皱了下眉,随即似笑非笑道:“五哥如今究竟是不疼我了——说起来下个月便是我的笄礼,如今皇后殿下有了身孕,我自然是不敢求你亲自劳动的,只是叫我自己为自己的笄礼操办……” “九娘放心,这个五郎早已经想到,笄礼之事定然不需你费心的。”王子节似胸有成竹,元秀再三提的事情她都答得飞快,元秀只得道:“我年纪尚小,再者上面还有八姐,若皇后殿下要将宫务托付小姑,何不着八姐并十妹一起?” “东平公主已经赐婚,婚期虽然要到明年,可公主下降,非同小可,怕是从这会也就要忙着自己的事情了,她也不像昌阳公主还有太妃帮衬,恐怕到时候还要九娘你帮着参谋些事才成。”王子节不假思索道,“至于云州公主,我以为她究竟年纪小了些。” 元秀听她三言两语解释了东平公主不能托付宫务后就蹙起了眉,这会便接口道:“既然如此,待我回去准备准备,再给皇后殿下答复。” ——若是东平公主来帮忙倒还好,东平被自己的婚事拖住,单单一个云州公主过来,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元秀不禁有些懊恼昌阳公主为何下降得这样早,若是她在宫里,那才是真正的能干! …………………………………………………………………………………… 回到了珠镜殿,元秀连衣服都没换,就叫来了霍蔚将蓬莱殿上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他听,末了神色凝重道:“霍蔚,如今大娘远在紫阁别院里避暑,这会五哥也还没下朝,我身边可信的老人也只你一个,你且说一说皇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殿下的身孕想来是真的。”霍蔚沉吟片刻,道。 元秀蹙起眉,她如今关心的是王子节为什么忽然要将宫权交给自己,这可不是小事,与先前奉旨查一回小产那是全然不同的,至于王子节有了身孕,若不是出了王子节因此要交宫权之事,元秀其实还是很是喜欢的——再怎么说嫡子终究不同,何况丰淳膝下子嗣不多,哪怕是赵芳仪与郑美人的子嗣,元秀也是发自内心的期望他们出生。 没想到霍蔚头一个说的却是确认皇后的身孕,元秀不悦道:“皇后又不是傻子,当着蓬莱殿上众妃说出来的话,再加上耿静斋所断,岂能有假?” “皇后殿下在蓬莱殿上说的那一番理由也有道理。”霍蔚垂手道,“阿家请不要心急,待老奴将事情理一理——皇后殿下打理宫务的手段是极好的,若不然当初赵芳仪还是丽妃的时候仗着育有韩王殿下与魏王殿下二子,对中宫极为不敬,宫中又有那起子煽风点火的小人跟着跟红顶白,饶是如此皇后殿下始终拿着宫权不放,虽然这里面有五郎主动给中宫留下颜面的缘故,但也因皇后殿下处事公道无可指责,否则赵氏未必夺不走那枚凤印!” 本朝有了高宗皇帝对元后与武氏的例子,不得宠的皇后或者高位妃子在宫里景遇凄凉并不是什么奇事,王子节与丰淳多年来始终不冷不热,能够一直拿住了宫权足见她的手段,这一点元秀也确认,她敛了急色问道:“那么这一回她又为何要急着将宫权交给本宫呢?” “老奴以为,皇后殿下虽然一直无所出,但身子十分康健,除了平安脉,鲜少请太医,因此即使如今身孕才足月,太医叮嘱了要仔细些,但如今宫中并无大事,郑美人小产之事有了阿家处置,其结果又证明了皇后殿下的清白,因此皇后殿下绝不至于到了必须交出宫权的时候。”霍蔚慢慢的说道。 元秀沉吟:“这么说,她交出宫权果然另有用心了?这是为何呢?” “宫权对宫妃而言极为重要,不仅仅是因为它一直以来都是中宫之位的象征,也因为……”霍蔚斟酌着词句,“涉及六宫各处,若是做什么手脚都是极为方便的,所以除了中宫之外,托付此权都要择心性正定之人,以免祸害宫廷。” “本宫自然不会去害谁,只是如今本宫对蓬莱殿也实在谈不上什么好感便是。”元秀皱眉道,“皇后居然这样信任本宫吗?” 霍蔚笑了一笑,表情有点古怪:“老奴说的这些,都是说宫权执在后妃手里,但对阿家来说,这宫权的另一个用处却是更大的。” “哦?”元秀扬了扬眉,“是什么?” “是忙碌。”霍蔚微笑着道,“老奴少年时候侍奉文华太后,时太后为中宫,虽然一向治宫严谨,但偌大六宫,这许多人衣食住行,单单是每日里看一看各处报上来的帐目,一天辰光就这么过去了,那时候阿家年纪还小,不太记得了,但五郎可还抱怨过太后没有太多时间陪伴他呢,太后为此还很内疚过一段时间。” 元秀若有所思,半晌,她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与复杂:“霍蔚你到底是宫里积年的老人,昨儿带你出去一回,居然今日就有收获。” “老奴愚钝,不过是从前有幸得蒙文华太后看中,跟在太后身边得过几日提点,如今既然侍奉阿家,自当尽心竭力。”霍蔚含笑道。 “你且退下罢,本宫要独自想一想。”元秀挥了挥手,她虽然只说了霍蔚,但采蓝和采绿又岂是不识眼色的人,对望一眼,示意殿中四周的小宫女一起退了出去。 采蓝和采绿才把通往正殿的门关了,却见郭雪端着一盏扶芳饮过来,见状诧异的小声问:“蓝姑姑、绿姑姑,阿家怎么了?” “阿家有些事情想单独想一想,着我们不必打扰。”采蓝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道,“你还是先端回去吧。” 郭雪见她们兴致都不高,猜测如今元秀心情怕也不好,抿了抿嘴道:“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一章 双喜 正殿里元秀抿着嘴,绷着雨过天青底、以宫笔绘了蝶恋碧桃腰圆团扇轻轻抵住了下颔,因殿门关闭而显得昏暗的殿上但见她目光灼灼,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殿外守着的采蓝和采绿才听见了传召,她们进去时元秀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是道:“皇后殿下有孕这是极大的喜事,你们去把库房的单子拿来与我参详,这一回不比旁的人,这份礼得仔细斟酌才是。” 采蓝屈膝道:“阿家说的是,奴已经将单子准备好了,还请阿家过目。” 说着她从袖子里取了一封厚厚的器物清单双手递了上来,元秀赞了一句:“你究竟考虑周到。” 采蓝抿嘴笑着说道:“奴这也是早先得了大娘的提点才晓得的——怎么说也是跟着阿家身边的,若是木头木脑的可就丢了阿家的脸了。” 元秀唔了一声,接过了单子细细看着,她的私房远比其他公主要丰厚,这得益于她的生母及养母所遗,也因为宪宗皇帝虽然疼爱庶长女,但对唯一的嫡女到底另眼看待,宪宗皇帝在世时给元秀的赏赐一向都要略高一些,次数也多,如今这单子足足记了厚厚两寸,采蓝还要补充道:“奴想着皇后殿下有孕自与旁人不同,蓬莱殿的东西也都是好的,因此那些次一等的器物自然是不会用到,所以便只拿了这本。” “这一个百子千孙绣屏是什么样子的?”元秀翻了几眼已经看到了一物,指着问道。 她的私库一向归采蓝打理,这一本单子上面记得又都是最好的一批,采蓝自然都有个印象,她也不必去看便道:“这是文华太后留下来的,听说是当初还怀着五郎时,其时王太清尚在,听闻文华太后有孕,便使剑南巧妇数十人日夜赶工绣成,此屏六折,上绣百子千孙,皆栩栩如生,人物生动精致,另外基座更以象牙为主,中嵌夜明珠九颗,彼此辉映,纵然白昼看着也是奕奕生辉。” 元秀点一点头:“此物倒也应景,先记下来。” 采蓝答应了一声,元秀继续看下去,不多时又看中了一对缠枝石榴镂空碧玉瓶,石榴意喻多子,也是合适的,采蓝复记下来,又翻几页,便接着问起了第三件……如此到了晚膳时分,采橙亲自过来往正殿探头张望,恰被元秀发现了,问道:“什么事?” “阿家如今正忙着?那么晚膳几时摆上来?”采橙不似郭雪,与元秀说话要随意许多,元秀随手合上了单子交还给采蓝道:“其他你看着添一添,就这样罢。” 便点头道,“就现在摆。” 采橙应了一声。 元秀才用毕,方出了偏殿,盛夏时天黑得慢,酉末还是天光明亮的,因此于文融奔进殿时虽然未掌灯,但众人都看得清楚,元秀皱眉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回阿家的话,奴是方听到了一个消息急于禀告阿家,这才失仪。”于文融见状忙跪下请罪。 元秀奇道:“什么事?” 于文融四下看了一看,元秀扫了眼四周,众侍都退了下去,只有采蓝和采绿并霍蔚侍立元秀身后,于文融也没避讳他们,而是慎重道:“方才奴从延英殿与董不周说话回来,路过含凉殿,见杏娘领着耿太医进去,便停下脚步等了等,不多时便见含凉殿的浅绘亲自送了杏娘与耿太医出来,除了耿太医依旧不苟言笑外,杏娘与浅绘都是满面喜色!” 浅绘是韦华妃近身宫人,如今韦华妃因放多了冰盆而病倒之事六宫皆知,她居然会满面喜色——刚才皇后王子节还说了,昨日派人去探望韦氏,尚且说她需要月余将养才能够恢复,那么自然不可能耿静斋进去这短短时间就好了,如此说来,能够叫浅绘欣喜的,自然只有一件事。 “一前一后去了两个,本宫原本以为是与咱们皇家无缘的,却不想这会紧接着又回来了。”元秀悠悠道,“既然是你亲眼所见,想来是不会差了,采蓝你照着方才本宫所拟为皇后殿下预备的礼,减上三成给华妃备上。” 采蓝屈膝应了,元秀示意于文融起身,问道:“你说浅绘与杏娘满面喜色,可有喜中含忧之态?”耿静斋素来严肃,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面无表情,元秀自是不指望于文融避在一旁观察能够从他身上看到什么。 于文融想了一想,摇头道:“如今天光尚好,奴觉得浅绘与杏娘至少面上都是喜色,毫无忧意。” “这么说华妃先前病倒,却是未曾影响到子嗣了?”元秀满意的点了点头,叮嘱采蓝,“给华妃的礼里面,将补气的药材多一些。” “韦华妃虽然因放多了冰盆才病着,但身子从前是很强健的,奴还记得她在靶场上面十发十中之姿。”采绿在旁笑着道。 霍蔚却安然笑道:“也是幸亏无事。”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众人都是心照不宣——华妃好好的哪里会病那么巧,只不过是她不愿意掺和进宫里的事情罢了,因此听到郑美人小产、崔芳仪用扭伤脚避了开去,她便使了个苦肉计,却不想自己竟怀有身孕——这一个却多半是当真不知道了,想是因为月份浅的缘故,却到这会才诊出来,当然,有没有听说中宫有孕后才说出、以避过风头的想法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若是韦华妃早知道有身孕,这样险的法子却是未必会用的,毕竟孕中着冷于母体并胎儿的伤害都着实不浅。 元秀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会儿单是有孕的后妃就两位,还是宫里位份最高的两个……”她皱着眉没有继续说下去,采蓝和采绿因见她刚才因此事情绪不佳,并不敢多说,于文融却是今日一早就去了延英殿的,虽然在回珠镜殿的路上就听了宫人议论说中宫有孕,打算让元秀接手宫务,却不知道更多,此刻便建议道:“阿家若是不想劳神,何不回了大家辞去?” 在他想来丰淳一向疼爱元秀,何况还有笄礼在即——再者,中宫与韦华妃的孕日子都还短着,如今就要叫元秀代管六宫,那么何况月份大了之后呢?这一管,至少需要代管到明年二三月左右,两宫生产之后,总也要足了月才能够把宫权拿回去。 而元秀公主笄礼后,说不定就要赐婚,到那时候便和如今的东平公主一样,忙着自己的婚事还来不及,哪里有功夫去管旁的? 并且中宫身边的几个宫人都是很能干的,若是没有大事,单凭杏娘等人就足以将宫务打理好了,这一点不独于文融知道,就是丰淳也清楚,所以若元秀当真不愿意,丰淳自然会叫皇后收回成命。 然而元秀听了却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道:“宫里连着出了这样两个好消息,不能不尽早告诉七姐一声,霍蔚你明儿、不,现在就亲自出宫去说一下罢。” 霍蔚微微一笑,躬身道:“老奴这就去!” 于文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笑着道:“那奴去为霍公公赶车?” “珠镜殿里没个跑腿的内侍不成,再者昌阳公主府就在长安城中,难道融郎还怕我跑丢了不成?”霍蔚含笑拒绝。 于文融忙陪笑道:“是奴糊涂了!”只是笑容难免有些不自然。 霍蔚知他想岔了,只是也不去点破,在元秀面前告退了后便扬长而去。 元秀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于文融,抿了抿嘴,却只是道:“你才从延英殿回来,想必还未用晚膳,自去休息罢,本宫这会也乏了。” “是!”于文融悻悻的道,他究竟年纪小,这段时间原本自觉元秀渐渐重用自己,乍然感到有失宠的危机,到底不及霍蔚那样镇定自若,觑准了时间再引起主人留意,神色上就要带出来。 却不知道这样元秀见了更觉得到底还是老人可靠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二章 杜氏、诸镇 大约两个时辰后,饶是夏夜天长,玢国公府里也不得不点起了盏盏灯火,与夜幕下的星子相映。 杜青棠似笑非笑的目送着霍蔚被濯襟送去角门,问下首的杜拂日:“你觉得如何?” “将贵主绊在了宫里,下一步自然就是对我下手了。”杜拂日平静的说道,“昨日贵主邀我同车时,我便想到了此事,只是中宫有孕,现成送上了一个让贵主与今上不伤和气的理由。” 杜青棠道:“为何是你?而不是我?” “叔父比我难动。”杜拂日淡然一笑,“而且贵主也不可能下降于叔父吧?” “这位贵主一心一意为李家天下考虑,若非我有你这个侄儿,这种事情,她可未必做不出来。”杜青棠的语气似讥似赞的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如今贵主已经送了信来,显然这件事情她只会做到这里,是不打算再帮手了,一切全看我们自己。” 杜拂日点了点头,他的神情看起来并不紧张,反而还有点轻松:“叔父隐忍数年,如今终于破局,还是贵主亲自提出,也就今年到明年春闱这点时间罢了,叔父但请放心,在这长安城,便是今上买动了燕郎全盛之时前来,我也有把握自保。倒是叔父,万不可让杜叔离开左右。” “阿郎既怕死又怕受伤,从来都是时时刻刻拉着我不离左右的,又怎么会忘记?”杜青棠还没回答,角落里的杜观棋已经慢条斯理的回道。 杜青棠假装没听见,依旧面色肃然的看着杜拂日道:“你的武功是燕侠亲传,我并不太担心,丰淳小儿的斤两,我也清楚得很,除非他不顾一切,否则只是暗地里的话,确实奈何不了你,因此我担心的,并不是他。” “叔父是担心诸镇?”杜拂日反应极快,立刻会过意来,他微微笑了一笑,“如此倒也是个机会,试探各镇底细。”杜拂日一贯大气温厚,此刻微笑之中,却似含.入了一丝煞气。 杜青棠点头:“丰淳小儿可以假装暂时看不到诸镇的威胁,一心一意对付我,但诸镇却不可能假装看不到贵主所行之事,恐怕如今长安每日都要飞出几十只信鸽去!何况,就算诸镇的探子都瞎了眼睛,以丰淳小儿的为人,为了对付我们,趁机将消息透露给他们的事情,他未必做不出来。” “诸镇……”杜拂日笑了一笑,眼中锋芒隐约,却听杜青棠提醒道:“尤其是魏博!” “魏博贺之方是个老狐狸。”尽管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头衔,杜青棠仍旧毫不客气的将这三个字扣到了贺之方头上,他慢条斯理的为侄儿分析着,“贺之方果断狠辣,也擅隐忍,当初他弑兄杀弟,屠戮诸侄,更被疑谋害时为节度使的叔父,如此才做了魏博节度使,又花了许多心血,将部属收服,而宪宗皇帝下旨斥责淄青葛氏无礼、我前往河北传旨时,正是他平生最意气风发之时!原本宪宗皇帝与我都估计此人正当兴头上,乍被长安斥责逼迫,说什么也要露出些许不满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那封诏书,还是我亲笔所书,其中极尽嘲弄叱骂之事,甚至连他当时膝下无子都提到了,只需贺之方有半分不满,我自然可以借题发挥,收拾了淄青,下一个就是对付他。” 杜青棠懒洋洋的道,“结果这个老家伙,怎么也不上当,我当着他一干部下的面宣读诏书,那时候还年轻,一封诏书读得直透三重门外都能够隐约听见,眼看着他许多部下都按捺不住想要跃起,却皆被他以眼色止住!自始自终都没叫我抓到发作的把柄……说他是老狐狸,一点也不含糊!” “因此贺之方即使收到了贵主与我过从亲密,怀疑叔父将借此复起的消息,也会以观望为上,最多有所试探,不可能立刻对我们动手。”杜拂日接口道,“但贺夷简不同。” “这贺家小儿对贵主是当真动了心!”杜青棠冷笑道,“贺之方原本已经为他定了李家十七娘为儿妇,若是放在了从前,贺之方定然要用尽手段,绝了他尚主的念头,不过如果他看出元秀公主欲以下降于你的方式,逼着丰淳小儿重新起用我……哪怕只是用你,那么贺之方也一定会立刻改变主意的。” “如此,这却给了贺夷简一个大好机会。”杜拂日若有所思道。 杜青棠颔首:“不错,对于诸镇来说,丰淳小儿不过是个黄口稚子罢了,他们畏惧宪宗皇帝、畏惧我,却对这小儿不以为然——若非这小儿登基以来对我一再打压,诸镇岂会在短短数年之中,对长安轻慢至此?换作了宪宗皇帝时,贺夷简再怎么爱慕贵主,借他十个胆子,也未必敢公然追逐贵主,使坊间议论纷纷!” 他冷笑,“贺夷简不傻,就算他傻,身后还有一个贺之方,贺之方定然会借口阻止贵主下降于你,说服李家同意退婚,让三镇一起设法为贺夷简请求尚主!你要知道,如果让诸镇来选择,与其让贵主下降我杜氏,他们绝对会全部选择让贵主下降河北!” “诸镇一起请求,不是小事,到那时候,丰淳那小儿自然可以以此为借口,劝说贵主改变主意。”杜青棠淡淡的道,“贵主之所以选择下降你,有很大原因是因为皇室,这一点,丰淳那小儿不可能全然不知,贵主毕竟是他唯一的胞妹,丰淳总也不希望以旨意逼迫于她,所以,丰淳也希望将贵主下降贺夷简,这样一来可以阻止贵主下降我杜氏,二来,贺夷简倾慕贵主人尽皆知,虽然贵主将从此远离长安,但对丰淳来说,这却是贵主自请下降你后最好的结果了!” 杜拂日微微颔首:“所以如今最需要担心的不是今上或者诸镇派遣来的刺客,而是魏博的上表。” “魏州距离长安虽然走水路也有几日光景,但对诸镇来说,兹事体大,必定以鸽信命这边的驻官代为上表——不出三日,魏博求尚元秀公主的表书,便会出现在朝上。”杜青棠微笑着道,“当然,那老狐狸知道我还活着,他也不会指望这么一封表书就能够成功,所以你真正的麻烦,其实在表书上呈之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三章 宫务 元秀接手宫务后的头一件事便是令人给裴氏选几个新的可靠的宫人伺候:“虽然事情是善音那狠毒心肠的小人做的,可你究竟是她的主人,未免有失察之责!何况郑美人至今不能起身,本宫也不好开口请五哥恢复了你的位份,因此人也不能给你太多,这些宫人都是掖庭特别挑出来的,都在宫里伺候了数年,多机灵不敢说,但素无劣迹,你自己选两个罢。” 裴氏颜色不减,但整个人多了一种弱柳扶风之态,听了元秀的话,呆了一呆才勉强笑道:“多谢阿家,只是妾身眼拙,当初……当初错信了……错信善音,以至于酿成大祸,如今又哪里敢自己挑人?还求阿家费一费心,替妾身挑选!” “是你用人,又不是本宫用,怎能叫本宫代你挑选?”元秀和颜悦色的道,“或者你可以仔细问一问她们的性情所长再做决定也不迟。”说着看了眼殿下侍立的十几名宫女,为首的宫人正要说话,裴氏却摇着头一味的请求元秀做主。 元秀看了眼手边的其他宫务,皱了皱眉,到底还是道:“既然你非要本宫帮着挑,本宫便指了最前面的两个罢,若是不好,你再来回了本宫换人。” 裴氏见她亲自开口,大大松了口气,恭敬道:“妾身谢阿家大恩!” “不过是两个人。”元秀翻看着手边的宫务漫不经心的说道,“行啦,你才洗脱了罪名如今怕也要好生调养几日,本宫叫采绿回头给你送些东西去!” 裴氏听出她的逐客之意忙识趣领着那两个被元秀点到的宫人告退下去。 她走了,采蓝使个眼色,其余没挑选上的宫人也纷纷退出,殿里只剩了珠镜殿的人,采绿在旁拿团扇为她小心扑着风,笑着道:“裴氏早先进宫的时候颜色好不艳丽,如今出了一回事,虽然依旧还是个美人,却仿佛生生换了一个人一样,这会居然连自己挑选两个宫人都不敢了。” “她啊,是怕担着责任。”采蓝小声道,“如阿家所言,先前善音虽然被杖毙了,但她也难脱失察之责,那善音是她自己带进宫来的陪嫁之人,这会身边要再补充人,自然就不敢自己挑选了,万一到时候再出事,就算旁人不怀疑她总拿近身之人当作替死,也必定要嘲笑她好歹也是裴家之女,居然连身边几个侍者都管束不好,太过无能!” 采绿眨了眨眼睛,不觉笑道:“这裴氏倒是越发的糊涂了,难道她还打算将来身边这两个侍者出了事,推到阿家身上不成?阿家都告诉了她,人是掖庭挑出来的,让她自己挑她不肯挑,阿家忙着旁的宫务所以随口点了最前面两个,又说若是不好再换……这话咱们殿里上上下下都听得清楚,再者,阿家挑了人,伺候的也是她,若是出了事,难道裴氏就能够逃得了?” 采蓝正要说话,元秀却忽然问:“韦华妃的孕事也传出来了吧?” “方才阿家还没起来时,蓬莱殿就派了人来说,奴便带着阿家昨儿说的礼送过去了。”采蓝道,“韦华妃看起来精神倒还好,只是见了人笑得总有些勉强,手不时抚着小腹,听含凉殿里两个小宫女私底下议论,说耿静斋昨儿个给华妃诊脉时说,华妃这两日着凉所喝的汤药对子嗣不利,建议停了,华妃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 元秀叹了口气:“这也是巧合了,当初华妃才病的时候,耿静斋也不是没去过,偏生那时候月份浅,便是耿静斋也没有断出来,如今断出来那药却都已经喝了下去了——那么现在呢?耿静斋可有说有无补救之法?” “听说当时华妃也这么问了,但耿静斋说药已喝下,虽然能够缓解,想要完全无碍却不可能。”采蓝也有些同情韦氏,唏嘘道,“小产倒不至于,不过,华妃这一胎,怕是诞下之后,身子要比寻常婴孩虚一些,也只能到那时候慢慢调养了。” “皇家自然不缺调养之物,只是胎里带出来的虚弱终究不比后天里面病一场那么简单。”元秀蹙起了眉,末了叹道,“倒是难怪华妃笑得勉强了!” 采蓝道:“好在皇后殿下并无不妥。” 她提到皇后,倒是提醒了元秀:“五哥昨儿歇在了哪里?” “还是蓬莱殿。”采蓝道。 虽然王子节将宫务都交给了元秀处置,但彤史与侍寝记录的那几本册子,却没有拿过来,元秀也不想要——坊间有小姑代为管家的例子,却从来没有小姑去琢磨兄长的私房事的道理。 因此如今丰淳在什么地方过夜还是要问过了采蓝打听的结果才晓得,听了采蓝的回答,元秀点了点头,她神色淡淡的不见喜怒,但话说的却是:“五哥膝下一直没有嫡子,如今中宫终于有孕,自是难免欣喜,不过中宫既然有了身子,又为此连宫务都不管了,还是以静养为好,何况算上了中宫与韦华妃两处,这宫里也才五个子嗣,究竟太少了些,传话给鱼烃,后宫还是要雨露均沾的好。” 采蓝忙记了下来。 采绿插话道:“明儿就是齐王妃的生辰,礼是早就准备好了,延英殿的徐王殿下那里的礼单也帮着殿下看过了,只是方才延春殿的人过来禀告,说利阳公主在太液池边玩久了有些儿中暑,因此明儿不打算去了,想请阿家代为向齐王妃赔罪。” “利阳中了暑?”元秀放下手里一本帐册微露怒意,“延春殿的宫人都在做什么?居然眼看着堂堂公主这样热的天在太液池边玩?!你亲自带人去一趟,把话给本宫问清楚了!将利阳的乳母带到珠镜殿来,本宫亲自来问她一问!” “阿家且息怒。”采绿忙劝道,“奴这就过去问!” “利阳如今怎么样?可有叫耿静斋过去看过?”元秀怒气不减的问道。 采绿忙道:“利阳公主只是在日头下面待久了有些儿发晕,听延春殿的人的意思似乎问题也不大,还请阿家宽心,若不然奴也不敢拖到这会才告诉阿家。” “虽然如此但究竟是利阳身边的宫人看顾不周。”元秀想了一想道,“着掖庭再挑选一批人,将延春殿的宫人都换了!” “奴这就去办。”采绿知道元秀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要将延春殿上下全部换过,不仅仅是恼怒那些宫人看拂利阳公主不当心,也有因为前段时间听说了王子节拉拢徐王却怠慢利阳公主的缘故,这是故意要拂一拂皇后的脸了——延春殿原本的宫人大部分是王子节安排的。 这边采绿禀告的事情才了,采蓝又读了一件事情出来:“赵芳仪说承香殿的冰不够用了,问阿家能够给她多一些?” “她堂堂正二品芳仪,又是韩王与魏王的生母,尚宫局只要没昏了头,定然不会去克扣她。”元秀皱眉问,“怎么芳仪的份例这样少吗?” “奴问过了情况,这回倒不是赵芳仪找事,而是因为之前皇后殿下还没查出有孕前,亲自主持宫务,也受五郎托付为阿家的笄礼操着心,五郎打算为阿家大办笄礼,皇后殿下担心内库储藏的冰不够,所以打算在笄礼前先省一省,从阿家离宫去紫阁峰避暑起,除了五郎外,连皇后自己的份子都减了三成,赵芳仪那儿虽然有两位殿下的例子补充,不过似乎也不从前用的随心。”采蓝斟酌着措辞道。 元秀听罢思忖了片刻,嗤笑道:“本宫的这个五嫂,当真是莫测高深,本宫如今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了?” 采蓝奇道:“阿家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元秀淡然道,“本宫笄礼是七月廿五,说是七月里,其实也已经快到八月了,古语说七月流火,心宿西降,是暑气渐退而秋将至之时,那时候用冰恐怕也只有白昼,夜晚定然已经凉下来了,皇后啊这个借口分明就是故意要折磨六宫!这一手实在粗浅,连赵芳仪这样的都看出来了,赵芳仪挑了本宫才接手宫务时来告状,不就是为了让本宫发现这一点吗?只是本宫这会也不知道皇后这到底是怎么了?” “奴想着皇后这么做时也正是与五郎和好差不多的时候,是不是皇后殿下……”采蓝说的含蓄,但元秀已经摇头:“皇后一直以来手握宫权却宠爱不深,再者她本身性.子也是谋定而动,城府颇深!否则当初何以当先帝之赞?乍得宠爱因此得意忘形的事情不见得会发生在皇后身上!” 她想了一想,目中渐渐深沉:“本宫倒是非常好奇,她是怎么说得宠就得宠了的?” 元秀细细想了一想,对采蓝道:“叫霍蔚进来。” 采蓝点了点头,霍蔚过来时元秀头也不抬的吩咐道:“皇后是如何与五哥和好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的,你可知道么?” “缘故老奴不知,但阿家若想知道经过,老奴当时人在宫里倒是听到一些。”霍蔚躬身回道。 元秀放下了一本帐册,拿起旁边一盏凉茶喝了口,道:“你说。” “先前阿家还在紫阁别院里带着薛娘子避暑,孟尹遇刺后不久,宫里也出了刺客之事——”霍蔚这么一说,元秀便吩咐道,“既然说来话长,你且坐了。” 霍蔚忙谢了恩,坐下后复接着道:“当时长安满城皆惊,后来才知道宫里的刺客并非外人混入,而是宫里一个宫人——刺伤的也不是五郎而是太极宫的杨太妃!那次杨太妃派了人到蓬莱殿禀告皇后,因宫人惊慌之中撞见御驾说错了话,五郎大惊失色,这才有帝后和谐的消息传出!” 在这之前,丰淳其实已经连着几日宿在了蓬莱殿,只是从前丰淳待皇后虽然不能说如何亲热,但也不至于使皇后颜面无光,若是遇见了有事与王氏商议,在蓬莱殿多住上几日也是有的,因此那几日时宫里倒还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一直见到了丰淳误以为王氏遇刺失色,才晓得他对王氏上心的程度…… 对于杨太妃遇刺之事,元秀已经听霍蔚说过了详细,此刻便抬手示意他噤声,道:“那么在此事前几日,宫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霍蔚仔细想了一想,摇头道:“因着阿家不在宫里,老奴与采紫怕珠镜殿里的人因此懒散了,所以反而盯他们更紧些,那时候宫务是皇后殿下管着的,老奴并没有听到什么。” 元秀对他这样的回答也不意外,王子节不管怎么说,从手腕上论她绝对是一个合格的皇后,若是掌着宫权时连几件事情都瞒不住,早就不会混到这一步了。 如今见霍蔚也不知道,元秀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可靠的线索来源,只得叹了口气,正欲让霍蔚先退下,却见他沉思道:“有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是什么?”元秀问。 “昌阳公主下降后的次日,邓国夫人曾经奉诏入宫,在蓬莱殿上待了片刻就走了。”霍蔚道。 “邓国夫人?”元秀沉吟,“算一算时间,她应该一出宫就去了翠微寺吧?” 她不禁想到了王展。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四章 生辰 齐王妃的生辰办的很是热闹,长孙明镜本就是长安世家女郎,没出阁时就交游广阔,如今从前的玩伴多半都嫁在了长安——若不是齐王被宪宗为了琼王的缘故打发出去就藩,原本长孙明镜也是可以继续留在长安的。 因此这回帖子一发出去,几乎接到的人都来了,宫里宫外几位公主的驾临更是让她长足了脸,连带着哥舒夭娘都被准备出来一同帮着张罗。 这样的日子里长孙明镜自然是一身王妃礼服,绛色深衣上暗绣鸾鸟牡丹,牙色青鸾织成诃子,腰里束了珍珠扣,下面系着朱色八幅裙,满头青丝绾了一个隆重的四环望仙髻,珠环翠绕,脖子上挂了璎珞圈,臂上金玉镯子成双成对,所挽的长帔锦绣连绵,几欲珠翠争辉。 哥舒夭娘甚是识趣,特特穿了一身粉红底儿绣着寿纹的翻领胡服,头发也只简单的挽了个堕马髻,随便插了两支玉簪子,这样既方便行动又不夺长孙明镜风头,她原本就不是以容貌引人注意的美人,全因为自幼习舞养就了一副天然的媚骨,如此一遮掩倒显得七分容色只剩了四五分。 元秀到的时候长孙明镜从前闺阁里的女伴已经到了大半,公主里她却是头一个到场的,这也不奇怪,两位大长公主当然不可能亲自到一个晚辈的生辰上来祝贺,在公主这一辈里,平津、宜安两位公主都远在封地,嘉城公主不问世事,一心惦记着七月过了就去出家,再往下昌阳公主已经下降,在宫里的公主里面虽然最长的是东平公主,但这一位才被赐了婚,如今正忙着,自然也是无暇前来,如此自然是元秀先来了。 公主亲临,长孙明镜虽然是嫂子,自然也要迎一迎,到了车边却见元秀正被扶下来,穿了酡颜底对绣仙鹤对襟越罗夏衫,金泥紫绶藕丝裙,腰上束着绮纨,一块翠色欲流的童子捧仙桃玉佩煞是应景的坠在了裙边。 “三嫂怎么亲自出来了?”元秀含着笑对长孙明镜行了个家礼,道,“我来的迟了,今儿吉祥话想必三嫂已经听腻,在这里再祝三嫂一回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罢!” 仙鹤与仙桃都是与生辰有关的吉祥之物,元秀这一身装束显然是特别选过的,长孙明镜与她本就没有什么过节,如今自然是分外的客气:“九妹妹还是头一回到你三哥三嫂这里来,岂能不亲自迎接?”说着抿嘴笑道,“当初就藩的时候九妹妹年纪还小,那时候我就想着你长大了定然不逊色于文华太后的,如今看着你从车上这么一下来,生生得像一尊玉人也似,竟着得这庭中都亮了许多!” “是吗?这也是三嫂治家有方,将这庭院也收拾得好,却哪里是我的缘故?”元秀拿团扇半掩了嘴轻笑,道,“八姐这会子忙着婚事,因此今儿没空出宫——利阳却是昨儿个贪玩,在太液池边中了暑,因此今儿过来不了,叫我千万与三嫂赔个罪,莫要与她计较。” “十一妹这话说的!”东平公主不来,长孙明镜早有准备,利阳公主虽然是个意外,但利阳公主身份已去,又不是丰淳同母所出,年纪又小,她来与不来,长孙明镜还真不太放心上,反正元秀已经到了,自然不会计较,忙作关切状问,“怎么好端端的会中了暑?今儿可好些了么?” “都是宫人不当心。”元秀微微一笑,“打量着阮芳仪去的早,十一妹没有生母看拂呢?昨儿我已经吩咐了采绿把延春殿上上下下都交到掖庭去按着宫规处置,另外择人去伺候十一妹了——也幸亏十一妹没有大事,否则那起子不长眼的奴婢,也不必麻烦掖庭,直接打死了才好!” 长孙明镜吃了一惊,留意了下她身后,果然元秀那两个极少离身的大宫女里面只有采蓝在,另一个却是采紫,显然采绿这会还留在了延春殿里敲打新去侍奉利阳公主的宫人。 中宫有孕的事情,如今长安上下是早就知道了,若不是中宫因此把宫务都推给了元秀公主,自然也免了命妇进贺,少不得长孙明镜还要进一回宫向皇后道喜,虽然如此,礼也是少不了的。 但元秀才接手宫务,就因为利阳公主发作了延春殿足足一殿人……这分明就等于在说皇后照拂公主不力! 长孙明镜心里转着念头,面上却一副由衷的庆幸道:“十一妹没事便好,可怜见儿的,如今这日头这样大,到底还是要小心些的好。” 元秀也不指望她会立刻表态,点一点头左右看了一看问:“钊郎呢?” “他啊如今正在书房里,大王拘着他问功课呢。”长孙明镜提起独子不觉真心实意的笑弯了眼,道,“说起来他也很久没见过九妹了,我这便使人叫他过来给你瞧一瞧。” “是要叫过来看一看才成。”元秀微微笑道,“今儿十弟并銮郎、鑫郎都来了,一会他们几个小郎君玩到了一起,怕是我想看啊都找不到人影!” 徐王过来,长孙明镜倒没觉得太过意外,但丰淳的长子与次子也过来,她也不免一怔,忙向四周打量着奇道:“十弟他们人呢?” “銮郎非要自己骑马,十弟和鑫郎听了也这么要求,我便让侍卫带着他们跟在马车旁走,结果才进了坊门,他们却一定要自己骑到王府门口来,我想坊里不比街上行人多,让侍卫在旁看着,慢些也是可以的,只是日头太大,便先到三嫂这里来讨碗水喝。”元秀不在意的说道。 长孙明镜心里斟酌了一下,按理说这三位都是她的小叔和晚辈,不亲自迎接倒也无妨,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三位的爵位却与她的丈夫是一样的,而且元秀公主都说了要喝水了,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等那三位,那么她到底是陪元秀进去还是在这里等…… 元秀建议道:“不如着人去叫钊郎过来迎一迎十弟他们,虽然是叔侄,可年纪都差不多,兴许比陪着咱们说话有意思呢?” 长孙明镜借势下坡,点头道:“九妹说的是。” 姑嫂两个携着手向里走去,走了两步,长孙明镜才想起来一事,不由低声问道:“十妹……” “她啊,想是会晚些过来吧?”元秀抿了抿嘴,淡淡的说道。 长孙明镜也是机敏之人,略一思索,便知道了缘故,云州公主因为与郑纬同游时、受郑纬当众殴打胡人连累被弹劾,受了皇后斥责,又被吩咐禁足宫中,郑家父子也受到了申斥,两人这段时间自然不便见面,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云州公主请求出宫为嫂子庆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位公主性情刁蛮,想来无论是皇后王子节还是元秀公主都不会为了这等小事为难她——只不过出了宫后,云州公主总是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与情郎去见一见,这才会轮到长孙明镜这边。 长孙明镜不由微微一皱眉,随即若无其事的道:“这也无妨。” 元秀笑了一笑,也不去说破。 两人到了后面厅中,先前到了的长安贵妇顿时纷纷起身给元秀行礼,元秀笑容可掬道:“今儿本宫来是为了给自家嫂子道贺,咱们用家礼便是,你们也不必拘束。” 长孙明镜从前相交的多是世家之女、官宦千金,这些人这会都已经出了阁,嫁的也是官家,有几个在进宫时还遇见过元秀几回,因此元秀这么说了之后也不再拘束,其中有人还笑道:“咱们今儿过来除了为了看寿星,再有就是等贵主了。” “可不是么?贵主姿容如今瞧上一眼,竟觉得精神都好了许多。”另一人笑着接口。 元秀抿嘴道:“这却是要叫三嫂恼本宫了,明明是三嫂的寿辰,你们却只管拿本宫打趣?岂非冷落了正主儿?” 正说着,长孙明镜惦记着元秀刚才说口渴,命人呈了酢浆上来,众人分饮,外面有使女来报:“琼王妃到了。” 其实陶景年这个时候过来落在了元秀后面多少有点失礼,一来她是王妃,论起来还要向元秀行国礼,二来当初琼王与丰淳争位,后来丰淳胜出,如今正是他们做底伏小的时候。 长孙明镜听了,笑了一笑道:“九妹你请在这里小坐,我出去迎一迎你六嫂。” “三嫂只管去。”元秀点头道。 如今这厅里以元秀身份最高,长孙明镜倒也不担心离开后元秀会被冷落,她才出厅门便有人上前与元秀搭话,笑着道:“贵主今儿来得却早,原本臣妾听说中宫有孕,为专心安胎将宫务都托付了贵主,还以为贵主这会未必有空前来,想想也是,六宫之权何其重要,中宫之所以托付贵主,定然是贵主聪慧能干的缘故。” 元秀对长安贵妇认识的不多,见眼前的妇人细钿礼服,装扮不俗,虽然说的是奉承的话,但也不叫人厌恶,便笑着问:“夫人恕本宫眼拙——” 那贵妇见状忙在座上欠了欠身道:“妾身姓冯,夫家博陵崔氏!” “原来是冯夫人。”元秀心念转了一转,已经知晓了这妇人来历,不动声色的道,“夫人看年纪比本宫的三嫂似乎要长一些?却原来也是闺中知交吗?” 冯夫人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微笑道:“让贵主见笑了……妾身是跟着夫家四姑来的。”说着她看了眼上首之人,坐在她上首的是一个华服女子,闻言对元秀点了点头,清声道:“妾身博陵崔氏,夫家已殁,从前与齐王妃乃是旧友。” 这崔氏看着倒与长孙明镜差不多,元秀见她态度冷淡,面上笑容也淡了下来,只点了下头便转过头去,表示不想再谈下去。 元秀偏头时恰看到了一个粉衣女郎从厅前走过,她觉得眼熟,想了一想才想起来是哥舒夭娘,不免又想到了从前观澜楼的经历,复想到了云州身上,神色之间顿时有些阴沉,见她如此,原本想继冯氏上去搭话的人顿时都止住了。 厅中因此有些寥落,好在没过多久长孙明镜就带了两位客人进来,除了陶景年外还有一个紫衣女子,见到这紫衣女子元秀也不免站起了身招呼道:“二嫂与六嫂到得真巧!” “九妹今儿却把我们都比迟了。”代王妃也是崔氏之女,与代王感情颇佳,虽然年纪比长孙明镜要长些,但气度却也更为从容,她和厅里许多人也是熟悉的,尤其方才的冯氏与崔氏还是她的亲戚,一路招呼着被推到了上首的地方坐了,陶景年跟在了代王妃身后只是文静的笑着,神色之间颇有些郁郁寡欢。 元秀立刻注意到了,只是想了一想也没有多嘴,问长孙明镜:“三嫂,那三个磨人精可到了?” “方才二嫂到时他们也到了。”长孙明镜笑着道,“都是钊郎淘气,见着了马儿也嚷着要爬上去,结果惊了十弟的坐骑……” 元秀不觉脸色一变! 长孙明镜赶紧道:“侍卫都在旁边看着,所以倒没出什么事,只是钊郎被弄脏了衣服,十弟与銮郎、鑫郎都赶着跟他一起去更衣,说过会再来给咱们见礼。” 元秀这才放下了心,不免啼笑皆非道:“在宫里时他们说的好听,说什么要来给三嫂贺寿,谁曾想到了王府却一门心思只惦记着要去玩——这算哪门子的贺寿?采蓝你去把人都给我叫过来,正经的贺了才准去!” 采蓝刚答应了一声要离开,长孙明镜已经出言挽留道:“蓝娘先留步。”复对元秀笑道,“九妹放心,原是我说的漏了,方才进门时他们就已道贺过了,是我见他们年纪仿佛喜在一起玩耍,叫他们陪着钊郎进去,这才没有先过来的。” “既然三嫂准了,那这回便不与他们计较罢。”元秀这才转嗔为喜,姑嫂们说着闲话——大部分是元秀、代王妃与长孙明镜说着,琼王妃陶景年今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神色之间总显得落落寡欢,话语极少,如此片刻后,元秀照例装着糊涂,代王妃居长、长孙明镜是主人,对望一眼却不能不问了:“六弟妹这是怎么了?可是我这儿有什么怠慢之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五章 郑敛 齐王府中正热闹时,数百里外的平津公主府里蝉声悠远,衬得夏日越发漫长而寂静。 正堂门窗紧闭,因此而略显阴暗,众侍都被斥退,平津公主皱着眉看着面前一脸不服之色的郑蛮儿:“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没去什么地方。”郑蛮儿一口否认,平津公主定定看了她半晌方道:“那么昨晚你为何不在自己屋子里?” 郑蛮儿不假思索道:“母亲你可不要被人给骗了,昨晚我几时离开过屋子?当真是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你自己心里清楚。”平津公主冷冷的道,“昨天是我自己在你屋子里守了半夜——你不要问蜻蜓和蝴蝶做什么没有告诉你,是我不许她们说的!如今这府里,两个使女我还使唤得动!” 郑蛮儿张了一张嘴,末了委屈道:“我不过是觉得此处无聊,所以出去散了散心——” 平津却不吃她这一套,径自打断道:“无聊散心?三更半夜的你散什么心?就是长安繁华之地,以你出去的辰光又能看到什么?” “母亲!”郑蛮儿眼珠转了一转,索性扑到她怀里撒娇起来,平津这回却没有依她,而是狠了狠心依旧冷着脸把她推开,轻叱道:“你给我说清楚!好好儿的女郎家,你究竟想做什么?” 郑蛮儿见状,眯起眼:“母亲可要我说真话?” “当然!”平津微怒道,“若不然我在这里做什么?” “我去见了父亲。”郑蛮儿慢条斯理的说道。 平津先是一怔:“韦坦到了附近为何不告诉我?”随即明白过来,郑蛮儿可从来没叫过韦坦父亲,她所承认的父亲自然只有郑敛一个,平津公主的封地距离洛阳不远,若有快马一个晚上来回那是足够了……可堂堂郡主,深夜独自往返,平津想一想都觉得提心吊胆,她面上渐渐露出了怒容:“你好大的胆子!” “我去见自己父亲有什么胆子大不大的?”郑蛮儿与贺夷简一样,都是深知父母溺爱于己,舍不得重责的,因此对着平津的怒火丝毫不以为然,“从前在长安的时候路途遥远也就罢了,如今隔着这样的近,我见一见自己生父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平津张口欲斥,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顿了一顿才冷冷道:“你去见他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看想看看他罢了。”郑蛮儿懒洋洋的道,“父亲虽然得了一个开国县男的爵位,可比起公主衔来可差得太远了,就是我这个郡主,也比他如今高许多,难道母亲还担心我住进开国县男府上去不成?” “……”平津最不愿意与女儿谈的便是郑敛,她原本发现郑蛮儿深夜不知去向,还以为女儿可不要在封地这里做出什么事情来——郑蛮儿与卢却敌的婚事可是丰淳所赐,何况即使是平津私下里也不能不说卢却敌确实是个人才,郑蛮儿若没有郡主身份配他当真是不够的。 如今听说她既然是去见了郑敛,对于自己的这个前夫平津公主的心情十分复杂,当初虽然和离是她提的,被嘲笑的也是郑敛,但若非郑敛冷落自己在先,宪宗皇帝那么疼爱自己的长女,为她精心挑选的驸马,究竟不俗,平津对这个前夫并非全然忘情,此刻便不想再谈下去,起身道:“你若是一定要去见他也无妨,只是身为女郎又有婚约到底还是避讳些的好,下回出去多带些随从,另外不要再三更半夜的跑出去了,你以为现在的世道很太平吗?” “母亲总是这样,听见了父亲便就要我闭嘴,却也不想听我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消息?”郑蛮儿撇了撇嘴角伸手扯住了平津的袖子,平津厌烦道:“他一个开国县男能够有什么消息来告诉我们?再说他的消息多半是洛阳与左近的,咱们迟早要回长安,谁耐烦听这里的事情?” 郑蛮儿冷笑道:“正是与长安有关!我们到这里都过去了两个月了,这段时间听说长安先出了任秋案,接着七姨下降,现在八姨的婚事都定下来了,咱们的礼送的也不少,私下里探五舅舅的口风也不是没探过,难道母亲不觉得五舅舅短时间里压根就没打算召咱们回去?” 回长安是平津公主如今最关心之事,闻言不觉惊道:“这是什么话?” 郑蛮儿卷了卷臂上宽袖冷笑道:“父亲那边得到了郑家族里的消息,说四房里的纬郎多半要尚主,因知道父亲的才能,所以打算等赐婚的旨意下来后,想办法劝说五舅舅把父亲调到长安去任职!当初咱们被迫自请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家事么?若是父亲去了长安,五舅舅为了不让皇家生出许多谣言来,自然是不会愿意我们早些回去了!” 平津公主不觉变了脸色:“这消息当真你是父亲说的?” “我骗你做什么?”郑蛮儿沉着脸道,“先说好了,若是咱们早日回长安,那么父亲恐怕很难调过去了,如今郑家替父亲打算的位置盯着的人多得很,即使这样父亲还是替咱们想的,母亲你且想一想怎么办吧!总不能叫父亲一味的委屈吧?” 平津原本情绪复杂,闻言不由大怒道:“你怎知道他告诉你这个消息是全为了我们考虑?说不定他压根就不愿意去长安!只想着在这里陪着他如今的妻子儿女过日子!” “当初皇外祖选父亲为母亲的驸马正因为父亲武功卓绝、有大将之才!”郑蛮儿撇嘴道,“因着与母亲和离的缘故父亲离开长安在洛阳一待了这许多年,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抓住?母亲还要这样说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说着她一甩手,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平津公主正欲发怒,然而她究竟不比郑蛮儿,心思要深得多,将郑蛮儿转告的郑敛所说的消息仔细琢磨了一下,脸色顿时变了! 正如郑蛮儿所言,郑敛才干无可指责,毕竟宪宗皇帝亲自挑选之人,对这个长婿,宪宗皇帝也是极为喜爱的,看宪宗皇帝对臣子的喜好,只看杜青棠就知道,若是等闲之辈,是入不了这位英主的眼的。 而当初平津公主因受冷落,与韦坦相恋,请求和离后,宪宗皇帝为了补偿特封郑敛为开国县男,在洛阳派了一个闲职给他,此后两人便再无往来。 郑敛如今这么做,绝对不会是因为旧情难忘——平津与他虽然曾是夫妻,然而如今已经各自嫁娶,对于郑敛的性情,平津也是了解的,此人极为注重礼法,藕断丝连之事是万万做不出的。 那么是什么缘故让已经恩断义绝的郑敛放弃前程也要帮助她们母女回长安? 还是因为这份前程他压根不想要? 平津公主若有所思的看向了长安的方向,虽然距离不远,可此时的消息传递再快也就是那么回事……何况人不在长安,卢涣总也不能事无巨细的禀告,到底只能挑着重要的——卢涣的忠诚不要说,但身为家令,能力以及对大局的敏感,究竟不及宫闱出身的平津自己…… 平津陷入深思之中。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六章 宴 陶景年在没出阁的时候也是一个典型的长安女郎,高调而恣意,即使是后来宪宗皇帝没有废弃丰淳,打发了琼王与琼王妃一起去遥远的封地以免自己身死之后皇室骨头相残时,她离开长安时依旧是扬着头不露颓色的。 代王妃与长孙明镜这两个妯娌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般沮丧,长孙明镜身为主人开了口,因宪宗皇帝长子早夭,代王妃就是长嫂了,此刻也不免露出关怀之色,元秀神色不动,但也看向了她。 陶景年却是勉强笑了一笑道:“三嫂说的什么话,我在三嫂这里还能有什么不好?不过是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快,晚上睡也睡不太好,因此白日里人总是乏着,倒叫二嫂三嫂与九妹都担心了。” 她这么说了,再看一看她的脸色,确实眼下透着两抹乌青,显是夜里没睡好,长孙明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嗔道:“你啊也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自个儿都照拂不好?好歹还是一府的王妃呢,若是病了,上上下下的事情却去指望谁?” “三弟妹你先不要怪六弟妹。”代王妃笑了一笑道,“我怎么听着六弟妹的话,她这可不是自己不上心,而是身上不爽快……六弟妹可请大夫看过吗?”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陶景年这话的意思显然是没叫人看了,代王妃于是便道:“我听着倒仿佛与我当初怀着鋆郎时差不多,你该不会是有了罢?” 长孙明镜一愣,不过陶景年是琼王正妃,又不是齐王姬妾,因此倒是真心实意的道:“若当真如此,那我便先恭喜你了!”陶景年听说与琼王关系一直不错,可两人膝下一直无子,单一个庶女,自打到了长安来仿佛一直都在求医问药的,显然身子骨儿也不怎么样,若是能够有了身孕,不管是男是女总是一件欣喜事。 谁晓得陶景年一听代王妃这话,脸色不由微微变了一变,眼眶竟然一红,却是欲要流下泪来,原本也打算随之恭喜几声的元秀不觉收了声,便听代王妃惊讶道:“六弟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我方才说错了话?” “二嫂放心,原是我自己身子不大好,想着三嫂生辰怎么也要过来一回,却不想反而惹了你们担心。”陶景年见下首几名坐得近的贵妇已经注意了过来,赶紧借着喝茶拿帕子擦了眼,勉强笑道。 看到她这个样子再在这里待下去指不定就是要失态了,长孙明镜与代王妃对望一眼,代王妃起身道:“你既然不舒服也不必硬撑,都是自家妯娌难道你三嫂还会挑你的礼不成?不如先叫三弟妹寻个地方出来让你躺一躺罢!” 长孙明镜接口道:“我这便叫人去请大夫来,旁边偏厅里面是收拾好了预备一会喝多了酒去休憩的,我这里二嫂熟,还请二嫂陪六弟妹去罢。” 代王妃站起身来也是正有此意,陶景年忙推辞道:“我躺一躺也就是了,今儿是三嫂的好日子,怎么能为我请了大夫来没得扫兴?” “这有什么扫兴的,你的身子重要。”长孙明镜不由分说扶了她起身,交给了代王妃,元秀见状也起身道:“七姐她们还没过来,不如我也陪六嫂去罢。” 如此到了偏厅里,代王妃一摸厅中桌上的壶中装的却是凉茶,便向齐王府的使女吩咐道:“你们去寻些热的茶水来。” 厅里原本守着的使女得了命令便屈了屈膝下去了,陶景年被扶着躺在了屏风后的榻上,元秀坐在了榻边伸手试了试她额温,放下心来问:“六嫂是不是惧夏?” “没有!”陶景年有些虚弱的摇了摇头,代王妃听到,从屏风那边转了过来,笑道:“我想也没有,从前先帝在时驾幸骊山,六弟妹有时候随六弟伴驾,路上咱们都怕晒着了躲在马车里好不气闷,偏她不肯坐在马车里,顶了帷帽扮作六弟身边的侍卫跟着骑马,就这样到了华清宫,咱们都觉得有些疲惫了,她还兴致勃勃的,怎么好端端的会忽然惧夏起来。” 陶景年听她提起宪宗皇帝在世时不觉恍惚了一下,随即惊觉元秀也在旁边,赶紧敛了容色苦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原本是要来给三嫂贺寿的,结果不但叫三嫂跟着为我担心,也叫二嫂与九妹都不得安稳。” “二嫂你听一听,六嫂这话可是分明没把咱们当做了自己人看。”元秀偏了偏头对代王妃笑着道,“咱们在这里问她是怎的连睡也睡不好,她却是一个劲儿的赔着罪!” 代王妃点头,和颜悦色道:“你素来身子不错,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可是王府最近事情多?” 琼王被留在了长安,这本身就不是太好的信号,就是从前与琼王过从甚密的一些人,如今也不愿意登门拜访了,王府清闲得很,单是府里一些下人们的管束又怎么难得到母亲出身杜氏的陶景年? 陶景年欲言又止,代王妃察言观色,软语温言的哄了半晌,陶景年正要开口,外面使女却进来禀告,说长孙明镜派去请的大夫已经到了。 见状代王妃只得作罢,命人先把大夫请进来为陶景年诊了脉再说。 大夫是长安颇有名气的一位,想来为世家大族里女眷看病也不是一次两次,对着偏厅里两位王妃一位公主并不见什么惶恐,切脉后先说了一堆,元秀听得云里雾里,代王妃倒是好耐心的听完了方问:“那么如此该怎么办?” “老夫开一个宁神静气的方子先吃上几日,只是老夫也说一句实话,王妃这病由心中郁结而来,若是想不开,吃药也是无用的。”那大夫道。 “阿文你陪大夫下去开方。”代王妃微微皱了下眉,对大夫颔首道,她身后的使女忙应了,陪着那大夫出去,陶景年勉强笑道:“我早说了无事,却叫两位嫂子与九妹这样的一番忙。” 代王妃轻叹道:“子嗣的事情急不得,况且你与琼王到底还年轻,咱们这儿是自己人说一句,也不怕皇后殿下见怪——皇后殿下入主中宫也是好些年的,如今可不是也有了?这世上件件事情总是讲究个时辰的。” 陶景年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代王妃这是故意将她郁结于心的缘故推到了子嗣上面,以免元秀另作他想,她苦涩一笑点头道:“二嫂说的是呢,究竟是我想的窄了。” “我道六嫂为了什么竟会郁结在心,却原来是为了子嗣。”元秀也安慰道,“二嫂说的再对也没有,子嗣之事缘自天定,何况六哥六嫂都这样年轻。” 代王妃与元秀又劝说了她几句,使女却已经先煎了一贴药来,元秀奇道:“怎么这么快?” “大夫开的方子都是一些常见的药材,王府里面恰好都有,方才哥舒夫人使人去厨下看着煎的。”那使女阿文回答道。 齐王得了丰淳赐了一位美人为妾侍的消息她们当然不会不知道,虽然这会长孙明镜不在,但几人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有陶景年对自己的使女说了一句:“回头你去替我谢一谢哥舒夫人!” 她的使女屈膝应了。 陶景年喝下了药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代王妃粗通医理,见状点头道:“既然是安神宁心的药想来喝了总是犯困的,咱们且先离开这里叫六弟妹好生休息一下。” “二嫂说的是,想来外面人也到的差不多了。”元秀随代王妃回到正厅里,果然昌阳公主也已经到了,她穿着绀紫宫装,挽凌虚髻,浑身璎珞明珠,灿烂夺目,恰如一朵艳丽的牡丹,看到元秀笑着道:“我正找你在什么地方,原来你和二嫂在一起?可不是三嫂有什么好东西,偏偏给了你们两个,这会儿吃了独食过来的罢?” 听她这么一说元秀也知道昌阳公主显然是刚到的,她一看,云州却还没有到,代王妃已经笑着接口道:“可不是么?你三嫂亲自做的齐地那边的点心,因咱们来的早才赶上了,你们却是没有了。” “果然如此!”昌阳公主嗔长孙明镜,“好偏心的三嫂,我不过因着出门时马车坏了,重新换了一驾才耽误了功夫,不曾想三嫂就不给我留?” “齐地的点心倒是准备了,只是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长孙明镜含笑令人送上来,解释道,“上几回我拿出来待客都嫌不如长安的好,就是钊郎也不爱吃,所以今儿虽然备了一份,但也没有立刻拿出来,却不想二嫂倒是惦记着。” 代王妃伸手拈了一块笑着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先父曾在齐地为官,我小时候在那儿却是待过的,也谈不上多么喜欢,但遇见了总也想尝上几块。” 昌阳公主听了笑道:“那我可也要尝一块,看看究竟为什么叫二嫂这样一直惦记着。” 元秀在她下首坐了下来趁机低声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云州?” “她没和你一起来?”昌阳反问了一句,随即立刻道,“那么多半是先去见那郑家郎君了。” 她又看了看左右问:“听说利阳病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在太液池边待久了中了暑气,我昨儿已经把延春殿的人都打发了。”元秀轻描淡写的说道。 昌阳公主先皱了下眉,随即道:“这是应该的,延春殿上上下下,从乳母到宫女再到内侍,那许多人居然还能够让利阳中暑,放在了先帝在时非活活打死不可!” “如今宫里才出两件喜事,不宜见血,何况我也只是代掌宫务。”元秀轻咬了一口点心便有些索然无味,放了下来道。 昌阳公主漫不经心的挑了一块吃着,看起来也不是太喜欢:“利阳年纪小,阮芳仪位份虽然高,可惜死得早不说,阮芳仪也不是个精明能干的,留下来的乳母竟也这样不当心。” 说着她想了起来问道:“东平没出来倒也罢了,十弟呢?这一回可过来了?” “他和銮郎、鑫郎都来了,一进门就被钊郎叫了过去,如今也不知道在王府的哪个角落里面玩着呢。”元秀道。 “十弟还是活泼些的好,不然总拘在了宫里似个女郎。”昌阳点了点头,复奇道,“你怎么把銮郎他们也带过来了?”她随即想到了什么,“难道是五哥的意思?” 元秀摇了摇头:“先是銮郎自己去珠镜殿求的我,说是想与钊郎一块儿玩,他头一次跟我开口,况且三嫂是他正经长辈,再者张明珠的确严厉,让他松快一天也没什么,后来五哥知道了就说不如连鑫郎一起带上。” 昌阳沉思了片刻便冷哼了一声:“赵芳仪那脑子想必还出不了这样的主意,銮郎年纪又那么小,张明珠也不像这等人——云州最近与赵芳仪走动不少吧?” “我看云州也不太像是想到这些事的。”元秀知道她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道,“从前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郑家的这些心思呢!” “郑家啊最能干的还是郑敛,早先他被先帝点为大姐驸马的时候,原本以为郑家要大兴的,结果后来出了韦坦那起子事!”昌阳哼道,“郑敛被打发到了洛阳后,郑家也没接着出其他出色之人,云州的那一个还是很不错的了,可如今瞧一瞧也是个自作聪明的主儿!” 元秀微哂道:“咱们能够想到的,五哥未必想不到,再者銮郎年纪还小,他们就是在后面琢磨什么也做不了大事。” “你可别小瞧了这些动作。”昌阳提醒道,“从小被撺掇着,如今中宫可是有了身孕的,到那时候……” 元秀皱了一下眉,忽然想了起来,告诉她:“六嫂刚才就到了,只是不太舒服,我方才就是与二嫂在陪她。” “唉,你怎么不早说?我去瞧瞧!”昌阳公主一皱眉就要起身,元秀忙拉住了她小声道:“她如今喝了药正睡着,你去瞧什么?不如等一会走时再去,也好说几句话。” 昌阳公主这才作罢,便道:“她是来了后不舒服的?怎么回事?” “这倒不是,说是好几天都没睡好了。”元秀道,“我正要问你,你如今在宫外,可知道琼王府上出了些什么事,让她这样的费心?” 昌阳公主想了一想,道:“我倒没有听到什么,或许是子嗣?” 元秀呀了一声,正要继续问下去,外面却一头奔进了一个穿大红锦衣的少年郎来,一张原本白皙的面庞晒得通红,神色却颇为兴奋,进来后匆匆行了个礼叫了声母亲,正与代王妃并几个贵妇说话的长孙明镜抬起头来,立刻沉着脸斥道:“好没有规矩!也不知道给你姑姑、伯母并姨母见礼?” 李钊还没说话,身后又跟着跑进了三人,正是李佑、李銮和李鑫,虽然后三人如今厅里好些人都没见过,但恰好他们今日都穿了皇子礼服,如今皇子又不多,只算一算就能知道是谁了,顿时有许多人站起了身,反过来要给三王行礼。 李钊被母亲当众斥了一句也不生气,笑嘻嘻的依次从代王妃开始行起了礼,而大部分人却要给李佑三人行礼,如此见礼毕又花了许多时间,待再次坐定后长孙明镜的笑容便深了几分,虽然李佑、李銮和李鑫论起来是她晚辈,但也是叔王与皇子,不管丰淳让他们过来是为了什么,到底是齐王府长面子,因此越发的和颜悦色。 李佑的性格原本要沉默内向许多,今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与同龄的李钊玩得开怀,笑容也多了,昌阳等他对长孙明镜说过了贺词后把他叫到了身边,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脸,问道:“你们都玩了什么这样一身的汗?” “回七姑、九姑,我们玩了蹴鞠。”一旁李钊凑过来说道,神色里有些忐忑,像是生怕被责怪一样,元秀不由扑哧一笑,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襟道:“郎君们玩得野一点也没什么,蹴鞠是常理,只是今儿天这样热,仔细中了暑!你十一姑就是这样才不能过来的。” 李钊见她这么说放下心来,笑着道:“哪里敢让十叔和堂弟们在日头下面玩?我们是理了一个偏厅出来,旁边都放着冰盆呢。” “既然这样怎么还是这么一头的汗水?”昌阳公主看着手里差不多湿透的帕子皱眉道,李佑已经坐到了旁边端起一盏凉茶慢慢喝着,李銮和李鑫跟着被她招到身边查看,李銮便接口回答道:“七姑放心,堂哥说的没错,这汗水都是咱们跑过来时晒的。” 代王妃笑着道:“郎君们总是不耐烦静静坐着的,也不必说郎君,就是咱们这些人做女郎时又哪里坐得住了?只是莫要伤了身子就好。” 李銮侧首笑道:“二伯母放心,咱们只是出了些汗,并没有什么。” 元秀却注意到最小的李鑫有些无精打采,便不放心的俯首问他:“鑫郎可是热到了?” “回九姑的话,我不热,我只是想母妃。”李鑫年纪小,还不懂得隐瞒自己的情绪,便如实道,元秀看了他一眼,心里想卫王好歹也有四岁了,这曹才人怎么教得他这样迟钝,便安抚道:“你先随你钊堂兄去换了衣服罢,看这一身汗,衣服都湿透了。” 李佑等人都是带了备用的衣袍来的,听了她的话,李钊便起身道:“去我住的地方换罢,回来恰好开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七章 和静郡主 宴开之后元秀等人自然坐了首席,长孙明镜忙碌着招呼来客,代王妃对阿文道:“你去看一看琼王妃可曾醒了,若是醒了便收拾些清淡的送过去。” 阿文答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回来说陶景年正睡得沉,代王妃点一点头道:“那么叫人不要忘记给她的使女也送些吃食。” 昌阳笑着道:“二嫂究竟考虑得比咱们周到。” “你们三嫂从前交游广阔,如今大半个长安的年轻夫人们都与她是旧识,咱们是她自家人,帮上两把也没什么。”代王妃笑着道。 这时候一个人从下面跑了上来,到了元秀面前笑眯眯的道:“二十一姐你过来一下!” 这人上首几席都不陌生,正是鲁王之女和静郡主,她比元秀就小半岁,生得珠圆玉润,穿一身靛色胡服,勾勒出窈窕的身量,元秀咦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你来了便晓得。”和静神秘的道,昌阳不依道:“我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和静了,怎么不见和静对我这样热络?一般的姊妹可也太偏心了些!” 和静对她做了个鬼脸笑着道:“十九姐就是不讲理,我不过与二十一姐闲话几句你也想听?” “我偏想听怎么办?”昌阳眨了眨眼睛问,和静眼珠转了一转,拉起元秀便跑,嘻嘻笑道:“我偏不告诉十九姐!” 元秀被她拉着跑出正厅,一直转过了回廊到了旁边的月洞门外,和静才住了脚步,元秀不免狼狈的整理着衣襟问道:“你要与我说什么?怎就这样跑了出来?” “那火炼金丹如今长得如何了?”和静迫不及待的问道。 元秀一愣,这才想起来当初那株火炼金丹虽然是向鲁王要的,但还是在和静院子里挖出来的,便道:“长得还不错,你问这个做什么?” 和静松了口气,请求道:“二十一姐可以不可以悄悄分我些株苗?” 元秀虽然不甚通园艺也不觉惊讶道:“这种天里若是移株怎么种得活?再者我那本就是几株才分的新苗,如今养着也不是分株的时候——你若想要为何不去与鲁叔商议?” 和静苦着脸道:“若是能够与父王商议我又何必来与二十一姐说?”她左右看了一看无奈道,“就是父王那里那一株,快要死了!” 元秀瞠目结舌道:“什么?” “这一种本就有些娇嫩,王府里面名贵的卉木又极多,早先它出了芽虫,后来花匠发现除掉了也就是了,却不想前天去看时已经连枝干都枯萎下去,眼看着不成了!”和静拉着她袖子好言好语的哀求道,“幸亏如今不是牡丹盛开的时候,府里面花木也多,父王如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会盛开的荷花、芙蓉之类上,因此暂时先瞒住了,可是这会若不能补种,来年花匠必定无法交代——我也不瞒二十一姐,那花匠是我母妃陪嫁,旁的事我倒也能跟父王求一求情,可父王他素来爱花……” 鲁王李暮是怀宗皇帝最小的儿子,他能力平庸,因此才能够在王太清手里逃过一劫,宪宗皇帝登基后,因为李暮是唯一一个活着的兄弟,宪宗皇帝对他很是礼遇,原本按着梦唐律,和静最多只能封县主,宪宗皇帝特特加封她为郡主,以示恩宠,便是李暮受到的种种优待的例子之一。 和静的生母是李暮元配,却出身不高,这是因为李暮娶妻时还是怀宗皇帝时,王太清那时候已经对宪宗皇帝颇为忌惮,打算谋害了宪宗后以李暮继位,为了以后便于掌控李暮,王太清说服怀宗皇帝同意为李暮娶了一个出身不高、本身性情也柔顺的区区从四品官吏之女,那官吏本身也只一介布衣,靠科举出身,性情清高自傲在朝中并无太多助力。 鲁王妃是早在和静幼时就因病去世了,而和静的外祖也已高老还乡,如今王府里面做主的鲁王妃乃是李暮的继室,这位继鲁王妃是宪宗赐的婚,出身望族,自己也生了二子一女,皆比鲁王世子与和静都要小上好几岁,不过很得鲁王宠爱,继王妃极会做人,对世子并和静郡主嘘寒问暖十分周到,因她进门前原本的鲁王妃已经过世,和静对她也谈不上厌恶,只是到底不是亲生母女,总有隔阂。 偏偏李暮对旁的事情都不是太上心,惟独喜爱花木,府里专门照拂这些花木的花匠一旦失了手,让珍品蒙尘,定然会惹他大怒! 这一回出事的这个花匠恰好是从前鲁王妃的陪嫁——和静的外祖虽然清高自许,但也不是不为女儿考虑,早先知道了鲁王这个爱好,陪嫁之人里面便安排了擅长照拂花木的下人,鲁王妃去世后,身边有些人虽然打发了出去,但这花匠却因为技艺被留了下来,哪里知道却出了这么一回事,这花匠自知那株火炼金丹是鲁王费了重金才弄到,三四月里开花的时候还曾广发帖子请了城中权贵并宗室都来观赏过,还应允了好几家明年春季分出几株去与他们的名品交换,如今却这样死了,鲁王岂能饶了他? 花匠左思右想,便觑了个机会求到和静这里来。 和静到底念着亡母之情,想起鲁王这一株曾分过了给元秀一份,若是宫里的长的好,再分些回去重新种回了原地,这件事情自然就瞒过去了,恰好今日齐王妃生辰,元秀多半会亲自过来,和静便也过来等着。 元秀听了她的话皱眉道:“好好的花怎么就出了事?照理说,那花匠既然能够在王府里留这么久,手艺想必是好的,如何会猝然病死?” “二十一姐以为我没有想过会是有人动了手脚吗?”和静苦笑着道,“其实那花匠在整个王府里手艺也是最好的,因此父王才把火炼金丹等几株最重视的卉木交给了他照拂,只是虽然想到可能是有人私下里下了暗手,可如今花已经死了,父王的为人,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花匠大动干戈?定然是责怪他没有把花看好!若是旁的花匠倒也罢了,但究竟是我母妃旧人,如今求到了我这里,我总也要尽一尽心。” 元秀眨了眨眼睛,和静与其说是好心还不如说是对继鲁王妃的一种防备,花匠是故鲁王妃的陪嫁,若是受了罚,对和静来说不啻于自己的母妃跟着丢脸,岂不是在继鲁王妃面前无光? 她想了一想道:“我回宫里去看一看,若是方便移株便移些给你,若不然我全部挖出来先给了你去罢。” 和静闻言大喜:“二十一姐你可真好!” 她话音才落却听见有人接话道:“咦,九姐你哄了和静什么,她这么喜欢你?” 两人循声望去,却见云州带着绵儿正沿着回廊快步走了过来,元秀看到了她便责怪道:“你出宫怎么这么晚,到现在才来,都快开宴了。” “三嫂一向贤惠不会怪我的。”云州不以为然,看着和静问道,“你们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里面热闹着,我们出来闲聊几句。”元秀道,“方才六嫂身子不舒服在偏厅里躺着了,这会不知道醒没醒,你记得问候一声。” 云州道:“我知道了。”见她和和静还是站着没动便问:“你们不一起进去?” “我方才惹了十九姐,过会再进去。”和静吐了吐舌头,云州唔了一声,点点头走了过去。 和静看着她的背影道:“二十三姐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元秀眯了眯眼,淡然一笑:“她啊,上一回被人连累,这几日在宫里待着嫌闷,今儿可以到三嫂这里来走一趟,自然高兴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八章 杜不留 元秀又与和静闲聊了几句,正待回正厅去,却见不远处几名使女簇拥着两人边说话边走了过来,两方相遇得突然,对方想回避也不及了,只得屈膝行礼道:“妾身参见贵主、参见郡主!” “免礼。”元秀示意她们平身,目光在哥舒夭娘身上转了一转,又落到了旁边一人身上,江错娘抿嘴笑了笑,复屈膝道:“妾身有眼无珠,上回竟不识是贵主当面,冒犯之处,还请贵主宽恕!” 元秀记性虽然不错,但江错娘不过是杜七的一个姬妾,连妻子都算不上,当时又起了浓妆,如今因为今日齐王府的客人大抵身份尊贵,江错娘一个小小姬妾当然不能太过花枝招展,妆容一淡,元秀还真没想起来,不过是因为她与哥舒夭娘走在了一起才留意了一下,如今江错娘这么一赔礼她倒是记起了,淡然笑道:“错娘也与齐王妃是闺中旧识吗?” 江错娘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哥舒夭娘在旁代她答道:“回贵主的话,错娘是来寻妾身的,只是恰好遇见了王妃生辰。” 元秀又看了她们一眼,不过到底没问是什么事,只是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哥舒夭娘和江错娘都松了口气,再次行礼走了过去,和静看着她们的背影不免问道:“那哥舒夫人是上回宫中赐宴的时候,今上赐给齐王的姬妾,可那错娘又是谁?” “她啊是城南杜氏杜七的爱姬。”元秀道,“上回我偶然遇见过她们一次,那时候哥舒夭娘还在左教坊里呢,两个人关系就是极好的,没想到如今哥舒夭娘进了王府还是有往来。” 和静咦了一声,惊奇道:“你是说,哥舒夫人身边的那一个娘子居然就是让杜不留收了心的那一个?” 这回轮到元秀惊讶了:“杜不留收什么心?” “坊间传言说杜不留至今不肯娶妻就是为了她……”和静附到元秀耳边小声道,“为了这个杜家长辈没少发火,听说这位娘子在长安的住处都换了好几次,只是杜家家主杜黄衣都亲自出面劝说了,杜不留却一口咬定若是娶妻定然要娶这娘子!” 元秀诧异道:“听说杜家这位七郎放.荡不羁,这错娘居然如此能耐?” “可不是么?”和静掩袖笑道,“杜不留虽然没什么官职在身,可他风仪气度皆属上佳,长安从前风头最劲的崔风物如今已经尚了主,尚的还是十九姐那样的美人,各家女郎自然不再敢作他想,原本崔风物还未尚主时,杜不留就风流满长安了,如今更是一枝独秀……这会却忽然为了一个娘子收了心,二十一姐你在宫里大约不知道,这会长安不知道多少女郎对她感兴趣,想要亲眼看她一看呢?” “倒是有趣。”元秀一笑,受平津公主当初闹出来的事情影响,宫中私下里难免会对韦坦有许多贬低之言,元秀多多少少听了,加上韦坦也确实不是什么出色或骁勇人物,所以元秀对那等风流浪荡子最无好感,这杜七比起韦坦当年来更甚,若不是他姓杜,元秀根本懒得对他留意。 和静转着眼珠笑道:“只是我看这位娘子长得也不如何。” 江错娘其实绝对是个美人,只不过今儿过来的长安贵妇里面好多不但是美人,且气度非凡,尤其皇室里面生得最好的两位公主昌阳、元秀都在,这一比她不免就黯然失色起来。 “姻缘天注定,哪里是按着容貌美丑相配的?”元秀笑了一笑,正待拉着她回正厅,忽然想起了一事道,“这么说来杜黄衣也管不住这杜七了?” “杜七的父亲早逝,母亲前几年也去了,原本属于他的产业早已到了他手里,况且就算还没给他,也没有说为了管教侄儿,做大伯的把产业收回去的道理。”和静郡主抿嘴笑道,“他本是嫡系子弟,产业丰厚,杜黄衣几次派人想赶走这娘子,都被他事先转移藏到了别处,如今杜家长房正为此闹着心。” 元秀听着忽然问道:“长房连杜黄衣都出面了也不曾有办法,为何不请五房出面?我想那杜青棠何等手段,想必收拾一个杜七总是有办法的。” 杜青棠与郭家的恩怨虽然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但因丰淳登基以来的明显偏好,满朝都记着,和静郡主当然不会忘记,一直说起杜七来一直不提杜青棠,如今见元秀主动提起,又看她神色之间并无不悦,便道:“我听说杜家长房与五房也不是很亲近,何况杜青棠如今赋闲在家,与杜家长房也不见怎么走动,想是杜黄衣也认为此事是长房之事,无需五房费心。” 元秀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两人携手向正厅走去。 ……………………………………………………………………………………………… 那边哥舒夭娘一面送着江错娘,一面问:“你有几分把握?” “我虽然只跟着我那不争气的阿耶学了两三年,或者有什么疑难杂症断不出来,但喜脉还不至于弄错。”江错娘哼了一声道,“只是有喜了又怎么样?你可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瞧你堂堂大王爱姬,屋子里面的摆设还不如我那里呢,更不要说你对着那些下人都小心翼翼的模样,你打算怎么办?” 哥舒夭娘苦笑道:“我总是希望能够生下来的,便是不能自己养,好歹也有个伴。” 江错娘惊讶道:“难道齐王如今对你……” “我进了府才知道。”哥舒夭娘压低了嗓子打断她,“这府里说到底,还是王妃做主!” “……”江错娘睁大了眼睛,半晌才嗤笑道,“我说呢,这齐王听着就是个好色的,要不然如何会在娶王妃前就弄出了一个任秋来?但自从娶了王妃,别说外室了,就是王府里面侍妾也不多,子嗣更只有世子一个!” 哥舒夭娘叹了口气:“在教坊里时我做低伏小的就习惯了,到这儿也不过换个地方罢了,说起来王妃虽然不喜欢我,但也不曾故意使人给我难堪,从前还要讨好好些人,如今真正要讨好的只她一个,还轻松些。” “从前你没讨好周全不过是吃些苦头。”江错娘冷笑,“在这里指不定就丢了命了!” 哥舒夭娘抿嘴不语,江错娘又道:“你今儿钗环这样少可是怕王妃惹眼?” 看她点了点头,江错娘叹息:“又错啦!今儿往来那许多贵妇,连公主都到了,哪个不是珠环翠绕?这样的场合王妃要你这个侍妾出来招呼那些身份略低之人,正是为了显示她的宽容大度,你却穿得这样简单,指不定她还以为你是故意丢她脸呢!” 哥舒夭娘不由瞠目结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零九章 代王妃 宴到中途,代王妃见席上人都有了几分醉意,连带元秀也喝了几盏土窟春,面上泛出艳色,她趁机问道:“九妹若是喝多了,趁你三嫂忙着,不如我陪你去休憩下?” “也好。”元秀酒量不大,但也能喝上几盏,只是极易颜酡,这会却还是清醒的,但听代王妃话中之意似乎有话要说,心里有数,便趁势起身,这时候长孙明镜在略远的地方招呼着,昌阳公主与和静郡主两个行着酒令,旗鼓相当,正喝得兴高采烈,却没有注意到她。 因陶景年在偏厅休憩,代王妃对齐王府的地形极为熟悉,便沿着有屋檐遮蔽的回廊,到了距离正厅有段距离的一处水阁,这水阁四面透风,挂着淡青色仿佛烟雾般的烟罗纱,地方不大,但因临水,虽无冰盆,倒也清凉。 代王妃令跟着两人的侍者都留在阁外伺候,笑着挽住元秀的手道:“咱们两个说几句私房话罢。” “便听二嫂的。”元秀笑了一笑跟着她进了水阁,两人在临水的那一面坐了,代王妃略顿了一顿,便道:“我素来知道九妹聪慧,因此也不绕圈子了——南风那孩子委实不堪造就,当初也是为了这个缘故,他的父母才想着法子,托人把他送进了神策军中,本以为有军规约束,何况袁统军素来沉稳,哪里想到这一回袁统军虽然是一片好意的抬举他,却不想他自己不争气,胆大妄为,冒犯到了九妹头上,按理说,我虽然姓崔,但进的却是李家门,自然是站在妹妹这边的。只是……” 代王妃苦笑了下道,“若是崔家旁的孩子,我定然是没脸来与九妹说这一番话,这南风他自小得了太妃的眼缘,这些年来就是鋆郎在太妃面前也才能比上一比,老太妃年纪大了,难免更加注重子嗣,原本是想亲自进宫求一求九妹的,只是想着等九妹怒气平息些,谁想九妹如今却又忙了起来,因此并不敢特特前去打扰,趁着今儿三嫂作寿,太妃让我把这番意思带到。” 元秀眯着眼,淡淡笑了一笑,崔南风与冯腾的事情可大可小,更何况里面还夹进了一个卢家二十六娘,那就更复杂了,代王妃说什么崔太妃在元秀回长安后没有立刻进宫拜访是因为想等她怒火略消全然是借口,恐怕是因为宫里传出中宫和华妃双双有孕,三位芳仪里面一个有伤,一个要抚养皇子,还有一个进宫时日尚浅资历不足,因此皇后说动了丰淳让元秀代为执掌宫务,崔太妃这才急了——先前的郑美人小产事,元秀还只是受托付彻查这么一件事,博陵崔家在宫里没有妃嫔,他们倒也不怕因此烧身。 可中宫之权却不一样——别瞧只是打理六宫,长安各家的关系千丝万缕的,旁的不说,卢家二十六娘与宫里的卢芳仪可不就是同族的堂姐妹? 而且此事也叫长安更加清楚了元秀公主圣眷之隆,是远胜其余诸位公主的,崔太妃虽然是博陵崔氏出身,又有亲子代王,可也不愿意轻易得罪了深得兄长重视的元秀,可崔南风虽然不争气,到底是太妃疼了多年的子侄,因此仍旧是让代王妃过来开了口。 想到方才才进正厅、长孙明镜去迎琼王妃时凑过来的冯氏,大约就是崔南风的母亲了,也是冯腾的姑母。因那崔氏态度冷淡,加上元秀没有彻底了结崔南风与冯腾之事,本就为了崔太妃这一支,那冯氏未免有些不够看,因此接下来都不曾理会她们,想来也是代王妃见冯氏几次献殷勤都被元秀冷落,这才不能不亲自出面。 这么说起来,王子节将宫权交到自己手里,也不一定全是因为丰淳为了借此可以名正言顺的拖住自己,还有她本身借丰淳这个打算顺手推舟之意——若如今宫权还是王子节打理着,崔太妃要为崔南风说情,昭贤太后已经去了,崔太妃少不得要寻王子节迂回,王子节把宫权这么一交,却是避过了这么个两面不讨好的差事。 “二嫂刚才也说了,虽然二嫂是姓崔,可进的却是我李家之门。”元秀想到此处,淡然道,“说起来太妃也是我李家的人呢,却不想对崔家一个子侄到比本宫还要亲近些?” 代王妃听她这话便知道元秀没有轻易放过的打算,心头一紧,勉强笑道:“九妹这话说的,太妃疼爱南风也只是因他自小长在膝下罢了,论身份论亲近他又怎么能与九妹比?只是太妃听说他被袁统军点名陪九妹去了紫阁别院,在别院里时言谈无忌惹了九妹不高兴,上一回受了军棍回到家中一直极为彷徨的,太妃见他整日里担忧得罪了九妹,又听说不是什么大事,想着九妹一向最仁善大度不过,便想叫我来与九妹代他赔个礼——怎么竟不是他说的那样吗?” 元秀听她立刻为代王府找了退路,不动声色的道:“仁善大度或者不敢当太妃之赞,不过太妃与二嫂想来也是清楚,本宫自幼丧母,是昭贤太后抚养长大的,昭贤太后在世时尝言本宫生母文华太后在世之时宽柔待下、深得六宫拥戴,因此以其警戒本宫,本宫自认不能与母后相比,但也不至于失了昭贤太后一片冀望之心,总也不能算是不讲理之人,二嫂你说可是?” 她这么问了代王妃当然没有摇头的余地,略赔了笑道:“九妹说的对极了。” “既然如此那么二嫂今儿过来寻我,我却也不能说一说我的委屈了。”元秀冷笑了一声,“打从当年高祖皇帝定都长安起,咱们李家的女儿自来过的是什么日子,想必二嫂也清楚,就是二姐是个贤惠的,可也从来不失皇家气度!” 代王妃脸色微变,元秀连皇家气度都说出来了,看来这事显然难以善了,她不禁后悔起来听了崔太妃的话过来说这个情,崔南风虽然也是她的堂弟,可又怎么能和自己亲子相比?李鋆是世子不假,但受重视的宗室与不受重视的宗室过的日子可是两样的,更何况如今的李鋆和丰淳的子嗣已经是隔了一层了,更遑论再继续下去?原本代王妃对这件事情就有微词——本朝对帝女一向娇纵,看一看开国那时候的高阳、太平、安乐,再看看如今的平津、云州,元秀公主虽然没有传出过什么剽悍之举,可这位帝女在宪宗皇帝诸女里面所受到的重视与宠爱,绝对不下于宪宗皇帝陪伴和花费心血最多的平津! 博陵崔再是名门望族,如今又不是士族足以与皇族一较高下的魏晋之时,本朝高祖和太宗皇帝起兵时或者还受过诸家的帮助,那时候五姓七家的确非同一般,但是也因此招忌——高宗皇帝并武周这两位在位的时候,五姓七家并开国几家望族,如罗氏、长孙氏、杜氏、韦氏、裴氏……哪个不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寻着机会收拾? 更何况崔南风在崔家绝对没有优秀到了足以让家族冒着得罪公主的风险保他了! 崔太妃侍奉宪宗皇帝多年,诞有代王,又平平安安的等到了宪宗皇帝驾崩,被代王接出了宫做太妃,安享晚年,可见不是不精明的,可这一回也太糊涂了! 代王妃在心里埋怨着崔太妃,她与代王结缡多年,虽然王府里面姬妾不少,却一直深得代王尊重,连崔太妃待她也是客气的,自然也不是个没用的,听出元秀不愿意就此作罢的态度,又见元秀的意思,崔南风惹的事情还不小——崔南风自小受崔太妃喜爱,因此养就了纨绔的习性,他又和代王世子年纪差不多大,太妃喜欢他,难免也有些冷落了自己的嫡亲长孙李鋆,代王妃嘴上不说,心里总有些不以为然,崔南风仗着崔太妃的喜欢,在外面惹事的次数也不少,每次惹了事情若没有旁人为他收拾,便只管到太妃面前一顿哄,太妃就要打发了代王替他善后,因此代王妃听了元秀的话,倒觉得崔南风这回定然也是将大事说小了。 想到本朝历代以来公主们的举止为人,代王妃就感到了一阵头疼,早先中宗皇帝宠爱女儿安乐公主,安乐公主拿着拟好的圣旨过去,蒙了中宗皇帝的眼睛使他用玺,中宗竟是笑着依从——丰淳或者不至于这般宠爱元秀,可为了胞妹收拾一个毫无功名的纨绔弟子,这对于皇家来说实在太简单了! 而元秀公主到这会都不见动作,也不见朝中今上对崔家以及代王府有什么偏向,照代王妃来想,要么就是元秀全然不在意,因此劝说了今上当作从未发生过,要么,就是元秀不动则矣,一动……代王妃定了定神,微笑着接口道:“九妹的性.子做嫂子的哪里还不知道?你最是明理懂事的,这都是南风不好,原本他从小都是个老实的孩子,因此老太妃与我也一直相信着他,只当不是什么大事,谁想到他却全是胡诌呢?只求九妹念着老太妃受他蒙蔽的份上莫要计较,我回去定当仔细禀告老太妃。” 代王妃一口一个老太妃,其中暗示之意不言而喻,话语之间更是全将责任推给了崔南风一人,甚至连崔家都撇了开去,显然是告诉元秀,愿意将崔南风交出来平息她的怒火了。 代王妃这么说时甚至心里暗松了口气,崔南风在崔家的地位完全是因为他最得崔太妃欢心,真正论起能力才干那绝对是倒着数的,这么一个郎君,若是没惹出大事来,留给太妃逗个趣儿,也算是代其他人尽一尽孝了,如今居然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交他出去平息事情,总比被全部牵累的好——博陵崔氏这一代的崔南熏,那才是有指望振兴崔家的人。 如果为了这个崔南风影响到了崔南熏,代王妃才要扼腕了,怎么想,交出崔南风,对代王府与崔家都是一件好事,代王妃连崔南风到底做了什么都不想听了。 元秀淡然一笑:“老太妃被二哥接出宫的时候我年纪尚小,在宫里时与太妃见的次数也不多,但太妃一向心肠软……”她话中不信之意很是明显。 代王妃赶紧笑道:“九妹说的是,不过老太妃虽然心肠软,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九妹只管放心!” “说起来,早先在紫阁别院里袁别鹤告诉我这崔南风的名字时,我还奇怪了下,只因当初在还没去终南山前,听宫里说八姐在蓬莱殿上是留意过一个博陵崔家子弟,说是极为出色叫崔南熏的,同在长安又名字如此相似,还问他莫非可也是博陵崔家子弟?”元秀悠悠说道,“袁别鹤说了是,我想着既然那崔南熏在长安风评不错,何况博陵崔家的子弟家声自来就不错,因此便一直挑他与冯腾在身边做侍卫,也是以为他们是个好的,如此看来却未免太叫人失望了。” 代王妃勉强笑道:“这都是我那族叔太过宠爱他的缘故……” “听说今年重五曲江龙舟竞渡是崔家得了第一,这些日子忙着我还没有功夫向二嫂道贺。”元秀忽然又提起了一事。 这时候都已经快乞巧节了,重五之节早已过去,她忽然提起来,代王妃愣了一下才要点头,元秀却不冷不热的道:“我还听说当日鋆郎奉了太妃去曲江之畔亲自观看龙舟之赛,还提前包下了曲江边视野最好的汀兰阁?听说那日舟上除了司鼓之人全部都是二哥派人从江南水乡那边请来的弄潮好手?又听说崔氏为了今年这一回赛舟之事还备了重赏?” 她连续三个听说问得代王妃笑容僵硬,勉强道:“这都是为了让太妃高兴一些。” “孝敬尊上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元秀和颜悦色道,“只是本宫才听了此事时不免有些奇怪——说起来奉了太妃去汀兰阁的是鋆郎,想来汀兰阁也定然是王府包下的,而获胜的弄潮好手也是二哥所请,崔氏只是备了一份赏,怎么赢了的却是崔氏而不是二哥之名呢?本宫才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崔家为了太妃特特费的功夫!” 见代王妃正要说话,元秀却又笑了一笑,换回了我的自称悠悠道:“鋆郎是个有孝心的,想来也是因为太妃平素偏疼着他,这才特特将龙舟挂在了崔氏名下,好叫太妃高兴吧?” 代王妃只得应是,元秀便摇头,轻声道:“只是二哥似乎也姓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十章 卫王李鑫 元秀先回到了席上,如今正是酒至半酣,长孙明镜今儿请的虽然多半是出身世家望族的贵女命妇,因无男子在旁,彼此又都是熟悉的,此刻也都尽放开来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堂下还有几个胡姬或弹或唱,好几个贵妇正笑着围在旁边议论着什么。 长孙明镜已经换了一身衣裙,连发式与钗环都不一样了,手里捧着一卮酒,面有难色的被几个从前闺中好友围住了讨价还价。 昌阳公主身边也围了一群人,只是因昌阳才下降,还没正式与长安贵妇里走动起来,所以这里面倒大半是宗室中人,和静郡主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看到元秀回来,当先一个世子妃便凑趣要罚她,元秀也不拒绝,笑着举樽连尽三樽,立刻搏得了一片叫好,那世子妃赞道:“贵主果然爽朗,大有我梦唐女郎之气!” “本宫方才喝时留了些量,若不然也只得求饶了。”元秀笑着道。 与这些人敷衍了一番,等她们散去了,元秀举目一看见云州已经不在了,便推着昌阳问:“十妹哪里去了?” 昌阳方才与和静斗酒连喝了好几盏,她的酒量虽然比起元秀来要好得多,此刻也不免满.面.潮.红,人也有些发晕,元秀推了她两把,她才揉着额角苦笑着附耳道:“她这段时间被罚禁足宫中还不急坏了?如今好容易得了这么一个机会出宫,你说她岂能放过?来得晚去得早,席上露一个面已经算是知礼了,今儿人这么多,难道我还能拉住了她不成?” “估计那郑纬怕不就在外面等着她呢!”昌阳懒洋洋的道,也不怎么当回事,道,“左右她也不是没人跟着,不要去理她,若不然反而是咱们的不是。” 元秀觉得也是,看她脸上仿佛晕了一层酒晕妆,不免担心道:“你也喝多了些,仔细一会上车晕着。” “和静比我喝的还要多一点。”昌阳笑着道,“我的酒量我清楚,这几盏不妨事的,对了,六嫂如今可醒了?若是醒了我也该去打个招呼。” “她啊就在偏厅,你且等一等,采蓝你去看看。”元秀偏过头对采蓝道,昌阳拈了面前一个葡萄吃,低声道:“你方才与二嫂出去说了什么?下面那两个人眼睛灼灼的望着你呢。” 不去看元秀也知道是谁,冷笑道:“那是冯氏与崔氏罢?不要理她们。” 昌阳对这两个妇人兴趣也不大,听元秀这么说了便丢开,只是道:“东平的驸马已经定了下来,钦天监连婚期都算了,云州多半也要下降郑纬,却不知道你如何了呢?” “七姐难道还担心我嫁不出去?”元秀避重就轻的笑道。 昌阳公主吐了葡萄籽儿,拿帕子擦了一下嘴角才淡然道:“我倒不是担心你嫁不出去,只担心你嫁太远了!” 元秀一怔,昌阳公主看了看她,笑着道:“咦,你忙宫务忙到了这种地步?竟连自己的事情都不关心了?东平的驸马定了之后,云州的驸马外面也多半猜到了,惟独你没有什么消息,论理说五哥最该对你上心才是,因此坊间有人猜测是不是打算将你下降到河北去?” “真真是胡说!”元秀一皱眉,昌阳却道:“这消息听多了连我都要来问了,若是五哥和你都没有这个意思还是趁早把人定了的好,虽然说这些谣言对咱们也不能做什么,可总这么传着到底打皇家的脸。” 说罢似又觉得语气重了些,复解释道,“你若不愿意远嫁河北,我想那贺夷简若是对你不死心,借此弄假成真,到那时候可就不好了,你也知道,不拘何朝何代,总有那么一群人打着皇家女儿的主意——我不是说旁的,韦相前几个月不是还请求五哥叫你下降到河北去么?” 元秀脸色阴晴一阵阵的难定,这时候采蓝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小声禀告道:“琼王妃已经走了。” “走了?”两人一起问了出来,“什么时候走了?” “奴听偏厅里面伺候的使女说是约莫小半盏茶之前,琼王妃说她觉得好些了,想趁机回家,因为当时齐王妃忙得紧,琼王妃便叫她们转告一声,说改日再登门赔罪,这就回府去了,那两个使女虽然觉得就这样让她独自离开不妥,但琼王妃一定要走,也不敢阻拦。”采蓝说道,“她们后来禀告了齐王妃时,琼王妃都出府去了。” 元秀不觉皱眉:“她这么急急的来又急急的走,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会是为了子嗣吧?”昌阳猜测道,“说起来六哥至今无子,王府里面却只有个不怎么得宠的妾侍,从前她还有中宫可以比照,如今中宫有孕了不说,五哥的妃嫔虽然不多可也比王府里多得多了,就算罗美人已去,六嫂上面没有太妃提醒,可五哥如今膝下都有三子,并中宫及韦华妃都有孕在身,六哥膝下竟只有一个庶女,听说还是一直病歪歪的……莫不是为了这个两人有所争执,六嫂才这样的?” 昌阳公主本身与琼王还有琼王妃倒没有什么仇怨,只是当年杨太妃与罗美人在宫里很是斗过几次,何况前不久刺伤了杨太妃、在宫里折腾出所谓刺客之事的老内侍正是从前罗美人的近身侍者,因此如今提到了琼王府的事情措辞虽然还算客气,语气里不免就带上了几分调侃之意。 元秀因为琼王曾与丰淳争位,加上她原本就与李俨见的不多,便浑不在意道:“若是如此就是六嫂不懂事了,说起来六哥待她也不差,怎么这会竟糊涂了?便是寻常人家还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呢,难道要六哥一辈子守着她将来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吗?” 两人正说着话,长孙明镜面脸赤红的走了回来,但见额上一层薄汗,贴身使女忙拿帕子替她擦了,她坐到了旁边笑着道:“九妹你回来了?方才听人说你出去散一散酒意,我还怕你当真醉倒了。” “就算醉倒了那也没什么,我与二嫂一块儿去的。”元秀笑着道,“方才使了人去看六嫂,她怎么竟悄悄儿的走了?” “可不是?”长孙明镜提起此事来也有些轻嗔,“便是不提旁的,她方才脸色还难看着呢,这会就这么走了,当真是让人不放心!” 昌阳这时候看了看下面,便问道:“李七娘没有来吗?” “她原本要过来的,只是十娘子忽然染了重疾,需要照拂脱不开身。”长孙明镜说着,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眼元秀,元秀却作未见,只是道:“钊郎他们几个可是又跑远了?我在这厅里竟没看过几眼。” “郎君们都是这样,只要不出王府也不必太过拘束他们。”昌阳说着回头对元秀道,“不过还是把鑫郎叫回来罢,銮郎怎么说也启蒙了,鑫郎年纪却要小些,恐怕他玩过了头反而累着。” 元秀想了一想方才李鑫也不像其他人是玩得开心的,她知道曹才人一向因为王子节无子的缘故惟恐李鑫被她抱走了,所以心下难免惴惴,这份惴惴却又传给了李鑫,虽然同样是皇子,李鑫因着年纪与性情的缘故总是少一份气势,尤其李銮强势,可不要趁着没人看管的时候委屈了李鑫,便道:“七姐说的是,采蓝你去把鑫郎带过来,就跟着我们罢。” 没过多久,采蓝果然带着满头大汗、面色通红的李鑫回了来,他身上是已经换过了一身石青色绸袍,如今也仿佛是水里拉起来的一样,大半部分都湿漉漉的,昌阳看着皱眉,问李鑫身后之人:“你们就是这么看着卫王殿下的?” “求公主饶恕!”那几人不敢分辩忙跪了下去,元秀脸色也不好看,但见堂下已经好几人注意到那人下跪,还是一捏昌阳的手背道:“咱们去偏厅里说。” 偏厅中因为琼王妃陶景年离开的缘故倒是正好空了出来,昌阳对元秀道:“你且带鑫郎去换一身衣物。” 元秀正要答应,李鑫的贴身内侍便怯生生的道:“可是殿下带来的衣物这已经是最后一套了!” “你去寻钊郎身边的人,找一找钊郎旧时的衣物先对付下。”不待昌阳公主说话,元秀已经对采紫道。 将李鑫身边的侍者交给昌阳去审问,元秀命采蓝抱着李鑫转到屏风后,放在陶景年躺过的榻上,先替他脱了外袍,却见里面中衣也是湿漉漉的,这时候他脸上却渐渐苍白了起来,元秀心下狐疑,忍不住问道:“你身上这是水是汗?” 李鑫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元秀问了几回他只不作声,最后急了,李鑫竟哆嗦起来,见状元秀只得重新安抚,不多时却是偏厅里的使女先进来,小声道:“贵主,奴方才叫厨下备了些热水,或者请卫王殿下沐浴后再更衣可好?” 元秀看了她一眼:“如此甚好。” 沐浴当然不能也在偏厅,元秀出去和才问了几句的昌阳说了一声,带着李鑫出了偏厅,到了附近一间屋子里,采紫也恰好带着寻出李钊四五时穿的几件看起来还是全新的衣袍过来,道:“齐王世子的乳母说这几件都是只穿过一两回的,且是常服。” “鑫郎是钊郎堂弟,穿堂哥的衣服有什么关系。”元秀随意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替李鑫掠了掠半湿的发,道,“采紫你进去帮他沐浴,略洗一下也就是了,左右回宫去了还要重新沐浴的。” 采紫答应了一声走进屋中,元秀看了看王府的下人命他们走远,这才低声问采蓝:“你去找鑫郎时可看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銮郎他们欺负了他?” 她单点一个李銮也不是没有缘故的,李佑的性情像盛才人,绝不是会去欺侮人的,而李钊虽然活泼,但年纪也长了,知道事情轻重与身份区别,李鑫再怎么懦弱也是皇子,何况丰淳子嗣稀少,怎么说也是重视的。 相比之下,只有和李鑫同父所出,却因生母的缘故更加强势的李銮,年纪也不很大,做事还达不到不留痕迹,才会这么干。 采蓝摇头:“奴寻到卫王殿下时,殿下正一个人站在花丛边晒着,徐王殿下说劝了几次也没劝回来,只得由着他,就是使了人替他张了伞,殿下也不要。” “这倒是奇怪了,难道鑫郎故意自己找罪受不成?”元秀冷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十一章 子嗣 昌阳公主看到元秀领着沐浴更衣后的李鑫走进来只是点了点头,看神色也不见什么,元秀略放了些心,见李鑫仍旧是无精打采的模样,便问:“鑫郎若是困了不如去里面躺一躺,九姑叫采蓝陪你可好?” “多谢九姑。”李鑫低声谢了,元秀见他没有拒绝,便让采蓝陪着他进去休憩,再看李鑫的随从都垂手站在旁边,到了昌阳下手坐了,估计偏厅宽阔,隔壁正堂上面酒宴的喧哗不时传来,想来李鑫也听不得清楚,便低声问昌阳:“没什么事罢?” 昌阳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仿佛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样,半晌才道:“他那衣服上是水不是汗。” 元秀一皱眉,齐王府里自然是有湖有渠的,顿时看向那几个侍者的目光不善起来,昌阳却摇头:“没有掉进哪里,是被井水浇的。” “谁浇的?”元秀面上不觉有些怒意,心里差不多已经认定了人,只是对李鑫身边的侍者也是失望无比,李銮固然比李鑫更得丰淳喜欢,可是李鑫究竟也是皇子,他这样公然的欺压弟弟,就是传到了丰淳耳中也是李銮的不是,抚养李鑫的本是曹才人自己,她放在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身边的人却连维护自己主人的勇气也无,元秀一时间不知道是回宫后先斥责曹才人教导无方还是该先召来李銮大骂。 却听昌阳道:“你别想左了,不是銮郎干的,是他自己看到王府里面的人担了水浇花,不知道怎的,跑过去硬抢了瓢浇了一身,然后站在太阳下面晒着——”昌阳公主的语气很是古怪,元秀也不禁愣道:“他自己?” “方才我好像听他告诉你说想他母妃了,他该不会是为了回宫这么做的吧?”昌阳公主脸色很不好看,“虽然如今鑫郎年纪还小,天家血脉,任性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这样却是损伤到了自己的身子——曹才人平素瞧着是个谨慎的人,却怎么这样教导皇子?” 元秀眯起眼扫了一眼旁边几人,低声问昌阳:“当真是他自己浇的?” “这几个人我分开来问的,说法全部一致,并无端倪。”昌阳淡淡的道,“就算不是,人都是曹才人替鑫郎挑的,居然全部被其他人收买,那曹才人也足够废物了!” 元秀脸色很是难看,昌阳公主一向能干,审问几个侍者只是举手之劳,何况昌阳说的也没错,亲自安排到儿子身边的人居然全部一起背叛,倘若真是这样曹才人也太废物了点,还不如李鑫自己干的呢。 只是李鑫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当真是为了回宫去见曹才人?这又不是生离死别或者是离开多远,不过是出宫来为自己的伯母庆贺一声——说起来丰淳当初把李鑫也加进了到齐王府来的名单,不仅仅是为了不让李銮一枝独秀,也有抬举这个怯懦的次子的意思,旁的不说,魏王因为年幼没有被允许与两个兄长一样一起出宫,还很是懊恼了一番呢! 还是在刚才玩耍时吃了暗亏? 元秀与昌阳都沉默下来,心里不住转着念头,末了昌阳对元秀道:“究竟是你带出来的人,回宫之后你还是先与五哥解释一下的好,好歹也问个清楚。” “唉。”元秀叹了口气,道,“我理会得。” “我原本觉得十弟过于静默,如今看来鑫郎还要没有男子气概。”昌阳摇着头道,“曹才人实在是不会养孩子,你若是不怕做这个恶人不如劝说五哥趁此事将鑫郎交给其他人带了吧。” 元秀苦笑道:“究竟是侄儿重要——做一回恶人又怕什么?只是从前倒还好,但现在可怎么给其他人带?中宫与华妃都有了身孕,而赵芳仪自己就有二子,再说就算她愿意抚养我也不敢给她,崔芳仪与卢芳仪别的都好,但就算不提崔芳仪如今的脚伤,她们两个进宫才几天?鑫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没做过阿娘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接下手来的,郑美人与崔、卢是一起进宫的不说,如今人还躺在床上呢!再者,难道给秦才人不成?那也是个没生养过的,还不如继续留在了曹才人身边。” 昌阳想想也是,叹息道:“这可真要命!我倒情愿他是被銮郎欺负了,总好过这样子糊涂!” 元秀也觉得李鑫此举太过不智,虽然如今是盛夏,可是井水四季衡温,幸亏那花匠是提过来的,想是被暑气也浸染得不那么凉了,李鑫虽然是皇室里面养大的,平素也没听说什么灾病,可是毕竟年纪小,阳气未足,这大暑天里一瓢水还是从头顶浇下去……接着又去晒太阳,如此折腾,今晚还不知道会不会发烧? 虽然三十六计里面有苦肉计,可也要看是什么情况,今儿这样的,李鑫若是不喜,或者在李銮那里吃了亏,只管跑到昌阳或元秀身边,难道李銮还敢公然的跑过来收拾他不成?就算是不喜,忍一忍到了宴散定然也就回宫了,难不成还住在了王府不成? 若他当真在这里病了,不宜移动,倒是有可能要住下来了…… 这么想着,元秀摇了摇头,叹道:“随他去罢,看他方才倒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等回了宫我仔细问一问。” 昌阳公主复看了一眼伺候李鑫的人,轻哼道:“皇后这些日子对宫务可也太疏忽了些,鑫郎身边的人固然是曹才人安排的,但她这个嫡母总也不能一点不上心啊!” 元秀抿了抿嘴。 …………………………………………………………………………………………………… 大明宫里蓬莱殿门窗紧闭,厚厚的帐幔垂下隔绝了外面的暑热,冰盆远远的放在了殿门前,凉意虽然有,但到底闷热,为了怕着凉,王子节穿着夹衣,略一动便满头是汗,杏娘亲自拿着团扇替她小小的扑着风,心疼道:“这样的天气里委屈了殿下了!” “为了这个孩子就是再难受些也谈不上委屈。”王子节的表情却是欣慰的,她自己一拿帕子擦了下汗水,叹道,“如今我也只求上苍赐我一个男嗣了!” 杏娘好言安慰道:“皇后殿下命格尊贵,定然可以一举得男!” 王子节听了这样的吉祥话只是笑一笑,问她道:“如今家里怎么样?” “邓国夫人已经回了府里,是二十二郎亲自去接回来的。”杏娘低声禀告道,“另外邓国夫人听说元秀公主不愿意下降二十二郎,很是失望,不过也打算为二十二郎挑选合适的女郎,说过些日子进宫探望殿下时,顺便与殿下说。” 王子节想了一想:“你告诉母亲,下次来时,顺便把剩下的东西带出去。” 杏娘显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有些犹豫:“难道殿下打算接下来不用了吗?” “若是碍着子嗣怎么办?”王子节反问道,“何况留在宫中,迟早是个证据!” “难道还有谁敢来搜咱们蓬莱殿?”杏娘诧异道。 王子节闭上眼淡然道:“如今宫权可不在本宫手里,何况今上的性.子你还没摸到几分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十二章 回宫 齐王府的生辰宴饮散后,元秀与长孙明镜并昌阳公主告别,带了李佑三人回宫,到了宫中,元秀命采蓝送李佑与李銮回各自所居之殿,却对李鑫道:“你随我来。” 李鑫面色微变:“九姑,不先去见母妃吗?” “鑫郎是郎君,虽然比銮郎小些,可也是鉴郎的兄长呢,过上两年也是要启蒙随师父上学了,怎么还这样粘着母妃?”元秀因他年纪小,虽然对他今儿做的事情很是不满,却也按捺着性.子慢慢哄着,李鑫究竟软弱,虽然心有不甘,这会却也不多说了。 元秀自是带着他直奔紫宸殿,鱼安源出来迎了她,问道:“阿家可有什么急事?” 一听这话,元秀便知道紫宸殿中有朝臣在议政,便问:“里面都有谁?” “几位阁老都在。”鱼安源小声道,“张司业并裴尚书有些冲突,大家正在劝和,如今里面扭打成了一团,阿家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不如先在偏殿里等一等?” 元秀略一思索问道:“张明珠如何又与裴尚德打起来了,难道还是为了上回西市那边的胡人之人吗?” “阿家有所不知,今年因春旱的缘故,虽然重五时候雨水开始充足,各处都有补种,但因之前干旱的缘分想必今年秋收不会太好,而且如今许多田地都抛荒着无人耕种,因此朝中诸公里面有人说这都是因为夷狄胡人前来本朝行商,商贾攫利甚众,引得本朝许多人也去行商,以至于田地荒芜。”鱼安源说着自己知道的事情,“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以农为本,因此当初郑家郎君之事如今却是越发的闹大了。” 朝堂上面的事情元秀鲜少公然发表意见,如今听了也不禁一皱眉:“本朝开国之时万国来朝,胡狄之人入朝为官拜将者比比皆是,如今还有诸州长官并边镇节度使有胡人充任,旁的不说,河北三镇里面的贺家祖上数三代便是胡人,这是我梦唐泱泱气度,更何况胡商富裕,难道贞观、开元时候我唐人就贫病不成?莫非如今竟有人要以西市之事为借口,打算逐胡?” 鱼安源听出她语气里的恼怒之意,陪笑道:“奴愚钝,也不太听得懂几位阁老之间的争论,只知道如今张司业是坚持认为本朝自定鼎以来视汉胡如一家的,而裴尚书等几位却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元秀想了一想对他道:“不知他们这番争论今儿可能够有结果?” “以奴看怕是未能。”鱼安源如实道,“这几日来几位阁老已经是反复争论,御前动手都是第二次了,只是第二日上个请罪折子来也是继续,今儿才开始动手,怕是还有不短的时辰磨着呢!” “那么本宫先送卫王回大福殿,你告诉大家,今儿卫王有些不妥,若大家政务处置后有暇不如去大福殿探望一二。”元秀想了想道,鱼安源忙答应了,看了看李鑫除了没什么精神外并无异常,便笑着道:“未知卫王殿下何处不适,一会大家若是问起奴也好据实禀告。” 元秀看了一眼李鑫,后者正低头垂目的望着面前的地面,她心里叹了口气,对鱼安源道:“今儿卫王累着了,旁的让大家自己问他罢。” 鱼安源答应了,元秀便也不在紫宸殿停留,重新携李鑫回了车上,吩咐于文融先去大福殿,路上李鑫默默的,但神态却轻松了许多,元秀也不知道曹才人将唯一的儿子养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她想了想问道:“鑫郎,你今日往自己身上浇那瓢水究竟是谁的主意?” 李鑫原本轻松的神色不由一愣,元秀见状皱起眉:“是有人教了你?” 李鑫却闭着嘴不肯说话,他正想着这个姑母会怎么来对付自己,元秀盯着他看了一看却没有再说话。 大福殿前曹才人已经等得急了,看到李鑫顿时双眼放光,被秦才人推了一把才想起来给元秀行礼:“鑫郎年纪小,妾身愚钝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他,今儿给阿家添麻烦了。” 曹才人这番话本是客套,但元秀却淡淡的说道:“才人说的很对,鑫郎今儿确实惹麻烦了,不过最大的麻烦不是给本宫添的,却是给他自己添的。” 曹才人原本笑容满面此刻便全部都僵在了脸上,勉强笑道:“这……都是妾身教导无方,还求阿家饶恕!”说着赶紧叱李鑫,“你都做了什么惹你九姑生气?还不快快与你九姑认错!” 李鑫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低声道:“求九姑饶恕鑫郎!” 元秀瞥着曹才人淡然道:“才人说笑了,不论怎么说你都是鑫郎的生母,他总是叫你母妃的,本宫年纪小不说,至今尚未出阁论起为母之道却哪里与才人能比?只是今儿观鑫郎所行,实在连爱惜自己都不知,因此感到心疼罢了,这又是哪门子的饶恕不饶恕?更何况亲生姑侄,鑫郎如今才多大?就算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本宫难道还会与自己侄子怎么计较不成?” 曹才人无言以对,脸涨得通红,旁边秦才人勉强圆场道:“阿家这么说了,也确实是曹姐姐的不对,曹姐姐也是心急,只听阿家的话还以为鑫郎淘气了,并无认为阿家气量狭小之意,还望阿家不要放到心里去。” 元秀抿了抿嘴,对采紫道:“回珠镜殿吧。” 如此回了珠镜殿里,采蓝已经回来了,元秀问:“延春殿那边今儿可禀告了什么过来?”留守的霍蔚忙上前道:“回阿家的话,晌午的时候采绿打发人来说了一声,道那边一切都好,让阿家回来了不必挂心。” “都好便好。”元秀接过郭雪递上来的扶芳饮喝了一口,点头道,“掖庭新挑的宫人可都伶俐勤快?内中可有什么适合代利阳暂掌延春殿的?” 霍蔚笑着道:“阿家莫要心急,如今那些人到了延春殿才一天不到呢,就是这会看着好的总也要继续多看一看,何况这会绿娘守在那里,阿家代中宫执掌宫务之事是六宫皆知的,利阳公主身边的人不用心被打发走也是昨儿的事情,那起子奴婢只要不是昏了头,哪里会有在这会还不勤快些的?” “你说的有道理,的确是本宫心急了。”元秀偏头想了一想道,“那么让采绿在延春殿再待一待,好生挑选挑选吧,利阳虽然是先帝幺女,可如今也有十岁了,过上几年也要下降,到那时候延春殿不敢说全部带了出去,至少近身伺候的定然是要全部跟到宫外公主府里去的,在宫里还只要打理延春一殿与伺候利阳就行,出了宫,少不得还要打理着公主府的产业,若是不能干不精明的可怎么行?只是那起子太过精明到了奸诈的却也不可留。” 霍蔚笑着道:“阿家说的是,其实照老奴来说先前延春殿里那起子奴婢尤其是伺候利阳公主的乳母真真是昏了头了,按着宫里的规矩宫女自来都要人老珠黄了才能够出宫的,可跟着公主、诸王身边,却是成婚开府后便可随去宫外,到了外面便要灵活许多,求一求情配个人家,以着几位阿家的心善又哪里会不准?指不定还要备一副嫁妆,偏那几个蠢的没这个眼光。” 元秀淡笑道:“如今这几个也不知道懂不懂事?” “有绿娘在那里看着,想来也不至于太糊涂。”霍蔚道。 元秀便放下了此事吩咐道:“有两件事情你且去打探一下,一件是曹才人素日是怎么教导卫王的,另一件是如今前朝还在争议西市郑纬打那胡人之事,听说竟是被人借题发挥越闹越大,本宫看今上的模样如今也是迟疑不定,所以想知道下来龙去脉。” 后宫干政是大忌,不过本朝帝女插手政事一向不含糊,何况丰淳一向钟爱元秀,霍蔚也不为难,爽快的答应了下来,道:“老奴想阿家才从齐王府回来定然是累着了,莫如休憩片刻,老奴趁此机会去打探。” 元秀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点儿乏,点头道:“你去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十三章 曹才人 晚膳后,霍蔚还没向元秀禀告先前元秀吩咐的两件事情的结果,鱼烃却先过来了,元秀命郭雪呈了一碗酢浆上来,问道:“五哥可是有什么事?” “五郎今儿去了大福殿用晚膳,中间看卫王殿下神色不豫,一问之下却是今儿在齐王府玩耍时受了委屈,因此让奴来问一问阿家。”鱼烃先谢了,复将来意说明,这才喝了一小口。 元秀与采蓝、采紫对望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受了委屈?这话可是卫王说的?” “卫王殿下一向静默,即使在御前也是不喜多言的,只是曹才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如此。”鱼烃忙放下碗,解释道,“先前听安源说阿家才回宫的时候就带着卫王到了紫宸殿想求见五郎,但因为几位阁老在殿中议事这才离开,不过安源说阿家并没有提到卫王是受了旁人的委屈,因此如今五郎也没有说什么。” “他今儿在齐王府里自己拿了瓢浇了一下子井水在身上,末了站在了太阳底下晒着,徐王拉也拉不走,这是在齐王府时昌阳公主亲自审问他身边曹才人安排的侍者得知。”元秀淡淡的道,“至于卫王自己,本宫也是问来问去问不出来,所以才想去寻五哥,想着亲生父子,若是不愿意告诉姑母,总也该愿意告诉他父皇的,大约因本宫为他如此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心中恼火,方才在大福殿前便说了几句曹才人,不曾想叫她误会了。” “原来如此。”鱼烃点一点头,“奴知道了,这便去回五郎。” 元秀命采紫送了他出去,采蓝不免道:“曹才人这是什么意思?”李鑫是元秀带出去的,若在外面受了委屈,元秀这个姑母却没有提更别说出面,如今闹出来现在是丢元秀的脸,何况元秀与昌阳一起审问过了李鑫身边的人,都没有提到他是被旁人浇了水或者是被迫如此做。 曹才人这话不免有点儿颠倒是非了。 “先前皇后掌着六宫的时候可有过卫王不知道爱惜自己的事情?”元秀正好就着这个话题来问霍蔚,霍蔚摇头道:“卫王殿下与曹才人平常固然不如承香殿的三位受重视,但怎么说也是五郎的子嗣,因此尚宫局也从来都不敢怠慢的,正如鱼监方才所言,卫王殿下平时在宫中只是静默了一些,曹才人平素将殿下养的却是颇为乖巧的,听说殿下身边的人都说殿下是个极好伺候的。” 元秀点了一点头:“本宫知道曹才人的意思了。” “才人这么做究竟有何用意?”刚刚从殿外送了鱼烃转回来的采紫恰好听见这一句,不免好奇问道。 “今儿在齐王府里的事情固然是卫王自己浇的水,但说起来也怪他身边的人不当心,竟叫堂堂皇子做出这等事来。”元秀冷笑着道,“也幸亏如今是盛暑的时候,倘若是再冷一些这些人活活打死了都不为过!” 采紫顿时恍然:“曹才人是看到了延春殿之事,打着趁机把卫王殿下身边的人也都换走么?这是为什么?说起来那些人也是曹才人为卫王殿下挑选的呢!” “早些年皇后岂不是一直都想抱养卫王?皇后一直都掌着六宫宫权,曹才人宠爱本就不多,论手腕也去皇后颇远,说是她安排给卫王的人手,谁又晓得这里面到底都有多少人是出自中宫?”元秀眯着眼淡笑道,“如今中宫有了身孕,若是皇子那自然是不会再打卫王的主意,因此曹才人也认为应该可以把这些人都换一批了。” 采紫不免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位份虽然不是太高,究竟是生有皇子的宫妃,何况如今皇后自己有孕,恐怕对安插在卫王身边的人手也就不那么关注了,毕竟卫王平时也不是很得五郎喜欢。” 卫王非长非嫡非贤,就连大部分皇子幼时基本上都能得个一两声的聪慧的称赞都没有得到过,相比之下赵芳仪所出的韩王与魏王倒是机灵许多,再者,曹才人除了不肯将卫王给皇后外,其他事情上一向恭敬柔顺,平日里伺候皇后更是小心翼翼,皇后就算自己诞下了儿子想要为儿子清路,也该先拿韩王开刀才对。 采蓝却想清楚了,道:“一个两个的打发或者是可以的,一下子将人全部换过,六宫又不是瞎子,定然会传出不好的话来,再者这也是公然的打皇后的脸,而如今阿家掌着宫务,中宫有孕,最紧要的是先有延春殿之事挡在了前面,纵然皇后想到了曹才人此举的意思恐怕也最多有点不高兴——一来利阳公主的乳母失职在先,延春殿的人既然都打发了,大福殿里伺候卫王的人只是随着延春殿的例子,这两件事情发生得如此之近,因大福殿是后来发生,又是在离宫的时候,议论起来也怪不到皇后殿下……” 她说到这里采紫便道:“这岂不是看着阿家好欺负了?” 采蓝令殿里其他小宫女都退了下去才笑着道:“曹才人不是看着阿家好欺负,是看着阿家真心心疼卫王,纵然明知道曹才人此举有算计阿家的嫌疑,但最多斥责几句曹才人,却不肯去为难卫王的。” 采紫素来智谋不及采蓝,这会因没有外人在索性问了个明白:“如今卫王回来时候就恹恹的,曹才人目的已经达成,却为何还要故意无事生非说卫王在外面是受了委屈?” “卫王殿下自己浇自己井水这是众目睽睽之下,宫里宫外的人都不是傻子,知道了前因后果多想一想也就明白是曹才人所教了。”采蓝见元秀点了点头,便继续解释道,“如此一来矛头自然对准了皇后殿下,阿家掌宫务毕竟是暂时的,卫王尚且年幼,还要在宫里生活多年,曹才人可没这胆子得罪皇后,那么卫王这样浇自己水总是要给个理由的,比起有六宫之权、如今还怀了孕的皇后,曹才人宁可得罪了赵芳仪,毕竟赵芳仪虽然从前得宠又有二子,但是随着新人进宫,五郎对她也不似从前那样宠爱了,就是韩王与魏王——皇后殿下一旦诞下嫡子,哪怕是华妃诞了皇子,这两位殿下的地位总也是不如的。” 采紫这才恍然,却听元秀接口道:“采蓝还说漏了一点,曹才人虽然是借着延春殿之事与本宫来换掉卫王身边的所有旧人,但总也是得罪了皇后,如今她这么做,因有本宫与昌阳公主的证词,五郎定然要将她斥责一番,如此也算让皇后出了这口气,这样等皇后收回了宫权就算要收拾她,也会留些余地。” 她淡淡的道,“看来曹才人是打着以后只管守着卫王过日子的主意了。”若不然,曹才人比王子节还要小半岁,也是正当韶华,本就不怎么得丰淳欢心了,如今还要无中生有的指责皇长子,岂不是自断后路? 她这么做也是没办法里的办法,王子节虽然恼她把自己插在了卫王身边的钉子尽都赶走,可曹才人若是基本没了宠爱,王子节为了自己贤惠的名声反而要格外照顾她些,毕竟曹才人素来侍奉中宫很是尽心。 再加上曹才人和卫王原本就不受丰淳重视,这么一事经过怕是更加的被疏忽,如此对中宫也构不成威胁,王子节这点气度总是有的。 采紫听了叹息道:“这也没办法,中宫如今有了身孕,原本中宫无所出时,打算收养卫王殿下至膝下,就算不喜曹才人,但对卫王殿下总不至于坏的,如今中宫有孕,这会忙着安胎也就罢了,将来若是为此迁怒卫王可怎么办呢?” “她不把卫王交给皇后是对的。”元秀听出她话里的未竟之意,摇头道,“皇后虽然多年无所出,可究竟年轻,你想如今卫王养在曹才人膝下,只因当初曾被皇后看重过,曹才人就要这样不惜付出失宠为代价来保他,若是卫王养在了皇后身边,这会皇后有孕了,连宫务都推给了我,那卫王该如何自处?再到将来,他原本非长非嫡非贤,倒也清闲,但若得皇后抚养过,究竟不一样,便是将来没坐上那个位置,恐怕也要为新君所忌。” “那皇后殿下若是一直无子岂不是耽误了卫王前程?”采紫不禁问道。 元秀失笑:“皇后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立赵芳仪所出的韩王与魏王的,以着五哥如今膝下的子嗣她能选的只有卫王,若不然当初曹才人那么不情愿,皇后也不至于还要抓着不肯放了,如果五哥始终只有这三个子嗣,那么无论卫王在不在皇后身边抚养,皇后为了自己也定然要促成他上位,若五哥有其他子嗣却不是皇后所出,而是新人所出——卫王的天资也不是特别的好,万一到时候皇后另外看中了呢?有道是知子莫若母,曹才人既然已经把卫王养成了这个样子,也是不指望他做什么的,自然是不愿意把他交出去了。” “若是赵芳仪也像曹才人这么想,如今宫里倒是太平了。”采蓝感慨道。 “若是所有后妃都这么想,却不知道将来大位传给谁?”元秀摇着头,“自来皇室都是如此,若是一直没有出色的皇嗣,又岂能长久?这件事情这会说起来还早,看着罢,五哥心里也是有数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十四章 卫王病 翌日元秀正要出宫,大福殿却派了人来禀告:“卫王殿下昨儿晚上高烧不退,如今连汤药也灌不进去了,还求阿家过去看看。” 元秀吃了一惊:“昨儿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子时左右,因卫王殿下在齐王府时贪玩受了风,才人担心殿下,昨儿便亲自带着殿下睡下的,结果半夜里就发现卫王殿下身上烫得厉害,连夜叩开宫门召了太医,原本喝了药,殿下已经好些了,哪里知道这会却又严重起来。”来人一脸惶然的说道。 丰淳如今膝下子嗣稀少,再者他虽然自幼被当成储君教导,该有的果决不会少,但也还没到为了绊住妹妹出宫拿亲生儿子做理由的,因此元秀一听之下便当真急了起来:“既然如此为何不半夜来回本宫?”如果是从前,侄子生病倒不必这样急着惊动姑母,可如今中宫安胎,宫权都交给了元秀,她这么问的却是理直气壮。 那人道:“才说说阿家昨儿才去赴了宴,回来想必也累着了,再者也请了太医,便让人先不要打扰,原本也以为殿下天亮之后必然是可以退烧了的,哪里知道如今更厉害了,才人没了主意,这才不得不打扰阿家。” 元秀这会已经无心去理会与杜拂日的约定,吩咐道:“去大福殿!” 在路上元秀方想起了一事,好在曹才人派来报信女的人就在仪车旁,元秀将她叫了过来问:“昨儿不是听说陛下去了大福殿用晚膳么?” 那人讷讷道:“阿家说的没错,只是后来才人提到了卫王殿下在齐王府里的一些事,陛下让鱼监跑了一趟,回去禀告后,陛下斥责了几句才人,便未留下,而是去了卢芳仪处……” 元秀皱着眉问:“你可知道太医都说了卫王病情如何?” “太医说的奴也不太懂,但看着脸色像是不太好。” “那么你到珠镜殿时大福殿那边可有去叫耿静斋了?”元秀眉头皱得更紧,耿静斋的医术高明而且对各科都十分擅长,因此素来忙碌,等闲宫妃病着还真请不到他,那人忙道:“今儿一早才人就使人去请了,如今恐怕耿太医已经到了。” 听说耿静斋可能到了,元秀才略松了口气,卫王平时身子没有什么不好的,虽然昨儿的事情莽撞了点,但怎么说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就这么一下子,病上一场,不至于出大事。 如此到了大福殿,却见凤辇已经停在了那里,元秀看到了惊讶道:“曹才人难道还惊动了皇后殿下?” 去珠镜殿报信的人也诧异了,摇头道:“奴出来时才人只叫人禀告阿家。” 蓬莱殿比珠镜殿离大福殿也就近那么几步路,看这凤辇已经停在了这里,恐怕未必是曹才人所请,元秀蹙了下眉,举步进了殿,却见王子节外,卢芳仪同秦才人都已经过来陪着了,曹才人哭得眼睛发红,耿静斋依旧面无表情,正被王子节请了坐着说着卫王的病情,见元秀进去,众人忙行礼。 元秀道了免字,看了一眼皇后,先问耿静斋:“卫王如何了?” “回贵主,卫王并无大碍。”耿静斋这句话一出,元秀一颗心才真正的放到了底,这才有空问皇后,“皇后殿下如何也过来了?” “本宫起早听说大福殿传耿太医,被吓了一跳,不过来瞧一瞧到底不放心。”王子节微笑着道,“可不是阿家不仔细,只是本宫如今自己怀了身子,才更晓得做母亲的心,总是要看上一眼才能够免得记挂的。” 元秀淡然道:“皇后殿下关心卫王自然是好的,只是皇后如今自己有了身子还是谨慎仔细为好。” 王子节像是没听出她的话一样笑着对左右道:“将这些琐碎之事交给九妹打理究竟是委屈了九妹了,只是若是旁人到底总有不妥之处,譬如咱们这里卢氏你也是出身大家了,只是才进宫不几日,本宫想来你许多地方还不及阿家明白的。” 卢氏赶紧道:“妾身哪里敢与阿家比?妾身就是在家里的时候也是个不操心的。” 元秀因王子节如今有孕,无论男女总是自己的嫡亲侄儿,也不欲与王子节多争论,只是道:“本宫进去瞧一瞧鑫郎。” 曹才人忙起身:“妾身陪阿家进去。” 里面李鑫盖了厚被满面赤红,元秀伸手一摸,他额上却没有汗水,显然是内热难以排出,不觉摇了摇头道:“本宫原本就觉得他昨儿回来时恹恹的,却不想到底还是病了,幸亏耿静斋说无事,若不然昨儿带他出去原本是为了叫他与堂兄亲近亲近,也是出宫去散一散心,却成了本宫的不是了。” 曹才人赶紧道:“阿家这话说的鑫郎哪里受得起?阿家是鑫郎的嫡亲姑姑,岂有不望着鑫郎好的?就是昨日,若无阿家吩咐了采蓝去寻鑫郎,只怕今儿他病得还要重呢。” 元秀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两人出来后发现王子节却已经走了,只剩秦才人陪着卢芳仪坐在一旁,见元秀看了眼方才王子节坐的地方,秦才人忙解释:“皇后殿下毕竟有了身孕身子重,坐了这么会子觉得腰痛,杏娘就扶殿下先回去了,让妾身等转告阿家一声!” “皇后有孕自然当以子嗣为重。”元秀淡淡的说道,王子节如今身孕才一个月,离显怀都尚早,她这分明是不愿意久留下去的借口,不过这也是常理,以她身份过来表一表仁善足够,久坐一来没必要,二来还失身份。 这时候耿静斋已经开好了药,元秀命采蓝拿过来看了一看,交给了曹才人吩咐宫人去煎,问耿静斋道;“卫王约莫几时能好?” “此药连着吃上三五日也差不多了。”耿静斋仍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并未因元秀受丰淳宠爱而有什么特别,“卫王殿下身子素来强健,早上汤药难进也只是邪热发作出来时特别难受,这才吃不下去,原本昨天蒋太医开的药其实也不算错。” 能够做太医的实力总比坊间大部分大夫好,不过因耿静斋的名气与医术,如元秀这样一直召他请脉的,便习惯了以他的药方为准,此刻听他说了,元秀方点一点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十五章 北里繁华 平康坊里一般都要到了申时后才开始热闹,酉初时分已是高朋满座,今日的热闹又加了一分——齐王一系虽然是宗室,但长安累世公卿的人家也不见得怕了他们,再者任秋之案是圣断,迷神阁怎么说也是北里从前数一数二的阁子,秋锦娃身为魁首,到底也有几个死忠的恩客捧着。 更何况这一回秋十六娘为了重新开张时不堕名声,要亲自出面献艺,她当年一手琵琶名动长安,虽无魁首之名,但比如今的魁首秋锦娃还要让人如雷贯耳的,单是为了听她弹几曲,就有许多平素与迷神阁往来不多的公卿特特赶了来。 时候到了酉中,秋锦娃盛装华服叩响了秋十六娘的房门,进门后禀告道:“除了两间雅间外其他人都到了。” 见秋十六娘松了口气,她抿嘴一笑道:“究竟还是师父面子大,若是师父不时的献上几曲,恐怕旁边醉绡楼也没什么可与咱们比的了。” “就是因为我已经多年不曾献曲,所以从前那班人才念念不忘的今儿要过来听。”秋十六娘从铜镜前转了过来教训道,“若是三五日都能听一次,这些年来恐怕早就腻了,又怎么肯巴巴的不顾齐王那边赶了过来?” 秋锦娃笑着应了一声是,便听秋十六娘问道:“那没来的两个都是谁?其中一个定然是杜氏的,另一个却不知道又是谁?难道是薛娘子?” “薛娘子是早就到了。”秋锦娃道,“还没来的两个都是下给杜家的,长房与五房都没到。” 秋十六娘咦了一声,但她对坊间消息灵通,想了一想也明白了:“杜家五房这几年一向低调,杜三与杜七按理说是不会不来的,恐怕还是因为杜七那件事情吧?那个江家小娘子倒也厉害,生生的让风流之名满长安的杜不留为了她公然与长辈冲突了起来。” “杜七郎说要娶她为妻呢。”秋锦娃附和了一句,语气里不无羡慕。 秋十六娘却只是淡然一笑,将一支芙蓉并蒂钗插进了云鬓里面,起身讥诮道:“若那江娘子信了他却可怜了。” 秋锦娃一惊:“师父这话怎么说?” “那江家娘子说起来也是好人家出身,其父还是个秀才,只奈何家贫迫着她给了杜七做妾——说是妾,杜七到这会还没有正妻进门,她那名份也就杜七与别院里的下人认罢了,杜家族谱上面却是没有这个人的。”秋十六娘慢条斯理说道,“早先她还没有和杜七在一起时,或者还有这个可能为妻,如今都已经做了外室,等将来杜七娶的正妻若是贤惠许她进门就是恩德了,为妻——真当杜家人都死了么?宗法放在了那里,就是寻常人家也不肯扶一个外室为妻的,更别说杜家这等人家!” “可是杜七素来不羁,听说杜家家主也没办法他……”秋锦娃下意识的为杜七分辩,眼神飘忽了一下,秋十六娘冷笑:“杜黄衣为人古板,那杜七生性飞扬跳脱,杜黄衣自然觉得棘手,可杜家的长辈又不是只有杜黄衣一个,五房里的那一位,杜七再不羁十分,那一位略动手脚,你瞧他还敢不敢这么做了!” 秋锦娃忍不住道:“可我听说杜黄衣与杜青棠不甚和睦……” “再不和睦那也是要先顾着家族的,如今陛下对杜家是什么态度,坊间拉个人出来都能猜到几分!以元秀公主之名留着齐王和琼王不许回封地,到了七月底还不知道长安要出什么事呢!”秋十六娘冷冷的道,“这会儿还要闹出是非来,就是杜黄衣不去求杜青棠,杜青棠迟早也要管这事!” 正说着,外面云娘子却进来催促了:“十六娘与锦娃可都准备好了,外面人已到得差不多,正嚷着请十六娘出去呢。”云娘子说话时看了一眼秋锦娃抿嘴笑道,“司徒方才还在问起你怎么一眨眼又不见了,我说十六娘今儿献曲,你这做弟子的总要在旁服侍才像样子他才不说话了。” 秋锦娃笑了一笑,秋十六娘淡淡的问:“王展是一个人来的么?” “方才倒是一个人,只是锦娃到这里来后,王家的二十二郎也来了,说偶然听说十六娘献曲,当年没有听过,今儿定然要听上一听。”云娘子知道秋十六娘的意思,补充道。 秋锦娃的笑容顿时有些儿不自然。 秋十六娘却只淡然道:“锦娃待会需伺候我左右,王家父子那边可派了人伺候?” “十六娘放心,我已经叫丽娘与歌娘先进去了,丽娘与司徒也是熟识的,如今正哄着司徒玩樗蒲,连王家二十二郎也耐不过歌娘撒娇下了场,定然不会怪罪锦娃今儿冷落的。” 秋十六娘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叫云娘子为自己与秋锦娃分别检查了鬓发衣裙并无不妥之处,这才吩咐秋锦娃:“你且抱了琴随我出去罢。” ………………………………………………………………………………………… 秋十六娘师徒从后院向前堂走来时,原本空着的一间雅座却悄悄的进了人,打发走了迷神阁的龟奴使婢,元秀才摘了帷帽,先对杜拂日歉意道:“今儿宫里出了事,却是本宫出来迟了。” 因卫王生病之事,杜拂日在北里附近等了她数个时辰,闻言只是笑了一笑:“贵主虽然竭力出来了,但恐怕听上一曲也差不多要回宫了,我也没想到秋十六娘献曲如此之晚。” “她若是早些出来本宫也还在路上。”雅间陈设精致,地方也颇为宽大,元秀看了眼面前的茶水点心,又见不远处点着一炉香,今日因人多,脂粉香囊种种味道混在了一起,她仔细分辨了一下才皱眉道:“怎么又是沉水香。” 采蓝不必她说已经端了茶水上前将那炉香浇灭,杜拂日道:“贵主不喜沉水香?” 元秀微微蹙了下眉,勉强答道:“此香太过浓郁,本宫嗅之一久便觉得头疼。” 杜拂日笑了一笑正待说话,外面隔着珠帘却闻一声鼓声,全场顿时喧嚷起来,复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道:“烦请各位稍候,敝阁阁主十六娘与魁首秋锦娃这便要过来啦!” 两人不约而同住了交谈,都带着一丝期盼等待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十六章 琵琶 迷神阁的这间正堂极为宽大,靠后的地方设一高台,四围有三面皆是一间间分隔出来的雅座,高台上放了八折鎏金绘丽人游春图的云母屏风,象牙座儿,屏风前设了一张矮榻,榻旁侍立着两名十二三岁模样的使女,却生得一模一样,赫然是一对双生姊妹。 榻前又另放了一张紫檀云母镂嫦娥奔月翘头案,案上鎏金狻猊小炉中,一缕沉香徐徐。 秋十六娘面施淡妆,绾着翠髻,蕊黄斜红,星靥柳眉,穿着樱桃红洒绣紫重楼越罗对襟夏衫,露出里面一抹荼白底儿绣着累累缠枝芍药的诃子,腰上一幅杏子黄绞瑞锦纹边束带系绛色丝绦,下拖金泥粉绶藕丝裙,她已非韶华之际,却胜在了气韵天成,比起后面为其捧琴的秋锦娃却另有动人心弦之处。 十几年前的秋十六娘虽然不是魁首之流,可瑟部部头的名气却比魁首更盛,当时整个北里的魁首娇娃,莫不以能够得到她的一二指点为荣,所谓一曲红绡不知数,这一句用在了那时候秋十六娘不外如是。 十几年里虽然有许多从前的倾慕者已不在,或离开长安,物在人非诸事更改,但各家而立之年后的人多半还是记得的,因此今儿竟是车马如流。 秋锦娃挽了双环望仙髻,身穿鹅黄绣海棠花开诃子裙,腰间纨素,面若娇霞,恭恭敬敬的抱着怀中琵琶,元秀目光透过珠帘打量了几眼:“这面紫檀嵌螺钿琵琶倒与上回过来看到的差不多。” 杜拂日闻言说道:“听闻昔年曾有西域胡商在西市当众售卖一面紫檀嵌螺钿刻有胡域风情图案的琵琶,其音动人,当时秋十六娘琵琶之技名动长安,因此有人拍下之后转送于她,应该就是这一面。” 元秀笑道:“那就不是一面了,上回那面是腹嵌五蝠捧寿的,想来是秋锦娃所用。” “当初那面琵琶确实极好,最后竟以千金得售,那时候秋十六娘应该尚未收徒,你说的腹嵌五蝠捧寿的紫檀螺钿琵琶许是秋十六娘收下秋锦娃之后比照着这一面做出来的。”杜拂日道。 元秀有些期待:“上一回曾听夏侯浮白弹过一曲绿腰,当真是渺渺入云,宫中乐师多有不及,不知道秋十六娘技艺如何?” 杜拂日只比元秀长两岁,自然也是不曾听过秋十六娘弹奏的,只是笑了笑:“听叔父说秋十六娘无愧部头二字。” 杜青棠出身城南杜氏,货真价实的名门子弟,加上曾权倾朝野,见识极广,连他都这么说,显然秋十六娘技艺当真是非凡了。元秀不再说话,专心听着。 外面因秋十六娘的到来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先听一声低笑,复有秋十六娘的声音传了出来,似水盈盈:“妾身多谢各位前来捧场!” “十六娘客气了!” “我等久不闻仙音,如今十六娘再奏天籁,岂能不至?” “十年蛰伏,十六娘技艺理当更上层楼才是!” …… 四面立刻传来轰然回答,更有心急之人叫嚷道:“十六娘,我等期候已久,还请十六娘莫要再客气,但奏一曲以飨众人耳!” 此人迫不及待,却正说中了多半人的心思,一时间各处纷纷叫嚷起来,但听秋十六娘复一笑,隔着珠帘隐约可见她命秋锦娃将琵琶交到自己怀里,信手一拨,但闻弦声一响,众人皆屏息凝神,几乎几息之间,四面已是一片寂静。 元秀对乐之一道并不擅长,但她出身尊贵,听却是听得多了,但见秋十六娘一声弦声使四围皆静后,外面的灯火忽然一下骤灭! 这种把戏元秀并不意外,只是发现连秋十六娘所坐的地方也无灯无火,不由压低了声音道:“难道是要摸黑弹奏么?” “各位是否也可将雅间灯火熄灭?”杜拂日还没回答她,外面秋锦娃的声音已经传了来,带着一丝娇嗔,便听距离高台最近处的雅座中有人朗声笑道:“锦娃有命,敢不从耳?” 此人话音方落,余者也纷纷答应,却见一间间原本灯火通明的雅座中次第熄灭了灯火,元秀轻轻咦了一声,正要去吹灭灯火的采蓝以为她有意见,忙站住了脚步,却听元秀问道:“采蓝你听方才那个人……” “奴听着像是司徒。”王展是昭贤太后的族弟,又是皇后之父,昭贤太后当然是见过他的,元秀养在了昭贤身边,也遇见过他两次,昭贤丧仪上面,她还与王展彼此劝慰过几句,如今便立刻听了出来。 元秀不由看了一眼杜拂日,却见后者正襟危坐,神情清淡,一派打算专心聆听的模样,洗砚上前笑嘻嘻的道:“贵主,不若咱们也随众罢?” 采蓝因为回答元秀的话便先住了动作,如今却看外面几乎都灭了灯,只余他们这一间雅座,虽然有珠帘遮蔽视线,但附近都有人窃窃议论,元秀不欲引人注意,便点一点头。 灯火被吹灭,只留了四面回廊里的几盏纱灯,大致照出雅座外的路径,雅座之中却是一片昏暗,几乎不辨轮廓。 但听一串弦音,犹如一把玉珠滚落金盘,干脆、利落,昏暗里煞时响起一片雷鸣般的叫好声! 元秀把身子略向后靠了一靠,轻笑:“起身就不俗。” 今晚迷神阁各雅座里的客人,大半还真是为了听琵琶而来,都是识货之人,内中又有不少人是强自按捺住期待之情,如今乍听这串试音,回想秋十六娘昔年所奏之曲,竟隐隐有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之态,众人都叫了一声好后,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惟恐惊扰了秋十六娘。 好在秋十六娘无论在教坊里为部头时还是这些年来主持迷神阁都是见惯了场面的,叫好声固然突兀,弦声却未受打扰,清清脆脆的弦音犹如泉水也似,一个一个的蹦了出来,渐渐转急,仿佛急泉猝涌,又如暴雨忽来…… 昏暗里,众人逐渐心神俱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十七章 再遇 高台上灯火复明后许久,四围雅座之中依旧一片昏暗,一直到屏风后鼓声再起,激越之声惊醒众人,方一个个如梦初醒,元秀拊掌而赞:“此乃国手耶?” “昔日曹裴市中一曲,余音回荡三日未绝,听者无不如痴如醉,如今秋十六娘纵然有所不及,想来也相去无远了。”杜拂日亦叹息道。 这时候两人才发现雅座中灯火尚未点起,元秀轻声道:“采蓝,点了灯。” 借着外面漏进来的灯光,四角纱灯复明,元秀转过头来,正欲说话,却猛然发现杜拂日身旁不远处多了一个人,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这一惊让她差点叫了出来,燕九怀看她这个样子乐不可支:“公主居然如此惧我?” 元秀以手抚胸定了定神,怒道:“你如何在这里?”不等燕九怀回答,她复怒视杜拂日,“燕小郎君出现在这里,你竟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刚来,我正要说。”杜拂日好脾气的笑了一笑,上回在高冠瀑布下,两人明显不和,但如今看着两人倒也不至于立刻就要动手,杜拂日对元秀解释了,复看向了燕九怀:“你来寻我还是贵主?” 燕九怀斜睨了他一眼,这时候雅座里一片彩声如雷滚滚,其中一人高声叫道:“十六娘蛰伏十年,欲为国手耶?” “我等之生未见曹裴,如今得闻十六娘一曲,死亦无憾!”另有一人长吟赞道,燕九怀听到这两人所言,到嘴边的话便变成了:“秋十六娘当年在长安居然这等声名?” 杜拂日对洗砚道:“东西送出去吧。” 元秀诧异道:“什么东西?” “自然是给秋十六娘的东西。”燕九怀接口道,外面已经传出一个清亮的嗓音叫道:“王司徒以白璧一对、紫檀如意一柄贺十六娘此曲!” 燕九怀面现忿然之色道:“我辛苦刺杀一人才得几金?秋十六娘今晚只这一曲就财源滚滚了,也不怪她一直做着这迷神阁的阁主!” 元秀睨他一眼,淡淡道:“燕小郎君自来爱财,无论给郎君多少,郎君总是觉得不多的。” 燕九怀嘿嘿一笑,道:“公主你这么说了,我倒有点后悔当年不曾跟着秋十六娘学琵琶了。” 司徒王展一带头,顿时众人纷纷拥上,一时间贺者如云,但听各家小厮高声唱物,皆是出手不凡,其中甚至还有许多连元秀也觉颇为不俗之物,却听方才被打发到外面的迷神阁中女婢隔着珠帘笑问道:“阁下可有什么贺仪要代与阁主的么?” 元秀看向了洗砚,后者正从身后不起眼的地方捧出了一斛珍珠,给杜拂日过了目,从燕九怀身边走时,燕九怀忽然伸出手来,在最上面抓了一把……元秀颇为无语,杜拂日倒不意外,只是平静道:“你若想要,回头我给你送一些,今日既然是贺秋十六娘的,岂可如此?” 燕九怀依依不舍的放了回去,末了又抓了一颗道:“只一颗也看不出来。” 杜拂日见状,淡淡道:“这一斛珠的数目是叔父所定。” “那个老狐狸!”燕九怀似对杜青棠颇为忌惮,想了片刻,到底悻悻的丢了回去,洗砚忙重新将珍珠整理了下,一溜烟的端出雅座,似惟恐被燕九怀再次拦住,外面的使女引他往台边去,不多时便听洗砚扬声道杜家十二郎以一斛珍珠贺秋十六娘一曲,如今众人还沉浸在了秋十六娘方才之曲中,心绪未平,也未注意。 燕九怀却笑着对杜拂日道:“虽然如今其他雅座不动声色,但究竟是注意到了。” “这又如何?”杜拂日一哂。 “自今上登基以来,杜老狐狸与你几乎是足不出户,鲜少与各家往来,连和你们家长房都不太走动了,今日忽然出现在迷神阁中,焉能不引人注意?”燕九怀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杜拂日的面色,见他神色不动,不免有些沮丧,复将注意力放到了元秀身上,笑吟吟的问道:“公主的伤可全好了?” 他不提受伤之事,元秀还能忍耐,一提之下,元秀的怒气便勃然而发,只是正欲发作,想到此处地方又生生按捺住了,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他,燕九怀见她不语,越发张扬,笑着道:“若是留下了伤痕,我那里倒有些坊间的偏方,说起来总是我的不是,还请公主莫要放在心上。” 采蓝在旁皱起了眉,虽然受伤之语都是燕九怀说的,可瞧元秀的样子竟未否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郎。”杜拂日出了声,燕九怀嘴角依旧挂着促狭的笑容,却到底住了口,元秀忽然道:“说起来燕小郎君虽然卑鄙无耻,不守信诺,可本宫瞧着对门规似乎还是看重的,连本宫都敢言语无礼,究竟还是十二郎开了口便言听计从了。” 燕九怀脸色顿时一僵,他一向不服杜拂日,上一回一战大败后更是引为平生大耻,如今被元秀公然提了报复,想动手又知道杜拂日定然不会旁观,何况今日薛娘子也在不远处的雅座里,略一思索,暧昧的笑道:“所以公主是为了借师兄来辖制我,这才特特弃了薛娘子的雅座,到了师兄这里来么?” 薛娘子也在这里,元秀并不惊讶,薛娘子对秋十六娘的琵琶之技倾慕已久,就算秋十六娘不特特给她送帖子,得到了消息也定然会赶回长安不肯错过的。 她似笑非笑的看向燕九怀:“燕小郎君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与十二郎说,打量着本宫在这里碍了你的眼?” “公主如此知情识趣那是再好也没有。”燕九怀笑眯眯的说道。 谁知元秀先坐直了身子,正当众人以为她是要起身去薛娘子那边时,连采蓝都已经准备去拿帷帽,元秀却一把抓住了杜拂日的衣袖,冷笑道:“本宫偏不走!不但不走,十二郎你也不许跟他单独出去!我瞧你怎么办!” 燕九怀目瞪口呆,见杜拂日眼中微露意外,神色却已经平静,忽然一击掌,低叫道:“师兄果然厉害!” 他心悦诚服的望着杜拂日道:“当初贺夷简为了能够与公主一诉相思之情,不但以百金求公主之名,千金求与公主一晤,那一次也是在迷神阁,就是后面的俯仰楼中,因知道公主身边侍者众多,贺夷简还买通了我的几个同伴,扮作刺客,趁机拉着公主进了密道……又让秋十六娘拖住了薛娘子等人,与公主单独相处多时,便是如此,公主后来都不曾对他和颜悦色,师兄居然能够叫公主当着我的面拖住了你袖子纠缠……我终于知道为何高冠瀑布下一战,我会输与师兄了!” 燕九怀杂七杂八说了半晌,杜拂日却只淡然道:“那一战你输在了心性上,你畏惧我箭技天赋过人,心中本就存了担忧落败之心,因此提前前往紫阁别院,做好了利用贵主的打算,然而你一向又期望能够光明正大的胜我一场,以至于后来虽然占了先手,但心中已存疑虑,你我原本各有所长,真正论起来不过在伯仲之间,自然会败。” 元秀依旧拉着他袖子,冷笑道:“他这话说的不是与十二郎那一回约战,而是特特说给了十二郎听本宫先前被算计,被贺夷简带着从迷神阁中密道离开之事,燕小郎君这是以为我与十二郎你有情,故意挑拨离间呢!” “公主可不要冤枉我!”燕九怀眼珠转了一转,笑眯眯的喊冤道,“我这个师兄心志之坚韧,犹如铁石,他若是当真爱慕公主你,任凭我如何抹黑,想来都是不会相信与介意的,若他不那么爱慕你,我这也算帮了公主一把,难道不是么?” 饶是元秀深知他的秉性,也不觉被气乐了:“燕小郎君这话里的意思,莫非还想着要本宫给你一份好处作为报偿?” “若是公主愿意,我也不贪心,我瞧公主今儿脖子上挂着的璎珞圈上宝石甚大……”燕九怀还没说完,元秀已经抓起手边茶碗,连其中茶水一起砸了过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十八章 迷神引 元秀打定了主意要捣乱,任凭燕九怀如何挑衅,始终坐着八风不动,也不许杜拂日离开,如此纠缠到了秋十六娘却不过众人热情,宣布片刻后复献第二曲时,燕九怀忽然想到了一件:“公主今晚难不成打算在宫外过夜?此事不太好吧?若是平常也就罢了,最近听说因为中宫的皇后殿下与韦华妃都有了身孕,如今六宫之务都被交给了公主处置,一夜不归,恐怕六宫就要积压下来许多事情。” “燕小郎君身在坊间,对宫廷却原来也是极为关心的?”元秀冷冷瞧了他一眼,燕九怀若无其事的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孟小斧乃我知交之弟,他瞧中的长嫂恰是公主近身侍者,我总要多多少少、关心一二。” 元秀冷笑道:“古话常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燕小郎君的知交怕是本宫身边侍者嫁不得的,再说当初孟家小郎本也只是玩笑之语,燕小郎君难不成还要趁机赖了上来不成?” “公主这话说得可真让人伤心!”燕小郎君一脸失望道。 杜拂日忽然开口:“燕郎你究竟有什么事?” “师兄,常言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师兄尚未为英雄,难道就打算效仿贺六第二了么?”燕九怀立刻换了一副惫懒之态,斜着眼睛瞧他,撇着嘴角道,“门中之秘岂可让外人得知?哪怕是公主殿下?” 元秀一脸怒容的瞪着他,杜拂日淡然道:“你几时告诉够我门中之秘?” “我现在就打算告诉你,不过自然不能让公主听见!”燕九怀一本正经道。 杜拂日冷静道:“你若是无事,还是回薛娘子那边去罢。” 元秀差点没叫了出来:“他刚才在大娘那边?” 燕九怀朝她扮了个鬼脸,得意笑道:“你的大娘可是极喜欢我的,若是叫她能够做主替你选驸马,我看我这师兄未必比得上我得大娘喜欢。” “你定然是设法哄骗了大娘去!”元秀怒道,“你这人当真是卑鄙无耻!” 燕九怀悠然笑道:“这话公主早便说给了我听过,只是公主到底还是奈何不了我,莫非当真是打着下降杜氏的主意?唉,不然你怎与他走在了一起?只是听说今上对杜氏可是很不喜欢的,公主你这么做就不怕今上为难么?堂堂公主总不至于与人私奔了罢?” 元秀忍无可忍,却见杜拂日已经敛了面上淡笑,指了指珠帘,平静道:“出去!” 燕九怀笑容一僵,随即转为了悻悻之色,半晌才哼了一声,却当真走了出去。 元秀怒气不减,对杜拂日道:“此人性情如此顽劣,听说你们的师父燕侠为人重义任侠,如何会收下了他?” “他是师父知交之子,其父临终前托孤于师父,而且根骨奇佳,师父待他亦徒亦子,那时候师父尚未完全归隐,常有人寻上门来欲投师学艺,师父烦不胜烦,便干脆公然立誓说只他一徒,再不单传,世人都知师父言出必行,这才没了人纠缠。”杜拂日慢慢说道,“后来因他重病,师父带了他到长安寻医,那时候叔父也正为我寻访名师教导箭技,听说剑南燕侠到来,便设计迫着师父破誓收下了我,师父为人重诺,虽然因此对叔父有所不满,但并未因此迁怒于我,不过燕郎却一直耿耿于怀,这也不能怪他,当年师父因事回剑南隐居,留下他独自在长安,偏偏师父不许叔父插手他的事,一直流落坊间由秋十六娘抚养长大,难免跳脱不羁了些,但燕郎虽有小恶,大事上面却并不糊涂,方才他无礼处,还请贵主宽恕。” 元秀冷笑道:“杀人之事难道也是小恶不成?燕小郎君赤丸魁首的名号该不会是平白得来的吧?” “燕郎自入探丸郎一行不足一年,便引动四方诸镇招揽,他从未答应过。”杜拂日笑了一笑。 元秀张了张嘴,却见外面灯火次第熄灭,原来第二曲又开始了。因燕九怀已经离开,所以元秀松开杜拂日的衣袖,正襟坐好,却见杜拂日抬手令洗砚晚些熄灭灯火,沉吟道:“贵主是否现在离开?” “略等片刻也不要紧……”元秀原本打算听一曲便走,可秋十六娘之技更在当日夏侯浮白之上,这会竟有些恋恋不舍,杜拂日听了,便命洗砚:“你出去寻一下薛娘子来时的车马。” 洗砚会意,领命去了,元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道:“劳十二郎费心。” “却是贵主好意。”杜拂日淡笑着道。 ——正如燕九怀所言,如今元秀执掌宫务,全不能与从前不操心的时候比,虽然六宫这会的事情还不至于像燕九怀说的那样多的堆积在案,可若有什么事情这会总是先找着珠镜殿的,这时候若元秀在宫外过了一夜,断然不可与从前无事一身轻时比。 元秀自请下降杜拂日的之事如今还只丰淳与鱼烃知晓,并未外传,可若近日之行传出,有云州公主的例子在前,坊间会怎么想,不言而喻。元秀倒不畏惧这些传言,毕竟再怎么荒唐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什么。 但丰淳因此对杜氏是否有激烈举止,却不是元秀想看到的了,元秀接受丰淳所言,待来年开科后着杜拂日下场取了功名再议婚娶,这是因为丰淳此举显然是打着在这段时间里收拾杜氏的主意,她要借此看一看杜青棠与杜拂日究竟值得不值得她以下降来拉拢,可若此刻传出谣言,丰淳万一一怒之下不再徐徐而图,与杜氏彻底决裂——不管怎么说,诸镇在前朝对于长安的畏惧,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杜青棠,这一点,并非丰淳的身份所能及。 就算丰淳在这场猝然爆发的冲突之中取得了最终胜利——皇室的力量在这中间不可能没有损耗,若是诸镇借机发难…… 杜拂日派了洗砚去问薛娘子的马车,却是为元秀今日一旦迟归或者在外留宿寻找借口——薛娘子醉心秋十六娘的琵琶技艺,而迷神阁这回重新开张,十几年前的瑟二部头将重新登台献曲的消息举城皆知,而薛氏身份非寻常乳母,长安上下也多少有所耳闻,元秀若是与她前来,薛氏那边还有一个单独的雅座,却也无人能说什么,毕竟秋十六娘琵琶之技亦是时人所服。 而杜拂日说是元秀的好意,便是指她虽然故意以自请下降的方式让丰淳对杜氏加快速度下手,但她毕竟还知道控制在一个应有的度上,总不至于使双方彻底翻了脸,以至于没了回旋的余地。 “本宫更多是为了自己。”元秀微微摇头,并不居功,杜拂日呵的一笑,屈指一弹,将四周灯火灭去。 秋十六娘的第二曲,在同样的昏暗里,渐渐响起,这一回的起首并不激越也不清脆,却犹如潮汐一般,一层一层的涌起,在黑暗里,因视野受制,五感更容易集中在听觉之上,渐渐的,元秀仿佛暂时脱离了迷神阁,到了一片迷朦月色笼罩下的海岸上,潮来潮去的声响似单调又似各有不同,天地静默,惟自己一人独立滩头…… 骤然之间,狂飙由天而落! 弦声几乎是刹那之间由平缓变作了杀伐之音! 昏暗里元秀神色亦是急变,但听弦声越奏越急、越拨越促,犹如飞箭直冲云霄! 雅座里,众人都觉得胸口压着一口气,想呼而不敢,随弦声一点一点抛高,末了弦声又是毫无征兆的一落,众人这才徐徐吐出这口气——许多人甚至已经憋得满面通红,像是怕惊到了什么一样,弦声若无其事的从极高处变做了春夏夜里的雨点儿一样,漫不经心的、极寥落的,三两点、两三点,撒向四周。 这一场悄雨下了不多久,弦声却不复急促,而是变得悠远起来,带着若有若无的惆怅,使人不由自主跟着漫无边际的想开…… 灯火通明之后,元秀兀自怔怔坐着,采蓝叫了她几次也不见回答,不由下手摇了一摇,她方惊醒过来,却见杜拂日神态如常,洗砚侍立在他身后,却是略含了几分恍惚之色,显然兀自未从方才一曲里完全回神,但听雅座外响起渐次的唏嘘声,这一回却不似前面一样有许多人争相称赞了,只是更见秋十六娘技艺高明——盖因大部分人到这会还没醒过了神。 “这曲子叫什么?本宫从未听过。”这句话也不独元秀疑惑,外面有一间雅座中人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扬声发问,只听秋锦娃柔声道:“此曲乃是师父却不过大家相邀,因此将方才胸中情绪弹出,所以无名。” “这般佳乐,岂可无名?”那人听了,复嚷道,这一回许多人都醒悟过来,纷纷出言赞同。 只听秋锦娃半晌没回答,似是在低声请示秋十六娘,请示过了才复提声道:“今日高朋满座,十六娘道此曲既然因在座各位而起,莫如还请各位赐名!” 雅座里面短暂的沉默了片刻,随即方才出言询问曲名之人率先答应了下来——先不说迷神阁今日所请之人确实非富即贵,在这群人中露一露脸本是许多人求之不得之事,再者秋十六娘此曲委实求之不得,若能为其冠名,扬名长安定非难事——秋十六娘发帖所请之人固然都是富贵的,但这些人也不可能全是独自前来,多半携伴邀朋,其中不乏有人带了许多打算明年参加春闱的晚辈或相交人家的士子,打算借迷神阁今日重新开张遍邀长安贵胄之际为晚辈们引见些人。 虽然如今无论才名多高终究还是科举之中见真章,但若提前有了偌大名声,取名之时也能占上许多便宜。 秋锦娃此言一出,座中顿时各怀主意,都是跃跃欲试。 迷神阁是北里数一数二的楼阁,魁首秋锦娃更是以琵琶之技取胜,楼中小厮使婢都被自小教导得粗通文墨,这边众人才答应,那边已经备好了一份份笔墨分呈进了各个雅座,元秀命采蓝到门口接了进来,因洗砚尚未归来,采蓝不待吩咐便卷了袖子,取墨研开。 元秀因听了这一曲心绪仍旧未平,方才燕九怀前来的挑衅倒是被此曲洗去了不少,便微笑着问杜拂日:“十二郎以为,秋十六娘此曲当如何名之?” “既然奏于迷神阁,何如迷神引?”杜拂日也不推辞,反问道。 元秀不置可否,只亲自取了一支紫毫,饱蘸浓墨后递了过去,笑道:“如此,还请十二郎书后交与秋十六娘选择。” 杜拂日淡然一笑:“有劳贵主。”他略褪了宽袖,在面前白宣上行水流水般写下迷神引三字,采蓝将墨研得极浓,这迷神阁中所提供的墨也非凡品,透着松香气息,其色黑而亮,犹如焦炭,杜拂日一笔行楷素为元秀所慕,如今单看这幅字,元秀觉得若是自己挑选,冲着这笔字,旁的也不要看了。 她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方让采蓝交了出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十九章 邀请 “孟小斧你叫我来做什么?”小云儿头上挽着垂练双髻,身上穿着柳绿短襦,系着牙色罗裙,打扮的很是干练的模样,跺着脚埋怨孟破斧,“前面这儿十六娘最多再弹上一曲那也该走了,下面就是整个阁子都要忙起来了,阿娘叮嘱了我早些回小院子里去,免得被人瞧见了生出是非来,咱们因着先前的事情都关门了那许久,今儿个好歹开了张又到了这许多贵客,若有什么差池你瞧十六娘不揭了你的皮?” 孟破斧闻言翻了一个白眼不屑道:“小云儿就是蠢!云娘子担心的事情你道我还不知道么?好歹我也是东市里面长大的——只是今儿十六娘请来的都是朝中权贵或望族子弟,咱们阁子在北里数一数二,凭你这样的姿色怕也只有贵客的随从才瞧得上眼!” 小云儿听了他这话倒也不生气,只是哼道:“那又如何?阿娘说过自古红颜多薄命,我这样的才是有福气,她只要我有福便是最好了,又不要我生得与锦娃、歌娘那一般,再说阿娘在这儿也待不了多久的。” “好了不说废话了。”孟破斧神秘的朝她摇了一摇头,凑近了小声道,“还记得你上回求我的事么?” 迷神阁里如小云儿、孟破斧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其实不少,只是那些都是调.教着预备几年后接秋锦娃这一般的班的,如今正是加紧了教导练习的时候,又岂能放出去随意玩耍,因此整个阁子里也就小云儿并孟破斧两人住的又近、年纪又仿佛,这些日子竟是三天两头的玩在了一起,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儿,此刻小云儿听了便有些茫然道:“你说的是什么?” 孟破斧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嗓子道:“你说若是宫里的公主到了迷神阁来,叫我带你瞧上一眼,可是忘记了么?” 小云儿哎呀一声,惊喜道:“难道今儿的贵客里头有公主?这怎么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公主的乳母极是喜欢十六娘的琵琶,因此将公主也哄着过来了,你若是要看,这会可是最好的时候,毕竟公主还是女郎,咱们阁里又不做小倌的生意,一会十六娘住了弦,必定就要走了。” 小云儿急道:“公主在何处?只是我身份卑微却怎么才能够看见。” “你听我说。”孟破斧笑眯眯的将她拉到了附近无人处,贴着耳小声道,“等下我指与你瞧公主所在的雅座,你便扮作了送果子的进去,这样便可以近些看着了——今儿来的这一位,可是宫里生得最美的那一位元秀公主!你可不要错过了机会!” 小云儿正待答应,可她究竟是跟着云娘子在迷神阁里住着多时的,也不是全然没长心眼,不免问道:“我送果子进去?可是公主方才命人上果子么?你拉着我在这里罗嗦了这许久该不会让她等得急了罢?” “这倒没有,不过你放心,就算不是送果子,总也有旁的差使,我总会叫你名正言顺的进去的。”孟破斧自信的说道,“你且跟我进来,等着看吧。” 孟破斧拉着小云儿进了大堂,这会虽然灯火明亮,但人人注意力都放在了曲名上面,倒也无人注意两个半大孩童,孟破斧趁机带小云儿到了杜拂日与元秀所在雅座远处,指给了她看,叮嘱道:“与公主同行的郎君身手很是厉害,耳力尤其出色,别瞧这会隔了好几间雅座,若是咱们再往前走几步,说什么他就能够听见了,所以你等会出来若有什么想法可别急着说。” 小云儿自是频频点头,孟破斧又拉着她从回廊到了高台附近,这时候秋锦娃正拿着一张纸笑吟吟的站起了身道:“师父以为此名恰当方才随意所奏之曲!” 台下众人早已等得心急,当下便有人叫道:“锦娃何必遮掩,方才十六娘之曲定然一夜名传长安,既然已经择定了曲名,总也要说了出来好叫我等知晓,出去之后方可与人夸耀罢?” 秋锦娃眼波流转,嫣然道:“汪家郎君说的是——这位郎君为师父方才之曲所拟之名,乃是——迷神引!” 曲名报出,台下少不得又一阵骚动,末了方有一人击节赞道:“此处乃是迷神阁,十六娘为迷神阁主,今日众人皆应邀而至,亦可谓为迷神阁或迷神阁主引来,况且方才曲声跌荡起伏似喜似愤似惆怅,随心而奏,却引出我等心潮亦随之难平!这三个字看似取巧却贴切无比——我等方才苦苦思索咬文嚼字,欲得一名以配十六娘所奏之曲,却反而俗了。” 说着那人从雅座中走了出来,含笑对四方一揖,欣然问道:“未知是哪位高才,还请露面容在下一晤,以瞻风仪!” 原本还有人对迷神引这个名字得中有些不服,这会听了这人如此一分析,却都觉得深为有理,便是还有几个心有不忿,欲出言反驳的,却也被身边人立刻拉住了。 雅座里,杜拂日在秋锦娃报出了迷神引三字后,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常态,只是神情若有所思,像是想到了什么。 元秀神情古怪,低声道:“采蓝把帷帽取来。” 杜拂日所拟的曲名既然中了选,这代为解释曲名缘由之人又已公然出言相约,一会定然会有人过来相请,她自然需要遮掩起面容。 “没想到此人今日也在。”采蓝帮元秀将帷帽戴好,元秀有些抱怨的说道,采蓝不由笑了:“王家二十二郎素喜词赋,工诗擅书,自然能够看出十二郎这三个字的精髓,若是再见了十二郎的字,怕是更要欣得知己了。” 元秀因先前王子节欲撮合她与王子瑕之事,对王子瑕不免还有些不喜,淡淡的道:“十二郎素来淡于接物,难不成他想见就见么?” 杜拂日却笑了起来,神情悠远:“恐怕这回是非见不可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珠帘外有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甜甜的道:“敢问杜家十二郎君可还在里面么?司徒并王家二十二郎等几位贵客欲请郎君过去一叙,未知郎君可愿前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章 孟破斧 元秀闻言,低声道:“十二郎,你自己过去罢,本宫这就回宫。” 杜拂日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吩咐方才回来的洗砚:“去请薛娘子来。” “十二郎真是仔细。”帷帽下元秀笑了一笑,今儿她到迷神阁来本就是私下里的事情,跟着进雅座的更只有采蓝一人,这是因为一来没出阁的公主跟着少年郎君出入北里究竟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还是不要传出谣言的好,二是因为杜拂日身手了得,有他在也不需担心没有侍卫在旁的事情,不过这会王子瑕派人来请杜拂日,旁的不说,那燕九怀可就是迷神阁里长大的,方才他出言挑衅与挑拨,才被杜拂日叱走,如今杜拂日离开了谁晓得这位燕小郎君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薛氏一来在女子里面算得上武功高强四个字,二来燕九怀之前似乎与她已经颇为熟悉,总也要顾忌着点儿面子,有她在,不但安全许多,便是不小心被人看见了,也有话说。 这边采蓝也听出了杜拂日的意思,是要等薛娘子来了才肯走的,倒对他印象好了一些,洗砚笑着答应了,出了门先与门口的使女交代了几句,这才去找薛娘子。 “九娘怎么会在这儿?”没过多久,薛氏便匆匆忙忙的过来了,身后还跟了锦芳并郭雨奴两人,想是因为薛氏身份身子强健又习有武艺,但惧夏惧的实在厉害,紫阁别院那边总是不放心的,因此另派了郭雨奴跟着。 三人给元秀见了礼,元秀也不及解释,便对杜拂日道:“王家那边想是等得急了,十二郎这便去罢。” 杜拂日起身,向薛氏行了一礼,方才告辞而去,薛氏面色古怪,待他出了门,才道:“你怎的与他……”元秀虽然戴了帷帽,但她身后的采蓝却没有,况且薛氏一手将她带大,便是遮掩了身形也难瞒过当面,当下便要询问缘故,话说了一半,却见锦芳与郭雨奴都在,连忙住了声,只是眼中颇有不赞同之意。元秀抿了抿嘴,倒是一笑:“上一回遇见,听十二郎提起今儿晚上秋十六娘会亲自献曲,想着大娘从前最是爱听的,还以为日子不凑巧大娘不会来,便借了他有请贴进来听上一听。” “原来如此。”不论心里相信不相信,当着锦芳并郭雨奴的面,薛氏总是要做出相信之态的,薛氏道,“秋十六娘那边恐怕难出第三曲了,咱们趁着这会众人与杜家郎君亲近且回宫罢。” 元秀心忖这些人是不晓得那迷神引三个字出自杜拂日,若不然可不至于像方才那么热情了,只是话又说回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今上不喜的杜氏子弟,但未见到杜拂日前的热情,多半也是因为王子瑕的缘故——王家乃是后族,王子节这些年来即使不是很受宠也一样屹立后宫不倒,更不必说最近宫中频传帝后和谐之事,加上王子节又有了身孕,正是圣眷隆重之时——否则今日在座的人里面也不是没有真材实学的人,杜拂日那“迷神引”之名固然如秋锦娃所言之好,且又嵌入了阁名,但因方才说的是求曲名,旁人可未必会服,这都是因为王子瑕率先出言附和,如今满座谁不知道王家正得势,王子瑕自己素来也是得丰淳所宠信的,不愿意抢了他的风头,这才纷纷出言相和,不再争执。 倘若见到了杜拂日,却是未必会多么热情了,只怕杜拂日应酬不了多久就会脱身。 不过这么一想,秋锦娃方才故意只说了曲名,当王子瑕表示欲与想出曲名之人亲近时,只是私下里派人来请,却并未当众公布杜拂日之名,如今恐怕许多想着与王家亲近的人都借了此事聚集在那里……这里面可有什么关窍? “如此也好。”元秀心里念头转了几转还是抛了下来,不管这是不是有谁针对杜拂日,她最多在旁边看着,总不可能帮着他做什么,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手中如今也就那么点子宫权,也因为若是杜氏这点儿手段都没有,那么她的下降拉拢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当初自请下降杜拂日,虽然有欣赏他的气度箭技,可更多的却是为了皇室——或者说发自自身地位安危的考虑。 如今梦唐足以左右朝局的势力不过那么几股,皇家自然在名义上是最高的,可诸镇也不好动,关中豪门根基深厚,不过本朝因科举的缘故,比之前朝那是大大不如了,城南杜氏若不是出了五房的杜丹棘和杜青棠兄弟两个,虽然杜丹棘早逝,杜青棠却以一人之力辅助宪宗除王太清、诛曲平之,整肃朝纲、慑服诸镇,如今只怕声望与其他望族也差不多——这个差不多的意思是他们依旧有着不低的威望,并且子弟多有为官作宦者,对朝局也不是全然没有影响,但要说如前朝那样使皇室忌惮,却也不怎么谈得上了。 元秀选择下降杜氏不是为了杜家,可以说完全是为了杜青棠,可是杜青棠毕竟是陪着宪宗皇帝从少年时候走过来的人,这一点是他的优势,那就是时间磨砺出来的城府与阅历,这一点也是他的劣势,那便是杜青棠就算可以只手匡扶社稷又能够扶多久? 宪宗皇帝若是如今还在位,也不必她这样拿自己的婚事左右盘算着延续国祚了。 杜青棠没有儿子,杜家五房里唯一的男嗣就是杜拂日,元秀不求他与杜青棠一般出彩,但总也要配做杜青棠的侄儿——正如文华太后虽然是难产而亡,但生产前也为丰淳与元秀尽力安排一样,如果杜青棠将死,他也定然要为杜拂日考虑,这也是元秀自请下降的重点——要让杜青棠豁出一切为皇室卖命,要么如同宪宗皇帝那样信任与重用他,但这一点放在了丰淳身上不是困难,而是不太可能,丰淳迫于形势也许会重用他,但不可能信任他,至于用完了会不会事后算帐,连元秀也不敢保证。 杜青棠妻子早逝,膝下两女已经远嫁,何况出嫁之女与娘家之事并不相干,丰淳虽然不喜杜青棠,但还不至于小气到了追讨到两个女郎身上去,他此刻最看重最不放心的,除了一手养大的杜丹棘遗腹子杜拂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而杜青棠即使被丰淳所用,若杜拂日前程难料,他也不会拿出所有底牌来替皇室卖命,总要先给杜拂日留足退路——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元秀若是许降,虽然本朝也不是没有驸马送命的例子,但总是一个保证,何况丰淳究竟是疼爱胞妹的。 只是杜青棠无论多么精心教导、为杜拂日留多少退路,总也要杜拂日是可教之材,否则杜青棠手段通天也是无用。 今晚就是这样一个试探他的机会——如果换做了其他人,因这一个曲名,明天估计就是名动长安了,但杜拂日却不一样,丰淳对杜家的态度,只要长了眼睛与耳朵的人,又有哪个不知? 只看他能否利用好了。 元秀在帷帽下勾了勾唇,半撩了帷帽道:“大娘咱们走罢,今儿先回宫去,明日你再去别院。”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薛氏点了点头,上前替她把面纱放了下来,低声道,“今儿人多,上了马车再取下罢。” 元秀站起身来,采蓝替她略理了下衣角,便向雅座外走去,这时候四周有些凌乱,一些人聚到了王家的雅座那边去看热闹,另一些人也三三两两的走到一起彼此寒暄,更有人拥到了台边纠缠秋十六娘是否愿意再弹一曲。 郭雨奴不必吩咐已经走在了最前面引路,顺便将几个微有熏意的客人遮挡开来,元秀一行走到了旁边回廊上,但见不远处站了一个柳绿上襦的小女孩儿,一双眼睛好奇的盯着他们看着,这迷神阁里面小女孩儿多些本是正常,元秀也没放在心上,正要从她身边走过,却听身后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薛氏通晓武艺,听见了来势紧急,便已警惕,却见一人身形如风般撞向了自己,低哼了一声,就要出手,却不防那人咦了一声,大叫道:“薛姑姑!” 薛氏不由一愣,孟破斧趁机对小云儿使了个眼色,自己却一脸天真无邪的拉住了薛氏的袖子笑着道:“薛姑姑你方才急急忙忙的去了哪儿?我转眼就不见了你,方才还在想着姑姑该不会是走了罢?” “我有些事情。”薛氏一愣之后很快回过了神,她知道孟破斧虽然年纪小却是在东市长大,坑蒙拐骗的事情那是打小看大的,如今见他摆出这副无邪的模样来也不为之所动,淡淡的回道,“你跑过来做什么?” 孟破斧笑着一指就在旁边的小云儿道:“我来寻小云儿,十六娘有些乏了打算招呼着几人先回后面去,前面就交给了云娘子来看着,这是云娘子的养女小云儿,云娘子这会忙了起来,因她不在旁边,便抓了就在附近的我来与她说一声,叫她自己回院子里去睡,今晚是不必等着云娘子了。” 小云儿原本目光只落在了元秀帷帽之下的面纱上,如今听见了孟破斧的介绍才屈了屈膝脆声跟着孟破斧叫道:“小云儿见过薛姑姑。” 薛氏见回廊左右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便点了下头道:“我们如今却要回去了……”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孟破斧眼睛转了一转,有些惊喜的指着元秀道:“薛姑姑跟着的这一位莫非是公主殿下不成?十六娘的琵琶之技果真非凡,连公主殿下也亲自来了么?” 原本他们几个虽然站住了对答几句,可都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不远处虽然有几人出了雅座在彼此寒暄,便也没留意,但这会公主殿下说了两次,到底有几道视线递了过来…… 薛氏脸色顿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一章 李复 “果然是贵主身边的近侍!”薛氏醒悟过来孟破斧的用意想要再离开时却已经晚了,不远处一个人转过了身来,借着回廊之下的灯火一望,立刻出声道,此人说话声音却大了许多,不但正与他说话的朋友,就连更远处的一些人也注意到了,纷纷将诧异的目光投了过来。 这会只有一走了之。 元秀一言不发,拨开了小云儿就要继续向外走去,哪知那人却忽然走了过来,元秀步子虽然不慢,但那人占了男子腿长的优势,跃过了栏杆竟追到了她面前,笑吟吟的抱拳行礼道:“学生见过贵主,今日未知贵主亲自前来,方才贵主经过,失礼之处,还求贵主原宥。” 此人这么一拦,元秀若是继续不答而走,未免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在里面了,就算她不介意皇家气度,叫人看见了还以为她到迷神阁来做了什么事,以至于这般心虚,元秀压住了心中恼怒,淡淡的道:“本宫过来只是为了听秋十六娘的琵琶,如今听说十六娘乏了,自然便要回宫,今晚之行,本宫本就不欲惊动他人,这位郎君却是客气了。” 她这么说了,想着那人总也该识趣些,不要继续纠缠下去,谁知道那人依旧抱着拳却笑道:“贵主宽宏,学生钦佩,只是贵主想来也听到了方才秋十六娘所奏无名之曲,有人现拟了曲名,深得王家二十二郎赞赏,如今许多人都簇拥去了王家雅座那边一观,未知贵主可有兴趣同去一看?” 他以学生自称理当是国子监中的生员,帷帽下元秀飞快的思索着此人用意,淡淡道:“你是谁家郎君?” 那人露齿一笑,复一礼:“学生李复,字子反。” 元秀顿时眯起了眼,回廊上面隔了三五步就点了一盏碧纱宫灯,因此此人容貌被灯火照的很是清楚,李复看起来二十有余,他生得与李十娘轮廓相似,但五官显得俊朗刚毅,身材魁梧,虽然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公主去路,但举止却不显轻佻,让人难以生出恶感来,其实元秀在寒食麟德殿前的蹴鞠时也看过他的,不过当初注意力都放在了两崔身上,却将他早就忘记了。 这会微微一点头:“李郎君为何不在那里,却要邀本宫前往?” “那里毕竟是王家包下的雅座,学生几位同伴与司徒并王二十二郎都不甚熟悉,因此学生原本是打算过来陪几位过去,顺便做个引见之人的,却不想在此处遇见了贵主。”李复笑着解释道,“方才秋十六娘择定了迷神引之名,王二十二郎也赞此名极好,不过学生的几位同伴里却有不同之见,想来这会到了雅座中也是如此,学生方才还想着司徒离开之后却不知道谁人能够主持公道,如今贵主在却是恰好了,未知贵主肯否前往一观?” 元秀皱眉,她才想问王展为何又不在了,便想到孟破斧刚才所言,道是秋十六娘请了几人去后面,估计王展就在里面。 孟破斧浑然无视了薛氏的眼刀,笑嘻嘻的插话道:“公主殿下不如一起去罢,左右如今宫门也关了,公主殿下说回宫恐怕也回不去的。” 薛氏皱眉道:“贵主是什么身份?虽然宫门这会已经关了,难道要叫开还难吗?” “这两日宫里也没什么事,本宫便去凑一凑热闹吧。”元秀短暂的思索了一下,不动声色的道。 这李复不是简单之人,他出现在此处的时机是如此的凑巧,恰好就是孟破斧失声叫出自己身份之时,站的位置又那样的巧妙,近了元秀一行方才哪怕被孟破斧冲上来也不会站住,远了便未必那样自然的听见孟破斧之言…… 若是说孟破斧与小云儿方才不是特意在这里等着配合他,元秀那是说什么都不相信的,她也很好奇这李复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秋十六娘是薛娘子都很佩服的人,又曾抚养过燕九怀,想到燕九怀让让人头疼的性.子,再加上几次与秋十六娘照面下来的印象,元秀觉得十六娘可不仅仅是个擅弹琵琶的乐师,只看着今日迷神阁出事后重新开张就知道了,若是等闲之人又怎么可能在得罪了齐王一系后还能请到这许多的贵胄前来?就算是琵琶国手,只为了听几曲而得罪了天子亲兄,这种事情肯做的人可没几个。 这李复本是世家子弟,他能够将年纪差不多的长安少年郎笼络得好,固然有几分本事,多少也是占了出身的光,如迷神阁这样北里数一数二的阁子却不然了,别瞧秋十六娘就算脱了籍也才是平民,在李复跟前压根就不够看,可北里这些阁子屹立多年,迎来送往着满朝达官贵人,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可不是寻常一个世家子弟所能够轻易指使得了的。 孟破斧与小云儿不管是不是迷神阁的人,如今身在迷神阁里,若是没有阁子里的高层叮嘱,旁的事也就罢了,又怎么敢帮着李复算计堂堂公主? 这么想着,今日秋十六娘弹奏无名之曲、请来客拟曲名,最后偏生选中了杜拂日的……也不知道这是否出自李复的手笔? 想到了刚才秋十六娘那一曲的引人沉醉处,元秀抿了抿嘴很有些不悦——古语说曲乃心声,原来也不尽然吗? 李复见元秀答应,口角含笑,抱拳一礼,请道:“贵主这边请走。”方才正与他说话的几人也纷纷围了上来,对元秀拱手为礼,这几个人看衣着或华贵或简素,但瞧着气度神情倒都是不卑不亢,若是照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标准,李复确实不俗了。 元秀目光一溜,发觉这几人周身书卷之气浓郁,便问道:“你等可都是国子监中生员么?” “回贵主的话,学生正是。”那几人听了复拱手答道。 元秀眯了眯眼,这么说来这些人今日前来听曲,未尝没有借机扬一扬名、在迷神阁特特请来的权贵跟前露一露脸的打算了?若是如此,李复想着法儿让秋十六娘弄出个曲名来让人拟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固然这些明年很可能要应试的生员需要迷神阁今日请来的这些权贵赏识,但迷神阁也需要这些士子帮着宣传坊间的名声,彼此各取所需——如果这回拟曲之人文采过人,来年春闱上面中了上好的名次,那么到时候迷神阁定然可以借机再出一次风头…… 不过为什么是杜拂日? 当年,李瑰和杜丹棘固然一直被并提,但这两人的私交不论,李复与杜拂日年岁有差距,况且两人成长的情况也不尽相同,李复有李十娘这个妹妹需要照拂,抚养他们兄妹长大的大伯谈不上亏待,但也谈不上太上心,而且赵郡李氏在宪宗一朝算不上太过得意,最得意的还是邓国夫人——因她所出的王子节被宪宗赐给了当时的太子丰淳。 而杜拂日出生时,虽然杜丹棘已死,但杜青棠其时已经初露锋芒,后来更是权倾朝野,但杜拂日深居简出,胜似女郎,如此对比,元秀以为李复对杜拂日若存嫉心倒应该是有可能的,总不至于特特绕了这么个圈子帮他吧? 如此想着,李复已经引她到了高台前比其他雅座都要大些的一处地方,还没进去,就见外面守候了好些随从,里面喧嚷议论之声更是扑面而来。 李复含笑推开了门,他自然不会先进去,但推门时已经被门边几人看清了面目,都笑着道:“子反兄你可算来了,咱们这儿正吵成了一团,司徒被十六娘请到了后面,锦娃这会也不知道该帮谁了,你正好过来评一评理。” 元秀从之前几件事上面已经窥到李复交游广阔,甚至泽被到了他的妹妹李十娘身上,如今听了这几人说话对李复在长安少年中的地位与声望又不禁高看一眼,但听里面秋锦娃的声音轻嗔着道:“奴哪里是不知道该帮谁?只是郎君们口舌太过锋利,奴不知道如何回答罢了。” 梦唐选官的标准是身言书判,因此秋锦娃说人口舌锋利,却是语气亲近的称赞,又有几人拊掌大笑,越发显得热闹。 李复微笑着道:“裁判之人我倒是请到了一位,只是你们不可怠慢才是。” 里面的人都奇道:“是谁?” 李复这才对元秀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贵主请!” 他笑的谦逊而又恭敬,元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取下帷帽,走了进去。 雅座里听到贵主时大多人都露出了惊色,如今见她取下了帷帽却又是一惊,这里面先前见过元秀以及定力较好者只是不解元秀到了迷神阁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如此抛头露面,但另外也有几名士子惊讶于她的容貌,然而即使有惊艳之色,今日有资格来听秋十六娘亲自弹奏琵琶的都非常人,便是一些人出身低微,总也是得了贵人青眼特特携过来的,而这些人里有资格进入这间雅座的自然都与王家或多或少有些关系,所以都温文尔雅的行了礼。 如王子瑕等与元秀常见面的,不论先前是否有过冲突,这会自然都心照不宣,额外客气了几句。 元秀将帷帽递给了采蓝拿着,与几个相识之人寒暄过了,施施然走到了让出来的主位上坐了下来,淡然道:“原本本宫只打算与大娘听完了秋十六娘之曲便走,但中间被李家郎君拦住,说今儿这里的士子极多,且有争论,本宫倒也有些好奇,便过来看一看,至于裁判之事,本宫惭愧,虽然生长宫闱,不乏名师教导,奈何天资平庸,岂敢为各位裁决?倒是李家郎君,方才一瞥之下,声望是极高的,此事还是李家郎君来罢。” 她这番话说得坦荡干脆,尤其是直承天资平庸,推脱裁决之权,虽然她身份尊贵,但梦唐风气开放,素来崇尚爽朗之性,顿时有几个性情放.荡不羁些的士子拊掌赞道:“从前听闻贵主之名,如今见到贵主玉容,却不想贵主非但国色天香,性情也这般飒爽,却让我等须眉惭愧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二章 言 元秀听了称赞微微一哂,她虽然答应了李复过来看一看今晚迷神阁这一出究竟是何意,但却不可能跟着李复的计划一步步的走,李复先说了这边争执的缘由,复又让她做裁决之人,元秀如何会同意? 今日秋十六娘已经点了杜拂日所拟的曲名,如今秋十六娘都已经将王展等权贵带去后面另外招呼,这边留下来的多是年轻士子或各家的晚辈,杜拂日之名到底是人人皆知,只不过这会若是有人能够驳倒了他,那么明日长安未必不能够多一个笑柄,若是不能驳倒,因丰淳的态度或者这些人不敢大肆为他宣扬,但也总有几分佩服,如事情仅仅这样简单,元秀倒也不介意插一回手——不过若今日之事是为了来年春闱准备,她若继续做这裁决之人…… 丰淳当初敷衍元秀用的理由便是等杜拂日春闱取了功名后再拟下降之旨,如此元秀也可以面上有光。这会消息理应还没有传几个人,但到了春闱中、或者不必等到那时候,经过今晚之事,恐怕以后元秀再与杜拂日相见,被注意到的几率更要大大的增加,届时先前两人在观澜楼遇见之事知道的人可不见的会少,因此元秀若接了这差使,一会她若说杜拂日胜出,待春闱下来,众人自然以为这是元秀故意偏心自己的驸马,若说杜拂日输了,不但对杜家是个打击,恐怕丰淳会趁势动手……元秀如今最祈望的可不正是这两系能够联手震慑诸镇? 因此才进了雅座便三言两语将裁决之事推过,李复却也不见失望之色,只是笑道:“贵主谦逊了,只是贵主既然不愿,学生不才,愿意就此之份,未知各位可有什么意见吗?”他在长安少年之中声望最高,虽然因李十娘的缘故与崔风物不和,可那也是私下里的,并且这会崔风物也不在,元秀又公然拒绝,众人自是纷纷应诺。 如此李复便道:“方才你们说到了什么地方?” 一名华服士子笑着道:“汪郎硬说迷神引之名太过取巧,锦娃正嗔着他扫了杜家拂日的面子,于是众人都打趣起了锦娃,子反兄你就引着贵主过来了。” 元秀看了那人一眼,那人也不露怯,大大方方的与她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致意,她又看了眼四周,却见这间雅座如今快坐满了人,熙熙攘攘的总也有二十余人,衣饰华贵或简素不一,年纪都不大,其中她所认识的如王子瑕、杜拂日等人都跪坐在了离她不远处,此外还有一人她认识,却是柳折别,崔风物如今做了驸马,这等风月地也不是说来不得,但想来昌阳公主总是不喜欢的,如今正是新婚里面甜蜜的时候,崔风物不论是否还挂念着李十娘,单是昌阳的身份他也要顾忌一些,因此柳折别却是独自前来的。 见元秀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柳折别露出一丝喜色,原本有些漠然的脸色顿时明朗起来,元秀对他略略点头,便继续看了下去,让她意外的是张献居然也在,而且正自紧皱双眉,似为杜拂日担心,居然压根就没理会元秀的打量。 李复朗声笑道:“汪兄既然觉得取巧何不将理由详细说来我等听上一听?”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没奈何锦娃护着杜家拂日。”一个离元秀略远的男子起身道,“此处是迷神阁,秋十六娘是迷神阁如今的主人,她所弹的便是迷神引,未免太过没意思。” 元秀原本听到此人姓汪,还以为是上回观澜楼上的汪岳,当时汪岳她也只看了一眼,如今便有点吃不准,却感觉到身后有人凑了过来笑嘻嘻的低声道:“公主殿下,这个人叫做汪峰,是如今的吏部侍郎汪全之子。” 是孟破斧,元秀听出他语气里的讨好与求饶之意,不过却未作声,孟破斧没能讨好,有些讪讪的站直了身子,摸摸鼻子退了开去。 李复还没就他之言评论,秋锦娃已经嗔道:“汪家郎君这话说得好生没有良心,奴不过是说了一句曲名乃是家师所择,这也是众目睽睽下之事,如何就成了护着谁了?说起来家师方才之曲在座诸位都是亲自听过的,家师随心而发,岂会随意冠名?之所以选择杜家十二郎所拟之名,全因家师之喜,难道不是么?” “锦娃这话说的……”那汪峰拿眼斜睨着她正待继续说下去,却被李复打断道:“方才推崇迷神引此名的莫过于王家二十二郎,汪兄如此说来二十二郎你可要说什么吗?” 自翠微寺一别后元秀还是头一次见到王子瑕,但见他锦衣华服,淡紫色的衣袍上面染了几点酒渍,不觉脏污,却更觉风流,想是方才饮过酒的缘故,面色微酡,但目光尚且清明,闻言微笑着道:“汪兄此言却是说差了,如今咱们所争议的是今日秋十六娘随心而拨此一曲,飨我众人,而杜家拂日所拟曲名是否在众人所提曲名中为最佳,却不是争议此名得来是否取巧,汪兄反对秋十六娘后来所弹之曲定名为迷神引,难道就是因为其取巧么?若是曲名与曲音相配,便是取巧又如何?” 那汪峰眉头一皱,道:“纵然说到曲名,我却也以为迷神引三字不足以当方才之曲!”这句话倒是引出了许多人的赞同,另有一人开声道,“汪兄说的不错,秋十六娘方才所弹第二首曲子虽然是发自于心,信手而奏,却跌荡起伏,其中波澜壮阔与惊险处更是扣人心弦,更遑论末了时的怅惘当真是叩入魂魄,使我等在此华堂雕栋之下竟有置身千载之颠上俯瞰尘世兴亡之感,迷神引三字,委实太过小气了!” 汪峰听罢不由拊掌赞道:“欧兄却是说出了我的心意!” “我等也以为如此!”另有数人纷纷出言。 这边王子瑕正欲回答,汪峰却忽然道:“说起来迷神引三字出自杜家拂日,二十二郎虽然对此名极为赞赏,但杜家拂日为何拟此名,其中又有何用意,也或许我等才疏学浅,未能明了,总是要请杜家拂日亲自明言一番,也免得我等误会!” 王子瑕闻言只得住了口,一时间雅座里面的视线都聚集到了杜拂日身上,元秀尤其兴致勃勃,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杜拂日被围攻,却不知道他会如何解开此局? 但见杜拂日淡然一笑,先起身对四面拱手为礼,众人虽然有人不忿有人幸灾乐祸,但也纷纷还礼,杜拂日这才道:“我拟迷神引三字只有一个意思。” “哦?”汪峰等人神色一动,都不禁看了一眼王子瑕,方才王子瑕称赞这个名字贴切时,可是说了好几重理由的,到了杜拂日这个拟题之人这里却只有了一个,不过王子瑕听了虽然也露出讶色,却并不见恼意,倒也让座中几名打算看好戏的士子有些失望。 “不知杜郎拟此三字为曲名之用意可否赐教?”汪峰拱手代众求问道。 杜拂日亦拱手还礼,微微颔首道:“汪兄客气了,我之用意其实王兄方才也说到了一部分,秋十六娘此曲隐隐之间已登堂入室,几近国手,但以她之言,此曲乃是今晚弹奏第一曲后心绪所驱,信手而为,而秋十六娘今日为何有此番心绪、乃至于成此嘉音?岂非是因诸位在此的缘故?因此此曲分明由今晚阁中众人所引发,而秋十六娘将情入曲,又引我等神游万里,因此秋十六娘既然要让今晚来客拟曲名,便在阁名之后加一引字令小厮送出。” 他这么说完雅座里却慢慢安静了下来,连李复也若有所思,王子瑕目光闪动,半晌后轻叹道:“却是我着相了,只想到秋十六娘之曲引动我等心潮起伏难定,却不想秋十六娘先前早已明言,此曲无名,乃是随心而拨——难怪十六娘会选择迷神引三字,十六娘说是此曲无名,但解释曲子由来时岂非已经说明?” 这些士子里面虽然有人不忿杜拂日就此出头,不过听了这番解释倒也有些无从反驳,汪峰双眉一扬,爽快的拱手赔罪道:“原来如此!却是我等思虑不周,倒是让杜郎笑话了!” 杜拂日为人宽宏,当初被柳折别当众泼了满身酒水也不曾动怒,如今自然更不会因几句争执计较,复还礼谦逊,李复朗声笑道:“如此却是不需我来裁决了。”说着回头对元秀含笑道,“贵主不曾应下这裁决之任却是明智之事,谁想杜家拂日这般厉害,竟使得汪郎等人心服口服,这般看来我却是多事之人了。” 元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淡笑道:“早便听闻李郎在长安交游最是广阔,性情也是最喜助人交友的,似李郎这般便是多事想来也多半是为了好事。” 李复笑了一笑,却听汪峰紧接着对王子瑕取笑道:“二十二郎,说起来你也是工诗擅画之人,今日听闻迷神引三字,还未见到杜家拂日就迫不及待的出言称赞,只是理由说了一堆,如何最紧要的一点却不曾看出?如此看来你这两榜进士却也不如何。” 他这番话却是说得严重了,就算是平素好友,这样为了一个曲名踩着王子瑕来捧杜拂日究竟也是不合适的,元秀抿了抿嘴,这汪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杜拂日方才的解释堵住了嘴,发觉在曲名上面做文章未必及得上杜拂日辩才,因此立刻转为了挑拨。 不过他这番话里贬王捧杜之意太过明显,王子瑕望族出身,这种把戏是见多了,因此波澜不惊道:“十二郎确实高才。” 杜拂日淡然道:“汪兄之言委实过誉,我如今一介白身如何敢当?” 便这么带了过去,汪峰之后,那欧姓士子却笑了一笑,接着提问…… …………………………………………………………………………………………………… 迷神阁王家包下的雅座里面正自唇枪舌战时,星夜之下贺夷简满身微霜,负手站在庭中遥望着北面长安的方向,嘴角含笑,满眼期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三章 驿站 师如意的青衫在星光之下犹如银白,他的脸色也有些霜意,站在了回廊上提醒贺夷简:“明日还需起早赶路,六郎如何还不入睡?”虽然如今局势变化,贺之方非但同意贺夷简亲自前往长安请求尚主,甚至幽州李衡都对两家解除婚约毫无意见——相比两镇联姻,杜青棠即将借助侄子尚主重回朝堂那才是大事! 李衡再怎么疼爱李十七娘,可也不至于为了女儿昏了头,连安身立命的基业都不要了!更何况贺夷简还对女儿并无情意,如今局势又有变化,舍弃了这么一桩前途渺茫的婚姻,集中精力阻止了那位前朝名相上位是正经。 这个道理师如意自然明白,但毕竟妙娘与他也是一起长大的,眼看贺夷简为了尚主,眼也不眨的将她打发掉,曾经一起跃马原上笑语飒爽的女郎转眼竟成了下堂侍妾,师如意究竟年少,心里替妙娘总有几分不平,这一路上虽然没有明着表现出来,但看到贺夷简这样绝情的将妙娘弃之脑后,却对那位贵主满怀憧憬,总是忍不住心下不喜。 贺夷简这会可没功夫留意他的态度,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道:“我知道了。” 师如意不必问也知道他这会对着长安的方向发怔是在具体想什么,不觉暗自摇头,他知道再劝下去只会惹了贺夷简厌烦,便不再罗嗦,回了自己的房间,这间驿所因位于官道之畔又地处数州交接处,因此十分宽敞,如今却多半住满了人,若不是河北地位特殊,他们差点没弄到上院。 这种事情,恐怕贺夷简如今是没工夫费心了。 师如意出了己方的院子,两名侍卫悄然跟上了他,却见他径自去了前面大堂,此刻已经是深夜,但堂中却灯火通明,居然坐了不少驿使与许多满面惶色的商贾,其中好些人竟仿佛是匆忙赶路到此处的,这情况显然不寻常。只有寥寥几个位置是空着,他先站在门边看了片刻,方挑了一个眉目略深、有着明显胡人血统的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面前,含笑拱手道:“这位兄台,不知可否搭个便桌?” 那行商虽然面有忧色,但商人多半讲究和气生财,何况此时驿中确实空位不多,又见师如意虽然一袭青衫,却面色白皙丰润、举止进退仪表出色,想来也非寻常读书人,忙起身相让道:“郎君但请无妨。” 师如意与他寒暄着重新落座,吩咐驿站中人随意送上一壶酒,又点了几道小菜,见那行商面前却只放了一壶浊茶,几个胡饼,便出言邀他同饮,那行商倒也爽快,推让几次见师如意真心相邀,便自去取了一盅来与他对饮着,师如意拣了旅途之事与他说了几句,不动声色的提起了驿站中之景:“数月前在下随友人往长安去,途中经过此处,并不见这许多人,如今天气正当炎热,怎么人反而如此之多?” 那行商心中有事,已经多喝了几杯,闻言随口道:“郎君不知,如今这算什么多?等再过上三五日,怕是要更多人往长安去了。” 师如意不觉惊道:“这是为何?” “今年关中一直春旱,到了端午前后方下起了雨,后来关中补种下去,倒也无妨。”那商人想来也是心中郁结,放下了酒盅告诉他道,“只是长安左近倒还算正常了,可是到了京畿之外却不然了,其中黄河下游一直到了临近淄青诸州从端午起雨水便再未停过,郎君或许知道——黄河虽有泛滥,但两岸良田实多,皆为上田,原本因着宪宗皇帝在时,使从前的杜相亲自巡视河工,当年的工程是极下了力气的,所以已经十几年不曾出事,可也经不起这样的雨……” 师如意皱眉道:“黄河若决此乃大事……” “还没决。”那行商摇头,苦笑道,“上个月,某从那附近过,看到当地河工使了人在那里加固加高着河堤,又使人挖了沟渠排泄洪水,想来一时半会倒还能撑着。” “那为何驿使如此之多?而商贾也纷纷上长安去?”师如意不解的问道。 那行商苦笑了一声:“这就要说到黄河沿岸那些膏腴之地上面去了,早先这些上田自然都为权贵所购,从端午后下起雨来,有些地方看着摇摇欲坠,那些田主担心产业难保,便打起了换田的主意,硬与一些距离黄河较远、地势较高的田主交换,一家这么做了,其他人家跟着学,也有些田主远在长安或洛阳等地不知此事,但派下去管理之人为了讨好主人,跟着效仿,若那些远田的主人也是权贵倒也罢了,其中大多还是寻常百姓,如何斗得过这许多联在一起的权贵豪奴?那些百姓田地被夺,便也只有苦修河堤防御决口一条生路,但如今雨是勉强止住了——结果那些说换田的,这会见黄河未决,而且田中谷物眼看将熟,自是上田胜与中田和下田,所以又要换回来,郎君请想一想,早先说黄河将决时,这些豪奴或得了上面主人之意,或是自己效仿旁人做法,硬逼着旁人换了,这会旁人舍出命来护住了河堤,却又要拿回去,便是个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如何能够不怒?” 师如意虽然年轻,却素来擅谋,顿时看出此事的关键:“难道说那些地方有乱象?” “嘿!若非如此,咱们这些做生意的,好端端的这么急着往长安跑做什么?”行商拿起酒盅吞了一口,闷闷的说道。 师如意奇道:“梦唐极大,这天下何处不可去,为何一定要上长安,此处距离黄河已经颇有一段距离,难道只有到了长安才行吗?” 那行商冷笑着道:“某是一介粗人,如今便说实话了——郎君年轻,怕是平常也鲜少出门,对这天下之事究竟有不知道的地方!从有乱象之地到长安,固然路途不近,这中间总也有即使决口洪水也不能及之处甚多,可是郎君且想一想,那些地方倘若当真乱了起来,洪水只能及到黄河附近,人又不是水,难道还不会跟着追么?如今李家衰弱,诸镇俨然割据,算来算去整个关中有大军拱卫之处也只有京畿,驻守神策军四十万,才能够算安全了,其他地方府兵败坏,照某来看可未必比得上那些一无所有只能拼命的乱民!” 他乱民二字说得响了一点,旁边桌上几个正凑在了一起似在议事的商贾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其中一人出言道:“屈途,你喝多了还是去后面躺着罢,可别在这里吓着了别人。” 当下那人身后两名仆人会意,过来拉着行商屈途就要离开,屈途虽然已有醉意,但还没发昏,也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趁势往仆人身上一倒,假作不胜酒力,被扶回后面去了。 师如意见状忙对那出言之人拱手道:“在下姓师,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师郎客气了。”那人还了一礼,微笑道,“我等都姓屈,在下单名一个突字,与刚才过饮的屈途乃是兄弟。”此人年约四十余岁,身材高大,看面目也与那屈途一样有胡人血统,双目微陷,大约因是行商的缘故,时常在外奔波,所以肤色微褐,身上穿着便于行动的短衣,但看料子却不差,他们那一桌上摆放了许多酒菜,足见出手豪爽,只是如今都基本未动,似乎一桌人兴致都不高。 师如意目光一转,注意到他们那桌却是满的,想来因此那屈途才单独坐了一处,便笑着道:“屈兄一行莫非都是要往长安去?” 屈突等人虽然是兄弟,但如今都是心中有事,屈途与师如意在一起闲聊,原本他们也在议事,因此并未注意,若不是屈途那句话太过引人注意又略高了点,他们只怕到此刻也不会打断,因此倒并不清楚师如意究竟都套到了些什么话,屈突便道:“师郎说的不错,我等目的正是长安,师郎若是单身,可要与我等做个伴么?” 师如意笑着道:“在下确实也要去长安,不过倒不是单身,是另有同伴的,因前几日赶路赶得急,如今都在后面休憩,在下却暂无睡意,因此才到前面来看一看,方才见座中都差不多满了,惟独屈途兄独自一人,便上前询问过拼了一桌。” 屈突目光闪动,笑着道:“师郎一行竟也要去长安?” 师如意听出他话中隐隐有试探与渴望之意,心下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屈兄,在下有一事不明!” “师郎请说。”屈突没想到他会不答反问,怔了一下便伸手作了个请的手势,师如意拱手为礼,略低了声道:“敢问屈兄可知此处这许多驿使是怎么回事?” “驿使……”屈突皱起眉,含糊道,“我等只是商贾,这些事情却也不清楚。” “你既然不清楚,那便我来告诉这位郎君罢!”师如意因未离开原本的座位,所以虽然略低了声音,但也不可能只有屈突一桌人听到,不远处,一名年轻驿使忽然站了起来,抬手就将手里一只粗瓷大碗狠狠砸到了地上,大声说道! 他这一喊一砸,整个堂中的视线顿时都涌了过来,与他同桌的几名同伴显然十分意外,都露出了明显的惊愕之色,有两人立刻起身按住了他,像是想把他拖回去,另一人忙起身对四周团团一抱拳,歉意道:“我等同伴喝多了,搅扰之处,还望格外勿怪。” 堂中其他人还没回答,那起身的驿使却冷笑着叫道:“我喝的是一文钱一碗的茶水可不是酒,难道这驿站的茶也会醉人么?” “白三郎!你够了!”按着他的一名同伴低喝道,另一人也劝说道,“咱们担什么责任做什么事,那些咱们做不了的事情你又能如何呢?这会歇息的也差不多了,不如咱们先走罢。” 方才代这白三郎赔罪的人也面有尴尬之色,不吭声的俯下身去拿着行李。 “这三更半夜的走什么走?”白三郎虽然说自己只喝了茶没有喝酒,如今却也撑不住嚷了出来,他的同伴终于露出怒色:“那你想怎么样?如今驿站这么多人,你知道的事情旁的人难道就不知道吗?说起来这会心情能好的又有几个人?就你在这里叫着嚷着,平白的扰人!” 师如意起身走了过去,温言道:“几位这是在争什么?不瞒几位,在下乃是从河北而来,未知到底发生何事,道中这许多驿使往长安去?” “河北?”他话音刚落,堂中原本嘈杂的议论声却陡然静了一静,那几名正在争执的驿使面色顿时有点不善,“不知郎君可与河北三位节帅有关?” 师如意听出他们话中的敌意,面不改色道:“在下乃是河北一介白衣,久慕长安风华,这才想方设法往长安去,若是能够在长安左近定居,却是再好也没有了。” 他这么说了那几名驿使神态才缓和了一点,对他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身为使者,不可私自泄露,还请郎君原宥。” 知道他来自河北,方才那一直嚷着要说出真相的白三郎也噤了声,包括屈突等人都脸色难看,师如意知道再难打探到消息,从容的一礼,向己方的院子走去。 在他身后,屈突面色凝重的告诉身旁之人:“立刻去后面问一问屈途,他究竟与方才那人说了什么!” “该死,河北的人怎么恰好也在驿站里?”另一人不免道,“也是咱们疏忽了,只顾着愁烦居然未曾先打探今晚驿站里都歇息了些什么人!” “去查!”屈突吩咐,“咱们是梦唐子民,河北虽然也奉长安为主,却阴逢阳违形同诸侯,若是知道此事,必定趁火打劫,届时天下大乱,咱们这些人都是作孽!” “大哥放心,咱们理会的。”同桌之人皆神色凝重,纷纷站了起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四章 煌者,光也 “你从前不是也曾赞秋十六娘琵琶之技冠绝长安,怎么今儿居然到这里来了?难道秋十六娘见你失势,连帖子也不送了?这可不像是迷神阁主的做派。”静室里面青烟徐徐,玄鸿闭着眼,端坐在蒲团之上轻声问道。 在她下首坐着一袭素服的杜青棠,闻言淡淡的道:“我将那张帖子给拂儿了。” 玄鸿奇道:“你可是有什么计划?” “他与你的侄女今晚一起前往迷神阁。”杜青棠也不隐瞒,玄鸿顿时睁开了眼睛:“九娘?” “自然是元秀公主。”杜青棠神色有些黯淡,叹了口气,“以丰淳的为人,其他贵主,恐怕他压根就不会放在心上!” 玄鸿默了一默,悠悠一叹道:“这也不能怪五郎,当初文华太后去世,先帝又那样宠爱六郎与罗美人,六郎的王妃陶氏是你甥女,你在先帝时候何其势大?五郎原本就因文华太后之死对你有所不满,六郎迎娶陶氏后,别说他了,就是当时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又何尝不是谨言慎行,不敢有半点怠慢处?那些年压抑下来五郎心里岂有不委屈的?对异母的兄弟姊妹难免就冷淡些,但看任秋案里,他对齐王、昌阳也不是全然不管不顾,处置任秋是为了皇家体面,到底也安抚了齐王的。” 杜青棠无声的笑了一笑,没有去争辩这个问题,而是道:“你可知道京畿之外发生了一件大事?” 玄鸿微微一惊,杜青棠执掌前朝之时权倾朝野,使人称道的是他遇事始终波澜不惊,无论情况如何危急都不曾露出乱色,若是连他都说大事,那一定小不了,她定了一定神才问:“是什么事?” “黄河左近快要乱了。”杜青棠淡然道。 他神态平静,玄鸿却差点没尖叫出声:“乱?” “长则半月,短则三五日,乱民必起。”杜青棠平静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玄鸿惊怒交加,杜青棠目注香炉,悠悠的道,“秋十六娘与燕小郎君虽然都是市井之辈,不过究竟是曾与燕寄北有关过的人,总还怀着一腔忠勇,这两人都答应了帮忙,今日阁中一聚,想来明日拂儿再不复在长安寂寂声名!” 玄鸿这时哪里有心情去听他提杜拂日,怒道:“你我相交多年,本以为对彼此的秉性都已知道清楚,却不想你知晓如此大事,竟也瞒下!你可知道这天下一乱,便是不提我李室,黎民何辜?当初先帝信你重你用你时,你尝言愿继兄长遗志,平靖这梦唐天下、复现万国来朝之盛景!怎么如今将前尘往事统统都忘记了吗!” 杜青棠简短一句:“乱民之兆最迟两月前已报至长安,但为宰相韦造奉命压下,为了转移朝中视线,韦造甚至假借云州公主与郑家儿郎在西市中殴打胡人一事,挑起限胡令之争!” 玄鸿不敢相信道:“韦造奉命?他奉了谁的命?” “丰淳欲杀我之心,总是不死啊!”杜青棠微微笑出了声,摇头道,“竟连社稷都不顾了!若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先帝驾崩,我便是背上了万世骂名,也非扶琼王上位不可!” “五郎?!”玄鸿大吃一惊,差点没跳了起来,“五郎怎么可能这么做!这可是他的天下!” “他认为拖延太久了,实际上,我也以为,敷衍他敷衍得够久了!”杜青棠面色顷刻沉了下来,冷笑道,“你大约不知道,这件事情他隐瞒的很好,就连宫中那一位,因为恪守着当年与先帝的约定,不插手朝政也不擅自打探朝中之事,直到前天我派人告诉了他才知此事!” 玄鸿微微一颤,失声道:“那……那邱逢祥怎么说的?” “他一介宦官不过是依附皇室存在罢了,若是李家没了他又算什么?”杜青棠淡然道,“所以他知道此事后的反应可想而知了!” 玄鸿脸色顿变!邱逢祥虽然是宦官却不是普通的宦官——内侍省监的职位在皇权面前无足轻重,但那四十万神策军——她定了定神,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这么说邱逢祥已经打算与你联手?” “他别无选择。”杜青棠用有些漠然的语气说道,“我一生看人鲜少走眼,丰淳这小儿还是头一个,也是最要命的一个,当年郭家之事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为了梦唐便是叫我灭了杜氏我也未必做不出来!但若知道文华太后之子居然会是这等意气之人,当初决计不会心软选择了迂回之计——文华太后有这样一个儿子委实是太过丢脸了!” 他骂得刻薄,玄鸿此刻竟也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五郎如今膝下有三子……还有中宫与华妃有孕,你打算怎么办?” “主少国疑。”杜青棠深深笑了笑,“丰淳小儿不是一定要将齐王与琼王留在长安么?如此甚好,也免得我过后还要特特将人从封地叫回来。” 玄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压根就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我与兄长呕心沥血,助先帝铲除王太清、诛杀曲平之,震慑诸镇,整肃朝纲,为此还搭进了兄长与几位庶弟的性命,致使杜家五房原本人丁兴旺,如今竟只存我与拂儿两人,如此辛苦巩固的江山,可不是为了给一个昏君胡闹的!”杜青棠站起身来,冷笑着道,“放心,念在文华太后与郭家那一位的份上,我不会杀他,兴庆宫自从昭贤太后去后始终空着,此宫这些年来一直都很适合养老,丰淳小儿虽然年纪尚轻,但看他那个糊涂劲,进去住一住,也是合适!” ………………………………………………………………………………………………………… 紫宸殿上丰淳却也正在说着杜青棠,在他面前是长跪不起的韦造:“……杜青棠生性奸诈,此人不除,长安难宁,黄河之事,还宜私下派干吏前去整治。” “陛下,此事委实不能再压了!”韦造苦苦谏道,“民变非同小可,何况原本今年因春旱的缘故料想秋日收成便好不到哪里去!如今正是盛夏,接着就是秋收,陛下请想一想,此时发生民变,庄禾犹在田中,便是抢收也未成熟,到那时候乱民不虞粮草,至少可以通过掳掠田中之产撑到来年,如此一来,社稷堪忧啊!” 他跪在地上请求道,“还望陛下明日、不,此刻便召众臣前来,商议如何处治此事!最好是立刻派人晓谕那几处有乱象的黎庶,责令那些当初强行换田的权贵不许为难,使民心无怨,则乱象可平,如此这几处的百姓定然也铭感吾皇隆恩!” 丰淳皱起了眉:“韦相之言朕岂是不知?但据朕所知,那几处的田地,可有大半,都是长安与洛阳两处贵胄所有啊!” 韦造原本还准备好的说服之辞顿时没了用武之地——丰淳这是摆明了要对付杜青棠!他的心意已经坚决到了连民变也不顾了——在这眼节骨上都不肯得罪了对杜青棠极为佩服的关中豪门! “陛下恕臣直言,杜青棠权倾朝野已是前朝之事,如今不过是一介区区玢国公,且膝下无子,以陛下之尊,委实无需再与他计较!”韦造责任在身,顿了一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劝说道,见丰淳听了这话脸色顿沉,忙又改口,“陛下纵然不喜杜青棠,毕竟杜青棠如今身无官职,陛下若要追问其罪责,颇有可为之时之处,又岂能拿社稷玩笑?还求陛下三思!” 韦造如今是懊悔莫及,当初头一封封了火漆的文书送到了他手里时,他就不该听着丰淳的意思将其中消息压下,并写密信斥责了那个如今想来却是颇有远见的小小县丞,命他封锁消息——至少那时候他若捅了出来,丰淳最多对他不喜,总比如今这样险峻的好——这会看着是他一片丹心的劝说丰淳不要再将换田即将引发民变之事压下去,可韦造心里清楚他这么做最多的不是为了丰淳,而是为了自己!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些加急文书是韦造压下来的!当然他是奉了丰淳之命,可是毕竟是经他之手,将来若是丰淳受不住群臣质问,大可以将责任全部推到了他的身上,到那时候,韦造想不替罪都难! 只是如今他想劝,丰淳却是打定了主意,淡淡的道:“算一算时间河北的人就要到长安了,也不必拖很久,韦相不用担忧。”他说的轻描淡写,韦造却深知此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杜青棠是什么人?韦造也是宪宗一朝过来的,对于宪宗皇帝他可谓是奉若神明,尊崇无比,但宪宗皇帝对杜青棠却是极为尊敬、倚重万分! 丰淳登基以来杜青棠处处退让,本就已经占据了大义名份,毕竟他在前朝贤相之名上下皆知,在诸镇里面更是如雷贯耳。丰淳想借着诸镇来对付杜青棠,诸镇又不是傻子,岂有一定会上当的? 尤其换田民变之事如今还压着,朝中虽然还风平浪静,可是诸镇未必不知——尤其是从河北过来最急切的那一行人……若是看出了端倪,恐怕会刻意放慢了行程,任凭此事爆发后,丰淳不论如何处理,都必定得罪一方!若是在此事刚刚上报时就处置,再先放下对付杜青棠的打算,倒也不是没功夫慢慢把人心笼络回去,但此刻几件事情加在了一起,诸镇畏惧杜青棠,羡慕长安、河北那一位,还打着尚主的主意……丰淳打算让他们来长安限制杜青棠,难道他们真的会听话? 那真是笑话! 出了紫宸殿,韦造失神的远眺着含元殿方向,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作为宪宗一朝过来的臣子,他此刻不期然想起了当初皇九女诞生之后,尚为太子、年少的丰淳兴冲冲的告诉自己:“父皇为九娘赐名单一个‘煌’字,师父曾教寡人,煌者,光也,父皇这是期许九娘日后容颜灼灼,犹如华光,寡人胞妹,将来定然美貌非常!” “太子殿下说的是,只是贵主原本就是金枝玉叶,生而光彩,这却是与皇家有关了,太子殿下若是希望贵主荣光渐盛,自当振奋,使李室重归太宗皇帝时之盛世煌煌,贵主之名,方才不枉!”其时宰相杜青棠恰好路过,因此驻足,含笑回道。 “嘿,盛世荣光?”韦造怅然失笑,他摇了摇头,脚步有些踉跄的下了玉阶,口中呢喃几不可察,“还是回光返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夜色已深 迷神阁中元秀笑颜若花,在解决了曲名之争后,虽然汪峰打头带出了新的为难,但杜拂日不愧是杜青棠亲自教导长大之人,他态度从容,语气温和,词锋鲜少犀利,然而众人群起而攻之,在辩才上居然无人是其十合之敌——若是拂日口舌毒辣一些,恐怕许多人连一合也难以招架。 前朝时候杜青棠的辩才也是名传天下的,杜拂日到底没有堕了杜家五房的声名。 元秀在旁听得笑意盈盈,李复才输给了杜拂日几局,注意到她眼望杜拂日,不由笑道:“我等只顾着与十二郎亲近,却是冷落了贵主了。”他这么忽然提起,雅座中人顿时都将目光看向了元秀,恰好将她满是笑意睨睇着杜拂日的情景看在了眼里,其中虽然有人大为失落如柳折别,有人不动声色如王子瑕,却有更多人欣然而笑,彼此对望,心照不宣。 “本宫原本就是过来看个热闹的,你们方才辩驳入神忘记本宫这样才好,如今都看着本宫做什么?”元秀收回视线,若无其事的笑道。 李复笑着道:“贵主此言甚是,只是贵主毕竟是学生请来,怎能让贵主就这样在旁看着?” “李郎君既然不喜本宫在此旁听,莫非竟是要赶本宫离开么?”元秀面露惊讶之色,故作不解道。 不待李复回答,那欧姓士子已经笑着道:“子反兄之言却反而冒犯了贵主了。” “如此是学生的不是。”李复也不反驳,当下就着欧姓士子的话笑着自承不是,他这么说了元秀却不能借着先前的话离开,便迂回了说道:“倒也不怪你,本宫这几日代理宫务,如今究竟有些乏了,便是你不赶,本宫也打算听完了方才那段便告辞。” 她直接把话说开,李复等人倒也没有借口挽留,毕竟此处并非他们之中某人的府邸,还是迷神阁——若不是因为今晚秋十六娘献技,当年瑟二部头的名声过盛,方才李复留下元秀便是不敬了。 “学生送一送贵主!”李复拱手道。 刚才元秀就是他请过来的,如今他送一送也是理所当然,他在长安众家少年里面声名不低,自然无人起哄与反对,元秀也知道今晚杜拂日风头已出,不宜再火上浇油,所以并未去看杜拂日,只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带了人与李复离开,忽然杜拂日微笑道:“不如我送贵主?” 雅座中顿时一静,连一直温文尔雅的王子瑕也面露惊色,看了他一眼。 元秀略感意外,不过她急速的思索了下——觉得还是杜拂日的压力会比较大,既然如此,她回之一笑:“也好。” 李复立刻退了下去,微笑道:“既然如此,学生便失礼一回了。” 杜拂日朝他点了点头:“多谢子反兄。”他这句话俨然证明了什么,雅座里众人脸色顿时变得分外精彩。 出了迷神阁,此刻坊门已关,就是北里的街道上,也寂静得很,只隔着门墙听见或远或近的欢声笑语,有一种飘渺而不真实的感觉。 七月初的夜里已经有了一些微凉,元秀抓着帷帽,轻轻吐了口阁中的浊气,隔着面纱杜拂日的面庞有些影影幢幢的模糊着,她低声道:“十二郎辩才如斯——从前几次见你沉默寡言,本宫还以为你当真是不擅言辞。” “夜色已深,贵主但请珍重。”杜拂日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只是沉声叮嘱。 元秀以为他说的是燕九怀,面纱下的神色顿时一僵,但想到此刻薛氏就在自己身后,就是跟着薛氏过来的郭雨奴,也是练过几年武的,何况还有侍卫——再者,迷神阁才重新开张,燕九怀如今还没那个胆子敢公然冒犯金枝玉叶。 她轻哼了一声:“本宫自回宫中,有什么需要珍重的?”说罢登车而去。 马车辘轳着驶向坊门,虽然如今坊门已关,但以元秀的身份,想要再开门也无妨——拐弯的时候她装作不经意的揭开了车帘向后一看,却见夜色里,迷神阁前高悬的宫灯下,杜拂日一袭华衣,居然仍未进入阁中,反而背负着双手站在那里,他没有看向马车,而是看向了头顶的夜幕。 这是朔月的夜晚,月色几不可见,只有星光散漫,撒落他一身,如披秋霜。 “九娘想要看到什么时候?”因元秀来时未曾想到会遇见薛氏,是以只备了一驾马车,这会郭雨奴和于文融一起坐在了车辕上赶车,薛氏并锦芳便都进了马车里,元秀正在失神,冷不防耳畔想起了薛氏刻意压低的声音,她一惊,忙放下了车帘。 车中点了一盏宫灯,拿厚纱灯罩罩了,因此光线并不明亮,薛氏的目光好似闪烁着锋利的光彩:“九娘这是在做什么呢?” 元秀也不说话,拿了薛氏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的写着,随着她的书写,薛氏的脸色渐渐变了又变,末了,她面无表情的道:“五郎居然会同意?我不相信!”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因锦芳究竟不比采蓝和采绿可信,所以元秀说的含糊,“这会乏了,明儿再与大娘仔细说罢。” 薛氏皱眉道:“当初,杜青棠就是个喜欢说话拐弯抹角的主儿,到了他的侄子,总也不脱这个习性,你老实告诉我,他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堂堂金枝玉叶,又是在长安城中,不过是夜晚了回宫里去,有什么需要珍重的?” 元秀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杜拂日这句话里提醒之意太过明显,薛氏又是个执拗的脾气,她只得将燕九怀招供出来,毕竟当初在燕九怀手里吃的亏不小,纵然对这位燕小郎君满心怨恨,元秀到底也没脸全部说出来,只是含糊道:“那位燕小郎君从前不是几次闯进我马车里面么?方才在迷神阁里也看到他了,他与杜家十二郎也是相识,寒暄了几句,我当时见着了他脸色不太好,大约这杜家十二郎也是知道燕小郎君的性情了,所以这才提醒我一二,但我想这会有大娘在,况且我今儿在阁里也露了身份,那燕小郎君定然是知道轻重的。” 薛氏听了却有些狐疑道:“燕家小郎君前些日子受了重伤,因损及心脉,伤势极重,上次替秋十六娘到紫阁别院去投帖,还特特带了今儿给咱们耍赖让你身份暴露的孟二郎随行以备不测,他虽然性格跳脱了点儿,总也是知道轻重的,如今他看似行动如常,其实连跑几步也跑不得,如何来为难你?” 薛氏这么一说,元秀也觉得奇怪,这句话若是燕九怀说来,她压根连想都懒得想,只管丢到一边去,但杜拂日素来的印象里,却是端方君子……况且方才还是他不惜引人注意,主动从李复那里要了送别的差使,以他辩才送别时候说什么话不好,偏生这么说,想觉得他没有旁的用意都难…… 元秀沉吟良久,对采蓝道:“叫他们折回去,我要问个清楚!” 薛氏难得没有反对,而是淡淡道:“幸亏咱们还没叫开坊门,倒也算不上太过麻烦。” 见薛氏这样的态度,元秀心中一动——薛氏并不赞同她与杜拂日亲近,如今居然没有阻拦——从薛氏方才之言可见薛氏虽然对杜拂日不熟悉,但对杜青棠的性情却有所知,这也难怪,一来杜青棠在长安声名过盛,二来他与文华太后及郭家之事大有关系,薛氏是郭家养女不管想不想报仇又怎能不留意着他? 如此看来,薛氏是否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提醒自己回去? 元秀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惶恐之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六章 狂飙渐(一) 星光如霜,去而复返的辘轳声惊动了正仰望苍穹的人,杜拂日收回视线,负手看向了马车,元秀见他一直站在此处,心中那股惶恐之意越发明显,她不待马车停稳便跳了下去:“十二郎可是在等本宫?” 杜拂日看着她,眸色深沉,缓缓点头。 “究竟要发生什么事?”元秀吐了口气,低声问道。 “贵主请跟我来。”杜拂日没有回答,却指了指旁边迷神阁前纱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缓缓道,见元秀皱眉,解释道,“那里有个角门。” 薛氏警觉道:“杜家郎君若是有什么话说,何不上了马车来?” 杜拂日闻言转头望向了她,只是安静的笑了笑,却没有登车之意,元秀皱眉道:“十二郎是要与本宫长谈么?” 见她并没有应允的意思,杜拂日忽然走到她身旁,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这姿势极为暧昧,但元秀却没有退开,而是偏头看着他,杜拂日低下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一字字反问:“贵主难道不想知道昔年郭家族没的真相?” “你……”元秀眼睛猛然一亮!她下意识的以袖掩口,极为短暂的思索了一下,低声反问,“知道了可有意义?” “自然有的。”杜拂日意味深长道,“贵主若是不肯听,定然会后悔!”他给元秀的印象素来端方,此刻不过寥寥数言,元秀便不由自主开始动摇起来,抿嘴道:“大娘,咱们跟他去看看。” 薛氏还没回答,杜拂日却已摇头:“此事只能告诉贵主一人!” “你想叫贵主单独跟你走?这怎么可能?”薛氏立刻反对道,“说起来我也是郭家的女郎,九娘姓李不姓郭,连她外祖父一面都不曾见过,你要告诉九娘,岂有不叫我知道的道理?” 杜拂日声音虽然放的低微,但薛氏武艺也不差,她站的地方距离两人也不太远,却是听了个清楚,此刻毫不迟疑的出言反驳,听到郭家二字,于文融与采蓝等人都吃了一惊,郭雨奴全身一震,随即察觉到于文融的打量,赶紧做出若无其事之状,但呼吸却不由自主的急促了许多。 “可这番话是郭守留与郭家血脉的。”杜拂日一贯态度温和,如今强硬起来虽然依旧不使人感觉到锋芒毕露,却有一种面对山岳的感触,不锋利不张扬,但压力扑面而来,便是想避让都似乎力有不逮,薛氏脸色一变,张了张嘴,竟是无从反驳。 元秀握了握拳,杜拂日看似温文尔雅,但语气里却透露出毫无还价余地之意,她知道若是坚持带上薛氏,杜拂日绝对不会泄露有关郭家只字片语——何况,元秀自己也不愿意带上薛氏,郭家是她的外祖父家,下旨让郭家在长安除名的却是她的亲生父亲,宪宗皇帝也许不常陪伴她左右,但作为一个君父来说他确实是尽力疼爱膝下每一个子女,更何况她姓李——薛氏虽然姓薛,却是郭守一手抚养长大、视同亲女的,为了这个缘故,有她在旁,杜拂日恐怕很多话都不便直接说出来。 这些年来薛氏陪伴元秀左右,虽然没有明着为她说郭家是冤枉的,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元秀未必听不出来,当然郭家当年被族没,与当时的宰相杜青棠竭力主张大有关系,杜拂日的话也未必全然可信,不过真话与假话,都有其价值,丰淳与杜青棠之间的心结,全在乎此事,如果可以,她不介意再冒一次险。 而且杜拂日不是燕九怀,此人为人不像是会作出以女郎为质这种事情的人。 元秀终于拿定了主意,对薛氏道:“大娘请在这里等,我去问清楚了就回来。” 薛氏冷冷望着杜拂日道:“九娘你究竟年少,你怎知道他们会告诉你实话?从前杜青棠在朝中便以辩才著称,杜家十二郎是杜青棠一手抚养长大的,视同亲子,我想口才也不会太差。” 杜拂日却只望着元秀,等待她的决定,对薛氏的指责与提醒,仿佛全然没有听到。 元秀想了一想:“要多少时辰能够说清楚?” 杜拂日沉吟了一下,方道:“贵主若是能够竞夜留下最好。” “不行!”这回连于文融与采蓝都变了色,采蓝急急从车中探出头来,究竟还顾忌着隔墙有耳,小声叫道,“阿家尚未出阁,如何可以与少年郎君私下相处逾夜?这对阿家清誉有损,奴等若是就此离开,回头可怎么与五郎交代?还求阿家莫要糊涂!” 薛氏沉声道:“这不可能!”这四个字她说的简短有力,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忽然迷神阁中走出了一个人来,这人一身浅绯色袍衫,面色微赤,似乎是喝多了几杯,偶然走到门口来透风,蓦然看见了一群人站着,面上顿时现出诧异之色:“薛姑姑?” 元秀一听这声音便有些厌烦,燕九怀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走向了薛氏,面上笑意未消,带着一丝极为自然的诧异之色:“薛姑姑方才一转身你怎便不见了?这会竟是就要走了么?秋十六娘在后面却不过司徒等人之请,打算私下里再加一曲,因而打发了我出来寻你,我方才将大堂里的雅座都寻遍了也不见姑姑,正想出来透一透气,原来姑姑却在这里?” 薛氏原本对他是很有几分客气,但想着元秀方才说这燕九怀对她不甚尊敬,这会态度也冷了一些,淡淡的道:“九娘如今掌着宫务,今晚出来偷闲听了两曲已经不容易,怎能继续耽搁下去?十六娘的好意,容我回头来谢罢。” 燕九怀闻言面露遗憾之色,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道:“这是方才姑姑贺十六娘首曲的罢?十六娘看过了说此物太过珍贵,她不敢收,姑姑另外的东西她是收下来了,这个却请姑姑收回罢!” “我既然已经给了十六娘,便没什么珍贵不珍贵的,不过是觉得她用着恰好合适而已。”薛氏虽然如今只是公主乳母的身份,尚仪之衔也算不得多么尊贵,但怎么说也是郭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长安名门女郎的习性早已深入骨髓,她亲自送出去的东西不管是否一时冲动,却也绝不肯收了回来。 元秀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燕九怀察觉到了,微笑着递到她面前:“贵主请帮看一看,如此珍贵之物,秋十六娘怎么敢收下?”但见他五指摊开,露出一块莹然生辉的美玉来,今夜朔月,星光惨淡,那玉却依旧皎洁明媚,足见成色之好,便是元秀自幼生长宫闱,见惯天下富贵,这会见了也不由暗赞一个好字——她看清楚了玉形才知道为什么薛氏会将它送给秋十六娘,此玉恰恰雕琢做了琵琶之形。 迷神阁中常年燃着种种香料,犹以沉水香等浓香为最,燕九怀在里面待了这些时候,身上竟也带了一股沉水香的气息,他将琵琶形状的美玉递到元秀面前时那种香气却越发的明显起来,夜风竟难吹散,元秀不觉屏了屏息。 那边薛氏还是坚持不收,场面虽然不再僵持却也闹得难以收场。 元秀正自沉吟,身旁杜拂日忽然低声问道:“贵主不愿意与我同去,可是因为不信我?” “本宫一直以为十二郎是个端方的君子。”许是燕九怀站在身旁的缘故,沉水香气竟是拂之难去,逐渐压过了她身上所佩的瑞麟香,元秀忽然觉得脑中有些奇异的冲动,略带茫然的回答道。 “那么贵主何不与我前去说个明白?”杜拂日的声音似远似近,元秀心里却开始糊涂起来,半晌似乎杜拂日又问了一遍,她迟疑了许久方道:“好!” 隐约之间,元秀仿佛听见燕九怀带着笑意的声音:“咦,贵主答应与杜家郎君你单独一晤?那便用我的院子罢,就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七章 狂飑渐(二) 同样无月的夜空下,贺夷简初睡下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顿时警觉起来,披衣开了门,外面师如意衣袍俱全,神色凝重,不等他让便一步跨了进来。 “出事了?”两人一起长大,贺夷简见他如此卤莽,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明了,飞快的系上外袍的衣带,问,“是什么事?” “黄河左近将有民变。”师如意简短一句,贺夷简立刻看出了重点:“长安从来没有传过这样的消息来!” “不仅仅是长安。”师如意神色凝重,“方才我问过在驿站里歇脚的商贾,他们说黄河沿岸好些上田因为端午后雨水增多,致黄河有泛滥之象,上田的主人们多为长安、洛阳权贵,其中有些人担心若黄河决口上田皆将化为乌有,便仗着权势令那些田地的总管逼迫远处中田或下田的百姓与其更换,有人带头余者纷纷效仿,一时之间黄河两岸上田竟全部被换给了那些平民,结果这些平民也不知道怎的,当时没有闹事,反而竭力巩固河堤,如今雨水已止,眼看黄河不会决堤不说,两岸上田素如膏腴,怎是远处中田、下田能比?因此这些权贵又想将上田换了回来,如此百姓才闹开了——今晚驿站来了许多驿使与商贾,皆是恐惧民变,又担忧左近府军败坏,打算往长安京畿、神策军驻扎之处去避难的。” 贺夷简虽然为人骄横,但也并非全无谋略之辈,闻言皱起眉:“这不对劲,早先权贵以上田换中田、下田时,何竟无事?再者如今这许多地方都闹了起来,我们若不是今晚歇在此处,你又出去套了话,竟也不知!梦唐如今吏治还有点盛世景象的也只有孟光仪治下的京畿二十三县了,这几处地方的官吏倘若真有那个能耐,也不会任着那些权贵闹出这等事来!” “六郎说的是,我也怀疑民变背后定然有人主使。”师如意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如今驿站里面驿使如云,这定然不是头一次向长安禀告了,很有可能是先前的文书都被长安压了下来,又命他们不得声张,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极为严峻之时,按着梦唐律,若有一地发生民变,其地长官必受株连!这些官吏自然要设法自保,但碍着长安那边的命令,不敢公然捅出,便使大批驿使前往,如此故意引起他人注意,将消息传出,他们也有脱罪的余地!” “这是大事,不论是先前权贵逼迫百姓以中田、下田更换上田,还是黄河可能决口,以及如今引起民变的直接原因,都非寻常人可以压下来,还叫那些父母官守口如瓶这许久。”贺夷简闭上眼,想了一想,“韦造,杜青棠,长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必定经过这两人!” 师如意皱眉:“节帅从前评价韦造,说他是盛世之贤相,乱世之庸才,言他在朝为一阁老正好,在如今之时做宰相却能力不足,必有昏庸之举,因此他若做出这等事来倒也不足为奇,但杜青棠……此人眼光犀利毒辣,这些消息只需给他略微透露些许,恐怕便会被他止住!” 贺夷简微微一哂:“如意你只会谈他们的能力,却不知道着眼大局——我若是杜青棠,为何要阻止此事?” “六郎的意思是……”师如意心念电转,恍然道,“杜青棠要借此事对付今上?” “如今府军败坏,长安名义上有四十万精锐禁军拱卫,但神策军的军权却不在今上手里,一旦发生民变,可想而知今上必定要经过了内侍省监邱逢祥的同意方能出兵镇压,邱逢祥身为宦官,一身荣耀与皇室息息相关,倒也不怕他不肯出兵,问题是此举必定让邱逢祥势力大增!”贺夷简目光闪动,一点一点分析着,“邱逢祥势力若增,则必定削弱皇权!原本在曲平之后,继任的邱逢祥是这些年来掌神策军中最为恭敬知进退者,这里面曲平之的前车之辙是一个很大的原因,问题是今上远不及宪宗皇帝英明,韦造更难与杜青棠相比,而邱逢祥却连当初宪宗皇帝并杜青棠都不曾将他扳倒,足见智谋与手段!他若得到了名正言顺干涉朝政的机会,嘿!” 贺夷简缓缓道:“今上成为第二个怀宗,未必不可能!” 师如意双眉一扬,怀宗皇帝沉迷丹术,朝政皆付时内侍省监王太清,王太清那时候只手遮天之处比之前朝杜青棠为相时还要夸张,杜青棠虽然当时提起他的名字都会使许多藩镇之主听之而色变,但其人在朝野上下却是公认的贤明与大度,当初杜丹棘故世,杜青棠伤痛亡兄过度,病倒在榻,杜家请了一名大夫前去诊断,结果那名大夫学艺不精,几帖药下去反而差点让杜青棠送了性命! 当时宪宗皇帝闻说之后惊怒交加,亲自吩咐耿静斋前去,又吩咐将那大夫交与杜家处置,那时候杜丹棘与杜青棠的父亲已故,只剩了杜家老夫人在堂,老夫人一生只有两个亲子,一个壮年而夭,撇下了初有身孕的长媳,如今另一个也险些被庸医治死,如何不怒?又得了宪宗的准许,当下便要将那大夫拖到堂下活活打死! 结果杜青棠当时已经奄奄一息,闻讯硬是逼着身边小厮前去求情,最后那大夫除了一场惊吓外,居然毫发无损的出了杜府,后来有人问杜青棠为何不收拾那大夫,杜青棠一笑了之,只轻描淡写道:“彼非有意,我何责之?”时有人叹而赞之,说所谓光风霁月,便如杜相胸襟。 因此在杜青棠当政之时,诸镇对他始终敬畏有加,而朝中上下却莫不敬服,这也是丰淳登基后欲对付杜青棠,虽然占了为君之利,却依旧处处受阻的缘故。 王太清当政时也被称为王太清乱政——一个乱字,可想而知!便连怀宗皇帝的亲生骨肉,都莫不是觑着一介阉奴的脸色战战兢兢而行!而宪宗皇帝被称为英主,但寿命却谈不上太长,这里面据说是因为当初王太清意图谋害宪宗,结果宪宗皇帝死里逃生,却也终究受到了影响…… “不过,邱逢祥就算仗着神策军的军权,将今上封在深宫,有杜青棠在,他想学王太清,恐怕也不太可能。”贺夷简的脸色渐渐肃然,“况且民变若是人数众多,还有我等藩镇在旁觊觎,神策军虽然是禁军,总也要留些拱卫长安,不可能全部派出,但我河北三镇且不论,单是淄青便有精骑十万!如今长安疲弱,这十万人不必打明了旗号,冒充乱民伏击神策军,趁势扰乱天下……今上或者平庸,但怎么说都是未足十岁便为东宫,宪宗皇帝亲自抚养长大,这点眼力,不可能没有!” “这么说来,想必是韦造奉了今上之命将此事压了下去!”师如意眼睛顿时一亮! 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今上铁了心要先解决了杜青棠!所以才将此事一直压下!” 贺夷简叹息:“今上这一步实在错得离谱,堂堂九五之尊,却为了一个臣子,需要豁出社稷来对付他——愚蠢,实在是愚蠢!” 师如意却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杜青棠必然不会放过这一点大做文章,也许此刻长安已经传遍了坊间!到那时候就算今上不下罪己诏,也将颜面扫地、威信全无!如此杜青棠就算不主动趁势起复,也多有人会请求他重新出山!” “先前节帅同意六郎亲自入长安请求尚主,是因为当时杜青棠与今上之争尚未看出胜负,节帅以为今上毕竟是君,杜青棠又已经让了数年,未必肯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使青史留污,但如今情势变化,今上这一局是输定了。”师如意缓缓道,“如今长安定然是杜青棠做主,六郎那便绝对不能前去了,否则杜青棠大可以派人刺杀六郎,事后推到长安乱局上面去!”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换了其他人,哪怕是丰淳,也不敢轻易动贺之方的独子,但杜青棠——那可是只携一仆一婢至魏州传旨,独身入帐谈笑风生间使贺之方及以下众将都汗下如浆之人! 就算贺夷简之死会让贺之方不顾一切的发疯报复——想必杜青棠也不会放在眼里。 “六郎,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六郎暂且返回魏州,观望之后,再作决定!”院外,似乎已经隐隐传来喧嚣叫嚷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八章 狂飑渐(三) 杜拂日伸掌在元秀颈后一切,原本就神智模糊的元秀立刻昏昏然倒进他的臂弯,被后者小心的抱至榻上,轻轻拿过旁边的薄被为她盖上。 才放下了帐幔,燕九怀笑意盈盈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玩味道:“师兄可有注意到此屋中的床榻与帐幔都是新的?这些都是我今日才搬进来。” 杜拂日瞥了他一眼,面无笑色,淡淡问:“秋十六娘那边如何了?” “还能如何?”燕九怀见他并不为自己的暗示所动,有些无趣的敛了容色,慢条斯理的道,“一支迷神香,足够王展等人一留到天明了!到那时候尘埃已定,即使王展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顿了一顿,见杜拂日还在若有所思,燕九怀提醒道:“薛娘子那边……” “杜伯安排了人手恰在附近接应。”杜拂日并没有把薛娘子一行放在心上,一言带过,复陷入深思之中,燕九怀不觉奇道:“师兄你在想什么?如今美人在帐,还是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过了今夜,杜氏再次只手遮天也不为过,且你今晚迷神引三字,借秋十六娘一曲名传坊间已成定局,李复亲自出面替你造了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里带进几分讥诮。 杜拂日平静的问:“你方才进我的雅座里究竟想与我说什么?” “方才?”燕九怀摸着下巴回忆了片刻,一拍脑袋,恍然道,“我什么都不打算说,只不过担心这位公主殿下太呆了一点,你又是一向沉默寡言,担心到时候你就算明示了她今晚会发生什么,她也不愿意相信,好在她对我忌惮的紧,因此我便主动进去转了转,果然——”燕九怀笑得暧昧,目光在杜拂日袖子上打着转,“师兄,美貌公主主动牵袖的感觉如何?这恐怕是贺夷简梦寐以求之事,却不知道贺夷简若到了长安来后,会怎么想?” 杜拂日淡然道:“贺夷简暂时是不会来长安了。” “我可是昨儿才接的鸽信,他数日前就出了河北。”燕九怀不以为然道,“师兄难道还想瞒着我?” “黄河民变事情闹大了。”杜拂日的声音依旧很平静,然而平静之中却带着极冷之意,饶是燕九怀这样嬉笑惯了的,闻声也不禁微微一窒,方继续道:“你是说已经大到了连师父都压制不住,他们前来长安的路上都会听闻的地步了?” 杜拂日沉重点头,缓缓道:“这是作孽!” “嘿!”燕九怀不由转头看了眼帐内,舔了舔嘴唇,转了话题,“那这位公主殿下师兄你打算怎么办?” “若她愿意继续下降与我……”杜拂日话才说到一半,燕九怀已经讥诮着打断道:“师兄这话说的未免太过无耻了,先前明面上皇家占着优势时,这位公主殿下为了能够让杜老狐狸继续帮着皇家卖命,舍弃了那位情深义重的贺家六郎也要下降与你,过了今夜,今上性命都难保——就是为了今上膝下三子,以及中宫并韦华妃腹中子嗣,恐怕这位李家九娘也不能不委身于你吧?” “你并不了解这位贵主的性情。”杜拂日却只是一笑。 燕九怀眯起眼,冷不防道:“这位公主殿下容貌过人,就算没有金枝玉叶的身份,也是极引人注意的。” 杜拂日忽然看住了他,半晌,燕九怀皱眉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贺夷简许了你什么好处?”杜拂日单刀直入的问道。 燕九怀眉头皱得更紧:“你以为他走时给了我好处,所以我方才是替他试探你对公主的态度?” 杜拂日盯着他慢慢道:“你对贵主一向无礼,为何反复问我以后会如何待她?” “我不算太喜欢这位贵主,不过从前一直拿着她的好处。”燕九怀沉吟着,斟酌用辞,“所以虽然帮着你们做事,但也希望尽量给她些优待,总也不算当初白拿。” “你既然不想做不义之人,我自然要成全你。”杜拂日打量他片刻,微微颔首。 却听燕九怀忽然展颜一笑,试探道:“师兄,你莫非对公主早有意思?” “不能说早有。”杜拂日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淡然道,“但我确实不想将她让给贺夷简!” “是为了不让贺夷简如愿,还是为了想娶她?”燕九怀微笑着问道。 杜拂日却哂然不语了。 燕九怀生性活泼好动,见他沉默下去,陪着坐了片刻,终于无聊的起身:“我去前面看看。” “你伤未全愈,还是早些休憩的好。”杜拂日提醒道。 “这不妨事,我也不是头一次受重伤。”燕九怀懒洋洋的道,“话说,这身伤,还不是拜师兄所赐?对了,你今晚可是一直守在此处?” 杜拂日道:“我打算一会去请一个女子来陪伴……” “这可不成。”他还没说完,燕九怀已经出言截断了他的话,慢条斯理道,“师兄啊,这位公主的性情,你最清楚没有,方才咱们用沉水香掩盖住了迷神香,才将她强留下来,一旦她清醒,就算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恐怕发作起来,也不是寻常人受得住的,若是知道了今晚发生了什么,恐怕谁守在这里,谁就该倒霉了!说起来迷神阁上上下下,包括探丸郎这次都是倾巢出动,为你们叔侄做事,这位公主,也是你要留下来的,难道你要让其他人在这里代替你承担这位金枝玉叶的怒火不成?” “既然如此,我便留在此处。”杜拂日闻言,点了点头。 燕九怀嗯了一声:“我走了,你可不要离开,虽然我这院子外面有人守着,但今晚那些士子里面未必没有喜欢偷香窃玉勾当之人,这一位身份尊贵又貌美若花,不可疏忽!” “我知道。”杜拂日颔首。 燕九怀似这才放心,带着一丝微笑走了出去。 他出了门,沿着回廊从角门出了小院,又过了几丛花木,喧嚷热闹声顿时纷纷传来,孟破斧从一株树后转出,先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才问道:“你身子可还好?” “只是走几步路,能有什么关系?”燕九怀拍了拍他的头,笑着问,“云娘子呢?” “云娘子在前面招呼着士子们。”孟破斧撇着嘴道,“今晚阁里上上下下都忙得紧,小云儿若不是女郎,云娘子担心她乱中吃了亏去没地说,所以早早打发她去我大哥院子里的偏房歇下,必也要帮忙的,你这会寻她,她可未必理你。” 燕九怀摸着下巴想了一想道:“你进去觑个空子告诉云娘子,就说杜十二那边有些问题,所以差我来问她一问,想来她就会有空了。” 孟破斧不觉忿然道:“燕小郎君怎的总教我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咱们市井儿,不学这些,岂非忘本?”燕九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的鼓励道,“你去是不去?你若不去,信不信我这会就把你剥光了挂到那边的树稍上去,叫你吹一夜冷风、喂一夜虫!” 孟破斧顿时变色,他自才会走路时就跟着燕九怀在长安市坊里面摸爬滚打,对燕九怀的性情恶劣之处深有体会,就是元秀公主那样的尊贵身份,燕九怀下起手来都丝毫不顾忌,又何况是他?再说他的兄长孟破野虽然与燕九怀是知交,却碍着燕九怀方对他有了救命之恩,再者孟破野对弟弟固然重视,但具体抚养起来,却十分粗疏,认为郎君摔摔打打乃是常事,燕九怀只要不伤了他的性命,不让他落下残疾,孟破野都浑然不放在了心上…… 他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几次,见燕九怀逐渐目露凶光,只得无可奈何的说道:“你够狠!我去与云娘子说,只是今晚她确实忙碌,若是不出来,可不能怪我。” “杜老狐狸的名头在那里放着,何况过了今晚还不知道长安局势会如何变化。”燕九怀眯着眼睛,淡淡的道,“云娘子听到是杜十二怎会怠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二十九章 狂飑渐(四) 丰淳在睡梦之中被推醒时,感觉到卢芳仪光滑细腻的肌肤正紧紧贴着自己,鼻端馨香缕缕,低头看去,卢氏将脸颊贴在了他的胸前,睡得正香,面上微绯,仍未醒来,他不高兴的看了眼满面苍白的鱼烃,拉起薄被挡住了卢芳仪露在外面的香肩,正欲喝问缘故,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声! 丰淳虽然身份尊贵,但少年时候也是在骑射上面下过功夫的,如今又当盛年,耳力极好,立刻听出这声呼啸之中夹杂着鸣镝尖锐的破空声、并刀剑交击声,最后与喊杀声混合在一起,方有如此声势! 他顿时变了脸色,明白为什么鱼烃会擅自闯入寝殿甚至丝毫不避讳宫妃在侧打扰自己,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五郎!老奴也不知道……如今宫里已经乱成了团……”鱼烃哆嗦着手捧上了一身内监服饰,“玄武殿似乎还走了水,宫中一片混乱,这会侍卫也都不知去向,但请五郎速速更衣,随老奴往前朝暂避!” 丰淳没有接那身内监服,却愣住了:“往前朝暂避?” 大明宫从南向北,自丹凤门进宫,栖凤阁与翔鸾阁之间是大朝所用的含元殿,后数百步为中朝所用宣政殿,宣政殿后方是内朝及丰淳平素起居所用的紫宸殿,紫宸殿与后宫之间有宫墙隔断,禁军戒备,另外还有太液池隔开——在太液池的北面,便是六宫之中宫所在,是为蓬莱殿,蓬莱殿后是如今华妃所居的含凉殿,含凉殿的正后方——便是鱼烃所言走了水的玄武殿! 这会让丰淳惊愕的是——玄武殿之北,已无宫室,只有宫城城门,是为玄武门!而玄武门外,乃是一个瓮城——城北为重玄门,当初元秀往乐游原上行猎,归来之时便由此门回宫,比之丹凤门近了许多。 重点就在于这个瓮城——那里面,是北衙所在! 北衙便是禁军指挥之处! 因此若是按照常理,倘若有人逼宫,理当向北撤退,越向后宫,离禁军指挥之处越近,如此越是安全!但如今鱼烃却说要向前朝躲避……丰淳面寒似霜,挥手止住鱼烃急切的劝说,宁神倾听——果然!喊杀声分明从北而来! 这意味着什么? 神策军……叛了…… 自从本朝德宗皇帝将神策军的军权交予了宦官,这支关中最精锐的大军,便始终由宦官指挥,历代不是没有皇帝想将它夺回,无奈宦官当政,已成气候,就是宪宗皇帝当初也不过是除了王太清与曲平之后,换了一个比前两人更为低调谨慎的邱逢祥罢了。 若非手中有军权,王太清之流也不可能地位稳固到了连皇室血脉都随心所欲的处置的地步。因此,神策军反叛,虽然是让皇室震怒之事,却也有些意料之中…… 只是此刻丰淳却是满脸不信,他愕然之极的问鱼烃:“神策军岂不是一直掌在邱监手中?” 鱼烃见他到了此刻兀自不肯换装,急得一跺脚,也顾不得尊卑,扑上来抓了那套内监服饰就要往丰淳身上套着,一面套一面急声道:“五郎,如今情况紧急,这些事情待以后再议,此刻最紧要的便是先脱身为上!” “这不可能!”丰淳被他这么一催促倒是清醒了些,他语气急促而古怪的道,“父皇临终之前说过……邱逢祥他便是反叛旁人又岂会叛朕?!如今……如今定然是他出了事!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夺了神策军权来逼宫?!” 鱼烃此刻哪里有工夫回答他,只是闷声替他穿戴着。 “你这老奴在做什么?”丰淳因是睡中被惊醒,如今又是盛夏时候,虽然殿里放着冰盆,但他也只穿了中衣,所以鱼烃替他穿戴倒也迅速,只是刚刚将袍衫套上,今晚侍寝的卢芳仪却被他们的争执惊醒过来,卢氏一脸懵懂的捂着身上薄被,原本白皙的面庞上此刻却充满了羞恼与震怒,尖叫道,“谁准你进来的!” 内侍虽然都是去了势,不能人道,只是究竟男女有别,何况唐宫从来不少宫女伺候,因此丰淳召幸妃嫔时,若有什么急事需要打扰,一般都是使侍寝妃嫔的贴身宫女进去禀告,当初孟光仪遇刺那一晚,丰淳正住在了蓬莱殿,当时鱼烃虽然先得到了消息,却还是请了皇后的大宫女杏娘进去说了,待丰淳与皇后有所准备,这才上前仔细禀告。 只是今晚之事委实突然,何况逼宫之事非同小可,鱼烃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卢芳仪,自然是直接亲自冲进来了,他也算脑子转得快,慌乱之中不忘记翻出一件原本打算自己清早更换的衣袍,以免丰淳一身黄袍,到时候一出紫兰殿就被人发现…… “这不可能!不可能!”对于卢芳仪的尖叫丰淳如若未闻,只是下意识的抓着鱼烃喃喃自语,鱼烃苦笑不已,冷不防卢芳仪看清楚了丰淳身上衣冠不觉又尖叫起来—— 若是放在了平时卢芳仪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妃子,又是范阳卢氏之女,鱼烃总也要在她面前客气些,这会却是连理都懒得理,手忙脚乱的替丰淳整理好衣角,又匆匆替他将散了的长法挽起,拿软幞裹了,好在丰淳还未到留须的时候,虽然摸着有些粗糙之感,但如今天色尚早,夜色中在灯火不明亮的地方想也看不出颔下端倪。 鱼烃匆忙给他易了装,就要拉着他离开,卢芳仪尖叫半晌见无人前来安抚,鱼烃也就罢了,丰淳满面惊色,居然是惊骇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再加上外面喊杀之声一浪高过一浪,顿时醒悟过来! “陛下!陛下请带妾身一起走!”她如梦初醒,也顾不得在鱼烃面前赤.裸.身子,一把抓起旁边昨晚脱下的衣裙胡乱裹了身子,急急哀求道,“妾身……” “五郎快走!”只是她正伸手扯住了丰淳的衣角,却被鱼烃毫不留情的打开,厉声道,“如今五郎扮作内侍,再带着卢芳仪一道,必定引人注意,还请五郎以社稷为重!” 他虽然年老,但卢芳仪承宠不久,身子尚且疲乏,被他下狠力一推,一时间竟倒在了地上起不来,只得含恨望着鱼烃扯了丰淳飞快离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章 狂飑渐(五) 杜拂日的名头果然好用,燕九怀拢着袖子在原地不过等了不柱香光景,便看到小径上云娘子三步并作了两步往这边赶,今晚秋十六娘亲自出面招呼王展等权贵,如王子瑕等少年郎便都交给了云娘子敷衍住,这会她人还没走近,已经一阵酒气传了过来。 见到燕九怀,云娘子张口便问:“杜十二郎那边怎么了?” 燕九怀笑眯眯的凑到了她耳畔轻轻说了几句什么,云娘子虽然已经喝得微熏,究竟是风月场上多年打滚出来的,顿时警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可不是我问,而是我那师兄问的。”燕九怀一脸不以为然之色,“云娘子若是不肯说,我便这么去回他。” 杜拂日在今夜之前在长安可谓是寂寂无名,鲜少出门,更不必说北里这边了,云娘子从前自然未曾与他接触过,也不知道他性情究竟如何,但燕九怀是在迷神阁里长大的,为人如何她再清楚没有,这时候便有点儿犹豫起来,迟疑着道:“我瞧杜家郎君不似那种人?” “云娘子既然不信我,那便算了。”燕九怀眯起眼,懒洋洋的道,“你去忙吧。” 燕九怀从前但有所求,若是不允,必定再三纠缠,一直到旁人答应了他为止,如今这样容易的放弃,云娘子反而吃不准了,为难了片刻,见他当真要走,又惟恐得罪了杜拂日,只得透露一二:“你去问一问小云儿,这些东西我是交给她收着的。” “小云儿?”这次轮到燕九怀吃惊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云娘子,脸色古怪,“……你怎会交给了她?” 云娘子却瞪了他一眼,怒道:“那都是需要好生收管着免得碰了坏了又或者潮了便不能用的,何况这些物事做来你当很便宜么?小云儿心细,管着这么久,向来没出过错,再者这阁子里,旁的人管了,难免不会自己用起来,不交给小云儿,难道要叫十六娘或者锦娃亲自来管?真是笑话!” 燕九怀被她呵斥已经习惯,得到了回答更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着道:“行啦,你回去罢,今儿晚上还早着呢!” “有李家郎君在,倒是轻省不少。”云娘子嗔了他一句,理了理衣裙,匆匆回去了。 这边燕九怀路径熟悉,三步两步就回了他方才出来时的院子附近——小云儿这会还在照顾孟破野,因此就住在了杜拂日如今所在之处的隔壁,他未到院子附近就停下了脚步,迷神阁虽然是风月之地却是北里数一数二的地方,阁中自然要有动有静,譬如这边几间院子当初做下来时就与旁边以竹林隔开,专供燕九怀、秋十六娘等阁中管事居住的,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即使远处隐约还会传来嬉闹之声,以杜拂日的耳力,稍有不慎,就会察觉到他的折回,到那时候想做手脚可就不容易了。 燕九怀眯了眯眼,若在平时,他倒还有把握偷偷潜入,但如今伤势未愈,却只能迂回而行了。 他绕了一个大圈子,从距离杜拂日所在小院最远的一面翻过墙头,差不多是一点点蹭着墙面踩到地上,如此用了足足半盏茶功夫,和着深夜里的滴露,找到了小云儿的住处。 被他推醒的小云儿迷迷糊糊的张开了眼睛,正要开口,却被燕九怀比了个手势,小云儿素来乖觉,赶紧住了口,疑惑的看着他,燕九怀伸指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又指了指旁边的小院,小云儿皱起眉,燕九怀又在她掌心写了云娘子三个字。 于是小云儿自以为明白了。 她对燕九怀点了点头,翻身下榻,打开了梳妆台上的一只小抽屉,从中取出一只紫檀木匣来,打开之后,但见里面分成纵横数格,或大或小,放着一块块或一支支香料,小云儿灵巧的从中挑了一支。 燕九怀接过,藏入袖中,示意她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再次小心翼翼的翻出院墙,躲进竹林中,他低下头来,将香料小心的放在距离自己约一尺处略嗅了一嗅,赶紧咬了一下舌尖,回望杜拂日所在的小院,阴阴的笑了。 …………………………………………………………………………………………………………………… “假如长安即将有变……不,以杜青棠的手段,要么不动,一动则必有雷霆之势!”明堂上贺之方花白的眉毛低垂,面目已经颇显老态,但神情却带着一丝慵懒与得意,“那么,不出三日,想必就有分晓了!” 孙朴常脸上有明显的庆幸:“好在六郎气运非常,在路途之上就得到了消息,立刻决定转回,如今已经星夜飞驰!若不然此刻到了长安,混乱之中,必定又要叫节帅操心。” “杜青棠既然已经打算与今上见个分晓,又怎么可能叫六郎到长安去?”贺之方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今上再怎么没用毕竟占了正统之名,杜青棠也许不在乎青史,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有社稷黎庶,不过这一回若不是抓到了今上明显的愚蠢之举,他也不会轻易动作!废立若无兵权襄助哪怕是杜青棠也不得不精心寻找契机……这些年来他明面上一步接一步的退让,但暗地里却迫得今上对彻底铲除他念念不忘!果然今上血气方刚,对杜青棠原本的顾忌与警惕也在后者一次又一次的退让、以及几次贬斥杜家子弟都不见杜青棠有所反应里消除了,如此,六郎所中意的贵主又加了一把火,今上自然以为,暂时将黄河决口之事放到一边,集中力量完全可以一举铲除了杜青棠!到那时候,今上没了这颗眼中钉,长安望族中,也无第二人可与杜青棠的威望并手段能比,今上便可大权独握,若他活得长一点,手段再高一点,慢慢把兵权从邱逢祥那里争取来一点,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继续道,“对于杜青棠来说,他能够用数年时间一点一点让今上中了他的圈套,如今就算全天下都知道杜青棠要废帝,恐怕除了那干迂腐死僵的老臣,也无人肯为今上说半句话,毕竟,为了铲除一个没有罪名却大有贤名的国公,置数完黎民死活不顾,又间接的陷几家权贵于不义之地,往小里说,至少也是一封罪己诏!李室虽然衰落了,人却不少,今上那几个幼子里最大的不过刚启蒙,何况早年宪宗皇帝最宠爱的六皇子、如今的琼王殿下,他的正妃正是杜青棠甥女,听说琼王从前对杜青棠也是极为崇敬的,王太清可以让英王暴病,今上难道还不能早逝吗?” “所以,杜青棠既然早有谋算,这一次六郎是怎么也到不了长安的,对杜青棠来说,名正言顺的废了今上一点也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新帝登基之后,稳住局面,不给我们诸镇可趁之机!”贺之方淡淡的笑了笑,“人人都知道六郎是我的独生子,我贺家除了他外再没有别的血脉,他若出了事,也许成德和幽州不会怎么样,但我魏博绝不惜一死战!今上怎么说也是宪宗皇帝的嫡子,东宫出身,正统所在,杜青棠废了他也好,杀了他也好,涉及帝位,长安必定会有一个混乱而虚弱的时期,杜青棠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太多对头,如果六郎到了长安,他说不定还要花费人手来保护他,因此,还不如在半路就叫他知难而退,就算出了事,那也有更大的迂回余地。” 贺之方一字字道:“所以六郎既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也确实返回魏州的路上,那么就说明长安差不多已经动手了!” 孙朴常皱紧了眉,与花婆对望了一眼。 花婆沉吟道:“节帅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长安的局势,我们可也要插上一手?” “当然要插上一手。”贺之方哈哈大笑,他悠然道,“当初,宪宗皇帝在位,主明臣贤,杜青棠行事自由,不受猜忌,毫无约束,因此我等才畏惧他,如今的丰淳帝且不去说,看一看李室,除了丰淳的几个幼子年纪小还看不出来什么外,诸王里面实在没有象样的,长此以往,杜青棠必受牵掣!不过以他的能耐,若给了他些许时间准备,局势恐怕又要变化!所以必须趁长安还乱的时候,先出手!” 花婆诧异道:“今上受宪宗皇帝言传身教多年,又是正统所在,都不是杜青棠对手,换了诸王,能力比今上更不如,又怎能压制得住杜青棠?” “花婆却是忘记了。”孙朴常摇头,“正因为诸王都太过平庸,如此杜青棠更容易功高震主!实际上,就是在宪宗皇帝时,杜青棠贤相之名天下皆知,依旧有许多人不时上书弹劾他!宪宗皇帝乃是英主,驾御群臣的手段比之今上及如今的诸王不知道高明了多少!试想若是新帝过于平庸,又岂能对杜青棠如宪宗皇帝那般信任与支持?到那时候君臣之间必定再次发生冲突!一旦如此,杜青棠已废一帝,若是再废一帝,名声可想而知!而且诸王再平庸,毕竟是李室皇族!岂能任凭他如当年的王太清般任意废立帝位犹如儿戏?” 贺之方点了点头:“还有一点,邱逢祥!” 宦官之权皆来自于皇权,当初若不是德宗皇帝因自身经历对满朝文武不再信任,因此将神策军权交与了贴身宦官,开启了本朝这几代以来禁军皆归宦官掌管的先河,如今这些阉人在宫中也不过还是几个伺候人的罢了。 也因此,宦官可以依仗军权藐视至尊,也会谋害皇室中人,但叫他将皇室全灭了,却不太可能,毕竟宦官本身不能有后,无法像权臣一样谋朝篡位——实际上,这原本也是当初德宗选择信任宦官的原因。 何况无论是史书还是寻常之人,对于去势的男子总有几分鄙夷之情,由此他们更加重视权财之物——正如君权衰弱,则必有取代者一样,如今韦造为相,与丰淳联合也难动摇邱逢祥的地位,但杜青棠呢? 虽然邱逢祥掌神策军时就是在宪宗一朝,时杜青棠已经为相,但那时候邱逢祥可以说是将谨言慎行做到了极致,就是到了本朝这几年来都不曾出过什么风头,极为低调。 然而这不代表他愿意轻易的放弃神策军,否则,任凭他再老实可靠,宪宗皇帝自己当年就因为王太清掌握了这支禁军,身为太子,却吃尽了苦头,几次险死还生,连自己少年时候最信任与倚赖的同伴、杜家五房长子杜丹棘都为此死得不明不白,若邱逢祥当真忠心到了愿意将军权还给宪宗,宪宗岂会不要? 甚至不需要他主动还,宪宗皇帝与杜青棠其时若是能够夺回,早就下手了! 如此可见邱逢祥对神策军权的执着,此人连宪宗皇帝与杜青棠联手都保住了手中之权,又岂是眼目不明,看不清楚杜青棠得势之后对于自己的弊端? “今上比之宪宗皇帝确实平庸太多!”花婆沉吟着道,“所以邱逢祥才会在宪宗皇帝驾崩后继续谨言慎行、不插手朝政!” 贺之方与孙朴常点头——邱逢祥在本朝的乖巧,不是为了丰淳,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杜青棠!因为丰淳原本就不是杜青棠的对手,倘若邱逢祥还想着如当初的王太清、曲平之一样干政,当丰淳应付不过来时——王太清时宰相与群臣皆庸碌无为——他伏诛后,继任的曲平之欲效仿他——便是杜青棠笑纳了他的首级,在朝野声势大涨! 宦官干政,历来都比权臣干政更让众臣难以接受,到那时候,就算丰淳不同意,满朝文武也会坚决请回杜青棠以制衡邱逢祥! “杜青棠果然名不虚传!”孙朴常叹息道,“此局他定然已经早早备下,然而我等却一直到了此刻事发才能醒悟过来,若是早几年发现,有所准备,必定可以趁机获益良多!” 贺之方却摇头:“不然,杜青棠智谋多端,他最擅长的便是借势而行,因势而为!此局虽然想来是宪宗皇帝驾崩前就准备,所以今上登基时,他才退得那么迅速果断!但这些年来形势变化,他的谋算也随之调整,若他无此之能,我等也不至于至今畏惧他至此了!” ——贺夷简一行在决定退回魏州的同时,也放飞了随行的信鸽,大致说明了缘故,因他们的遭遇虽然不顺,却并无危险,以贺之方的年纪,原本不必急着连夜召来孙朴常与花婆讨论此事,让他坐卧不安的,还是那个名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一章 狂飑渐(六) 元秀醒来的时候,先感觉到全身都有些不舒服,她有些茫然的动了动,才察觉到了缘故——身上繁琐的衣裙,原来她竟是和衣睡了一晚? 头顶藕色烟罗珍珠帐,帐子角上坠了祥云与并蒂莲开的香囊,帐中充斥着旖旎糜烂的香气,在她身上盖着的一床绣着和合二仙海棠红丝被更是让她皱起眉,她没有立刻动作或出声,而是仔细回忆起失去知觉前的经过——在离开平康坊回宫的路上,因薛氏的提醒而折回,见到杜拂日,后者请她单独一晤,答应告诉她郭家之事……接下来呢?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元秀正欲起身,却忽然发现帐外有人,她一惊,已经听到杜拂日隔着帐子轻声问道:“贵主可是醒了?我去唤人来替你梳洗?” “……采蓝和大娘呢?”因着昏睡了一夜的缘故,元秀的嗓子有些发哑,外面立刻传来了斟茶的声音,少顷,帐子被揭开,杜拂日双手捧了一盏茶递入,他仍旧穿着昨日的衣衫,连佩饰都没有改变,显然是在此守了一夜,但神态之中却无疲乏之色,元秀倒有些吃不准他这一夜究竟是怎么过的了。 见他亲自捧来茶水,元秀非但不喜,反而心中暗惊,看着他手里的茶水便迟迟不敢去饮用,只是仍旧哑着嗓子追问:“你叫她们来伺候便是。” 杜拂日见她一直不接,便将茶碗小心放在了榻上空处,这才回答道:“贵主忘记了么?昨晚你已经将他们都打发自去了,这里是迷神阁。” “迷神阁?”元秀倒没有十分吃惊,她虽然还没看清帐外情景,但看这帐中这些又是并蒂莲开、又是和合二仙,再加上帐中香气的旖旎糜烂,也多少猜到了些,只是疑惑的盯着杜拂日问,“本宫怎会在此?” 杜拂日淡然笑道:“贵主嗓子有些哑了,不如先喝些水润一润,也好听我说一下昨晚发生之事!” “昨晚?!”元秀面色一变,也顾不得他就在面前,当即伸手摸向了自己腰间——她腰上丝绦系法特别,如今还是一模一样,这才吐了口气,仍旧带了一丝紧张问,“昨晚怎的了?” “……”杜拂日有些啼笑皆非,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我虽然不敢自居君子,但如此宵小之事,却也不至于为之!” 元秀仍旧警觉的看着他,杜拂日复递过了茶水,她这回犹豫了片刻,究竟还是喝了一小口,这不是她为杜拂日一句话说服,而是察觉到了杜拂日的态度似隐隐有了些变化——他说,不至于为之,而不是不敢为之——作为帝女,元秀自幼常听的便是身边人谦称自己如何如何卑微,因此不敢如何如何……不敢与不至于的区别,对于久居上位者来说,格外敏感。 而她的尊贵来自于皇室,正统的金枝玉叶,倘若杜拂日不在乎这一重的身份,那么以杜拂日的身手,两人之间的主动权将立刻倒转,如今是他第二次让自己喝水,若是继续拒绝下去,撕破了脸,反而不便迂回。 杜拂日见她接过了茶碗,便直起身来,将帐子重新放下,此地是迷神阁,虽然是燕九怀原本住的地方,但东西却都是燕九怀故意新置的,这烟罗珍珠帐犹如薄雾一般,将欲遮还现四个字诠释得极为淋漓尽致,虽然如此,杜拂日此举也让元秀心下略宽,至少看起来他不打算无礼。 只是元秀捧着水慢慢喝着,心中却反复思索着自己如何会在此处?而采蓝与薛氏居然不见踪迹,若非此刻在这里的是杜拂日,她一定要怀疑到燕九怀身上去,一时间不觉又是懊恼,对杜拂日的印象也迅速差了下来,正要出言试探,却听帐外杜拂日缓缓一句“昨晚贵主执意回宫,因此我才以迷神香将贵主强行留下”让她顿时一个激灵! 生长宫闱的经验让她立刻抓到了重点,连问也没问迷神香,单刀直入:“昨晚宫里发生了什么!” 杜拂日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平静道:“邱逢祥以今上昏庸无道为名举兵,如今群臣及宗室诸王都已经到了太极殿上议论此事。” 元秀脑中嗡的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渐渐恢复了意识,却感觉到自己靠在了一人怀中,清冽的必粟香气冲淡了四周的旖旎气息,让她知道身后所靠之人的身份,顿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元秀一用力,将他推了开来——杜拂日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对帐外道:“将药端来。”说话间,元秀注意到了他指间所拈的毫光,似是针石之物,但随即被他拢入袖中。 帐外一个小小女郎捧进一只秘色瓷碗,碗中药汁色如浓墨,散发出明显的苦味,小云儿好奇的打量着元秀,目中透露出隐隐的惊艳之色,杜拂日伸手接过了碗,对她的失礼倒也未责备,温言问道:“贵主梳洗的水备好了么?” “……我这就去拿。”小云儿打量元秀打量的入神,这会被他连问两次才恍然惊醒,吐了吐舌头,快步跑了出去。 元秀知她多半是迷神阁中女婢,也无心多问,只是盯住了杜拂日,目光冰冷:“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杜拂日神态镇定声色纹丝不动,缓缓道:“方才朝议已经到了新君人选上面,如今齐王、琼王、韩王都有人支持,因邱逢祥与我叔父都尚未发表意见,此刻还不清楚结果,不过丰淳帝已被尊为太上皇,确定移居兴庆宫……” “无耻!”元秀怒不可遏,抓到手边瓷枕,想也不想向他砸了过去,杜拂日端坐不动,眼看就要被砸中前额,却见帐外忽然飞来一物,将那瓷枕击了个粉碎! 元秀因就在旁,险些被几块碎瓷溅伤,杜拂日眼疾手快,屈指连弹,将飞向她的碎瓷皆拨开,却见燕九怀双手拢在袖中、面色不豫的走了进来,皱眉道:“师兄就算是想要让贵主出气,也不该选现在吧?” “你怎来了?”杜拂日看了他一眼。 燕九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漫不经心的道:“杜老狐狸着你过去,贵主这边我来照拂罢。” “不要失礼。”杜拂日拆开信笺匆匆扫了一眼,随即双手一揉,淡淡的叮嘱了他一句,便起身离去。 元秀目光一闪,喝道:“你去做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爬起,只是方才杜拂日所言的消息委实过大,急火攻心之下,虽然暂时醒来,却四肢酸软,一个动作竟是一晃,差点没摔到榻下,杜拂日耳力过人,未曾回头便知道情况,当下长袖拂出,将她一托才稳住。 “不过一晚,公主殿下就与我师兄如此难分难舍了?”见状,燕九怀忽然抱着膀臂,似笑非笑的插了一句,元秀差点没气晕过去!只听杜拂日匆匆道:“贵主稍安勿躁,待我回来再说。”语罢,急步而去! 房中只剩了元秀并燕九怀,那去备水的女婢还未回来,元秀此刻却顾不得畏惧燕九怀,厉声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燕九怀懒洋洋的就着榻沿坐了下来,他这满不在乎又略带暧昧的举止若是往日元秀定然恨之入骨,这会却是全没了心思去计较,只是咬牙切齿的道:“昨晚……宫变?!” 后面两个字说的轻微到了几不可闻的地步,燕九怀若非耳力也算不差,如今又坐得近,差点没听清楚,闻言欣然点头道:“哦,他已经告诉你了么?也难怪你方才要拿瓷枕砸他了!” 元秀伸手按住了胸口,差不多是尖叫道:“怎会如此!” “这事主要是邱逢祥干的。”燕九怀说了一句,便住了口,元秀听了半晌见他目光灼灼的盯住了自己胸前昨儿没有摘下来的璎珞圈上,立刻会意,这会也管不了叱他趁火打劫,摘下递过去,果然燕九怀眉开眼笑的收进怀里,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说下去,“若是要怪邱逢祥一个人却也太冤枉了他,没有杜老狐狸允许,他就是再恨今上……哦不对,如今该是太上皇了,邱逢祥再怎么想叫太上皇退位,没有杜老狐狸准许,他也不敢直接逼宫!杜老狐狸权倾朝野四个字可不是平白来的,新朝到现在不过三年有余,再者就算其他人忘记了杜老狐狸的手段,邱逢祥也不敢忘……” 元秀这会已经没心思去听他罗嗦,打断道:“他们是用什么理由废弃了本宫的五哥?” “理由?”提起此事燕九怀的脸色蓦然变得冰冷,半晌才冷冷道,“太上皇无道,罔顾黎庶生死!” “胡说八道!”元秀怒极反笑,“今上从登基时起,夙兴夜寐、事事躬亲,勤政之名朝野皆知!如此人君也算无道,那么从古以来的明君却要怎么个样子!?”燕九怀称呼改口改的快,这会就算丰淳已经无力回天,但诏书尚未公布天下,他已经一口一个太上皇,元秀却是不承认的,依旧以今上呼之。 燕九怀认真思索了下,诚恳道:“你说的夙什么妹我听不懂,后面的事事躬亲也只能猜到一点,不过勤政二字我算是听明白了,这个说的倒也是不错的,太上皇听说从登基后便未曾旷朝一日。”说到此处,他眯起眼,露出似笑非笑之色,“不过公主殿下想必也该知道,勤政……未必无道吧?我虽然认字不多,也不耐烦看什么书,可也听人说过商时纣王之事,纣王上朝时有臣子谏他所为,他便当殿使人以重刑惩之,若是这样的勤政我瞧还是少上几次朝的好!” 元秀差不多是咬牙切齿道:“今上几时以苛刑待下了?” “黄河决口引起的换田之事你可知道?”燕九怀蓦然凑到了她耳畔,恻恻道,“民变之事闹大了,太上皇与韦造委实压不下来了,连邱逢祥都屡谏不成一怒起兵逼宫了……如此昏君,公主殿下你说还留着他做什么呢?” “黄河决口?”元秀一脸懵懂…… 燕九怀饶有兴趣的坐回原处,微笑道:“所以,公主殿下自以为聪慧,却不想全然落在了杜老狐狸的算计里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二章 狂飑渐(七) “不知道阿煌此刻如何了?”晨雾还未散尽,远隔关山的长安正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通往河北的官道上,数骑飞驰中,一个男子略带疲惫与焦虑的声音,忽然响起。 师如意对贺夷简这个未来的自己的辅佐对象最大的遗憾就是他对元秀公主委实过于看重,不过此刻却主动接话:“贵主是女郎,就算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但想长安望族如云,杜青棠还不至于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篡位,不拘是李家其他哪一位登基,她总还是金枝玉叶,只是今上原本是贵主胞兄,对贵主自然要格外纵容与溺爱些,此后恐怕不及先前礼遇罢?” 贺夷简叹息道:“我正是担心此事,阿煌性格刚烈,我担心此事她会经受不住!” “贵主生长宫闱,不说远的,几十年前怀宗皇帝在位时沉迷丹术,王太清乱政之时,诸皇子生杀予夺,宪宗皇帝若不是因着排行小又刻意的藏拙,早便如先前贤名在外的英王一样遭了毒手了。”师如意劝说道,“这些往事贵主岂能不知?” “我终究不能放心。”贺夷简反手给坐骑又加了一鞭,沉声道,“回魏州之后,我会立刻向大人请求出兵!清君侧!保丰淳!” 师如意欣慰道:“六郎终于知道事情轻重了!”他最担心的,是贺夷简说着说着,非要继续前往长安打探元秀公主的消息。 此刻贺夷简虽然出兵的目的还是多半为了元秀,但至少是用过脑子的。 师如意自小与贺夷简一起长大,对贺之方自然也是时常接触的,对于这位当初弑叔杀兄戮弟才达到目的、又在宪宗皇帝与杜青棠手里保下了魏博节度使之位的节帅,他不敢说多么了解,但至少颇知性情,而这些年来,贺之方的打算,师如意也渐渐猜到了一点——毫无疑问,贺之方是一定要将魏博镇交到自己的亲子贺夷简手里的,倘若贺夷简掌握不了,贺之方很有可能,打破河北三镇历来联手进退的均衡,主动上表,将魏博五州交还长安! 以此换取贺夷简入长安为官,或者得封一爵,坐享富贵。 这样,哪怕是为了给其他藩镇树立一个可靠的榜样,长安也会拼命保护贺夷简的安全,并且继续给予他锦衣玉食的生活! 毕竟贺之方只此一子,贺家虽然还有一些远亲,然而贺之方当年为了争夺节度使之位,连同母所出的兄弟侄儿并叔父都杀戮一空——那些远亲他若是没有亲生骨肉,或者不得不从中过继嗣子,如今有了贺夷简,自然是什么都要为了贺夷简考虑! 贺之方活着时,魏博五州在他手里犹如臂使,便是长安,也不能不对贺夷简忌惮几分!但贺之方死后呢?他晚年得子,得的委实过晚了! 贺夷简如今不过十七岁,距离加冠尚有三年,这个年纪便是才华横溢,放到了朝里为官作宦,必定也要刻意压一压的——这不是为了打击少年人,而是因为才高年少者,若是过于坦途,反而是害了他——昔年甘罗十二为相、当年即死,便是个例子。 从来为一州之长官刺史者,至少也要二十余岁,就是膝下已有二子一女的杜家三郎杜野,已经算得上梦唐最年轻的刺史之一了——但杜野上任,杜家长辈在后面出谋划策不说,身边更是派了数名年长谋士,里面甚至还有杜家如今的家主杜黄衣从前的心腹帮着参谋!此外,杜野任刺史时,正是他的叔父杜青棠只手遮天之际,诸镇都对杜青棠畏惧若虎,所以他到了任上后,上下畏惧那时候杜家声势,无人敢加以为难,饶是如此,杜野在起初几年里,少不得隔上十几日便要写信回长安请教! 魏博镇有五州,还不是简单的五州! 这五州军政民生,大小官吏,林林总总,皆不受长安节制,全是贺之方一人说了算!因此,贺之方若想接掌魏博,他需要学的,需要做的,不知道比杜野多多少! 问题是杜野上任一州刺史时年纪比贺夷简如今长,他的身后还有当时声势浩浩的长安城南杜氏,就是后来丰淳登基,他还有杜家久经宦海的众多长辈在背后指导,有杜家在本朝经营数百年盘根错节的人脉可借助……贺夷简,若是贺之方死了,他又有什么? 贺之方的这个打算,其实三镇也不是不清楚,若不然,李衡也不会主动提出将自己最为宠爱的女儿许配给贺夷简了,成德、幽州,虽然联手也足以使长安头疼,然而三镇原本连成一片,盘踞河北,若是失了魏博,单剩两镇——换作了宪宗皇帝当年,恐怕早就在动淄青前,先把曾逼迫德宗皇帝下罪己诏的河北解决了! 师如意本是贺之方旧部之子,虽然不像贺怀年那样与贺之方之间有父子之名,但也确实深受贺之方信赖,他对贺家的忠心,绝不逊色于任何一名魏博部属之下。 如果贺夷简当真在贺之方死时仍旧无法掌管魏博五州,那么他此生的命运,也只是陪伴贺夷简前往长安,帮助后者斡旋关中各家之间,碌碌而死。 以师如意的想法,他当然更希望追随贺夷简彻底的掌管魏博。 “只是不知道长安情况如何。”贺夷简并没有理会他别有用意的夸赞,神色凝重道,“若是丰淳太过无用,等我们回到魏州,那边已成定局,连新君都立了,我等却是师出无名了!” “只要丰淳不死,我等便有理由!”师如意毕竟是谋士,他微微一笑,提醒道,“六郎此去长安,原本不正是得了今上密旨,在元秀公主及笄后,择吉日尚主的么?” 贺夷简一怔! “就算杜青棠为了斩草除根,杀了丰淳,我等也可以如此声称——今上早在他们动手之时,便已经察觉到了杜氏的阴谋,再加上先前六郎恋慕元秀公主之事满长安都知!因此,今上以密旨允诺元秀公主下降,请求魏博出兵清军侧!”骏马飞驰之中,迎面而来的风太急,师如意身无武艺,说了这么一席话后,顿时有点气急,但他还是坚持着将自己的计划说完,“今上毕竟是正统,就算不及杜青棠狡诈被废弃,想必杜青棠也会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够稳住长安之局,到时候,就算我等不能趁机进入长安,至少也可以越过黄河,占取附近州城,杜青棠善谋,但手无兵权,河北距离长安尚有距离,邱逢祥可未必会同意让神策军离开关中太远……至于长安那边,为了不多生是非,最少的让步,也会同意让元秀公主下降!” 师如意深知,要怎样才能最快速度的说服贺夷简,果然,听到最后一句,贺夷简眼睛一亮,对他面露赞许之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三章 灵光(一) “公主殿下以为杜拂日就当真是什么君子吗?”小云儿进来伺候了元秀梳洗,又取了一套崭新的衣裙请她换了,元秀的脸色虽然仍旧有些苍白,但此刻却已经镇定了许多,燕九怀将茶碗放到桌上,似笑非笑的反问道,“便拿方才公主殿下以瓷枕砸向他时,他一动不动之事来说,公主殿下可是以为他心虚,所以任凭你出气?” 元秀漠然看着他,燕九怀勾起唇,微笑着道:“公主若是这么想,未免太蠢了点!杜拂日箭技惊人,耳力远较常人敏捷,就连我,箭技上的天赋比他差得远的,但因为自幼习练刺杀之术,五感也是比普通人更敏锐些,才走进院子,你们方才的对话,就听得清楚,如果不是听见我恰好走到屏风前面,公主不妨看一看他可还有这样的老实?” “如今李室蒙难,本宫这个公主,就是在从前,也不见燕小郎君有什么忌惮,这会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燕九怀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摇了一摇,含笑道:“就因为你蒙难,所以我才想安慰安慰你,知道你如今最恨杜拂日,所以,我替你揭穿一下他的真面目,顺便帮你骂他一骂,我知道,你从小身份尊贵,什么杖毙啊处死啊或者不陌生,打人大概也不奇怪,只是骂人恐怕就要逊色许多了,毕竟,以你的身份,在你面前说话,很少会有人敢不客客气气!” 元秀默然。 她此刻心中惶恐渐去,剩下的除了为丰淳担忧外,就是茫然,邱逢祥,逼宫,太上皇……不过是短短一日,可谁能想到,长安已经是风云变幻,在昨日之前,她还认为杜青棠最多只能与丰淳两败俱伤,毕竟他手腕再怎么高明,丰淳始终占据着正统所在!而且还有韦造、袁别鹤这些死忠臣子,况且,丰淳如今还没有正式对杜青棠下手! 杜青棠师出无名——他手中也无军权,何况就是从邱逢祥的角度而言,杜青棠为相,怎么比得上韦造为相好?这两人的能力手腕差距悬殊,对于邱逢祥这样的位置与身份来说,无论是能干的皇帝,还是能干的臣子,都不该是他所希望出现的。 就好像前朝曲平之的例子,邱逢祥虽然顺利活到了本朝,可那也是多年来一直谨言慎行的结果。 杜青棠是怎么办到的? 元秀眯起眼,实际上,与其说她以前认为丰淳与杜青棠会两败俱伤,还不如说她认为杜青棠的赢面会更小,从来权臣一旦失势,除非手握兵权,否则断然没有反抗君上的能力! 这也是她当初选择杜拂日为驸马的原因——诸镇都有兵马,否则无以存身,在这种情况下,若让其中一镇得势,其后果还不如选择有名相名声的杜氏,在所有的道理中,兵权是最强硬的一种。 ——前朝杨坚篡国,何尝不是有了承继自其父杨忠的柱国大将军之位,手握重兵,而后才有了篡国的资本? 然而这一夜中杜青棠出人意料的举止,却让元秀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杜青棠甚至没有亲自出面。 邱逢祥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反了。 阉人自来就比寻常人要低了一头,就是本朝鱼朝恩,侍奉玄宗皇帝最尽心的,当年旁人明面上称一声鱼监,回过头来,心中到底也要鄙夷几分,本朝因着安史之乱,从肃宗皇帝时起,大权渐渐落进了宦官之手,这些宦官固然在皇室中人眼里一个个卑鄙无耻又狡诈阴险,可要说真的本事也不可能没有——邱逢祥看似谦逊又知进退,却能够在宪宗皇帝和杜青棠手里保下来神策军权,他的眼光手腕及隐忍能力,就算不足以与杜青棠一较高下,恐怕也是去之不远。 这样一个人,平素里连丰淳登基后,也总要给上几分体面,元秀这个当朝最最尊贵的公主,见了面即使心有不满,总也要笑着称一句“邱监”,何况邱逢祥与杜青棠之间,纵然不是敌人,也不该是友人。 杜青棠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他? 黄河决口引起的民变吗? 刚才拿一个璎珞圈从燕九怀那里才问到了所谓的逼宫缘故,可元秀却不相信事情会这样的巧。 但这件事情,偏偏为逼宫找到了理由与借口! 丰淳在此事上的举措确实失误——也正是这个失误,哪怕他这回不被废,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至少从登基以来的勤政的形象与名声将毁于一旦了。 而他之所以明知道黄河决口引起的换田之事牵扯巨大还强行压下,无非是为了对付杜青棠,杜青棠权倾前朝,一生提拔重用施恩过的人遍布天下,多到了即使丰淳能够调出前朝所有卷宗来看,也记不住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丰淳独自与杜青棠较量显然不行,九五之尊的身份固然尊贵,但这也注定了丰淳比杜青棠更输不起,尤其他继位还未几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更丢不起这个脸! 从为东宫的时候,就被杜青棠的阴影所压制,比起宪宗皇帝多少次满怀慈爱带在身边的琼王,杜青棠给予丰淳的压力必定更大!毕竟当初琼王之所以获得那许多人的支持,还不是因为陶景年? 琼王妃陶景年的舅父,杜青棠! 假如说丰淳头一次试探杜青棠,是在自己登基后立刻暗示杜青棠为韦造让位,而杜青棠毫无异议的照做了,那个时候,丰淳还对杜青棠心存顾忌,那么这三年多来,丰淳一次又一次的贬斥着杜家子弟,一次又一次暗示群臣弹劾杜青棠,杜氏虽然不至于立刻树倒猢狲散,可也至少露出明显的衰败之色来。 这样,无疑给予丰淳一个错误的认知——那就是人走茶凉,杜青棠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一个臣子,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只要他加把劲,想一想办法,也许就可以将这个仇人彻底的解决! 元秀不知道丰淳是几时出现这个念头的,但她知道,一旦丰淳这么想了,此刻再将黄河决口的谣言引起换田风波的奏章放到了他的面前,丰淳一定会毫不迟疑的将之压下去! 这就好像一个人快要追赶到他极为渴望的猎物时,哪怕知道了身后发生了重大之事,但看着近在咫尺的猎物,鲜少有人可以果断放弃的,必然认为先将身后之事撇下,集中力量将猎物抓到手为止——因为前者是耗费了许多心力与代价的! 然而……当对手是杜青棠这样的老狐狸时,年轻的丰淳又怎么知道,那似乎垂手可及的猎物其实也有可能是精明的猎手伪装,为要叫他掉进身后的陷阱里呢? 若是放在了平时,丰淳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也许丰淳不及宪宗皇帝精明,不及杜青棠能干,但他自幼敏而好学,又因跟着文华太后被冷待多年,十分早慧,否则宪宗皇帝也不会在犹豫之后还是继续选择他为储君。丰淳做一个守成之君,那绝对是够资格的。 元秀咬了咬唇,是什么原因让丰淳如此急功近利,连社稷动摇的风险都敢冒? 燕九怀说,黄河决口的事情是发生在两个月多前,如今是七月初,两个多月前,那就是……重五之日前后? 也是自己见到杜拂日的前后? 元秀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但她很快想到,这不可能,玄鸿与杜青棠的交情不一般,这一点她是知道的,玄鸿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但无论如何,玄鸿也是皇室中人,何况她虽然与宪宗皇帝的兄妹之情不错,但在元秀出生前,就已经去了清忘观中修行,与宪宗的子嗣并不算多么亲近,也就生在前面的代王、齐王,她或许还在长安时,见的多一些。 至少在清忘观这些年,玄鸿不曾传出与哪个侄子特别亲近的。再说废立之事,且不提朝中震动必定伤及帝国元气,最直接的伤害,就是对皇族彼此之间产生怨怼之情,玄鸿再怎么说也是皇室的公主,丰淳登基前后对自己的几个姑母都是十分客气的,并没有失礼之处,因此怎么想,玄鸿也没这个必要出卖皇室—— 只是,那张请帖,分明就是玄鸿给自己的! 早在她因与云州闹翻后,负气跑到清忘观中要出家时,玄鸿借口大雨,厢房失修,让她迁到旁的住处去,那幅山河破碎图,就有故意放在那里的嫌疑。 后来又让她在重五赴杜家之宴——当时,元秀的目的是想私下与杜青棠一晤,然那一次的宴饮,杜青棠是根本不会出席的,连发出请贴的人,杜家七郎杜留,都只是抱着玩笑的态度送了这张帖子去清忘观,其实压根就没打算清忘观的人会去。 这一点,元秀当时不知道,但与杜青棠素来亲善的玄鸿元君,难道会分不出来请帖出自杜青棠亲笔,还是杜家小辈之手吗? 以玄鸿的身份并她与杜青棠的关系,若当真杜青棠要邀请她,岂有不亲自书写帖子的道理? 那时候元秀并非想不到这些,只是当时的形式,怎么看,杜氏才是那个被一再打压不得不小心翼翼、连曲江赛舟不但没有参与,更是只包下了位置次好的观澜阁,而将位置最好的汀兰阁并微雪台都让给了博陵崔与荥阳郑! 后来观澜楼上,汪岳的出现以及裴家二十四娘的解释,都让元秀压根就没把那次宴饮放在心上——杜青棠权倾朝野的时候,汪家还不知道在哪里,而转眼之间杜家长房子弟杜野邓州刺史任满归来,居然只能请了汪家之子赴宴,如此迂回的探听吏部消息,这在宪宗皇帝时,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玄鸿在将帖子给自己时就已经知道杜青棠当时不在,而作为主人的,只有杜家三个与元秀同辈,其中除了三郎杜野已经娶妻生子外,杜留、杜拂日都不曾婚配——而后两人皆是仪表出众、风采翩然之人,哪怕杜拂日当日在长安名声远不及杜留,也沉默寡言,可城南杜氏累世积蕴熏陶出来的风流气度,却远非常人所能及。 再往下想一想——那天,虽然杜家三位主人中,只有杜野娶妻生子,但杜留却特特带了一位美人前去,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多情一样,原本元秀还对那叫江错娘的女郎颇感兴趣,前几日还在齐王府里面见过,然而那天金腰娘子并曹弦子都出过风头,惟独那江错娘直到元秀走时也没有下过观澜阁的三楼,若说杜留是打算借着宴饮好生夸耀一番自己那新收宠姬,却为何要如此? 元秀抿了抿嘴,她没出生前,玄鸿就去了清忘观出家,在这种情况下,玄鸿对她的性情,也不能很了解,但究竟是姑侄,总也不可能是一无所知。 并且,她三岁时生母文华太后去世,宪宗皇帝忙于政务,又要教导储君,不可能对唯一的嫡女花费太多心思,教养她长大的昭贤太后与薛娘子,这两个人的性情,或多或少,总也会影响到她。 换言之,哪怕见面不多,想要推测元秀的性情,大可以从昭贤太后并薛娘子两人而来——而这一点,身为宪宗之妹的玄鸿,对昔年的王惠妃并薛尚仪,又怎会陌生? 昭贤太后素有贤名,宫闱中传她心肠柔善又大气温婉,贤德而有才,打理六宫井井有条,并不比文华太后在时逊色多少——实际上考虑到文华太后乃是宪宗元后,当初郭家又声势赫赫,并且文华太后还有嫡子傍身,而昭贤太后在宪宗一朝,二十年来的位份,都只是惠妃,还是长年与卢丽妃并崔华妃并立,且唯一的长子已死,昭贤太后打理六宫的手段那应该是不在文华太后之下的。 由此可见元秀的眼光与心机绝不会太差,再看薛娘子,薛娘子的性格一言以蔽之,乃是刚烈有谋。 被这样两个女性长辈教导出来的元秀,对于已有妻室但风流不减的杜野绝对不会产生什么特别的好感,更不屑去作夺人丈夫之事,元秀不是昌阳、东平,她是宪宗与文华太后唯一的女儿,丰淳唯一的胞妹,她的身份注定了她骄行众人的资格,她不需要争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自有人将这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了她面前,任她挑选。 在这种情况下,再加上了昭贤教导的太原王家那让历代以来世家都争相求娶的教女家风,以及薛娘子从前红衣快靴、纵马长安犹如烈火卷过长街的高傲,虽然夺他人之夫对元秀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但她绝不屑为之。 而且在这之前,贺夷简追求元秀的事情,已经是满城风雨。 那处处留情的杜不留,固然叫满长安不知道多少女郎为他神魂颠倒,可是从公主的身份俯瞰下来,杜不留未免叫人觉得浅薄——何况他那天还特特带了一个江错娘! 难道玄鸿从那时候起,就打着要撮合她与杜拂日的主意? 但……玄鸿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对杜拂日心生好感? 杜拂日诚然是极吸引人的郎君,尤其是如元秀这样见惯了长安各家风采卓然又热情似火的少年郎的贵女,前者静时若处子、动时犹脱兔的风仪,以及豁达大气的胸怀,最容易引起元秀注意。 但也只是注意罢了。 元秀自认心志坚韧,贺夷简当初就是个例子。 她享受着胞兄为帝带给自己骄行众公主的好处,同样也想为丰淳尽一份心力,因此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自己的婚姻固然要考虑到自己的喜好,却也要考虑到所降之人能够给予丰淳襄助。 在当时的情况下,下降河北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此她任凭贺夷简如何表白心迹,甚至在离开长安前,特特攀爬了终南山数座高峰,只为为她摘来一枝六月里仍旧盛开的桃花,但她依旧将桃花丢进了竹楼下的水池…… 玄鸿、哪怕再加上杜青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会选择杜拂日? 元秀默默思索着,浑然不觉燕九怀在旁说了什么,她心里有着微妙的冲动,像是抓到了事情的关键,可是一时间却又有点琢磨不透。 “假如我当初没有自请下降杜拂日,五哥是不是也不会这样急着对付杜青棠,以至于落到了如今的地步?虽然黄口决口引发的换田之事是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发生,但若不是被杜青棠与邱逢祥抢先利用揭发出来,只要是五哥自己揭发——最多牺牲一个韦造,只管说是宰相包庇那些权贵,蒙蔽圣听,韦造在前朝为太子师,如今为相,这个身份也足以交代了……” 她的指甲渐渐掐入了掌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四章 灵光(二) 晨曦温柔的照到太极殿上时,殿中群臣争议与彼此责问的喧嚷轰然如雷,但逼宫的始作俑者邱逢祥却不在殿上,他高冠博带,不去瞧颔下的白净以及若有若无的阴柔之气,俨然长安城中一个寻常士人。 他的目光,远眺到了乐游原的尽头。 重玄门上原本就甲士如林,如今更是站满了全身重甲的士卒,无声无息之间,一股铁与血的味道弥漫,在他们的身后,刚刚发生过彻夜战斗的大明宫中,一队队内侍谨慎而麻利的收拾着残局,从重玄门上反望回去,仿佛蝼蚁经行。 “我从进宫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良久,邱逢祥忽然喟然一叹,目光却仍旧没有离开乐游原的方向,“当我还没有进宫前,正鲜衣怒马驰骋朱雀长街之时,也曾邀朋呼友,往原上游,那时候从乐游原俯瞰长安,看到含元殿时,想到了父亲的责骂,并非没有盼望过有朝一日位列朝堂、为梦唐复现太宗皇帝时的荣耀而尽一份心力的。” “但那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确实做到了从前所向往的,只是方式却远非我所能想象。”邱逢祥忽然转过了身,看向了身后正略带气喘、一步一步走上城门的人,“少年时候父亲着我跟着兄长们读书,我并不情愿,后来进了宫,起初为了站稳脚,后来地位稳固,闲暇时间却多了,反而自己想看书了,可惜眼睛却坏了,看起来总感到疲惫,便遣了宫中识字的小内侍拿了书卷念与我听,有一回,有个小内侍念到了那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时候我已进宫数年,闻言竟也未能按捺住,当着那小内侍的面,潸然而下!” “唔,我记得,有一年,你忽然以将沸水翻在了你身上为借口,杖毙了一个小内侍,当时我与先帝都猜测那小内侍是不是知晓了你的什么秘密,还是被你差了做了什么需要灭口之事,以至于我们费了许多手脚,将那小内侍的底细查了个一清二楚,后来甚至还将他从被你叫去念书开始的行踪全部查了,那段时间与他接触的人也都问过,并且宫外他的亲眷还使了人跟踪了足足一年才放弃。”杜青棠鹤氅华袍,背负双手,漫不经心的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也不做得自然点,平白叫我与先帝费心!” 邱逢祥没理会他,淡淡的道:“虽然杀了那小内侍,但我从此倒是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没事的时候,就到重玄门上来,看一看乐游原,也算是聊以安慰。” “乐游原又不是阉人便不能去。”杜青棠笑眯眯的道,“你何必如此?若不嫌弃,老夫倒也不介意此刻就陪你走一遭?” “太极殿上的事情吵完了?”邱逢祥这回沉默了半晌,语气里的怅惘已经全然不见,冷静的问道。 杜卿棠眯着眼睛,摇头:“还早,他们刚吵到了丰淳小儿不顾社稷之举是否足以抵消从前的勤政、以及你这么做是否该上表弹劾……” “哈!弹劾?”饶是邱逢祥此刻心绪复杂,也不禁笑了,“丰淳如今已是太上皇,玉玺都在我手中,他们打算将弹劾的奏章交给谁?何况如今太上皇都叫出来了,他们难道还妄想着凭借几个臣子,逼着我重新将人迎上太极殿去?” “所以我出来了。”杜青棠一本正经道,“念在他们在丰淳小儿手下干了这几年,估计被带的也蠢了许多,何况这一回动手,确实有雷霆之势,满朝文武多的是还没反应过来的,本来嘛,我是打算在那里多等一等,给他们点恢复正常的时间的,但没想到,他们会蠢到这个地步——你还没开口,他们居然就当家作主起来了!” 他摇头叹息,“再待下去,已经不是耗费时辰的问题,是忍无可忍的问题!所以,我想来想去,反正已经进了宫,从大内到东内也不远,干脆过来看看你——没想到,我在太极殿被他们吵得头晕,你倒好,居然在这里看风景!毕竟是手握重兵之人,究竟不一样!不一样啊!你知道么?刚才登上城门的刹那,见你如此悠闲,我甚至有几分嫉妒!” 邱逢祥冷笑了一声:“我一介废人算什么?却不知道杜相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 “邱监,你又错了。”杜青棠慢条斯理道,“下面的问题不是问我,而是问你——太极殿上吵来吵去,我看也就这一句最有意义,那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丰淳帝已经被尊为太上皇,移居南内成了定局,这件事情是邱监所为,因此,新君的人选,总是要先问过了邱监的意思的。” 邱逢祥皱眉道:“还请杜相先说一说!” “这和我没关系!”杜青棠非常爽快的道,“一来,我不是皇室中人,连宫里人都算不上,二来,如今的宗室里面的男子,看来看去,比丰淳也好不到哪里去,说起来,还不如几位公主有脑子!只可惜如今不是高宗皇帝时,想立女主,无异于自寻死路,现成送给诸镇不遵长安号令、甚至趁乱起兵的借口!虽然他们起兵,归根到底只需要一个借口,那就是长安衰落,不过好在诸镇也不是全然齐心,因此我等还能利用他们彼此忌惮,不使他们立刻动作!三来嘛,就算我有所偏向,新君到头来,还是要住进神策军拱卫的宫城之中,若无你的准许,虽然宗室男子不少,总是死皇帝,恐怕诸镇又要造谣,说李家气数已尽,于民心无益。” “宗室里的男子看来看去比丰淳也好不到哪里去?”邱逢祥淡然一笑,“简直胡说八道!若是先帝当初废了丰淳改立琼王,如今你权势比之前朝也未必会差到哪里去吧?” 杜青棠笑眯眯的道:“若非如此,你以为先帝为什么不肯废弃丰淳小儿?你当先帝这等英主,会瞧不出丰淳小儿那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却哪里躲得过我等眼目的怨怼?先帝早就知道,他几时驾崩,我几时便要与丰淳小儿对上!若是换了琼王,嘿嘿,那可就未必了!” 邱逢祥目光一闪:“世人都说宪宗皇帝信你用你,丝毫不加怀疑,原来你们这对注定了青史留名的明君贤臣,也不过如此?” “以德服人除了上古时候的尧、舜之君外,自从禹之子启建夏,历代君主有几个是真正的高洁之人?”杜青棠丝毫不为所动,慢条斯理的反问道,“所谓明君,当看他为天下做了什么,而不该追究其用了什么手段,否则远的不说,近者如本朝太宗皇帝,弑兄杀侄乃继位,更迫得高祖皇帝退为太上皇,难道是合人伦孝悌之道?然而贞观之治,至今仍有人歆慕万分,谁又能说太宗皇帝不是一代明君?” “信用能臣,是明君的眼力与魄力,但事事依从臣子而不加以约束,那便成了昏君所为!”杜青棠悠然道,“本朝白乐天曾有诗云: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须知人心未足,便是再谦逊忠诚的臣子,一旦君上给予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为所欲为的机会,而不时刻加以劝戒与提醒,又有几人能够顶得住那种天下尽在掌中、翻云覆雨之畅快?倘若王莽当初逢着的是太宗皇帝那等君主,而非汉成帝之辈,邱监以为,此人能否在史上留下周公之名而非毁于后来的篡位之举?” 邱逢祥淡淡的道:“杜相辩才前朝已经朝野皆知,我岂敢继续讨教下去?” “先帝未曾改立琼王,就是因为琼王对我太过崇敬。”杜青棠慢条斯理的道,“所以,从我的角度来说,当然也是他登基对我最为有利。只是这一点,朝中上下都能看出来,想必你是不会同意的。” 邱逢祥漠然道:“我当然不会同意,虽然我有把握,在宪宗皇帝和你联手欲夺走神策军时都将军权保了下来,琼王更不在话下,但这种给自己找麻烦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做?” “这么说,你打算立谁?齐王、徐王?还是丰淳那几个幼子里的一个?”杜青棠眯起眼,两人终于说到了正题上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五章 灵光(三) “陛下怎么样了?”杜拂日匆匆忙忙赶进含凉殿时,却见韦华妃衣裙整洁,虽然面上犹带病容,但神情不慌不忙,四周陈设也无太多毁坏之处,只在角落里少了几件瓷器之类的陈设,连带她身边伺候的几名宫女,都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 死缠烂打将杜拂日找来的韦维端见状,不由尴尬的解释道:“听宫中传言有人落了胎,我想端娘先前就病了一场,昨儿又那样的突然……” 他语气里有一丝隐约的埋怨,这也很正常,若不是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闹了这么一场,韦造为相,女儿是华妃,这会还有了身孕,韦维端自己,在长安也是颇负才名,就算不如王子瑕那么在丰淳面前得意,将来不论走科举,还是由韦造推荐给丰淳,前程自不必说。 不过韦维端的埋怨,也不仅仅是为了韦家的前程,更有为了妹妹韦华妃。 虽然逼宫之事杜青棠脱不了关系,但两家毕竟是姻亲——杜拂日的母亲,正是韦家兄妹的嫡亲姑母,所以如今杜青棠不在,韦维端又知道杜拂日的气量,在他面前,也没有太过掩饰自己的情绪。 果然杜拂日压根就没在意他的态度,也没有立刻回答韦华妃的话,而是先问:“可有太医过来看过?” “我只是被吵了一夜,后来实在困,又见一队人进了含凉殿,碰到了些东西又出去了,便又睡着了。”韦华妃说的轻描淡写,但韦维端也不得不佩服自己妹妹的镇定——逼宫之事,非同小可,尤其华妃还怀着身孕——昨晚别说整个大明宫,喊杀声直入云宵,恐怕南内那边都听到了,北里距离大明宫与南内差不多,虽然有丝竹之声掩饰,但也恐怕不足,秋十六娘这才点上了迷神香,然而韦华妃身在宫中,居然还能睡得着。 听她这么说,那么想来身子是无碍的了,杜拂日也就放了心,杜氏五房因当初杜丹棘帮着宪宗皇帝一步步夺权,王太清的疯狂反扑中,包括杜丹棘在内,五房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但男嗣如今只剩了杜拂日一个,就是杜青棠的两个女儿,为了使她们不受牵累,非但一到了及笄之年就出了阁,而且还特特低嫁到了远方,从出阁便再没回长安过,而杜家家主杜黄衣,又与杜青棠似不太和睦,两房不过是场面上的功夫,因此杜拂日自小最亲近的血亲,却还是要数母亲韦氏的这对侄子侄女,对韦华妃这个表姐,他也是很关心的,否则也不至于听到她出事的消息,才与元秀说了个开头,就匆匆赶到了这里来探望。 “太上皇如今正在蓬莱殿里与皇太后一道休憩,待片刻后,想来朝议那边出了结果,便会请太上皇并皇太后,及各位太妃去往南内颐养。”杜拂日道,这个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大明宫此刻还有许多尸首没有收拾完,因此禁军依旧戒备着不许宫人随意走动,恐怕早就传到了含凉殿了。 韦华妃先对他的称呼皱了皱眉,随即问道:“大哥你说宫中传出有人落了胎,那是怎么回事?” “昨晚大明宫玄武殿被禁军纵火焚毁,火光直入云霄,因此晚间父亲就心急如焚,穿了官袍至丹凤门外求见圣人,只是被禁军所阻,当时是我陪着父亲出门,在宫门前等待的,其他朝臣也有许多人赶到,只奈何宫门不开,城门也是紧闭,便是想绕到重玄门那边向北衙为个究竟也难。”韦维端原本一路上记挂着妹妹,如今见她无事,顿时又为此刻还在太极殿上的韦造担心起来——便心不在焉的说道,“后来天亮之后没多久,宫门可算是开了,到了这个时候才晓得原来竟是邱逢祥……”说到这里,他到底顿了一顿,一带而过,毕竟邱逢祥可不是杜青棠叔侄,与韦家好歹还有一层姻亲关系,即使他们这会抱怨几句,杜拂日也权当没有听见,自古以来宦官因着身体上面的残缺,总比常人要低一等,所以每多心思古怪者,邱逢祥有才干又握重兵,还生得仪表堂堂,这样一个人,倘若不是去了势,那正合了踌躇志满四个字,当真是年轻有为了。 也因此,虽然邱逢祥素来被称为知进退,但那也是在宪宗皇帝、最少也是杜青棠这样的人面前,而韦维端一介士子——就是韦造,对这位邱监也是颇为忌惮的。 韦维端含糊着继续道,“邱逢祥让人传了话,召众臣去太极殿议事,父亲便打发我回家报信,哪知我回到家中没过多久,忽然有人到门前禀告,说是宫里有位妃嫔落了胎,正出血不止,因着禁军如今还把守着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与走动的缘故,虽然消息传出了宫,却也带不进太医去,要我速速想法子,我反复盘问了三次,那内侍都信誓旦旦是妃嫔而非皇后,我想着如今宫里有孕的妃子可就你一个人,急切之下我原本是打算带着家中众仆强行闯宫去的,毕竟这会宫里……但拂日恰好赶到……” 他说到这里韦华妃正要开口问皇后的情况,一旁杜拂日忽然皱起眉,打断了他问:“你说什么?我恰好赶到?难道不是你写了信说表姐性命垂危,而你进不去宫中,所以才要我与你一同入宫?” 如今大明宫皆在邱逢祥掌中,他这回夺宫是与杜青棠联了手,自然不会限制杜拂日探望自己的表姐,杜拂日也正是靠在宫门前亮明了身份,才得以带着韦维端一起进宫的。 他这么一问,韦维端立刻吃惊道:“信?什么信?那会我急的都恨不得直接拔了剑杀进宫里来了,哪里还有心思静下来写信?” 杜拂日脸色顿时变了! 韦华妃与韦维端都非迟钝之人,见他色变,立刻知晓情况不对,韦华妃素来冷静,昨晚宫变都能入眠,此刻立刻问道:“你原本在什么地方?这定然是有人想使调虎离山之计!” “听说玢国公清晨时也到了太极殿议事,再者国公身边有杜管家跟着,拂日你……”韦维端话才说到了一半,却见杜拂日刷的站起了身,神色匆匆的对韦华妃点了下头:“如今大明宫有邱逢祥在,此人原本便是内侍省监,又有禁军襄助,必然不会让禁军混乱打扰表姐,此外念在叔父的份上,想必他也不会为难表姐,还请表姐且放宽了心……我有些事必须立刻就走,若是表姐这边另有差遣,且再去靖安坊告知!” 说着,足下生风,虽然仪态不乱,却是疾风般卷出门去! 看着他的背影,韦家兄妹对望了一眼,目中都有惊讶之色。 “他原本究竟在什么地方?”韦华妃喃喃道,“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六章 灵光(四) 长生子从帐后转出时,元秀并不意外,只是指了指面前的燕九怀:“探丸郎本以刺杀官吏为营,这位燕小郎君,更是其中翘楚,却不知道道长是如何将他这般不知不觉放倒的?” “这位小郎君原本就居心不良,贫道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长生子也不隐瞒,轻描淡写的道,“昨晚他向阁中要了可以使人情.迷.意.乱的助情香,贫道当时恰好在附近,因此抢在他之前,将助情香换作了迷魂香,其实原本这位小郎君倒也不至于如此简单的被放倒,只不过他如今身上尚且有伤,自然虚弱得多。” 元秀淡然道:“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道长的道号,却是起差了。” “贵主请佩好身上的香囊,那里面装了迷魂香的解药,若不然,贵主如今也不能跟着贫道离开了。”长生子对她的讥诮浑不在意,只是一甩拂尘,道。 “道长倒是好生有把握,本宫听道长这么一说便跟着道长走?”元秀打量着他,淡淡的道,“昨晚宫中之变,想必道长也该知道了,只是即使改天换日,本宫以为,邱逢祥与杜家还没那个胆子,直接篡了李室,本宫始终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留在此地,对本宫来说并无危险,跟着道长却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又会有什么下场?” 长生子点了点头:“贫道原本大可以用迷魂香一道迷晕了贵主,如同上回在翠华山上一般,带着贵主一走了之,如此贵主就是不想走,也必须走,此刻却费了一翻手脚,提前将解药混在了迷神阁为贵主准备的衣裙里送进来,自然是有把握说服贵主的。”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物,却是一根明黄色的腰带,上绣双龙抢珠,正中的明珠犹如婴孩拳头大小,即使白昼,依旧灼灼发亮!双龙都以金丝勾勒而出,光华闪烁,栩栩如生,腰带并非崭新,但也有七八成新的样子,显然是穿过不止一两次的。元秀见之顿时色变! 这是丰淳的衣带! 本朝尚黄,明黄色惟独皇室可用,而此带上又是双龙,又是龙珠,如今也只有丰淳可用。并且这一条,还是丰淳一件常服所佩,元秀平时虽然未曾怎么注意过丰淳的衣着,但看得多了,总也记得些。 “你居然潜入了宫中?昨晚?”元秀用力捏了捏拳,她出身尊贵,对于传奇中那些高来高去的侠士,虽然佩服,但还远远不到向往的地步,毕竟身为公主,身边大可以招揽那些勤奋苦练多年的高手为之驱策,可如今她却是说不出懊恼与沮丧。 假如她有燕九怀、长生子这样的实力,昨晚宫变,就算她事先被杜拂日以迷香算计了,可此刻是不是还有补救的机会? 长生子淡淡一笑:“东西贵主已经看到了,相信此物不必贫道说明,贵主也该知道是谁的,如今贵主是不是可以跟贫道走了?” 元秀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激动与惶恐按捺住,摇头:“本宫的兄长贵为至尊,这种差不多的腰带,有的是,何况本宫也不能肯定,昨晚宫变时,他身上穿的正是这一条,倘若你是趁乱混入宫中,从五哥放置衣袍的地方找出来的,却不知道本宫会被你诓到什么地方去?” 长生子听了也不惊讶,只是将腰带递到她手里,慢条斯理道:“丰淳帝的亲笔,想来贵主是能够辨认的?” 元秀一惊,却发现手中这跟腰带下沿仿佛有些勾丝,她伸手一拨,原来却是从侧面被拆开了。 翻出腰带内层,但见其上血迹斑斑,赫然是一封血诏! 看罢,元秀胸口急剧的起伏数次,死死攥住了腰带,片刻后,她方冷静下来,下意识的想要将诏书藏起,看了看四周,最终还是揉成一团,塞进了怀里,对长生子道:“往哪走?” 长生子指了指帐后,含笑道:“这迷神阁的密道,却也不是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用。” 两人消失在屋中约一盏茶后,杜拂日急风般卷入! 却见帐幔低垂,影影幢幢中,似有一人侧卧于榻上,而燕九怀却伏在帐外的桌边昏昏而睡,他正要松了口气,却察觉到帐中并无呼吸之声! 杜拂日目光陡然凌厉如刀!他一个箭步抢到帐前,刷的一把掀起帐子,但见其中果然只有一床团成人影侧卧的被子…… 燕九怀被凉茶泼醒后,先下意识的抹了把脸,还没睁开眼睛,已经听见杜拂日的问话:“这个香炉是谁拿进来的?” “香炉?”燕九怀打个激灵,顿时完全清醒了,他忙张开眼睛,却见杜拂日站在不远处,指着旁边一只楼阁登鹤鎏金炉沉声问道,虽然神态如常,但语气之中却有一丝不难察觉的怒气,燕九怀下意识的看了下四周:“咦,公主殿下呢?” “香炉哪来的?”杜拂日反问,“我几次与元秀公主相见,她身上佩带的都是宫中方有的瑞麟香,昨日在雅座里,刚刚进去,她就让随行的贴身宫女将雅座里照常焚的沉水香浇灭,显然是不喜浓郁旖旎之香,你昨晚在帐中悬挂桂香且不去说,今日为何还要在这里添一个香炉?炉中未烧尽的,有沉水香气息……” 燕九怀皱眉道:“师兄,我可不是你,你喜欢这位美貌的公主,我可不喜欢她,你也知道,我从前就捉弄过她几次的,她不喜欢沉水香,我偏要拿来放在这里,这是我住的地方,当然应该我说了算!一个香炉而已,莫非你就要为了这个拿我怎么样不成?”说着他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再说那位公主殿下虽然是娇生惯养,却也不是什么软骨头,不喜欢这香,如今也已经灭了,难道连屋子都要换一个?不过这也没什么,我让她住了一晚,连好处也没要,已经是看着你的面子上了,既然她受不住,你接她回玢国公府也好,送她回大明宫也好,也不干我事。” 杜拂日看着他,半晌才道:“虽然香炉已经灭了些时候,但你难道一点都嗅不出来沉水香掩盖下的另一种香?” 燕九怀这才愣住,他赶紧仔细辨认了一下,顿时色变:“怎么可能!” “我原以为你虽然受了伤,但究竟久为探丸之事,总比旁人可靠,却不想你到底年少。”杜拂日并没有明着责怪他,而是淡淡的道,“你身子还没全好,就继续养着吧,这件事情我自己来查。” “你是说有人在这香中做了手脚,那位公主殿下……”燕九怀说着,忽然用力一掀面前之桌,顿时桌上瓷具跌了个粉碎!门外立刻传来人询问之声,杜拂日与燕九怀同时命人不许入内,后者冷着一张脸,对杜拂日道:“你先等一等!” 说着,扬声对外道:“把小云儿给我叫过来!” 小云儿来的很快,她原本就是住在了隔壁,何况昨晚大明宫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再联系着昨晚迷神阁想方设法的留客,是人都能够猜测到一点,今日一早得到消息后,竟是无一人留下,秋十六娘和云娘子她们自然是忙着补眠,小云儿昨晚早早睡下,这会便在孟破野身边伺候着,燕九怀这边院子里的人只是走了几步路,便把她叫了过来。 进门后小云儿先给两人行了礼,还没起身,燕九怀已经叫道:“你昨晚给我的香究竟是什么香?” 小云儿茫然的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杜拂日,杜拂日立刻皱眉:“你向小云儿要的是什么?” “我要了助情香。”燕九怀一脸的恼怒,见杜拂日眸色一沉,立刻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不过是见你这般喜欢那位美貌公主,想寻个机会帮你一把而已!”说着又对小云儿张牙舞爪的恐吓道,“听说你从前就很仰慕那位公主殿下,还缠着孟小斧将她指与你看——昨天十二郎中了曲名,也是你进了他们雅座传话的罢?是不是你被她说动,故意将香料换了,好助她逃走?” 小云儿虽然只是云娘子的养女,然自幼跟着云娘子在迷神阁里迎来送往,胆气却不逊色,闻言立刻哼了一声,道:“燕小郎君,昨日我本已入睡,你来拍醒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杜十二郎对那位公主想入非非,难以自抑……”说到这儿,燕九怀凶狠的神色顿时微微一动,眼角下意识的瞥了眼杜拂日,然而杜拂日却若无其事的听着,只是察觉到燕九怀似有阻止小云儿之意,才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燕九怀立刻噤了声,但听小云儿带着恼意继续道,“因此才托了你出来寻我阿娘要些助情香,且还说阿娘已经同意了,我这才给了你一小块,在那之前,我虽然奉命进雅座里去请了杜家郎君去往王家的雅座里面,可几时与公主单独说过话了?就是公主要离开的时候在回廊上面,也还有李家郎君在旁呢!燕小郎君昨儿过来寻我要香料时是怎么说的?如今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好端端的就问起了我的不是来了!你虽然是秋十六娘的养子,我可没有卖身给迷神阁,是正经的庶民!你若是瞧着我不顺眼便直说,我这便去告诉了阿娘,咱们提早走了不惹你眼就是!” 小云儿口齿伶俐,这番又似诉冤又似气愤的话语说得犹如一把珍珠撒落银盆,又脆又快,燕九怀几次想壮着胆子打断都没寻到了机会,只得干脆眼一闭,垂头丧气的等着杜拂日翻脸。 然而杜拂日默默听完小云儿的话,却平静的问道:“小云儿,照你这么说,你当时给他的是助情香?” 因方才出言质问的是燕九怀,小云儿对杜拂日倒是要客气一些,认真道:“杜家郎君说的是,我也说一句实话,那位公主殿下貌美如花,就是北里那些特特挑出来的女郎都是比不上的,郎君也不是常来,想着燕小郎君与郎君乃是同门的师兄弟,我这才信了他,却不想给郎君惹了麻烦。”这小云儿很是机灵,虽然进得门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元秀不在,燕九怀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这中间出了差错,香是她亲手交给燕九怀的,这个责任自然是脱不了,索性如实说出来。 杜拂日看向了燕九怀,燕九怀差点没跳了起来:“我是受了伤,又不是死了!再说这天下,除了师父,还有谁能够靠近我,换走我藏在袖子里的香料而不被察觉?你真当我死了?!” “小云儿。”杜拂日没理会他的叫嚣,而是招手叫过了小云儿,和颜悦色道,“云娘子既然让你保管阁子里面用的香,想来你对香料也是有些知道的,却不知道这会你可还能分出燕郎袖子上面沾染的香气是什么香?” 小云儿自信道:“杜家郎君说的一点也没有错,阿娘当初将这个差使交给了我,便是看中了我的记性好,助情香的香气虽然不浓烈,却胜在了悠长上面,我站在这儿是闻不到,若是近些而燕小郎君又没换衣物,那定然是能够闻到的。” 杜拂日点了点头,看了看燕九怀,燕九怀脸色阴沉,哼了一声,才带着悻悻之色脱了外袍,交给了小云儿。 小云儿寻到了袖子的位置,闭上眼,凑近鼻端嗅了嗅,睁眼惊讶道:“这不是助情香!” “师兄!”燕九怀大大松了口气,他顾不得与小云儿计较,忙不迭的看向了杜拂日。 杜拂日淡然道:“看来,是有人昨晚趁着你还没找到小云儿时,就已经将香料更换,我想,因小云儿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你为了不让我察觉,想必一直谨慎万分,而小云儿说,她当时已经睡着,想来你是连灯火都没敢点,在这种情况下,小云儿自然只能借着廊上的风灯的隐约光亮,凭着记忆取香,这样便出了差错,她也没有发现,而你,对香料之物一无所知,便是这么上了当,你以为你是在捉弄元秀公主,却不知道反而自己着了道!” 燕九怀面色羞惭不已,但他在杜拂日面前一贯不甚服气,便一挺胸道:“这也没有什么!师父早就说过,谁没有翻船的时候?下一回我便知道注意了,说起来这也是小云儿蠢,连云娘子叫她保管几种香料被人换了都不知道!” 小云儿怒视着他,嗔目喝道:“若不是燕小郎君你故意意图不轨,故意要瞒着杜家郎君,所以未点灯火,火光明亮处,我岂能连助情香与其他香都分辨不出来?!再者,方才丽娘那边还使了人来要了一份洗尘香,我开匣子时都不曾发现,足见那动手脚之人手段利落,也不晓得是你在什么地方惹下了高人,如何也要怪到了我头上?莫非你在长安坊间的名头俱是欺负女郎得来的吗?” 燕九怀还没来得及回话,杜拂日已经站起了身,森然问道:“洗尘香?那丽娘的院子在什么地方?速速带我前去!” 洗尘香虽然有一个香字,确实却毫无香味,这是因为梦唐风气虽然开放,但悍妇却也不少,梦唐的女郎们没出阁的时候,就不乏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之辈,等到嫁了人后,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贤良淑德起来,郎君们想照着成婚之前那样夜夜笙歌、流连北里,许多人家的主母那是决计不肯同意的。 而梦唐惯用香料熏染,尤其北里这些地方,许多名妓为了与众不同,往往不惜重金购入商贾从遥远异域带来的异香,或者是更改古方,务必要与众不同,在这种情况下,到北里一夕欢乐,难免沾染上阁中的香气,即使更换衣物,也容易为人察觉,若是家有悍妻,少不得一场后院风波,因此北里的楼阁里许多都准备了这洗尘香,此香燃后无味,却能够中和掉附近之人身上的香气,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不愿或者不敢被家中人知晓去处者,便会在离开前要一支洗尘香,将满身脂粉与异香都中和掉,便可理直气壮的出门。 问题是——因着昨晚大明宫变,今日坊门才开,各家的下人与心腹便一起拥到了迷神阁来,知晓消息后,谁还能够在这里坐得住?更别说昨儿歇在迷神阁,许多人本就觉得自己睡得格外的沉,这会听了宫变的消息,哪里还猜不到缘故! 就是不为了别的,为了史家那一支笔——迷神阁虽然因任秋案关了一段时间,但择日开张哪日都不选,偏偏是昨日,而偏偏昨晚宫变,更偏偏的是,昨晚宿在迷神阁的,着实有几个颇负名望的臣子……将来太史记录这次宫变,焉会注意不到此事?到那时候只需要在史册上面轻描淡写的记上一笔,说这几人联袂在迷神阁中过夜,才导致宫变发生后虽然大明宫中彻夜喊杀无断,却只有寥寥数臣到场却被宫门所阻——若他们都参与了这回宫变倒也罢了,过后总是能够得到好处的,这会没有参与却也有可能青史留下污名,如何受得住?自然强自按捺了对迷神阁的怨恨,却一个个走得飞快了! 也就是说,早在宫变消息传到迷神阁时,昨日开张所请之人,除了杜拂日外,便全部走光,何况如丽娘等人,昨晚左右应酬,这会应该早就睡了,丽娘是阁里的女郎,她好端端的要什么洗尘香? 杜拂日神色依旧波澜不惊,然而目中寒意深重!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家国(一) 一夜之间多出不少禁军戒备的长安城仿佛也萧索了不少,元秀面带帷帽,从马车行驶时偶然露出的一丝缝隙中看出去,禁军手中的刀枪锋利的刃光仿佛刺痛了她的眼睛,神策军建于安史之乱时,它的建立原本是为了抗击叛军,后来则因护送肃宗皇帝归还长安,变成了直属帝都的禁军,目的也变成了拱卫皇室。 然而从德宗皇帝将军权交给了贴身宦官起,这支军队逐渐变成了宦官专权的工具,本朝的高祖、太宗皇帝时候,大约是怎么也想不到,流淌着他们的血脉,也不仅仅是他们,还有那位从古至今、唯一一位以女子之身登基称帝、在位之时固然因宠爱男宠为人所诟病,但却不乏开疆拓土之举的武周皇帝的血脉……这些赫赫先辈的血脉,是什么时候沦落到了需要在那些原本卑微低下的宦官手下苟延残喘? 如今再看到神策军的士卒刀枪如林甲胄如墙,元秀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她正在出神时,路旁的士卒却少了起来,马车最终停到了一扇侧门外,赶车的车夫去敲了门,过了片刻,门开了,马车驶入其中,门复关上,沿着两边高高的夹墙过了两道门,却到了一座花园里,只是四周格外的安静,仿佛别无人迹。 但车夫请元秀下了马车后,长生子却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七月虽然比之六月,夜间已经有了些许凉意,但白昼的时候依旧骄阳烈烈,然而一园草木葳蕤间,长生子莲冠羽袍,但见面色似玉、鹤发如雪,却不见他额上有半丝汗意,越发显得仙风道骨。 “贵主请来。”他见元秀下了车,微微颔首,转身时拂尘翩然。 元秀默默的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五哥在这里?这里似乎是城南吧?” “这里是修政坊。”长生子边走边道,“或许贵主应该有印象,当初,对贵主一见钟情的贺家六郎,这里就是他到长安时的住处,贫道曾为魏博节帅幕僚过一段时间,如今虽然已经辞了幕僚之职,但他依旧许贫道可以用这处宅院。” 元秀面色一变:“这么说,你在骗我?” “并不算骗你。”长生子见她站住了脚步,只得也随之停下,平静的道,“贫道只是带了那封血诏给贵主过目,以证明贫道确实受了丰淳帝之托,但却从未说过丰淳帝在此处。”他以拂尘指了一指北面大明宫的位置,淡淡的道,“贫道虽然是修道中人,为云游四海便利故,略懂一些武艺,可大明宫是什么地方?邱逢祥与杜青棠俱非寻常之人,这次逼宫更是两人联手,贫道潜入进去,为丰淳帝带出了这封血诏,已经是冒了大险!带出丰淳帝,恐怕如今只有陆地神仙能做到吧?” 元秀听了,却没有立刻与他翻脸,而是问道:“那你要本宫到这里来做什么?” “杜拂日是贫道支走的。”长生子忽然道, “这个本宫知道,燕小郎君身上有伤,而且他素来藐视本宫,比之杜家十二郎的心思缜密、善于伪装来,他实在好对付多了,若是杜十二在那里,哪里会察觉不到香炉之事?”元秀淡然道。 长生子点了点头:“即使如此,但也只能让他进宫去一段时间,以他的心思,迟早会察觉到不对,自然会追回阁中,而贫道需要等到燕小郎君倒下后方能现身,以免惊动屋外的守卫,又要说服贵主,接着,再带贵主从密道离开,到丽娘的院子,以洗尘香洗去我等身上沾染的香气,免得杜拂日用猎犬追上——所以如此一算,就算杜拂日是进宫之后才察觉到了贫道的调虎离山之计,但贫道所有的时间,也不算太多。” “何况,丰淳帝除了血诏之外,所托极大,贫道以为,留在迷神阁继续与贵主交谈,并不什么明智之选,况且贵主听了丰淳帝的托付后,也未必能够立刻做出决定!” 元秀盯着他,许久,慢慢问:“五哥托付了你什么?” “血诏贵主已经看到了。”长生子也缓缓道,“丰淳帝如今的景遇,贵主怕是所知不详,贫道昨晚趁乱入宫,倒是知道的多一点,贵主不如与贫道去前面的轩中一坐,待贫道仔细交代清楚,再告诉贵主丰淳帝之托付,如此,贵主也好告诉贫道,贵主的选择!” 元秀这回没有犹豫,立刻点了点头。 小轩三面透风,外面植了一大片紫竹,遮蔽了烈日,只放了两个冰盆便已十分清凉,一个老仆默默呈上了茶水,便悄无声息的退出门外。 “昨夜丰淳帝宿在了紫兰殿卢芳仪处,夜半时,禁军哗变,从玄武门杀入宫中,因宫中以及禁军中也不乏忠君之士,更有袁别鹤等人竭力护驾,所以混乱里,袁别鹤命人点燃了玄武殿,以期示警,也是向城外禁军求助。因此守夜之人发现玄武殿被焚,并隔着数道宫墙听见隐约喊杀声后,便去告诉了鱼烃,鱼烃亲自登上紫兰殿的阁子一望,知道不妙,这才冲进了寝殿,为丰淳帝更换内侍之服,向前朝紫宸殿逃去,意图从丹凤门出宫,向群臣求助。”长生子说到此处,淡然一笑,“当然,他们不可能成功!神策军虽然有部分忠君,但邱逢祥掌握此军多年,哪些人忠于他,哪些人忠于皇室,他焉能不知?在这种情况下,喊杀声从玄武门传来,前朝却安安静静,自是因为邱逢祥早有准备!” 元秀咬了咬唇。 只听长生子继续说了下去:“所以鱼烃虽然忠心耿耿,在当时还想到了为丰淳帝准备内侍服来遮掩,又劝说丰淳帝撇下了卢芳仪以免暴露行迹,可跑到蓬莱殿附近,还是被等在那附近的高手抓了个正着,不过他倒也没吃什么苦头,直接被换上了帝皇袍服送进蓬莱殿,与皇后一起先待着,听太极殿那边的议论,只是想废了他,让他做个太上皇,并没有让他暴毙的意思,当然,只是暂时这样,若是明日群臣议着议着觉得有个太上皇不好,贫道却也不敢保证,丰淳帝便一直会在兴庆宫里颐养到驾崩!” “够了!”元秀冷冷道,“昨夜之事,你看得这般清楚,在鱼烃拉着五哥往前朝去时,想必你早已猜到了途中之事,却不但未曾援手,甚至连提醒都不曾,想来自是猜到了杜青棠与邱逢祥虽然敢联手逼宫,废弃五哥,但为了天下悠悠之口,也不敢立刻杀了他,总也要等到日后……这样借着杜、邱两人之手,将五哥逼入绝境,方能得到这封血诏……”她咬了咬牙,冷笑着道,“五哥答应了你什么呢?让本宫来猜一猜——是推.背.图?对不对?” 长生子并无否认之意,淡然道:“贫道志不在红尘,因此红尘之事,多年前就不管不顾了,若要贫道出手,总也要付出些代价。” “道长倒是变得极快——”元秀冷笑,“当初贺家六郎与本宫同游原上的时候,可是不止一次说过道长,在他刚出生时,因着高夫人与贺之方的年纪都已长,气血不足,他诞下时极为虚弱,当时道长可是星夜奔去魏州救下了他的,后来更是精心为他调养身体,使其逐渐强壮,方有后来习武之资——另外,听说今年年初的时候,北方包括关中都遭逢春旱,惟独河北三镇,因着道长你提前指点,故而早有准备,挖掘了许多沟渠,才免于此难!却不知道贺家又给了道长多么大的好处?!” 长生子神色不动,淡淡道:“贺家之事,是贫道故意为之,至于好处,贫道自然得了,只是贵主终究不是修道之人,便是告诉了贵主,恐怕贵主也是不明白的。” 元秀闭了闭眼:“那么你可以告诉本宫,五哥除了这封血诏外,究竟托付你什么了!” “正如贫道方才所言,丰淳帝如今暂且安全,但也不是很安全,今日群臣被杜青棠召至太极殿议事,中间最重要的,就是新帝人选!”长生子郑重道,“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新君得立,那么太上皇可有可无……丰淳帝正当壮年,虽然此次之事处置失当,但自登基以来,颇有勤政之民,而如今宗室中,也没有能够让丰淳帝黯然失色之人!因此这个太上皇,恐怕不能活太久!这一点,是丰淳帝亲口所言!” “所以呢?”元秀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在一点点下沉…… “如今丰淳帝最信任的人,自然只有贵主。”长生子淡然说道,“因此他才以推.背.图为酬谢,让贫道将这封血诏带给贵主,血诏之中,明叱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蒙蔽圣听,前者又以姻亲关系,逼迫韦造将换田一事压下,待民变后,复以今上无德为借口废帝,实则大逆不道、故意歪曲、意在谋反!” ——丰淳帝毕竟是宪宗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他也许不及宪宗皇帝精明,所以才一时糊涂,被杜青棠抓住了这个空子,落到了今日的地步,但他绝对不蠢,放在了盛世,做个守成之君,那是绝对够格!因此他被软禁在蓬莱殿上后,没过多久就想明白了逼宫的缘故,也想到了对策——相对于老谋深算的杜青棠与兵权在握的邱逢祥,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正统! 李唐皇室的血脉、宪宗皇帝唯一的嫡子、前朝储君——这也是杜、邱两人成功夺宫,但却暂时没有杀他的缘故! 所以当长生子乍然出现后,别说对方索取的推.背.图对于并不信奉道家的丰淳来说意义不大,就算他当时索取数州之地,丰淳也会先答应了再说!年轻的帝王登基不过三年有余,从少年时候就被灌输他将是这个帝国的主人,又怎么甘心如此被人夺去一切? 更何况,还是输给了他最最痛恨的杜青棠! 痛定思痛之后,丰淳在血诏里,最大程度的利用了自己正统的优势——他将一切责任反过来推给了杜青棠,代价是承担了自己是个不那么圣明的君主的名声,但这些都不要紧——因为皇室没有直接的兵权,关中四十万神策军,是诸镇不敢进逼的资本。 可这资本不在他手中! 因此,就让事情公布天下吧,想开了之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德宗皇帝何尝不是被河北联合了淄青起兵,堂堂君主下了罪己诏,对河北一让再让,开了河北三镇跋扈专横、骄行诸镇之下的先河?但即使如此,他的谥号还是美谥的德,即使如此,他还是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子孙。 昔日有勾践卧薪尝胆的灭吴,汉高祖又何尝不曾亲身伺候过西楚霸王?只要重新坐回了含元殿上的金椅,那么过往的一切也不过是烟云而已,或者也还会转变为辉煌的点缀。 长安宫变,诸镇不可能不知道,恐怕如今信鸽已经在飞往四面八方的途中,可四十万神策军也许吓不倒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藩军,但杜青棠活着一日,却是众多节度使心底的阴影,再加上这回宫变太过突然,当大军劳师远征到了长安左近,杜青棠是不是已经扶立了新帝,含笑欢迎他们同入含元殿上叩见新君? 所以必须加上一把火,给予他们名正言顺出兵的理由。 还有什么理由,比匡扶正统、清君侧更为名正言顺? 宪宗皇帝元后文华太后的长子、宪宗皇帝亲自册立与教导的新君,先帝临终前殷殷命众臣好生辅佐的丰淳——这是他翻身最大的指望,如今这一封血诏,经由长生子之手,交给了元秀——从文华太后甍后,丰淳最最信任的人! 元秀感到怀中隐隐传来了烫意,她的心也犹如滚油烧开般,发自灵魂深处的疼痛。 “这封诏书在本宫这里无用,五哥他究竟要交给谁?”元秀一字字的问道。 长生子看着她,目光深沉:“贵主说的不错,血诏,当然是要公布天下!” “年初的时候,魏博贺家的六郎到长安来,对贵主一见钟情,魏博是河北三镇之一,河北兵马,素为天下剽悍之重!而且河北素与淄青和睦,若魏博得此诏书,必定四镇同出!到那时候,天下其余诸镇,也绝不甘心袖手旁观!”长生子悠然说道,“贺家六郎爱慕贵主之心,长安人尽皆知,贵主如今带着这封血诏前去投奔他,想必他是绝对不会坐视的!” “诸镇中的任何一个,得了这封诏书,也都不会坐视。”元秀微微颤抖起来,她惨笑的看着长生子,“但诸镇奉诏讨逆之后呢?我皇室尊严又能存几何?昔年安史之乱,肃宗皇帝因信用李辅国,后虽还都长安,却受制于李辅国一介宦官之手,此后诸位先祖,莫不受到宦官牵制,方有昨晚五哥之辱!宦官虽然骄横无道,但因去势的缘故,总还不能篡位,若是贺家有了复位之功,却不知道五哥又会有什么下场?” 长生子笑了一笑:“贵主说的是,只是此刻太极殿上已是群臣议立新帝,如今的太上皇随时可以暴毙,或者兴庆宫里去年年末的时候才失足溺毙了一位太后,想来这会也不会在乎多一位太上皇,而贵主说的,却是贵主能够平安逃出长安——如今长安四门紧闭,老实说,贫道带贵主离开的把握实在不大,况且还要一路顺利的躲过长安的追击,赶到魏州,并且说动贺之方——单凭魏州一镇之力,想要劳师远征抗衡关中四十万禁军,那是不可能的事!贺夷简虽然对贵主有意,此事却非贺之方首肯不可,贵主以为贺之方会立刻出兵么?当然,贺之方极为疼爱贺夷简,而后者一腔情思系在了贵主身上,但至少也要磨上几日,这几日,足够丰淳帝死上几百次了……况且说服贺之方后,贺之方也要说服其余几镇,至少要合河北三镇之力,才能进军长安!且不去说沿途耗费的时日,杜青棠与邱逢祥都不是死人,贵主以为,索性杀了丰淳帝,然后称血诏为伪诏之事,他们会不会做?” 长生子微笑道,“李唐宗室中,惟丰淳帝与贵主,是同父同母的兄妹,丰淳帝昔日在位时,对贵主的爱护,人人皆知!贵主现在所担心的,是整个宗室,只是贵主,不知道你究竟是更看重宗室,还是更看重你这唯一的胞兄?” 他悠然道,“若是前者,此处也有现成的烛火,贵主只管将那血诏烧了,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贫道答应,照样送你回迷神阁,或者玢国公府,杜青棠与邱逢祥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小女郎的,这点儿气度,这两个人还是有的,并且说不定还会对你格外礼遇——譬如,本月似乎就是贵主的笄礼?贵主仍旧是尊贵的金枝玉叶、梦唐的元秀公主!” “是要整个宗室,还是丰淳帝?”长生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还请贵主速作决断,那杜家的郎君心思缜密,此地,却也只可暂避一时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家国(二) 风吹过紫竹林中,飒飒轻响,轩内清凉如秋,但元秀却感到自己像是在滚油中煎熬一般,她的面色从惨白转为赤红,末了却渐渐归于正常,抬起头来,看向了长生子:“此计不妥!” 长生子皱了皱眉:“哦?” “正如你方才所言,虽然血诏可以给予诸镇一个出兵的借口,但同样的,杜青棠与邱逢祥也可以坚称此诏为假,何况贺夷简一度心仪本宫的事情,长安人人皆知,若是本宫与你出逃,即使脱身,他们完全可以在我等还在路途上时,大肆宣扬,说本宫携伪诏欲混淆视听!”元秀看着他,讥诮道,“杜青棠与邱逢祥这回宫变可谓是事前毫无风声,足见计划之周详,本宫想,道长虽然早早就混进了宫中觊觎,但别说秘库中的推.背.图,恐怕连玉玺都没到手,这才不得不与本宫的五哥做交易,为他带出这封血诏吧?否则,你大可以直接取走玉玺与杜、邱交换,或者是径自去秘库里取走东西!” “因贺夷简曾心仪本宫,所以本宫若将血诏送给他,到时候长安若是坚称血诏系伪,甚至还会干脆给本宫扣一个与贺夷简相恋、不被五哥准许,因而借机私奔于河北的罪名……”元秀咬了咬唇,“到那时候,天下之人定然也分不清楚,杜青棠素有贤相之名,诸镇畏惧他的人有很多,如此诏书的效果虽然不至于就此无用,却也大打折扣!这是本宫五哥最后的指望,岂能叫它这般的蒙尘?” 长生子想了一想,征询道:“那么贵主以为当如何行?” “道长武功高明,手段了得,救不出本宫的兄长,那么本宫的侄儿,不知能否救出呢?”元秀起身,盈盈拜倒在他面前,反问道,“本宫三个侄儿俱是郎君,年纪最长的韩王不过刚刚启蒙,况且三人并不同母,杜青棠与邱逢祥再怎么精细,手下高手再怎么如云如林,恐怕也顾不到这许多人吧?只求道长救出本宫侄儿中的一位,携此诏去往河北,传檄天下、匡扶正统!如此,有今上亲生血脉为佐证,又是稚子,既能证明血诏的真实,又可以让诸镇放心的扶持!” “到那时候,推.背.图必将完整送上!”元秀补充了一句,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么做,那就是放弃了宗室与这社稷,只为了丰淳父子考虑了?或者说,更多的,是为了丰淳考虑! 稚子与血诏在外,为了证明宫变仅仅是因为丰淳无道,而不是为了夺权——比丰淳的亲生骨肉与血诏更正统的,当然也只有丰淳自己!如此,丰淳才能够更安全些,或者说,更有谈判的余地! 家与国的选择里,元秀选择了家,而在整个宗室的大家与丰淳这个唯一的亲兄里,她到底还是选择了丰淳…… 就算帝国已经注定了腐烂注定了倾覆,就算站在现在已经看到了它的终结,但能够保护一次自己最亲之人,究竟还是要尽一份力吧? 然而身为帝国的公主,身为高祖太宗并武周的血脉,她的选择固然无愧于亲人,却到底要辜负这社稷了…… 长生子眯起眼,淡然一笑:“贵主,这与丰淳帝要贫道做的事相比,却要多冒一次险,何况,丰淳帝已经答允将推.背.图交给贫道了!” “本宫知道。”元秀缓缓起身,走回座上从容坐下,淡然道,“不过,本宫说的是完整!” 长生子手中拂尘微微一颤,元秀立刻觉得了,抿嘴笑道:“道门之事,本宫确实不如道长明了,但本宫怎么说也是太宗皇帝之后,当初,道长的师祖李淳风作推.背.图,可正是为了太宗皇帝之命!所以道长以为,推.背.图上的秘密,本宫固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推.背.图本身的经历,本宫会不知道么?” 见长生子还是沉默不语,她复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道长方才为本宫大致说宫变经过,先提到了袁别鹤焚烧玄武殿以示警,然后复说到了鱼烃叫醒本宫的五哥避往前朝——道长的目标,是推.背.图,按说既然知道宫变之事又混进了宫中,要么四处去寻秘库所在,不过皇家秘库,就连本宫都不知道,历来只有登基之帝方可开启!道长就算找到,恐怕也不会知晓进入之法!所以最保险的,还是盯住了本宫的五哥,似道长昨晚的做法一样,觑着空子去与五哥讨价还价!” “但道长说起宫变时,先提了一句五哥昨晚歇在何处,接着便说到了袁别鹤!”元秀淡笑着看着长生子,“这让本宫猜想着道长并非是在找秘库时遇见了他,而是先打听了五哥的歇息处,复找到了袁别鹤!道长是专门去寻他的!” “早先在翠华山时,道长以迷香迷倒了李家女郎等人,掳走本宫与袁别鹤时,本宫原本以为,你是为了不想彻底激怒了本宫,故而才一起带上了他,如此也便于本宫圆谎。”元秀盯着他平静的面色,缓缓道,“不过后来回到了紫阁别院,李家女郎惊慌失措的向本宫解释时,本宫却想到了一点,那就是道长若当真这般为本宫名誉考虑,何不带上了李家女郎?如此岂非比袁别鹤与本宫一起失踪更加可靠?因当日随从中,与李家女郎的兄长李复交好者极多,若是他们醒来发现失踪的人里有李家女郎,事后恐怕不必本宫暗示,也定然会守口如瓶!” 长生子终于看了她一眼:“贵主想说什么?” “所以本宫后来一直在想道长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缘故?若是为了让人误解本宫清誉受损,道长自己便是男子,虽然道长年纪大了,但修道有成,这会看起来也是精神熠熠,本宫听说道家也不乏阴阳和合之术……”元秀淡淡的道,“那么若是不是为了本宫的缘故,就是袁别鹤自己的问题了……那日道长对本宫逼问良久,还画了两幅推.背.图给本宫看了,却始终未理睬袁别鹤,但本宫既然想到了道长不辞辛劳的将他带下山,总觉得若不查一查他的底细,心里难安……当初,太宗皇帝命李淳风推演未来,李淳风因作诸象之景,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足足推出两千余年,时另一人在侧,见状以手推其背阻止,方有那句‘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这才是推.背.图的名字由来!” “那一个人,叫做袁天罡!” 长生子蓦然良久,方缓缓点头:“贵主说的没错,袁别鹤,就是袁天罡的后人!” “太宗皇帝因李淳风作此图,重赏了他,结果引起袁天罡嫉妒,两人在时倒还没什么,两人飘然离世后,后人立刻翻了脸,将推.背.图的图与谶语分开!”元秀似笑非笑道,“就是宫中后来所存,也是不全的,若要补全,恐怕要着落在袁别鹤身上,因此道长才这样紧张他,甚至撇下了本宫的五哥先去盯着他吧?而后道长就说到了紫兰殿中事,恐怕,道长说与本宫的五哥做交易前,先以情势逼得袁别鹤答允以袁家所藏谶语,换取你去紫兰遍护驾?本宫说的,对也不对?” 长生子一哂,点了点头。 元秀扬了扬下颔,微笑道:“只是本宫早就猜到了袁别鹤与袁天罡的关系,难道还会将谶语留在了那个忠心有余而能力不足的傻子手里么?早先在紫阁别院,他连本宫都护卫不好,这种东西,本宫如何放心让他管着?道长先不要反驳,本宫问你一句——昨晚你与袁别鹤提出此物时,他是否答应的极为爽快?道长该不会以为他是被宫变惊呆了,所以才不多问就答允了你吧?” 长生子一直平静的脸色顿变! “道长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他一问,不过,他是本宫五哥最为信任的禁军统领,如今还有没有命在,本宫可就不知道了!”元秀悠然道,“本宫看道长这一身风尘仆仆的,也不知道袁别鹤那个人当时说了什么话,到底还是把道长哄去了紫兰殿?” “……”长生子蓦然站起了身,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三十九章 家国(三) 入夜时分,贺宅里的老仆带了两个胡姬进来,伺候着元秀匆匆用过些胡饼,又换了一身胡服,穿过紫竹林,到了宅子另一个角门处,老仆敲了敲门,门外传来约定好的暗号,他这才打开了门,请元秀上车。 元秀也不拒绝,在没和长生子谈妥前,她绝对不能落入杜氏或者邱逢祥那边的手里。 马车这回没走多远,还是在修政坊内,却是原本那座宅子隔了几座的地方,这是一座三进的宅子,像是寻常商贾所居,收拾得很是清爽,看得出来此刻正有人居住,回廊上不时有服彩的使女托着食盒经过,又是仆人在庭中收拾草木,见到那老仆带着元秀进来,却都是视而不见,连眼神都不曾移动一下。 元秀知道这里定然是河北的又一个据点,虽然如今正打着河北的主意,但看到这一幕仍旧心下一痛。 曾经辉煌灿烂、强大而无畏的帝国,究竟抵不过岁月的沧桑,再高贵的血脉,到了最后终究也会迎来衰亡。衰老的国家,这一座宅子,不过是爬在了帝国上面不怀好意的蝼蚁之一罢了,可哪一个强大过的国家,不是这样被一点点、一点点的蚁食,最后走向灭亡了呢? 老仆请她到了后面一间早就准备好的上房歇息,房中用具一应皆是新的,鎏金狻猊炉中点着一柱安息香,味道纯正,显然他们早知道今晚若无香料助眠,元秀是怎么都睡不好的。不过元秀却皱了皱眉——长生子去的也太久了,袁别鹤究竟骗了他一个什么地方?当初,元秀叮嘱他设法将人哄离长安,然后趁机向自己禀告,如今看来这袁别鹤果然迟钝了些,这是什么时候,居然还要把人骗出长安,却反而是耽误了辰光! 两名少女进来伺候着元秀更了外袍,又捧了水进来让她梳洗,元秀注意到,其中一名年纪略小、约十二三岁的女郎不时悄悄从铜镜里打量着自己,她留意了一下她们的衣着,发现两人身上穿的衣裙皆是上好的缭绫所裁,鬓上几朵珠花也俱是精致贵重,远非寻常使女可能有,忽然出声道:“你们不是使女?” 那年长些、与元秀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施了一礼,复拿起妆台上的玉梳,清声道:“回贵主的话,我等是这间宅子的主人家的三女与四女,奉父命来伺候贵主!” 元秀哦了一声:“却不知道你们的父亲是谁?” 两名女郎对望了一眼,依旧是那年长的回答道:“家父名声微薄,恐怕贵主未曾听过。”这就是不想说了,元秀才到这里,也不欲太过张扬,便沉默了下去。 过了片刻,有人敲响了门,轻轻道:“三娘四娘,贵主可梳洗好了?” 那年长些的三娘看向元秀,见她点了点头,方上前去开了门,却见外面站了一个华衣妇人,进来后先对元秀行了礼,方自我介绍道:“妾身陈氏,夫家姓焦,这两个是妾身的三女与四女,卑贱之人无有小字,便按着排行唤一声三娘、四娘,寒舍简陋,但胜在了清净,却要委屈贵主了。” 她说的清净,大约是指此地不太容易被人找到,元秀微微颔首,陈氏接着便问她要不要再用些饭食,见元秀允了,忙亲自去张罗。 如此食后沐浴更衣,陈氏亲自送了一堆新做的锦绣衣裙来,居然件件合身,见元秀神色疑惑,陈氏抿嘴笑了笑,解释道:“早先六郎在长安时,曾想带贵主去远些的地方游玩,想着贵主的衣物佩饰都是宫制之物,恐怕穿出去了容易被人瞧出,就使人备下了这些。” “贺家郎君有心了。”元秀不置可否,淡淡的说道。 陈氏听了,又笑了笑,吩咐焦三娘与焦四娘好生伺候,这才退了下去。 元秀见焦四娘虽然对自己有些好奇,看着年纪也要小些,但那焦三娘对妹妹却盯得极紧,便吩咐取几本书来消闲。 焦家看着是商贾,却也准备了些闲书,元秀拿着一半传奇心不在焉的看着,到了子时,终于门无声的被打开,长生子手持拂尘,脸色铁青的大步走入,对焦家姊妹吩咐:“你们且出去!” 两人屈了屈膝,乖巧的退出,顺便将门带上,元秀把书随手一丢,笑了笑:“道长这回跑的可不近?” “不过是去紫阁别院里转了一圈。”长生子冷着脸回道,他的心情显然极为糟糕,迥然元秀前几回见到他时的仙风道骨,眼神凌厉之中略带煞意,“你说袁别鹤傻,他却也聪明,知道说旁的地方,当时未必能够取信于贫道,张口说了个紫阁别院……哼!当初他一个无权无势、空有几下拳脚的小儿,被宪宗皇帝选为东宫之卫,贫道便觉得宪宗皇帝别有用心!紫阁别院又是郭家已故的郎君亲自设计……” 说到这里他虽然住了嘴,但面上余难难消,不禁狠狠一拍桌子,顿时上好的整块紫檀木桌面四分五裂! 元秀一个轻巧的闪身,避免了被桌上茶水飞溅,复在月牙凳上坐下,施施然道:“是么?如此看来,袁别鹤倒比本宫想的聪明许多。” “贵主也比贫道想的聪明更多。”长生子脸色难看道,“方才贫道已经去大明宫中初步看了看,韩王、卫王与魏王如今俱被安置进了蓬莱殿中,与丰淳帝拘在了一处,至于赵芳仪并曹才人,倒是仍旧在各自的殿里。” 元秀皱起眉,杜青棠与邱逢祥的思虑比她想象里周密得多,看来他们也考虑到了有忠诚于皇室的心腹会悄悄带走幼主,以号令诸镇?韩王三人的年幼,虽然是个弊端,这就是他们无论放在哪里,如今都是为人傀儡与招牌,但也是个好处,那就是三王都还年幼,所以即使与丰淳并王子节养在一殿,也无可厚非。 这样却是省了分别关押后看守分散的问题。 并且膝下仅有的三子都在身边,丰淳朝夕可见,也更容易被动摇。 元秀皱起了眉,不愧是老狐狸,果然心思缜密。 长生子见她不语,提醒道:“或者还是贫道带贵主离开?” “不行,哪怕是你独自上路,也不能带本宫走!”元秀目中露出决然之色,“当初贺家六郎在长安时对本宫的心仪,人尽皆知!本宫一出长安,杜、邱更有理由说本宫伪造诏书!”她到此刻越发对杜青棠叹服——如今想来,当初贺夷简追求丰淳唯一胞妹之事之所以很快就传得朝野俱知,沸沸扬扬,这也是杜青棠为今日做准备吧? 毕竟那时候丰淳并不太信任皇后,何况皇后身为六宫之主,须在中宫主持,远不如公主自由,再加上元秀与丰淳出自同母,因此若丰淳陷入危机,很有可能会将翻盘之物交给元秀——而元秀即使未与贺夷简相识,若要借诸镇之力,头一个也会想到河北,一来河北虽然不是距离长安最近之镇,但也不算太远;二来河北三镇同气连枝,合在一起,连淄青也退让几分——而元秀先与魏博节度使之子传了暧昧之言,若再向河北求助,杜青棠自然可以立刻扣一顶元秀这是心向夫家的帽子! 她想了想,咬牙道:“韩王、卫王、魏王都在蓬莱殿,但还有一人,想必是不在的,恐怕连杜青棠与邱逢祥,事务繁忙之下,都已经忘记了!” 长生子扬眉问:“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章 家国(四) “十六娘!十六娘救命啊!”丽娘几乎是一路爬到了匆匆进门的秋十六娘身边,而后者面带寒霜,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一脚将她踹了开去,对杜拂日欠了欠身,阴着脸道:“杜家郎君,这一回是阁中对不住你了。” “问话吧。”杜拂日淡然点头,没有半句废话。 秋十六娘看着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倒在地上嘤嘤哭泣的丽娘,双眉一扬,吩咐身后同样神色疲惫而带着怒意的云娘子:“叫她清醒些,莫要耽误了时辰!” 云娘子二话不说,招手命人端进了一大盆碎冰来,俱是漂浮水上,哗啦一下!全部浇到了丽娘身上! 丽娘顿时一个激灵! 见她虽然不再哭叫了,却还是呆呆傻傻的,秋十六娘敛了敛怒气,开口说道:“你从七岁起被我买进了迷神阁来,每日里锦衣玉食的养着,教你歌儿曲儿,穿着绫罗绸缎儿,整日里琴棋书画环着绕着,便是生在了寻常富贵人家,教导女郎也难有我这里尽心的!虽然后来魁首之会里面你没有出头,好歹也是我阁里有字号的一个人,说起来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的遇事如此慌乱,半点儿气度也无?别说是我迷神阁,就是勉强立足北里的那几家,也断然没有这样小家子气的!” 秋十六娘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丽娘抖了一抖倒是回了神,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正是最炙手可热的时候,丰颊杏眼,身量窈窕,虽然方才才大哭了一回,面上惊惶之色未退,但听秋十六娘话里不无维护之意,却也立刻恢复了些许血色,赶紧爬前几步,叩了个头分辩道:“十六娘抚育妾身这些年,妾身哪里能够不记恩?再说昨儿那些客人……” “你直接说为什么要洗尘香!”秋十六娘见杜拂日虽然神色不露焦急与催促,但目光却似看向了门外,显然是没心情先听丽娘说完辩解的话,立刻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 丽娘又抖了一抖,这才怯生生的道:“是!” “是李家郎君要的。”丽娘张了张嘴,大约也猜到了秋十六娘与杜拂日要自己说的简略些,但她这么张口一句,秋十六娘却立刻瞪大了眼睛,身子也随即坐得笔直,喝道:“李家郎君?哪个李家郎君?!” 丽娘正要回答,杜拂日忽然道:“你从头说,从昨天迷神阁开张说!” “是!”丽娘小心的应了,略想了想,道,“昨儿个阁里重新开张,云娘子早便告诉了妾身阁里会来许多贵客,叫妾身务必应酬好了,因此妾身梳妆好后,见到从前来过两回的李家郎君——就是赵郡李氏的李家十一郎!他带着几个面生的客人早早到了,当时还有另几位贵客也到了,云娘子正招呼那几位贵客时,李家十一郎便说先到妾身的院子里去坐一坐,妾身见云娘子忙着,想着昨儿阁子重新开张,断然不能扫了他们的兴致,便依言带了他们过去!” “只是没想到李十一郎并那几位客人到了院子里却只吩咐取了些酒菜,让妾身弹奏了几支曲子,聊了些坊间之事,后来前面来消息,说十六娘要登台献曲,李十一郎就说要过去,可他带来的客人里面有一位喝得大醉,妾身也只好任他在妾身的榻上先昏睡着……”丽娘面色苍白,咬着唇道,“前面敷衍到了子时三刻后,李家十一郎替妾身解了围,让妾身陪他回院子,当时旁边人还调笑了几句,妾身……妾身便陪了李十一郎一晚,今儿个早上,李十一郎穿戴毕后,说要洗尘香,妾身就着人去小云儿那边取了!” 秋十六娘变色道:“这么说早上坊门才开的时候,李十一郎并未随众离去?” 丽娘点一点头。 杜拂日凝眉深思,燕九怀在旁却不耐烦道:“这李家十一郎是谁?”他对长安贵族子弟并不熟悉,秋十六娘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就是李子反的弟弟,李含!” “尚东平公主的那一个?”这道圣旨是前不久下来的,因认识元秀的缘故,燕九怀当时倒是留意了一下,顿时吃惊道,“那宫里面的东平公主……” 杜拂日眯起眼,忽然道:“贺夷简初到长安头一次遇见元秀公主,那时候你恰好插了手,后来你把他骗到了平康坊中喝酒……中间贺夷简的随从认为你会对他不利,因此飞报贺怀年——当时贺怀年在什么地方?” “……是他!”燕九怀性格飞扬跳脱,当初捉弄贺夷简、助元秀脱身之事早就被他忘记到了九霄云外,如今被他提醒才回过了神,跳脚叫道,“那一次贺怀年正在隔壁醉绡楼里请了柔娘陪着李十一喝酒,这还是他先赶到东市附近,又赶到迷神阁后见我们把酒言欢,自嘲说的……只是当时那李十一没有跟过来!” 杜拂日淡然道:“这便是了,昨日迷神阁重新开张,所有客人都是凭着帖子才能进的,虽然按着帖子等级的高低可以带其他人进去,但一群人若没有一张帖子定然是难入的。” 燕九怀握拳怒道:“那李十一如今在什么地方?我这便寻了他出来!” “如今他恐怕早就藏起了行迹,此外此人身份特别,不可轻易动他。”杜拂日漠然道,“他是李复堂弟,东平公主未婚夫,而且其父对李复有抚养之恩,李复此人重义,否则也不至于在长安少年中名望如此之高,若他被逼迫,李复必定要出面求情!如今新君未定,诸镇蠢蠢欲动,长安不可再乱!” 燕九怀皱眉道:“那么那位公主殿下怎么办?” “李十一所助带走元秀公主之人想来与河北脱不了关系。”杜拂日沉思片刻,缓缓道,“此事明面看起来最有可能出自贺夷简,但也未必!” 秋十六娘到此刻插话道:“听杜家郎君的意思,是贵主如今虽然行踪不明,但想必无大碍?” 杜拂日颔首:“对方特特将我调开,又迷倒燕郎而没有杀他,这样带走元秀公主,自然是另有所图,目的达到前,贵主当是安全的。” “如此便好。”秋十六娘叹了口气,“方才薛娘子还问起了贵主……我只骗她说贵主如今正与你一处……薛娘子才勉强住了声!”昨晚元秀在迷神香的作用下恍恍惚惚的被杜拂日带走,薛氏等人接着也被制服,一并关进了迷神阁,但薛氏仰慕秋十六娘琵琶之技多年,这一次又是专程前来捧场,秋十六娘对她便客气几分,方才还特特去看了一回。 “那可不一定!”燕九怀最爱拆杜拂日的台,此刻便冷笑道,“十六娘,你可别忘记,那位公主殿下可不仅仅是公主,还是个年少美貌的女郎!何况如今她的兄长自身难保,一场宫变里面没了一两个公主,想来杜老狐狸心怀天下是不可能为了她大动干戈的,所以谁会知道这位贵主会遇见什么事?” 见秋十六娘脸色一沉,燕九怀嘻嘻一笑,跳远了点复叫道,“当然,若是带走公主的真是河北的人,忌惮着贺夷简或者不敢动她,可这会公主不会已经被送去河北了吧?”说着他对杜拂日做了个鬼脸,幸灾乐祸道,“师兄你快要戴绿帽了,居然也不变一变脸色?这般无趣,我想贵主若不是为了太上皇的缘故,当初是怎么也不肯下降于你的!” 杜拂日任凭他讥诮,神色淡然道:“派人先去搜了修政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一章 家国(五) 对于年仅十岁的徐王李佑来说,十年的深宫生涯以及生母盛才人的殉葬虽然使得他比寻常十岁孩童要沉稳与沉默许多,但丰淳三年七月初的这一个夜晚,他与绝大部分十岁孩童一样,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缩在董不周的怀里瑟瑟发抖——延英殿原本就靠近玄武殿,当玄武殿被点燃之后,高大巍峨的宫室在烈焰之中呻吟着倒塌的经过,因着距离太过临近的缘故,听都听得清楚。 董不周浑身颤抖,但却依旧死死将他护在了怀里,喃喃的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还是想要安慰他,这一夜漫长的让李佑恍惚间以为是已经过了几十年。 天亮的时候,浓郁的木材焦味传遍了整个延英殿,沉重的甲胄声碾过了丹墀,为首的禁军统领面容陌生,他以沾染着血迹斑驳的长枪挑开重重纱幔,看到了延英殿最深处的主仆两人,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徐王殿下?” 李佑默默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抱紧了董不周,董不周鼓足了勇气,大声喝道:“你们……你们大胆!知道是徐王殿下,如何还不行礼?” 那群禁军闻言,俱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主仆都是心中冰凉一片……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笑过之后,那为首的禁军统领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一本正经道:“末将穆汤,参见徐王殿下!请殿下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有他带头,身后众卒都嘻嘻哈哈的行了礼,李佑勉强道:“平身!” 穆汤站起了身,笑眯眯的道:“哦,对了,末将到这里来,是为了告诉徐王殿下一件事,那就是丰淳无道,致使黄河沿岸生灵涂炭,因此邱监与杜相将他废了,但念其究竟是宪宗皇帝骨血,将尊其为太上皇,不日移居南内……如今群臣正在议立新帝,殿下说不定,也有可能承位哟!” 说着,几人彼此对望,皆笑得意味深长。 李佑明显的感觉到了董不周的手一抖,他抿了抿嘴,低声道:“你们出去吧。” 穆汤听了,也不生气,笑着抱了抱拳:“殿下既然不喜我等在眼前,那么我等就先退出寝殿,只不过,如今群臣还没议出新帝人选,邱监担心殿下安危,故此派我等前来保护殿下,却是不能远离的,还请殿下,也为了自己的安全,莫要随意乱走,请只在延英殿中嬉戏便可!至于太液池、蓬莱山,却也太远了点。” 他有意咬重了嬉戏二字,那毫不掩饰的嘲讽让李佑目中本能的露出了愤怒之色! 但穆汤却大笑着带人出去了。 “殿下!”感觉到李佑剧烈起伏的心情,董不周吓得赶紧将他放开,一遍又一遍的替他抚着背,念叨道,“殿下万万息怒!如今……如今情势危急,便是看在了盛才人的份上,殿下须得爱惜自己的身子!” “方才那人……”李佑喃喃道:“寡人……寡人乃是王爵,他、他们竟然敢!” 李佑虽然性情安静,怎么说也是宪宗幼子,他的生母盛才人,在世的时候最得宪宗皇帝喜欢,宪宗爱屋及乌,对这个幼子也是极为宠爱的,所以他生来性.子比宪宗其他子嗣要宁静,但宪宗在时,宫中却也无人敢轻慢于他,到了丰淳的时候,王子节惯于八面玲珑,自然更不会让他受冷落,如此也与元秀一样是锦绣堆里长大、听惯了阿谀奉承的,几时被人如此无礼过? 这会竟气得全身哆嗦! 董不周从前虽然是伺候过盛才人,盛才人从进宫起便一直很得意,从没失过宠,一直到了殉葬也是极荣耀的,但他进宫却比盛才人早多了,虽然不曾见过王太清,却是见过曲平之的跋扈的,那个时候王太清才诛了不几年,曲平之取而代之后何尝不是骄横成性,连宰相杜青棠都敢当朝出言不逊……似董不周这样当时才进宫的低阶小内侍,虽然因与曲平之出身相同,并没有被格外为难,但在他面前也是战战兢兢——再者他怎么也是奴婢的身份,对穆汤等人的嚣张倒是觉得并不奇怪,只是这会见李佑如此愤怒,也不敢多言,只能慢慢的哄着他。 好在穆汤等人固然嚣张,但邱逢祥似乎并没有为难宗室之意,膳时一应菜色竟与平时一般无二,只是李佑发怒了一回,恰好饿了,因着宫变的缘故,延英殿里昨儿受惊许多宫人都冒冒失失的跑了出去,结果后面一个也没回来,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这会只有一个董不周在旁伺候,他既然饿了,年纪又尚且未长成,便按捺不住不待董不周来布,自己伸手去取箸,却听董不周紧张的叫道:“大王且慢!” 李佑一怔,却见董不周抢先拿起了牙箸,露出狠狠心的神情,颤抖着手去夹桌上膳食…… 李佑顿时瞪大了眼睛! 董不周心惊胆战的将膳食皆尝了一遍,又过了半晌,察觉无异,这才露出欣慰之色,将自己手中的箸递给了李佑,笑道:“殿下,如今非比寻常,还请殿下用老奴的用具,以策安全!” “董伯,多谢!”李佑沉默半晌,接过了他递着的牙箸,此刻他早已没了胃口,不仅仅是因为头一次用旁人用过的箸,还因为这样的氛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皇子们与普通村童一样都是六岁启蒙,但他们所受到的教育却绝对是帝国最好的。李佑已经念了四年书,他的师父虽然不是张明珠、韦造那样名声在外,也是一介鸿儒,皇朝倾覆的典故,也是为他讲解过几例的,只是因着忌讳的缘故,这些皇家师父都不敢多言,免得被认为不吉——尤其是如今梦唐分明衰弱的情况下——李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落到了史书中所轻描淡写的记载的景遇里去…… 被称为中兴之主、明君英主的宪宗父皇,生前大约怎么也想不到,在他去后不到四年光景,他平生所花心血最大的东宫嫡子,会这样突兀的被人赶下帝位!而他最最怜爱的幼子——有一天会被几个从前看作足下之泥般的小小禁军统领调笑藐视吧? 回想着师父曾经提过几句的昔年曹操篡汉,史书中的一句记载让李佑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丢下了箸碟,低声问董不周:“阿姐她们……如今怎么样了?”这个时候李佑无比的庆幸,有美艳之称的昌阳公主已经在宫变前下降,清河崔是大族,崔家的媳妇,想来是可以在这场宫变里面不至于受辱的……可其他阿姐呢?年纪最小的利阳先不去说,东平和云州的颜色虽然略逊,但她们的母妃都是着实的美人,兼之长年宫闱培养的气度,比之寻常女郎总是胜出不少的,另外,还有见过的人都公认的……容貌更胜昌阳的元秀,这个九姐,不但美貌,她还是丰淳唯一的胞妹……从前丰淳在位时,她是诸公主里最尊贵的,那么现在呢? 李佑看着董不周茫然摇头表示自己打探不到消息,目光迅速黯淡下来…… ……………………………………………………………………………………………………………………………… 于是,今天终于把当初贺怀年喝酒的那个坑填了…… 还有其他几个……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家国(六) 燕九怀亲自带着人踹开了修政坊的贺宅大门,他身后灯火辉煌一路照入大堂,“砰!”的一声巨响,门后,元秀身穿浅朱对襟银泥如意纹夏衫,下系间色长裙,发挽飞仙,鬓簪茉莉,正神态自若的拨着桌上几只秘色瓷碗,燕九怀一怔,随即手一扬,吩咐道:“速速封闭角门,搜查全府!” 搜查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他皱眉慢慢踱到了元秀身边,弯下了腰,眯眼道:“公主殿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燕小郎君觉得本宫会告诉你么?”元秀大大方方的反问,“如今府邸搜也搜了,查也查了,这会是不是,也该歇息了?” 燕九怀的脸色顿时阴沉犹如乌云堆叠,只是他才有动作,旁边一名常服男子忽然轻咳了一声,提醒道:“燕小郎君,我等奉命前来护送贵主回宫……” “宫中,这几日,恐怕很难太平啊!”闻言,燕九怀伸向元秀的手顿了一顿,目标从她的脖子,变成了鬓旁,漫不经心的替她拈下一片紫竹,淡笑道,“公主殿下难道就这么放心那些禁军吗?” 元秀站起了身,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燕小郎君先将本宫丢在此处,如今又假意来接,不嫌多此一举么?” 这会随同燕九怀前来的人搜查了整个贺宅正陆陆续续返回,听见元秀这么说,都惊讶的看向了燕九怀,燕九怀皱了皱眉,哼了一声:“公主殿下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见长了,只可惜你此刻再会说,倒还不如我这般会几手拳脚,好歹也能够逃出生天去!” 方才劝说燕九怀的常服男子不觉皱眉道:“燕小郎君!” “方才还说是来护送本宫的,现在又变成了逃出生天,莫非尔等居然是要对本宫不利?”元秀冷笑一声! 那常服男子忙道:“我等是奉了杜相之明,恭请贵主回宫!如今太上皇无道,自甘退居兴庆宫,长安因此有些乱,杜相担心贵主安危,这才让我等前来!” 元秀看了他一眼:“本宫似乎在玢国公府中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常服男子莞尔一笑,抱拳道:“在下杜默,玢国公府鹿剑园中总管。”鹿剑园是杜拂日的住处,看来果然是杜拂日在回到迷神阁后,立刻察觉有异,命近身之人亲自找了过来。 “既然要护送本宫回宫,那便走罢。”元秀一拂袖,淡淡的说道。 燕九怀哼了一声,然见杜默盯着自己,究竟迟疑了下,没说什么。一行人簇拥着元秀上了马车,灯火通明里,修政坊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家被惊动,虽然晓得昨晚才有了宫变之时,如今都紧紧闭了门免得多事,但贺宅甚是宽绰气派,附近的人家也多有绣楼高阁,暗地里也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看到了这行人匆匆而来,陪着一位贵主离开…… 不过就算他们不这么大动干戈,修政坊也是城南之坊,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附近也不知道住了多少两家之人,杜氏既然有意要宣扬自己是被从贺宅带走的,便是自己不是在这儿被遇见也是一样。 由建福门入宫,经纵街,过含元、宣政、紫宸三朝,再穿过分割前朝后寝的宫门,不过隔了一天一夜,再回到大明宫时,却仿佛过了一世。 风从太液池上吹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其中又有极为浓郁的熏香——那是五枝香的气息,不知道是嘉城公主,还是其他什么人所燃,然而即使这种号称燃后冲霄的香气,依旧无法完全掩盖血的味道。 宫车在珠镜殿前停下,杜默挑起车帘,微笑道:“请贵主下车!” 元秀沉默的躬身出了车,正待跳下去,眼前却忽然伸过一只手来,她不必看人,只看那枚韘环也知道是谁,元秀眯起眼,果断的接住,借力跳下马车,下车后她也没有松开,从外人看去,携手拾阶而上的两人,男子丰神俊朗,女郎国色天香,皆是气度不凡,当真是好一对璧人。 而元秀一面用尽了力气将自己长达半寸的指甲狠狠掐入杜拂日的掌心,一面笑颜如花:“十二郎怎么会在这里?” 杜拂日在她动手的最初露出一丝愕然之色,但随即恢复了若无其事之状,任凭她掐着自己,淡笑着道:“昨晚答应贵主之事尚未完成,因而在此等待。” “十二郎真是信人。”元秀笑眯眯的称赞着他,手中却又用了用力,她不禁分外感谢薛氏,在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弓弦上面毫不留情的鞭笞,才使得她加倍练习,以至于虽然是女郎,但腕指上的气力也算可观。 掌心逐渐粘稠而潮湿起来,元秀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盛夏未过的缘故,她含着愉悦的微笑侧过头去看杜拂日,却见对方言笑自然,像是毫无所觉,这种不动声色让动手的人实在没有半点儿乐趣可言,元秀觉得心头之火烧得更旺,她眯了眯眼,微笑道:“既然如此,还请十二郎在殿上略等,本宫去换件衣裙再来。” “贵主请自便!”杜拂日彬彬有礼,世家子弟应有的仪态风度丝毫不缺。 说话间两人已经携手进了正殿,已经快急疯了的采绿、采紫、采橙并霍蔚见状原本激动欲上前,看到了这一幕不禁都是一愣! 元秀飞快的扫了一眼,已知昨晚采蓝、薛氏等都没有回来,她这才放开了杜拂日,两人这会都穿了广袖的款式,元秀指尖带着一串儿血渍放了下来,浅朱罗袖很好的掩盖了异状,她吩咐道:“采绿与采紫进来伺候本宫更衣!采橙去做些小食,霍蔚陪着十二郎略坐片刻,本宫过会便回。” “是!”这几个都不是才进宫的人了,况且又久在元秀身边独当一面,虽然才经历了巨变,一个个面色惨白形容委顿,但究竟面上还是沉得住气的,被元秀一吩咐,忙各行其事。 一直到进了寝殿,将门关上,采绿又一口气放了两幅纱幔下来隔断,这才压抑着哭出了声:“昨儿阿家出宫去,奴还担心阿家若在北里那边耽搁了辰光回宫,总是不太好的,却不想这是上天垂怜,叫阿家不必在宫里受昨儿一夜的苦楚……只是阿家这一晚难道都是在迷神阁里不成?蓝娘她们呢?” 比起采绿,采紫虽然没哭出声,眼泪却是成串儿的簌簌落着,拿帕子死死捂住了嘴方按捺住。 元秀默然良久方道:“我听说五哥和大郎三个如今都被软禁在蓬莱殿,这是真的假的?” 采绿见她问话,赶紧就着袖子抹了眼,哽咽着答道:“奴等从宫变到这会都没能离开珠镜殿几步,从天亮后更是连殿门都出不得了,只是半夜里的时候,曹才人亲自送了卫王殿下过来,原是打算叫咱们藏他一藏的,后来霍蔚做主将卫王殿下藏在了浇花用的井里,谁晓得后来还是被禁军找了出来,倒是说要送到蓬莱殿里去……邱监……邱逢祥将宫里管得极紧,霜娘自告奋勇要出去看一看,仗着灵巧钻进了殿下不远的杏林,可没多久还是被送了回来,还被禁军自称当做了刺客射了一箭,伤着了胳膊,这会也请不到太医,奴没得阿家之命就取了阿家私房里的参替她熬了碗先养着,伤口也只得草草包了,如今是她的妹妹雪娘在旁边看着,毕竟这会除了雪娘旁的人怕也难上心了……” 元秀摇了一摇头,惨笑道:“她倒是个忠心的,但这会别说一支参,就是旁的又怎么样呢?” 采绿禀告时采紫倒是好歹趁机收拾了下情绪,这会便拿帕子擦好了眼睛,低声问道:“阿家如今好好的回来了,奴等却是能够放了些心,昨儿的事情……虽然涉及了五郎,但阿家是女郎,想来是不会……只是,奴看方才那位郎君很是眼生,他……” 采绿看着似比采紫镇定,元秀一问就能回话,其实心里也乱得紧了,这会听采紫问到了才如梦初醒,采紫不曾见过杜拂日,但她却是替元秀往鹿剑园里送过信的,也知道元秀曾自请下降杜拂日之事,此刻便接口问道:“阿家是杜家郎君送回来的,莫非杜家也参与了宫变之事么?” 邱逢祥身为内侍省监,又领着神策军,将六宫竟是管束得滴水难进,宫变发生至此都已经一个白天过去了,珠镜殿的人却连杜青棠亲自出面召集群臣至太极殿议事都不知道。 不过元秀这会也没心思和她多说,只是摆了摆手道:“取件衣裙来换了,再去看一看霜娘。” 采绿正要答应,谁知却晃眼看见了元秀指尖滴血般的颜色,原本还以为是凤仙花汁,但鼻端却传来了隐隐的腥气,竟发自元秀指上,而非殿外飘来,她吓得一把抓住了元秀的手,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阿家的手……” “这不是本宫的血。”元秀无所谓的道,“倒是忘记了这件事了,采紫且去打盆水来。” 采紫用力咬了咬唇,才起身匆匆出去了。 “阿家这血究竟是哪里来的?”采绿急急问道。 “方才我不是与杜家十二郎携手入殿么?想是昨儿个宫变将我吓着了,因此十二郎扶着我时,便失了手,将他抓伤了。”元秀轻描淡写的说道,“不过我想杜十二既然未曾出言提醒也未曾惊叫出声,想来他也不是很痛,做郎君的,又是宫变之事,哪有不受点儿伤的道理?” 她话是这么说,但采绿看着她半寸来长的指甲中赫然填满了血渍,有几处甚至还有些皮肉之屑,可见元秀下手之狠,不必亲眼看到也能够想象杜拂日的伤口何等恐怖了,这位箭技惊人的十二郎,估计五六日内是休想拉弓了! “虽然如此……可是杜家既然也参与了宫变之事……”采绿听了不免替她担着心,这时候采紫却已经捧了水进来,是现打的井水,极凉,元秀把手放进去,清水立刻变做了血水,采绿从旁取了一块帕子来替她擦了擦,采紫复去换水,如此换了三盆,元秀才洗净了手,看着面前的水盆问:“卫王送过来时曹才人有没有说什么?” 采绿答道:“奴等原本也不知道她做什么要送到阿家这里来,但曹才人说宫中有变,卫王是郎君又是皇子,恐怕禁军会对他不利,因此曹才人不敢叫他留在大福殿,若是送到紫宸殿或蓬莱殿去呢,却也太过显眼了些,所以想求阿家收留,后来知道阿家昨儿个恰好不在宫里,更是要求将殿下留下,那时候喊杀声已经到了含凉殿的位置,霍蔚想着阿家左右也不在,便咬咬牙同意了。” 元秀点了一点头,淡然道:“藏卫王的井是哪一口?曹才人想的也没错,本宫这里离着大福殿可不近,她发觉意外送卫王过来定然是要么不带,要带只带心腹,路上也会小心的,珠镜殿里又没有本宫在,这一点旁人不知难道那起子谋逆之人会不打听清楚了吗?如何还会找出来?” “就是阿家寝殿前面的那一口。”采紫脸色苍白道,“原本是专门提水浇花的,卫王殿下年幼,霍蔚命奴取了毯子让殿下裹了,坐在桶里坠到了井面,叮嘱殿下伸开双手双足抵住了井壁沉入水下,一旦听见了人声便吸了气沉入水中,想来这黑漆漆的禁军也不至于盯着一口井一直看下去,上面再装做寻常一样拿东西盖了,如此便是有人起了疑心去打开了井盖看,但当时夜深人静的固然打着火把,那井也有些深的,便是白昼,不是正午也难看清楚水下有人,等人走了殿下便可出来,如此虽然受罪,但珠镜殿那几个暗室躲外面的人或者还成,躲禁军却……所以这法子本来奴等都因为不错的,只是昨儿过来搜查的禁军……”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唇,复恨道,“那禁军委实可恶!” 似乎想到了昨晚那一幕,连采绿都哆嗦了一下,元秀皱眉问:“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 “那禁军打开井盖后,先问了井是做什么用的,奴等照实说了,结果他便笑着道,既然不是饮用之井,那他便放心了,奴等还没明白过来,那禁军便让人摘了旁边回廊上面挂的几盏宫灯当着奴等的面就要向井里抛下去!”采紫苦笑着道,“宫灯里面都有灯油,虽然火烧不到水下,却可封住井面,而卫王殿下到底年幼,就是在水下能够呼吸,见到了头顶一层火焉能不怕?到那时候若是受惊过度落入井的深处,奴等却是万死难赎了……” “当时霍蔚竭力拦阻,先推说此井是专门养着阿家最喜欢的火炼金丹的,结果那禁军还特特跑去看了一回火炼金丹,原本还以为已经过去了,谁想那禁军复回来,发现井盖又被人盖了上去,说什么也要扔一个宫灯下去,还狡辩道他听说既然火炼金丹用此井中水来浇,有道是水克火,长此以往火炼金丹恐怕难以存活,不如用火入井烧上一烧,如此阿家的牡丹开得岂不是会更好?”采绿咬牙切齿的道,“见他执意如此,咱们殿里拦也拦不住,只得重新丢了桶下去让卫王殿下起来。” 元秀点了点头,说话之时采绿已经捧出了一套衣裙,伺候着她换了,元秀看了眼自己的鬓发:“拆了重新挽个双螺。” 采绿替她重新梳了发,元秀随手摘了她新簪的一朵碧玉芙蓉花,淡然道:“如今至尊蒙难,本宫还打扮个什么?罢了,先去看看霜娘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三章 家国(七) 杜默落后杜拂日几步,元秀去更衣后,他便自动侍立到了杜拂日身后,霍蔚被元秀叮嘱留下来招呼他们,却也只是让小宫女从庖下送了两碗凉饮过来,杜默目光垂下,见宫女端给自己的器皿,不觉一哂。 元秀更衣更的时间极长,杜拂日虽然等的心平气和,但杜默目光掠过他藏在袖中的手,兀自不时滴落着什么,而下首的霍蔚却全当没有看见,究竟按捺不住,开声问道:“敢问这位公公,贵主还有多久才出来?” “阿家身份尊贵。”霍蔚不慌不忙,淡淡的回道,“四季衣物本就极多,况且阿家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这便更难挑选了,往常阿家起身,宫女伺候着出来,总也得两个时辰,今儿有杜家郎君在这里等着,想是会快一些的,只是这会还不到一个时辰,郎君却是太过为难阿家了些。” 杜默顿时无语,却听霍蔚说着,话锋却是一转,“若是郎君着急,老奴便去问上一问!”说完不等杜默和杜拂日回答,却是抬腿就走,不但自己走了,连着殿上小宫女也悄悄顺着墙角溜了出去。 杜默见状,哑然失笑道:“我还当这内侍当真是去为郎君催促贵主,谁想他竟是趁机把咱们丢在这里了。” 杜拂日并不意外:“这霍蔚是文华太后留给贵主的老人了,若不是文华太后极为信任之人,岂能被派到文华太后唯一之女身边?他对我杜氏本无好感,先前几次见面,也是因为贵主的缘故才没多说什么,如今情况不同,你向他催促,他自然乐得一走了之,任凭我等在这里枯坐。” “原来如此!”杜默不由道,“但如今宫里……” “你站在我身后,尚且能够察觉,他方才一直侍立在对面,如何不知?”杜拂日淡然一笑,“他是贵主近身之人,又是文华太后所留,又怎会轻易忌惮我?” 杜拂日这会穿的是一件石青圆领长袍,领口露出雪白中衣的衣领,灯火下他面目俊朗依旧,但右袖之上却有几点清楚的血迹,与袖口对应的殿砖上更是在这点时间落了好几滴鲜血——以霍蔚方才的位置,恰好可以将这一幕看得仔细,再联想到方才元秀一路携着他的右手入殿,霍蔚的老辣以及对元秀的了解,岂能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今长安三内皆在邱逢祥的控制之下,昨儿晚上才宫变,到了早晨禁军已经开始清理宫中,驱使着内侍们从太液池里打了水清洗宫道上的血渍,更管得各宫无人敢擅自踏出殿门一步——然杜拂日却比元秀到珠镜殿到的还早,霍蔚近身伺候或者不及采绿、采紫,但对大局的把握却是连元秀也要倚重的,一见杜拂日进殿,不必问也知道杜家定然也是参与了邱逢祥宫变之事! 在这种情况下,杜拂日吃了元秀这样一个暗亏却忍了不发作,足见虽然丰淳这会被软禁在了蓬莱殿,但元秀公主的地位却也未必衰微下来,霍蔚自然敢继续给杜拂日主仆脸色看。 杜默被杜拂日提醒了想到这些,不觉皱眉道:“郎君方才也太让着贵主了,便是在人前欲为贵主留些颜面,以郎君身手,方才不动声色间震开贵主也可做的不留痕迹的。” “小伤而已。”杜拂日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指了指几上茶碗道,“你从修政坊一路赶到此处想必也是渴了,这茶中加了薄荷,为何不喝?” “这茶碗……”杜默说到此处停住,杜拂日闻言看了一眼,却见杜默面前的五瓣葵口贴金箔秘瓷碗与自己面前的竟是一模一样,分明是一窑所出的成套瓷碗里的两个,杜家是城南望族,最是讲究规矩的,此刻殿上四周又无人,杜默不免道,“贵主彻夜未归,白昼也是,宪宗皇帝英明,本朝却是一直承平,这些宫人想是都被昨晚吓得慌了。” 杜默道是珠镜殿上的宫人慌张之中才让主仆用的茶碗一样,杜拂日却笑了一笑,摇头道:“这碗茶却是他们故意这么端上来的,这是在暗责我等!”说着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你只管喝就是。” 杜默皱了皱眉,旋即明白过来——从来主仆有别、上下有差,如今珠镜殿上明知道他与杜拂日乃是一仆一主的身份,却偏偏还要拿同等器皿上茶,甚至是一套里面的两个,惟恐他们看不出来是同等对待,这分明是在骂杜氏尊卑不分! “贵主究竟是女郎。”杜拂日有命,杜默也不推辞,放下茶碗后,低声评论了一句,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元秀从回殿以来的举止,无论是借着杜拂日想扶她下马车,暗中掐伤后者以发泄,还是将他们一晾许久,以及此刻借着上茶指桑骂槐,都是十足的女郎气儿。 杜拂日正要回答,那边元秀却终于姗姗而来了,但见她新换了双螺髻,髻上缠着两串珍珠,灯火下固然华彩熠熠,但色泽都是偏于雪白的,乍一看去还以为是白色,除此之外并无装饰,再看她面上不施脂粉,虽然依旧柳眉杏眼、肌肤闪耀,嘴唇却颜色极淡,身上更是穿了荼白暗绣梅兰竹菊纹的素色夏衫,下面系着牙色罗裙,这一身足以与当初昭贤太后才去几日.比了。 她到了主位坐了,也未解释自己为何来迟,只是对着杜默抬了抬下巴,陪着她出来的采绿便道:“杜家郎君答应要告诉阿家的话,有外人在听着怕是不妥罢?” “杜默,你先去殿外等我。”杜拂日看了眼杜默,后者倒也未推辞,反而咧嘴一笑,向殿上抱拳道:“在下谨遵贵主之命,只是在下如今十分口渴,方才得蒙霍公公赐了一杯甘霖,如今犹觉喉中似火烧,可否请贵主再赐些粗茶?” 杜默忽然这么一说,元秀却是神色波澜不惊,淡淡道:“粗茶?这么说这位郎君是喝不惯本宫这里的茶水了?只是本宫从前受父亲兄长爱护,这粗茶还真没有,本宫想杜家十二郎箭技高明,又是朝野皆知的前朝贤相杜青棠唯一的侄儿,想来在宫里宫外,也断然没有什么人能够伤到十二郎,不如郎君回玢国公府去喝个痛快,岂不是很好?十二郎从前向来都是极为体贴,不为难人的,你既然是鹿剑园中总管,本宫觉得,十二郎待你也不该见外才是。”说着她看了眼杜拂日问,“十二郎以为呢?” 杜拂日正要回答,杜默已经苦笑着复抱拳道:“贵主说的极是,在下乃是粗人,还请贵主宽恕方才之言,只是断然没有叫郎君独自出入的道理,若是郎君今日不在宫中留宿,在下还是在外面等着罢。” 元秀听他话里有话,也不生气,淡然道:“便是十二郎留在宫中,也有韦华妃在,你一个粗手笨脚的,难道还能比华妃宫里的宫女更会伺候不成?” 杜拂日侧头轻咳了一声,吩咐道:“杜默且先去殿外。” 杜默只得忍气应了,施一礼复退出。 他出了殿,杜拂日淡哂道:“杜默平素也算能言之人,却不抵贵主口齿犀利。”方才杜默故意挑剔珠镜殿不知待客之仪,竟连茶水也不能提供足够,然而元秀却依着他的“粗茶”二字,讥他身份低微不配饮殿中好茶,话中甚至不无当着杜拂日之面讥诮其叔父杜青棠仗着前朝之名,行今日宫变之举的意思。 结果杜默在茶水上输了一阵,心中不甘,又欲抓着杜拂日此刻还要留在元秀殿中谈事,有讥诮元秀不过是靠着美色方能够至今盛气凌人,却不想元秀又把韦华妃拖了进来,杜默一直照顾着杜拂日,如何不知他与韦华妃感情不错,虽然如今韦造相位因杜青棠之故定然难保,但便是杜青棠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小辈,见话题提到了华妃身上,杜拂日也只能出面阻止了。 “便是不犀利,与十二郎这样的人说话,总也要多打点几分精神。”元秀悠悠的说道,“毕竟,十二郎叔侄的辩才,才是真正人尽皆知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四章 家国(八) 深邃的夜幕下,七月初时魏州的夜间已经有了明显的凉意,一只信鸽带着披夜而来的疲惫与星霜扑扇着翅膀落到了节度使府邸内的书房外,轻轻啄着绿纱窗,不多时,书房的门被打开,孙朴常亲自撩起衣袍下摆跑了出来,双手将它捧了进去。 贺之方此夜未睡,正对着宽大长案上的一幅江山坤舆图仔细端详着,见孙朴常抱进信鸽,神色一喜:“是长安的消息?” “节帅说的不错。”孙朴常也是极为重视这一封鸽信,他小心翼翼的取下了信鸽腹部下的竹管,展开里面寸宽的纸条,但见其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孙朴常知道贺之方挂心长安局势已久,如今虽然自己也是百爪挠心,但还是先呈到了贺之方面前,贺之方接过迫不及待的扫了一眼,看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见状,孙朴常更是心头一紧,却见贺之方匆匆看完,一边将纸条递了过来,一边解释:“邱逢祥宫变了!” “是否成功?”孙朴常也吃了一惊,目光一扫,已无需贺之方回答,虽然从贺夷简传回的消息上,他们已经猜测到了长安之变,但如此快的得到消息,还是不免心惊——这意味着,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之下,对长安的控制是何等的严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河北与诸镇这些年来陆续在长安安插了众多探子、内应,然而想要因此作乱,却还不够格…… 这对于觑出时局将来的变化,打算趁火打劫的诸镇来说,可不是个好兆头! “嘿!”贺之方阴着脸,冷哼不语。 孙朴常匆忙看过,顿时露出了惊讶之色:“……徐王?” “不错,易道长亲自带着徐王殿下与丰淳亲手所书之血诏,如今已经离开了长安,正日夜兼程向魏州而来!”贺之方沉着脸道。 “易道长亲自出手,想来此行虽然有些凶险,但易道长此人除了武艺出众,更有许多道家之能,他又精通卜算凶吉之道,既然愿意答应贵主的要求,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孙朴常沉吟了片刻,道,“血诏、徐王,如此,讨伐长安便有了大义名份,便是接下来局势再有变化,出兵不吉,也大可以以此二物与杜青棠交换些好处,总之此事于我等并无不利之处,那徐王如今也不过十岁稚童,不过一介傀儡,节帅为何反而闷闷不乐?可是因为贵主未曾救出,担心六郎不喜?但贵主是女郎,在长安未必会有凶险,此事六郎也是明白的。” 贺之方冷笑道:“你看到了么?带出徐王是那位贵主的主意,原本丰淳担心诸王惹人眼目,何况代王、齐王还有琼王这几人未必肯与他同心,杜、邱联手发动宫变,废弃了丰淳,却未必会取代李家,如今宗室里面有资格登基的那就那么几人,丰淳膝下三子俱年幼,又都是深宫里面娇惯着长大的,恐怕丰淳既怕杜青棠震慑诸镇的名声太过响亮,单单一封血诏不足以让诸镇问鼎长安,又怕膝下三子难以承受逃亡之苦,夭折路上,所以托了易道长只带并无承位之权、却与六郎有渊源的元秀公主为佐证,同来魏州!哼!六郎对这位贵主那般记挂着,李十七娘那样的女郎都是百般的瞧不入眼,甚至连妙娘都是毫不留情的打发了……丰淳倒也是知道这一条美人计加上血诏,不怕我河北能够坐视!” “只是……”贺之方说到此处,却叹了口气,“这位贵主却硬生生的将这个逃出长安的机会让给了徐王——徐王今年十岁,这位宪宗皇帝的幼子虽然如今尚且年幼,却比丰淳膝下年纪最长的韩王足足长了四岁,听闻他身子强健,比起韩王来可耐得住奔波之苦多了!而且他的身份是丰淳幼弟,并非丰淳之子,所以当他执丰淳之诏明示天下时,那么就算杜青棠与邱逢祥打算以代王、齐王、琼王这三位同为丰淳兄弟中的一位继位时,这三位恐怕也要有所迟疑,毕竟徐王与他们同辈,他们若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天下相信血诏的人必然会骂他们与杜、邱联手,谋夺弟弟之位!再者徐王与丰淳同辈,为宪宗皇帝所宠爱的幼子不说,其生母盛才人贤德之名天下皆知,当初盛才人在宪宗皇帝自愿随殉时,满朝文武莫不交口称赞,就是杜青棠也随着场面说过几句赞誉之言的,生母如此贤名远播,徐王执诏,比起年纪更加幼小、还不为天下所详知的韩王三人可要有分量的多了!” “当然,所谓贤名、所谓正统,在大军面前,这些道理统统不及一道虎符更为响亮,只是这位贵主舍得放弃自己三个亲侄儿,选择异母弟弟,这份决断……”贺之方望向了纱窗之外的星空,悠悠的道,“若是徐王被易道长顺利带到魏州来,到时候若是能够夺回长安,就算丰淳父子都活着,恐怕也依旧只能做太上皇了,毕竟三镇讨伐长安,打的必然是奉血诏的名头,但因携诏而来的是徐王,与我等相处的也是他,况且他又那样年少,我等既然打下了长安,岂会让那如今已经被软禁蓬莱殿上的丰淳继位?到那时候,若是换了我来做主,那定然是明着尊丰淳为太上皇,大肆封赏其三子……暗地里过几天一碗鸩酒送他们四人该驾崩的驾崩,该甍的甍!这个后果这位贵主未必想不到,她却依然这么做了,只因她也知道,贵主究竟是女郎,哪怕携诏而出,也不及一位皇子来得效果好,况且国不可一日无君,国却可一直无太上皇,丰淳就是现在也不安全,单单一封血诏还以继续毒死了他推说是伪诏,但有一位皇弟佐证,那么丰淳反而不易死……” 贺之方眯起了眼:“贵主这是在赌!” “即使贵主之计一一应验,丰淳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孙朴常沉吟道,“难道届时贵主是打算以自身下降六郎,然后通过六郎来保丰淳父子性命么?但此事极大,就是节帅愿意成全六郎,幽州、成德两镇也未必会答应的!” 贺之方摇了摇头,冷哂道:“金枝玉叶们固然都是锦绣堆里长大,但宫闱里又何尝是只有花团锦簇?这位贵主若是这般相信六郎,她也不必劝说易道长改带了徐王出长安投奔我河北了,她只管自己前来——贵主这么走,一是她清醒的认识到了大局面前,即使她再怎么如花似玉,六郎再怎么对她爱得极了,也断然不会或者说不足过于纵容她……何况六郎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不过是因为是我独子罢了,咱们河北三镇素来只看兵权,她金枝玉叶的身份在河北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二是,嘿!鸽信上面说的不清楚,但这位贵主想来定有后手!” “这位贵主我虽然不曾见过,但易道长的为人你我都很清楚,他是道门中人,行踪素来飘忽,做事一向古怪,当初他倏至魏州救下了六郎,让我对他感激不尽,可是回头走的也是莫名其妙,起初我还当是哪里惹了他不快,后来几年才知道这位道长本就是这样古怪的性情,只是一件,他所决定的事情很少改变……丰淳请他送贵主与血诏到长安来,他答应了,但贵主却又说服他将自己改成了徐王,杜青棠与邱逢祥何等老谋深算?他们焉能不料到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徐王年幼,如今还住在了宫里,不似代王等人已经成婚开府,在宫外还方便些,单单是从刚刚宫变过的宫里带出徐王,便要多费一番手脚。” 贺之方微哂着道,“何况还能舍弃自己与三个侄儿,以异母弟弟代替……可见口才与聪慧之外,更见狠心!朴常你想,六郎偏偏爱她爱得极了,这样一个儿妇,却叫我如何放心?!” “一个不仔细,恐怕我那六郎,也要被她卖了!” 擦汗,我说为什么大家问我名字呢 真是糊涂了 原来这一章里打错了名字 谢谢看书的女孩和汐啊 真是不好意思 昨天糊涂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家国(九) 一道紫电掠过天幕,原本的深靛转为墨黑,雨声渐渐大起来,铁马的铮铮声悠长入殿。 元秀吩咐采绿:“去把冰盆撤了。” 她从主位上站起了身,看向了尚未来得及关闭的殿门外,远处的宫灯在雨幕里只剩了荧火般的光点,但铁与血的气息仍旧在整个大明宫里弥漫着。 这一场雨浩浩荡荡,倒仿佛是为了邱逢祥而下的一样,将宫变的血腥与痕迹洗了个干净。 “此殿气闷,十二郎若不介意,不如与本宫登高阁一晤。”元秀舒展广袖,看着雨幕良久,忽然道。 杜拂日衣袂翩然,拱手为礼:“敢不从命?” 从高处俯瞰下去远处的灯火仿佛格外遥远,这骤雨的夏夜里,珠镜殿俨然是海面孤独的小舟,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景遇,阁中还残留着白日的炎热,打开窗后,急卷而入的携着潮湿水气的风却将那点炎热赶了个干净。 “那回在观澜楼得十二郎赠诗,妙笔生花,本宫当场不能回复,结果翌日还得宫来,也是这样一场大雨,便在这阁里写了还诗。”元秀仰了仰面庞,阁子的四角俱放了宫灯,烛火外面是藕丝纱罩,那火光里便带进了一点浅紫的颜色,照在她脸上俨然冰冷又俨然沉郁,但阁外的急风一阵又一阵的吹进来,几缕挽得不牢的鬓发散在肩头,却又显出少女的娇俏来,元秀随手将这几缕鬓发掠至耳后,慢条斯理道,“那时候本宫是怎么也想不到,因着那场骤雨,黄河沿岸就会生出决口的谣言来,就算想到,也断然料不到这谣言会引出换田之事,最后又害了本宫的五哥。” 她悠悠的道,“那一回在观澜楼看到本宫,不知道十二郎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是惊讶抑制或是早有预料?只是本宫却想不明白,那回你们做什么一定要本宫过去?” 杜拂日站在窗前静静的听着,一直到元秀住了声,他才开口:“玄鸿元君让贵主去观澜楼,确实有让贵主与我结识的意思,不过昨晚之事,元君并不知晓,实际上,若非太上皇一意要将换田之事压下,邱监的理由也难成立。” “昭贤太后去岁甍逝,本宫为此很是难过了一段时间,后来因着五哥哀毁不深,还为此与五哥争吵过。”元秀慢慢的道,“隔了段时间方从三姑那里听说了早年后宫里面的一些事情,方知道五哥素来是疑心着昭贤太后谋害过母后的,但本宫却相信先帝的英明,既然将当时才三岁的本宫交给了她抚养,必然是因为昭贤太后未行此事。不过不管怎么说,昭贤太后已经去了,她的性情宁静,所以在世之时,本宫也多是被她养在了宫中,鲜少出门,她去后,本宫身边最信任的人,非大娘莫属,大娘的性情,长安各家年长些的人个个皆知,再加上了每年秋冬都有皇家狩猎,本宫又正是年少好事的时候,自然会在秋狩前抓着时间练习。” “大部分人乍学一件事情的时候,对擅此道者总是极有好感的,何况十二郎不仅箭技出色,而且才貌俱全。”元秀目光淡淡掠过那个背影,“在今日之前,本宫从来没有想过,杜青棠的手段,连个一向养在深宫的公主,也不放过,也真难为了他,这般年纪,却还要揣测本宫这样少年女郎的心思。” 杜拂日淡然一笑:“贵主身份尊贵,又生长宫闱,贺家六郎虽然爱贵主极深,但他性情同样跋扈飞扬,固然在贵主面前竭力收敛,但傲性难掩,若如今长安振奋,倒也罢了,只是长安疲惫,诸镇心思难言,尤其河北三镇,先前德宗皇帝都被他们折辱得颜面扫地,贵主身为金枝玉叶,自然对贺六的傲性极为敏感。” “而十二郎性情温文大度,风仪上佳,并且还是先帝最为信任重用过的贤相之侄。”元秀盯着他,冷笑,“若不是因了本宫母后的缘故,恐怕就是五哥为本宫挑选驸马,头一个定然也是点十二郎的。” “不然。”杜拂日转过头来,微笑着道,“贵主难道当真以为,太上皇打压杜氏全是为了文华太后之事?” “那是为了什么?” “怀宗皇帝的嫡母郭太皇太后,亦是文华太后的姑祖,想必贵主是有所耳闻的。”杜拂日伸手将窗半掩,遮住了些许风雨声,走到元秀对面的席上跪坐下来,轻描淡写的说道,“时人都说王太清乱政,又说怀宗皇帝沉迷丹术,因此才纵容王太清如此,却不知道怀宗皇帝沉迷丹术的缘故——怀宗皇帝与宪宗皇帝不同,怀宗皇帝登基时尚且稚龄,大权皆在太皇太后手中,因不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子,且其生母出身卑微,没有得力的外家,所以在太皇太后面前甚是惶恐,而王太清本是侍奉太皇太后之人,后来被太皇太后派到怀宗皇帝身边,怀宗皇帝以为他是太皇太后所遣监督自己之人,对他极为客气,甚至是忍让,王太清察觉这一点,便引诱怀宗皇帝追求道家长生之术,太皇太后去后,更是一手遮天!” 元秀脸色沉了下来:“郭家已亡,你便是说王太清乱政始于太皇太后,如今杜氏将兴,本宫也没什么可说的!” “太皇太后在时,郭氏兴盛达到颠峰,当时便是宗室也不敢与郭家轻易争锋。”杜拂日摇了摇头,“贵主请继续听下去——太皇太后去后,王太清主政,怀宗皇帝沉迷丹术,但怀宗皇帝长子英王贤能有才,诸臣所望,结果却因此为王太清所忌,暗中下毒将其毒杀,后面几王也是如此,以至于怀宗皇帝的后宫妃嫔虽然一共为怀宗皇帝诞下近十子,但活到了怀宗皇帝驾崩的,却只有宪宗皇帝并如今的鲁王,宪宗皇帝的英明朝野皆知,就是在做太子时,在臣子里面的口碑,也是不差的,所以贵主难道不想知道,宪宗皇帝当时一个劲的往国子监中跑,又与先父、叔父交好,王太清固然狠毒,究竟主政多年,焉能未觉?” 元秀心念一转,张口惊道:“难道是因为母后的缘故?” “王太清本是郭太皇太后近身之人,奉了太皇太后之命去侍奉怀宗皇帝,这才掌了大权的。”杜拂日淡淡的道,“太皇太后甍时王太清在朝野已经颇有根基,虽然在太皇太后面前依旧恭敬,但以太皇太后之能,如何看不出来他的野心?因此后来宪宗皇帝到了大婚之龄,便听从先父劝说,主动向郭家求娶嫡长女为正妃,这就是文华太后。” 元秀皱眉深思,杜拂日继续说道,“文华太后与宪宗皇帝是少年夫妻,虽然宪宗皇帝当初求娶文华太后确实有借郭家之势自保之意,但文华太后美貌刚烈,且聪慧有能,与宪宗皇帝也算是两情相悦,因此先父死前,才未觉太过愧疚,毕竟当时宪宗皇帝虽然假借蹴鞠为戏,时常与先父约见,共议铲除王太清之事,但次数多了,先父又是杜氏五房嫡长之子,在宗族内也素有才名,王太清自然也生疑虑。而先父为了让宪宗皇帝免遭王太清毒手,建议他求娶文华太后,本就有利用文华太后,并她身后的郭氏之意,至于文华太后是否能与宪宗皇帝琴瑟和谐,先父当时却是未曾考虑的。” “十二郎这话说的,本宫都快相信已故的杜丹棘,乃是一个心慈手软俨然花甲妇人的郎君了。”元秀淡淡的说道。 “贵主在原上射猎也有段时间,不知可见过母兽与幼兽一起被发现之时的情景么?”杜拂日听她讥诮自己的父亲,并不动怒,只是淡淡的道,“在这个时候母兽总是挡在幼兽之前,然它若发现猎人并无放过幼兽之意,而自己又不可能阻拦得了猎人的话,那么它会选择带着幼兽逃走,这种事情,它会选择最强壮的幼兽,那剩下的幼兽它难道不怜惜么?不过是因为难以两全罢了。” 说到此处,他平静的看向元秀:“自古便有一句话叫做忠孝难以两全,这世上其他的事情也不外如是,为政之人谋算天下时,黎庶犹如草芥,万物皆为棋子,若不然,以有情之心,何以起手布局?但若撇开局外,究竟还是常人罢了,先父亲手布此局,虽然布时毫无犹豫,布下也未后悔,即使文华太后与宪宗皇帝相看两厌,因此潦倒一生,先父早知结局,也会如此而行,但私下里扪心之时,终究还是希望文华太后能够与宪宗皇帝琴瑟和谐的。” “这就好像……”元秀忽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重五那一日,十二郎得了本宫三姑的消息,特特等在了观澜楼中,等着本宫自动送上门去时,虽然无论本宫是丑如无盐还是骄悍如太平、安乐,终究是要敷衍好本宫的,但心中是否也希望本宫最好貌美如花又蠢得三言两语便能骗个晕头转向?” “贵主那一日去其实我等先前并不知情。”杜拂日见元秀笑意变得不屑,微微一哂,“玄鸿元君劝说贵主那一日到观澜楼,确实有知晓贵主正在练习骑射,而我箭技不错,有引贵主与我相识之意,但更多的意思却是希望贵主能够因此对杜氏有所好感,从而劝说太上皇停手,贵主那一日不是还曾劝说我去报考武举么?” 元秀淡笑道:“如此说来三姑却是里外不是人了,从本宫及宗室这边来看,她出卖了自己的侄儿侄女,可你们那边也不觉得她立下来大功。” 杜拂日未在意她的讥讽,只是淡淡的道:“当初宪宗皇帝在时对叔父信任无比,而太上皇与琼王一度有夺储之仇,正是因为宪宗皇帝为琼王所娶正妃乃是我的表妹之一,结果最后宪宗皇帝究竟未曾改立储君,依旧以太上皇为储,甚至为了避免兄弟相残,还将琼王与齐王皆远远的打发出了长安,以宪宗皇帝的英明,如何会不知道太上皇既然对我叔父记恨已久,一旦登基,自然会对杜氏不遗余力的打压,如此长安不攻自乱,正给诸镇大好时机,贵主以为,宪宗皇帝岂会为皇室,为梦唐,留下如此败笔?” 元秀皱起眉,实际上,这也是她所想不明白的地方。 无论宪宗皇帝与文华太后的感情有多深刻——如今更是知道了宪宗当年娶文华太后的缘故,最初不过是为了保命,但即使如此,宪宗皇帝也未必会感激文华太后,毕竟那一个让怀宗皇帝诸子暴毙的暴毙、战战兢兢的战战兢兢的王太清,还是郭家的女儿身边出来的。 即使宪宗与文华当真是琴瑟和谐,但宪宗这样的英主——英主也意味着,必要时,他的选择,将一切以帝国为重,或者说,以李室为重! 丰淳与杜青棠的仇怨因文华太后之死而结下,那时候丰淳不过十二岁,他心中的仇恨与怨怼在宪宗皇帝面前绝对无法掩盖,宪宗费尽心机从王太清手下逃出生天、又诛杀曲平之,征伐诸镇,中兴梦唐——这样一位英主,他如何甘心为了与文华太后的那点情谊,让自己的心血在自己死后被子孙败坏殆尽?更别说他还曾为了信王李佳之死,冷落文华太后并丰淳近十年! 若是丰淳英明果断之处更胜宪宗,足以对付杜青棠并振奋李室,也许宪宗皇帝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不沾染一个鸟尽弓藏的名声,将重臣留给新君收拾,也能让新君尽快的立威。 毕竟宪宗再是英主,他首先姓李,若让他选择,杜青棠与李室,无论前者为他立下多少功劳,他终究会选择李室。 但丰淳才智尚且不及宪宗,即使有着正统的优势,他也不会是杜青棠的对手,这一点,元秀当初看差了,可信用杜青棠一朝的宪宗,却绝对不会看错! 杜拂日淡淡的笑了:“这是因为,宪宗皇帝驾崩前,其实已经为这样的局势留下和解之法,只可惜太上皇,亲手毁了!” 一道雷霆轰然劈过,阁外的雨声更密,一阵比一阵急的风雨卷入,让元秀生生的哆嗦了一下,杜拂日屈指一弹,支在窗上的木棒骨碌着滚到了外面的屋檐上,窗吧嗒一声合上,风雨之声顿时小了许多。 “宪宗皇帝曾给昭贤太后留下密诏,贵主十五及笄后,下降于我,这是因为太上皇自幼重视文华太后,文华太后临终前叮嘱太上皇无论如何要照应好贵主,太上皇算不上英明,但也算不上太过昏庸,因此若是太上皇一直重视文华太后,因此对杜氏怨怼难去,那么因着贵主的缘故,加上杜氏到底还是比较有用的,必然会缓和对杜氏的态度,如此,叔父依旧致仕,由我以驸马身份参政,背后有叔父指点,到底也不至于君臣反目;若是太上皇年岁渐长,为社稷故,不再计较郭家之事,那么贵主下降杜氏,也能使太上皇倚重起来更放心些。”杜拂日低笑着道,“贵主也不必责怪宪宗皇帝早早算计了贵主……须知道我这些年在长安声名不著,本就是宪宗皇帝之意,在贵主还年幼时,宪宗皇帝不时便会秘召我入觐,亲自考核,总也不肯委屈了贵主的——昌阳公主的驸马崔风物,因在长安少年中最为著名,从而在昌阳公主选驸马时,奉召入宫,他与李家十娘之事,虽然知晓之人少,但又怎瞒得过宪宗皇帝,兼之这道旨意,宪宗皇帝不欲先发,这才令我蹈光养晦,莫学崔风物一般招摇过市,免得将来贵主嗔怒……” “宪宗皇帝这么做,也是因为昌阳公主下面,还有一位东平公主,若是我时常出入坊间,恐为东平公主看中,引起姊妹不和,这也是宪宗皇帝欲化解太上皇与杜氏之仇,故意将这道旨意留给昭贤太后,让太上皇亲自下达,文华太后与郭家之事过去不过十几年,如今朝野尚未完全忘记,如此也可为太上皇博一个大度的名声!又恐太上皇不允,因此此诏特特给了昭贤太后,若太上皇在贵主及笄后,依旧不肯允婚,或者有为贵主另择驸马之举,昭贤太后可以此诏明示天下,如此太上皇也只能亲自下诏让你下降杜氏……所以,你及笄前,昭贤太后溺毙于龙池。” “你若想问叔父与我是几时设此局的,那是因为昭贤太后手中那道旨意,宪宗皇帝生前便已告诉了叔父,甚至曾言,若是太上皇有意阻拦,叔父可设计促成此事……当昭贤太后忽然溺毙后,我们便知道了太上皇的选择。” 杜拂日静静凝视着元秀:“所以阿煌,你本该就是我的妻子!否则昨晚,我为何用上了迷魂香,也要将你留在宫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六章 家国(十) “先帝既然想到了以本宫来缓和君臣反目之局,却不知道是否料到他平生最为信任重用之人,最后亲手倾覆了他所立的储君?”沉默良久,一直到了风雨声都仿佛静下来的时候,元秀方悠悠的反问。 杜拂日淡然道:“阿煌以为太上皇如此行事,梦唐将如何?” “那始终是本宫的五哥。”元秀不假思索,冷冷道,“本宫若是早知此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杜拂日站起身来,打开了窗,但觉一阵凉风吹入,却已没了雨打铁马之声——原来方才雨已经停了,夜色依旧是墨黑的,但远处的灯火已经看得清晰,从元秀的座上,甚至可以清楚的勾勒出蓬莱殿殿门的轮廓。 杜拂日看着如今软禁了丰淳并其膝下三子的中宫,悠悠的道:“前隋传位不过三代乃终,本朝延续至今,已有两百八十余载,而此刻国祚渐衰,远非盛时能比,阿煌,以你的聪慧,难道不知如今的梦唐,便如一个垂病老人,在它壮年之时,出几个昏庸无为之君,倒也罢了,如前朝怀宗、昭宗,都是沉迷旁门左道,不问政事,使宦官当道之主,所以才有了宪宗皇帝时的艰难,英王等诸宗室之死,那个时候,诸镇是如何对待长安的,阿煌身为公主,在宫中想必也听到只字片语。” “在清忘观里有一幅叔父所作之画,画上题跋,似乎阿煌是看过的。”杜拂日转过头来,面色怅惘,然眼神稳固犹如磐石,“那题跋其实缺了最后两句!那两句,却是宪宗皇帝所加!” 元秀皱眉:“缺了哪两句?” “何人堪折兮若木,将以拂日兮使山河肃!” 元秀面色逐渐古怪:“先帝去时,本宫不过十二,你比本宫长两岁,当时也不过十四,那时候,先帝便如此看重于你?十二郎此言,是不是太过了?” “阿煌却是误会了。”杜拂日朗朗而笑,“宪宗皇帝加这两句时,我尚未出生,因先父在我出生前便亡故,宪宗皇帝以叔父继先父之责,叔父便为我取名拂日,宪宗皇帝知道后,复赐字若木——当初你回诗时用到若木,叔父差点以为你已知宪宗皇帝驾崩前与他相约之事,但后来见阿煌并无进一步举止,才知道是巧合。” 元秀默默听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那你可知道本宫的字?” “宪宗皇帝为你拟煌为名,与光同义,字自然也与光有关。”杜拂日淡然一笑,“你及笄后,原该字夷光。” “夷光?”元秀皱起眉,念了一遍,不觉冷笑道,“这是当年西子之名,西子原本不过是越溪一个浣纱女,本宫却是金枝玉叶,只是勾践献其灭吴,却不知道先帝以此为本宫之字,有何用意?” 杜拂日听出她的不满与怀疑,微微一哂:“西子入吴宫不过是一场辗转,阿煌可知道她最终结局么?” “陶朱再富,终不过商贾之流。”元秀顿了一顿,淡淡的道,“何况这也不过是《越绝书》之片面而言罢了,十二郎似对此字颇为赞许,莫非也有昔年范氏功成身退之念?” “得志,自当泽加于民,李太白尝有诗云,天生我材必有用,此句常解为天下无不可用之人,亦有既负才能,不可使之掩藏之意。”杜拂日平静道,“杜氏先祖且不去说,五房中自先父起,莫不怀此念,我自不敢懈怠!” 他回答得坦坦荡荡,一片光风霁月,元秀许久难回,蓦然问:“我可否去蓬莱殿探望五哥?” 她忽然改了自称,杜拂日自然察觉了,但还是摇了摇头:“朝议已经决定,明日先让太上皇移宫南内,晌午后,邱监就已派了宫人前去打扫准备,为免明日移宫时困乏,还是等太上皇到了南内再去吧。” 元秀对他的拒绝也不意外,她问时便没指望眼前之人能够为了自己破例,她靠到隐囊上,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淡淡道:“既然如此,长夜漫漫,还请十二郎说一说你答允的事吧。” “郭家当年族没,与今日带阿煌你离开迷神阁之人不无关系。”杜拂日简短一句,却立刻叫元秀脸色一变,差点没尖叫出声!他从窗前转过了身,嘴角含笑,“这不是很难猜,昨夜宫变确实突兀,连韦造都措手不及!若非一直盯着邱监或者叔父者,未必能够在那样短暂的时间里想到借助韦华妃来将我引走之计,再加上你们离开时先从密道到了迷神阁丽娘的院子,让丽娘要了洗尘香以避开猎犬追踪,那时候迷神阁里其他人都走光了,查到丽娘那里昨晚歇着的是李家十一郎不过是几句话的事罢了,当初贺怀年以魏博使者的身份前来长安吊唁,也就是阿煌你遇见贺夷简的那次,贺怀年闻讯匆忙离开了平康坊前,正与那位李家十一郎对饮,这个消息固然因为贺夷简后来以百金求你身份,以至于满长安坊间都是议论纷纷,所以并不起眼,但我却是记住了。” “因此带走你的人,必然与河北有关,或者说,必然与贺夷简有关。”杜拂日目中闪过一丝冷意,方继续心平气和的解释道,“此人虽然是通过李十一郎才潜入迷神阁,又是用迷药放倒了燕郎才得手,但他能够迷倒燕郎,靠的是提前从小云儿处换走了原本的助情香,而燕郎向小云儿要那种香,本是他一时顽心起,并非早有预谋,也因此他极为心虚,在与云娘子索取时,亦是警戒四面的,在那种情况下偷听到这个消息而未被燕郎发现,更能够抢在燕郎赶到小云儿那里前掉包——唔,燕郎可是告诉过你,我的耳力甚好,小云儿就住在了你在迷神阁时所居院子之旁,那晚我便守在你帐外,夜深人静,燕郎为了不被我察觉,非但寻了一个距离最远的地方翻.墙,甚至是步步小心、和着夜间滴露之人行进。足见带走你之人,武功不低,虽然河北也号称高手如云,不过那几位,我都很清楚他们昨晚的动向,惟独一人,与河北有关,但其实也算不上是河北之人……是那一位道家的长生子,十几年前在关中可谓是妇孺皆知,许多长安贵胄都对其敬畏之极,最后却悄然而去,阿煌,是他么?” 杜拂日惯常温和,犹如被打磨得极好的玉石,只看着光泽就知道温润,但也不知道是否两者如今地位高下逆转,元秀怎么听,都能够听出他这番解释与询问里的冰寒之意,她恹道:“是他又如何?” 算一算时辰,若是长生子还没有带出徐王,恐怕早已失败了,虽然方才雨声大,延英殿离这边又远,可如今雨停了,也不听宫中喧嚷,也不见有人来禀告杜拂日,那么应该成功了,延英殿靠近了玄武殿,玄武殿之北,就是玄武门,门外瓮城,出了重玄门,便是乐游原上,甚至不必经过长安…… 总而言之,杜拂日若是打算现在去追上的话……元秀眸子沉了沉,用力咬住唇,一眨不眨的看着杜拂日。 杜拂日盯着她,忽然问:“长生子是否答应了你什么?或者说,你让他做了什么?” “本宫若是不想说,你打算如何?”元秀冷冷的反问。 “宪宗皇帝早已将你许我为妻,何况我虽不能够称为君子,却也不至于逼问一个女郎。”杜拂日并不为她的态度而动怒,只是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元秀一皱眉,也随之起了身,却听杜拂日喃喃自语,“你方才提过想去蓬莱殿,虽然只是顺口而为,但也透露出一个消息,那就是你并不怕蓬莱殿会有什么事……这么说来,你托付长生子之事,便与蓬莱殿无关?如今你最担心的便是太上皇……与蓬莱殿无关,又能够对太上皇有利……长生子的武功,想来是不会太低的,况且此人还是道门出身,十几年前便以奇诡之术使许多人惊为谪仙……” 杜拂日目光炯炯的看着元秀,一字字道:“玉玺已经在邱监手中,除此之外,大约也就是诏书或者其他信物一类了吧?神策军有邱监坐镇,关中仅此一军!叔父之名素来震慑诸镇,诸镇尽管有觊觎之心,恐怕彼此顾忌,等闲不愿抢先出头,但你为太上皇忧虑,却是等不得的……单有诏书与信物,太上皇怕是会死得更快,那么……是徐王!” 元秀脸色变了数变,冷笑道:“十二郎不愧是杜青棠亲自教导出来的,本宫不过提了一句蓬莱殿,你竟就想到了延英殿去!” 杜拂日一皱眉,转身便要向阁外走去,元秀却冷哼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忽然拿起几上宫灯,一把掀了灯罩,就要向自己衣摆燎去!杜拂日此刻虽然已经转过了头,却听得身后焦味,迅速回身,只见元秀衣裙下摆已经焚烧了一寸,他不假思索拿起几上茶水浇了下去,沉声道:“你做什么!” “五哥既已无望,不论他在你们眼里究竟有多么的昏庸,却始终不曾亏待了我,一直守着当初答应了母后的承诺!”元秀切齿道,“若不然他何不照着先帝的叮嘱将我下降于你,待杜氏放松了警惕后,或者待杜青棠死后,再对杜家发雷霆之怒,将郭氏与我们母后所受过的煎熬,统统还给了你们!他这么做无非是不欲我伤心难过罢了!如今他已无望,我又有何颜活在这世上?昨儿个袁别鹤已经焚了玄武殿,此刻便让这座珠镜殿陪我去向母后请罪好了!” 杜拂日虽然以茶水浇灭了她衣上火焰,但元秀手里兀自拿着烛火,当下趁着杜拂日以袖子替她擦拭时,用力将烛火连着烛台丢到了方才所坐的锦榻上!如今正是七月初,虽然暑期未消,但夜晚却究竟有些凉了,何况方才雨急风大,这阁里更是清凉一片,采绿担心竹簟过凉,换了草簟,隐囊也是如此——这两件,却是比竹制之物易燃多了,何况那烛台里面,尚有许多油在其中,顿时阁中轰然而明! 见此情景,已非几上茶水能灭,杜拂日不及多言,立刻停住了为元秀擦拭衣裙的手,起身时反手一把揽住她腰,几步便到了阁门前——方才元秀与他进这阁来时却是吩咐了其他人都退下的,只是采绿、采紫究竟不放心,与霍蔚一起坚持着站在了门外不远处等待,此刻见杜拂日揽着元秀出来,都是一惊,随即发现了门中透出的异于寻常的火光! “速去取水!”杜拂日吩咐了一句,见霍蔚与采紫立刻奔下阁去,采绿却向自己奔来,急叫道:“阿家!” “珠镜殿中多是宫女,内侍太少,这火中尚且有油,不可单以水浇而灭之!”杜拂日飞快的拦住了她,叮嘱道,“你去殿外叫杜默来帮手,我送阿煌去寝殿安置!” 采绿见他说话间阁中果然火光更盛,热气腾腾而出,如今这时候的宫殿皆是纯木建造,别瞧这会里面只是烧了一个榻,若是不及时扑灭了,将整个珠镜殿焚为灰烬那是一点也不希奇的,她虽然记得过来看元秀,但见此情景也有些慌张,被杜拂日这么一说,糊里糊涂的便转身冲向殿外。 梦唐宫殿自有规制,杜拂日虽然是头一次到珠镜殿来,却也知道何处是寝殿,因霍蔚与采紫的吩咐,如今殿中宫人都在忙着救火,偌大寝殿里却是空无一人,只是门窗紧闭,在骤雨过后究竟有些闷热,杜拂日将元秀扶坐在榻上,俯身淡淡道:“我看看是否又烫到。”说着也不避忌,直接撩起了她的裙角,元秀面色苍白,冷冷看着他的动作,却也未阻拦。 杜拂日扫了一眼,见她肌肤白腻如雪,并无异常,翻卷起来的贴身亵裙也未见焦黑之状,却是他动作迅速,火只烧了元秀外裙一层,这才暗松了口气,依着原样替她放了下去,正要起身,忽然颈侧双双一重,却是元秀伸臂搂住了他脖子,眯着眼道:“十二郎不是急着去延英殿看徐王么?如今五哥已经成了太上皇,而你的叔父杜青棠并那宦奴邱逢祥大权在握,先帝所留的那道旨意早已不算什么,为何见本宫欲焚殿自尽还要阻拦?莫非你与那贺六一般舍不得本宫的容貌?果然,先帝为本宫先拟了小字夷光,究竟是有缘故的,那施夷光,岂非是靠了容貌才得以青史留名?只是十二郎以为,本宫是否有那等耐性与忍性?” “宪宗皇帝为你取此小字,并无随施夷光之意,却与煌有关。”杜拂日欲起身,然而元秀却用力按住了他的肩,只得维持着半跪在她面前的姿势,然他身量比元秀要高出许多,如此依旧是与元秀平视,淡然一笑,伸手掠了掠她方才重新滑到额前的鬓发,别至耳后,才道,“夷一之光,这才是宪宗皇帝为你取此字的意思。” 夷一,即太平统一。 江山破碎江河日下的梦唐,着实是需要这样一道光。 在这一刻,元秀才知道宪宗皇帝的用意,他为及笄后的嫡女早早准备了这样一个字,并且留下了笄礼后将她下降杜拂日的遗诏,正是希望自己生命之中未能够完成的事,能够在新君丰淳与旧相杜青棠的联手下继续。 所以才有夷光,太平统一,既指丰淳与杜氏,也指宪宗皇帝的冀望,梦唐恢复如盛世时的太平统一,四海来朝。 “阿煌,你好生卤莽。”杜拂日依旧淡淡笑着,神色平静,然而为元秀掠起鬓发的手却渐渐抚上了她的面颊,“你方才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元秀头一偏,欲避开他的手,然她却又担心杜拂日继续前去延英殿,并不肯松开了手,因此究竟不能完全避开,好在杜拂日只在她面上一抚而过,并未继续轻薄,她才重新坐好,淡淡的道:“本宫以为本宫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杜拂日盯着她许久,忽然低低的笑了:“不,阿煌是在赌,赌我究竟对你有几分真心。”他悠悠的道,“要么去延英殿,要么救下你,或者救下你之后还可以继续去延英殿,所以方才我吩咐你的宫人救火,自己送你来此,你并未出声反对,是也不是?” “十二郎这般聪慧通达之人,本宫还有什么可说的?”元秀的声音极低,犹如切齿。 “所以我现在还可以走,你知道我习有武艺,延英殿虽然离得远,但真正过去也不用太久。”杜拂日叹息,他话声未毕,立刻觉得元秀又收紧了些手臂,冷笑道:“那你便先杀了本宫罢!” 方才杜拂日抱着元秀仓促进殿时,只随手点了一盏宫灯照明,又担心元秀欲继续焚宫,特特放在远处,如今只照着杜拂日的面目半清不楚,他似乎低低的笑了一笑,笑声愉悦而促狭。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七章 家国(十一) 贺夷简风尘仆仆,才进魏州,却立刻感觉到了一股迥然平时的紧张气氛,回到节度使府,贺之方亲自站在石阶上等待他:“你跟我来。” 书房里铺着巨大的坤舆图,河北到长安的数条官道尤其被醒目的划了出来,紫檀木镂刻猛虎下山的翘头案上凌乱的散着几张宣纸,其上字迹草率,显然是随手写下,鎏金博山炉已经熄灭,但书房里还残留着醒神香的气息,显然贺之方昨夜亲自在此处与部属商议过趁长安宫变进军一事。 “你在路途上没有收到长安急报,我先与你说一说。”贺之方见贺夷简虽然仗着年少力壮,但这一回星夜飞驰回来,还是面带疲乏,眼中便有几分心疼,但究竟还是没叫他去休憩——原本,长安到河北虽然用了鸽信,到底也有探子打听了消息再设法传出的耽搁,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杜青棠之能,贺之方最清楚不过,便是给了他三五日的时间,也足以让他将局势稳固不少,因此贺之方也不罗嗦,直截了当的道,“长安确实出了事,邱逢祥在四日前发动宫变,先是清肃了神策军中忠诚于皇室的士卒与统领,其中丰淳帝一手提拔的、从前东宫出身的统军使袁别鹤在玄武殿左近焚宫警示无果,血战而死!此刻整个大明宫,并大内、南内,可以说整个长安都在神策军戒备之下!” “宫变当晚,长安平康坊一等一的阁子迷神阁以十几年前琵琶之技冠绝长安的秋十六娘重新登台献艺为名,将满朝文武里面一大半都邀了过去,其中包括皇后的亲生父亲、司徒王展,并其子王子瑕,以及其余众臣,并有许多士子。如此宫变次日清晨,这些人全部被杜青棠邀到了太极殿议事……丰淳帝如今已经被尊为太上皇,不日群臣将议立新帝,听闻这会琼王与代王支持者最多。”贺之方说到这里,脸色很难看,“你先前说过燕侠之徒燕九怀与迷神阁关系亲密,可见此事探丸郎也在其中,当年燕侠之所以离开长安,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不欲将探丸郎牵扯进朝局之中,而杜青棠对燕侠有恩,燕侠此人虽然刺客出身,却最重信义,虽然被杜青棠诓过一回,总是还没狠下心来对付他,最后思来想去只有一走了之!如今看来,不论杜青棠是从秋十六娘入手还是从燕九怀入手,探丸郎这一回出了手,那么以杜青棠的手段,将来他们想抽身也难了!” 贺夷简皱起眉:“丰淳帝便一点翻盘可能也无?” “你问的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贺之方点了点头,“丰淳帝托易道长带出了一封血诏,从易道长传回的第二封鸽信来看,丰淳帝在诏书里怒叱杜青棠并邱逢祥不臣之心,并抓住了韦杜姻亲关系,将换田之事引起的风波,皆推到了韦造受此二人之命欺瞒于上上面去!诏令诸镇出兵勤王!” “只有血诏?”贺夷简想了一想,“玉玺如今在谁的手里。” 贺之方叹了口气:“易道长去迟了一步!玉玺如今在邱逢祥手中!却是拿不出来的。” 见贺夷简闻言凝神思索不语,贺之方倒是松了口气,进书房这么久了,贺夷简还未曾问过一句元秀公主的下落,看来自己这个独子虽然任性骄纵,却也并非事情轻重不辨之人,他正要思索着怎样将徐王之事告诉贺夷简,却听贺夷简喃喃自语道:“四天……如今新君还未继位?” “长安最近到的消息,道是琼王、代王这两派争执难下。”贺之方随口说了一句,贺夷简却摇头:“这不对,父亲方才已经说了,如今长安皆在神策军戒备之内,并且杜青棠从前朝到本朝何等声名?他既然也插手了宫变之事,如今哪里还有群臣说话的地方?叫他们上太极殿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真正有资格在新君人选上面表决的实际上也只有邱逢祥与杜青棠两人!但如今宫变已经过去了四天,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再者,丰淳帝留下血诏之事虽然给了易道长,因此杜、邱两人或者此刻也还未知,但新君一日不立,长安一日难宁,长安不宁,便是给我等诸镇机会。”贺夷简皱眉道,“这一点寻常庶人中聪慧一些的都能够看出来,以杜、邱两人的眼界如何不知?为何还会蹉跎至今?” 贺之方微哂道:“这一个咱们在长安的探子也打探不到什么,只是有一点,当年宪宗一朝,我曾亲自前往长安觐见,倒是听说过,这位邱逢祥邱监,与杜青棠是素来不和,两人在宪宗一朝,就只是面子上勉强过得去罢了。” “宪宗皇帝自身与兄弟乃至于肱骨之臣都深受宦官所害,对宦官自无好印象,何况宪宗皇帝先后除王太清又诛曲平之,饶是如此,神策军权最后还是在宦官手中,杜青棠与宪宗皇帝君臣相得,焉能与邱逢祥和睦?”贺夷简点了点头,“邱逢祥能够在宪宗皇帝并杜青棠手中保住兵权,自然手段厉害,何况如今关中仅神策一支大军,如今府兵败坏,除了咱们藩镇,整个梦唐,欲寻出堪与神策军抗衡者,可谓是飘渺之举,只是父亲尝言杜青棠手段了得,邱逢祥手中虽有军权,但杜青棠未必就会落于下风!当初杜青棠独自前来魏州下旨,何尝不是轻装简从?而父亲其时兵马雄壮又能奈何?况且邱逢祥与我等不同,四十完神策军听从他归听从他,他一介阉奴,欲效仿我等先祖,拥兵自重裂土为镇……却是做不到的,因此他必须依附皇室,原本他逼丰淳帝退位,是借口换田之事,但天下自然有人骂他欺君罔上,若再杀杜青棠,想来他是没有这个胆子的,最重要的是,杜青棠既然肯参与宫变,自然也会有自保之策。” 贺夷简若有所思道:“所以,我以为,杜青棠与邱逢祥如今迟迟不表态,有三种可能,一种是两人欲立的新君人选不一,私下都难以说服对方,但两人既然联手发动宫变,想必也是彼此忌惮,担心在朝上公然表态,一旦谈崩,如今的长安可是无人有这个资格来缓和!二者便是,杜青棠与邱逢祥早已决定了新君人选,只是对丰淳帝如此之快的被赶下台心存疑惑,打算借着此事观察群臣、整肃朝纲!” “那么第三种呢?”听了他的话,贺之方不置可否的问道。 “第三种就是为了我们了。”贺夷简冷笑着道,“如今皇室衰微,别说这一回还有让诸镇都忌惮无比的杜青棠在内,单是一个邱逢祥,此人从前虽无王太清的恶名,但王太清行事还都假借他人之手并鸩毒之类的阴私手段,他却公然领兵宫变,从此奸佞之名,怕是王太清也有所不及了!邱、杜两人联手,并不虞长安内部有谁能再与他们作对,唯一担心的便是咱们藩镇了,宫变是何等的大事,任他们如何猝然发动,如今咱们也是知道了,岂有不趁着这个机会打一打其他主意的道理?这一点,杜青棠与邱逢祥也是知道的,父亲以为,杜青棠的性情,可是那等坐等事情找上门、还是主动出门去消弭灾祸的人?” 贺之方听了,微微一笑,拈须得意道:“我儿果然聪慧!你这番话,倒与孙朴常并花婆昨晚议下来的结果一般无二!你说的这三种可能,他们都认为这第三种,最为符合杜青棠为人!” “国一日无君则一日众心难安,也是杜青棠这等人物,自忖有那个能耐一人出而天下安,方敢拖着新君来做诱饵钓着咱们上当!”贺之方话说到此处,贺夷简忽然皱眉道:“所以,我担心阿煌!” 贺之方没想到他好端端的说着局势却又扯到了自己心上人身上,不由心下暗恼,只是想着自己这个独子好歹也有这点年纪了,这些年来身边除了妙娘再无他人,原本是为了免他太过分心,如今妙娘也被打发了,究竟少年情热,若与他反驳下去怕是反而要伤了父子之情,当下便按捺住了心中之火,只是道:“贵主乃是女郎,如今可不是高宗皇帝时候,再者宗室虽然衰微,男嗣却也不少,单是丰淳帝自己便有三个幼子,何况你不是说过贵主乃是聪慧之人,她能有什么危险?杜青棠此人智谋超人,着眼布局往往都是俯瞰天下,区区一位金枝玉叶,难道还会因为她与丰淳帝同父同母便出手算计?如今长安都不知道有多少事要这位贤相处置!” “丰淳被尊为太上皇已经四日,以阿煌的为人,岂有不为了这个兄长竭力奔走的道理?”贺夷简摇头,“杜青棠为人老辣,阿煌此举,定然无法瞒过他的耳目,他若是不阻止,那就是阿煌越帮忙反而对他越有利,越是害了丰淳,这样一旦事发,阿煌心中必然难过无比……若是阿煌所作的有害于杜青棠,杜青棠的为人,确实不会特意与阿煌为难,但若阿煌挡了他的路,却也不会因为她的身份与年岁有任何怜惜……” 贺夷简沉吟着,对贺之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浑如不见,正色道:“所以求父亲将夏侯借我一用!” “你想要夏侯去长安?在这个时候?”贺之方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混帐!如今诸镇对长安都是觊觎无比,正值用人之际,夏侯乃我河北第一高手,你却为了一个女郎,在这眼节骨上要把他派出去——就算你自信在魏州与军中用不上他,如今长安是什么局势?你可知道,长安宫变次日傍晚我等就接到了鸽信,可见消息何等迅速!你当这是探子厉害?!这是杜、邱故意为之!夏侯虽然厉害,长安那边四十万神策军,再加上杜青棠与邱逢祥这些年焉能不收拢高手?上一回那燕侠弟子燕九怀,岂非当着夏侯的面打伤了你大哥?夏侯都不曾拦阻得了他!单此一人或许杀不了夏侯,再加上几人呢?你这分明是为了贵主想叫夏侯去送死!再者如今长安宫变之事已成定局,你以为那位贵主会不长眼么!” “阿煌性情刚烈,必不会因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而认命。”贺夷简摇头,“我也不是要夏侯一定做什么,只是他去长安替我打探一下阿煌可否安好,若是不好再出手不迟。” 贺之方看着他一阵无语,他自己本是冷心寡情之人,否则当年也做不出为了一个节度使之位,将贺家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的事情,就是结发之妻高氏,还为他生下了唯一的郎君贺夷简,后来他宠爱美貌年少又擅长歌舞的美姬时,也是理直气壮的,然贺夷简后来为母出头,一戟当庭杀了那美姬,也叫后来贺之方的姬妾再怎么得宠也不敢太过嚣张——那美姬死时正是在魏州风头无二之时,贺之方却也只是称赞了几句贺夷简的戟法,轻描淡写的着人收拾了尸体并血水了事。 虽然他如此处理有大半是为了贺夷简这根独苗,但方才还恩爱情浓的美姬,转眼当面被杀了却这般冷淡,也足见贺之方本性。 却不想他好容易才得来的独子却是这样一个痴情的,贺之方心中当真是说不出的怄气,只是独子对于已经衰老的人来说究竟尊贵难言,贺之方再次忍了下去,轻声慢语的问:“若是贵主当真惹恼了杜青棠,你以为杜青棠会将她当做了郎君一般拿下狱去吗?就是本朝风气开放,当年太平、安乐公主都曾参与过了夺储谋政之事,也不过是赐鸩自尽,岂有公主受牢狱之辱的?你以为夏侯又能够做什么?” 贺夷简皱起了眉。 贺之方见他这样,心中冷笑了一声,他飞快的想了想,却又转换了语气:“我知你始终对那位贵主放不下心,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如今杜青棠虽然主政,但新君究竟还是会姓李的,贵主依旧是贵主,只要她自己不惹事,想来杜氏也不会主动与她一个少年女郎计较,你既然为她这般哀求,罢了,我便让夏侯走上一回,只是你也知道了,长安如今的不稳,极有可能是杜青棠与邱逢祥故意为之!这两人联手,非同小可,李室衰微,帝国江河日下,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如今乱局已隐隐显现,我等想要独善其身那是绝不可能的,因此你若当真想继续尚主,总也要让长安心甘情愿的答应把人给你送来!” “多谢父亲!”贺夷简这才松了口气,欣然笑着拱手道。 贺之方转过头来,借着取茶的机会,敛中目中杀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八章 家国(十二) 贺夷简为元秀担忧之时,却不知道元秀还是三日来头一次离开珠镜殿,邱逢祥到底是做着内侍省监的人,宫变次日,他便恢复了六宫的供给,一应如前,除了不允各人离开各自的殿中外,几乎与未曾宫变一样。 当然,蓬莱殿尤其甲士如林。 元秀正是要去蓬莱殿。 “太上皇这些日子饮食清减了许多,耿太医看了几回道是太上皇心火过盛的缘故,今儿个太上皇起早便用不下膳,晌午后便使人去告诉了邱监,邱监亲自过来问过,太上皇说想见一见阿家,邱监允了,这才叫老奴来相请。”一个眼生的内侍有气无力的说道,这内侍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年纪,面白无须,从他身上的服饰可见身份不低,但元秀从前却从来未曾见过他,虽然如今宫里宫外都知道邱逢祥做主,别说元秀这样一个公主,就是丰淳都被逼成了太上皇,但这内侍倒也没有什么轻慢之色,只是他说到一个允字,才可窥出几分傲意。 元秀没有说什么,只是立刻回寝殿换了一身衣裙,扬眉道:“那就走罢。” 蓬莱殿里甚是阴冷,不是凉,而是冷,元秀身上穿着夏衫,乍从烈日下走进去,居然立刻浑身一个激灵!她打眼一看四周,却见原来殿上殿下至少放了十几个冰盆,蓬莱殿虽然因为是历代中宫所居之处,较其他殿宽敞,但如今放了这许多冰盆在里面,四面的帐幕又都垂了下来,门窗紧闭,却是犹如深秋般,不远处侍立着的几个殿上宫女,竟皆着了夹衣。 元秀不由下意识的拢了拢牙色掐银丝绣梅杏暗纹的半臂并杏子黄披帛,正殿上面虽然放了这许多的冰盆,可殿上除了侍立四周的宫女却不见有人,她皱眉问那引自己进来的老内侍:“大家呢?” 丰淳虽然被尊为太上皇了,诏书也已明示,但元秀却依旧以在位之帝的称呼来叫他,那老内侍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止住,只是伸手向殿后的一扇门处肃了肃,道:“阿家请往这边走,太上皇却是在后面的暖阁里面。” 说是暖阁,如今却也比正殿那边好不了多少,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贵妃榻,榻后立了四折喜鹊登梅绣屏,只是躺在上面的人云鬓花颜的,却是王氏,见那老内侍带了元秀进来,王氏恰好偏头看了一看,不觉一惊,忙支起了手臂:“九娘你怎么过来了?” 旁边杏娘赶紧扶了她一把,劝道:“殿下身子重,万事可要小心些。” 元秀四下看了一眼,却见丰淳并不在此处,心下一惊,但也不能不理王氏,只得道:“说是五哥想见我,我便过来了。” 王氏深深看了一眼为她引路的内侍,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纪公公不知,方才五郎嫌这阁子里怪闷的,所以去后面庭院里走走了。” “多谢殿下,老奴这便带阿家去后面寻太上皇。”那纪公公笑着行了个礼,倒是礼数周全——却就这么公然带了元秀要甩手而去,元秀心里挂念着丰淳,因着先前与王氏的罅隙,如今虽然彼此都无暇再计较,究竟也不及先前的亲热,她离开时目光在王氏小腹上转了一转,到底忍不住道:“这殿里冰盆这许多,还请殿下注意些身子。” “这不打紧,本宫在榻上时却是盖了薄被的。”王氏依旧是和蔼的语气,微笑道,“五郎他心火难降,若不放到那些总是觉得胸口闷。” 元秀抿了下嘴,再不多话,举步跟上了纪公公。 蓬莱殿因是中宫居处的缘故,不但正殿比后宫其他殿都要宽敞,庭院也是如此,丰淳这一走,纪公公带了元秀,沿着蓬莱殿里的回廊找了许久,才在一株枝叶茂盛的石榴花树下寻到了他。 远远望了过去,鱼烃侍立在不远处,身形似乎明显的佝偻了下来,丰淳究竟年轻,虽然遭逢了这般大的打击,到底正当壮年,腰背反而挺得更直——他原本站在石榴树前背对着纪公公并元秀,看模样似在对着那树上的花果发愣,可是元秀方踏下回廊,他竟就觉得了,恰好回过了头,兄妹对望,都见彼此脸色憔悴了不少…… “九娘你来了?”两人对望片刻,元秀嘴唇动了动,丰淳却抢先了一步,温言问道,他神态语气一如从前,元秀心中没来由的一酸,强自将泪水忍了回去,点了点头,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 那纪公公见丰淳问了元秀后,目光复看向了自己,倒是知趣,拱手道:“回太上皇,邱监知道太上皇挂念阿家,因此让阿家在这儿单独陪太上皇说一说话,晚膳也可陪着太上皇一起用。” “鱼烃你与他都下去吧。”丰淳有些漠然的吩咐道,鱼烃颤颤巍巍的答应了一声,用有些浑浊的眼珠看了眼元秀,元秀轻声道:“你也当保重些。” “……老奴遵阿家之意。”鱼烃苦笑了一下,到底还是应了。 元秀这回过来,原本就未被允许带侍者,如今纪公公带着鱼烃退了下去,这庭中便只剩了丰淳与元秀两人,晌午虽然已经过了,究竟是烈日当头,元秀固然还带着正殿那边的深秋凉意,心中又凄苦难言,站了这么一会也觉得日头过烈,见丰淳还是站在花树下并无离开之举,便走到了他身旁,低声道:“我听方才那纪姓内侍说五哥心火旺盛,如何还能在日头下面久站?咱们且寻个荫凉处说话罢。” 她想着丰淳乍逢大变心火那是怎么都降不下去的,也不怪蓬莱殿上那许多的冰盆放着,生生的在殿里堆砌出了一个秋日,如今却又跑到了这庭中来曝晒——丰淳此刻,恐怕心里忽冷忽热,难受至极,怕是极难劝说的,谁知她这么一说,丰淳却是立刻都依了,点头道:“你这一路走来想必也累了,可要去看看大郎他们?” 韩王三人都是宫变后紧接着丰淳被送到了蓬莱殿的,元秀从前对这三个侄子谈不上疏远也谈不上亲近,毕竟那时候谁能想到丰淳登基不过四载未足就被邱逢祥赶下了台?以他的年纪,加上身子素来健壮,将来子嗣必定更多,偏生丰淳如今膝下的这三个,不论是出于生母还是自己本身的性情,也都不是很讨人喜欢的。这一会被丰淳主动提了起来,顿时心有戚戚,勉强笑道:“他们可都还好么?” “都好。”丰淳带头向韩王三人住的地方走去,淡淡的道,“只除了二郎,他早先在齐王府里赴宴后回宫便病了,昨晚似乎又冻了一回,此刻还在发着烧。” 元秀沉默不语,卫王从齐王府回宫后发烧的事情,曹才人是报到了珠镜殿的,宫变当天她出宫的时候,还打算从迷神阁回来后,再去大福殿里看一看这个侄儿的烧可是退了,却不想这一出宫回来竟已经变了天日。 韩王、卫王并魏王虽然都已经封了王,只是年纪都不大,加上邱逢祥为要看守方便,却统统安排在了蓬莱殿的一处偏殿里面,移了另外两张榻进来,让三兄弟一起睡在这里,内外伺候的俱是内侍不说,外面甚至公然的站了禁军。 见到丰淳与元秀过来,众侍与禁军倒是依礼躬身,两人都没理会,元秀自顾自的问着卫王:“却不知道耿静斋有没有来看过?” “上午给我诊脉后,也给他看过,道是因后来着凉有些严重,不过开了药捂一捂,倒也无妨了。”丰淳说的轻描淡写,看他神色也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元秀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进了门,却见外间是一副紫檀木的锦榻并下首数席,后面皆列绣屏为遮,两名陌生的内侍站在了不远处,默不作声的躬身行礼,不待允诺却又站了起来。进了内室,但见韩王搂着同母所出的幼弟魏王,并肩坐在了丹墀上发怔,在他们身后,锦绣罗帐下面的榻上有人影似卧似躺,想来是病中的卫王了。 看到丰淳与元秀进来,韩王与魏王都是眼睛一亮!双双站起了身。 其中魏王因为是幼子的缘故,早先赵芳仪又是最得宠的一个,因此在丰淳面前素来最不拘束,韩王还记得先在原地行了礼,他却已经一迭声的叫着父皇扑了过来。 丰淳今日的耐心似乎特别好,含笑伸手扶住了他,正要说话,却觉得下袍一湿,魏王扑过来时眼泪已经下来了,如今却都沾在了他袍上,夏日里丰淳只穿了一件越罗常服,顿时觉得,他弯下腰抱起了幼子,微笑道:“二郎如今怎么样了?” 韩王先向他行了礼,复向元秀行礼,轻轻叫了一声九姑,元秀默默上前扶起了他,只听韩王回道:“耿太医方才送了药来,儿臣喂着二弟喝了,药里有安神之物,因此二弟这会还在沉睡,耿太医说,今儿若是发了一身汗,想来明日就该开始好了。” 这偏殿里并无冰盆,想来也是为着卫王的缘故。 丰淳抱着魏王闭目想了片刻,对韩王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在这里吵了他,且去外面坐一坐。” 韩王自然不会反驳,元秀默默跟着他走回了外间,在榻上坐了,那两个内侍未等吩咐,已经备好了茶水呈上来,丰淳毫不在意的喝了,复替魏王擦拭了泪水,将他放回地上,道:“你陪你哥哥坐着。” 魏王兀自有些不肯,但被韩王瞪了一眼,还是乖乖回到了殿下韩王身旁。 韩王见丰淳与元秀都沉默不语,室中氛围一时僵住,那两个内侍却无离开之意,便壮着胆子问:“父皇,九姑今儿怎么会过来了?”韩王虽然才启蒙,却不笨,知道宫变之后,王皇后并韦华妃腹中子嗣且不论,自己与丰淳这父子四人却一定是前程渺茫的,自然不许与诸殿联络,今日元秀忽然过来,但禁军内侍依旧,显然不是丰淳夺权成功。 “我今儿过来陪你们用晚膳,你们可愿意么?”丰淳神色复杂,正欲说话,元秀忽然接口,轻轻笑着问。 韩王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魏王却蓦然插话道:“九姑,能不能请母妃也来?” 元秀笑容立刻一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四十九章 算与间(一) 麻妞臂上挽着一只柳条编成的篮子,篮里已经放了五六枝鲜花,色泽不一,皆是节度使府里开得最盛最好的,她似乎还嫌不够,手里拿着花剪,打量着眼前一株足足开了十几朵的月季,这月季颜色深红,几如玫瑰,甜香扑鼻,引得几只蜂蝶顶着烈日绕着它飞来飞去。 不远处两名其他姬妾的使女恰好路过,看见了她,认出是楼氏的人,彼此对望了一眼,都不禁轻啐一口:“楼氏这妖精,想的倒好呢,这几日节帅忙得紧,她还这般花着心思打扮,这般的招摇,迟早有一天招了郎君的不喜,那穆氏就是个例子!” 这两人说话声音虽然低,可一转身却见麻妞双手插腰,瞪大了眼睛拦到了她们面前,喝道:“你们刚才在嘀咕什么话?可是在咒楼娘子么!” 这两使女伺候的却正是先前楼氏身边的使女之一刁氏,趁着楼氏天葵的时候勾引了贺之方,也成了府邸里的妾室之一的那一人,刁氏能够从楼氏手里抢食,自然也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又擅长逢迎,居然顶着楼氏的打压在这后院里面站住了脚,尤其刁氏刻意在夫人高氏跟前做低伏小,有高氏撑腰,楼氏几次想为难她都反而吃了亏,而高氏之所以不将一干美姬放在眼里,便是因为贺夷简,贺夷简当年因穆氏对高氏无礼,悍然当庭杀之!从此贺之方的后院都对这位郎君极为恐惧,这会贺夷简刚刚回了魏州,后院里照例都是要老实些的。 因刁氏比楼氏更受高氏喜欢,所以这两名使女先被麻妞这一喝弄得一惊,但随即想起高氏又定了定神,冷笑道:“便是咒了楼娘子又怎么样?如今节帅与郎君俱是事务繁忙,咱们娘子担忧这暑天体虚,亲手熬了肉羹送过去,以让节帅补一补身子,楼娘子倒是可笑了,不但不为节帅分忧,反而一个劲的涂脂抹粉,媚惑节帅——只可惜啊,节帅这几日,都住在了书房里,谁耐烦去看楼娘子呢?你这些花儿朵儿却是平白的糟蹋了!” 麻妞瞪眼喝道:“胡说八道的小蹄子!因着易道长的神算,咱们河北打从年初便是风调雨顺的,如今暑天里正是节帅颐养的时候,成德的节帅还在咱们这儿呢,这会能有什么事情繁忙到了连郎君都不得闲,净会胡诌!瞧我回头告诉了楼娘子,在节帅面前怎么说你们这两个胡言乱语的东西!” “哈哈,长安出了那样大的事,楼娘子居然到这会都不知道。”那两个使女顿时相视而笑,其中一人幸灾乐祸的对她做了个鬼脸,“还以为节帅多么宠爱楼娘子呢,原来比起咱们娘子却是差得远了,麻妞我们瞧你跟着楼娘子也混不了什么,还不如去求一求咱们娘子,或者念在了当初一起过的份上,咱们娘子心善收留一下你,若不然等楼娘子失了宠,以后啊别说这满园的花你来剪,便是过来看看,也得觑着点儿没人的时候!” 麻妞嘴上丝毫不含糊,立刻回道:“哦?这么说,你们倒也记得原本刁氏的身份也不过与我一般是楼娘子的奴婢?” 那两名使女顿时语塞,另一人怒哼道:“不识好人心!咱们走!” 麻妞又与她们吵嚷了几句,这才气哼哼的重新回到了那株月季花树前,选了几朵花型最为完整、开得恰到好处的剪了,却也无心再选旁的,便将花剪放回了篮中,施施然回了楼氏住的小院,如今楼氏这里又拨了一个姓辜的使女来照顾,后院之事素来由高氏掌管,楼氏因着先前麻妞之举,对这辜氏的忌惮更甚于逼迫她为长安之间的麻妞,尤其是饮食及贴身之事,更是丝毫不许辜氏插手,因此这辜氏在楼氏这里既清闲又尴尬。 这炎炎夏日,楼氏宁可独自窝在了房里靠着姬妾不多的冰度日,也不肯叫她在里面打扇,提防之心可见一斑。辜氏等在了屋檐下面,见到了麻妞提着花回来,好歹找到了些事做,她知道这花都是楼氏要的,并不敢靠近与触碰,所以迎上来走到了麻妞另一边,拿帕子替她擦着汗,嘴里道:“这会正热着,我向大厨房那边要了些解暑的绿豆汤吊在了井里,麻妞姐姐可要用一些?” 麻妞待她倒是和气,笑着点一点头:“可是多谢你了。”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我人笨手拙,娘子跟前的差事总也做不好,都要赖着姐姐帮我分担,如今不过是略尽一尽心意罢了。”辜氏听了脸色顿时一黯,麻妞立刻觉得了,只是她还是笑眯眯的:“这是哪里的话?我瞧你做事也是麻利的,只是娘子念旧才多叫了几回我,加上你才来,并不清楚娘子的喜好,待有空的时候我替你多说一说,你记住了便也是了,咱们这里除了我就是你,娘子哪里还能不倚重你?” 辜氏听她这话里还是一味的敷衍,她讨好麻妞想要借此得楼氏喜欢也不是头一回碰壁了,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笑着道:“姐姐说的是,姐姐这会子才从太阳下面走过,井里怕是湃得过了,我且先去提了上来,放上一时半刻的再吃,免得回头拉肚子。” “这可得你注意了。”麻妞笑眯眯的道,“我若是病倒了,这院子里的差使啊可都得落你头上了,到那时候你怨我也没办法呢。” 这话说得辜氏脸色顿时一僵,面上不自然的笑道:“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姐姐身子一向最好不过,怎么就会拉肚子了?我一定好好盯着那绿豆汤,不让它坏了。” “那却多谢你了。”麻妞对她笑了笑,挽着篮子进了内室。 辜氏望着她的背影,禁不住用力咬了咬牙…… 内室里面帐幕重重的,按着节度使府的份例,楼氏也算是正当宠的姬妾了,但五州之地究竟不能与宫廷相比,何况高氏素来就不喜欢她,借口高旷如今正留在了魏州颐养,高旷非但是成德节度使,还是高氏之父、贺之方的岳父,正经长辈,他那里的冰自然不能亏待了,如此名正言顺的克扣了姬妾用度,所以楼氏如今两天才能分到一小盆冰,这内室虽然坠了重幕下来隔了外面的暑热,却也闷得慌。 见到了麻妞挽着篮子进来,楼氏无精打采的看了一眼,室中昏暗,她也没看清楚篮内是什么,只是闻到了花香,便奇道:“这会子正热着,你去摘什么花?” 这话若是被辜氏听见定然要起疑,但这会辜氏却去取绿豆汤了,小院里唯一的那口井在院子角落,与内室是最远的,所以麻妞说话也不藏着:“这两日见信鸽来回飞得极是频繁,节帅到你这里来了也少了,我猜测前院是不是有什么事,为了不叫你引怀疑,打听到了刁娘子往前面送东西送得勤快,今儿专门去花园里堵她那两个使女了,还跟她们吵了一架,却也打听到了些消息。” 楼氏听见了这个就变色,麻妞却继续道:“但她们知道的究竟也不仔细,为免引起怀疑,我也没多问,如今却要你帮一个忙。” “你……你要我做什么?”楼氏虽然被她迫着默认了做了奸细,却还是头一次沾事,不觉声音都打颤了。 麻妞冷冷道:“你可知道外面那辜氏如今正打着这院子里才我与她两个使女,你防她防得再紧,她想着法子药倒了我,你也不能不叫她近身!否则就是明摆着疑心夫人,这会郎君就在魏州,夫人随便在郎君面前说上几句,从前的穆氏就是个例子!” 听到穆氏,楼氏顿时又是一颤。 “你想个借口,让我去一回大郎府上。”麻妞吩咐道,“做好了,有我在这院子里一日,辜氏便休想害到你,若不然,我只要装上一次病,还能跟辜氏拿些儿好处,你看你有几条命!” 难道贺怀年早与长安有约? 楼氏虽然久在后院,不谙时局,此刻也不由呆住了…… ………………………………………………………………………………………………………… 于是,前面的坑补上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章 算与间(二) 赵芳仪自然是不能请到蓬莱殿来的,虽然说一个芳仪在如今的宫里面压根就无足轻重,但这会无论是丰淳还是元秀都没有那个心情去多问一句,况且邱逢祥是否因此要怀疑他们另有目的还未必,所以魏王最后到底还是失望了。 蓬莱殿此刻的小厨房里已经全部换了邱逢祥派来的人,做的饭菜谈不上好,到底在宫里待久了,却也坏不到哪里去,然难得一起用膳的四人却都觉得食之无味。才入席时,元秀打眼一看四周,卫王这会还在昏睡,自然是不能起来用饭了,除了韩王并魏王外,皇后王子节却也不见踪迹。 她便问道:“皇后殿下如何不来?” “她这几日因着身子重的缘故,饮食很是变了许多,专是好辣,所以都是分着吃的,这会不来也罢。”丰淳淡淡的道,听起来对王子节似乎也不是很关心,元秀当初就疑惑过了他为何忽然对王子节亲热起来,如今却又骤然的冷淡了下去……但这会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便勉强笑道:“我听坊间有人说过,酸儿辣女,想来皇后这一胎是位公主倒也好,五哥如今膝下还没有女郎呢。” 这话若是丰淳此刻还没被尊为太上皇的时候说却是不妥的,那个时候丰淳正欣然于可能会得一嫡子,但如今,华妃与皇后腹中都是公主,反而更容易有条活路。这个道理丰淳也知道,他脸色黯了黯,却又掩了下去,只是道:“今日这土窟春,倒是我叫他们去紫宸宫的院子里面挖出来的。” 元秀点一点头,丰淳却已经挽起袖子来,亲手替她斟上了一盏,连着韩王与魏王,也略喝了一小盅,见他打定了一醉方休的主意,元秀心下暗叹一声,也跟着多饮了几杯。 土窟春原本后劲便不小,丰淳这几坛又是在地下埋了数年的,更是绵长凛冽,元秀有几分酒量,还只是微熏,韩王与魏王到底年幼,渐渐都靠着案旁睡了过去,旁边既伺候也监视的内侍过来扶起了两人,小声道:“还请太上皇莫要贪杯,老奴等且扶了韩王并魏王殿下下去休憩。” 丰淳不在意的道:“带他们与二郎睡在一处就是,去看一看二郎如今可还烧着?” 那两名内侍应了一声,抱着韩王并魏王下去了,过了片刻出来回禀道:“回太上皇的话,卫王殿下如今还在睡着,老奴斗胆,以手加殿下额上相试,殿下的烧似已退了许多,然身上却又出了一身的汗,连里衣都湿透了,老奴想着是不是给卫王殿下沐浴一番,免得身上不爽快?” “病中沐浴恐怕容易邪风入体吧?”丰淳还没回答,元秀先皱起了眉,其中一名内侍想了一想道:“那么老奴着人去太医院问一问当值的太医?” “如此甚好。”元秀点了点头。 韩王与魏王离开后,席上气氛更加的沉闷,兄妹又默不作声的喝了几盏,却见方才带元秀过来的纪公公并鱼烃双双走了进来,纪公公打眼一看,见席上菜肴杯盏也差不多了,和气的笑了一笑,拢着手道:“这会天快晚了,老奴来送阿家回珠镜殿。” “五哥,我先走了。”元秀放下手中瓷盏,顿了片刻,才对丰淳说道, 丰淳掩袖尽樽,道:“你去罢。” 元秀起身时略有些踉跄,那纪公公忙陪笑道:“阿家可是醉了?老奴这便命人去准备仪车!” “不必,本宫无妨,还是走回去,路上散一散酒意也好。”元秀扶着桌子闭了闭眼,却摆手回绝了。 纪公公陪着她出去,走到了快到蓬莱殿门前时,元秀忽然想起,问道:“皇后殿下的身孕,这几日可有太医来看?” 纪公公似乎并不意外她直接问这个问题,先是纠正了一声:“阿家问皇太后?”这才接着道,“皇太后的身子如今甚好,这几日来,耿太医已经过来替太后看了两回,都道母子均安!” “母子均安?”元秀重复了一遍,纪公公忙道:“是老奴说话差了,耿太医原未说皇太后腹中子嗣是男是女,只说均安,只是咱们这么说惯了,一时却是改了口,耿太医说皇太后如今月份尚浅,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只是不拘是公主殿下还是皇子殿下,总是阿家的嫡亲侄儿是不是?” 元秀斜睨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这纪公公奉了邱逢祥的命来带她去蓬莱殿见丰淳,又停留了这许久,方才在蓬莱殿里看皇后王子节待他也是客气的,想来是邱逢祥身边的心腹要人,丰淳落到今日,虽然杜青棠一手促成,但若邱逢祥不背叛,单凭着杜青棠,却也无法奈何得了深居宫中的丰淳……这纪公公既然是邱逢祥身边的人,怎么这话里隐隐竟有劝说自己想开些的意思? 宫变之后,只要新君还是出自李家,对公主们的影响不能说没有,但比起诸王,却要小得多,便是杜清棠与邱逢祥都不容丰淳父子四人活命,就连王子节与韦华妃腹中子嗣,除非确定是女郎,否则能否活到了诞生之时、以及生下之后是否能够活下去也是个问题,不过梦唐一朝虽然出过女帝,还不是李家血脉,但也正因此,本朝对于女主临朝是极为反感的,到了现在,皇太女那是想也别想了,可以说,若是平常,金枝玉叶们倒也算是有些分量的,但这会,若非她们下降了重臣之家,宫变之中,却都是被忽视的。 这纪公公若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小内侍,倒还可以理解为他是一时恻隐,尽管元秀视这等恻隐为羞辱……但他既是邱逢祥心腹,如此安抚自己,却是有什么打算? 元秀抿了抿嘴,邱逢祥发动宫变,杜青棠也在其中插了一手,丰淳如今已经被称为了太上皇,看样子新君到底还是姓李的,只是究竟是宗室里面哪一个,却不是李家能够做主的,如今能做主的也就是邱逢祥并杜青棠,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会都已经四天的功夫过去了,新君的人选迟迟不见落下,恐怕这两人是在争执不下。 虽然被关在了珠镜殿里这三日来,邱逢祥对后宫管得极严,每日里菜蔬份例无缺,可连霍蔚这样的老人亲自出面打探消息,居然也是一无所获,在这种情况下,元秀也不知道为什么新君人选迟迟难决——不过,宗室里面,最有资格继位的,除了丰淳膝下的三子外,便是他的兄弟们,其中年纪最小的徐王李佑,已经被她托了长生子带走……此去魏州是生是死是祸是福,连元秀自己也不知道。 去掉了一个徐王,单从杜青棠这边来看,他最想扶持上位的,应该是琼王,琼王不但娶了杜家的外甥女,而且他本就对杜青棠极为推崇与景仰,曾经为此请求宪宗皇帝,让他向杜青棠请教学问——也正因为宪宗皇帝允了,而那个时候杜青棠的权势又是极盛,才有了后来宪宗皇帝有意改立储君的谣言。 除了琼王、徐王外,丰淳的另有两个兄长,代王与齐王,这两个年长的王都是才德平平之辈,其中代王虽然据说书读得比齐王要好,一来到底不是当做储君养大的,二来他是博陵崔的外孙,杜青棠自己就是世家子弟出身,因他的缘故,杜氏大兴,也因他的缘故,短短三年有余,杜家也流露出了衰败之意。 况且博陵崔氏的底蕴比杜家更为丰厚,虽然有崔南风这样的纨绔,也有崔南熏那等真才实学、胸有城府的子弟,代王若是承位,可不比丰淳如今没有外家支持,被邱逢祥说废就废——博陵崔虽然从本朝起一路衰微,又不比郭家武将辈出,好歹也是个助力,届时杜青棠就算有扶立之功,怕崔家也容不下他继续宪宗一朝的一人独大。 至于齐王,却是没有外家扶持,但他的王妃长孙明镜,可是文德皇后的后人,长孙家到如今纵然是衰败了,究竟也是本朝世家之一……当然,杜青棠与邱逢祥原本就是借口了换田之事发动宫变逼着一贯勤政的丰淳下了位,这两个支持新君,那是怎么都不愿意选一个明君的,即便是不喜丰淳的宗室,总是姓李的,一个臣子来挑挑选选的指一个人做新君,但凡有几分本事的君主,当时不发作,以后若是寻了机会,岂有不报复的道理? 这样想着,邱逢祥却是极有可能会中意丰淳膝下的三个幼子,毕竟这会年纪最大的韩王也才六岁,虽然已经记事,到底还是懵懂的,方才在蓬莱殿里,看那两个监视的内侍,照料三王也是很尽心……邱逢祥若是支持三王,而新君人选至今未定,那也就是说,杜青棠是另有中意的人选了?莫非当真是琼王吗? 琼王有肖宪宗之称,邱逢祥恐怕不会喜欢这个说法,虽然如今看来琼王也未必有宪宗皇帝那么英明…… 邱逢祥兵权在握,但看起来这新君人选居然还是奈何不了杜青棠。 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命心腹向自己示好么? 元秀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斜前引路的纪公公,丰淳在位时,她是长安人尽皆知的圣人胞妹,极受宠爱,如今丰淳被废,她虽然依然是金枝玉叶,但在新君之选上,却哪里来的说话的余地? 如今虽然女郎们依旧有泼辣剽悍的,究竟不比开国时……纵然对朝局有所影响,多半也是因着驸马或外家的缘故……驸马…… 元秀皱了下眉,当初贺夷简百金求一名的败家之举,长安上下皆知魏州贺六心仪了本朝的九公主,至于在宪宗时就秘定的与杜拂日的婚约……却不知道邱逢祥是否知情? 难道是因为这两人中的一个? 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元秀想得出了神,一直到手臂被托了一把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原来已经站在了珠镜殿前的殿阶上,采紫一脸担心的扶住了她,另一只手却拿帕子替她擦着额上沁出的一层薄汗,正好听到那纪公公轻声慢语的跟殿中迎出来的宫人解释:“太上皇今儿晌午因身子不甚爽快不欲用膳,倒是想起了紫宸殿上数年前埋下去的几坛土窟春,因此使人都挖了出来,晚膳时便与阿家一道对饮了几盏,连带韩王与魏王殿下都好奇喝了些,结果这会还在蓬莱殿里昏睡呢,方才老奴说要奉阿家仪车归来,只是阿家说了不必,道是走回来散一散酒意也好,却不想路上看着阿家步伐稳健,到了殿前却是有些醉怔了。” 纪公公说的也是有利,元秀这会是当真有些酒意上涌了,但还维持着几分警觉,听罢立刻接口道:“本宫瞧五哥身子却是极好的,方才酒菜都吃了许多,本宫不胜酒力,五哥却是酒量不小,况且鱼烃已经在旁劝说,想来是不会过饮的。” ——她这么说,显然是担心纪公公这边才说了丰淳身子不爽快,回头蓬莱殿里就名正言顺的暴病而死了一位太上皇。 这点儿心思,自然瞒不过被邱逢祥亲自打发了去盯着丰淳的纪公公,他微微笑了一笑,躬身道:“阿家说的也是,再者太上皇今日见了阿家,还一道用了晚膳,想来明儿总是心绪要畅快些的。” 他有意咬重了畅快二字,元秀目中浮起一丝怒气,把头一扬,径自就着采紫的手回殿去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一章 算与间(三) 元秀被采紫扶着进了珠镜殿,采橙亲手捧了一盏醒酒汤来,温言道:“奴想着阿家到了晚膳的时候还不曾回来,大约就是五郎那边留了饭,五郎惯常喜欢小酌几口,怕阿家喝得便是不多,晚上入睡不安稳,是以早早备了此汤。” 她这是把话说的委婉了,到了晚膳时见元秀还没回来,猜测她被蓬莱殿留饭是真的,至于丰淳有小酌的习惯,却是为了掩饰皇室如今景遇的借酒浇愁罢了。 元秀点了点头,接过喝了下去,采紫又赶紧端了一碟蜜饯上去,让元秀拣了两颗含着,慢慢化去醒酒汤的味道,待吃了几个蜜饯后,元秀好歹清醒了些,四下一看,便问道:“采绿去哪里了?”她近身的宫女,最常用最信任的采蓝,自在迷神阁外她迷迷糊糊的被杜拂日带走了,留了采蓝、薛氏并于文融到这会都不见踪影,那晚杜拂日在珠镜殿里等待,一路进宫来时嗅着往日里脂香花芬的大明宫中浓郁的血腥气息,又从车帘中偶尔窥到了些许宫道上未曾被洗净的血迹……元秀却是不敢问了,不问,心里究竟还有个指望。如今见又少了个采绿,不禁心中又是一冷。 采紫忙道:“阿家不要急,采绿就在后面,霜娘和雪娘那里,因霜娘发起烧来,雪娘究竟是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便求了橙娘去看看,只是橙娘掌着庖下也不能一直守着霜娘,今儿阿家去蓬莱殿没有带绿娘,绿娘就自告奋勇去看着点儿霜娘,却是咱们看到阿家回来一时忘记告诉她了。” 听见郭霜,元秀抿了抿嘴道:“既然这样也不必叫她过来了,端些点心来让本宫垫一些,本宫也去看一看霜娘。” “庖下有刚刚做好的毕罗,阿家可要吗?”采橙在旁听到了便接口问。 元秀道:“不拘什么,随意上些便是。” 采橙听了这话便晓得她今儿与丰淳虽然一道用了晚膳,怕也是吃得不痛快,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今这局面,这一对兄妹若是还能够敞怀那也是怪了。 …………………………………………………………………………………………………… 郭霜与郭雪这对姊妹因为入宫是事出有因,说起来若不是元秀隔了这些年忽然想去紫阁别院里避暑,她们也不至于招惹了博陵崔与卢、冯这些纨绔,为着自保的缘故,只得跟了元秀进宫做几年宫女,原本她们就是郭家家生子,郭家如今虽然已经族没了十几年,那位郭十五郎也不知道在何方,但紫阁别院是文华太后的陪嫁,这对姊妹自然也算是元秀的奴婢了,跟进宫来伺候,倒也算是抬举。 却不想这会一场宫变,连元秀自己的将来都不晓得往哪里走,她们自也不提以后了。 因是文华太后那边的人,再加上当初进宫时也不没打算待几年,所以安置的地方也与寻常宫女不同,郭霜是单独的一间厢房,在元秀这儿却是锦字辈的宫女才有的待遇,虽然是一人一间,但因地方狭窄,虽然是晚上了,踏进去究竟还闷热着。 厢房里最占地方的便是一张木榻,榻后一张素屏隔开了更衣之处,上面悬了烟罗帐,临窗的地方是一张小案,两个半旧的月牙凳并一个搁盆等器物的架子。 这会郭霜正躺在了榻上,帐子半垂不垂,采绿手里正端了什么与她低声说着话儿,郭雪便依在了榻沿上,三人听得门响,采绿与郭雪回过头来看,见元秀进来了,都吃了一惊,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行礼道:“阿家回来了?” 榻上面的郭霜听得元秀前来,也要起身,元秀已经轻斥道:“你伤还未好,听说又烧了起来,还动什么?” 郭雪年纪小,本就是幼女,在家里惯常被宠爱的,在别院里又因容貌性情深得采橙一干大宫女喜欢,就是元秀待她也总是分外看一眼的,如今听了这话眼泪便下来了,壮着胆子道:“阿家救一救阿姐罢,阿姐这会额头烧得紧,采绿姑姑拿冰替阿姐擦了两回身子还是退不下去呢!” 元秀眼睛一瞥,已经看到方才采绿捧在手里,如今顺手在请安前放在了榻边的瓷碗里,却正装了大半碗水,里面浮了几块冰,再听郭雪说已经替郭霜擦了两回,不由大为吃惊:“怎么会烧得这么厉害?” 她拨开了采绿与郭雪近前一看,却见帐子里面郭霜双目似闭非闭,看起来是神智尚存,知道这会元秀在旁,竭力想要清醒的,只是无奈身子不成,所以再如何挣扎,究竟显出了气息奄奄来,郭霜算不上好颜色,生在山野之中,又常帮着父母做事,手脚素来麻利,因此肌肤也算不得太过白皙,远不及郭雪玉雪可爱,但饶是她肌肤相比此刻室中诸人略显黝黑,也难掩盖满面被烧得赤红如火。 元秀略挽了袖子在她额上一探,感觉手底下俨然是烙铁一般,果真是烫得惊人,也亏得郭霜身子健壮,若不然怎么这会还有些神智? 她皱眉问采绿:“你先前拿冰给她擦着身子时,她可是烧得这么厉害么?” 采绿苦笑着道:“回阿家的话,先前霜娘因着高烧却是人整个都晕了过去,雪娘哭着去寻了橙娘,我听到便过来看了看,听说从前有人家聪明伶俐的小儿,便是因着幼年时候这么一场发烧,最后竟生生的烧糊涂了变作了傻子,所以过来一摸霜娘身上滚烫,又见她昏迷不醒,奴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先让人不那么烧了的好,若不然烧糊涂了便是治好了究竟也是难过的事情……好在这几日虽然没准太医过来为霜娘看一看,可冰例倒是有多的,奴就先拿了些来用了。” 元秀一言不发,半晌对郭雪道:“如今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往日里你阿姐也不必遭这一场灾,说起来她弄成了这个样子,原也是为了本宫,所以本宫并非不尽力,实在如今力不从心……这会本宫也只能略试一试了,你且在这里守着你阿姐,采绿你随本宫出来。” 郭雪虽然年纪小倒是极懂事的,听了这话忙收了泪,躬身道:“奴等进宫本就是为了伺候阿家,为阿家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阿家这会为奴的阿姐做的,奴与阿姐却都是感激不尽的。” 元秀这会也无心与她多言,叫出了采绿走到厢房外面,又让附近的小宫女离远了些,对她附耳叮嘱:“你去殿外寻禁军,问一问他们能否带你出宫去寻杜家十二郎。” 采绿也为如今请不到太医忧愁,听了她这话究竟还是一惊:“阿家又要寻杜十二?恕奴多一句嘴,那杜家十二郎,看着翩翩君子,可他的叔父杜青棠又怎么教得出纯善之人来?照理说霜娘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奴婢,如今虽然五郎被软禁中宫,但咱们珠镜殿的份例却是丝毫不少,想来就是旁的地方缺了些什么,这邱逢祥一时间倒也没有为难阿家的意思,奈何阿家从三日前就想着召太医来为霜娘诊治,那起子小人却是个个推三阻四的,这会霜娘病得这样厉害,可别又是杜家算计着阿家?” “你在这儿替霜娘都擦了两回身子了,她这情形若再不就医,恐怕也就过个今晚的光景。”元秀淡淡的说道,“何况本宫最为尊贵的便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如今他们连五哥都敢软禁与明诏废弃,若当真欲要算计本宫,本宫又有什么还手的余地?” 采绿顿时默然,她想了一想,方郑重的问道:“除了替霜娘请太医外,阿家可还有旁的话要奴转告杜十二郎么?” “本宫在珠镜殿里无趣的很,杜家十二郎若是闲得慌,不如时常过来探望探望本宫。”元秀蹙着眉,沉吟良久,方道。 采绿犹豫了片刻,到底劝了一句:“阿家怎么说身份尊贵,虽然从前曾向五郎自请下降杜家十二郎,然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同往日,是不是问一问杜家十二郎可否让阿家像今儿去蓬莱殿一样去四下里走一走?” 采绿这番话自然是因为当初元秀自请下降时,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杜拂日不过是一个连在长安坊间都声名不著的世家子弟,身上连个功名也无,到了这会,元秀的嫡亲兄长都被杜拂日的叔父联手宦官赶下了帝位,说是尊为太上皇,实际上却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 而杜拂日如今固然依旧身无功名,但便是往日长安最最桀骜的少年郎,也不敢再招惹了他去——元秀从身份上来说,依旧比他尊贵,可尊贵若是没有了相应的实力来支撑,到底也只是一个空壳子罢了。两人之间的高低之势形同逆转,元秀让杜拂日闲暇了便过来,在采绿听来自然有些太过示弱,而改成了想去其他地方走一走,虽然没有明面上邀了杜拂日过来,却也等若是告诉杜拂日,元秀不耐烦被软件于珠镜殿,并且在殿中也是无聊的。 这样若是杜拂日有意有心,自行前来,元秀好歹也保全些面子。 “不必这样迂回。”元秀听了,却摇着头,简短的解释了一句,“如今可不是看着面子的时候,五哥的稳妥才是最紧要的。”她瞥了眼身后,见郭霜的房门还是关得紧紧的,声音又放低了些叮嘱,“我叫你去,一来是因为你见过杜十二,二来,叫你说的这些话才是紧要的,替霜娘请太医还是次要之事,你可明白了?” 若是这会采蓝在旁,定然会替采绿详细的解释,可这会采蓝人都不晓得在什么地方,但采绿见元秀无意多加解释,一时间却想不明白元秀这样不顾颜面的主动邀了杜拂日进宫来探望自己,却怎么与丰淳的安危扯上了关系,但也只得带着疑惑道了个是字。 采绿退了下去,霍蔚却从回廊的阴影处走了出来,望着元秀轻声道:“阿家恕老奴多一句嘴,以老奴对杜青棠并邱逢祥的了解,这两人心志都极为坚定,阿家这么做,怕是他们未必会放在心上,恐怕还会恼了阿家多事。” “本宫如今最担忧的却不是他们。”元秀苦笑了一下,采绿或者不知道她主动明言邀请杜拂日过来的原因,但霍蔚既然听到了却是立刻猜到,七月的夜里总是有些凉了,她拢了拢臂上披帛悠悠的说道,“如今说起来都道五哥的性命是捏在了杜、邱两人的手里,他们若当真要五哥死,那么本宫自然做什么都是无用的,但其他人呢?这宫里从来最多跟红顶白之人,就是宫外难道就少了吗?” 霍蔚叹了口气:“阿家说的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二章 算与间(四) “李家的这位九娘子,这是拿你当盾用呢。”杜七身穿藕荷色绉纱圆领袍衫,头戴累丝嵌宝冠,手里摇着一柄本朝名家字画的竹柄折扇,施施然的对着采绿的背影点评道,“这位九娘子,当初贺六心仪她时,追求极为热烈,也不见她给一句准话和软和半分,如今你虽然是宪宗皇帝早早为她预备下来的驸马,可是昭贤太后已死,那道遗诏多半也是落进了丰淳手里,怕是寻不出来了,当年的事情,丰淳定然不会承认,旁的人,知道的如昭贤太后,却是已经故去了,这位贵主,心里究竟相信不相信,可没个准儿,如今居然差了贴身宫女到玢国公府邸里来寻你,虽然先提了太医之事,可这话里话外却是为了贵主邀你进宫而来,虽然如今局势非比寻常,怎么说也是后宫,她一个没下降的金枝玉叶,又生得美貌,你等着看罢,恐怕这会儿靖安坊的左近已经在往外传消息,说是你与这位贵主之间有了什么……” 杜七摇着折扇笑了一笑:“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这贵主当真对你有意,凭着她那幅相貌和身份,一些事儿上面顺一顺她倒也是无妨的,可我瞧着这位贵主怕是对你利用居多,真心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儿?” 杜拂日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七哥自己的事情还未解决,如今却要先替我操心起来了吗?” “你是说错娘?”杜七却未被他这话将住,微微一哂,随即不以为然道,“大伯固然再生气,错娘好歹也是秀才之女,又不是什么商贾之家出身,我虽然是杜家子弟,却连个功名也无,若不是姓着杜,比她家好起来也多不得什么,就为了此事,难不成他还能将我逐出杜家不成?” 说着他促狭的朝杜拂日眨了眨眼睛,“以大伯那执拗的性.子,若是往日我倒还要畏惧上几分,可如今叔父行此大事,大伯他整日里思虑繁多哪里还管得上我这点儿小事?若不然你以为我还能够放放心心的到你这里来吗?” “你说的江家娘子论人品才貌做正室倒也不差。”杜拂日慢条斯理的道,“她的父亲是秀才也没错,虽然家境贫寒了些,倒也确实可称一句寒门良家。只是七哥你不该先起了置外室之心,末了生了感情又再起迎娶之意,这到底说不过去,便是大伯允了你,将江家娘子记入了族谱里面做了你的正妻,将来场面上迎来送往,恐怕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杜七一皱眉:“你有办法?”他素知自己这个堂弟虽然从小静默,却是杜青棠有意为之,如今又晓得这里面未尝没有宪宗皇帝的意思,自然对他不敢轻看,如今世家的势力虽然大不如前了,究竟也与寒门有别,况且就是寻常人家,也鲜有与宗族里闹翻了的,杜黄衣既是族长又是长辈,杜七的亲生父母去世的早,这个大伯待他也算不薄了,至少父母留下的产业,若是没了杜黄衣的看拂,杜七是定然拿不全的。 如今听着杜拂日的意思,似有可以一箭双雕、使杜黄衣愿意主动接纳了江错娘的计策,他自然大喜:“十二弟若是助我成了此事,为兄定有重谢!” 杜拂日笑了一笑:“不然,无功不受禄!” “你若是能让大伯答应了叫错娘进门为正室,便是我与她的大功之人,如何不能受谢?”杜七不以为然,还以为杜拂日记恨自己方才拿着元秀公主打趣他故意为难,正待继续劝说,却听杜拂日重复道:“自古无功不受禄!” 杜七年未弱冠的时候就风流之名满长安,如此行径还能叫一干同样世家出身的女郎对他又是爱又是恨,偏生又都舍不得为难了他,足见家世之外手段心思都是剔透的,这会杜拂日又明着说了两遍,顿时恍然,心服口服道:“十二弟果然厉害!” ——无功不受禄! 杜黄衣不肯接受江错娘,主要便是因为江错娘出身不高,她本是平民,其父虽然有个秀才的功名,但却抵不过不擅生产,祖上一点儿薄产到了江错娘幼年时候便已经败得差不多了,否则好歹一个秀才家的女郎,就算杜家是望族,做个良妾也是够格的,也不至于当初杜七花了笔银钱便收了下来做了个不入族谱的姬妾,那江父如此为人便叫杜家上下都看轻了几分,对这江错娘自然也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何况虽然因为杜青棠的缘故,杜氏这几年来被丰淳一再打压,但越是如此,杜黄衣对近支子弟的婚姻越是重视——越在这种时候,越发的丢不起世家的脸! 若是杜青棠在时,杜七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郎做正妻,众人或者大笑一声,道一句七郎果然年少风流、行事恣意,说不定还有人恭维一句名士气度。但杜家似有衰落之象时,这么做了,却会被落井下石,说杜家越发的不行了,堂堂嫡系子弟,居然落到了只能娶一落魄秀才之女为正妻的地步…… 如今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废弃了丰淳,重新出山召集群臣议立新帝,虽然新君的人选至今未定,但杜青棠复任相位却是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了,固然因着废弃丰淳的缘故,杜青棠从前贤相、纯臣的名声毁于一旦,可他手段与积威放着,却是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比起宪宗一朝,如今的杜青棠恐怕更为可怕一点。 也就是说,杜黄衣反对杜七娶江错娘的后面一个原因倒是因着杜青棠重新出手、丰淳的惨败而迎刃而解,但前面一个,也是杜黄衣反对的根源——他也有为了杜七好的意思——杜拂日却给了他解决的办法: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本朝自太宗、高宗皇帝大力推崇科举,打击世家起,许多寒门微户的子弟纷纷走上了朝堂,这些子弟许多人出身原本还比不得江错娘,然而后来娶得世家之女,却无人说他们不配,何也?要么是科举中金榜题名,要么,就是在朝中已成羽翼! 世家看中了他们的勃勃生机,他们也需要世家的名望人脉,如此,各取所需,自无不配。 江错娘身为女郎,自然是去不得科举的,然而妇道人家却也不全是没有立功的机会……世家自恃家声,若是江错娘为杜七做了什么牺牲,到那时候杜七再以此为理由迎娶她,却从笑话变做了佳话……杜七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不禁刷的一下拢了折扇,匆匆道:“我且回去告诉了错娘与她一起想一想,十二弟,今日却是多谢你了!”说着随意一拱手,却是就要这么走了。 看着他匆忙而去的背影,恰好送茶水进来的濯袂不由奇道:“七郎方才进鹿剑园时还嚷着要留下来用过了饭才走,我才叫厨下多加几个他爱吃的菜,怎么忽然就要走了?” 杜拂日但笑不语,濯袂见状也明白了过来,不由抿嘴笑着道:“可怜的七郎,如今虽然是流火之际,可这白昼里面到底也还热着呢,他被长房那边逼着这段时间成日里在长安东躲西藏的,好容易觑着阿郎不在的光景来寻了郎君说话,却不想又因碍着了郎君这里的事情被打发走了,可怜见儿的,他自己竟还不晓得。” “他如今心愿得解,你若到他面前去说这可怜二字,他定然是不肯承认的。”杜拂日微笑着道。 濯袂眼珠在他嘴角的笑意上转了一转,忽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七郎这会怕是与郎君一个模样,都是为了自己心上的女郎欢喜着,便是落在了旁人的眼里傻了许多也不觉得!” 杜拂日不觉一怔:“怎的扯上了我?”话是这么说,他嘴角笑意却是丝毫未受影响。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三章 算与间(五) 翌日杜拂日亲自带了耿静斋至珠镜殿为郭霜诊治,郭霜虽然是为了想离殿去打探元秀的消息才受了伤,以至于高烧不退,但到底只是一个奴婢,她所住的厢房地方又不大,因此元秀命了采紫去照拂,自己带了采绿在正殿招待带耿静斋来的杜拂日。 杜拂日这一日照例是带了杜默随行,只是今日杜默进殿后却是极为恭敬,不复上回的故意为难。 “上回在京兆府中看十二郎似对神泉小团情有独钟,本宫这里倒是恰好有一些。”元秀却是看也未看杜默一眼,径自命采绿呈了茶水上前,但见细白如乳也似的玉瓷碗里,盛了八分满的茶汤,汤色犹如铁绣般沉重,偏生香气袅娜轻柔,略带苦息,杜拂日浅饮了一口,赞了一句,笑着道:“阿煌这里的茶水究竟非旁处可比。” 杜默面前同样由小宫女呈上了茶水,这一回器皿并茶水却都比杜拂日的要次了一等。显然是见他知礼,珠镜殿便也遵了礼。 此刻正殿上面除了采绿并几个小宫女伺候外,霍蔚却也远远的站在了殿角,听得杜拂日说话亲昵,花白的眉毛微微抖了抖,元秀眯了眯眼,微笑道:“十二郎这声‘阿煌’,倒是让本宫想起了一个故人。” 杜拂日何等聪慧,元秀既然说了故人,自然不会是父母兄长这样的亲人,昭贤太后活着的时候,她接触最多的外男是王子瑕,但元秀与王子瑕分明是两相无意,何况以王子瑕的知礼,恐怕不到大婚后,都很难唤出这声阿煌来。 那么就只有贺夷简了。 杜拂日神色不变,微笑着道:“阿煌正当青春之时,故人一说未免太过沉重,春去秋来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阿煌又何必感慨?” 元秀闻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笑着道:“这也不奇怪,毕竟十二郎与之有许多相似之处,本宫瞧见了,总难免会想到一二。” “相似之处?”杜拂日笑了一笑,却将话题就此转了开去,“阿煌的生辰不日便到,且今年又是笄礼,未知阿煌打算在何处举行?” 提到了这个问题元秀目光顿时一黯,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的笑容,足足僵了数息才勉强笑道:“如今宫里正忙着,不过是笄礼罢了,本宫以为无须十二郎费心,便如常即可。” “本朝大事多于太极宫举行,但居住多在大明宫,只是如今朝议皆在了太极殿,接下来新君登基怕太极殿那边也是要忙乱的,大明宫这边,恐怕也有些不妥。”杜拂日凝视着面前的茶水,慢慢的问道,“阿煌以为兴庆宫如何?” 元秀却将笄礼丢到了一边,神色凝重道:“新君人选可是出来了?” 杜拂日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重复道:“兴庆宫素无朝会,自玄宗皇后以后,多为太后所居,不日太上皇也将移驾长居,此宫景物秀美旖旎,阿煌少年时又生长其中,用来举办笄礼倒也妥帖。” “五哥既然要去长住,本宫却不想在那里面办什么笄礼了。”元秀听着,忽然淡淡的说道,“毕竟兴庆宫不大,五哥居于此宫颐养,本宫何必去打扰?” “若是如此,那便还是在大明宫?”杜拂日好脾气的问道。 元秀淡淡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十二郎倒是大方,长安三内竟由着本宫来挑选笄礼举办之处,只是三内如今到底做主的还是邱逢祥吧?何况笄礼皆为女子操办,十二郎这模样,倒似乎想要亲自为本宫出面打理一样,只是不知邱逢祥可同意么?” “邱监的意思,亦是为阿煌好生办一场。”杜拂日这点倒没有隐瞒她的意思。 元秀闻言,立刻飞快的思索起来。 听杜拂日方才所言,似乎杜青棠与邱逢祥争议多日,如今终于将意见统一,这也意味着新君就要登基——一旦新君登基,那么丰淳这个太上皇的性命,也将亟亟可危! 在这眼节骨上,自己一个公主的生辰,哪怕是恰逢及笄的生辰,凭心而论,是实在算不上什么的。可杜拂日今日特特提起不说,甚至连邱逢祥都同意了——还要大办——再联系昨日从蓬莱殿上回来时,那位纪公公的劝慰之举…… 元秀抿了抿嘴,却不知道自己对于杜、邱两人,究竟还有什么价值,值得他们这样示好? 如此看来,昨日纪公公带她去蓬莱殿探望丰淳,甚至还陪着丰淳父子用了晚膳才归来,原本以为是邱逢祥对丰淳究竟还有几分礼遇,但如今想来却更有可能是为了自己? 问题是如今连丰淳的性命都捏在了邱逢祥与杜青棠之手,自己这个公主又有什么地方让他们这般费心? 历来公主最常见的价值,无非是和亲,或者是联姻,杜拂日虽然说了,宪宗皇帝生前曾与杜青棠约定,将自己唯一的嫡女李煌许其侄杜拂日为妻,甚至还在昭贤太后手中留下了遗诏,可杜拂日又说遗诏已被丰淳毁去——也就是说,无论有没有这样一件事,真相如今终究是扑朔迷离了。 何况如今杜家得势,杜拂日若想尚主,如今没出阁的四位公主,包括年纪尚小的利阳,又有什么说不的地方? 这么说来,杜青棠与邱逢祥需要自己嫁去的应当不是长安了?虽然杜拂日前几日才提到了宪宗皇帝的允婚,然而在这些算计天下的人眼里,便是亲生骨肉一旦入局那也是当弃则弃的,又何况是自己?杜家如今之势,压根就不缺美貌又尊贵的女郎,甚至连姻亲之力需要的都不多了。 所以杜拂日舍弃自己,为了局势让自己嫁与他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那么,是河北吗?可方才自己故意委婉提及了贺夷简试探,杜拂日说春去秋来是理所当然之事——等于是否认了贺夷简,那么又会是谁? 如今天下的藩镇虽然极多,但如河北三镇那样始终抱团的却是绝无仅有,况且河北三镇还与淄青交好——其余诸镇在河北三镇面前,也都是退避三分的。邱逢祥手里有四十万神策军,单论兵力,也惟有河北三镇能与之相比。 杜青棠智谋之名传遍天下,如今诸镇的节度使,闻其名而不头痛者还真是没有。 这两个人联手,就是河北想出兵,也要斟酌再三,不过若是长生子带着徐王能够顺利的赶到魏州,这个斟酌,也可以变得很短。 毕竟丰淳亲笔所书的血诏,足以让河北自成镇起,头一次在面对长安时,占据到了大义的名份——奉诏讨逆、匡扶正统,宪宗皇帝唯一的嫡出之子、登基以来素有勤政之名的丰淳帝忽然被软禁……诏书里还将邱逢祥发动宫变的理由完全否认了,当真是不能更名正言顺了! 更有设法逃出长安的丰淳幼弟佐证! 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一旦长安扶持新君登基,政局稳定下来——在宪宗一朝,杜青棠固然一手遮天了,但宪宗皇帝本身被称为英主,所以即使朝政全部委托了杜青棠,却始终未曾出现过功高震主之象,也未出现过只知有相而不知有君——如今长安若立新君,必定是形同傀儡的,一个深得宪宗皇帝信任的杜青棠,已经让诸镇感到恐惧了,若是一个可以不顾忌君权而肆无忌惮发挥的杜青棠——不趁着他还没彻底稳定长安时动手,难道还要等着他扶了一个傀儡上位,挨个的收拾诸镇了再思反击之策? 诸镇没那么蠢。 杜青棠甚至会比他们加起来更狡诈。 徐王失踪之事,杜拂日当晚就猜到了,虽然元秀不顾仪态的以自焚拦阻了他,但到了天亮时延英殿那边的禁军立刻发现了,杜青棠与邱逢祥虽然不曾来珠镜殿询问元秀,可邱逢祥也因此吩咐在珠镜殿四周加派人手,看得密不透风,同时禁止元秀踏出珠镜殿一步! 显然元秀此举让他们极为恼怒,如今长安与河北各有优势又各有劣势,在这眼节骨上,杜青棠与邱逢祥忽然又和蔼了起来,连长生子带走徐王与血诏的事情都不计较,说他们没什么算计,元秀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莫非这两人打着将自己下降给贺夷简,由此来换取魏博率先承认新君、从而各个击破的瓦解诸镇联手进逼长安吗?这却太天真了些。 元秀心里暗暗摇头,贺夷简在长安时,对她追求得如火如荼,可他究竟是贺之方的独子,贺之方虽然年纪大了,到底还能活几年,套用前朝的一句话——如此大事,岂能因一女子废之?即使公主,生逢帝国衰微、皇室孱弱,在局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贺夷简当真昏了头,那么魏博如今做主的还是贺之方。以河北的一贯做法,倒有可能先答应了杜青棠,把自己这个联姻的公主骗到了手,接着再继续动手…… 当然,河北这样的做派,杜青棠也能够猜到。 元秀思来想去,颓然的发现,因着这几日都被拘在了珠镜殿里,昨儿去蓬莱殿里,那纪公公当真管宫管得好,在蓬莱殿中一整个下午,却是什么话儿都没有听见,如今她对宫里宫外之事、局面都是一无所知,就算明明感到了杜青棠与邱逢祥态度的奇异之处,单凭着数日前的所知,却怎么猜得出这两个老狐狸的用意? 见元秀低着头沉思,杜拂日也沉默下来,少顷,采紫却是陪着耿静斋从后面走了出来,元秀立刻回了神,问道:“霜娘如何了?” “回阿家的话,耿太医说是因耽误了工夫,所以有些儿沉重,但好在了霜娘打小身子健壮,底子好,所以倒也无性命之忧,如今开了方子,奴跟去太医院里领了药,回来喝上三五日就能退了热了。”采紫知道耿静斋的脾气,若是往日元秀也是知道的,但如今皇室落魄,元秀怕是心绪不同,未必肯忍,但耿静斋的医术高明,为整个太医院所推崇,就是改朝换代,恐怕也未必会动他,这会却是不可轻易得罪,忙抢先代耿静斋回答。 果然耿静斋面无表情,只是在殿下行了礼,便对杜拂日说要告退。 杜拂日还没开口,元秀皱着眉道:“三五日才能退了热?霜娘如今身上那样烫,再烧上三五日可怎么受得了?” 采紫还没开口,耿静斋已经不满道:“回贵主,原本这郭霜之热倒也未必如此,只是她本是邪风入体引起的寒热之症,并非热毒,所以不能受凉,如今正是暑天,原是不会发作得如此严重的,但贵主身边的人见她发着热,不问青红皂白就拿了冰水替她擦拭,这寒热却是越发的严重了,若是微臣再来晚几日,那冰水再擦几盆,微臣也只能说一句学艺不精,求贵主饶恕了。” 他这话说得元秀与采绿俱是目瞪口呆,采紫方才在郭霜病榻前倒是已经听过了一回,如今只得低了头默不作声,半晌采绿方带着哭腔道:“是奴不好!” “罢了。”元秀心里烦着,叹了口气道:“此事也不能全怪了你,你与霜娘无冤无仇的,她又是为着我才受了伤,难不成你还要故意害了她去不成?我想雪娘也未必会怪你的。” 采紫忙道:“方才耿太医已经告诉了霜娘与雪娘,她们都道绿娘也是好意,霜娘还说她身子健壮,再者雪娘年幼,她病倒后却是累了绿娘帮手伺候,连照拂火炼金丹都是绿娘接了手去,如此看来绿娘该是最希望她速速好起来的一个,还叫奴私下里说与绿娘,道绿娘这一回呀可真是平白的忙了又受累了!” 她如此说了一番采绿才转泣为喜,采绿是元秀身边的大宫女,说起来她原本是不必忌惮郭霜的,只是如今的局势下面,同处一殿倒有了几分彼此相依为命的样子来了,却比从前要担忧几分。 耿静斋木着脸,觑了采绿松了口气的光景,复对杜拂日告辞,杜拂日点了点头,命身后侍立的杜默送他回太医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四章 算与间(六) 见杜拂日仍旧未有离开之意,元秀慢慢饮了口茶水,方问:“十二郎今儿陪耿静斋过来,却是专程为了本宫的笄礼吗?” “倒也不是。”杜拂日轻描淡写的道,“只是笄礼过后便是婚礼,总要问过了阿煌你的意思,才好布置。”他话音刚落,元秀手里的茶碗便是一个没拿稳,一骨碌从她手里跌落,幸亏采绿在旁眼疾手快的托了一把,饶是如此,里面茶汤也已经翻了出来,濡.湿了元秀的裙摆,元秀挥手命她退下,自己飞快的站了起来,匆匆道:“本宫进去换件衣裙,十二郎但请自便。” “阿煌随意便是。”杜拂日见她如此反应,淡淡笑了一笑,不急不慢的说道。 一路匆忙的回到了寝殿,元秀头也不回的吩咐采绿:“把殿门关了!” 采绿二话不说反身将殿门合上,再回头时,却见元秀走前几步,抓住了殿上垂下来的罗幔,举袖掩面,整个人都在颤抖! 采绿何尝见过元秀反应如此激烈的时候?便是当初宪宗皇帝与昭贤太后去时,元秀伤心得泪如雨下,也不及此刻脆弱,她眼底一酸,亦是上前牵住了元秀的袖子泣道:“阿家且莫伤心难过,杜家郎君固然是杜青棠的侄儿,到底人也不坏,比之昌阳公主的驸马也是不差的,阿家是女郎,皇家之事原本不是阿家能够做主的,如今五郎还在蓬莱殿上前途莫测,再无人能够护持阿家,但请阿家保重自己,切切不可过于哀伤损了身子!” 元秀被她扯下来了袖子却不见多少泪痕,但见她满面通红,双目之中怒意凝聚犹如雷霆待发,她冷笑着道:“这岂能一样?当初是我自请下降于他,为缓和五哥与杜氏之间的关系,如今却是他迫着我下降——我乃宪宗爱女、文华太后所出!焉可辱于臣子之手?” 采绿被她的话惊得魂飞魄散,她服侍元秀多年,素知她的性情刚烈,如今竟隐隐有宁死不屈之意,自然明白元秀可不只是在说气话,她急急的思索了一番,恳切道:“阿家且先息了怒,听奴一言!” 元秀心中满腔怒火,拂开了她的手道:“你不必多言了,为本宫寻一套干净未上过身的衣裙出来,再梳一个发式,便出去罢!” “阿家若是欲寻短见,奴是阿家近侍,岂敢独活?”采绿苦苦劝说道,“只是阿家,如今杜家郎君公然在珠镜殿提出这样的要求来,阿家若是在这里一死了之,杜家郎君失望之余,焉能不转恨上了五郎?五郎这会被尊为了太上皇——方才听杜家郎君的意思,前朝似乎已经议定了新君的人选!到那时候,五郎便是移居了兴庆宫,到底正当壮年,更有韩王、卫王与魏王诸子……求阿家不为自己,也为五郎与韩王父子想一想!” 元秀怔了良久,呜咽着哭出了声:“本宫居然要落到了如宫中妃嫔那般取悦臣子以保全兄长侄儿的地步么?” “杜家郎君才貌双全,又是杜家五房唯一的男嗣。”采绿见她话中虽然悲愤,却也不无留恋忌惮之情,赶紧继续劝道,“到底是城南杜氏子弟,以其婚配阿家,也不算太辱没了阿家的尊贵,而且奴看杜家郎君待阿家也是极尽心的,这宫里的禁军皆是神策军,都是邱逢祥的部属,可昨儿奴才出去说了,那边就准了奴出宫去靖安坊寻杜家郎君——岂非是杜家郎君早有叮嘱么?今儿杜家郎君就带了耿太医过来,说起来霜娘不过是一介奴婢,杜家郎君这般尽心,无非是为了阿家,从前大娘与奴等担心阿家下降杜氏不妥,也是因为五郎的缘故,可如今……”采绿知道元秀自宪宗与昭贤先后去世,最重视的便是丰淳与薛娘子,这会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将这两人提了出来,压低了嗓子轻声道,“阿家恕奴说一句实话——阿家今年也要及笄了,便是五郎还坐着紫宸殿,没有宫变这一回事,阿家也是要下降的,请阿家想一想,早先阿家自请下降时,难道不是这杜家郎君吗?如今一般的结果,可时局不同,求阿家暂忍一时之气——哪怕是为着五郎他们!” 元秀冷笑着落泪道:“我这几日见到杜十二,连问也不敢问一句——大娘、采蓝并于文融,还有那郭雨奴……你道我昨儿急急的差了你出宫去寻杜十二是为了什么?郭霜郭雪只得郭雨奴这一个兄长,若是他……”她摇了摇头,冷笑,“就是五哥,这一会他在蓬莱殿里,是生是死,咱们珠镜殿距离那里也不多久,可连亲生兄长的生死也未可知,若是先帝泉下有灵,也不知道该多么懊悔当年不曾限制杜青棠?” 采绿默了片刻,幽幽道:“奴是阿家近侍,自是盼着阿家好过,阿家这般年少,如今也未到真正的绝路,但请以文华太后并五郎为念,万万不可行上绝路,当年文华太后甍时奴才刚刚进宫,虽然年纪比之雪娘如今差不多,却也是记得文华太后临终前,对阿家是何等的舍不得!” 元秀发怔良久,方对她道:“你出去告诉杜十二,便说我乏了,着他改日再来。” 采绿听了,却不敢离开,只是道:“奴想杜家郎君既然想要尚阿家,总也要试一试他的性情如何,不若就叫他等着,待他若真正有事自然会离开的。” “你方才说到了母后与五哥,本宫想一想还真是放不下……”元秀知道她的意思,苦笑摇头道,“本宫适才进得寝殿来也只是一时气愤,如今想了事情确实还未到绝路上面,至少五哥还在,我自昭贤太后去世,便一直惹着他生气,从来不照他的意思做什么,反而几件事上面都逆了他的打算,这会我虽然心里难过,五哥还不知道比我难过多少,怕也是为了我与后妃并大郎他们才撑着,我若是这会就去了,消息传到五哥那里,也不必外人动什么手脚,怕是五哥身子就要垮了!” 她有些踉跄的走到了榻前,扶着榻沿慢慢坐了下去,轻声道,“五哥活着一日,我这不肖的妹妹总也要陪着一日吧……” 采绿听她这么说了,心头略宽,但元秀才流露了死志,她究竟不敢全信,迟疑了片刻方道:“奴瞧阿家脸色不佳,或者先服侍了阿家宽衣登榻,待阿家睡着了再去回杜家郎君?” 元秀面露乏色,倒也未坚持,采绿替她脱去外袍,好在方才的茶水翻倒时已经不烫了,倒是无妨,采绿放下了帐子,见元秀不多久便已呼吸平稳,她兀自不放心,悄悄从旁边格子里取了一块安息香点了,投进香炉内。 片刻后,安息香的气息弥漫全殿,催人昏昏欲眠,采绿又低声叫了几句元秀,见她不答,这才想了一想,悄悄出了殿。 正殿上面小宫女已经为杜拂日续了两回水,霍蔚依旧站在了角落里默不作声,杜拂日低声与杜默谈几句与朝局无关的闲话,正提到了韦华妃,却见采绿匆匆出来,对他礼了一礼,道:“杜家郎君,阿家方才乏了,此刻正在殿中歇息,请杜家郎君自便!” 杜拂日听了,放下茶盏,目光在她袖口处似水痕又似泪痕的地方飞快的扫了一眼,却未多言,只是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去含凉殿探望表姊,不知阿煌为何力乏?晌午后,不如让耿静斋过来一趟?” 采绿方才才劝过了元秀,不过是事急从权才说了杜拂日的好话,心里究竟气愤难平,又见杜拂日态度温和,便微微冷笑着道:“这却是不必了,阿家既然是乏了,多睡会自是会好了,杜家郎君既然还要去含凉殿,还请自便罢!” 杜默皱了一皱眉,杜拂日挥手止了他想开口的话,淡笑着告辞而去。 采绿看着这一主一仆的背影,狠狠的瞪了几眼,这才吩咐旁边小宫女收拾残茶,正要继续返回寝殿里去守着元秀,却见霍蔚忽然向自己走了过来,使了个眼色,她一怔,忙站住了脚步,待小宫女们收拾了茶碗鱼贯而出,正殿上面只得了她与霍蔚两人,霍蔚方低声问:“阿家是当真睡了?” “阿家方才被气得狠了。”采绿知他年老成精,而采绿虽然能干,到底不如采蓝细心,这几日采蓝不在,许多事情都无人为她解答,这会自也不瞒霍蔚,悄言道,“咱们不要站在这里说,且向寝殿边走边说罢——阿家刚才气恼交加,竟……竟有些想不开!” 听到这里霍蔚悚然一惊,怒道:“那你怎可还留阿家一人在寝殿?当真是愚蠢之极!”若是其他地方,霍蔚倒要问一问,但元秀的寝殿,若无采字辈的大宫女带着,或者是薛氏,就是小宫女们,轻易也不许进去的,从前文华太后掌宫时,最是讲究规矩,元秀身边这些人,多半都是从文华太后身边而出,自然将文华太后的规矩学了个十足十。 元秀这会既然在寝殿,如今珠镜殿里采字辈的大宫女,采紫正跟着耿静斋去替郭霜取药,采橙守着庖下,采蓝至今生死不明,连元秀都不敢问,惟恐听见了噩耗……采绿还要离开,寝殿里面却是多半无人陪伴元秀的。 采绿一把拉住了他,苦笑道:“霍公公这话说的,我好歹也服侍阿家这些年了,哪里还得像才进宫时一样的不知道轻重?一来阿家也是一时气急,如今却是想开多了,二来阿家这样大怒大哀之后,倒是真的乏了,说是想在榻上躺一躺,但一躺下去却是当真睡着了……我还另点了一炉安息香。” 霍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采绿还未知他笑意为何,却听霍蔚又换了焦急的口吻厉声道:“你怎知阿家是真的睡着了?若是阿家……”说到这里,他加快了步伐,采绿被他这么一说,也是心头一紧! 两人匆匆到了寝殿前,采绿伸手去推门,竟有些不敢,还是霍蔚低声道:“我来罢!” 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已经颇为浓郁的安息香扑面而来,但见一重碧罗纱帐后,锦榻之上罗幔垂垂,似有人仍在躺卧之中。霍蔚看了眼采绿,采绿会意,悄悄走了进去,分帐挑幔,却见元秀略翻了个身,半幅锦被落到了地上,她忙拾起,替元秀重新盖好了,又站了片刻,见元秀并无异常,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的向殿门退去,对霍蔚打了一个放心的眼色。 霍蔚也松了口气,示意她关上了殿门,让元秀好生睡一场。 殿门才被关上,罗幔之后,自称要去含凉殿探望韦华妃的杜拂日却悄无声息的转了出来,他在原地略站了站,似在侧耳听着外面采绿与霍蔚且走且说的话,最后露出一丝满意,但走到榻边,看到熟睡中元秀依旧紧蹙的双眉,这丝满意却变成了复杂。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五章 算与间(七) 一直到了距离寝殿极远的地方,霍蔚仍旧示意采绿跟着自己走,走到了珠镜殿与寝殿最远的角落里,他才站住了脚步,采绿早已是满头雾水,见状哪里还按捺得住,忙道:“霍公公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咱们不在寝殿里面打扰了阿家休憩,总也要在殿外留着等候阿家传唤,若是阿家这会醒过来……” “你点了那炉安息香,阿家一时半刻岂会醒来?”霍蔚淡淡的反问,“方才在正殿上面,我站得那样远都闻到了,你以为杜家十二郎就站在了你面前不远处,会察觉不出么?” 采绿愣了一愣:“便是如此又如何?” “你到底比蓝娘差一些,做事倒也麻利,只是思虑总有不足之处。”霍蔚未曾给她面子,开口便这样轻斥了一句,方道,“你才说了阿家身子乏了,要安置,这才出来打发杜家十二郎往旁的地方去,却不想阿家若当真是乏了要休憩,还用安息香做什么?用了安息香,分明是无法入睡,若是晚间,倒也罢了,毕竟如今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才过去了几天,阿家睡不好,也不奇怪。可这会正是白昼,好端端的,阿家做什么要焚香助眠?你思虑不到,杜家十二郎却未必察觉不到!如此,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含凉殿,自然是要先去了寝殿那边,确认阿家无恙!” 采绿吃了一惊:“那方才我进寝殿看阿家时……” “杜家十二郎的身手,听阿家提过,那是传自当年剑南赫赫有名的燕侠,如今长安坊间声名鹊起、你也见过好几回的燕小郎君,尚且是他的师弟。”霍蔚冷笑着道,“我虽然一把年纪老眼昏花,又是个不通武艺的,但方才开门之时,也嗅到了一缕必粟香的余味,毕竟此香善驱万恶,最是凛冽不过,方才你去榻边探望阿家时,我想那杜家十二郎,恐怕已经就在寝殿里了!” “霍公公这是什么意思?”采绿脸色变了几变,到底怒道,“你将我引到了离寝殿这样远的地方,莫非竟是要放任那杜家十二郎对阿家做什么吗?” “若是杜家十二郎要对阿家做什么,你以为如今还有人能够阻止?”霍蔚冷冷一笑,反问道。 采绿不由语塞,但随即道:“阿家方才已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 “嘿!”霍蔚摇着头,“阿家年少,又是锦绣堆里长大,惯常被捧着的,不晓得事情轻重缓急,觉着了委屈,这样偏激的想着也无可厚非,只是你我都是为奴为婢之人,难道也要赞同阿家这样的想法?” 采绿皱眉道:“霍公公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说起来咱们虽然都顶着文华太后留给阿家的人,然而当年文华太后才甍的时候,我进宫也不过一年光景,公公却是太后身边伺候了数年,平素又是极得太后身边几位年长公公教导的,今日今时这样的局面,公公也知道我愚笨,多有不及蓝娘的地方,这会蓝娘不在宫里,还请公公有什么话直说了罢。” 她这番话是实话,当初文华太后拨到了女儿李煌身边的一群人,自是以文华太后的幼妹薛娘子为首,但薛娘子往下,其实论资历与文华太后的倚重就是霍蔚,到底他的年纪与阅历放在了那里,况且文华太后有意磨砺他将来辅助自己女儿,早先就命身边近侍用心教导,故此就是前些时候元秀有了不明之处,也是要寻霍蔚商议的。 只是元秀渐渐长成中,采蓝、采绿与她同为女郎,公主们的近身侍奉自是不用内侍的,时间久了,因着元秀的亲近与信任,加上昭贤太后派来的于文融年岁与元秀相近,还善谑活泼,倒是显出了霍蔚逐渐失宠,采绿先前提到了他,还只是直呼其名,到了这会才恭敬的唤一声公公。 霍蔚盯着她看了半晌,慢条斯理道:“你既然提起了文华太后那么就应该明白,咱们都是受了太后栽培与照拂伺候着太后的骨血,务必要忠主的。” “公公说的极是,方才阿家说要行玉碎之举时,奴便想着若是劝不回来阿家,奴自然也无继续活下来的道理。”采绿一愣,随即表态道。 “不然。”霍蔚苦笑了一声,摇头,缓慢却坚定的指了指蓬莱殿的方向,涩声道,“咱们虽然这些年来都是伺候着阿家的,可那边那几位,却也是文华太后的骨血!” 采绿脸色微微一变,霍蔚已经道:“你伺候阿家这许多年,阿家的性情却还是不及蓝娘摸的通透——昨儿个阿家命你去请杜十二,打着为郭霜请太医的旗号,却又着你邀杜十二无事之时前来珠镜殿中小坐,若是蓝娘在,今儿在寝殿里的事情,不必阿家费心,便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难道……难道公公打算为了五郎,就要阿家……”采绿究竟是伺候元秀长大的,方才又在寝殿里好容易才劝歇了她的死志,这会听霍蔚这么说了,不禁感到一阵心冷,颤声问道。 “如今玢国公府上面只怕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当珠镜殿上上下下这许多人,阿家做什么非要你去代为传话?难道是因为只你去过玢国公府?是因为你素为阿家近侍,宫里宫外在这珠镜殿里,认识你与蓝娘的人最多!如今蓝娘不在,自然是你去!”霍蔚怅然道,“昨日之事,正为了今日之举,你知道阿家此举自己颜面扫地,却猜不出来她的用意吗?新君已立,五郎性命堪忧,当然,昨日阿家还不知道新君就要决定了,在这时候杜、邱两人想来是暂不会对五郎做什么的,可是难保不定这宫里宫外有那等为了讨好此二人的鼠辈,对着五郎落井下石,甚至是谋害了五郎并韩王三人,以为如此可以讨好杜、邱!阿家着你这么做,无非是告诉整个长安,虽然五郎如今已被废为太上皇,自此失位,可五郎的同胞之妹、元秀公主却与杜青棠唯一的侄儿关系亲密,若有人未得杜、邱授意,欲对五郎不利,却也要想一想,阿家是否会借杜十二之势以报复?” “阿家昨日之举,是借杜十二之势以震慑意图借五郎父子之命来讨好如今得势之人的那起子小人!”霍蔚苦笑,“从昨日到今日,不过是一夜之隔,阿家岂会就因杜十二当殿一句话,竟就要生出死志来?” 采绿一惊:“那阿家……” “演戏罢了。”霍蔚淡淡的道,“你以为咱们珠镜殿上下就当真一心吗?邱逢祥身为内侍省监多年,阿家身为五郎胞妹,他未曾发动过宫变倒也罢了,既有此举又这般的迅速,显然早有准备——他准备时若不在珠镜殿里放几个人,那可就怪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六章 算与间(八) 采绿听得心惊:“邱逢祥如今已经逼得五郎做了太上皇,听说连诏告天下的明旨都发了,玉玺这会也是在他手里,难道他还不满足吗?” “五郎正当壮年,又素有勤政之名,自登基以来也就做错了这么一件事情叫他们抓住了把柄。”霍蔚在朝局上面的把握自非采绿能比,他冷冷的道,“若是如今皇室里面有先前宪宗皇帝那样的英主倒也罢了,不过邱逢祥与杜青棠既然行宫变之事,若皇室当真有那等英主,怕也活不了多久!如今宗室里面诸位大王,就算是宪宗皇帝一度十分喜欢的琼王殿下,究竟也未必能够比五郎更出色,况且五郎乃是宪宗皇帝嫡出之子不说,还是宪宗皇帝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可以说如今再也没有比五郎更正统之人!从嫡而言,再没人能越过了五郎去,若是论贤……嘿!咱们在宫里伺候也这些年了,诸王有几分能耐,咱们难道心里还没数吗?如此嫡、贤皆无法压制五郎,你说邱逢祥与杜青棠既然已经商议出了新帝的人选,他们又凭什么再叫五郎活下去?” 采绿喃喃道:“可是公公,这样大的事,那杜家郎君会帮阿家么?”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若是杜青棠与邱逢祥就要杀五郎,便是杜十二拦阻也是拦阻不了的,但如今新君人选才定,为着关中安定,五郎怕是还能再活些时候。”霍蔚叹了口气,“可阿家若是不让人以为她与杜十二十分亲密,使那起子打着落井下石以求进身之阶的小人有所忌惮啊,恐怕邱、杜暂无杀意,五郎却也不安全了呢!” “可这会杜十二在阿家寝殿里,年少的郎君与女郎单独相处一室,虽然只有咱们知道,但这事……”采绿究竟更心疼些元秀,霍蔚漠然道:“我观杜家这位十二郎虽然城府深沉,对阿家却也是有心的,若不然,上次阿家与他携手进殿时,借机掐伤他手甚重,他非但未曾发作,昨儿使你去相请,今日旋即便来——以如今的局势,他本不必如此殷勤,只须稍露口风,哪里有阿家说不的余地?他既然甘心忍受这些,自然是对阿家有意,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等不在寝殿外伺候,他会趁机对阿家做什么!” 采绿不免道:“那做什么还要到这里来说话?” “你伺候阿家左右难道不知这杜家十二郎天生箭技天赋惊人,耳力奇好!”霍蔚皱起眉,“若不然方才我与你去寝殿,一路上的话你以为我是说给谁听的?” 采绿吃了一惊:“那时候杜家郎君分明已经告辞出了殿——” “隔着宫墙,四周又没有旁的嘈杂声,他若是听不见,我又何必拉你到了这离寝殿最远的地方才敢开口?”霍蔚叮嘱,“以后只要这杜十二进了宫,你说话都要仔细些!” 采绿肃然道:“多谢公公指点!” 见霍蔚点了点头,她这才小声道:“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家那儿既然点了安息香,杜十二也不会做什么,你且去看一看霜娘再去寝殿伺候不迟。”霍蔚面色沉重道,“珠镜殿也只有文华太后留下来的老人能够信一信了,锦字辈的都未必是全可靠的,那些小宫女更不必说……这郭家的霜娘与雪娘,虽然不是宫女,却是文华太后昔年陪嫁,郭家的家生子,想来也是与你一般可以信任的人,那霜娘胆大心细又麻利,如今正是需要上下一心的时候,待她好了,咱们仔细留意殿中之人,或许可以将邱逢祥的钉子除了去也未可知!” 采绿忙应了,愧疚道:“霜娘原本可以好得更快些,却是我耽误了她。” “毕竟是宫外之人,也正好看一看她的心胸是不是能够为阿家做事的。”霍蔚进宫多年,在深宫里面早就看惯了种种委屈,如今郭霜又没有性命之忧,他还真没放在心上,只是长叹了声,“绿娘,你要知道,虽然咱们伺候的是阿家,但五郎才是文华太后的正经骨血!” 采绿默了一默,才低声道:“公公说的我记下了。” 霍蔚自顾自的说道:“我晓得当初太后将你拨到了阿家身边伺候的时候,你进宫才不过年余,说起来对阿家的感情却是更亲近一些,然我却是在太后身边多年的,最清楚太后的心意——我也不是说一定要舍了阿家,但你要知道,五郎那边不仅仅是五郎,还有韩王等三王……阿家将来便是有了子嗣,到底也不是皇家的人了,蓬莱殿上便是不算皇后殿下如今腹中之子,却是足足四条命,皆是文华太后的嫡亲血脉,咱们珠镜殿却只得阿家一人……”他说到此处见采绿只是咬唇不语,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挥了挥手,疲惫道,“算啦,如今这局势,明日如何都未必可知,你究竟伺候了阿家这些年,乍然听见了转不过弯来也是情有可原之事,你且不要告诉阿家,先去探望霜娘罢。” “是!”采绿心头沉甸甸的,勉强应了他的话,这才拖着脚步向郭霜的厢房走去。 路过庖下的时候,却已经闻到了明显的药味,采绿停下来脚步向里一看,却见庖厨单独隔出的小院子里的外灶上面正煨了一只瓦罐,郭雪拿了把蒲扇背在了身后,正踮着脚小心揭了盖子向里看。 采绿不由自主走了进去,替她拿了盖子,先说了一声仔细烫了手,发觉那盖子只是温热,这才问道:“这是紫娘拿回来的药?” 郭雪抬头看到是她,笑着叫了一声绿姑姑,跟着点头道:“紫姑姑方才回来拿了半个月的药,耿太医说阿姐身子好,大约吃上两三天就可以退热,另外十一二天却是温补的,姑姑不必担心。”看来她也知道了郭霜病情加重的缘故,但对采绿倒是没什么怨怼之意,采绿见她这样反而当真愧疚了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蒲扇慢慢扇着灶火,讪讪道:“却是我害她要多躺了。” “阿姐说绿姑姑这是疼她呢,如今这样躺着阿家也不叫阿姐做事,就是橙姑姑这里也是变着法儿做小食的供着她,倒仿佛是宫外那些富家女郎一样了。”郭雪一向嘴甜,这会子姐姐又得了药,更是伶俐懂事,口口声声的说着,“再者阿姐身子好,耿太医都说了无事,说起来绿姑姑替阿姐擦拭那两回何尝不是累得满身大汗,回头又要沐浴又要更衣——阿姐倒是愧疚叫绿姑姑平白忙了!” 采绿这几个采字辈的大宫女对这玉雪可爱又嘴甜伶俐的小郭氏本就很是喜欢,如今听了更觉入耳,抿嘴笑道:“你们姐妹一般都是大度的,我只当这一回我做事卤莽,就是你阿姐不怨我,你心疼姐姐怕也要嘟一嘟嘴了,没成想你们两个都这般的体贴,我却是连赔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绿姑姑这话说的。”郭雪抬起头来朝她甜甜的笑了,嗔道,“姑姑一直都是帮着我与阿姐的,如何说出赔罪这样的话来了?” 正说着,院门处却又走了人进来,一眼瞥见了采绿,便叫道:“绿娘你在这儿?这却是正好了。” “橙娘你方才竟不在这里吗?我倒是以为你是在厨下呢。”采绿闻言转过身来,顺手指了一指旁边的灶间,采橙身穿靛底牙色掐边夏衫,系着秋香底儿暗绣芙蓉花罗裙,腰间扎了绛色丝绦,梳着盘桓髻,她因为每日里都要亲自下厨替元秀置办菜肴点心,所以素来打扮利落,这会也不例外,夏衫本是窄袖,又卷到了肘上拿一双银跳脱给挽了,盘桓髻上面只插了两支交叉的圆簪,簪头嵌了一颗珍珠,耳下坠子的款式也是简洁的,手里托了一方乌漆盘,盘上放着一只玉瓷碗,碗中似剩有残羹。 采橙一面走了过来,一面已经飞快的说道:“今儿因杜家那位郎君过来,我只当阿家怕是要留饭,便早早预备好了,却不想阿家忽然乏了我便没用上,倒是霜娘那边,她这几日啊旁的都吃不下,单能喝些儿稀粥,方才耿太医过来,说是寒热的缘故,我想既然如此,虽是夏日,倒是可以在粥里加些红枣,便做了一份枣粥叫人拿过去。原本是自己要去寝殿里寻你问一问阿家几时醒来,想用些什么的,却不料寝殿关着,你却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我怕惊扰了阿家休憩,就转了回来,路过霜娘的厢房时,进去看了下,见她已经喝不下了,就留了小宫女在那边照拂着,自己收拾了过来。” 采绿听她说去寝殿寻自己,心下吃了一惊,惟恐她不知轻重开了殿门,元秀这会定然是已经在熟睡了,只是杜拂日若当真也在寝殿里面,被她觑见了到底元秀面子上不好看,一直听到她说转回才松了口气,又听她提到了郭霜,因先前郭霜高烧,采绿见她身上滚烫,因珠镜殿当时无医无药,怕她烧得糊涂了,就拿冰水帮着擦拭了两回身子,结果反而害了她,如今自然要关心,忙道:“霜娘如今怎么样了?我正与雪娘说起这件事,说起来都怪我孟浪了,正打算亲自端了药去给她赔罪——她如今可还有精神吗?” “咱们雪娘霜娘可都不是那小气的,这珠镜殿上上下下谁又会多那个心去揣测你?”采橙笑着道,“你啊也不必做这等惶恐了,这端茶送水的事情自有雪娘去她阿姐跟前讨巧,霜娘好歹还要叫你一声绿姑姑,如今你为了给她赔罪非但将阿家一个人丢在了寝殿里面,居然连厢房都不敢直接去,偷偷先跑到了雪娘这儿来探口风……莫非你还怕去了之后霜娘会直接把你赶打出门么?真真是好笑了!” 采绿嗔了她一眼:“橙娘就是个没正经的。” “你既然来寻了雪娘又叫我遇见了,我正好问你一句,阿家这会乏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采橙敛了笑,正色问道,“我本是预备了宴客的菜肴,如今的暑气你也知道的,既然杜家郎君已经去了含凉殿,今儿便还是咱们殿里的人自用了,但也要给我些章程我好安排。” 采绿沉吟道:“阿家这会却是真的乏了,所以我也不敢去吵醒了她来问了告诉你,我想午膳时候阿家定然是不会起来用的,晚膳的话么……”梦唐自打开国以来后宫便是承袭了前隋的分餐制,各殿都有开火之处,各自安排了擅厨的宫人主持,低位的妃嫔聚居一殿也是如此。 元秀身为公主,当初文华太后使她满周后独自居住一室时就特特挑了在厨艺上面颇有天分的采橙伺候,元秀因生长富贵,饮食是极为挑剔的,不过长年下来对采橙的手艺倒也认可,平素元秀偶尔想吃什么告诉了她,她自然是照做,但大体上面不说的话,却是让采橙自己做了呈上去。 采橙自然不会由着自己心思来,因此每每都是问过了近身伺候元秀的采蓝与采绿,忖度着元秀的心情而为,如此才不至于做差了东西,今儿也是如此。只是采绿因不及采蓝细心,所以往日里面采橙都是更多问采蓝的,这一点采绿也知道,如今她这边揣摩着元秀今儿应想吃些什么,两人同时想起了生死不明的采蓝,都是黯然。 半晌采绿方道:“阿家怕是到了晚膳的时候胃口也未必会佳,你且做些开胃的小菜,配些毕罗汤饼之物,备着阿家半夜里若是饿了可以吃。” 采橙点一点头,道:“这可是多谢你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采绿苦笑了一下,她们说话的时候郭雪一直安静的在旁边看着瓦罐的火,采绿说完低头看了看,嗅到药味逐渐浓郁,道:“哟,我正说要帮把手,雪娘倒是熬好了?便借我去捧与你阿姐罢。” 郭雪正待要谢绝,采橙已经抿嘴道:“雪娘就叫她端了去罢,左右不过是一碗药。” “那便劳烦绿姑姑了。”郭雪乖巧的说道,她歪着头仰望着人时一派天真,当真是笑颜若花,俨然全不知道人间疾苦。 这郭雪的模样本就有几分似元秀,陪着元秀长大的采橙与采绿见状,却觉得心头更是苦涩。 她们亲手服侍着长大的尊贵的金枝玉叶,难道也要如后宫那些妃嫔一样不得不踏上了依靠男子宠爱的道路吗? 久为天家骄女,元秀性格尤其刚烈,也许为了丰淳可以忍一时,时间若长,却叫这位帝女怎么过? 采绿端了药出院去厢房给郭霜送去,郭雪正要跟上,采橙却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郭雪不解的抬起头来,却见这个珠镜殿中最为疼爱自己的橙姑姑面色沉重,远眺向七月长安高远的云中,神色悲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七章 算与间(九) 烛影幢幢,似从极为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了更声。 夜静得格外沉重。 元秀张开眼睛,发现已经是入夜之际,眼前是熟悉的帐幕的花纹,鼻端安息香的气息不轻,似乎还是刚刚焚尽的,神智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归于清醒。罗帐外,踞案而坐的人影并不陌生,她盯着那个背影看了片刻,才哑声道:“水。” 水来的很快。 杜拂日扶着她起了身,拿隐囊靠了,复端过葵口贴金箔的秘色瓷碗,碗中水色清澈,底下却有一抹琥珀色的痕迹,元秀顿时就要推开,杜拂日温言道:“想着你长睡醒来怕是口中味道寡淡,因此方才从旁边加了一勺玫瑰蜜。” 元秀这才接过碗,先喝了一小口,水是温的,不冷不热,入口正好,略甜,以元秀的口味来看还是少搁了些,她喝水时杜拂日负手站在了榻前,俯望着她微微颤抖的羽睫,眼神深邃,待她喝完,他抬手接过了碗,问道:“方才采绿过来看过了几回,我想你既是乏了便未让她叫醒你,如今已是戌末,想来你定是饿了,却不知道是要即刻用膳,还是再喝碗水?” “可有什么膳食?”元秀揉着额角,也没问他为何如今还留在了宫里,淡淡的道。 杜拂日笑了一笑:“采绿说做了碧梗米粥,另配了几道小菜,有藕、芹蔬物,并雀舌、豚肉等。” 这些本也是元秀平常吃的,她自白天午膳前一直睡到了此刻,到底是饿了,听了便点一点头,杜拂日见状,含笑道:“你且等一等。”转身出了帐,转过屏风,却是亲自出去吩咐——想来,采绿是守在了外面? 采绿虽然不及采蓝精明与心思迅速,但想来霍蔚在旁,她也不是个真的笨的,她在外面,元秀倒也并不担心。 趁着杜拂日不在,元秀飞快的整理了一下思绪,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若文华太后只她一女,如今这样的局势,元秀定然是坚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她是宪宗爱女,前朝唯一之嫡出公主,自小心高气傲,众星拱月大的,从才学宫廷礼仪起,教导的嬷嬷便不厌其烦的对她重复,着她将背脊挺直挺直再挺直——“阿家乃是我梦唐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尊贵非常,生而为帝女,便注定了打小这天下的女子,多半都是要跪拜在阿家足下的,因此阿家切记时时刻刻,都不可失了皇家公主的气度与尊贵!” 这一番话在她学习繁琐皇家礼仪时几乎每日里都要听上几回,久而久之,已深入血脉。 梦唐的公主,从来都是骄傲飞扬、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女,打马长街、跃骑原上这才是她们应有的自由与生活。自高祖皇帝以来,除了和亲的公主外,下降臣子的帝女,哪一个不是深得夫家敬畏?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从前李室虽然衰微,虽然英主如宪宗皇帝,一度性命都被宦官王太清捏在了手里,但究竟面子尚存,便是先前几任权宦谋害至尊,那也是掩了颜面的,可如今邱逢祥一场宫变……想到这里,元秀心下微微一惊,以邱逢祥能够在事发之先不动声色到了无人察觉的地步,足见对大明宫的控制,若是如他的前任一般行鸩毒之事,到那时候木已成舟,丰淳也只能暴毙了,这样却无需此刻的太上皇之扰…… 元秀咬住了唇。 邱逢祥没有选择彼此心照不宣的鸩杀,而是选择了明火执仗的宫变,这是为了什么?便是他全然不在乎青史,可因此使天下骂名归身,就是在与杜青棠较量时也总是有影响的——虽然元秀认定了若无杜青棠与之有约,邱逢祥未必敢这样雷厉风行的宫变,但以杜青棠的名望与手段,恐怕天下尽多黎庶会认为是邱逢祥乍然宫变在先,杜青棠得知后为保社稷,这才匆匆出山呢…… 付出史书上千载骂名、如今的天下共讨……邱逢祥既有不臣之心,偏生手段如此激烈,与他当初在宪宗一朝时行事风格迥然,这里面不可能没有缘故,只是究竟是什么缘故呢?元秀冷静下来仔细思索,直接鸩杀丰淳,比起先宫变、再鸩杀无疑后者后患更多,也会明摆着留下骂名。 但邱逢祥既然选择了这样的做法,难道是丰淳对他来说另外有不能杀的理由?想到这里,不论邱逢祥究竟打着什么主意,若真有这样的可能,元秀却是长松了口气……她自知能力有限,又是身为女郎,虽然托了长生子带走徐王与血诏,却也没有指望能够帮助丰淳复位,可至少……保住自己唯一的胞兄性命! 察觉到丰淳可能在新君人选确定后,也暂时没有危险,元秀松了口气之余,却开始飞快的思索着邱逢祥到底为了什么要这么做?这里面又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长生子之所以会愿意帮助丰淳,甚至冒险从大明宫中带走徐王,不仅仅因为丰淳与元秀先后许诺了他完整的推.背.图,也因为他本就与河北关系密切,而无论是血诏还是徐王,对河北来说都是求之不得之物! 这世上一切的互助,说到底,鲜少能与名利脱了关系。 邱逢祥也不外如是,他与长生子不同,长生子虽然对皇家所藏的推.背.图垂涎万分,可他却始终未能入朝,这是因为他出山时已经是宪宗皇帝当政,因着怀宗皇帝沉迷丹术,导致了怀宗一朝朝政荒废不说,王太清趁机窃权,使皇室蒙难,宪宗皇帝自己也吃了大亏,所以宪宗对于方士之辈极为厌恶,在怀宗一朝享尽尊荣并富贵的那些所谓的天师们,在宪宗继位之后差不多是立刻被赶出了长安,因此长生子虽然当时在长安声名鹊起,连其时的后族郭家家主郭守都亲自请他出手为自己解忧,可他欲得推.背.图,究竟还是只能从外戚这样的地方下手。 而邱逢祥少年入宫,因继王太清之位的曲平之自恃有大功劳,骄横跋扈,使宪宗与杜青棠不满,设计除之——邱逢祥正是在曲平之之后趁势而起,接掌了神策军并内侍省。 宫中的机密,恐怕丰淳知晓的也未必能比他多什么,甚至许多秘密,丰淳不知道,邱逢祥却未必不知道。 若邱逢祥想要推.背.图,他压根就不必要去逼迫丰淳,怕是早就知道了。 那么他想从丰淳身上得到什么呢?还必须是活着的丰淳? 元秀抿了抿嘴,她与丰淳兄妹虽然彼此因同母、而文华太后又早逝的缘故极为看重对方,可究竟有近十岁的年纪差在了那里,宫中又不比寻常人家那样,各殿之间距离有远有近,况且丰淳早在文华太后还在世时就搬到了东宫居住,兄妹这十几年来究竟也是隔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上一回,丰淳因储君之位有几年很是不稳的缘故本就喜欢藏着心思,后来就更加的不喜明言。 到了丰淳继位,因元秀那时候才十二岁,又为宪宗皇帝驾崩而哀痛,丰淳自然也不会与她说什么,如今两人怕是都有了深谈之意,只可惜已是彼此皆为阶下之囚,便是想说也得掂量着隔墙有耳了。 不过丰淳身上的秘密,说来说去怕也和皇室脱不了关系,如今玉玺都在邱逢祥手里了,却不知道邱逢祥还在冀望着什么呢? 元秀咬了下唇,感到烛火晃了一下,她不必看也知道是殿门打开,杜拂日回来了——这个自称是先帝宪宗早早就为她指下的驸马,不论心里怎么想的,又或者是本性如此,这会倒也确实算得上温柔体贴——若不然觑出了他这份性情,元秀也不必花费力气在贴身宫女采绿面前寻死觅活,好为自己寻个台阶下了…… 屏风后面转出人来,却只见杜拂日单手托了乌漆木盘,盘中饭菜已传来香气,另有一只细颈瓷壶被他拎在了手上,竟是亲自取了膳食来,也难怪去了这许久。 “采橙说你有时会浅酌助眠,白昼你已睡了好几个时辰,今晚怕是不能安寝,我便向她要了些荔枝绿略温了,究竟这会夜里已经有些凉,还是温些喝了不伤身子。”杜拂日果然心细,他从容的将菜肴一一摆放到了寝殿中间的桌上,又将瓷壶放下,耐心介绍着。 元秀正是饿了,也不理他,只是趿了入睡前脱在榻边的丝履,随手拿枕边金簪挽了发,便这样随意的走到了桌边坐下,杜拂日对她这不拘束的模样却只是莞尔一笑,已倒了一杯温茶递来,元秀就着这茶水漱了口,慢条斯理的拿起牙箸先夹了一块藕片,入口酸甜,却是加了醋,脆生生的极是爽口。 杜拂日见她一一尝了几口后,才就着清粥吃了起来,这中间目不斜视,几乎是看也不看杜拂日一眼,他嘴角的笑意却又深了一些。 元秀用罢,杜拂日又递上茶水,她复漱了口,接了一小盅荔枝绿,拿在手里转了一转,感受着瓷壁后传来合宜的温度,眯眼道:“从前倒未发现十二郎原来也不是不会体贴。”因起来后用了膳的缘故,她的声音已恢复了原本的清脆,不复喑哑,因此话语里的一丝嘲意也听得分明。 “从前你并不知你我关系,若是这样体贴了,你岂非会以为我孟浪了?”杜拂日淡然一笑,却是耐心解释。 元秀知他虽然风度翩翩,但真正厚颜起来,比起骄横如贺夷简、恣意如燕九怀来也是不遑多让的,世家子弟,明面上彬彬有礼,私下若没几分手段,那才是愧对了家族多年教导。她将酒盅放回了桌上,淡淡的道:“我很奇怪先前我自请下降时,十二郎为何不明言,却要到宫变后才说?” “那个时候说了,阿煌你无论心里信不信,定然要以此去问了太上皇,甚至是因此更加坚持自请下降的。”杜拂日微微一笑,“那么阿煌以为,你只说欲下降我时,太上皇尚且可以假意敷衍……若你提到了这道旨意,太上皇可还能敷衍得下去?” “说来说去,原来你们早有打算,在动手之前,总要继续敷衍好五哥,自然也要连我一起算计着。”元秀怅然说道,“这么说来先帝竟是当真留下这样一道遗诏了?” 杜拂日笑了一笑:“我纵有不告之处,却何曾欺骗过你?” 元秀似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一句才好,她以袖掩面,只露双目,深深看了他一眼,复低头沉思,心里想的却是:好歹转了个圈子将先帝的遗诏认了下来,如此下台的台阶倒是更稳固了些,只是杜氏这对叔侄狡诈无比,如今看来邱逢祥对五哥暂时没有杀意,若不能再旁敲侧击些消息,我却也不必立刻改了态度……却不知道,十弟那边,如今怎么样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八章 流火(一) 元秀正想起徐王时,千里之外的魏州,贺之方也在头疼:“本朝开国的几位至尊皆是武功出色,便是安史之乱后李室开始衰微,关中究竟是承平日久的,这些皇孙贵胄因此始终养在了深宫里面,纵马长安、偶尔去原上游猎,再参加个春狩秋狩,就当成了了不得之事!所以养就了金尊玉贵的身子……嘿!金尊玉贵!” 这个与金枝玉叶相似的词让贺之方又想到了让自己独子心心念念的那一位贵主,他脸色顿时一黑,顿了一顿才继续问孙朴常,“如今人到了哪里?” “两个时辰前来的鸽信,道是距离河北已经不足一日,只是长安追兵已到了附近,易道长先前受了伤,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脱身……”孙朴常脸色也很不好看,说完了情况,沉吟道,“节帅,易道长虽然受了伤,但想来关键时候丢下徐王独自脱身,他们方才所在的地方距离我河北已近,想来是无妨的,实在不行,有血诏也足以占据大义名份……但就怕长安那边,那位贵主既然舍了三个亲侄让易道长带出徐王,以那位贵主能够被丰淳帝托付血诏,可见也不是没主意之人,不知徐王身上,可有其他重要之人之事之物?” 这也是贺之方担心的,如果对手是别人,他还未必如此慎重,但经过了宪宗一朝,诸镇早已将惧怕杜青棠当做了本能,他认真想了想,究竟还是下令:“夏侯已经动身前往长安,只是不知道是否会遇见易道长一行,若是不能遇见……罢了,你去叫大郎带人亲自跑一趟,务必将人活着接回来。”贺怀年虽然是贺之方为了独子贺夷简能够平安长大,听了易道长之言特特收养的,用心自是不及贺夷简,连武艺也只是魏州一名部将所教导,但贺怀年身材魁梧,当初学艺时也是尽了心的,在魏博也有骁勇之称,况且他娶了高夫人的侄女小高氏不说,平素侍奉贺之方也极为尽心,因此贺之方虽然对他有所防备,但表面上还是视作亲子一般,不时委以重任。 孙朴常应了一声,亲自出去寻贺怀年传话。 贺之方皱着眉坐到了榻上,神色变换不定,半晌他沉声问自踏进书房起便一直未开口、刚才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花婆:“花婆,你说长安这回是不是可惜了?”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久作其幕僚,花婆却是清楚的,眼也不睁的点了点头,面色有些沉重:“夏侯浮白武功高强,号称我河北第一高手,虽然成德、幽州收拢的武人里面未必没有藏私者,然这个名头既然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旦有失,终究对我河北气势上面是个打击!” 贺之方深深叹了口气:“当年易道长虽然救下了六郎,但他倏来倏去,往往夤夜现身窗下,那时候摸不清他的底细,又听说他在长安声名盛,有了一个重诺却平生唯一毁诺毁在了杜青棠手里的燕侠为例,我对易道长虽然感激万分,却不能不怀疑,因此暗中以重金急求高手护卫,夏侯到了河北来后,初时我可谓是解衣就食、推心置腹……如此才将人与心都留了下来,这里面虽然有当时急需借助他安我之心的缘故,然多年下来,又岂是全然无情?说实话,若非我福薄,膝下只得六郎这么一个孽障,便是为了我自己,要叫他去冒这样的险,我也定然是舍不得的!” 花婆沉默了片刻,悠悠道:“节帅膝下仅此一子,难免看得重些,却也正因如此,六郎从来都不惧节帅会不答允他的要求。” “六郎如今年十七,可从他四岁起便已经知道只要他坚持,无论什么事我总是拗不过他的。”贺之方苦笑了一声,“你与朴常皆是跟随我多年之人,我也不瞒你们,当年我膝下无子时,只求一子,便是愚笨些我也认了,总比贺家香火断绝得好,然而人心难足,有了六郎后,因他出生之后体弱,我又盼着他身子强健,后来易道长出现替他调养好了,果真健壮如常了,我却惦记着他聪慧些好接掌魏博了……上苍却是垂怜,我这些愿望倒也一一实现,只是如今想来又指望他能够叫我省心一些,然如今看来竟是不能了。” 如花婆所言,贺夷简自幼聪慧,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在贺之方眼里的地位,数年前更是为母出头,当着贺之方的面杀了自己的庶母……贺家如今就这么一根独苗,他又还没成婚,并无子嗣,贺之方此刻已经年事渐高,便是再有数子,也无法捱到他们长成之时,所以他说什么也拗不过贺夷简——偏生贺夷简除了恋慕那位远在长安的贵主之事外,文武双群才貌俱佳,就是放在了那些膝下子嗣兴旺的人家,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了,得子如此,贺之方当真是喜忧掺半。 贺夷简已经明言向他请求派夏侯浮白去长安打探那位贵主的消息……若只是打探,甚至是按贺夷简所言,若那位贵主遇险,夏侯浮白又赶得急,那么趁势将人救了出来最好不过——有那位易道长从宫变后的大明宫里带出了徐王李佑并血诏的例子,贵主究竟只是女郎,看守远不可能如丰淳并诸王那样的严格,以夏侯浮白的身手最多再赔进一批长安的暗子,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易道长,也就是长安人所知的长生子,带徐王出长安时,却是未曾用到这批暗子的,包括当初元秀被送到的同在修政坊的那户商家也只是伺候了片刻她罢了。 若是贺夷简对这位元秀公主的情份淡一些,贺之方倒也不愿意就此拂了独子的心意,只是从徐王一事上面,易道长传回的鸽信之中可以推测,这位贵主可是无愧于宫闱之中长大的,绝不是那等被娇纵得不知人间烟火的寻常富家女郎可比。 他辛苦求来的子嗣,战战兢兢养大的郎君,转眼却对旁人家的女郎言听计从……即便是贵主,贺之方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夏侯浮白起行前,贺之方轻描淡写的转达了贺夷简对元秀公主的关心——末了,淡淡的道:“若有机会,便替六郎了断这缕情丝罢,大好河山当前,岂容儿女情长?” ——长安如今的局势,暴毙一位公主原本也没什么。 假如,两个时辰前,与徐王那边的消息差不多时候收到的另一封鸽信上,没有提到杜青棠之侄有尚元秀公主之意的话。 为防长安察觉,夏侯浮白自离开河北,便与魏州断了联系! 即便是鸽信,他如今也是收不到的,到了长安,在杜青棠的眼皮下面,更不会与任何暗子联络——即使听到了杜拂日与元秀公主亲近的消息,然,他已经领了击杀元秀公主之令! 除非杜青棠在这之前暴毙,否则,贺之方无法想象,自己这个得力的手下,要如何才能够活着回魏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五十九章 流火(二) 天蒙蒙亮的时候,珠镜殿的寝殿中兀自灯火辉煌,对弈的两人都露出了疲惫之色。 元秀一手托腮,一手拈了棋子,双目似闭非闭,忽然感觉到颊上一凉,她立刻反手去拨,同时张开了眼睛,却觉得自己手被抓住,杜拂日一手抓了她腕,另一只手却已拂乱了棋局,温言道:“你既然乏了,这局便算我输,我去庖下要些粥来,你喝了就安置罢。” “本来便该你输了。”元秀得寸进尺,习惯性的抱怨了一句,但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神黯了黯——虽然身为帝女,琴棋书画皆是自幼学起,身在宫中绝不乏了名师,但也因身份尊贵的缘故,这些若是没有兴趣,只须知晓皮毛,在宴饮时不至于失了皇家体面便可,元秀的注意力放得最多的字,多年苦练下来,因着天资的缘故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至于她原本就兴趣不大的棋,那就更不怎么样了,只是因她身份尊贵,平日里除了薛娘子外,人人都让着她,就是丰淳也不例外,丰淳的棋艺在皇室里面也是有名的,他比元秀长了近十岁,元秀初学此道时,他已经颇有小成,元秀自然要拉了他对弈,丰淳起初为了探一探她的底,第一局就杀得她片甲不留,结果元秀急得大哭起来,昭贤太后哄了好几天,连宪宗皇帝都被惊动,哭笑不得,丰淳再去看她时,她便不肯理人,直到丰淳故意输给了她好几局这才转怒为喜,那之后丰淳再不敢赢她,每每都是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子落败……后来还是薛娘子看不下去,直接出言说了真相,然元秀那时候年岁不大,未免觉得太过没面子,因此后来丰淳自承不敌时,她还非要再得寸进尺要丰淳认真想几句话来夸奖她棋艺了得云云…… 杜拂日心思敏锐,察觉到她本就不高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正要想着法子安慰她,谁想两人对弈的窗棂上却传来几声轻轻的叩响,杜默的声音从外传来:“郎君,时候不早,咱们该出宫了。” 元秀已经留了他一晚,想着这样谣言也该差不多了,又因念起丰淳,越发没了心思敷衍下去,趁势打发他道:“庖下的粥我自会叫采绿取来,你既然忙,那便去罢。” 出了望仙门,晨钟悠长的声音回响在整个长安之上,一座座坊门次第打开,这喧嚷的一日又将开始,玢国公府的马车沿着丹凤街流入大道上的车马中,不惊起半分波澜。 回到鹿剑园,濯袂、濯襟都已经备好了热水与干净的里衣,七月的夜晚虽然已有凉意,但究竟还是暑气未曾全部消散,杜拂日沐浴更衣,散着长发出了里间,却见杜默也换了一身劲装,正皱着眉坐在了下首等待。 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有事,杜拂日一夜未眠,此刻也有些疲惫了,吩咐濯袂:“去泡壶浓茶来。”这才在首位坐了,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管家派了人过来说,薛娘子要求回宫里去陪伴贵主。”杜默与杜观棋一般是杜家的家生子,皆是从小习得武艺,为叔侄两的贴身护卫,与主人一起长大,因此私下里说话极为随意,虽然知道杜拂日对元秀公主一向体贴,此刻却也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位公主的不满,“如果只是贵主的那个叫采蓝的宫女并那内侍于文融倒也罢了,那两个看着是有眼色的,但贵主的性格,本就算不得贤良淑德,那薛娘子当年跋扈之名长安上下皆知,过了及笄之年,世家子里都没人敢登门求娶,郭守又不甘心只把她嫁与寻常人家的子弟,拖了好些时候,出阁都快到双十了,便是在宫里,因着文华太后的缘故,再加上她曾为郭家养女,先前代摄六宫之事的王惠妃对她也是颇为客气的,那跋扈的性情也没改多少……如今贵主态度才软了些,若是这薛娘子回了宫去,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只是秋十六娘那边来了消息,说这薛娘子她也吃不消了,叫我们速速想办法,是杀是带走,总得给她个准话。” 杜拂日微微一哂:“迷神阁那边是谁来说这话的?” “是孟家二郎。”杜默问道,“这几日贵主好像也不曾提过薛娘子与采蓝等人,想是以为早已被咱们杀了,索性不问心里还好过些,所以不如干脆……” “我就知道不是孟家二郎,便是燕郎自己。”杜拂日摇了摇头,“你放心,薛娘子少年时候就极为倾慕秋十六娘那手琵琶之技,再说薛娘子再跋扈,对阿煌却是真心疼爱的,秋十六娘风月场上这十几年可不是白混的,拿住了这一点,还怕哄不得薛娘子乖乖留在了迷神阁?若是如此,这迷神阁哪里还能够在北里混出来数一数二的名头?” 他似笑非笑道,“这定然是燕郎看不得我有好日子过,才听说我在宫里晚回了两次,就迫不及待的过来讨好要处了,因此顺手拿了薛娘子来做名头罢了。” “燕小郎君?”杜默和燕九怀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因知道他与杜拂日一起师出剑南名侠燕寄北,听杜拂日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这师弟爱财如命的性情后不觉面色古怪起来,“燕侠难道不管他么?” 话一出口顿时警觉,此言大有诘问燕寄北之意,杜拂日毕竟也是燕寄北的弟子……果然杜拂日皱了下眉,杜默知道杜拂日一向大度,若非不可让步之事,等闲从不计较,如此反应已是微怒了,他忙认错道:“是我无礼了!” “燕郎打小是被秋十六娘养大的。”杜拂日见他认错,便也不再追究,微微一哂道,“不过秋十六娘虽然是在风月场上混,在北里的鸨母里面却是公认的大方,你想红衣薛娘子的性情,被她崇敬的人,除了琵琶之技外,为人能够投她脾性,自然不可能是小气的,所以也不能怪秋十六娘,只是他虽然爱财,却也知道取之有道,如今所为在我容忍之内,既然他想要,给他也没什么,原本也是我师弟,就当是给弟弟些产业罢了。” 杜默知道杜拂日如此说就是不再追究先前之事了,便也不去多想,闻言笑着打趣道:“这却幸亏五房与大房那边早已分了家,如今阿郎下面又只有郎君一个人,没有旁的兄弟计较,若不然燕郎这样做,却是要惹人恼了。” “呵!”杜拂日笑了一笑,却见外面濯襟拎了食盒进来,看见了杜默抿嘴笑道:“原来默郎在这儿,我说呢,郎君明明吩咐濯袂去备的吃食,她细心挑了半晌,还叮嘱着厨下在其中一份汤饼里面不许放香油,完了自己却怎么也不肯过来,非要我代劳……” 杜默依旧是一本正经的坐着,但耳后却略略红了,杜拂日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郎君昨晚被贵主召进宫里去,到了这会才回来,这几日想是只惦记着贵主,咱们都不在郎君心思里面了。”濯襟抿着嘴,轻嗔了一句,才接着道,“上个月默郎向管家提了想娶濯袂呢,郎君你可才是咱们的主人,居然不晓得?” 杜拂日盯着杜默看了片刻,杜默面不改色道:“郎君,这可不怨我,一个月前,正是贵主在紫阁别院之时,贺家六郎并燕小郎君都对贵主不安好心,郎君不放心,亲自在附近暗中照拂着,我也是怕郎君分了心,想着郎君平日里是最大度的,这才去烦了管家!” “杜伯怎么说的?”杜拂日不动声色的问道。 杜默轻咳了一声,看了眼濯襟,哪知濯襟虽然平素性.子温柔体贴,这会却是笑眯眯的垂手站在了旁边,看那样子就是不打算退下了,杜拂日虽亦瞧见了杜默的视线,但却只作未觉,微笑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管家说若是濯袂自己肯了便就允我。”杜默顿了一顿,依旧一本正经的说道,“管家还说了,若是濯襟也一起嫁出去也好,毕竟郎君要尚主,虽然驸马不允纳妾,然本朝的金枝玉叶们,除非命好遇见了宜安公主那样的贤德之妇,否则就是不似平津公主,如昌阳公主那样紧盯着驸马身边一草一木的,濯襟濯袂这样服侍着郎君多年之人,总是会叫贵主觑着不舒服的,与其既让贵主不舒服又委屈了她们两个,倒不如趁着尚主前将人都打发了,这样濯襟濯袂轻省,郎君在贵主跟前,也可以落一个专情重义的名头。” 杜拂日听完,面色平静的看向了濯襟:“杜默这话你也听见了,诚然你与濯袂都是伺候我多年之人,因此虽然杜默伴我长大,我却也不能全偏心了他……却不知道这一个月来你与濯袂商议得如何?只是我也要提醒你们一句,共侍一夫不比共侍一主,你们姊妹之情再好,此事还是慎重为上。” 他话音刚落,濯襟差点没跳起来,瞪大了眼睛,也不顾杜拂日就在面前,指住了杜默惊叫道:“你……你是想咱们两个嫁你一个?!” 杜默也是吃了一惊,忙看向了杜拂日分辩道:“郎君不可害我!我分明只向管家求娶了濯袂,可从未肖想过二女同收之事啊!”听他这么说了,濯襟虽然余怒未消,到底忍了下来。 “咦?”杜拂日面露惊奇之色,“杜伯管家甚是井井有条,为人也是最精明不过的,你若只求娶了濯袂,他何必与你提起濯襟之事?毕竟没出阁的女郎,在你一个单身年轻男子跟前提起岂不是极为不妥?况且你平日只跟着我出进,这鹿剑园中人并不多,也不至于是要你替濯襟物色人选吧?” 濯襟想想觉得很有道理,盯住了杜默脸色越发不善……杜默顿时汗下如雨,再也维持不住一本正经的表情,苦着脸道:“郎君,我不过是想拖郎君下水免得濯襟与郎君继续一起调侃我罢了,郎君如何就要这么追根问底起来?” 杜拂日略一沉吟,面露恍然之色:“我知道了!” 濯襟忙问:“郎君知道了什么?” “想来你是在濯襟、濯袂之间摇摆不定,最后才定了濯袂,因此杜伯方提到了希望她们两人都在我成婚前出阁之事,可是如此?”杜拂日虽是询问,但表情与话里的语气分明已经是认定了这个结果,濯襟眯起眼,她自小服侍着杜拂日长大,自然晓得自己这位在长安这几日才声名渐起的主人何等心计手段,况且杜拂日说得很有道理,管家的杜伯最是精明能干,处事也是素来公平公正,这玢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对其极为信服,若不是杜默先打了两人的主意,杜伯做什么要在他跟前提到自己的婚事?他若专心只想娶了濯袂,杜伯难不成还要向他推荐自己不成!分明是杜默摇摆不定,甚至是意图双收,结果被杜伯驳回,最后才选了濯袂嘛! “你这个惫懒货!亏濯袂方才还特特叮嘱了厨下里莫要在这份汤饼里面放你不爱吃的香油改放了猪油,却不想你居然是这等货色!亏得今儿郎君面前看清你的面目,当真是可耻之极!”杜拂日这两个近身使女中,濯袂的性情泼辣直爽,濯襟要显得温柔些,但那也是看对谁,若是对着杜家的主人们,或者是旁的房里的正经亲戚,她或者还要恪守一下使女的本份,但对着同为仆人的杜默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濯襟涨红了脸,一把端起食盒里面原本是为了杜默特别的口味预备的一碗汤饼,本待要摔,但想想就算杜拂日大度不计较自己这样的失礼,可若是摔碎了这一大碗连汤带水的收拾起来,因是在鹿剑园里,还是自己与濯袂的差使,她可不做这样的蠢事,可这份汤饼也绝不能再便宜了杜默,眼珠一转,当着杜默的面,便向那汤碗里面呸了一口,余怒不止的喝道,“我算是知道你做什么放着清清爽爽的香油不用却偏要什么都加猪油了!你这人分明就是被猪油蒙了心,想打我们姊妹一起的主意?下辈子吧!看我去告诉了濯袂,晓得你是个什么嘴脸!” 濯襟因气愤之极,这番话说得又快又响亮,杜默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冤枉,他目瞪口呆,一直看着濯襟将汤碗一把砸在了自己面前,对杜拂日赔了句罪,一阵风也似的怒气冲冲的卷出门去,这才跳脚叫道:“郎君!你怎能如此待我!” “我知道你为什么选濯袂而不选濯襟了。”杜拂日看着濯襟这一番指责与反应,依旧神态自若,他慢条斯理的在旁边银盆里净了手,回座后拿起一块毕罗,微微一笑,“濯襟心思单纯,确实太过好哄了些,难怪你不要她要濯袂。” 杜默下意识道:“可不是……” “可不是你个头!”他才说了三个字,还未走远的濯襟却是恰好听见了杜拂日的话,担心自己方才反应过激,给主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匆匆返回门边偷听,打算若是一个不好可以及时出来分辩,却不想正好听见了杜默似要承认杜拂日的说法,不由更是怒火滔天,也不去管杜拂日自承先前的话似在哄自己,只想着杜默当真是欺人太甚——杜家五房如今就杜青棠与杜拂日两个正经的主人,杜青棠自亡妻去后便未再用使女近身,皆是自己与管家兼护卫杜观棋亲力而为,这样世家子的近身使女,本就是在家生子里都再三挑选的,纵然容貌平平,跟着主人多年下来,总也沾染了一身不俗的气度举止,放到了外面,等闲人家的女郎都是不及的。 否则坊间却是何来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之说? 如今这杜默与自己一般是杜拂日的近侍,却凭什么在管家跟前对自己挑三拣四?自来古语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便是因为女郎不比郎君,这身价是禁不得人践踏的,除了青楼之地那些身不由己的,这世上有哪个女郎愿意被人挑菜似的挑来挑去? 若说方才离开时,濯襟还只是气愤,如今听了杜默那三个字,当真是气得发昏——连带着这些年来服侍杜拂日的交情都被她丢到了一边,她冲进了门,端起方才那碗被自己呸过的汤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扣在了杜默头上,咬牙切齿的怒叱道,“禽兽!” 说着,抱了那只五蝠捧寿釉里彩瓷碗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杜默默默的抹了把头上滴下的汤水,因是杜拂日开的口,如今又是夏日里,庖下自然不会预备滚烫的汤饼送上来,免得杜拂日还要等待才能入口,再加上又是说了一会话才被扣到他头上,因此倒不曾烫到,只是他方才沐浴,如今却是连头都要洗了…… “郎君!”杜默如此狼狈,杜拂日却依旧神色不见嘲笑,反而极为体贴的从旁取了帕子给他,视若不见的吃着自己的那份汤饼,仪态优雅,目不斜视,当真是教养极佳,绝不落井下石的谦谦君子。杜默深吸了口气,郑重道,“下次再陪郎君进宫,郎君若是不提一个走字,我绝不再打扰!” 说完之后,他默默的注视着杜拂日,却见后者慢条斯理的用完了汤饼,又拿茶水漱了口,这才和蔼的点了点头:“濯襟濯袂想来也是一时气愤,你身为郎君,不必与女郎们计较,回头若是有暇,我自会为你解释一二。” 杜拂日自始自终,神态谦和、风度翩翩,丝毫不见故意挑唆、刻意报复之态,当真是堪称世家子弟之楷模,末了还不忘记体贴的提醒他:“趁此刻时候还早,你再去沐浴更衣,我瞧阿煌脸色不佳,晌午后,我会请耿静斋一起再去珠镜殿为她诊治一二,你既是我贴身护卫,自当随行在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章 流火(三) 平津公主面色肃然的端坐高堂之上,仙奴华衣美服,玉簪绾发,侍立在她身后,少年身姿颀长而又恭敬谨慎,正小心翼翼的禀告着:“……如今已经是第五天,倒没听说新君的消息,只是这道诏书……” 诏书就放在了平津手边的案上,明黄底儿,不必看内容,单看这诏书颜色并末尾的那枚鲜红大印可知来头,平津默了默垂眸问:“可打探到宜安那边……” “尉迟朴和已经奉命回长安,宜安公主携子女随后而行。”仙奴不无忧虑的道,“宜安公主合家被召回倒也不意外,毕竟虽然府兵败坏,但尉迟朴和究竟手中尚有数万兵马,再不及神策军精锐,究竟是皇家驸马……如今他既然奉了诏回长安去,显然是默认了宫变之事,宜安公主……素来听从驸马之言……可娘子与郡主……” 平津闭了闭眼,明白他还没说完的意思,仙奴所怀疑的,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她是宪宗皇帝的长女,在宪宗所有的子嗣里面,恐怕只有丰淳与琼王得到的关心能够与她相比,哪怕是文华太后唯一的女儿元秀,也因年纪的缘故,宪宗固然另眼看待,也不过是多赏赐些,至于陪伴上面,却还是无暇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再怎么宠爱也是公主,本朝的安乐公主那么受中宗皇帝宠爱,最后到底还是没等得到皇太女之位,何况史书上面对这一段无不鄙视与戒备,如今帝女们跋扈骄横,世家大臣弹劾几句也就罢了,若想染指朝政,先前镇国太平公主就是个例子。 再说平津被弹劾,多半是她豢养内宠,她的内宠大抵是易于控制的娈童,自改嫁了韦坦后,连个世家子弟都没有——平津究竟是宫闱出身,宪宗皇帝虽然疼爱她,却也不乏指导,先前她下降的郑敛,能力才干并出身,都在韦坦之上,韦坦虽然也是城南韦杜中韦家的子弟,可他只是旁支,又父母早逝,不过是顶着个名头罢了,原本族人只求他不做出有辱全族之事,其他却是不屑多管的。 但郑敛却是荥阳郑氏嫡系子弟,是郑家花了极大精力栽培的,少年之时就被宪宗皇帝看中——所以那个时候平津公主结交的韦坦那一等世家子弟,虽然皆有来头,但身份能力都比不过当时的郑敛,原本平津不过是籍此想要叫郑敛吃醋,自然不会去招惹郑敛应付不了的人物。 可郑敛与自己实在无缘……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如今平津也不复少年之时的意气,除了想起时仍有不快外,对郑敛倒也没了先前的痛恨,平津仔细思索着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试图从中揣测出这道诏书的用意,自改嫁了韦坦后,起初两人倒也算琴瑟和谐,但后来究竟也生疏了,因着韦坦身份才能的缘故,也因着宪宗皇帝已去,丰淳会不会像先前宪宗一样护着她,只看这一回她不得不携女赶到封地来避风就知道了——在韦坦为驸马后,平津所寻的皆是教坊出身的娈童解闷取乐,娈童身份低微,却是怎么也威胁不到韦坦的,这是先前宪宗皇帝所言——局势总要在自己的控制之内。 除了蓄养娈童外,平津不过是与寻常的梦唐贵妇一样,恣意享受,跋扈飞扬,却是从来不曾沾染过朝政的。 正如仙奴所言,长安宫变后,召宜安公主合家入觐,是因为其驸马尉迟朴和手中掌了数万府军,府军不比神策军精锐,何况几万对四十万,那是青史中的名将才能够做到的,就算尉迟朴和有这个能耐,他到底只是驸马,算不得正经皇家人,就是宜安公主也只是已经下降的公主——长安城中可是有整个皇室的,尉迟朴和昏了头想这么做,宜安公主没发昏也定然不允的。 只是几万府军到底也是一场战力,况且诸镇如今想必也都得到了消息……以杜青棠与邱逢祥这两个都是滴水不漏之人,自然也会将祸患消弭才放心,尉迟朴和看来是打算服软了,这也不奇怪,诏书虽然明摆着是邱逢祥发的,但上面玉玺之印却货真价实,况且还是以丰淳——如今该叫太上皇的名义下达。 尉迟朴和若是不应,那便是大逆不道…… 但为什么自己也会接到呢? 平津公主反复思忖着,若是皇家内乱,动手的是其他宗室,着她回去,或许还有帮着劝说宗室里面其他成员的意思,可如今动手的是邱逢祥,一个宦官,出面主持大局的是杜青棠,前朝贤相,都非皇室中人,也就是说,如今新君是谁,都已经不是皇室能够说得上的话了。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她的驸马韦坦在长安无足轻重,就是宜安公主,怕也是为了牵制尉迟朴和才会被一起召回。但平津公主呢? 若是她先前的驸马郑敛,倒也可以用宜安公主来解释,但郑敛与她已经和离了多年,如今各自嫁娶,又还有什么关系?莫非长安还打算用自己来牵制郑敛?这可真是太可笑了! 平津沉吟着,眼下该怎么办? 这道诏书,尉迟朴和或许还有奉与不奉的选择,但她一个尊贵完全来自于皇室的公主,却是毫无说不的余地,这长安,是非回不可了。 说来也是可笑……才到封地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着该如何抓住机会提早回去,昌阳公主的下降、元秀公主的及笄,平津都是煞费了苦心想着加以利用,原本连任秋案都想插手,只是后来察觉此案颇多诡谲处才半路收了手……如今终于得到了回去的机会,她却觉得心底一阵一阵的寒气直冒。 “娘子若是不明长安的底细,何不等郡主回来了问一问郡主?”仙奴垂下眼帘轻声建议道。 “蛮儿?”平津公主皱了皱眉,抬起了头,若有所思的问,“她这几日,还是在往洛阳跑?”郑敛如今在洛阳,郑蛮儿一个劲的跑洛阳,究竟是去什么地方,不问可知。 “回娘子,郡主毕竟是在长安长大的,乍离了长安,如今封地四面冷清不说,先前还有长安贵女并贵主们可以陪伴郡主游戏,此地在郡主这样年纪看来到底是太过冷清了。”仙奴轻笑着道,“洛阳那边有郑郎君在,料想也不会叫郡主遇险的。” 对于唯一的女儿那样亲近已经和离的前复,平津公主心头究竟复杂,她顿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的说道:“等她回来,你着她立刻来前我,我要好好的问一问她!” 仙奴笑了笑,婉转应道:“娘子放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一章 流火(四) 这时候长安已经在议新君的年号并登基典礼。 ——杜青棠与邱逢祥对新君人选沉默多日后,私下里碰面了数次,在第五日上终于一起出现在了太极殿,在长安三内里面,太极宫虽然资历最深,但因为有秋湿的缘故,所以打从大明宫建起后,历代至尊在这里住得却是最少。 到了玄宗皇帝时将兴庆宫也建了,连皇太后并一干太妃都有了住处,这里便只有重大时日才会住一住了,譬如先前宪宗皇帝驾崩与昭贤太后甍逝,丰淳都是搬到了太极宫暂住一段时期的。 如今要议的乃是新君之选,太极殿作为太极宫之正殿,自当启用。 这些日子韦造一起称病在家,所以如今朝上为首的自是司徒王展,见杜青棠与邱逢祥并肩而来,众人都是心知这两人已经达成了协议,面色顿时都凝重了起来。 杜、邱对众人心态也是心知肚明,也不罗嗦,杜青棠与群臣寒暄了一句,便微笑着请邱逢祥“宣布太上皇之旨”,盖因丰淳如今虽然被尊为了太上皇,但究竟是尊位,所以这新君人选虽然是出自杜邱之手,总还是要借丰淳的名头,虽然玉玺都是邱逢祥在保管。 骊驷骈六的诏书足足前缀了小半盏茶功夫,面色凝重的群臣方听到了重点——新君,太上皇李尊欲位传其长子李銮为帝! 不是原本猜测中的琼王,也不是平庸无能连外家都无的齐王,却还是选了丰淳之子。 虽然韩王年少,又有个长子的名份,可究竟是丰淳的子嗣,丰淳废于杜、邱两人之手,他们却也不担心韩王将来报复?先前宪宗皇帝诛王太清可不就是个例子? 群臣心下皆是纳闷不已,杜青棠却已经和颜悦色的建议他们商讨新君的年号并登基典礼了,此事虽然多半着落在了礼部尚书裴尚德身上,然如今杜青棠提了,其他人少不得也要一一出言建议。 邱逢祥见状,对杜青棠使了个眼色,两人趁着群臣聚在一起议论,慢慢向偏殿踱去,这中间虽然也有人觑见了他们的动作,但这会在太极殿上的人都不是没眼色的,皆站住了脚,转开头去只作不见。 掩上殿门,偏殿中顿时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穿的轻靴踩过厚毡时的轻微声响。 “听说这几日琼王府与齐王府访客如云,连齐王府上一个侍妾都忙得差点小产了。”两人相互推辞着入了座,邱逢祥淡笑着先开口道,“说起来到底还是杜相的贤名,比咱家这卑微之人的浊名可是高太多了。” 杜青棠微微一哂:“老夫原以为你会立最年幼的魏王殿下,再不济也是性情懦弱的卫王殿下,却不想邱监最后却选择了韩王殿下——韩王固然年幼,但其师张明珠,可是至今不曾踏入太极殿一步啊!” ——宫变之后,虽然冲着杜青棠的名头,大部分臣子不论心思如何都在次日清晨就赶到了太极殿,可也有人不一样,比如自诩清正忠臣的张明珠等数名直臣,皆是守在了大明宫前意图闯宫,最后被邱逢祥下令绑了送回家宅,被家人拦着不敢放他们出来,至今都在称病称老。 “张明珠不过区区司业,教导诸王也就罢了,何以为帝师?”邱逢祥淡淡的反问,“新帝之师,纵然不能劳动杜相亲自教导,总也要如先前韦相之才吧?” “韦相如今病着,怕是难当帝师之责。”杜青棠笑了一笑,话锋一转,“尉迟朴和与平津公主处的诏书已下了数日,如今尉迟朴和已向长安赶来,宜安公主也已携其子女动身,只有平津公主接到诏书后立刻传出卧病的消息,但其独女郑蛮儿却一直往洛阳跑,邱监打算拿她如何?” 邱逢祥淡然道:“平津不过是一介女流,她之所以称病不先回答也只是想看看尉迟朴和的反应,尉迟朴和已经做出了选择,平津就在洛阳左近,难道还敢抗拒吗?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公主,我们犯不着了为了她再叫皇室恐惧与天下担忧,这才敢这样公然的观望,无需担心她。倒是杜相的侄子,十二郎已经连续三次进入后宫,头一次,是为了韦华妃的缘故,华妃原本与十二郎是表姐弟,听闻自小常在一起玩耍,感情亲厚犹如同父同母所出,咱家想着,杜家五房人丁单薄,十二郎与表姊亲近些,再者那又是第二天,他不放心也是情有可原,可接下来,十二郎连着两次,都是到了珠镜殿!昨儿个一晚上竟然都没出宫,一直到了天亮时才从望仙门离开,如今虽然新君尚未正式登基,但后宫究竟是后宫,杜相是不是得了空,也过问一句?” 杜青棠笑眯眯的反问:“邱监该不会忘了珠镜殿里住的是谁吧?”他不待邱逢祥回答,已经慢条斯理的道,“元秀公主与拂儿之间的婚约本是宪宗皇帝亲自定下,原本是打算让太上皇亲自下旨,以便化干戈为玉帛,此事虽然宪宗一朝知道的人也不多,但邱监却正是其中之一,若非如今这局面,便是邱监出面佐证,恐怕贵主也未必肯信,老夫早有请邱监为证之意……少年人嘛,总是容易冲动些,不过我梦唐风气素来开放,未婚夫妻见一见面,误了出宫的时辰留宿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贵主住的珠镜殿,虽然不如中宫那么宽敞,但腾一个客房还是腾得出来的……” 邱逢祥皱眉道:“不瞒杜相,昨儿个十二郎可是在贵主的寝殿里待了足足一夜!” 他目中颇有不豫之色,“恐怕如今坊间已经暗暗传遍了此事!” “那也没什么,反正贵主笄礼之后,也该大婚了。”杜青棠轻描淡写的说道,“如此也好安一安宗室之心,免得他们对邱监误会继续深下去,这样对邱监也不错,不是吗?” 邱逢祥脸色很难看:“这段时间,每天飞出飞进的信鸽不知道有多少,在四面城墙之上虽然都布置了神射手,然究竟防不胜防!你在诸镇的分量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但你素来有狡诈之名,所以若是你做了什么诸镇必然再三揣摩,可十二郎乃是你唯一后嗣,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都会认为也得了你的授意……”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你这样放纵他与元秀公主亲近,无非是为了刺激河北,贺之方怕你怕了几十年,倒也与你同病相怜,都是一根独苗!贺夷简的态度对他自然有所影响,只是怎么说贺之方掌魏博这许多年,绝非等闲之辈,你靠着一个女郎就想激他贸然动作未免太小看了他点!” “我不要他做别的。”杜青棠莞尔一笑,反问道,“邱监以为,贺之方如今最担心的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邱逢祥毫不迟疑道:“自然是贺夷简能否在他死后执掌魏博!” 贺之方年已衰老,他最最关心的是家族的香火与独子的未来,至于能否从这回长安内乱里面争取到足够的好处其实已经是次要之事,甚至假如放弃这次好处可以换得贺夷简的成长,贺之方绝对不会犹豫! “所以你以为他会在活着的时候为独子留一个如此明显的弱点么?”杜青棠微笑着道,“况且如今长安……正值混乱啊!” 邱逢祥一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二章 流火(五) “你打算离间魏州父子?”邱逢祥略一思索,气得笑了,拂袖微怒道,“贺之方因膝下只此一子,故而对贺夷简深为冀望,事事替他设想着,若有阻碍贺夷简之人之事,便是贵为金枝玉叶,他都敢为其铲除!反过来,杜相莫非以为贺夷简是个傻的?纵然元秀公主当真被贺之方派人所弑,这个消息即便传到了贺夷简耳中,除了让他不痛快、最多寻贺之方大吵大闹一场外,难不成他还会为了已死之人弑父不成?只是为了让他们父子不痛快一场,就要赔进一个公主……如此也让诸镇小觑我长安,看来杜相这几日委实太过劳累了!” 说着重重一拍面前之案! 杜青棠好整以暇的笑着道:“邱监此言差矣,魏州贺家有贺之方自己做榜样,你又怎知道这贺家六郎君做不出那等逆伦之事?有道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贺之方昔年弑其兄杀其弟屠戮众多侄儿侄女,连叔父都干掉了,何尝手软过?他一生心血栽培了这个独生子,焉知会没有继承到贺家的六亲不认?” 邱逢祥听了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漠然道:“贺之方不是傻子,何况元秀公主只是一介女郎,这只是他贺家的私事,连与魏州的关系都不大,所以他能够派出来的高手也就那么几个,最有可能的,还是曾陪着贺家六郎到过了长安、又与元秀公主打过照面的夏侯浮白,此人号称河北第一高手,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想来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人,如果元秀公主一直在宫中,咱家相信那夏侯浮白还没那等本事偷偷的钻进宫里来动手,当然,若是杜相你全力襄助就不一样了,不过堂堂长安,如今又是人尽皆知京畿俱在你我之掌握中,新君又那样的年幼,在这眼节骨上,若是还要传出魏州的高手潜入了大明宫的后宫之中,咱们两个的脸丢尽不要紧,恐怕诸镇认为长安越发软弱可欺,到那时候一起蠢蠢欲动……嘿嘿,杜相你大才,这种局面,咱家可是应付不来的!” “所以夏侯浮白既然进不了宫,便难以得手,若是一直难以得手,他究竟是贺之方手下得力之人,自然会悄然撤回魏州,权当到长安来探一探风声,如此却是太浪费了。”杜青棠慢条斯理的道,“因此老夫打算的,是让贵主离开大明宫,给他这个出手的机会!” 邱逢祥脸色阴沉道:“杜相!” “你急什么?皇家锦衣玉食娇惯出来的金枝玉叶,岂能这样轻易的去送死?那岂不是赔大了?”杜青棠轻描淡写的道,“老夫既然向你要了人,自然有把握保她不死!” “杜相的保证,先前剑南道上的燕寄北已经验证过了一回,咱家愚钝,还没有燕侠那等身手,还求杜相不要为难咱家了。”邱逢祥冷着脸半晌,才哼着道。 杜青棠眯着眼,片刻后却笑了起来:“邱监若是要好处,却是好商量。” 邱逢祥冷笑:“从杜相手里拿好处,太过为难杜相了些,咱家伺候人伺候惯了,胆子一向便是要小些,却是不敢动这个脑筋的。” “当年郭家为此族没,连带着文华太后都猝然甍逝。”杜青棠冷不防道,“如此邱监难道也是毫无兴趣么?” 邱逢祥脸色蓦然僵住! “你说的是……”他说了几个字忽然又皱起了眉,“却又与元秀公主有什么关系?” “贺家那小儿对这位贵主甚是上心。”杜青棠慢条斯理的道,“你说贺之方若是干脆杀了这位贵主,他自然是没了念想,若是贵主好端端的,他自然也是打着夺了长安、或者以进军逼迫我等同意将贵主下降于他的主意……可若是夏侯浮白得手了一半——贵主虽然没死,却也只剩了一口气,你道他会如何?” 邱逢祥皱眉道:“长安天子世居地,名医如云,若是救不了,他又能如何?这和元秀公主死了岂非一样,最多他与贺之方大闹几场罢了!这位小郎君到长安来时,咱家虽然不曾出面与之接触,却也有几位儿郎是在旁打量过他的,此人深受贺之方溺爱,元秀公主虽然是他所倾慕,但阿家却也从来不曾回应过他,他未必会如贺之方当年!” “贺夷简若是能够因此与贺之方反目,是一件好事,若是不能,有一件事,他却一定会做的。”杜青棠并不与他争论,只是莫测一笑。 邱逢祥沉吟道:“你说?” “耿静斋医术高明,但到底只是医术。”杜青棠悠然道,“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长安……哦,应该是整个关中都大名鼎鼎的那会谪仙人、道号长生子的道家高士么?” 邱逢祥面沉似水,眼中神色复杂难言。 “据说当初贺夷简才出生时,因其母高夫人年纪已长,贺之方也是老年得子,故而生来体弱,勉强落地,却有夭折之象,正是得了这位长生子道长亲自出手调养,前后不过数年光景,到了楚殷武收下这贺家小郎君为徒之际,他已经健壮一如寻常人家的孩童了!这长生子旁的手段不论,这一手调养保健之术,恐怕耿静斋也未必比得过他!此人既然能够调养,未必不精治伤,你想若是贵主传出遇刺受了重伤的消息,贺家小郎君又知道了此举多出于其父,愤怒焦急之下,会不会逼迫其父联络长生子,前来长安为贵主诊治?” “长生子又不是傻子!”邱逢祥丝毫不为所动,冷嘿道,“宫变当晚他趁机潜入后宫,与丰淳私下会晤之事莫非真当咱家不知么?虽然不知道丰淳交给了他什么,但想来多半是诏书之流,再加上了徐王失踪之事……他好容易才离开了长安,难道会为了那贺家小儿恋上了元秀公主,又要重新回来送死?!况且当年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咱家也是着人查过了一二的,这长生子到魏州原非贺之方所请,为贺家小儿调养好后也是立刻飘然而去,并未取魏州任何重谢之物,他连贺之方的幕僚都不是,又凭什么听了那贺家小郎君的话,自己送上门来?” 杜青棠微笑着道:“贺家小郎君的话总比你我的话对那长生子效果好,若不然你我年纪也大了,身是行也是三天两头这里疼那里痛的,怎不见此人登门襄助?况且此人行踪飘忽,老夫这些年来到处追查皆无法得手,不趁着这个机会坑一把贺家小郎君,替咱们把人弄过来,难不成还要继续拖下去?” “这长生子这般对待那贺家小郎君,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长生子与那位高夫人所生,故而如此偏爱呢!”邱逢祥脸色阴沉,冷哼了一声! “贺之方可还没糊涂到替旁人养儿子的地步。”杜青棠哈哈一笑,道,“如今老夫已将计划皆向你托出,你可是不必心疼一位金枝玉叶了?怎么样?算一算魏州得到消息、夏侯浮白的脚程,如今新君人选已定,老夫想着,长安市面上的戒备明面上的也不妨可以暂时撤去,贵主性情素来活泼,在宫里待了这许久,也该出去转一转了!” 邱逢祥眼珠转了一转,微哂:“便按杜相之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三章 流火(六) 纪公公再次登门时,元秀的态度很是懒散,她斜靠在了贵妃榻上,也不赐座,只是淡淡的问:“不知公公此来有何贵干?”她的语气很是淡漠,但手中一方锦帕却是撕扯得快要裂开了,纪公公已经知道了前朝的决议的结果,对这位贵主的紧张自然心知肚明,是以开口便是:“回阿家的话,这一回却不是为了太上皇来的。” 元秀暗暗的长出了口气,面上顿时有了由衷的笑容,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前倨后恭,立刻转头令采绿亲自去搬了一只月牙凳来,旁边郭雪早已很有眼色的奉上了茶水,这纪公公依旧是和和气气的接了,元秀等他喝了一口茶,才笑容满面的问道:“既然不是为了太上皇,如今邱监那边正忙着,何以公公有空来寻本宫?” “是有一件大事,邱监要提醒阿家。”纪公公话是这么说,但目光的看向了元秀左右,只是元秀见状非但没有叫人都退下,反而笑了一笑:“本宫素来是个不管事的,这殿里从前都交给了采蓝,如今她生死未卜,本宫也只敢存着点儿念想了,但以邱监之能,如今在整个京畿又有什么话需要避着人说的?还请纪公公直言无妨。” 纪公公涵养极好,听了她这番话依旧神色不动,只是笑着道:“阿家既然这般信任邱监,倒也不负邱监今儿个特特叮嘱了老奴来提醒阿家——是这么回事,前朝已经议立了新帝,说起来也与阿家有些关系……” 诏立新帝是要诏告天下的,纪公公还没到的时候,这消息在后宫已经传开了,珠镜殿也听见了些风声,在元秀看来到底是同母所出的丰淳更亲近些,韩王虽然也是她的血脉之亲,可先前也没有怎样亲近,况且若是因新君登基,太上皇将因此暴毙的话,元秀想到这里对这个侄子却是更加亲近不起来了,所以听了这个消息后,且悲且恨,如此丰淳虽然至少可以暂保一条血脉,但除了韩王之外的丰淳、卫王并魏王,性命却都堪忧了。 虽然前几日元秀才由纪公公的举止推测邱逢祥似对丰淳别有所图,因此恐怕暂时不会对丰淳不利,然而这会究竟是邱逢祥为刀俎,丰淳为鱼肉……性命操于他人之手,或者一点点微小的变化都有可能引起局势的变化。 元秀可不敢拿丰淳的命去赌自己那点儿揣测。 这才有了纪公公才进殿时她的态度冷淡,原想着新君人选初定,纪公公再次前来,怕是丰淳不妥……这会见纪公公先自承了与丰淳无关,却又提到了新君,她只与这位纪公公照过一面,也吃不准他的性情,这会便淡淡的道:“这些朝政大事,与本宫一个女流之辈有什么关系?纪公公这话可是来消遣本宫了。” “老奴岂有这个胆子敢拿阿家打趣?”纪公公笑了一笑,将茶碗小心的放到了旁边的案上,方继续道,“却是老奴年纪大了,难免嘴碎了些,方才未与阿家把话说清楚——太上皇择了原本的韩王殿下继位为帝,新君乃是阿家的侄儿,按着本朝之制,帝女为公主,帝之姊妹为长公主,帝姑为大长公主,一旦新君登基之后,阿家便是大长公主了,老奴今儿个过来说这件事情也是向仗着头一个来,想跟阿家讨点儿什么沾一沾阿家的福气!” 元秀面上带笑,眼中却毫无喜色,她回头对采绿道:“去把本宫平素时常把玩的冻玉雕狮子取来与纪公公。” 纪公公虽然对那冻玉雕狮子不曾见过,但也知道元秀公主因是宪宗唯一嫡女,又是丰淳胞妹,素日里的赏赐都是最好的,两位太后又留了许多私房与她,算是如今皇室的公主里面最最富裕的一个,便是嘉善、延庆两位大长公主积年的积累都未必赶得上她。这冻玉雕狮子听起来又是她平常喜欢的,以元秀公主的眼力自然是好的,连忙推辞道:“老奴不过是跟阿家念叨一句,既是阿家爱件,老奴岂敢拿了?” “无妨,这冻玉雕狮子本是一套,共有九只,姿态各异,说起来还是本宫幼年时候先帝所赐,结果当时本宫年纪小,这些年把玩下来先后打坏了数个,如今只剩了三五只,这一个还是前两日收拾东西时翻出来的,因已不成套,便放在了案上无事时玩赏一二,分给公公一个也不打紧。”元秀淡淡的说了,生怕纪公公瞧不出自己对晋升大长公主委实没什么兴趣。 采绿也知元秀不会为了这个而高兴,飞快的去取了东西回来,然纪公公接了那用锦盒包着的冻玉雕狮子却无离开之意,而是眯着眼笑道:“瞧老奴这记性,这会都恭喜了阿家了,却差点把邱监叮嘱之事给忘了!” 元秀看着他,纪公公却又絮絮叨叨的请了罪,这才说起了正题:“邱监听说这几日杜家十二郎时常入宫来探望阿家……” 他话才说到了这里已经被元秀笑着打断:“瞧公公说的这是什么话?杜家十二郎分明是进宫来探望其表姊华妃的,不过是恰好从本宫这里经过罢了,再者,如今殿外的禁军本宫瞧着都面生,十二郎如今身份也是非比寻常,他经过殿前欲进来拜访,本宫也不能将人赶了出去是也不是?” “阿家却是误会老奴的意思了。”纪公公知她最是紧张丰淳,惟恐邱逢祥拿了这个为借口打什么主意——在元秀眼里,自己一个公主,邱逢祥是无需费心的,之所以会上心,多半也是为了丰淳。 元秀微笑道:“还望公公指点?” “先帝早有赐婚诏书与杜家,杜家的十二郎君本是阿家之驸马,我梦唐风气开放,未婚夫妻偶尔见上几面并无不妥,只不过先帝当时虽然与杜家有约,却因恰逢重病未及诏告诉外人,怎么如今杜家郎君也不曾告诉阿家吗?”纪公公气定神闲道,“不过杜家郎君究竟年少,况且这样的话也的确是旁人来说的更好些……” 元秀只是浅笑,神色不见变化。 “如今新君已定,虽然为太上皇上尊号等事务还需群臣共议,因此新君暂居太极宫甘露殿,由邱监亲自服侍,但这几朝以来,皇太后多移居南内颐养的,因此明后两日间,恐怕太上皇就要移宫,当然,如今新君年幼,并无后妃,所以几位阿家还请继续住在了大明宫。”纪公公见状,便继续说起了正事,“原本宫禁,是为了太上皇之安危,毕竟先前太上皇压下换田之举,引起黎民之愤,这中间难免没有些儿胆大妄为的暴民,欲伤太上皇之龙体!因而太上皇移宫后,阿家出入宫廷便可如从前一样,只需提前说一声便可。” 元秀借喝茶之际飞快的思索着他说了这么多话的用意,这番话里元秀关心的线索倒是不少,韩王住到甘露殿去,这就是说大约这会儿李銮就要被接去太极宫了,邱逢祥亲自服侍,也可以理解为邱逢祥亲自监视,韩王到底才六岁,邱逢祥用不了什么心力就能够叫他听话的,虽然屈辱,可暂时韩王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丰淳移居兴庆宫——这是宫变次日就已经传出的消息,兴庆宫原本在宪宗皇帝去后大肆收拾了一番,由昭贤太后带着元秀公主住了,昭贤太后在去年年末的时候甍逝,到如今南内那边也空了不短的时间,总也要再收拾一下,也的确要用上这些天,如此看来邱逢祥对太上皇的住处倒也是上了些心的。 这样或者可以认为,邱逢祥的确对丰淳暂无杀意? 而公主们继续住在了大明宫,元秀若有所思,却不知道是不是单是为了防自己?免得自己与丰淳亲近?她让长生子带走血诏与徐王的事情可没瞒过杜拂日,杜青棠与邱逢祥自然是早就知道了,元秀一直很好奇这两人为何一直都没有对付自己,杜拂日虽然似对自己有情,可大局面前又有多少情深义重能够算得上分量? 转念想了一想,或者这是因为在他们眼里自己还有利用之处? 不过也有可能是兴庆宫究竟只是玄宗皇帝将自己从前的潜邸改建而来,比之太极宫与大明宫都小了许多,几位公主的身份放在这里,过去一住,难免拥挤,还不如继续住在了大明宫里,左右除了最小的利阳公主,东平、元秀包括云州都是就要下降了。 但元秀也听了出来,纪公公说了这么一番话,真正要说的提醒——似乎是最后一句,就是宫禁解除之后——也就是丰淳移宫之后,自己出入宫闱一如往常,便是不时往原上去也是使得的……这是为什么? 元秀看向了纪公公,微笑道:“虽然如此,但本宫这些日子却也乏了,即便宫禁解了,怕是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纪公公笑着道:“阿家年轻,身子又是素来好的,便是感到乏了,趁着太上皇移宫这两日歇息了,或者隔上两日也就好了,再者,太上皇乍移宫后,恐怕也有些寂寞,总是盼着阿家前去陪同解闷的。” 元秀脸色顿变! 她知道为何纪公公会特特提到了丰淳携后妃移居兴庆宫,而自己姊妹依旧留在大明宫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四章 流火(七) “这纪公公这一回来倒是滔滔不绝,可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意思?”纪公公走后,采绿一面令郭雪将残茶收拾下去,一面皱眉道。 元秀闭着眼,靠在隐囊上淡淡的唤了一句霍蔚:“上两回都忘记问你了,这位纪公公看着年纪与你仿佛,你可曾见过他?” “回阿家的话,这纪公公本是掖庭中人,历来属于内侍省直接管辖的,并不曾服侍过哪一殿的主人,想是邱逢祥一贯之心腹。”霍蔚果然不愧是久在深宫中人,闻言不假思索道,“从前文华太后还在时,老奴在太后身边当些儿小差事,与他倒有过几回照面,只是那时候他也只是掖庭里面一个小内侍,也无什么交情,不过是认识,但老奴记得他做事一向稳妥,也不是随意多嘴之人,因此今儿过来说了这么一番话,必然是有所用意。” “那究竟是个什么用意呢?”元秀懒洋洋的反问。 霍蔚脸色郑重起来:“这纪公公旁的话,老奴听着只是过来告诉一声阿家,倒没有旁的,但阿家们继续住着大明宫,五郎搬去兴庆宫——兴庆宫那边地方狭窄,再加上了收拾的日子仓促,原也是常理,只是纪公公特特解释了一下,最后又似有让阿家离宫外出之意,老奴以为,这才是邱逢祥要这纪公公过来说的话。” 采绿在旁惊讶道:“要阿家离宫外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邱逢祥竟要将没下降的帝女赶出宫去不成?这当真是好没道理!” 元秀摇了摇头,霍蔚已经解释道:“绿娘误会了,若是要赶阿家离宫居住,话却又不是这样说的,这纪公公的意思,却是只要阿家不要整日里待在了宫里便是!” 采绿虽然心思不及采蓝细腻,到底也是在宫里待了多年的人,闻言细细思索下来,不觉变色道:“这是什么道理?好端端的叫阿家往宫外跑?我不信他们没有旁的打算!” “无非是想要本宫做诱饵罢了!”元秀冷冷一笑,宫变、新君、太上皇……如今长安这一连串儿的事情闹下来,她这个一度因迷倒了贺夷简而在长安一夜成名的金枝玉叶这会怕是无人会注意的,就是再传出了杜拂日留宿在她的珠镜殿里,这会也是盖不过新君登基的正经大事。 那么这个时候着她出宫,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让元秀去做诱饵——宫中再怎么说也是戒备森严的,武功高强如燕九怀、长生子之流,也是费尽了心机还要觑着了机会才能够混进宫一回,到底那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可不是摆设! 当然,这个提醒既然是纪公公过来说的,那么邱逢祥显然也是默认了此事,他之所以不像燕九怀那一回一样故意放人进来,恐怕不是担心来人身手太过厉害,到时候他也在宫中受到波及,就是因为如今诸镇蠢蠢欲动,担心堂堂神策军连个皇宫都保护不了,越发振奋了藩镇的士气。 而且看这情形,邱逢祥有意要她做诱饵,却也不希望她死……这是为了什么呢? 元秀抿了抿嘴,霍蔚却忽然道:“老奴想着邱逢祥既然特特派了纪公公过来提醒此事,恐怕这件事情邱逢祥却是未必愿意的!” 元秀一皱眉,采绿已经道:“莫非是杜青棠的主意?” “宫变之事虽然出自邱逢祥,但杜青棠清晨即召群臣至太极殿,黎庶不知真相还当他是闻讯之后出面稳固朝局,但咱们哪里还不知道,若无他的默许与支持,邱逢祥安敢如此轻易动手?”元秀对杜青棠如今是恨之入骨,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与威望,淡淡的道,“若是他想以本宫为棋子这也实在不奇怪,本宫这段时间被他算计的还少吗?” “邱逢祥显然是不太同意杜青棠此举的,但似是未曾能够拗得过杜青棠,故此才遣了纪公公前来提醒阿家。”霍蔚慎重道,“如今宫里皆在邱逢祥之掌控之下,他要透露些许消息给阿家,自然不虞杜青棠知晓,但以杜青棠之才智,恐怕也是会想到这一点的,所以老奴以为……阿家还是莫要出宫的好!” 元秀摇了摇头:“邱逢祥使人来提醒了本宫,确实不难猜出他对杜青棠此举有些不满,不过绝对不会是为了担心本宫就是了,只是他单单提醒了,那纪公公还拿了五哥来说嘴,这等于是告诉了本宫,到了他们希望本宫离宫的时候,无论本宫愿意不愿意,总是要走丹凤长街去往兴庆宫里探望五哥的,而邱逢祥过来叮嘱这一件事……” 她冷笑了一下,“本宫想着,恐怕还是为了坑一把杜青棠罢了!” “这一回出宫定然是有些危险的,除此之外本宫也想不到邱逢祥有前来提醒本宫的理由。”元秀淡淡的道,“毕竟邱逢祥也是希望本宫前去的……本宫如今身边唯一一个能够称得上高手又有可能叫上同行的,除了杜青棠的侄儿杜十二更有何人?邱逢祥此举不过是想着借本宫之手拖杜青棠下水罢了!” 采绿吃惊道:“阿家从前一直养在了深宫之内,就是昭贤太后去后外出多了些,也从来未做过什么恶事,便是比起长安许多人家跋扈的女郎来也是算着性情儿好的,却不知道为何出宫去会有危险?还是杜、邱两人用起了这一手……莫非他们要阿家做他们的替身不成?” “这个想来是不会。”元秀淡淡的道,“他们两个身份非比寻常,何况替身这天下有多少,何须本宫一个女郎来?倒是方才那纪公公提起了换田之变,当初邱逢祥可不正是借了这个借口发动宫变的吗?若是要替五哥挡事本宫倒是心甘情愿,这一点想来邱逢祥也是知道的,他不曾这样说,那就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采绿皱眉道:“那阿家,他们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拘是什么,但邱逢祥既然这么说了,若是没有杜家十二郎陪伴,阿家便是称病也断然不可出宫!”霍蔚在旁皱眉提醒。 元秀正要说话,外面采紫却进来禀告了:“阿家,杜家十二郎到了!” “这可真是背后说不得人,才堪堪提到了便来了。”元秀淡淡笑了一笑,对霍蔚道,见霍蔚与采绿双双给她递了一个眼色,微微颔首,“本宫心里有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五章 流火(八) “此事也没什么难办的,贺家六郎的心思,早在他年初时候到了长安见着了那位贵主后,便已经昭然若揭。”李十七娘锦衣华裳,鬓饰珠翠,抱住了李衡的手臂撒着娇,一面诉说道,“他既然不喜欢我,我也未必喜欢他,当初父亲为我挑了他做夫婿,不过是因为魏博……” “胡说八道!”李衡沉了脸轻斥道,“你是我亲生爱女,众姊妹里面我最疼的便是你,那贺家小儿固然是贺之方膝下的独子,可若是他人不好,我难道还会拿自己宠大的女郎送过去不成?” 李十七娘被他叱了几句也不担心,只是嘻嘻笑着道:“父亲自是为我考虑,说起来这贺家郎君确实文武双全,更难得还是贺伯伯的独子,贺伯伯无论如何也是要为他打算的,只是——人家与女儿无缘,这可又怎么办?” “贺六郎如今尚且年少,听闻长安那一位贵主对他也是不理不睬的居多,他这样的少年人啊因是独子的缘故被贺之方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乍然遇见了一个感兴趣的女郎,身份又高贵于他,无法强夺,偏生还不理他,便就纠缠上了,若那位贵主只是一个寻常寒门女郎,你瞧贺六郎可还会对她这般的念念不忘?”李衡冷笑了一声,见李十七娘但笑不语,只当她被贺夷简的行为气着了,转而安慰起她来,“我家十七娘这般的貌美如花,又恰少年,那贺六岂有不爱之理?如今长安局势难明,他想要尚主哪里有那么容易?一个不好,那位贵主已经死在了宫变里面也未可知!贺之方就他一个独生爱子,难不成他还打算为那位贵主守节一辈子不成?当真是可笑至极!” 李十七娘听了却是掩嘴一笑:“貌美如花又如何?父亲不曾见到过长安那位贵主吧?先前那位贵主在长安城外终南山的别院里面避暑,我觑着贺家六郎前脚去求见,那边恰好约了赵郡李家的女郎,倒是把事情弄岔了,这般凑巧的见了她一回——那一位,可当真是当得起国色天香四个字的!原本我也是不忿,待见了那位贵主后,我却觉得又何必与那样的美人争夺?不过是平白浪费了时辰,那样的美人便是当真不小心香消玉陨了,恐怕贺六也会记上了一辈子,到那时候,我这个活着的越发的惹他的眼,父亲以为我的日子又能够好过多少?” 听她说得夸张,李衡不觉皱起了眉:“先头听闻昌阳公主是皇室中的头等美人,说是美艳如花,这一个比昌阳公主如何?” “父亲糊涂了,女儿又不曾见过昌阳公主如何知道两人高下之分?只是贺六如今就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想我也是父亲捧着宠着长大的,他固然是魏博节度使独子,可我父难道就比贺家伯伯差了?当初原本是贺家伯伯缠着父亲求我为其儿妇,如今难道反要女儿贴过去主动讨好与他吗?”李十七娘撇着嘴,不遗余力的夸张着元秀的美貌,“那一位贵主若无倾国之色,如何迷得贺六在淄青时都对她念念不忘?女儿可不敢瞒父亲,若不是这样,女儿如何敢来向父亲开这个口?父亲打小便偏心我,夫婿上面也是为了女儿千挑万选的,这贺六当初看着还好,谁又晓得他如今会这个样子?总是上天垂怜我,两家虽然换了信物可也没有说死——趁着如今那位贵主还活着,父亲快快替女儿把这门亲去退了罢!若不然那边贺六说服了贺家伯伯同意他尚主,先过来了要退女儿的亲,难不成女儿有面子么?” 李十七娘一向性.子活泼,李衡最喜欢这个女儿的便是这一点,如今这唧唧喳喳的一番,又拉着他手臂左摇右摇,摇得李衡也有点动摇起来了:“那位贵主当真这般美貌,想我儿也是河北数一数二的美人了,你见了她竟全无信心?” “女儿的容貌女儿自己岂非不知?若不是贺夷简那儿实在无望,女儿又岂会费了父亲这一番心血?”李十七娘自然信誓旦旦,眼中含泪道,“父亲可别忘记了,这位元秀公主的生母乃是先头的文华太后郭氏,当年文华太后没出阁的时候也是国色天香,宪宗皇帝听闻了之后才亲自去向怀宗皇帝求了她为太子妃的,再者皇室历代不乏美貌的公主,先前中宗爱女安乐公主不是就有‘光艳天下重’之称吗?女儿瞧着这元秀公主单说容貌却是极有那位安乐公主之风的!” 被她这样反复强调着元秀公主的容貌,李衡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他自己亦是男子如何不知道这天下男子岂有不重色的道理?若是贺六瞧上的只是一个寻常女郎,甚至是歌妓,李衡自是不允女儿因此退婚,河北三镇素来联合,这贺夷简只要不是自己十分不争气,有贺之方替他沤心沥血的筹划,再加上自己这个岳父的扶持,贺夷简接掌魏博在李衡看来问题不大,贺家因贺之方当年争夺节度使之位,将近支亲眷杀了个干净,贺之方一去,除了高家这门外家亲戚,贺夷简就只剩了一个义兄贺怀年,虽然贺怀年这些年来一直乖巧稳重的,可这世上甘心屈居人下者还真不多,届时贺夷简对贺怀年至少在十数年里、或者说彻底掌握魏博前定然是不敢多么信任的,如此,贺夷简俨然孤身一人——到那时候妻族是他必须依靠的,李衡没想过要吞并魏博,三镇必须团结才可以抗衡长安,就算成德不是贺夷简的外家,也断然不许他做出这样内乱之事。 只不过长安已经衰落了这许多年了,宪宗一朝许多人都以为宪宗皇帝可以光兴李室,可最后宪宗皇帝也只是功到中途便撒手西去——继位的丰淳委实不怎么样,或许李家的气数也差不多了。 只要长安继续衰弱一点…… 或者熬到了杜青棠也死了,没有第二个杜家兄弟这样的人出来主持大局,到了那时候……没了长安这个对手,三镇之间的和平也不需要了,幽州在河北三镇里面本是最大的一个,足有七州之地,若是能够并了其余两镇,逐鹿天下之事,也未必不可能…… 当然,如今杜青棠还活着,长安再衰弱,四十万神策军在那里,正统的名义还在,宪宗一朝的吏治为皇室着实挽回了许多声望,还不到动手之时,可提前准备着总是没错的。 另外,就如同当年宪宗皇帝打算将尚且年幼的元秀下降杜家一样,固然更多考虑的是时局,然宪宗与李衡都认为,自己为女儿预备的夫婿,本人能力才干,容貌气度,着实都不坏…… 可李十七娘跑了一回长安又去了一次淄青,怎么就这样变了主意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六章 流火(九) 李衡心中来来回回的权衡着,李十七娘却是不甘心的继续纠缠他:“想女儿自幼长在父亲膝下,何尝不是父亲百般宠爱的?先前贺家伯伯主动解佩赠与父亲,父亲若不是瞧在了贺家伯伯的份上,岂会如此轻易的同意了这门婚事?可如今那贺六对女儿说不要就不要,贺家虽然暂时未来说到退婚之事,但如今长安与河北,包括淄青,谁不知道贺六对那位贵主有一往情深,却将女儿置于何地?父亲大约不知道,女儿先前跟贺六同到淄青给楚家叔叔道贺时,连楚叔叔话里话外都安抚了女儿几句,想女儿虽然貌不及那位贵主,可也算得上才貌双全,又是父亲之女,身份亦是非比常人,如今不过接了贺家一块玉佩,做什么还没有过门就要被当做了弃妇也似得惹得旁人来怜恤?” 说到这儿她又嘟囔道,“也不是女儿说贺家伯伯的坏话,可贺六这样公然的打女儿的脸,好似咱们幽州求着他们魏博要结亲一般,贺家伯伯也不见怎么样管束他,女儿知道这也不能全怪了贺家伯伯,到底他不比父亲子嗣昌盛,女儿兄弟姊妹有那许多,膝下统共只有了贺六一个人,因此不拘什么事情,贺家伯伯哪里拗得过贺六呢?就是心疼难不成还能指望贺家伯伯越过了贺六心疼女儿不成?” 李衡皱起眉来,道:“贺家这门亲事便是回掉了,还有高家,高旷年纪已老,膝下子孙也是众多,虽然他的嫡长孙娶了贺家二娘,可贺六的这个长姊不争气,嫁进高家这么多年,却只生了一个女郎,偏偏还拦阻着不许高离纳妾,先前高离得了一个郎君,没足月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过后贺二娘回魏州住了几日,回头还是被高离接了回去,足见这高离也不过如此,听闻高旷除了高离这个长孙外,对他们家的二十三郎也是极为疼爱的,二十三郎我上一回见过,生得俊秀挺拔,据说武艺读书都是好的,如今尚未婚配,高旷曾说要亲自替他挑个佳妇,虽然他不比贺六,可三镇都知道你乃是我最疼爱的女儿,若是你嫁给了他,高旷也未必一定会把节度使之位传给高离那一支!” 这么做了还能够间接的还一报贺家。 “淄青楚家的事情为父这两天也打听过了,那楚沾虽然是田夫人所出,可你也知道,咱们藩镇又不是朝中勋贵人家承爵,内压不住手底下面的骄兵悍将,外抗衡不了朝廷的勾心斗角,什么嫡长子嫡长孙皆是无用,先前葛家掌着淄青的时候,第一代先人做什么临终前指了其弟为继任节度使而不是其子?无非因为诸子不及叔父,一则担心自己死后家族内乱,二则是知道诸子不足以掌握一镇,到头来被朝廷灭了,连宗祠都要破败罢了。”李衡肃然起来,“楚沾的性情温厚有余而城府不足,这样一个人若不是楚殷兴的儿子,你若是喜欢他,嫁便嫁了,我李家踞守幽州七州久矣,虽然名义上还要奉着长安为首,但实际上在幽州七州都是我李家的小小天下了,为父固然还有长远之计,但也是需要形势变换方可,却也不至于纯然拿了你的终身之事去换什么!” “楚沾秉性不成,他是楚殷兴的次子又是嫡子,却不足以承受淄青,楚殷兴可不是贺之方,庶子只要能用到底也是亲生骨肉!只要楚殷兴没糊涂,楚沾几乎是没有可能接掌淄青的,到那时候,十七娘你以为他的庶出兄弟会容他活得很好么?田夫人的为人,虽然属于内宅之事,但她居然能够说服你过来与为父提次楚沾,足见手段。”李衡哼了一声,“这田氏觊觎不小,你可不要被她骗做了棋子!” 李十七娘不依的摇着他手臂叫道:“父亲往常总是夸女儿聪慧,却原来都是故意说了逗女儿开心的?田夫人说什么难道女儿就只会听什么吗?” 李衡皱眉道:“咱们河北出色的郎君那么多,便是有些家世不及贺六,可能力才干却也未必逊色于他,你如何都看不中却看中了那一个?这楚沾似乎痴恋着他那姓古的表妹吧?这又与贺六有什么两样?贺六好歹还占了一个独子的优势,况且他所恋的那一位,未必能够尚成呢!” “那什么古家表妹,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我便是许了她与楚沾在一起,父亲以为田夫人会叫她做正妻么?”李十七娘扬了扬下颔,笑着道,“一个妾室罢了,有什么稀罕的?楚沾的性情说是温厚不若说天真,这样的人最好哄不过,父亲是没有看见,先前贺六在淄青的时候,往往三言两语就将他逗得暴跳如雷,偏生又拿贺六没有办法……” 李衡已经怒道:“这般废物,你既然已经看到了,如何还要再要他?!” 李十七娘却放开了抓着他的手臂施施然的笑着说道:“父亲何必如此心急?女儿话还没说完呢——父亲请想一想高家与楚家——先不提淄青本就是梦唐第一大镇,早先宪宗皇帝也是因此才拿葛家动手,无非是为了震慑诸镇!父亲请看高家,一般的子孙昌盛不说,高家的子孙出色的那么几个彼此都在伯仲之间,而且最要紧的还是最得高旷看重的那几个皆是同母所出!因此女儿猜测,若是不出意外,高旷最该选的还会是嫡长孙才是,女儿便是嫁了高家二十三郎——二十三郎的父亲与高离之父可也是同母所出,如此反而没过门就惹了高家子孙不和,高旷夫妇焉能喜欢女儿?可楚家却不一样,田夫人只得二娘子与楚沾这一女一子,二娘子是女郎况且已经出阁且不去说,楚沾虽然是嫡子却不得楚家叔叔喜欢,而田夫人也已经年长,楚家后院里面可不乏年轻美貌的姬妾,饶是如此,田夫人依旧将内院管得服帖,在淄青那几日,女儿可也见着了楚叔叔的那几个庶子,背后如何且不说,但对着田夫人却是恭敬谨慎,足见田夫人的手段!” 听到了这里李衡嘿然冷笑道:“田夫人的手段或许真的是个好的,只是她也是时运不济,偏生唯一的儿子没有教好!这又有什么用?” “父亲方才说楚沾如今看着好,将来楚叔叔若是去了便就要不好了,这一点田夫人也未必看不出来,因此才想替女儿拉线保媒,父亲请想一想,楚叔叔未必是不重视嫡子,只是楚沾性情委实不投楚叔叔之心!”李十七娘忽闪着眼睛笑着道。 李衡想了一想,摇头:“十七娘,你到底年轻,想的却是太天真了些,为父已听出了你的意思,贺六迟早是要继承魏博的,至于将来他能不能保住且不去论,你记恨他已有婚约还要去追求贵主,使你颜面无存,所以如今你已经不打算嫁给贺六,退婚之事,我可以答应你,但与楚家的婚事,你却考虑的不妥,你以为你想到的,楚殷兴会想不到?当年葛家因对长安无礼,为宪宗皇帝所灭,那时候淄青在葛家之后的大族可不只有楚家一家,最后淄青一镇非但没有被长安收回,到底还是落进了他手里,你以为你这楚叔叔,是好相与的么?你那点儿心思,在他面前哪里够看?不错,你虽然是女郎,但论谋略决断,比起同岁的郎君来,也是不差了,这也是为父在你们姊妹里面最疼爱你的缘故,可你也要知道,这只是与你年纪相仿者比,比起楚殷兴这样的老狐狸,你到底欠了火侯——你可是想着,楚沾不得楚殷兴喜欢,这是因为他压根就没那能耐执掌淄青?这一点是没有错的,但你接着便想着,这样一个人既有嫡子身份,他的生母田夫人又还在世,如此你嫁了过去,他压不住淄青你来试试?且不说你能不能做到,便是能,那么楚殷兴就更不会让楚沾娶你了,楚家在庶子手上,庶子好歹也是楚家血脉,若是到了你手里,岂不成了李家的?你以为楚殷兴会是如此愚蠢之人吗?” 李十七娘委屈道:“楚叔叔年岁还不如贺家伯伯,他若是不喜欢我,我瞧楚叔叔的年纪,看着孙儿长大,也不是为难的事……” “简直胡说八道!”李衡被女儿气笑了,轻斥道,“便是如孔子那般的贤人,其子也还有汝子不及吾子、汝父不及吾父之语呢!为父母者才干出众,难道就一定可以教导出出色的子女?你看田夫人就已经是个例子!若不然如何会说儿女都是债!?况且你再看一看贺之方,他老来得子,贺六文才武略都已经是极为出色,可贺之方何尝不是满心忧虑?为什么?贺夷简太年轻了!楚殷兴或者还可以再活十几年,但十几年后呢?执掌一镇,可不比在梦唐为官!” 末了见李十七娘默默无语,李衡到底叹了口气:“行啦,我这便派人去魏州退婚,你也不过二八之年,我李希声的女郎,难道还愁嫁么?你不要忧心,此事我自有计较,便是你不喜欢高家二十三郎,这天下的好郎君也还多着呢。” 李十七娘怏怏而去,他们父女说话,因谈到的是李十七娘终身之事,因此使女都被遣了开去,这会线娘在外面,看到了李十七娘出来,先叫了一声娘子,被李十七娘使了个眼色,顿时领悟,一主一仆回到了绣楼上,打发了其他人,李十七娘赶紧拿了茶水灌下几口,长出口气道:“父亲当真是难说,我费了那许多口舌!” 线娘忙问:“节帅可答应去退婚了?” “自然是答应了。”李十七娘哼了一声,“不过淄青那边的婚事父亲却没有同意。” 线娘听了,皱眉道:“先前娘子提这个,我便想着这么说了兴许节帅更会答应为娘子解了与魏州的婚事所以没有多言,毕竟节帅素来疼爱娘子,总不能将娘子的两个要求都统统拒绝了……可是如今却也要劝娘子一句,那楚沾才干能力且不去说,他一心恋着那古薇娘,心思都不在娘子身上,实在可恨!” “这天下的男子,又有几个,一门心思只在一个女子身上的?”李十七娘淡淡的道,“只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是一开始在,后来移开了,另一个是一开始就不在,后面也更无所谓了。” 线娘不以为然:“若是如此,我倒觉得贺六更好些。” “这个不一样。”李十七娘露出狡黠之色,“贺六此人,心狠手辣,且为人狡诈,他这种人心有旁骛,我若还要挡路,你道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样的人爱一个人时爱得极了,但一旦变了心也足以叫人齿冷,可楚沾却不一样,这位楚三郎,正如父亲所言,也不知道田夫人是怎么养出了这么个温厚的郎君?你别瞧他如今迷着那古薇娘,若是父亲当真准了此事,你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我定叫他乖乖儿的死了这份心,再说,他死心眼,田夫人与那古薇娘,可不是傻的!古薇娘早先在贺六到淄青时就已经断了与这个表哥在一起的心,也就是他如今还想不开罢了!” 线娘皱眉道:“虽然如此,可是娘子才貌双全,又是节帅爱女,这河北爱慕娘子的郎君可也不少,不过是节帅从前挑剔得厉害罢了,又何必这般委屈自己?” “那些郎君爱慕我,一则以美色,二则以身份,而我挑选夫婿,同样如此。”李十七娘冷笑着道,“楚沾、贺六都是与我身份相若的,若不是自忖不是那贺六的对手,你以为我会高兴把他让给那位贵主吗?父亲倒是提到了高家二十三郎,但成德如今的节度使乃是二十三郎的祖父,等节度使之位到二十三郎身上,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沉了一沉脸色,“父亲年纪也长了,我与七兄又不是同母所出,当年我母亲与七兄的母亲可不是关系很好啊!所以高家我可不敢嫁,否则七兄到时候略一暗示,我在高家能有什么好?可魏博与淄青却不一样,魏博是因为独六乃是独子,我若嫁给了他,七兄自然不能小觑我,而淄青,不比三镇,因着地势与共同面对长安的缘故,必须和睦,早先贺之方弑叔上位,惹了长安震怒,岂不是靠自请为讨伐淄青之先锋,才得了宪宗皇帝的饶恕?所以若要与淄青和睦,我这个妹妹,七兄也不能不重视啊!” “如今父亲还在,河北人人都知道父亲最宠爱的女郎就是我,我自不愁嫁不到好的郎君,但线娘你想一想,父亲已经有意将节度使之位在百年后传给七兄,若是还嫁在了河北,除非如先前贺六不曾恋上那位贵主时一样,若不然还不是要看七兄的脸色?!”李十七娘摇着头,“当年我母亲因得宠对他的母亲可实在谈不上好,我可不想落到他手里过日子,我这七兄可不是宽宏大量之人!” 线娘听了她这样把话说开,也不觉半晌默然无语,末了有些忿忿道:“这都是长安那贵主的不是!好端端的招惹贺六,若不然恐怕这会娘子都已经在绣着嫁衣了!” “坊间有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歹我如今还没出阁,以贺六那性情为人,若是出了阁,他再遇见那位贵主,回头为了尚主要休弃于我,我岂不是更加为难!”李十七娘冷笑着道,“你啊,也不必全部去怪那位贵主,我倒更不喜贺六!他若是不主动去拦贵主的马车,堂堂贵主难道还会公然跑到他面前?父亲说身为男子哪有不贪慕颜色的,可他明明知道贺家伯伯已经解佩与父亲约了婚姻之事,还没与我说清楚,就已经闹得全长安都晓得了此事,我想那位贵主这样平白的被他拖下水,可也未必会高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七章 郭十五郎(一) 李十七娘说的没错,元秀此刻心情确实不太好,长安才下过了一场雨,珠镜殿因为靠近太液池的缘故立刻凉爽下来,殿上已经无须摆放冰盆,凉风飒飒的穿殿而过,正是最宜人的时候,郭雪新呈上了采橙做的酢浆,元秀随手拿起喝了一口,便不感兴趣的放到了旁边,郭雪见状,小声问道:“阿家,橙姑姑在庖下还做了些乌梅饮,只是见今儿天气凉着才没拿出来,阿家若是不喜酢浆,或者奴去换过来?” “不必,你且去照拂你阿姐吧,本宫这里暂时不用什么。”元秀随手摸了摸她的头敷衍道。 郭雪乖巧退下后,元秀才皱着眉问:“大娘以为这会是什么事?” ——今儿清晨纪公公先过来絮叨了一阵,又提醒了出宫之事,结果元秀正与霍蔚等人商议揣测邱逢祥与杜青棠的用意时,杜拂日忽然到了,原本杜家十二郎这几日对元秀公主的上心,这会珠镜殿上也不奇怪,毕竟如今皇室说不上话,长安武有邱逢祥文有杜青棠,这两个随便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如张明珠、孟光仪一干的直臣,早就在被邱逢祥捆了送回府邸后,被担心他们在这眼节骨上顶撞了这两位给家族惹来大祸的家人给看住了,到这会连朝都上不了,一直称着病。 没了这干不怕死的直臣,如今太极殿上议政的都是识趣之人,连新君都由着邱、杜选了,一个公主的名节又算什么?权当没看见罢了,再说元秀公主也不曾下降,杜拂日又没有娶妻,将来如何也未可知…… 然而这一回杜拂日才进殿来珠镜殿上下却都愣住了——原因无他,杜拂日这次前来,却是送了人回来,薛娘子、采蓝、于文融,惟独一个郭雨奴不在,杜拂日还温文尔雅的解释:“料想郭郎过时未归,紫阁别院固然在终南山中,恐怕也会派了人来打探消息,但长安四门紧闭已经数日,为免别院那边担心,所以先让郭郎回去告一声平安。” 新君人选定后,长安的门才打开。 也就是今日开的。 杜拂日这一回并未多留,将人带到,喝了几口茶,便识趣的告辞而去,留下了珠镜殿上纷纷拉着薛娘子等人询问各自别后之事——薛娘子等人却是在元秀中了迷神香,被杜拂日引走后,本想跟上去,结果却被忽然出现的一行高手制服后一直关在了迷神阁的暗室里,不过每日饮食无亏,因此虽然被囚禁了数日,除了神情委顿些,倒也没有旁的损伤。 只是薛娘子担心元秀担心得极了,她本是性情骄傲飞扬之人,平素里是最厌烦流泪懦弱的,如今却先抱着元秀泪流满面,霍蔚与采紫采绿在旁劝说半晌,最后连同样泪流不止的采蓝也上来哄着两人才分开,薛娘子一行如今都已经在这里,别后情况也已说了,薛娘子自然要认真问起元秀来。 她如何看不出来杜拂日出入珠镜殿十分自由,因此先寻了个借口将小宫女都打发了,连带于文融与霍蔚都被她赶了出去,又叫采绿陪了采蓝去梳洗休憩,自己却不顾疲惫拉了元秀细细盘问,惟恐她已经在杜拂日手里吃了亏,公然说出来到底有损皇家颜面。 元秀如今正为纪公公的来意有些吃不准,何况杜拂日虽然这些日子一直到珠镜殿来,可行为倒无太过逾礼之处,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如此说了半晌,薛娘子好歹放了些心,但听到了纪公公之事还是皱起眉,正要说话时,却被郭雪进来呈浆打断了。 这会见郭雪已经离开,薛娘子复开口,但头一个说的却是郭雪:“她的阿姐病得厉害?如今可好些了?” “耿静斋亲自过来看了又开了药,喝到今儿也已经两三天了,病得最是厉害的那几日,殿上茶水都是锦芳临时过来接手的,如今既然可以分身,想来是好转了许多。”元秀摇了摇头,“我倒是去看过了两回,但采绿与采紫都怕风寒过给了我,便让我不要再去了。” “这是正理,如今虽然皇室遭变,但也不可因此失了金枝玉叶应有的矜贵。”薛娘子苦笑了下,似是想到了当初郭家族没之时,她摇了摇头,方继续道,“你说的纪公公过来的这番所谓提醒,这事情实在不对劲——怎么说你虽然是公主,可从前被昭贤太后养着时,素来都是不许你怎么出宫的,外人压根不常能见到你!他们这行径分明是要拿你做诱饵,你想一想,除了五郎与我这些人外,却还有什么人会被你出行的消息引诱了来?” 元秀皱起眉,正如薛娘子所言,昭贤太后讲究贞静,在她活着的时候一直都是将元秀养在了深宫里面不许随意外出的,见得多的也只是王子瑕,可她与王子瑕对彼此都无意……除了宗室中人,如今这局势下,唯一对她上心的,若再将这几日到珠镜殿来的勤快的杜拂日扣除,那么,也只有两个人了。 “十五舅舅!”元秀本能的屏弃了贺夷简,这个喜着绯衣的少年郎的确热情似火,可他虽然是贺之方独子,但如今魏博还轮不到他来当家! 剩下的那一个,元秀思来想去,这世上能够让邱、杜需要设计引其露面、还要自己来做这个诱饵的,也只有当年郭家年纪最小、因文华太后甍逝而得到宪宗皇帝特别赦免的那个郭十五郎,自己的小舅舅了。 穆望子曾经说过,他便是郭十五郎的人,当年郭家被冠以与西川节度使勾结意图不轨、因此族没非常的突然,郭家不知道是没来得及反抗还是意识到了反抗效果也不大,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支离破碎,而唯一得到赦免的郭十五郎从此避出了长安众人的视线,有人说他远遁太原郭家,有人说他避走剑南,还有人以为郭十五郎依旧在长安,不过是改头换面从前的故交都已无法认出罢了……渐渐的郭十五郎一直不曾露面,长安也就忘记了这么一个人。 元秀生长深宫,更是对郭十五郎遗忘已久,若非穆望子之事,她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样一个亲人的。 穆望子说,郭十五郎接管了郭家当年的许多暗线与未曾公开的势力,而丰淳在文华太后去后,与琼王李俨争位里面也是得到了他的支持才得以保住了储君之位,由此可见,郭家残存的势力虽然都不在了明处,却绝对不小。 以宪宗皇帝与杜青棠的为人,是绝不肯轻易容忍这样一股势力的存在的,但郭十五郎究竟还是让丰淳坐上了帝位。 足见郭十五郎的能力,就算比不上邱、杜,可也不会差多少。 实际上,在宫变发生后,元秀便期盼着这个舅父是否会现身?虽然知道杜、邱联手,在四十万神策军面前,任凭郭十五郎君再怎么聪慧,郭家残留的势力再大,总也不可能有足以与四十万神策军对抗的大军留下来,但郭十五郎若是有办法将丰淳救出宫,也是好的。 这几日下来,除了长生子,竟不见半点其他动静,元秀本已绝望,此刻,心却砰砰的跳了起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八章 郭十五郎(二) 薛娘子差不多是在她说出十五舅舅的同时沉默下去的,她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自大姐去后,我在宫中,从未接到过十五哥的消息!” “大娘也没有接到过十五舅舅的消息?”元秀闻言,顿时吃了一惊,“可穆望子——就是先前以助情香迷惑过大姐在昭贤太后的梓棺出宫前一晚,于四海池畔……”她顿了一顿,方继续道,“那个教坊出身的娈童,原本大姐向皇后讨了人,打算带回府里去好生整治了出一口气,可是接着大姐自己府邸里面因传出与驸马不和之事,闹得长安人尽皆知,大姐因此受了斥责,为了躲避风言风语只得带上蛮儿去了封地,所以把他也丢下了。” 薛娘子惊讶道:“那个勾.引平津公主的娈童,难道与十五哥有关?” “他说他是十五舅舅派进宫中给五哥帮把手的。”元秀脸色有点古怪,薛娘子已经叫道:“这怎么可能?那他做什么要去勾.引平津公主?昭贤太后虽然不是宪宗皇帝的继后,好歹也是五郎上的尊号,如此去了,梓棺出宫当日闹出皇家公主在宫中……之事,平津公主与皇后固然先没脸,难道五郎自己就有了脸面?况且那时候你们几个没出阁的公主都住在了凤阳阁里,这件事情发生在了宫中,你以为你们就能逃得了?一下子几位公主都没了脸面,这是何等大事?!若是你不在宫里,五郎或者另有目的,或者为了打压卢、韦,或者是为了对付王家,可你也在宫里,五郎焉能不顾你的名誉?” 元秀苦笑着道:“我如今懊悔当时没有及时去向五哥问个清楚也晚了,这会便是给了我机会再去蓬莱殿上,五哥有没有这个心情回答我且不去说,就是他肯说,此刻隔墙有耳,杜青棠与邱逢祥那都是何等狡诈之人?大娘以为他们会不以此做文章吗?届时闹了开去,他们废弃五哥却是更有理由了!” 薛娘子脸色很难看:“那穆望子既然这么说了你当时为何不问个仔细?” “那时候如何想到今日?”元秀苦涩一笑,“穆望子口风甚紧,早先我将他从掖庭里面带了出去,就是因为此事,他在掖庭里面到底还是皇后、邱逢祥管着居多,我想落在了这两个人手里,若是不仔细传出了只字片语,涉及孝道,对五哥却是不好,但五哥又似有什么事与物着落在了他的身上不能杀他,如此拖在那里,我索性把他带出宫,一来搅局,将来若是再有这样的消息传出,也可以将事情弄得更混乱一些,叫人至少不能全信是五哥所为;二来也是好奇此人究竟有什么底细叫五哥这样的上心……哪里想到会与十五舅舅有关不说,如今还牵扯到了这等大事?” 说到了此处,元秀停了一停,若有所思,望向了薛娘子,“对了,大娘,听穆望子提过,道是当初六哥与五哥争夺储君之位时,五哥尝得十五舅舅之助,这才继续住在了东宫,不知这是真的假的?” 薛娘子皱起眉,仔细思索起来,半晌后却苦笑着叹了口气:“一来,五郎是在你们生母去世前就到了年纪,搬到东宫去住了,起初的时候,我带着你跟昭贤太后,自是随着帝驾在这大明宫里住的,两宫往来不便不说,五郎与琼王殿下争夺储君之位时,我倒有心多问一问,可昭贤太后说我若不想害了五郎,还是一门心思的看着你的好,否则叫琼王那边抓到了把柄参五郎一个勾结后妃——”她面上露出愤怒与羞恼之色,张了张嘴,半晌一叹,“如今说与你听也没有什么,你知道的,按着你们母后那边算,我托大些算你们的小姨母,可是一来我是你们外祖家的养女,若是论着血亲,其实并无关系;二来,你们的母后乃是我之长姐,她出阁时我年纪小着……我比五郎,其实也长不了几岁……” 薛娘子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元秀哪里还有不清楚的,顿时默然,她因为记事以来薛娘子就做着自己的乳母,又有郭家养女这一重身份,所以一直都将薛娘子当做了长辈看待,丰淳是她的兄长,元秀当然也认为薛娘子与丰淳之间也是隔着一辈的。 可正如薛娘子所言,单是论岁数,薛娘子与丰淳之间其实差距不大,薛娘子少年时候在长安颇有名气,一则是她骑射.精湛,二则是她性烈如火,但实际上容貌也是颇为秀丽的,可她进宫做了元秀的乳母后,虽然有尚仪之职,究竟也是属于宪宗后宫中人,况且长安人人知道她是郭家养女——如此,若是她多接触几回丰淳,琼王那一边,哪里会不传出丰淳与名义上的姨母乱的消息? 这么说来,昭贤太后这样提醒了薛娘子后,想来薛娘子从此非但不敢再与东宫亲近,恐怕还要避着丰淳走了,这也难怪这些年来,即使是宪宗皇帝去后,薛娘子与丰淳也是淡淡的,元秀几回到紫宸殿去寻丰淳,薛娘子都只让采蓝、采绿跟随陪同,自己却是不出面的。 也就是说,琼王意图夺储君之位的时候,薛娘子因担心瓜田李下,却是忍着不能与丰淳多言,对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却也不清楚了…… “咱们如今在宫里,也不便出宫去寻穆望子问个清楚。”说到这里元秀却又摇了摇头,“这不对,若是杜青棠与邱逢祥要寻十五舅舅的下落,首先当着落在了五哥身上,毕竟十五舅舅若还要为郭家翻案,定然会与五哥联系,如今看来五哥是坚决不肯说出来,穆望子之事,未必能够瞒过杜青棠与邱逢祥,恐怕如今居德坊那宅子早已是人去宅空……这样,他们才会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是因为穆望子这条线已经断了,难以顺藤摸瓜,如此我倒是放了点心,这说明十五舅舅反应还是快的。” 她叹了口气,“这会就是立刻赶去居德坊,也问不到什么啦!” 薛娘子沉吟道:“可我还是觉得杜、邱欲以你为诱饵之举过于可笑,不是我看轻了九娘你,但你要知道,女郎与郎君究竟不同,他们若是想要引十五哥出面,为何不叫五郎直接出面?如此乱中还可害了五郎,再推到了十五哥身上,正是一箭双雕,至于九娘你,身份再怎么尊贵,到底还是看着父兄来的,你十五舅舅的性.子……”说到此处,她微微皱了下眉。 “十五舅舅是什么性.子?”元秀有些奇怪的问道。 “你这个十五舅舅是你外祖父的老来子,却也比我长几岁,他是个典型的世家纨绔。”虽然深受郭家抚养之恩,但薛娘子提起这郭十五郎来还是不多加褒词,中肯的道,“走马斗犬、猜拳劝酒、倚红偎翠,便没有他不擅长的,不过你外祖父教导子孙甚是严格,虽然因是幼子的缘故,对他要比你其他几位舅舅都纵容些,可也有限。但话又说回来了,你这十五舅舅,亦是一个极聪慧的,我因是女郎,年纪又比他小了数岁,所学不在一起,却也听当时府邸里面说起,道西席常夸奖说郭家子孙之中,以他最为聪敏,惜乎顽心太重,并不肯将十分精力放到学业之上,否则金榜题名,并不在话下。” 元秀正在沉吟,薛娘子又缓缓道:“据我来看,十五哥他除了纨绔些外,性情确实偏冷些,郭家族没,长姐难产而死,只剩了你与五郎这一对兄妹,他不记挂我,这不奇怪,我到底不是郭家女儿,而且经历了郭家族没后,彼此再见也是难过……但你与五郎,若非长姐难产而死,临终前还要求了宪宗皇帝才赦免了他,恐怕他也未必能够活到现在……早先郭家流岭南的人,岂非都死在了路上与途中?在宪宗皇帝在时,他或许是忙着替五郎筹划帝位,所以不曾与你联络,可宪宗皇帝已故,五郎登基的这三年多来,他却也未曾寻过你,你知道他的存在,还是无意之中撞到了穆望子之事……我说了实话,你也不要伤心,我瞧这是因为你是女郎,对他用处不大,这才不加理会。” “所以,大娘的意思是,若杜青棠与邱逢祥打算以我为诱饵引出的人是这位十五舅舅,那么这个诱饵却不该是我?”元秀若有所思。 “不错。”薛娘子点头,“你也不要怪他,郭家那么大个家族灰飞烟灭,他支持到现在,未必没有翻案的打算,从前他是幼子,原本是最不需要上心的一个,乍然变成了如今独自支持家业,还肩负复兴之责,总要变了许多,总有身不由己的地方。” 元秀摇了摇头:“我身上流了一半郭家之血,却也未为郭家并这位舅舅做什么,虽然他当初支持五哥有为了郭家翻案之意,到底帮了五哥一把,却还有什么资格去怪他?只是……若非为了十五舅舅,那便只有贺夷简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六十九章 郭十五郎(三) “如果是你十五舅舅,我虽然为他担心,可如今宫变之事想必已经流传天下,他要么根本不会为了你而出手,要么出手之时定然也会防着杜青棠与邱逢祥准备的谋算,到底郭家当年的暗子都留给了他,他既然能够平安无事的到今日,还能够帮助五郎保住储君之位,足见已非当年。”薛娘子面色凝重,正色道,“可是倘若不是十五哥,是贺夷简的话,我却要担心了。” 元秀皱了皱眉,沉吟道:“贺夷简纵然对我有心,可如今长安四十万神策禁军在,大娘请想,他又不是傻的,难道还打着从长安把我带走的主意不成?如今可不是宫变的时候,杜青棠与邱逢祥一门心思的盯住了宫里,没工夫来管我一个公主。再者,贺之方尚且在世,他再怎么宠爱贺夷简,如今魏博到底还是他在说了算。贺夷简就算糊涂了,他身边总不可能没一个清醒的。此外,贺夷简若当真想要尚主,以他的身份,也可以直接上表请求,我想这会五哥被尊为了太上皇,长安震动,诸镇都在蠢蠢欲动,杜青棠若是同意,也可以借此安抚河北,虽然我与五哥同母所出,但五哥这会在杜、邱的手里,我又岂能不听话?他又怎会放着好端端的法子不用,走这样的偏门?” 薛娘子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啊只想到了贺夷简对你有意,却未想到了贺之方的心思,这也不奇怪,你究竟没有自己做过父母——贺之方统共就贺夷简那么一个郎君,对他自然是冀望极高,按我说这贺家六郎也是个极出色的郎君了,尤其对你恋慕极深,这一点,我站在了你这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便是你对他无意,或者也不会下降于他,可自己家的女郎受到这样出色的郎君的喜欢,咱们心里总是得意的。但对贺之方来说难道是这样么?他辛苦养大的郎君,却为旁人家的女郎神魂颠倒——九娘你说,贺夷简性格骄傲,可对你时却是极为容忍,他若只是寻常人家的郎君倒也罢了,贺之方还要指望他将来执掌魏博,如今五郎被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废弃之事河北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你是五郎胞妹,又对贺夷简影响极深,你若是下降了他,魏博迟早会被拖到了辅佐五郎重新登基、或者是与杜、邱为敌的一面去!” “贺之方当年为了节度使之位敢于弑叔杀兄戮弟,连年幼的子侄都不曾放过!可此人平生却对杜青棠畏惧若虎,听说他尝言杜青棠在世一日,他一日不敢背叛长安——虽然那时候他传这样的话出来不无挑唆杜青棠与宪宗皇帝之意,但也足见他对杜青棠的忌惮!”薛娘子神色郑重,“所以,即使他先前为着爱子的缘故,同意为贺夷简上表请求尚主,但这会因着局势的缘故,九娘你与杜青棠之间的仇怨,贺之方却是怎么也不敢让你下降给贺夷简了!” “此人当年为了地位,不惜杀戮众亲,九娘以为,他既然反对贺夷简尚主,但贺夷简那性情,却也是极难说话的,以贺之方的为人,会如何做?”薛娘子冷笑着道,“他一定会想办法刺杀九娘!这种胆子,若非这等丧心病狂之人,还真拿不出来!” 元秀默默的听着,到了这里,微微摇头:“大娘说的有理,可我想这些纵然是真的,也断然不会是全部的真相。只因我死对于长安来说意义不多,若不然杜青棠与邱逢祥早便可以取了我的性命去了!就算是说他们打算让我死于河北之手,因此来对抗河北手中的……”她警觉的看了看四周,到底还只是做了个口型不敢出声。 薛娘子已经辨认出了“血诏”二字,顿时大吃一惊,差点站了起来,元秀对她摆了摆手,才继续道:“可若只是为了这样一个借口,整个长安难道还怕寻不出来几个河北或者其他藩镇的探子来栽赃吗?杜、邱两人皆是深沉善忍之辈,他们的谋划断然没有这样简单!” “你说的是,但这两人心思委实难以猜测。”薛娘子叹了口气,正色道,“不过你十五舅舅未必会伤害你,若是河北之人,那可就难说了,因此既然是邱逢祥要你出宫,那么你也只能出去,只是,邱逢祥派来的那个纪公公暗示得很有道理,此计不可能没有杜青棠的影子,既然如此,你不如将杜拂日一起叫上!” “邱逢祥能够想到如此拉上杜青棠,杜青棠未必没有这样的预料,所以我如今只担心,杜青棠若是早已猜到我会叫上杜拂日,这叔侄两个却又打什么主意?”元秀摇了一摇头,忽然一皱眉,问道,“大娘,有一件事情,如今因昭贤太后已去,旁的人我想也难问到,便是五哥这会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因此我想问一问你或许会知道。” 薛娘子点头道:“你要问什么?” “杜拂日尝言当初先帝曾许诺我及笄之后许与他为妻,还曾留下来了遗诏与昭贤太后,这究竟是真是假?”元秀说罢,仔细盯住了薛娘子的脸色。 果然薛娘子变色叫道:“他是这么说的?!” “按着杜拂日的说法,昭贤太后之死也是因为……”元秀皱了皱眉,看了眼蓬莱殿方向,复道,“五哥并不同意这件婚事,先帝当时虽然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却没有立刻下旨,是因为一来我与杜拂日都尚且年幼,二来是因为打算将这道旨意让给五哥来下,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薛娘子脸色变换半晌,才勉强道:“你也知道我虽然说是郭家养女,但你母后与郭家去后,在后宫也不过区区尚仪,此事既然是宪宗皇帝之意,但又不曾公然下旨,我又如何得知?” 元秀盯着她片刻,却沉思着摇了一摇头,道:“大娘这样说的可不对,自母后去后,先帝下旨令昭贤太后抚养我,大娘身为我的乳母也跟着到了昭贤太后身边,对我事事照拂有加,学业上面也是盯得极紧的,可我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昭贤太后在时,总是拘着我这里不许去那里不许去,是以我虽然贵为公主却一直养在了深宫之中,除了时常能与王子瑕见一见外,其他人都未曾见过,便是偶尔去一回大姐家,也是事先将人都赶了开,不过与驸马打个照面罢了!” “六姐一心向道且不去说她,八姐生母去世的早,她无人为其打算也不去说,只看大姐与七姐,我梦唐风气开放,所以她们都是自幼便可出入宫闱,大姐还常常到其外祖家去暂住数日,对长安的少年郎也是极熟悉的,七姐当初亲自选了崔风物,可不就是因为在宫外听见了他的名声,这才在挑选驸马时出言召见崔风物的吗?”元秀拿食指点着唇淡淡的道,“说起来我的外家虽然已经族没,可也有长姐在前、胞兄又是太子,十岁左右的时候,差不多就该时常出宫去见一见各家少年,为挑选驸马做准备了,而且大娘你少年时候鲜衣怒马驰骋长安,我却一直被昭贤太后拘在了身边安安静静的骑射一件也不曾学过,一直到了昭贤太后去世,你才开始念叨着要教导我这些,早先却做什么不这样做?难道仅仅是因为昭贤太后反对吗?” 元秀放下了手指看向脸色剧变的薛娘子,平静道:“我想应该不是这些缘故,倒有些像是——杜家十二郎说的是真的,我的驸马先帝早就已经选了,便是杜家十二郎,听杜家十二郎说过,他这些年来在长安默默无名,很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先帝担心他如崔风物一般因风头太劲,被其他姊妹看中,到时候若是姊妹争夫可就不好了。我想另一部分原因当是来自于杜青棠,毕竟以臣逆君,虽然他手段了得,却也未必没有输的可能,到了那时候,一个声名不著的杜十二郎,也可以用金蝉脱窍之计脱了身去,为杜家五房存下香火,若是杜家十二郎在长安早已是声名赫赫,那样的话想要脱身远遁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同样的,先帝当初准备了那样一道遗诏,固然是为了大局,但我究竟是他亲生之女,他到底还是要为我考虑些的,故此才叮嘱了昭贤太后,令其抚养我时尽量让我少与外男接触,我想王子瑕虽然因为昭贤太后的缘故时常入宫与我照面,然我对他并无他意,若不然,恐怕只流露些许,他怕是连长安都不能待了。”元秀慢慢道,“这样拘在深宫里面心中并无一人,到了及笄之岁,哪怕先前并未见过杜十二郎,总也比先恋上了其他人,最后被迫下降于杜十二的好……而若是跟随大娘你学习弓马,恐怕喜动之后,昭贤太后想拘也拘我不住,届时若与瞧中了其他郎君,成就怨偶……五哥的心思,先帝可未必猜不到!” 她说的有理有据,薛娘子到底只得长叹一声,道:“不错!” 元秀抿起嘴,沉默了半晌才道:“为何此事早先不告诉我?” “先帝想得倒是容易!”薛娘子惨然一笑,摇着头道,“你方才揣测得都对,只是还漏了一点,你难道没发现你与杜家十二郎都是一般长大?幼年时被拘在深宅内院之中,不能轻易与他人往来,然又受尽了宠爱。当然他究竟是郎君,与外人接触还要比你多一些……有道是志趣相投,你在观澜楼上头一回见到了杜十二时是否印象便很好?早先,你才出生时,五郎被立为太子未多久,先帝其实就已经做了这个决定,那时候杜十二也不过两三岁,文华太后不放心,就曾特特召他入宫见过,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相貌是很得文华太后喜欢的,想着杜青棠膝下无子,必定是要仔细教养了他,文华太后一半放心一半担心,自此便派着人留意他——可是后来,闹出了平津公主要与驸马郑敛和离之事,当时宪宗皇帝深为震怒,可平津公主跪在了紫宸殿上哭着说驸马虽无过错,但却并不恋慕她,夫妻之间只得敬畏而无怜爱,如此不若改嫁他人……文华太后便存下了担忧,惟恐你长大之后与杜十二不投缘,生生的成了怨偶!” “所以先帝原本是打算当时便下达赐婚之旨的,却因文华太后的忧虑所止。”薛娘子叹了口气,“后来文华太后难产而亡,郭杜仇恨既结,她临终前请求宪宗皇帝不要让你步上平津公主的后尘,宪宗皇帝又知道五郎对文华太后极为依恋,这才有了将这道赐婚之旨留给五郎来颁发、以此让五郎彰显气度,也是收买杜氏之心的用意,此外文华太后与宪宗皇帝究竟是少年夫妻,太后临终前一直挂念着五郎、你及茂王,茂王三日后夭折,宪宗皇帝也是极为痛心的……另外平津公主改降韦坦后,宪宗皇帝虽然替她善了后,到底心里惋惜,自然也不愿意你被委屈了,私下里便让昭贤太后与杜青棠将你们两人教养之法弄得相似一些,又暗中叮嘱尽量少接触异性,免得旁生枝节……”薛娘子讥诮一笑,“都说郭杜乃是仇家,其实我倒与九娘想的是一样,若是没有宪宗皇帝首肯,若是宪宗皇帝对文华太后当真情深如当年太宗皇帝对文德皇后那样,杜青棠再怎么力谏又如何能够叫郭家如此庞大的一族就此灰飞烟灭?真是可笑!” “我自然是不喜欢宪宗皇帝的,但却不能否认他确实是个英主,另外,因着政事繁忙,他对膝下子女总是难免厚此薄彼……可他若能做到,却也是尽力疼爱每个子嗣,譬如当初为平津公主择郑敛,又为她授郑敛爵位,就是昌阳公主,你以为崔风物与李家十娘子的事情能瞒得过他么?恐怕崔风物早就被宪宗亲自敲打过,这才肯与那李家娘子疏远了!到了你这里,他固然想要拿你联姻,却也是尽了力在保证联姻的情况下为你想的。”薛娘子淡淡的道,“作为君父,宪宗皇帝已经尽己所能,所以我知道,九娘你不因郭家怨恨杜家,是因为你也知道,当初覆灭郭家,本就是你的父皇之意!杜青棠不过是替着他说了出来又坚持到底,好成全他仁君的名声罢了!那是你的生身之父,也为了你殚精竭虑,你一生荣华尊贵皆由他而来,因此你无法为郭家说什么,即便那是你的外家……可我不一样!” 薛娘子悠悠的笑了一笑:“我姓薛,从未姓过郭,这不是因为郭家不愿意接受我,而是因为养父当年说过,我的生父与生母只我一个孩子,他委实不忍心叫我改姓,虽然如此,可我在郭家那些年里,却从未被冷落疏忽过,你的外祖父与外祖母待我一如亲生,便是你的母后,她早早成了太子妃,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却也是拿我当做了嫡亲妹妹看待的,我说我与你十五舅舅并不亲近,那是因为你十五舅舅对谁都是如此,可郭家其他人,你的其他舅舅,譬如亲自建造紫阁别院的四哥……这些人当年待我比薛家人不知道好了多少!虽然住在郭家时,薛家每年都会有人过来探望我,可我知道那不过是因为你外祖家待我好罢了,若不然的话,我失了父母又只是一个女郎,恐怕最后也不过是薄产被族人夺走,到了年纪随意寻个人打发了我出阁自生自灭!” “郭家待我的好,在郭家兴旺时我也未曾觉得如何,盖因我未懂事时就被接进府里,一路顺风顺水——只除了夫婿与我那孩子的死!可回头想一想,这样也好,否则如今我有夫有子,却也未必有那个勇气为郭家做什么了……”薛娘子的声音变得很轻,“你母后去后,我照拂你时常想,是不是因为郭家待我太好,而又注定了要覆灭的结果,所以才要我失去丈夫与孩子,用一生来报答郭家的血脉?” “所以九娘你因着孝悌不恨杜家,也不怪宪宗皇帝,可我做不到。”薛娘子含笑抚了抚元秀的鬓发,柔声道,“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但事情已经到了这里了,为着五郎,你究竟还是要走下去的,是不是?” 元秀望着她,浑身颤抖,如坠冰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章 郭十五郎(四) “听说元秀公主病了?”杜野难得来寻杜拂日,劈头便问。 “堂嫂昨日才进宫去探望过表姐,三哥当比我更清楚才是。”杜拂日淡淡的笑了一笑,将手中书卷随手放到了一旁,有些奇怪,“七哥一向性格跳脱,关心这些倒也罢了,怎么现在三哥也来问了?” 杜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听说只因杜默在你与那位贵主下了一夜棋后,担心你过于劳累,催促了一句你离开珠镜殿,结果,你才回到鹿剑园中,就阴了他一把,害得他被濯襟、濯袂到这会都气恼着?我想你束发已久,也快要及冠了,难得对女郎这样上心,自然要关心几分。” “让三哥操心了。”杜拂日不动声色的问,“今日过来为何没带慎郎?” “他昨天跟着韦氏进宫,在韦华妃那里吃到了几种点心,一直惦记着,今儿又缠着他母亲带着他去了。”提到这个唯一的嫡子,杜野顿时敛了笑,露出几分愁容,“父亲总觉得慎郎气度不够,难得华妃喜欢他,听韦氏说,慎郎在宫中倒还比在家里畅快些,让他常过去也好,反正有叔父在,宫里虽然是邱逢祥的地方,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事。” 解释过了,杜野复看向了杜拂日,皱眉道:“这几日,坊间传遍了你留宿珠镜殿之事,皆说你与元秀公主已经有了私情,这究竟是叔父的意思,还是你在怜香惜玉?” “留宿?”杜拂日有些哑然失笑,见杜野皱眉望着自己,到底点了一点头,轻描淡写道,“本月廿四是元秀公主及笄,笄礼后,宫中自会以新君的名义颁旨,使其下降于我。” 杜野听了,略微沉吟,颔首道:“这却是不错,那位贵主旁的不说,单是容貌也足以使人动心了,况且她又是太上皇的胞妹、新君姑母,如此也可安一安皇室的心。” “皇室的心,不是一个公主联姻就能够安得了的。”杜拂日淡淡笑了一笑,“四十万神策军一日在宦官之手,皇室的心一日都要悬着,就是宪宗皇帝当年,又何尝有一日安枕?” 杜野淡然道:“自宪宗皇帝去后,如今宗室里面,看来看去,皆是平庸之辈,守着宗室之名,过一过富贵日子,也就罢了,邱逢祥究竟是阉人,他难道还想篡位不成?”说到此处,杜野却是话锋一转,“只不过这位贵主美貌之名还是起自于河北贺夷简,你若尚她,不知叔父可有应对河北之良策?” “贺之方畏惧叔父如虎。”杜拂日先说了一句,才继续道,“此事是叔父所准,三哥不必忧愁!” “我不是忧愁。”杜野淡淡的道,“其实我是奉了父亲之命前来,你知道父亲如今为着老七的事情愁烦之极,所以趁着如今的时局,想问一问,能否给老七在宗室之中娶一佳妇?” 杜拂日脸色不变,神情却似笑非笑起来:“莫非他想让我将元秀公主拱手相让与七哥?” “老七是父亲养大的,父亲可不想推了他去得罪河北。”杜野失笑,“河北可以笼络到一个夏侯浮白未必笼络不到第二个这样的高手,那贺夷简在长安时对贵主可谓是殷勤备至,万一他一个发疯,贺之方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叔父的为人别说咱们杜家,就是长安上下又有谁人不知?叔父一向是看大不看小的,区区几条杜家子孙之命,可还激不动叔父为此出手针对谁!再者如今的几位贵主里,除了最小的利阳公主尚未婚配外,东平公主也赐了婚李家,云州公主又与郑家那郎君拉拉扯扯,咱们杜家家声放在这里,这种仗势夺妻之事,以杜七的性情可也做不出来。父亲的意思,只是想看看郡主、县主里,你也知道,那江错娘虽然出身也算良家,可却是先被其父卖给了老七为姬妾的,这般身份过门委实是个笑柄,如今这件事情已经传遍了全长安,早先许多人都恋着老七,可这会人家长辈却都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将女郎嫁过来了,惟独宗室身份高贵,这会怕心里也不太平,未必不肯下嫁。” “伯父为七哥也是用心良苦。”杜拂日听了,思忖片刻,问道,“伯父既然想为七哥求宗室之女为妻,却不知道是否看中了谁?” “父亲说鲁王元妃之女、和静郡主性情活泼、容貌娇俏,身份是郡主不说,而且因着鲁王元妃去世的早,继妃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不比其他宗室女骄横。”杜野也不隐瞒,道,“只是不知道叔父的意思。” 杜拂日沉吟良久,方道:“叔父如今不在府中,待他回来,我再告诉他。” “如此甚好。”杜野松了口气,他虽然说了杜青棠是个伐谋者无心的性情,却也知道,自古传下的宗族观念到底还是在杜青棠心中占了一席之地的,五房因当初杜丹棘与王太清的交手,包括杜丹棘本人在内,都先后亡故于王太清之手,导致人丁单薄,因此杜青棠虽然谋划之时依旧六亲不认,但对杜拂日究竟不同。 如今杜拂日既然同意了代为转告,想来看在了杜拂日的面子上,此事成就的把握又要大一些。 两人又谈了几句闲话,杜野算着韦氏就要带着慎郎从宫中回来,这才告辞而去。 杜拂日将他送到府门外,看着他骑马远去,转过身来还没走到鹿剑园中,已经看到杜留脸色难看的迎了过来,开口就想说什么,却被杜拂日拂袖止住:“去书房说话!” 到了书房,濯襟呈上了茶水,这一回杜留却没了心思调笑她,接了随手放到一边,便怒道:“伯父不喜错娘,想着办法让我另娶他人也就罢了,怎么三哥也是如此?我又不是他,将来需要承袭一房!杜家有你与他两人支撑足矣,容我逍遥自在,与所喜欢的女郎一起过些富贵日子不成么?” “七哥先莫要生气。”杜拂日淡淡的道,“你前脚刚到,三哥后脚便跟了来说起了此事,你以为只是凑巧么?还是当三哥真的不知你方才就藏在了隔壁房中?” 被他这么一说,杜留微微一皱眉:“方才的话是他故意说与我听的?” “应是伯父的决定,三哥不欲违逆伯父,借着过来传话,却掐了这个时候来给你通气。”杜拂日道。 杜留这才转嗔为喜,抚掌笑道:“到底是咱们三哥!” “只是如今伯父连具体的人选都定了,况且三哥说的也没错,此刻宗室人心动荡,更别说鲁王与元妃感情不算深厚,和静郡主虽然贵为郡主,但继王妃恐怕也不会如何的上心,若是伯父露出口风,除非叔父出面阻拦,否则鲁王府可未必会拒绝此事。”杜拂日冷静提醒他。 长安各家的情形,这些年来总有外传为人所知的,鲁王与元妃感情不算亲厚,却与继王妃颇为恩爱,和静郡主的同母兄长虽然是世子,可如今鲁王尚在,身子骨也是不错的,继王妃也有所出,废弃世子的事情,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尤其鲁王元妃的娘家卑微,压根就不能为世子与和静说上什么话。 如今长安皆由杜、邱说了算,邱逢祥一介宦官,无亲无眷,何况宦官本为皇室奴仆,鲁王究竟是宗室近支,不到万不得已,那是绝对不肯对他卑躬屈膝的。但杜青棠却不然,城南杜氏五房虽然凋零,却还有长房一支在,实际上,杜野方才说因杜留钟情于江错娘之事闹到了长安人尽皆知,所以世家之女不太愿意嫁给他也还是宫变前的事了。 宫变之后,杜家子弟焉会嫁娶困难? 只是杜黄衣欲为杜留娶宗室女,却也另有一重考量——当初宪宗一朝,杜家何尝不是因为杜青棠权倾朝野,所以显赫一时?结果丰淳才登基就开始对杜家不遗余力的打压!若非宪宗并不长寿,丰淳登基时年轻,杜青棠在前朝又过于根深蒂固,以丰淳的手段一时间难以将杜家连根拔除,恐怕杜家如今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 这会杜青棠虽然与邱逢祥联手起复,但未来如何也不可知,若是有朝一日皇室再次胜出——那么杜留娶了宗室的郡主,又只是杜青棠的堂侄,或许也少被连累些,毕竟杜青棠自己都允许五房唯一的子嗣杜拂日与元秀公主往来亲密、甚至坊间都传遍了这样的消息…… 所以若是杜黄衣欲为杜留求和静郡主为妻,哪怕杜七此刻身份低了些,鲁王府也一定会答应,鲁王膝下不止一女,他并不在乎拿一个女儿去换取心里更安稳些,而和静郡主在鲁王府里最可依靠的鲁王世子,为了自己的世子之位更稳固,想来也是会支持妹妹出阁的。这也不能说鲁王世子不关心和静,杜七虽然是白身,然他风流俊俏之名满长安,若是没有长辈拦阻,这长安上上下下欲为其妻妾的女郎可真不少。 除开了身份的话,和静郡主配杜留似乎还有些差了。 这些杜留自然也想到了,他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你上回给我出的主意虽然好,可新君一立,满长安都在议论此事,接着又是太上皇移宫,完了元秀公主及笄并下降于你……在这种情况下,我便是想叫错娘为我做点什么,怕也被这些大事盖得打动不了伯父,没想到如今伯父连人选都替我看好了,怎么办?” 杜拂日垂目片刻,古怪的笑了笑:“却不知道那江氏胆子如何?” 杜留眼睛一亮:“她胆子自然不小!你瞧你七哥会喜欢那些娇滴滴的小美人儿么?况且咱们梦唐一朝的女郎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可不是要普通的胆子不小。”杜拂日微笑着,“叔父与邱逢祥近日有一个打算,江氏若是……” 杜留听着,却慢慢露出惊色:“万一……” “除了这一个,旁的事情以她身份,可也沾不上边,况且也要被伯父察觉是有意为之!”杜拂日淡笑着道,“此事若成,长安皆知,到那时候你若是不肯娶她,恐怕众人才要骂你。” 杜留皱眉片刻,到底郑重的点了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一章 市中杀(一) 杜拂日为杜留出谋划策之时,邱逢祥也正皱着眉询问面前的内侍:“病了?” 纪公公躬着身,单看年纪,他比邱逢祥要长,但在邱逢祥面前却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闻言认真点了点头:“老奴听说之后立刻请了耿静斋前去,据耿静斋所言,阿家乃是邪风入体,又思虑过重,恐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 邱逢祥面无表情道:“一时半会?一时半会是多久?” “回邱监的话,耿、耿静斋的原话,是阿家若是休养一个不经心,恐怕……恐怕是连笄礼也难参加了!”纪公公诚惶诚恐道。 “简直胡说八道!”邱逢祥对此嗤之以鼻,冷笑着道,“阿家在宫中这许多年,身子骨儿素来都是康健的,咱家难道还不清楚?从小到大,阿家又病过几回?偶然感了一次风寒,几帖药下去便就好了,如今到阿家的笄礼还有半个月光景,如何就好不了了?!当真可笑之极!” 纪公公苦着脸道:“老奴如何敢骗邱监?这是耿静斋亲口所言,老奴哪儿敢胡说?” “蠢货!”邱逢祥皱眉叱道,“耿静斋说什么你便听什么?他若是说咱家快死了,你是不是就打算着如何接掌咱家之权?” “老奴不敢!”纪公公闻言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回道! 邱逢祥对于心腹在自己面前依旧战战兢兢显然也是习惯了,只是哼了一声,也未叫他起来,教训道:“耿静斋所断病情无人怀疑,盖因此人性情耿直,然而性情耿直之人,多忠诚于君上,咱家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怎知道他不是帮着阿家说谎?” “老奴相信耿静斋,一则是因为其性情耿直,从无虚言;二则却是因为耿静斋在宫变之后唯一一回踏入珠镜殿,还是因为郭霜病得厉害,阿家让贴身宫女去寻了杜家十二郎求助,杜家十二郎亲自出面,带了他去。”纪公公趴在地上并不敢起身,但却依旧一句句的分辩着道,“老奴后来问过了珠镜殿中之人,都道当日杜家十二郎带了耿静斋进殿,耿静斋乃是被阿家身边的大宫女采紫引去看病,而阿家亲自在大殿上招呼了杜家十二郎,在看病时耿静斋也未多言,况且那个时候,老奴也未去殿中传话,阿家还不知道出宫为诱饵之事,所以老奴以为,耿静斋便是愿意帮助阿家说谎,阿家也不曾有这个机会告诉他,今儿一早,却是老奴亲自带了耿静斋前去的!老奴敢发誓,阿家确实病得厉害,整个人昏昏沉沉,听采蓝、采绿并薛尚仪所言,道是阿家前晚还好端端的,只是与薛娘子说话后觉得乏了,便匆匆用了晚膳睡下,今儿一早,采蓝与采绿进寝殿去服侍阿家起身,才发现阿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病倒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老奴听说,先前郭霜病时也是寒热入体,却不知道是不是同处一殿沾染了病气的缘故?” 邱逢祥思忖片刻,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你倒还有几分脑子,只是你怎不用你那脑子想上一想?若是耿静斋有意襄助皇室,阿家何必要与他事先约好?只要作出病倒之状,耿静斋不必询问缘故,便顺着她说不就是了?你当耿静斋出入宫闱、侍奉两朝,这点儿脑子都没有?” 纪公公被责问得无言以对,嗫喏半晌方道:“可阿家那模样……” “前天杜家十二郎送了薛娘子、采蓝、于文融三人回珠境殿伺候,这也是咱家的意思,这是因为阿家不几日出宫为饵,那夏侯浮白实力高强,咱家与杜青棠固然身边都有些高手,却也不可能派上得力的去保护她,侍卫也不可增多,免得夏侯浮白察觉有诈不出手!”邱逢祥嗤笑了半晌,方缓缓道,“此人号称河北第一高手,到了长安来也未必排不上名号,何况年初之时他曾陪着贺夷简来过长安,还似与长安市井中的高手会过手,对长安有哪些高手,想来是魏州招揽的武人里面最清楚的一个!所以咱家才要将薛娘子要了回来,如此危机时有她在旁,固然不及夏侯浮白,但她身为女郎,又对阿家最是忠心不过,必要时甚至会以身相代,如此才可以保住阿家一命,不至于被那夏侯浮白当场杀了。” 说到这里邱逢祥冷冷一笑:“薛娘子机敏聪慧,咱家看这位阿家也不是个傻的!只是她们就算能够看出咱家的利用之意,但为了蓬莱殿里那位还没移宫的太上皇,想来也不敢不听话!” “所以元秀公主未必敢这样病倒!”邱逢祥冷声叱道,“你可打听清楚前日阿家最后都见了谁,如何一夜过来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纪公公忙道:“回邱监的话,老奴问过珠镜殿上之人,前儿杜家十二郎才带了薛娘子一行到了珠镜殿上便走了,留下了薛娘子等人自然与阿家话一话别后,后来阿家吩咐了采绿带着采蓝下去梳洗休憩,于文融也交给了霍蔚,只留了薛娘子私下里说话,当时殿门关着,两人声音又轻,也听不到什么。那之后没多久,薛娘子红着眼睛出来,似有泪痕,只是吩咐说阿家乏了,想提前用膳,外面的小宫女听了就回庖下传话,采橙如常做了晚膳送到了殿外,还是薛娘子亲自接了过去,说阿家心绪不佳不想旁人打扰……” 说到此处,纪公公微微一惊:“莫非是薛娘子搞得鬼?” “未必。”邱逢祥脸色阴沉,却摇了一摇头,“薛娘子与文华太后虽无血亲却亲如嫡亲姊妹,太上皇也是文华太后的血脉,阿家虽然是她看着长大的,但此刻又没到选择之时,况且就算做饵,阿家也未必会死,薛娘子不会这么做的,这样反而是置阿家与太上皇都于不利之地!” 纪公公讪讪道:“之后也是薛娘子忙进忙出,然后就是第二日,采蓝与采绿发现阿家已经病得不认得人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二章 市中杀(二) “阿家这究竟是怎么了?”寝殿里点了元秀平日里面最喜欢的瑞麟香,香气柔袅而馥郁,即使烧得多了,也不觉得浓烈,只是越发醇厚。 鎏金仙鹤衔芝香炉上,一缕青烟自鹤嘴所衔之灵芝上徐徐发出,不知不觉中竟已将寝殿都充斥。薛娘子鬓发微蓬,身穿半旧家常夏衫,拿着帕子坐在帐外慢慢擦着眼角,小心的抑制着自己的呜咽不至于吵到了帐内的元秀,但实际上元秀此刻压根就已经不清醒了,她昏昏沉沉的睡着,对于任何人的呼唤都毫无回应,若非呼吸平稳、面色依旧红润,耿静斋的诊治也说并无性命之忧,如今采蓝与采绿也不会只是默默垂首站在旁边落泪了。 只是她这样昏睡不醒,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实在是叫人心惊。 霍蔚难得的进了寝殿,青烟缥缈也难遮掩住他一夜之间仿佛老去了十数年的憔悴之色,见薛娘子这么问了之后半晌无人再开口,他心里叹了口气,咳嗽了一声,方问道:“昨儿阿家的晚膳可看过了?” “方才耿太医才过来看过了阿家的病情,我就引了他去厨下看过,虽然昨儿的吃食许多都已经倒掉了,可是泔水尚未运出,再者那些都是采橙亲手处理过的,断然不至于出问题。”采蓝擦了擦眼睛回答道,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却还是口齿清楚,虽然元秀病倒后众人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吃食,可小厨房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半点儿可疑之物来,况且自宫变起,采橙每次都是提前在厨下令小宫女们先用了,复呈给元秀,这几日都没有出问题,元秀这一病实在让人无从揣测。 霍蔚沉默下去,采字辈的宫女都是文华太后留给元秀公主的,他自己就是文华太后身边调教过专门派到元秀身边照拂之人,对文华太后的手段自然清楚,别看邱逢祥如今在宫里一手遮天的,邱逢祥发迹还是文华太后去世后的事情,在那之前,曲平之伏诛后,宫中内侍为了争夺神策军权着实乱过一段时间,而文华太后趁乱几乎废弃了内侍省——她留在自己唯一的儿女身边的宫人不敢说个个都会在她死后十几年依旧忠心耿耿,但这些人当初能够被文华太后看中都有其原因,何况如今皇室衰微,更不宜彼此揣测,如此一来反而容易内讧。 “采橙亲自做的自无问题,那么昨天可有外人去过庖下吗?”霍蔚只能这么问,珠镜殿里采字辈的大宫女是四个,都是文华太后所留,原本这四个人里除了年纪最小的采绿可以多留一年外,另外三人都会在两年后放出宫去,所以继任者是从前年就开始挑上来教导着了,便是锦字辈的一批人,为首的是锦芳,并锦木、锦水与锦绣。这四个人是昭贤太后挑了出来,薛娘子与霍蔚都掌过眼的,就是身家背景也皆调查过,另外还有些粗使的宫人……这里面若是说没有邱逢祥的人,换了谁也不信。 采蓝心思缜密,听他这么问便知道其用意,只是叹了口气:“除了雪娘曾去为她阿姐霜娘取了药外,并无其他人出入。” “昨儿你们才回来,阿家今儿就病倒……”霍蔚眯着眼,原本薛娘子和采蓝回来,霍蔚心中多少松了口气,采蓝的心思比采绿细密,她的性格沉静也比采绿来得可靠,至于薛娘子,还通晓武艺,有她在元秀身边,虽然若是杜、邱当真要对元秀不利,十个薛娘子也拦阻不了宫里宫外的众多神策军,但心里总是觉得放心些的,却不想薛娘子他们才回来,让他担心的元秀却又出了事。 霍蔚本能的感觉到元秀这一回病得离谱,一来元秀原本身子就不差,尤其是昭贤太后去世之后,薛娘子撺掇着她练习骑射,连脸色都红润了许多;二来如今又不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好端端的元秀怎么就病了? 虽然元秀这会情况看着与郭霜的样子很像,可霍蔚不认为元秀这般不济事,去探望郭霜的人多了,元秀属于最少的那一个——郭霜的妹妹郭雪与采绿都曾衣不解带的服侍在旁,也不见她们两个过了病气,元秀又怎会如此的孱弱? 所以元秀这一回忽然病倒,定然是着了道儿。可是珠镜殿虽然谈不上铜墙铁壁,但元秀近身之人都是可靠的,昨儿最后病倒前,所见到的更只有薛娘子一人…… 霍蔚皱了皱眉,若是元秀身边谁最可以信任,叫朝野上下来选,头一个定然不会是他,而是薛娘子,郭家当成嫡亲血脉养大的薛娘子,文华太后视如亲妹的妹妹,就是昭贤太后与宪宗皇帝在时,对她也是极为礼遇的。 况且当年薛娘子进宫时,正是郭家如火如荼的时候,她虽然没了丈夫与独子,年纪也不大,本朝风气开放,以郭家的权势与薛娘子本身的容貌,她若再嫁,依旧有许多青年才俊争相求娶,然薛娘子与已故的夫君感情极好,经此打击,却是在跟随文华太后之母进宫探望元秀时移了情,甘愿从一个世家女郎变成一个宫廷女官,只求留在元秀身边照应——这一点朝野皆知。 若是薛娘子要害元秀,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机会……霍蔚想起了纪公公的拜访,难道薛娘子这是故意要帮元秀推掉了出宫之行?可薛娘子虽然做女郎的时候性格比较直,进了宫后,如今在宫里好歹也有十几年的光景了,到底不比从前的时候。 薛娘子难道看不出来,借病躲避这一招,宫中但凡略待过几年的哪个不是心知肚明,这本不是高明的手段,先前郑美人小产的时候,宫里上至韦华妃,下到了新进的芳仪,哪一个不是如此躲过?那时候丰淳难道当真一点不知道吗?不过是不想戳穿罢了。 可如今杜青棠与邱逢祥得势,就算是让元秀躲过了这一回,已经被诏为太上皇的丰淳怎么办?丰淳如今生死皆悬于他人之手——在霍蔚看来,新君既立,丰淳的性命便已经极为危险了,之所以此刻还能够活着,无非是因为新君的登基典礼尚未举行,在这之前不宜有丧讯传出,另外也有可能是杜青棠与邱逢祥早就已经准备要让元秀公主为诱饵去做什么,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元秀公主,这才留下来丰淳——那一日纪公公说到让元秀出宫去,岂非特特提到了丰淳吗? 薛娘子当初是为了元秀公主才放弃了世家之女的身份留在了宫里的,也因此躲过了后来郭家覆灭之灾……又因为薛娘子与丰淳年纪差距不大,所以在元秀幼时,为了避嫌,薛娘子就时常刻意避免与丰淳碰面,因此同样是文华太后的孩子,薛娘子定然是更亲近元秀。 只是这不代表薛娘子对于丰淳就不上心……在宫变前一晚,元秀公主带了薛娘子与采蓝等人出宫去北里专程听秋十六娘的琵琶,隔日回来却是杜家送回来的,薛娘子等人到了昨儿才归来,显然中间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在这眼节骨上将薛娘子等人送回来,用意不言而喻。不管怎么说,薛娘子的武艺即使许多郎君都不是她的对手,就算元秀被当做诱饵推出去,但杜青棠与邱逢祥既然已经将她还给元秀,那么以薛娘子的为人,又怎会做出让元秀病倒、使丰淳成为靶子的事情? 霍蔚想到这里,下意识的看向了薛娘子,却恰好迎上了薛娘子意味深长的目光,这让霍蔚心下一跳,已经听薛娘子止住了哭泣,哑声问采蓝:“药可煎好了?” “采橙亲自在那里看着,说一旦好了便送过来。”采蓝温言回道。 正说话间,外面却是锦芳进来,见到众人都是面色凄惶,便又想重新退出去,恰被采蓝看到了,便叫住了她:“是什么事?” “杜家十二郎来了。”锦芳只得站住了脚道,“他说过来探望阿家,若是不便也没什么。”杜拂日气度恢弘,为人谦和,固然知道他是杜青棠的侄子,但锦芳依旧对他无惧怕之心,再加上如今元秀病得突兀,对他也实在难起敬畏之意,因此见众人都无心理会,便打算回去随意敷衍掉。 采蓝正要点头,薛娘子却忽然开声叫住了她:“且慢!” 说着对面有迷惑之色的采蓝与霍蔚解释道:“如今长安的局势你们也清楚,早先听说霜娘病着连个太医也请不到,最后还是这杜家十二郎出了面才带了耿静斋过来,我想这一回九娘病得这样突兀,虽然耿静斋已经看过了,可是瞧九娘这模样恐怕要喝好一段日子的药,咱们殿里虽然素来备了许多,但总也有没有要托了他的地方,再者前些日子杜家十二郎也就与九娘熟悉了,不如让他进来看一看?” 薛娘子性格强势,采蓝几个在她面前一向乖巧,就是霍蔚也不能轻视了她的意见,认真思索了片刻,霍蔚皱眉道:“只是他要进来探望阿家吗?那咱们留几个人在这里?总不能叫他独自进来吧?” “我留下便是。”薛娘子张口便道,她对元秀的忠诚无人能够怀疑,况且在珠镜殿的人里,薛娘子算是身手最厉害的一个,还可以算是元秀半个长辈,霍蔚尽管心有疑惑,但却无言反驳,只得道:“那么劳烦大娘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三章 市中杀(三) 杜拂日再次进入珠镜殿的寝殿时,便见罗帐半卷,香炉袅袅里,薛娘子面无表情的坐在了不远处,他并不惊讶,先向她施了一礼,复问道:“敢问大娘,阿煌如今怎么样了?”虽然薛娘子看到他时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厌恶与不快,但杜拂日依旧举止从容,进退之间干脆利落又带着世家特有的优雅,拢袖时隐隐传来必粟香的气息,是与殿中的瑞麟香柔袅绵长所迥然的凛冽与清冷。 “九娘不要紧。”薛娘子盯着他足足看了半晌,见杜拂日依旧神态自若,这才淡淡开口,“我原本想着这宫里邱逢祥看得甚紧,倒没想到十二郎得到消息还是这样的快。” 对她话语中的讽刺杜拂日只当没听见,淡然一笑道:“也是巧合,堂嫂带了侄儿进宫来探望华妃,听华妃说了回去告诉了我。” “如今被拘在了珠镜殿,只当别处也是一样的,却不想华妃倒是好福气,父亲与表弟都是才能兼备之人,便是改朝换代也是断不了尊贵荣华的。”杜拂日语气谦和,但薛娘子依旧是没好声气,杜拂日脾气一向不错,只是轻笑:“阿煌既然无事,却不知道大娘打算如何?” 薛娘子皱眉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意外他如此直白,沉默了一下方道:“昨儿九娘向我问起了一件事,我想定然是你与她提的。” “若大娘说的是先前宪宗皇帝所言的赐婚,的确是我告诉阿煌的。”杜拂日轻描淡写道,“阿煌原本说她已经有些相信我了,只是不想她最相信的还是大娘,因此还是要向大娘问上一遍,若她晓得自己全然信任之人却也是转手让她如今这样病倒在榻之人,不知道心中何等伤心?” “她的伤心,早从十二年前便就该开始了,难道不是拜你那叔父杜青棠所赐?”薛娘子静静听着,慢条斯理道,“何况你这个小郎君瞧着既大气又谦逊,还文武全才,当初五郎不想九娘下降于你,特特着了人查你底细,指望可以查出什么不好的地方来劝说九娘,谁晓得查来查去简直都要懊悔你为何生在了杜家了!实际上,杜青棠那厮教导出来的人,又岂是善与之辈?将来九娘是要下降你的,我这样做,也是为她上一课,从此以后,好叫知道,这世上原本就是没有什么人可以一直相信下去的!” 杜拂日摇了摇头:“阿煌本无怨恨杜家之意,大娘你自己怨恨我家也就罢了,又何必拖上了她?” “她身上有一半郭家的血脉,为何不怨恨你们?”薛娘子冷笑,“不怨恨你们,去怨恨宪宗皇帝吗?九娘是个好孩子,宪宗皇帝待她虽然不及平津公主与五郎、琼王那么上心,却也是疼爱有加——她恨不了自己的父皇,也不屑于拿你们出气,这是她的原话,可是她又怎么知道,这一件事上本就是宪宗皇帝替你们杜家担了罪名呢?当初宪宗皇帝何尝有过要将郭家族没的打算?就是不看着文华太后与五郎、九娘之面,单是为着汾阳郡公一脉,宪宗皇帝也不肯下那样的狠手,却是谁反复劝说、坚持要那样处置郭家?你是杜家五房如今唯一的子嗣,我却想问你一句,郭家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们杜氏,你们非要迫着我义父一支断子绝孙?!” “阿煌不是大娘。”杜拂日淡淡的道,“大娘以为可恨之事,阿煌未必这么看。这是其一,其二,郭家族没之事,叔父尝言这是他此生作下最大之孽,不过若是再给他一回选择,他依旧会劝说宪宗皇帝下那道旨意!而且还会竭力阻止太上皇登基,绝不退让……若是换了我,亦是如此。” 薛娘子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红润起来,犹如新染的胭脂,她微微颤抖着躯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过了半晌,薛娘子却渐渐平静下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微笑道:“十二郎,看来杜青棠这些年来虽然替宪宗皇帝忙得死去活来,却也没有亏待了教导你,只是我少年时候固然性情急噪跋扈,的确是本性难改,但你以为见着了郭家合族族没,唯一的十五哥至今不知所终后,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傻呼呼的被你三言两语就激怒么?” “薛大娘当然不会是早年的薛大娘。”杜拂日笑了一笑,“我曾听叔父说过大娘少年时候,鲜衣怒马招摇过市,整个人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十几年前的薛大娘驰骋原上,论骑射放眼整个长安,就是郎君里面都没几个敢与你赌赛,当年秋十六娘琵琶之技冠绝长安时,一些纨绔子弟自恃家势对她百般纠缠,当时叔父在旁,却碍了那几个子弟的家族担心引起朝上纷争,只得暂作不见,打算回头使人暗中替秋十六娘解了围,却不想叔父才转过身还没吩咐杜伯,大娘便上前一鞭一个抽了下去……叔父曾经说过,大娘是最最典型的梦唐女郎,大胆泼辣如火如荼,当初人人都说郭家的养女愁嫁,却不知道长安城中仰慕过大娘的郎君不知道有多少,就是如今云州公主爱慕的郑家小郎君,他的叔父当年被大娘打过无数次,又何尝不是心甘情愿?大娘后来婚事不顺不过是因为长辈怕你不好教导不敢求娶罢了……” 薛娘子冷冷的听着,到了这里悠悠一笑:“如今你再提这些事情已经与隔世也没什么不一样了,我平生最大的遗憾之事就是我那长姐将她的一双子女都托付给了我,可如今我非但一个也保护不了,到头来还要再伤了九娘。但我也并不后悔,早先沈郎与我们的孩子没了的时候我便不想活了,那时候浑浑噩噩跟着母亲进宫,长姐发现了我的心思,为了劝我想开些,才叫我留在了宫里抚养九娘,养着养着便这么一天天拖了下来,这会五郎的生死早已不是我所能掌握,九娘的将来我也全然帮不上忙,若再不动手,恐怕我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杜拂日了然的点了点头,看了看宽敞却放满了精致华美陈设的寝殿,温和道:“大娘对阿煌并无恶意,我想你亲自动的手脚当不会伤了她,如今她昏睡着也好,只是大娘打算在此刻与我动手么?恐怕邱监未必会同意吧?” 薛娘子意味深长的望着他:“你是宪宗皇帝为九娘选择的夫婿,文华太后生前对你万分关心,不在五郎之下,她去后,昭贤太后与宪宗皇帝也是时常使人暗中观察你的作为习性,你于箭技上面本就是天赋惊人了,又师从剑南燕寄北,听说上回在高冠瀑布下面,连同样师出燕寄北、还是燕寄北故人之子的燕小郎君就栽在了你手里,我早就不是少年时候那事事讲究光明磊落的长安女郎了,你以为我会和你动手?” 杜拂日皱了皱眉,却见薛娘子眼神如冰:“先前,秋十六娘为了助你们成事,特特以亲自献艺将我从紫阁别院骗了过去,当时送请帖上紫阁峰的,是燕小郎君与那孟二郎君,燕小郎君担心我顾忌着九娘的名誉不肯去北里,所以在别院里主动报上了燕寄北的名号……我后来又恰好知道了他竟是你师弟,你这个师弟出身市井,虽然也算跳脱精灵,到底不比在宫闱历练多年……所以我向他打探到了一件事。” “你们叔侄二人用的香虽然有所不同,但用意都是一般,杜青棠喜用精只香,此香传说善除万鬼,而你用必粟香,除万恶之气,皆有扫荡朝野奸佞、恢复鼎盛河山之意!”薛娘子悠悠的说着,像是压根就没看到杜拂日渐渐苍白的脸色,“你们用这两种香,无非是一则心中愤懑难言借以抒发,或者宪宗皇帝时也借之向其表明心意,二则却是为了自勉,免得松懈。这两种香,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香气凛冽。” 凛冽这个词用在了形容香气上,往往有两种意思,一种是指此香气息过于偏冷,偏寒,另一种则是香气浓烈。精只香号称驱除鬼邪,必粟香号称善除万恶,都是香中的霸道者,否则杜拂日身上只带了一个必粟香的香囊,却如何能够在燃了数个时辰的瑞麟香的寝殿里,还能够叫薛娘子嗅到那一丝必粟香的香味? 这种浓烈的香气善能醒神,可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它们太过霸道,所以若是附近有其他香味,却是极容易被遮盖住。 全然无视了杜拂日踉跄着扶住了不远处的一张矮榻,薛娘子从袖中摸出了一只金盒,打开,露出里面一方淡红色的膏体,淡淡道:“你这会不要害怕,如今你站不住,不过是因为这一炉的瑞麟香里面掺了些迷香罢了,我要借九娘的名义哄了你单独进来,她当然也必须在这里,可我也不想她听见瞧见什么,免得日后想起来伤心难过,所以虽然耿静斋的药里已经有了安神之物,到底还是点些香放心。当初在迷神阁外,你用来引走九娘的似乎也是一种特别的香料吧?放心放心,这会你可死不了。” 她微笑着,将金盒递到了杜拂日面前,仿佛是东西市里殷勤推荐的商贾,带着一丝得意的解释,“这叫醉颜酡,这名字一是指它的颜色,二却是指被它杀死的人,毫无异常,惟面色如醉。是早年出阁的时候,父亲将我叫到了书房偷偷交给了我的一对金盒里的一只,只因那时候沈郎虽然与我两情相悦,可沈家长辈与妯娌却都是大抵不喜欢我的,父亲给我这个,便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个东西,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能对男子用,另有一盒离恨天,我送给了五郎,昭贤太后便是点了离恨天,才在龙池溺毙。” “我虽然自小被郭家养得娇纵任性,养就了直来直往的性情,却并非无自知之明的人。”薛娘子介绍毕了,重新退回香炉边,小心的拧开了仙鹤的脖颈,露出下方做成了鹤身的炉腹,将那一块醉颜酡整个倒了进去,随手把金盒丢到了一边,轻轻拍了拍手心,笑着道,“杜青棠在前朝呼风唤雨那许多年,当初郭家之事,更是证明了他的手腕,这样一个人,无论斗智还是斗势,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哪怕五郎贵为至尊了,没了郭家襄助,也是徒然。大约我唯一能胜他的地方,就是斗勇,不过杜青棠是不会来与我一个女郎斗勇的,到了你这一代,斗勇我也比不过了……好在我并不贪心。” 薛娘子悠悠一笑,见杜拂日尚且不甘心的想要爬起,她眉眼弯弯:“更好在杜青棠只有你一个侄儿,当年他绝了郭家一族,如今我绝他一房,虽然亏得紧,可这会他才发动了宫变,正是春风得意时,唯一的侄儿却死了,你猜,杜青棠固然养气功夫一等一的好,这会却会不会猝然暴怒而死?” 见杜拂日终于颓然倒下,薛娘子慢慢收了笑声,将头转向帐内的元秀,寝殿中发生的事情,元秀如今却是一无所知,她沉沉的睡着,气息平稳,面色绯红,瞧起来实在是可爱极了。薛娘子静静的看着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她手腕一翻,露出腕下一柄约莫两寸来长的银刀,刀刃反射着寒光,锋利一望可知…… 银刀挥起又落下,只听一声沉闷的噗嗤声,鲜血飞溅,罗帐之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四章 市中杀(四) 杜拂日醒来已经是两日之后,被尊为太上皇的丰淳帝已经移宫到了兴庆宫,新帝登基的典礼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中,整个长安不论真心还是假意,到底蒙上了一层喜庆之意。 他已经回到了鹿剑园内自己的床上,隔了一层纱帐外,杜青棠负着手站在窗前,遮蔽了大半的天光,只一个背影,就可以感觉到他的不悦与震怒。 “叔父?”两日未醒,让他声音变得十分沙哑,杜青棠顿了一顿,才转过身,却见他已经挣扎着下了榻,扶着桌沿倒水,手还有着明显的颤抖,然杜青棠却丝毫没有帮一把的意思,不但没有,甚至连屏风外伺候着的濯襟与濯袂听见了响动想进来伺候,也被杜青棠突如其来的一眼凌厉看得噤若寒蝉,乖乖退了出去。 好在杜拂日虽然脸色惨白如死,但试了几回后,到底还是倒出了大半杯水,他扶着桌边缓缓坐下,又喝了几口水,对杜青棠的态度也不意外,只是问:“如今长安局势如何了?” “先前,你被长生子使人诓进宫中,留了燕九怀看守元秀公主,那个没脑子的市井儿,被人在香料里做了手脚,生生的丢了人,念着他是燕侠爱徒,又是市井之中长大,练一身高明的杀人功夫已经不易,我也不敢再求他能有几分谋略。”杜青棠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凌厉的盯了他片刻,见杜拂日始终神态如常,才哼了一声,冷冷的道,“如今你倒是够争气!长生子用过的法子,燕九怀才上了一回当,你是惟恐他一个人丢脸,赶着与他一起么?” 杜拂日只是笑了笑:“我如何到了这里?” “是元秀公主救了你。”杜青棠默然半晌,才淡淡的道,“薛娘子虽然在她饮食里下了药,让她出现俨然风寒入体之症状,整个人昏迷不醒,却不想耿静斋医术远比她想的要高明,你中了醉颜酡后不久,元秀公主却醒了过来,当时薛娘子还不放心,见你已经昏迷,便打算割断了你的喉咙,元秀公主阻止她无果,最后争执中趁乱抓到了旁边早年宪宗皇帝所赐、镇邪所用的一柄银刀杀了薛娘子,又跌跌撞撞的跑出寝殿,亏得耿静斋恰好去为她请脉,顺便先救了你。” “这事坊间都已经知道了?”杜拂日静静听着,神色之间丝毫不见喜怒,缓缓问道。 杜青棠对这个侄子最赞赏的便是沉稳,在养气这一点上,杜拂日自小练起,并不比他这个朝堂上历练多年之人差,如今见他醒来不久,便已经沉住了气,心中怒意倒是少了一些,淡淡点头:“所以,无需等到笄礼,昨日我已经让邱逢祥以新帝的名义,下诏将元秀公主赐婚于你……私下里,我也答应了尽量保全太上皇之命!” “……如今贵主怎么样了?”杜拂日又沉默片刻,方低声问。 “贵主病体未愈,又与薛娘子拼搏中脱了力,所以依旧卧床难起,不过耿静斋说也只是几帖药的事情,并不妨事。”杜青棠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只好奇一件事情,你就这么喜欢她么?喜欢到了拿自己的命去赌?你父亲当年死得那样早,我膝下无子,咱们杜家五房仅仅剩了你一脉单传,你倒是舍得?” 杜青棠素日里在杜拂日面前一向是戏谑嬉笑居多,偶然正经起来,也是温言劝戒,却是极少舍得说重话,如今这么说了,已经是极怒。 杜拂日也知道他的震怒缘由,不敢怠慢,虽然尚且有些脚步虚浮,到底还是站了起来,郑重一礼:“是我卤莽,叫叔父忧心了!” “……”杜青棠见他如此,却不说话,一直到了杜拂日因毒性才解,又卧床足足两昼夜,此刻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久,顿时有些不支之象,他这才玩味的一笑,“不过你玩这一手也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那位贵主,才是真正的山穷水尽,四面楚歌,我虽然私下里应允了保住太上皇的命,必不使他莫名暴毙,可你大约也能够猜到,这位贵主选择相信我不过是因为没有旁的办法,你我之间,想来她是更相信你的,你且养上一养,我已经吩咐了耿静斋,让他将药量各减几分,务必让那位贵主好得慢一些!” 杜拂日重新落座,却只是淡然一笑:“如今好得慢与好得快,对阿煌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将兵者无情,伐谋者无心。”杜青棠一点儿也不愧疚,淡淡的道,“若不是因为你之多情,薛娘子这一回的计谋是断然成功不了的,拂儿,你尝言愿赴兄长之路,可如今有我在前面,比之昔日王太清只手遮天、怀宗皇帝不理政事,皇室之命委于宦奴之手的局面也不知道好了多少!你到底还是无法做到真正的无情无心!” 叔侄两个皆是心思玲珑之人,不必明言,杜拂日也能够猜测到当日真正的情形——薛娘子亲口所言,珠镜殿的寝殿里面所烧的瑞麟香里放了迷香,这迷香不但是为了让杜拂日在薛娘子放入醉颜酡时无力逃出寝殿,也为了让元秀睡得更沉些——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耿静斋先前所开之药药到病除,元秀身子康复了,也会因为迷香的缘故难以清醒过来,再说元秀虽然素来身子康健,身手就是在女郎里面也是极为一般的,毕竟她学习骑射等技才不到半年光景,薛娘子的武艺可却是连许多郎君都自愧不如! 就算元秀好端端的,让薛娘子断了一双腿,与元秀对手,恐怕被杀的也是元秀! 而且薛娘子若是当真有毒杀杜拂日的心,又何必多此一举先用了迷香,然后当着杜拂日的面,再慢慢取出来那盒子醉颜酡?她为了让迷香生出效果前,特特与杜拂日说了许久的话,那点时间,若她早就下了醉颜酡,恐怕杜拂日也等不到耿静斋救治了。 事情的真相,自然是薛娘子压根就没有毒杀杜拂日的意思,她真正想做的,就是制造一个她要毒杀杜拂日,但最后却失败了,杜拂日没有死,却也中毒晕迷过去,最后为元秀公主所救——甚至为了救杜拂日,元秀公主还出手杀了自己的乳母! 就如同先前杜拂日为杜留出的主意那样——元秀公主如此有恩于杜青棠叔侄,便是杜青棠,也不能不答应因此照拂丰淳。 说到底,郭家的这位养女,在报仇与报恩之间,究竟还是选择了后者。 正如她握着元秀的手,以银刀刺入自己胸口前说的那样——如今的局势,单凭薛娘子,已经完全无法保护文华太后的任何一个子女了,不管是丰淳,还是元秀。她的存在,意义早就不到了。 因为无论是杜青棠,还是邱逢祥,甚至是杜拂日,都比她更能够掌握这对兄妹的命运。在这种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为元秀与丰淳的生机与地位,争夺筹码。 即使她明明知道,对于杜青棠这样筹谋天下之人来说,所有的承诺,不过是建立在未曾阻挡他的大计的前提下。若不然,一切都是烟云罢了。 杜青棠不是燕寄北。 必要的时候,他无所谓践踏一切的承诺与颜面。 然而薛娘子到底尽了她最后的力量…… “这也无妨。”杜拂日听了杜青棠这番责备却也不气馁,只是淡然一笑,神情悠远,“叔父何必一味的责怪我?虽然因了薛娘子舍出了自己,让阿煌她做了一回我的救命恩人,逼着叔父不得不答应了阿煌尽力保住太上皇之命,但这难道不是叔父的本意么?先前,阿煌不知道拿什么与那长生子作了交易,让他带走了徐王殿下,或许还有太上皇的诏书或者信物一类,从长安到河北,算上躲避与摆脱追兵的时间,如今河北差不多已经接到了徐王殿下与长撑子一行了,到那时候,他们自然要以奉诏讨逆之类的借口起兵,从而引诸镇响应。只是诏书出自太上皇,徐王殿下也是太上皇之弟……要说正统,太上皇才是最正统的那一个,在解决了这件事之前,想来叔父与邱逢祥都不会让太上皇死的。因此除了阿煌得了一个救我之名,实际上叔父什么也没损失!” 杜青棠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半晌,方道:“这是你踏入珠镜殿的寝殿后没有立刻退出就想到的,还是方才这点时间想到,专门来敷衍你叔父我的?” “精只香与必粟香的气息凛冽,随身佩带不仅仅有自省之意,也有提神之用,只是这两种香都太过猛烈,容易遮盖那些淡香的气息。”杜拂日微微一笑,眼神复杂难言,“叔父仇雠遍布天下,当年父亲亦死于王太清毒杀,如此明显的破绽,焉能不防?薛娘子在郭家时受尽宠爱,养就了爽朗刁蛮的性子,就是到了宫闱历练多年,因一直在元秀公主身边,究竟难以接触到宫闱真正的阴私……若不是发现是迷香,揣测她既用此香,想来应无意伤我性命,我如何还会继续停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五章 市中杀(五) “精只香与必粟香的气息都是极为浓烈霸道的。”明显憔悴了许多的元秀慢慢拈起一颗黑子放在了棋盘上,语气带着一种极为漠然的漫不经心,“杜青棠平生仇家无数,你是他膝下唯一子嗣,想来自小受到的觊觎也不少,焉会毫无防备?我不相信那日你进殿时没有察觉到迷香。” 杜拂日随手落了一颗白子回应,若是仔细看去,他的脸色尚且有些苍白,然口角笑意却很是温润:“的确察觉到了。” 元秀落子的手顿了一顿,定定看向了他,杜拂日毫无回避之意,两人对望良久,元秀方道:“你早知道大娘想要那么做?” “我只知道她欲对我不利。”杜拂日立刻摇头,淡淡的道,“毕竟她是郭家养女,乃是郭家当成亲生骨肉养大,对杜家怀恨并不意外,但你是文华太后嫡亲血脉,我想你既然在寝殿里,她若要杀我,至少不会将你拖下水,所以不会在珠镜殿,想来是想给我些苦头吃。在她回珠镜殿前,已经知道了我与你对弈终夜之事,我想,薛娘子舍不得恼你,着落到我身上,让她发作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这番话时态度平静面无波澜,元秀沉默片刻才道:“我实在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当时你昏迷不醒,想是没听到她最后的一番话。”杜拂日沉吟着,缓缓道,“你大约不知道她当年做什么会留在宫中做你的乳母。” 元秀皱起眉。 “薛娘子虽然只是郭家养女,但你的外祖父郭守的确是拿她当成了嫡亲血脉看的,就是郭家上下也没人拿她当外人。”杜拂日平静道,“因此薛娘子少年时候婚姻艰难,并不是没有郎君倾慕与她,而是因为郭守担心她与夫家长辈难以相处,一来郭家势大,本就压了许多人家一头,二来薛娘子那个时候性格堪称一句骄横跋扈,偏偏以郭家的家世,寻常人家,郭守又怕只是冲着郭家权势而来,如此才挑来挑去难以决定。” “到后来薛娘子在神禾原上遇见了沈家郎君,两人因赛马终情,沈家诗书传家,长辈最想替沈郎君娶的乃是温柔娴静的大家淑女,然而薛娘子委实过于刁蛮了些,所以两边颇为闹了一场,最后阿煌大约也听说了,郭守请了长生子出面,那沈郎君之母笃定三清,对长生子敬畏若天人,因而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杜拂日说到这里,元秀忽然冷冷一笑! “先前,我曾托了贺夷简打探长生子之事,他告诉我,当初外祖父曾向长生子求了两件事,便是分辨与母后、大娘有关,大娘的是婚姻,母后的我算了算时间,应是五哥被立为储君之事。”元秀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两件事,虽然不知道外祖父向长生子付出了什么代价,但是到底都成了,可如今想一想,这长生子哪里是什么谪仙人?分明就是一个使邪术的妖道!” “大娘与沈家郎君的婚事起初就不顺,后来成了之后也才只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大娘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沈家郎君便因病而亡不说,连带着大娘自己的孩子都在不久后去了!为此大娘虽然没有说,可我想沈家本就对大娘不甚满意,如今见她丈夫与孩子都死了,岂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 “再说母后这边——五哥虽然被立为储君,可是接着整个郭家都出了事,母后与八弟都身死……后来父皇宠爱六哥,五哥身为太子却连带着王氏都过了数年战战兢兢的日子,到了先帝驾崩,这几年勤勤恳恳,最后却只落了一个一夕之间身败名裂,性命委于宦奴之手的下场!”元秀用力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罐,冷笑,“如今我倒相信他有些门道了,若不然当初外祖父不过是寻他问了两件事,怎么一路遗祸到了现在?” 杜拂日淡淡的道:“你说的其实也没错,其实说起来,当年叔父之所以坚持要先帝下旨令郭家族没,并非因为叔父与郭家有什么私仇,归根到底,还是与此人有关。” 元秀看着他,杜拂日略一思索,道:“宫变次日清晨,你与长生子的交易,可是答允给他推.背.图?” 对他的心思敏捷元秀早已不奇怪,只是道:“你说是长生子,可有什么证据?” “这件事情,没有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就好像当初都说郭家勾结西川节度使意图谋反,可那些谋反的所谓证据,许多人都知道压根就是去抄家之时由禁军带进去的。”杜拂日微哂,“这也是这些年来许多世家都不太愿意再踩郭家的缘故,但也不愿意附和太上皇为郭家洗冤——这些人都认为,当初郭家要么得罪了叔父,要么,就是势力过盛,惹了先帝担忧,其实这两者都不是。” “世家阀阅的势力,自本朝兴起科举后,已经大为衰退,实际上,自从本朝高宗皇帝废弃元后,扶持武后,后来又出现了武周代唐,更是让世家大受打击,五姓七家里的太原王,因其女为高宗元后,在武周一朝,亦是战战兢兢,后面玄宗皇帝时安史之乱,为向回纥借兵,肃宗皇帝允回纥入关中后可以任意掳掠,锦绣两都,遭蒙大难,固然最可怜的是百姓,但世家在这中间受到的损失也不小,所以陆续传到了这些年来,家声尚在,但其实势力早不能与开国之时比了。”杜拂日淡淡的说道,他本身就是城南杜氏子弟,开国时候名相杜如晦便是先祖之一,说起世家的势力变迁,无疑是切身之感。 元秀神色漠然的听着。 “当初高宗皇帝之所以废弃王皇后,归根到底是担心世家势力过大,若不加以约束,会使本朝重蹈前隋之辙——前隋之灭,虽然史书上多言隋世宗好大喜功又刚愎自用,然其时天下反军如林,李家之所以能够得了天下,与关中豪门放弃杨室,改为支持李室不无关系。”如今皇室几成傀儡,杜青棠大权在握,此刻殿中又没有旁人,杜拂日说话也是毫不留情,缓缓道,“所以实际上,从玄宗皇帝之后,皇室最忌惮便不再是皇室,而是宦官!” ——安史之乱时,玄宗皇帝仓皇驾幸蜀地,起初叛军气势如虹,唐军一败涂地,当时玄宗已经年老,无人主持大局,宦官李辅国便在灵州拥了太子即位,遥尊玄宗为太上皇,这就是肃宗皇帝。后安史之乱平定,史军残部占据河北,只肯遥尊长安为首,其时李室也是十分疲惫——那也是河北三镇的由来。 之后,李辅国自恃功劳,把持朝政,肃宗几成傀儡,这是本朝宦官专权的由来。后面德宗皇帝将神策军权交与宦官,更是让宦官拥兵自重,连诸臣与众镇都为之侧目。而正经的李家皇族,却一路走上了衰微之路——宦官专权自是恐惧明君,由此凡是聪慧机敏的皇子,往往都活不长,如怀宗长子英王便是个例子。 杜拂日淡然而笑:“因此郭家虽然声势赫赫,但实际上当时宪宗皇帝与叔父并未起疑,何况宪宗皇帝与文华太后之间颇有情份,对如今的太上皇其实也是十分喜欢的。那时候宪宗皇帝与叔父,最担心的还是神策军!” 元秀神色一凛! 杜拂日此言不虚! 她不觉问道:“若是如此,那么想来先帝与杜青棠,应有假世家之手,压制宦官之意?可为什么最后杜青棠却坚持要族没郭家?”她心思转了一转,皱眉,“郭家这一支,起自郭老令公,以武起家,难道他们反对皇室收回神策军?” “那时候如今的太上皇已经被立为储君,乃是郭家外孙,郭家若是反对,文华太后岂能准许?”杜拂日察觉到她态度的转变,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何况文华太后只有太上皇一子与阿煌你一女,若是郭家未曾被族没,等到了丰淳时,岂有不倚重郭家的道理?” 元秀抿了抿嘴:“你说。” “这便要提到长生子了。”杜拂日缓缓道,“十几年前此人在关中极为出名,就是叔父也曾慕名与他一会,实际上他对推.背.图的兴趣,长安许多人家都知道,但阿煌你也晓得,因怀宗皇帝当年沉迷丹术,致王太清乱政,所以宪宗皇帝,一反怀宗皇帝之态,对道家十分厌恶,宪宗皇帝与我的叔父,都不信鬼神之道,而偏偏长生子出山时,正是宪宗皇帝当政。其时到现在,推.背.图都只有宫中收藏,他想要一观,却偏偏要与宫廷打交道。在这种情况下,长生子便只有从重臣、宗室下手,当初他与叔父第一次见面时,便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然后呢?” “此人传说身具道法,不过道家之术我也不甚明了,他在长安风头极盛那几年,据说世家都争相以请他登门为荣耀。”杜拂日淡淡的笑了笑,“那时候,郭家长女在宫中为后,膝下有嫡子,子嗣兴旺,乃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门第,听闻了这等高人,总是动了好奇之心,这才有了后面郭守请其为文华太后与薛娘子襄助之事。” 元秀皱起眉:“我虽然不曾见过外祖父,但想来既然能够为一家之主,多半也是机敏之人,大娘出阁之事,犹可以说是那沈家郎君之母恰恰对长生子敬畏有加,所以请他出面,比旁人劝说都有效果,可是五哥立储,却不知道他又是用了什么办法?先帝明明厌恶道士,外祖父岂会连这点也不注意?” “长生子用了什么办法,我也不知。不过关于如今的太上皇的储君之位,我却听叔父说过,当初信王李佳之事,先帝早知文华太后冤枉,但为着时局的缘故,只得委屈了太上皇并文华太后数年,那几年虽然琼王与七王陆续出生,上面并有代王、齐王长长,但先帝始终无意立储,其实心中早已属意太上皇。”杜拂日笑了一笑,淡淡的道。 “是什么时局?”元秀顿时敏感的问,“那时候王太清早已伏诛,曲平之亦是新除……曲平之?曲平之除后,似乎邱逢祥并未立刻夺得神策军权,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局势,迫得先帝连为一国之母洗刷冤屈都不能?况且又是谁诬陷了我的母后?” “曲平之虽除,然余孽尚在,若非如此,先帝早已趁机夺得军权,焉能使其落入邱逢祥之手?”杜拂日的眼神很复杂,他若有所思的顿了一顿,方继续道,“实际上,当时宫中除了曲平之外,尚有王太清时的老人,阿煌不妨算一算,信王殿下落水身亡、矛头直指文华太后时,是什么时候?” 元秀皱了皱眉,那是丰淳尚未出生的时候,丰淳生于宪宗登基不久,那时候,王太清尚且铲除,杜青棠并未出头——因为杜丹棘还在! 而数年光景,杜丹棘死,杜青棠乃接替其兄,受到宪宗皇帝的宠信与重用……杜丹棘……她抿了抿嘴:“你是说,王太清?” “不错。”杜拂日颔首,“信王之死,宫里宫外都说是文华太后所为,实际上,信王殿下却是为王太清所害,不过是为了嫁祸于文华太后罢了!” 他没有说王太清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元秀生长宫闱,却已经隐隐猜到了端倪:宪宗皇帝从做太子时,就是顶着王太清的谋害战战兢兢而过,到了怀宗皇帝驾崩,宪宗继位,名义上他已经是帝国的所有者,但实际上,四十万神策军依旧掌握在王太清手中,杜家兄弟虽然皆是才干出众,可当时一来还年少,二来,王太清可不是邱逢祥,就是多年不问政的邱逢祥,靠着手中兵权都能够一夜之间废弃丰淳,何况是在整个怀宗朝都几乎一手遮天的王太清? 在这种情况下,宪宗皇帝想要夺政,自然是要慢慢来,同样的,在私下里动作时,亦要考虑到瞒过王太清的耳目。可王太清也不是傻子——杜拂日先前就说过,王太清起家于郭太皇太后,而文华太后也姓郭,太皇太后去后,王太清再无节制,郭家作为太皇太后的族人,对这个权宦必定比常人更为了解。 文华太后当时已经为宪宗之后,自然要站在了丈夫这边,所以,当初宪宗亲政后,文华太后为了配合宪宗夺权,很有可能以自己皇后的身份,在后宫开始与王太清争夺宫权,如此引起王太清的注意,以便宪宗在前朝有所作为。 而信王之死,便是王太清对文华太后的反击,同时也是对宪宗皇帝的试探。 在那个时候,宪宗与杜丹棘都还没做好诛灭王太清的准备,因此文华太后的冤屈只能拖延下去,宪宗皇帝为了蒙蔽王太清,也就装作相信了文华太后乃是谋害信王之人,从而疏远了文华太后与丰淳。 到了王太清伏诛后,固然可以将此事明言,但堂堂皇后被冤枉,身为帝王却连妻子的名誉都无法维护——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对宪宗皇帝明君、英明神武的名声实在不好听。自然而然,就这么拖了过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六章 市中杀(六) “不仅仅是信王之死。”杜拂日眼中有着些微的怒意,淡淡的道,“阿煌可还记得,你的长兄彭王,未足周而死,在信王殿下死后,此事也被翻出,诬陷到了文华太后头上?” 元秀猛然抬起头,变色道:“难道大哥也是王太清下了毒手?!” “王太清并没有对彭王下手。”杜拂日伸手将她鬓边散乱的发丝掠至耳后,意味深长道,“当初,诛王太清时,诏告天下其罪,阿煌可还记得其中一条?谋害皇嗣,曾于宪宗皇帝为储君时,意图毒害?” “不错!”元秀点一点头, “实际上,王太清给宪宗皇帝下的虽然是毒,却不致命。”杜拂日淡淡的道,“只因当初怀宗长子英王暴毙后,朝臣十分震惊与愤怒,王太清究竟是阉奴,他不比从前一些手握重兵的大将,皇室衰微时可以起兵叛乱、自成一朝!所以对于群臣震怒,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因此当觉得宪宗皇帝的威胁时,他不敢如英王一样直接下致命之毒。” 杜拂日眸色深沉,缓缓道:“他下的,乃是绝人子嗣之毒!下毒之时,宪宗皇帝尚未大婚……” “可是大哥分明是先帝大婚后便有的,大姐也是随后出生,更有二哥、二姐他们……”元秀不觉瞠目结舌,“这却是怎么回事?” “寻常绝人子嗣之毒,在脉像上都可断出,虽然王太清当时也把持了太医院——但宪宗皇帝因此常在宫外召见医者为自己诊治,且每次都寻不同的医者。”杜拂日淡淡道,“这一点,王太清也知道,所以他下的毒,脉上难觉,并非无有子嗣,而是如此诞下的子嗣,皆是先天带毒,根本活不大,彭王殿下,就是个例子!信王殿下死时,遥远疑心文华太后,说彭王殿下乃是毙于太后怀里,其实这是真的,正因为文华太后心思细腻,发现彭王殿下甍前有异,所以随后悄悄告诉了昭贤太后与宪宗皇帝,如此避开人耳目,请了名医诊断殿下之尸……”说到这里,杜拂日顿了一顿,道,“这位名医,想来阿煌你也猜到了,正是耿静斋!耿静斋在王太清伏诛后进宫,他为人耿直,即使对上也从不假以辞色,宪宗皇帝皆不为怪,与当初他查出彭王之死的真相不无关系。” 元秀变色道:“那么昭贤太后此后无所出,与母后多年后方生下了五哥,也与此有关?但为什么大姐与二哥他们却是无事?到了三姐四姐与五姐,却都没有站住?” “只因宪宗皇帝大婚时先娶了文华太后为正妃,王太清担心郭家势大,便在半年后借口文华太后无所出,劝说怀宗皇帝为宪宗皇帝选了昭贤太后为侧妃,那时候卢、崔两家的女郎都还没进宫,她们都是彭王甍后,王太清再次借口宪宗皇帝膝下无嗣,又为宪宗皇帝聘了卢家女郎与崔家女郎。”杜拂日淡然道,“王太清这样做,既是为了分文华太后之宠,也是为了卢丽妃与崔华妃少年之时据说颜色极好,希望宪宗皇帝若是因此沉迷女色那是再好不过,就是宪宗皇帝不为所动,旁的女子不说,单这四人,皆是出身世家望族,后院闹成了一片,他既可以浑水摸鱼,又可以使宪宗皇帝分心,只是文华太后手腕了得,硬是将卢、崔压制得乖巧听话,这也是后来宪宗皇帝登基,文华太后为后后,王太清对文华太后忌惮的缘故。” 这么说来,便是王太清给宪宗皇帝所下之药不但危及子嗣,对与之同.房的女子也有损害,甚至损害更大,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是后来侍奉宪宗皇帝的卢丽妃、崔华妃等人更占便宜? 她们进入东宫时,彭王已死,因文华太后察觉有异,想来耿静斋已为宪宗解了毒,所以后面进门的人反而先有了孕,而文华太后与昭贤太后却是深受其害,文华太后一直到了十年后才有孕,昭贤太后却怕是因为孕育了彭王,十月怀胎,毒性已深,竟是再未有所出! 如此说来,也难怪当初文华太后去后,宪宗皇帝会选择当时已经不及新人得宠的昭贤太后来主持宫务、抚养元秀——盖因文华太后与昭贤太后同病相怜,昭贤太后唯一所出的彭王之死真相还是文华太后察觉!那么丰淳当初暗示自己昭贤太后与文华太后之死有关,想来是假的? 是为了宪宗皇帝的那道遗诏,还是眼前的杜拂日也没把话说清楚? 元秀思索良久,方缓缓道:“既然先帝对于储君之位早已属意五哥,那么外祖父却是为长生子所骗了?长生子怎的骗了外祖你既然不知道,且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郭守因薛娘子与夫婿恩爱和睦,而如今的太上皇又被立为了储君,自然对长生子深为信任,长生子的目的,长安世家人人皆知,郭守便令其妻,在进宫时向文华太后提出了推.背.图一事,只是文华太后素知宪宗皇帝不喜道士,况且他如此大费周折的求此图,这里面未尝没有其他秘密,便将事情源源本本的告诉了宪宗皇帝。”杜拂日目微合,敛住情绪,淡然道,“宪宗皇帝固然厌恶道家之说,但对此人目的也十分奇怪,便召叔父进宫,取了推.背.图一共商议,只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叔父见状,便索性建议可以通过郭家,泄露些许,再看长生子会如何做,以推测其目的。” 元秀皱起眉:“为何不索性抓了他问上一问?” “长生子的武功极为高明。”杜拂日笑了一笑,“阿煌可知道我与燕郎的师父?” “剑南名侠,我听说连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都对他极为敬畏。”元秀点了点头,问,“难道长生子的武功比他还要高明吗?” 杜拂日微哂:“当初师父带燕郎北上求医,叔父曾经请他帮忙估计长生子的实力,师父与其照面后说过,若是正面交手,师父当时有信心一战,但若对方一心想逃,便是师父也拦他不住,况且此人出山不久就能够在关中闯出偌大名声,一手道家方术更是玩得炉火纯青,脱身之法可谓是层出不穷,而且你要知道,宪宗皇帝为君素有圣明之称,这长生子的名声,可不仅仅是在世家之中流传,他在关中尝多次为百姓无偿施医问药,谪仙人之名,可谓人尽皆知,先不说能不能抓住他,就算抓到了,怕也于民心无益。” “这么说长生子手里那几象几谶语,原来还是先帝做主给予他的?”元秀脸色微微苍白,“可此事既然涉及先帝,外祖难道不知守口如瓶么?”话音刚落,她却想起了宫变之前与杜青棠谈到这两幅谶语并图时,杜青棠似笑非笑的回答……郭守究竟有多么信任长生子,所以才会在得到谶语的解释后,立刻将家人向西川转移?可是既然相信长生子,知道梦唐覆灭在即,却又为什么不做得隐秘些?以至于让家人遭逢大难? 杜拂日意义不明的笑了笑:“阿煌还是弄错了一件事情,实际上,无论是先帝,还是叔父,从来都没有把推.背.图与长生子的解释放在心上,郭家族没,虽然起自长生子,但与推.背.图关系并不大,阿煌当知道,怀宗皇帝将一生心血用于敬畏鬼神与炼丹,最后的结局……宪宗皇帝与叔父又怎么会相信这些?” 元秀知他说的对,宪宗皇帝为君贤明,对子女也极为怜爱,若要说他有什么特别厌恶的,便是道家,这也是他竭力反对永寿公主与嘉城公主入道的缘故,不仅仅是为了她们的终身考虑。 “那为何还要族没郭家,而郭家也未反抗?”元秀不解的问,这个问题,上次在玢国公府,她就问过杜青棠,只是杜青棠委实狡诈,任凭她百般试探,却是半点儿口风都没露。 她话音刚落,却忽然觉得腕上一紧,为杜拂日按住,目光炯炯的看着她,轻轻道:“阿煌当真要我说吗?” 徐王李佑用冷漠而警惕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男子,自从到了魏州以来,他便被以保护的名义拘束在了这间院子里,几日下来,李佑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比起延英殿,这里给予他的感觉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他也知道,如果是在延英殿,此刻自己的生死未必能够保证,但魏州却是需要他的,这段时间以来,过来探望他的人不少,李佑已经从最初的冀望变成了麻木。 包括眼前这个人,当他刚进来时,李佑只是坐在榻上,用冷淡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尽管他本能的知道自己如今最好对这些人客气些——无论是清君侧还是匡扶正统,都需要河北出兵,自己这个皇室中人,如今实在是没有骄傲的资格。 然而他的性情受了盛才人的影响,沾染了属于文人的清高与皇室特有的傲慢,起初的两天还好,如今李佑甚至已经有若是自己在宫变之日被杀也没什么的想法了……毕竟在魏州,诸事一样轮不到自己说话,依旧如同在大明宫中时一样,自生母盛才人与父皇宪宗去后,便孤零零的被丢在了延英殿中,按着皇子的份例抚养,然而延英殿里还有一个董不周,那是盛才人留下来的老人,对于李佑来说,董不周或者比宪宗还要熟悉些。 只是这个熟悉的老人,在长生子还是易道长,带他离开长安时,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在李佑答应随其出殿后,反手一剑刺死在了殿上。 也因此,李佑对长生子带他最终抵达的魏州有着一种本能、却不得不压制下去的厌恶。 若是从前那几名将领,此刻应该早就无趣的离开了,实际上,李佑知道,自己唯一的价值,就是皇室血脉,长生子带到魏州的真正有分量的,应该是那封丰淳亲笔所写的血诏。自己不过是为了血诏佐证。 单论正统之名,若无血诏,他其实没什么资格,毕竟丰淳膝下还有诸子,另外,宪宗皇帝的其他子嗣,如今可都在长安城中。长安随便拉一个出来,甚至还可以说是徐王意图谋反…… 况且他的年纪也不大。所以除了起初的接风后,过来探望的人多半是好奇。 包括眼前这个人,刚进门时,也是一脸兴致盎然,他盯着李佑目光炯炯,李佑漠然了片刻,到底受不住他的注视,正要不悦的开口询问其来意,来人却开口了:“你便是阿煌的幼弟?” 阿煌? 李佑面上现出讶色,他足足思索了三息,才醒悟过来这是自己九姐的名讳,皇室中人身份尊贵,名讳外人时常不得而知,于是他立刻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贺夷简。年初时候,在长安闹得满城风雨,使长安坊间都知道了昌阳公主之后,皇室还有一位九公主,年少美貌之处,隐隐有更在昌阳公主之上的架势。 对于这个贺家六郎,李佑起初听说时还为元秀担心过几日,在他想来,自己这个娇生惯养的九姐,怕是未必肯下降到河北去。然而梦唐的公主们,又有几个甘心离开长安富庶地?就是平津公主在长安闹得颜面无存,实在待不下去了,她的封地还是离东都洛阳极近的,都深怀委屈着走的。 后来听说丰淳在紫宸殿下喝令侍卫将进谏以公主妻河北的韦造拖出殿去,李佑才放了心。再后面贺夷简与元秀公主有所往来的消息他便未再关心——梦唐的公主们,端看平津那个例子,在李佑眼里,不过是来往,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见到贺夷简,还是在元秀尚未下降的时候。 “你是贺家六郎?”李佑对贺夷简从前谈不上印象好坏,如今想到了他与自己九姐的关系,才认真打量了几眼,贺夷简似乎方从校场归来,身着甲胄,肩后拖了猩红大氅,头上未顶冠,墨发整齐的绾住,身材高大眼神明亮,虽然全身犹自带着肃杀之气,却难掩一股如火如荼的气势。 李佑生于皇室,虽然极少出宫,但宫中侍卫皆是挑选过的,都是年少出挑的郎君,他虽然是皇子,如今的年纪也正是羡慕那些骄阳似火的成年男子的时候,打量的时候,目光忍不住在贺夷简的剑上多停留了片刻,那是一柄鲨皮长剑,剑鞘上以明珠嵌出祥云样式,此外无一饰物,简单大方,衬着贺夷简这一身装束,却自有一种使人热血沸腾的感觉。 贺夷简见他不答反问,倒有些失笑:“是我怠慢大王了,我便是贺家六郎。” 李佑一皱眉,他听出贺夷简的语气俨然与丰淳、琼王少年时哄劝自己时颇有相似,看模样他倒是当真将自己九姐视作囊中物了么?皇室出身长年来的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李佑脸色难看了几分:“贺家郎君此来不知所为何事?听说如今魏州正自为匡扶正统预备出兵长安,惜乎本王年幼,实在帮不上忙,不得不在此处聊为李室祝祷,听说贺家郎君文武双全、机敏果敢,未知郎君竟有闲暇来此?” “我来问问阿煌的消息。”李佑年幼不说,他的生母盛才人入宫便得宪宗宠爱,因此出生以来,都在宪宗遮蔽之下,盛才人殉葬了宪宗后,因有这样一个贤名在外的生母,丰淳与王子节对他也不算亏待,虽然不及盛才人在时那样体贴用心,却也时常嘘寒问暖的。再加上他身份尊贵,自然不能很好的隐藏情绪,贺夷简如何不知他心情变化,只不过如今李佑就在魏州的手心,何况他虽然爱慕元秀,并原因因此对李佑好些,却也不耐烦对一个才十岁的孩童当真当做了徐王来看待,所以依然没有执礼的意思,自顾自的在李佑附近寻了个地方坐了,开门见山道,“听说丰淳帝原本是托了易道长——唔,听说在长安,他用了道号长生子,托了他带血诏并你九姐到魏州来,只是你九姐担心邱逢祥宫变之后对皇室不利,欲为皇家留条血脉,这才请求长生子带出了你。”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李佑,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但还是极为直接道,“你是阿煌想要保护的人之一,所以你在这里不用太过担心自己的安全,就算将来局势有变,河北与长安议和,长安要将你交出去,我也会另寻一具与你相似的尸体应付,另为你安排一个身份活下去,毕竟你年纪小,从前在宫中也少出入,出了长安,认识你的人却更少了,想来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河北欲夺长安有些困难,但长安想对付河北也没那么容易,我要保你一命,却是不难的。” 既然可以另寻一具尸体应付,那么也可以另寻一个容貌相似的听话的男童顶替,正如贺夷简所言,李佑这个徐王,因着年纪小的缘故,在皇室里面其实并不起眼,若非这一回他是唯一被长生子带出长安的皇室中人,还与血诏有关,诸镇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遗忘了他。 李佑听出他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方道:“那晚我正与董不周躲在延英殿的深处,后来便被长生子道长带出了大明宫,未经长安城,直接从乐游原北上……宫变那晚我并没有见到九姐,实际上,我甚至不知道长生子道长是如何寻到九姐的,因为九姐在宫变前的白日晌午后,就因事出了宫!” 贺夷简皱起眉:“听说宫变是深夜发生,这么说宫门关闭前阿煌都没有回宫?她去了什么地方?” 他这种俨然丈夫质问妻子下落的口吻让李佑再次皱了下眉,然而慑于贺夷简话中的威胁,李佑到底还是不情愿的答道:“好像是数日前,杜青棠之侄杜家十二郎告诉了九姐,平康坊的迷神阁重新开张,为了不堕了北里头等楼阁的名气,迷神阁的秋十六娘亲自登台献艺,而九姐的乳母薛娘子从前就十分崇敬秋十六娘的琵琶之技,九姐好像也是为了这个才去的,至于宫门关闭前为什么还没回宫,我也不知道。” “杜家十二郎?”贺夷简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喃喃道:“杜拂日?他居然与阿煌如此亲近吗?” 李佑闻言,不觉嗤笑道:“我九姐素与杜家十二郎交好,你难道不知么?我还以为你回到了魏州,到底还是记着她的,却不想你也只是嘴上说说?” 他话音刚落,却见贺夷简果然沉了脸——李佑愉悦的按捺住眼中的笑意,虽然不甚谙宫中争斗,但这样好的机会,不给河北与杜青棠之间火上浇油,那他也太蠢了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七章 市中杀(七) “阿煌是几时与杜拂日交好的?”贺夷简脸色阴沉了片刻,却没有像李佑想的那样含怒拂袖而去,反而渐渐先冷静了下来,仔细盘问。 李佑自觉没有占到上风,心下有些怏怏,便淡淡道:“重五的时候,九姐十姐都去了曲江芙蓉园玩耍,好像九姐头一次见到杜家十二郎就是在了那里,杜家十二郎风仪出众、气度翩然,迥然众家郎君,九姐自然待他另眼看待。” 李佑惟恐挑不起贺夷简对杜拂日的嫉恨之心,故意添油加醋道:“我观贺郎君也是风采过人之辈,不过那杜家十二郎,单论风仪,可比郎君更为出色呢,也不怪九姐那样喜欢他。” “阿煌的生母乃是宪宗皇帝元后顺德郭皇后,当初郭家被杜青棠告发与西川节度使勾结,宪宗皇帝本有意念郭皇后并当年汾阳郡公力保李室江山的份上饶过郭家一命,只诛为首数人,余者不究,最后却因杜青棠竭力要求重处,这才落得一个举族倾覆的结局。”贺夷简慢条斯理道,“若非郭家从此在长安除名,后来琼王安敢生出夺储之心?又有,就是前几日之宫变,若郭家尚存,神策军岂能为邱逢祥如指臂使?须知当初汾阳郡公出身军旅,神策军对郭家素来忌惮,王太清当年能够拿到虎符,与他本是郭太皇太后之人不无关系!” 贺夷简盯着李佑,慢慢的笑了笑:“徐王殿下可否告诉我,你九姐明明与杜家有着血海深仇,如何还能与杜拂日相谈甚欢?” 李佑敏锐的感觉到贺夷简平静与微笑下的怒意与杀机,然而出身皇室的骄傲却让他依旧稳稳的坐在上首,淡然道:“或许九姐为杜拂日蒙蔽,或许九姐乃是与他虚与蛇委,只不过在宫变前,宫中有传言说九姐的驸马或许就是杜拂日!” “是么?”贺夷简凌厉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问,“这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 李佑心中暗哼了一声,暗道:我只要全力挑唆你与杜氏不和,至于消息如何传出来的,我怎知道?只是那段时间九姐恰与杜拂日见过几回……他沉稳答:“其时十姐与郑家郎君同游后因郑家郎君殴打胡人引起朝上争议,十姐被五嫂训斥,宫中诸位阿姐都受训诫不可失仪,这时候九姐依旧时常与杜家十二郎出行,更为了他特特从别院返回长安……” 见贺夷简脸色越发难看,李佑心下暗喜,到这里却慢慢住了口,作忧愁之色叹道:“九姐美貌年少,又是公主,想来杜青棠与邱逢祥志在天下未必会为难了九姐,可五哥与诸侄,万请河北诸将宜速聚速起,早日出兵长安、匡扶正统,助五哥重回帝位,届时本王必将诸将功绩,呈于君前,以为诸将请赏!” 他将赏字咬得很重,贺夷简却只是微微一哂:“殿下放心,河北定当尽力!只是兵马出行非同小可,还望殿下耐心等候!” 三镇的兵马是早在接到长生子中途飞鸽传书,提到血诏与徐王时就已经开始调动的,只是三镇虽然素来同进退,但从前都是表现在了抵御梦唐讨伐的兵马上边,便是德宗皇帝时的反叛,也是纠结了淄青占了附近数州,那时候也只是做个姿态,逼迫德宗罢了。 这会冀望长安,路途遥远不必说,更有一个孰先孰后的问题,三镇之中以幽州最大,成德次之,魏博却是最小,但要说到兵马精锐——贺之方乃是弑杀亲长上的位,平生最担心的就是被长安赶下台,所以为了自保,杀了自己叔父后,对麾下士卒训练极为尽心。 十几年前长安因淄青葛家不敬,诏令讨伐,当时贺之方被迫向宪宗皇帝表态,亲自领兵为先锋,固然是迫不得已,却也借此机会好生练了一回兵。 但河北古时属燕赵,最多慷慨悲歌之士,士卒素来矫健剽悍,魏博虽然精兵不少,要说让幽州与成德完全甘拜下风也不可能。 再者,三镇的节度使如今都已年迈,如贺之方与李衡尚能够上马与挥舞片刻兵刃,而成德节度使、即贺夷简的外祖父,却是当真上了年纪,又因为到魏州与贺家商议事情,还病倒了。李衡与贺之方从前关系是不错的,甚至还差点缔结了姻亲。 如今问题却也出现在了这姻亲上面——贺夷简因为去了一回长安,遇见了元秀公主,变心之事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传得天下皆知,而随后李衡爱女李十七娘追去长安,事情似乎也没有什么转变,反而两人一起去了淄青贺寿……李十七娘不知怎的竟与淄青节度使楚殷兴之子楚沾彼此有了意,数天前才派了人将当初贺之方赠于李十七娘的玉佩送了回来。 这件事情虽然是从贺夷简的变心开始的,可李十七娘如今不但也有了意中人,还先送回来玉佩,贺之方却也有些气恼——尤其在知道那楚沾为人性情都远不及贺夷简后,因此李、贺两家此刻不免有些冷淡。 再加上了血诏与徐王都是长生子带回河北的,长生子与河北其他两镇都不熟悉,惟独与贺家亲善,因此论理因由贺之方为首,偏生李衡不满贺夷简弃了其女,这两日不断以河北三镇兵力相合,也不过三十余万,而长安神策军便有四十万不说,各地府兵再如何不中用,好歹也是梦唐之兵。 况且三镇这一会还是远伐。河北离关中究竟是有段距离的。 因此李衡提议叫上淄青一道。 而贺之方知道李衡已经欲将十七娘许与楚沾,若是淄青插进来,定然与李衡站在一起,到那时候,就算成德因为高旷是自己岳父的缘故站在了自己这边,也隐隐似落下风。况且高旷因为年老,定然无法随军远征,必定要将成德之军交与自己的儿子,这样成德为首之人论身份就先低了其他三镇一头…… 如此一边准备一边联络,却是到了此刻都未能祭旗出发,也难怪李佑心急如焚。 贺夷简敷衍了李佑,心情不佳的回到了前院,却恰好遇见了孙朴常手中抓了一只信鸽,正匆匆向书房的方向走去,两人打了个照面,贺夷简虽然性情骄傲,但也不是十分无礼之人,孙朴常乃是魏州两大谋士之一,他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师如意,此刻见到了倒是客气的招呼了一声:“孙先生!” 孙朴常也站住了脚,点头道:“六郎方去过后院?长安新来的消息,我正要拿给节帅!” “长安的消息?”贺夷简颇感兴趣,脚步一转,立刻跟上了他的步伐,边走边问,“如今新君可是立了?” “正要看这封消息里是否提到。”孙朴常苦笑着道,“这几日邱逢祥对长安却是管得越发的紧了,连着一天一夜才飞了这样一只信鸽回来,想是长安城墙上都站满了弓手,也不知道折了咱们多少信鸽在里面。” “若是传出重要消息,折几只鸽子又算什么?”贺夷简微笑着道。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贺之方书房所在的院子,恰好两个垂髫使女匆匆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还面带嫣红之色,差点没撞到贺夷简身上,孙朴常不觉皱了下眉,贺夷简却立刻喝住了她们:“谁准你们此刻擅自出入此处?” 魏州上下皆知贺之方对独子的宠爱,以及贺夷简当年戟杀其父爱姬的行为,节度使府中的使女对贺夷简之惧怕远胜于高氏或贺之方,如今被他一声呵斥,那个面带绯红之色的使女差点脚一软,跌坐下去,扶了把同伴才战战兢兢的行了礼,分辩道:“奴等是奉了刁娘子之命送些……送些吃食与节帅的!” “父亲如今可在里面?”贺夷简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接着问。 那两个使女皆点了头,怯怯道:“节帅方才也说了不许奴等出入此地,奴等这是要回去也告诉了娘子!”孙朴常听到了这里,看了眼她们臂上所挽的篮中果然还装了满满的吃食点心,想来贺之方虽然平素也算好色,也知道如今非常时期,到底没有分心后院去,这才缓和了颜色。 “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便未曾踏入书房了?”贺夷简淡淡道。 那两个使女吓得赶紧摇头:“未经节帅准许,奴等怎么敢?” 孙朴常手中鸽子因被抓了许久,又是长途跋涉而来,这会见还不将自己腹下信笺取了并喂食,不觉咕咕叫了几声,孙朴常亦想早些进去与贺之方商议正事,如今正这两个使女说贺之方正在书房里,她们又是连书房都没有进去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对贺夷简道:“六郎,她们既未入书房,又已被节帅斥回去,回头请高夫人在这几日锁了后院之门也就罢了,咱们且去寻节帅。” “孙先生请先行一步。”贺夷简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孙朴常为贺之方谋算已经不是数年的功夫,几乎也是看着贺夷简一点一点长大的,对他的性情为人如何不知?贺夷简虽然不是一味无礼的人,但因贺之方的宠爱,却也觉得算不上彬彬有礼,况且这里是魏州,他又是节帅爱子,像这样请自己先行的情况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六郎……” 然而他想出言阻止已经晚了——楚殷武的名头虽然在剑南燕寄北与河北夏侯浮白之下,但其人一心向武,贺夷简自幼师从于他,基础打得极为扎实,何况眼前又不是什么高手,不过是区区两个寻常使女,孙朴常才叫了一声,贺夷简腰间那柄才叫李佑羡慕过的长剑已经乍然出鞘又还鞘——却见一声短促的惊叫,鲜血飞溅之中,那两个奉了刁娘子之命过来送吃食的使女双双软倒在地,喉间鲜血兀自汩汩而出! 使女臂上所挽的篮子跌翻出来许多毕罗等物,散落在院门下,院旁守卫的侍卫皆是目不斜视,丝毫不敢多言。 “六郎,出兵在即,何必使府中再见血腥?”人已无救,孙朴常本打算说的劝解之语立刻收了回去,他摇了摇头,苦笑着道。 贺夷简却没有理会他,反而吩咐旁边一名侍卫:“去告诉了夫人,后院那一个姓刁的姬妾恃宠生骄,多有逾越,念她服侍了节帅一场的份上,与她三尺白绫,留一个全尸罢!” 那侍卫忙领命而去,贺夷简复扫了一眼地上两具女尸,冷笑:“日后再有姬妾与使女自恃娇宠,不知身份的擅自往前院来刺探消息,一律如此处置!我这便去与父亲说!” 言罢,这才拂袖而去,孙朴常看着他神色冰冷的侧脸,又停下脚步看了眼院门外的血泊,暗叹一声,吩咐另一名侍卫:“着人清理了吧,过会或者幽州与成德的节帅都会过来,若是见着了不好。” 一直到院中传出书房的门打开复关上的声音,院墙旁的一株花树后,麻妞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压低了声音对身后之人悄悄道:“我早便说过看见了贺六往这边来,咱们万万不可再撞进去,你如今知道若是方才咱们也过去了会有什么下场罢?” 她身后的人却显然不太赞同,嘟囔着抱怨道:“贺之方是他的生父,对他宠爱无比,几个姬妾使女而已,哪里能与贺家这根独苗比?可我却不一样,贺六又不是没脑子的人,你也就罢了,杀了我,他就不怕在这眼节骨上贺大与他离心么?” “我若是去书房那边还可以说是奉了楼娘子的意思去送汤送水的,你是贺大爱姬,跑到了公公的书房外却是想做什么?”麻妞猛然回过了头来,低斥道,“蠢材!你当贺家上下都不用脑子么?” 碧翘随口道:“我就说贺大落了东西与他送来。” “你省省吧。”麻妞哼了一声,“如今贺之方正忙着讨伐长安,哪儿有心思管什么后院?这会正是高夫人趁机收拾那些个不安分的时候,你没听贺六说了吗?着刁氏自尽!若不是我这几回压着楼氏让刁氏出足了风头,这一回楼氏啊也休想跑得了!贺大那边,正是小高氏得意的时候,你这会可也有些脑子!莫要惹了小高氏,仔细她一状告到了高夫人跟前,趁乱让你死个不明不白!” “高夫人在这眼节骨上可怎么会动我?”碧翘不以为然,“贺大不是她生的,我是贺大宠姬,她做主把自己那个侄女儿小高氏嫁给贺大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一子半女的出世,贺大嘴上不说心里焉有不多想的?我这几回挑唆若是旁边没有人在,他都不太说什么了……如今还要害了我,贺大岂不是更加的要和他们离心?!” 麻妞皱眉:“虽然如此,你也要仔细些,须知道贺大宠着你是因为还不知道你的身份,若是被小高氏或者高夫人发觉,你瞧他可还会护着你?” “这个我自然知道。”碧翘自信的道,“杜相亲自栽培咱们多年,咱们难道还能丢了他的脸不成?” “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这个态度。”麻妞冷静的道,“你可注意到贺夷简方才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他是从徐王殿下的院子里过来的,徐王殿下如今才多大?况且长安宫变时他正在深宫之中,在皇室里面也不是最要紧的那几个人,所以长生子道长才轻松把他带了出来到了魏州!你想贺六难道会是为了知道长安局势去问他的吗?他去徐王殿下的院子,恐怕更多的是为了打探那位贵主!” 碧翘不觉皱起眉:“那你怎知道贺六跟徐王殿下打探了消息后便一定不高兴?竟然杀了刁娘子那两个使女都不解恨,还要逼着刁娘子悬了梁才肯罢休?” “你除了勾引贺大,偶尔挑唆几句他与贺家,好歹也动一动其他的脑子!”麻妞被她气得笑了,“长安宫变乃是邱逢祥为主,杜相默许发动的,徐王殿下当初或许不知,这些日子逃命以及到了魏州之后难道还不晓得吗?贺六对徐王殿下的九姐之心如今已是天下人皆知,徐王殿下虽然年幼,到底也是宫闱里面长大的,如何不晓得趁势而为?不论那位贵主如今景遇如何,徐王殿下那是怎么都不会往好的说,定然要说得亟亟可危,如此才能够既挑起贺六对杜相并邱逢祥的怒意,又让他去劝说其他人同意尽快出兵!” 碧翘皱起了眉:“如此说来,咱们且不急着去打探血诏藏在何处,若是先料理了这位殿下,也可以为长安多争取些时间?徐王若在魏州死了,还可以说是魏州故意伪造血诏,并杀了徐王殿下以隐瞒真相?纵然魏州反驳说是杜相派了人所害,也可以叫天下人晓得杜相的手段,让诸镇不敢轻举妄动!” “正是这个理儿。”麻妞点着头,“只是徐王那边同样看守得紧,咱们且将这两件事都记着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八章 市中杀(八) “是贺夷简。”元秀眯起眼,她本就是聪慧之人,又经杜拂日从头说起,这一番抽丝剥茧,若是还不知道缘由所在,那当真是白在宫闱里面长了这许多年了。 先前在乐游原上时,贺夷简告诉了元秀自己与长生子的渊源,那时候元秀算了时间,便发现长生子去魏州为贺夷简调养,正是在薛娘子出阁与丰淳立储后!这三件事的衔接是如此的紧密,以至于当时元秀还怀疑长生子究竟是不是魏州派到了长安的,所以才那样紧张的赶去魏州救下了出生时极为孱弱的贺夷简。 长生子如此而行,落在了宪宗皇帝与杜青棠眼里,在当时的情况下自然也不难得出同样的结论——那就是此人与魏州关系极为亲密! 亲密到了原本长生子在关中已经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世家都争相以请其登门为荣耀,在这种情况下,连当时名动天下的名相杜青棠都亲自与之会晤,若是继续下去,即使宪宗皇帝不喜道家之言,但因长生子的影响,也少不得要召其入朝——当然,因为涉及到了推.背.图,宪宗召其入朝后,想来也会多加提防……若只是如此发展,那么郭家也不必有后来那场灾祸的。 可偏偏在宪宗皇帝方做主给了两象两谶推.背.图与长生子,此人却立刻离开关中赶往魏州!甚至亲自出手为贺之方唯一的老来之子调养生息!在这种情况下,宪宗与杜青棠很自然的,会怀疑长生子根本就是奉了魏州之命来关中探视虚实,而既然探听虚实,却又为什么会对推.背.图如此感兴趣? “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饶是自宫变已来,元秀已经经了数次打击,如今也不觉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了半晌,才吐出这句谶语,似哭似笑道,“原来如此!” 在翠华山下,长生子曾给元秀看过推.背.图的第二象并相配的谶语,那是一盆李子,由上至下累累相叠,共计二十一枚,又有谶语“累累硕果,莫明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并颂文“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一统定中原,阴盛阳先竭”——当时长生子解释,李子即李室,所谓累累硕果,莫名其数,便是令人数图中李子之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仁者人也,即为梦唐一朝帝王之数,共二十一枚李子,也就是终梦唐一朝,当有二十一帝!也只有二十一帝! 当初杜青棠尝暗示元秀,郭家因此图而受累族没,再从郭家当时试图举家往西川避祸之举可以推测出,长生子在当时就已经解释了谶语与图的含义,郭家既是奉了宪宗皇帝之命,先透露了推.背.图的前两幅,宪宗皇帝又怎能不问个清楚? 所以当这幅谶图告诉了宪宗皇帝……本朝国祚只有二十一帝,宪宗皇帝如何数不出自己是第几帝?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颂——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梦唐属土德,土在五色之中属黄,因此本朝素以明黄为尊。因此颂的前两句,因是指梦唐国祚的具体时间,二九先成实——二百九十年,照此谶来说,若是宪宗皇帝活得久一些,从本朝定鼎起算,宪宗皇帝甚至可以亲眼看着梦唐覆灭! 再看后面“一统定中原,阴盛阳先竭”,本朝鼎盛之时确实一统中原,疆域之广,为前朝所不能及!然而后面那句“阴盛阳先竭”——武周代唐是一件,打从安史之乱起,李辅国上位,把持朝政,其时还未必不可遏止,可到了德宗皇帝时,将禁军之权交与了宦官,后面诸帝,无不委命阉人之手,如王太清、曲平之之流更是内外皆知! 宦官因去势,亦为阴人。 梦唐这百年来的情形,何尝不是一路阴盛,耗着阳竭? 杜拂日说宪宗皇帝与杜青棠都是不肯相信道家之言的,虽然推.背.图出自道家高人李淳风,这一对君臣却依旧未必肯相信,可他们不相信,却不代表不重视。 尤其是李淳风,此人在本朝名气委实过大,从前称谪仙,到了这会,已经是陆地飞仙般的人物,况且当年李淳风并袁天罡作此图,那也是得了太宗皇帝奖赏的,这一点在朝在野,知道的人可不少! 若这谶语谶图出自旁处,宪宗皇帝还可以一句妖道妖言惑众解决,可推.背.图的来历与当年太宗皇帝对李淳风的肯定,若是长生子当真是与魏州有关,故意来偷取了此图并谶语,到时候一旦散布开来……这谶语与图解释起来却都是丝丝入扣,梦唐经德宗至怀宗本就已经衰落无比,在西域,在河北,在南诏,梦唐的威信都大不如前,安西都护府早已废弃,曾经为梦唐颤抖过的异族都纷纷自立为汗,通往遥远大食的陆地商路为此都已多年闭塞……那样的局面下,来自本朝仙人李淳风的推.背.图的谶图,将会给予这个本就迟暮的帝国何等凌厉的一击? 宪宗皇帝是信任郭家的,否则当初也不会让推.背.图前两象经郭家转给长生子,而郭家亦是忠心的,否则从长生子那里听到了解释,又何必原话转告?最初的时候,宪宗皇帝未必对郭家动了灭口之意,但长生子不久后传出赶往魏州救治贺之方独子的消息传出后……这份信任,必须以死亡来证明! 梦唐决计承担不了国祚已尽的一击,李室更无法承受帝位加上宪宗皇帝也只有三代的谶语! 郭家可以为此守口如瓶,宪宗皇帝也愿意这样相信他们,毕竟郭家本就忠诚,另有郭氏在宫中为后,膝下有子有女,丰淳还刚刚册了太子!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明知道李室已经难以存久,但就算按着谶语也至少有二三十年光景!当时天下还看不出有谁有入主长安之势,郭家便是想反叛,也无处投奔,还不如继续做着长安望族,同时观望,所以无论是出于原本的忠心还是从局势的考虑,宪宗皇帝并不怀疑郭家会背叛自己。 然而出于对河北借助谶语起事的担忧,宪宗皇帝却必须防患于未然! “当年宪宗皇帝尚为太子时,因恐惧王太清毒手,从先父之谏,求娶郭家长女为太子妃,虽然最初的时候宪宗皇帝并非因爱慕而娶你的母后,然而多年相伴,并且若无郭家对宪宗皇帝的忠诚与保护,王太清早已得手!”杜拂日的目光转向殿窗之外,从珠镜殿上可以眺望到杏林梢头的一点太液池之水光,他的眼神无悲无喜,带着完全脱离事外的漠然,但语气中却充斥着难言的悲怆,“宪宗皇帝与文华太后多年彼此扶持,岂能真正无情?长生子归魏州的消息传回长安,叔父惊得在出书房时几乎摔倒了数次!到了宫中禀告了宪宗皇帝后……” 他轻轻拍了拍元秀的手,指给她看如今已经空了的蓬莱殿,淡淡道:“宪宗皇帝犹豫许久,终究不忍,叔父与宪宗皇帝争执许久,最后君臣一起在紫宸殿后远眺蓬莱殿,相对站了整整一夜……最后宪宗皇帝才点了头,所以阿煌,其实你要恨我们杜家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你的父皇,宪宗皇帝虽然以大局为重,在这件事情上,他其实还是极为不忍的。” 元秀以手抚案,一言不发之间已是簌簌泪下,杜拂日取了帕子轻柔的替她拭了,半晌方道:“郭家从此在长安除名。” “郭守与你年长的几位舅舅,并你的大表哥他们……必须死!”又过了半晌,杜拂日方继续道,“不但被处死,还要背负着勾结西川节度使谋反之名,昔年汾阳郡公于危急之时匡扶李室,一生戎马,到最后子孙也为李室尽了最后一份心力,叔父说过,他一生无子,想是因此作孽太大,因而伤了阴鸷,是他应得之报。”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浑然不似安慰,元秀哭着哭着,却猛然注意到了一处,她反手一把扣住了杜拂日的手腕,低叫道:“外祖父与年长的舅舅、表哥必须死,那其他人……” “其他人如今自然都在西川,包括你远在剑南、山南的那两位姨母,其实也早就带着家人搬去了西川极隐秘的地方居住,只是他们再不可能姓郭,也与汾阳郡主无关,至少在本朝,不能出仕也不能再往关中来,免得不经意间为人认出。”杜拂日淡然说道。 元秀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人活着,郭家最常出面、最为人所知道的那几人自然是无法脱身的,但汾阳郡公一脉人丁兴旺,那些平素不怎么外出或者年纪小、或者性.子静的子孙,反而因此得了生机——流放三千里,郭家作为长安望族,离了关中,却又有几人能够认识? 然而姓氏被剥夺,身份被废弃,宗祠、祭祀……都不能如前。 俨然就是死人,只除了还活着。甚至连同汾阳郡公的名头,都被这些“不孝子孙”所玷污。原本无罪的人,却因为忠诚不得不背负上叛逆的罪名。 这样的生路……也难怪文华太后那样陪伴宪宗皇帝一路风雨过的人,也在闻讯之后,气冲勃发,以至于早产并难产,致使一尸两命…… 杜青棠尝言,当初丰淳登基之时他是因欠了文华太后所以才避让,他欠的又何尝只是文华太后? “那么西川节度使……”元秀忽然想起了这个人,“他为何也要死?莫非他当真有反意?” 西川节度使刘行之,元秀从前因为不愿意提起郭家族没之事,而郭家当年的罪名便是与刘行之勾结,因而她对刘行之也不是很熟悉,此刻便茫然问来。 杜拂日摇了摇头,简短道:“刘行之其时在西川节度使的任上并不算尽心,贪渎之事不少,宪宗皇帝对其十分厌恶,只是念他多年来对长安并无异心,本是打算择了时机调他入长安任职,改另贤才主持西川的。”他沉吟了下,方道,“实际上,当初宪宗皇帝与叔父让郭家借流放之际将其他人都转移到西川去也是有原因的——因为长生子在离开长安、告诉郭守谶语之意时,曾说过他为什么对推.背.图如此感兴趣,只因他从师门所传的卜算之道里面,算出了天下将乱,而且乱局将持续极久,甚至可能大幅波及到道门,这才出山……当然他这些卜算之言,并不能当真,但长生子当时曾对郭守有言,即是梦唐如今诸道并诸镇,若至乱局开启时,当处处烽火无一处太平之地,惟独西川有王气,可获旁处无有之太平!” ——长生子对谶语的那番解释已经逼得忠臣望族合家冤屈而死,宪宗皇帝与杜青棠当然也不会在乎加一位节度使,何况刘行之还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又分能员干吏,比起郭家上上下下来,简直太不心疼了。 如此听到了长生子谶语的郭家、已经被长生子认为为官之地有王气的刘行之都死了,若是魏州再以推.背.图中谶语与谶图来造谣造势,长安自然可以以长生子尝为郭家指点迷津,而郭家却全族族没为名,指其招摇撞骗!至于西川有王气……长生子这话说了不多久,刘行之也死了,如此与这位道人扯上了关系的,竟都没了好下场,那么他所解释的推.背.图,也一定不准了。 ——就是薛娘子,她与沈家郎君乃是赛马结识,婚后恩爱非常,那位沈家郎君,虽然在元秀出生前就已经去世,可是薛娘子的骑射当时在长安女郎里面乃是一等一的,就是许多郎君都有所不及,那沈家郎君一般是在长安长大,居然还敢与她比试,足见身手也不错的,既然是骑射出众之人,又怎么会孱弱多病,在婚后区区两三娘光景就暴病而死?连带着薛娘子的孩子都没了? 而且沈家郎君的父母在事后迅速告老还乡……宪宗皇帝当然不会将真相告诉他们,但为上位者一些暗示也足够了。那时候文华太后与薛娘子想来都不知道这些真相……否则文华太后也不会留薛娘子在宫里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此事如此之大,恐怕薛娘子到死,都不知道真正的真相吧?杜拂日说她临终前惦记着的是郭家的养育之恩与放心不下自己兄妹,那么如果薛娘子知道自己之所以遭遇到了新婚不几年就夫死子丧的命运,却与郭守当初的爱女之心有关,却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反过来怨恨郭家? 元秀不敢再想下去,她看着身旁的杜拂日,悠悠说道:“我幼年时候很少能够见到父皇,偶尔几次见到了,父皇待我一向很是宠爱,比起六姐、七姐她们皆要上心,所以云州从小便与我不和睦,先前昭贤太后还活着的时候告诉我,这是因为我乃是父皇元后所出的缘故,是父皇膝下唯一的嫡女,理所当然要比姊妹们都要尊贵,小的时候我是相信了的,可是到了长大些后我又觉得不对,尤其是父皇宠爱六哥,五哥最艰难的那几年——我曾问过昭贤太后,为什么同样是母后所出,父皇不能像疼爱我一样疼爱五哥,昭贤太后只说那是因为我是女郎,而五哥是郎君,也是太子,作为储君,父皇自然要对他严厉些,让我不必多想……” “可无论父皇还是昭贤太后,在我与他们见面时,都反复告诉我一件事,那就是——杜青棠!” 元秀闭了闭眼,露出一丝苦笑:“国不可无杜青棠!” “尤其,是在父皇病倒后,每次我去探望,他都会这么告诉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七十九章 市中杀(九) “国不可无我杜青棠吗?”杜青棠站在太极殿外,大雨如瀑,正午时候,天色却黑得仿佛墨汁一般,只有偶尔掠过的紫电照亮刹那,附近的禁军都已被打发走远,他的声音不高,然而杜观棋却依旧在隆隆雷电与雨声里听得清晰,“当年我亦是这样想,所以如此而为,可如今看来却恰好是应了那道谶语!” “若是当初劝阻先帝不将推.背.图泄露给那长生子,也就没有后来郭家之事,若非如此,又岂会有这一回的宫变之祸?文华太后精明坚毅,若是她教导下长大的李僔,未必继承不得先帝之遗志!若郭家不亡,邱逢祥又安能执掌这四十万禁军?”杜青棠摇着头,“一招失误,满盘皆输——当年之事我亦支持,先帝才将推.背.图前两象交与了郭家,单此之罪,我便是为梦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无力偿还——汾阳郡公一脉因我决策之误而背负罪名至今,不能归回宗祠,甚至不复先人姓氏!前朝宫变皇室尊严沦丧,如今诸镇蠢蠢欲动……为了这次宫变名正言顺,明知权贵仗势欺压庶人多时却不加以阻止反而一再挑唆……先帝泉下若有知,见到我今日情景,想必是绝对不会再说出这句话的。” 杜观棋难得没有出言嬉笑,而是平静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错了。”杜青棠摇头,他遥注雨幕的目光之中有着深沉的悲哀,“将兵者无情,伐谋者无心!这只是在布局与动手之时,闲暇下来,成大事者何尝不是人?昔日幼年时启蒙,当时先生教授《离骚》,其中‘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其时兄长与我尝至坊间探看常人所居之处,市井中人一饭一食来之已是不易,可他们却说京畿乃是天子脚下,已是景遇不错,在关中之外,无数百姓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卖儿卖女换得片刻生机……昔年王摩诘尝有诗云大明宫之朝‘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那是何等辉煌庄严之时?高句丽、扶桑、安南、回纥、大食、弗林……的使者,远涉而来,见长安之华严庄伟而诧异至魂不守舍,于四门恭敬跪拜而入!那时候的梦唐是何等的富庶与强大?陌刀所向之处,异族皆在我汉室足下匍匐,遥远大食帝国的商人用数年的时间往返,胡姬蛮奴纷纷前来谋生,如今西市附近诸坊,依旧胡汉杂居……可如今不过区区百年光景,昔年衣裳华美、人人可衣绸缎绫罗、食肉糜膏酒的梦唐,却已沦为只存得二都繁华之国!” “那时候兄长便发誓当竭尽全力,复梦唐昔年荣华!束发后我等进了国子监,恰逢先帝不满王太清乱政,诈作贪玩,与兄长一见如故,共谋中兴李室!” 杜青棠说到此处沉默下来,杜观棋淡淡道:“阿郎曾经说过,已发生之事既无力挽回,莫如想着怎样让其为害最少,譬如当初察觉长生子似与魏州有关后,即刻族没郭家一样。” “我已经老了。”杜青棠再开口时,声音明显的透出了疲惫之色,“就好像魏州的贺之方一样,他年纪比我长,可我比他可累多了,只是我们所冀望之人却都太年轻!贺之方绝无心胸将魏博交与他人,我却可以将这副担子交给任何一个足以交付之人,只是你也看到了,丰淳登基之后,我故意退让,给予朝中那些不满我多年主政之人一个机会,然韦造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且不去说,在换田这件事上,他竟当真随了丰淳的意思隐瞒下来!若是当时他不顾一切公然上折,朝臣也会迫着丰淳处置此事,又何至于闹到变成了邱逢祥的宫变理由?而卢确之流到如今还不死心,只顾惦记着世家的荣耀,却不想,本朝因科举之制,世家的势力到如今已经名存实亡,这会也不过是名声上比平民好些罢了,一旦时局乱了,没有前朝时候大批私兵,世代簪缨在那些将士眼里不过是明摆着写了肥羊二字罢了!” 杜青棠摇了摇头:“拂儿心胸气度与手腕都足以承我之任,他亦有此志,可究竟年少,世家那些老蠢物是决计不会甘心服他的,我活着的时候,韦造、卢确之流不敢多言,一旦我死了……”他嘴角露出森然之色,忽然问道,“这些年暗子都是拂儿在打理,你从旁观察,觉得如何?” “郎君做的很好。”杜观棋言简意赅的回答。 “这样就好。”杜青棠看着头顶一道又一道雷霆,眯起眼,似笑非笑道,“倘若我死了,你不必做别的,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立刻派出没有交给拂儿过的那批人,将韦造、卢确那些老家伙尽量杀光!” 杜观棋吃惊道:“那些人虽然不会留下与杜家有关的线索,但若成功,阿郎可知,世家之中必定大乱,如今诸镇虎视眈眈,岂不是要了长安之命?” “不要紧,你准备好了,到时候就让世家认为全是诸镇下的手,包括我在内,也是!”杜青棠讥诮一笑,“世家不是想左右逢源吗?他们以为本朝若是亡了难道还和前朝一样?苦的最后只是黎民,至于世家不过是多了一次风浪,五姓七家怕是还打着主意趁势而起?真是可笑!科举之制既出,世家哪里还有指望再如魏晋之时一般,把持朝政,左右皇家?甚至是倾覆王朝!本朝若亡,世家也必然大受亏损,将来能否存在都是个问题……没了私兵重权,他们却拿什么争夺天下,拿什么与届时的乱军谈条件?!” “今日的雨甚急甚大,连阿郎也想多了。”杜观棋皱起眉,“改朝换代究竟是件大事,况且如今长安局面确实亟亟可危,也难怪阿郎耗费心力,只不过阿郎自幼养气,本不该如此轻易摇动心神,阿郎虽然早年操劳国事损耗极大,但年纪尚未半百,便是宪宗皇帝,也是五十余岁方驾崩的,阿郎至少还有十数年时间,郎君如今已经很是能干,不过因着种种原因,一直不在长安斩露头角,这几日来借迷神引一曲,在长安已是声名鹊起,假以时日,何愁达不到阿郎的冀望?” “寿元之数如何可以拿其他人来比?”杜青棠微哂,“高坐明堂享尽尊荣者寿不满双十,而坊间终日乞讨为生难以裹腹者却可享甲子之寿,这样的事情难道还少么?” 他摇着头,傲然道,“只是我少年初蛰,青年即执一国之政,壮年扶明主震慑天下,这一生盼我死之人与盼望我长命之人皆多不胜数!因而我亦从来都没想过得以善终!” “阿郎越发疯癫了。”杜观棋在他身后摇着头,语气有点无奈,“不过是从珠镜殿传了句话来,阿郎又不是郎君,元秀公主一句话,阿郎何至于如此心旌摇动?” “管家,你须记一事。”杜青棠听着他的念叨,忽然含笑道,“我若此生终于床榻,必为身后之耻!” 杜观棋皱眉:“阿郎?” “为天下谋者便是身死依旧当留后手,管家不可令我失望!”再一次看了眼暴雨,杜青棠微笑转身:“你也不必心疼那些老家伙们,我杜氏五房以人丁几近凋敝也不过走到今日的局面,尚且不知道将来死后当如何见先帝与文华太后并郭家众人之面?他们既然犹豫不决,那么我便替他们决定罢!” “元秀公主已经能够起身,那就请她明日就往兴庆宫去探望太上皇。”杜青棠一边跨入太极殿,一边淡淡的吩咐着,“太上皇移宫后,元秀公主立刻病倒,至今方能前去探望,如此既给了夏侯浮白更多时间准备,亦比一开始就过去显得可靠许多,只可惜薛娘子已死,元秀公主怕是危险更多了些……如今长安武艺出色的女郎,似乎那赵郡李家的十娘子不错?” 殿外一道紫电掠过,杜青棠脸色平静坚定,犹如石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章 市中杀(十) 雨声滔滔洗着殿檐,檐下铁马翁翁。 元秀与杜拂日皆站在了望楼之上,风从衣底吹来,两人都着了宽袍大袖,一时间衣袂飘飘几欲乘风而去,她想起了一事,轻笑:“也不知道黄河究竟会不会决口?” “长安骤雨,黄河未必。”杜拂日话是这么说,但眼中却有着深沉的忧虑,这让元秀不觉微微惊讶:“为何而忧?” 如今丰淳已经移宫,新君也已选出,杜拂日不再隐瞒,脸色很是郑重:“换田之事原本不大,毕竟自古民不与官斗,况且下田虽然所出不及上田,然而却也足够裹腹,原本此事不会闹到了民变的地步。” 元秀点头,面色很复杂,民变是导致丰淳被废弃的理由,但这个理由,却是丰淳自己弄出来的,杜青棠并非无中生有,他只是借势而为,丰淳是元秀的嫡亲兄长,她很难不偏向他,可如今知道了郭家族没的真相,元秀也很难怨恨杜家,皇室享受天下的供奉,亦当为天下谋福址,作为公主,元秀自幼就被如此教导,本朝太宗皇帝尝言,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丰淳幼年便为储君,宪宗皇帝对他只有更尽心。 为私仇而罔故黎庶,这是为上者的大忌。 何况当初郭家含冤自此在长安除名,以忠臣之后却背负着罪臣的名声合支远走他乡,这里面既有忠君,也有为了丰淳着想的打算。毕竟梦唐继任的帝王,也将流淌着郭家的血脉,这样于公于私的情况下,这一支彻底放弃了先祖的荣耀与家主并年长子嗣的性命,换取了帝国接下来的安稳。 虽然接下来的事情表明这一次的牺牲是如此的可笑——长生子虽然与魏州亲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没有向魏州透露推.背.图的秘密,但他当初匆忙赶赴魏州的消息,却让偌大郭家并皇室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中间被牵累的又岂只是一个薛娘子与沈郎君? 这真相元秀到了今日才明白,可她焉能不知道丰淳岂会也被一直隐瞒?宪宗皇帝临终前最不放心的就是怕丰淳继位之后不肯继续重用杜青棠,为此不但留下了元秀与杜拂日赐婚的遗诏,为了担心这份遗诏被丰淳隐瞒,甚至还给了昭贤太后。 而丰淳……杀了昭贤,毁去遗诏,他这么做,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杜家不死不休,彻底断绝和解。 郭家的含冤受屈半是自愿半是被迫,那么丰淳这么做,最大的原因还是为了文华太后与他自己了……若是郭家没有族没,文华太后不会死,茂王未必夭折,后来宪宗皇帝又岂会再亲近琼王,而给丰淳带去极大的压力? 不过宪宗皇帝中间却是为何宠爱琼王呢? 元秀抿了抿嘴,宪宗皇帝是人君也是人父,琼王李俨容貌举止都肖似宪宗,宪宗皇帝在诸子里面特别疼爱这个六子,并不奇怪,况且琼王的生母罗美人也是得过颇长时间的宠爱的,而宪宗皇帝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时,本就是一位慈父,大约是出于当年受王太清谋害,导致自己长子彭王无辜夭折的缘故,即使如代王、齐王这两个宪宗不甚满意的儿子,也依旧尽心尽力的教导与安置。 所以宪宗皇帝私心里喜欢琼王不奇怪,但是公然的表现出来,甚至于压过了太子丰淳却很奇怪了…… 一道紫电在远处照亮了刹那的雨幕,元秀尚未反应过来,头顶轰然一道霹雳炸响! 她猝不及防,本能的一把抓住杜拂日的手,后者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将她揽入怀中,元秀怔了一下,却轻叹了一声,顺从的将头靠在他胸前。 雷霆乍裂,雨下得越发大了起来,犹如天河倒悬,天边滚滚雷声仿佛潮水般汹涌而至,元秀清楚的感觉到了珠镜殿亦在这天威之下微微颤抖,她不由抓紧了杜拂日的袖子。 杜拂日稳稳的站着,他一手揽着元秀的腰,一手轻轻抚着她长发,雷霆声中,一个低微却清晰的声音忽然传入元秀耳中:“若是没有宫变之事,阿煌下降我后,想来也是会这样依赖信任我的,是么?” 元秀整个人微微一颤,过了许久,她才低声回道:“事情已经发生,又何必再去多想?不过得过且过罢了。” “当初叔父初见阿煌,劝说阿煌下降贺六,阿煌始终没有回答他。”她声音虽然低,杜拂日的耳力却极佳,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带着淡笑的声音继续传来,“但叔父劝说阿煌下降我时,阿煌却是立刻向太上皇请旨下降了,所以我想,若是没有宫变之事,若是叔父如今还是恪守着臣子之道,阿煌是不是也不会这样掩盖自己的心呢?” “……”元秀沉默不答。 杜拂日望着雨幕眼神平静,但按着元秀的手臂却微微用力,似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半晌却只是笑了一笑:“当初将推.背.图之第一象与第二象给予长生子,这是叔父同意后,宪宗皇帝方将那两幅图与谶语之摹本交与郭家,转与长生子,因此其后长生子疑与魏州有关,为防天下惊变,汾阳郡公一脉自此于长安除名……文华太后悲愤而亡,连带茂王也……” 感觉到怀中的元秀听了这些话后颤抖得越发明显,杜拂日沉思着默了默,半晌后方继续道:“此事是我杜家亏欠郭家,所以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叔父是万万不会伤了太上皇的,阿煌不必为太上皇太过担心。” “我亦不会逼你,倘若你究竟还是不肯下降于我。”杜拂日悠悠道,“虽然诏书已发,不过你也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大事……” 元秀低低一笑,道:“先前杜青棠也说定然会善待了五哥,可风光厚葬又哪里不能说是厚待了?” 她还是不敢全信,然而肯把话这样说了出来,却也是有试探与犹疑之意。 杜拂日清咳了一声:“当初观澜楼中,你只见柳家郎君行事便道我气度宽宏,如今太上皇居于南内颐养,于国无碍,叔父谋局之时固然无情,然并非好杀之人。” 他说的很是隐晦,但意思已经点明——丰淳已无复位的指望,众臣几都以杜青棠为首,便是有张明珠、孟光仪这些人,到底人数太少,也起不了什么气候,再说武力上面,神策军只以邱逢祥为马首是瞻,丰淳好容易安插进神策军中的亲信袁别鹤在宫变当晚便为他尽了忠…… 元秀沉默了片刻,幽幽道:“你把河北忘记了么?” 河北已经将血诏公诸天下,并以徐王为佐证,公然打出了匡扶正统的名号,诸镇虽然也有慑于杜青棠之名,欲继续观望者,可也有立刻响应,如今除了直属长安的数道外,皆是一派厉兵秣马之态,烽火未燃,可铁与血的味道已经开始弥漫。 杜拂日轻笑:“河北?” “太上皇在长安,新君是太上皇之骨血,还是长子。”他的声音清淡悠远,但在雷雨声中却字字清楚,“徐王又怎么代表正统?” “……十弟会死。”元秀将头靠住了他胸前,眼角隐隐有泪光在闪动,她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放弃自己离开长安,推出了徐王李佑随长生子前往河北,亦是她为丰淳及膝下三子准备的生机,徐王虽然是宪宗血脉,却只是一个庶出的幼子,按长按嫡,统统都轮不到他! 可宪宗皇帝的长子彭王早已夭折。 邱逢祥宫变,他是宦官,总不可能自己坐上帝位,所以新君毕竟还会是李家之人,这样丰淳与膝下三子都面临着性命之忧,而徐王的逃出长安,正是他们的生机所在。 徐王是宪宗之子,代王、齐王同样如此,所以若是邱逢祥与杜青棠扶持代王、齐王或者琼王登基,那么逃出长安、托身于河北的徐王,凭着丰淳的血诏,绝对有足够的理由讨伐长安邱、杜。 实际上在如今的局面下,无论是谁登基,朝政都已经轮不到李家人说话,不过是杜、邱商议与妥协。所以对于这两人来说,只要不是复立丰淳,李家皇室里面立谁都是一样的。 所以徐王出逃一旦成功,就意味着代王这些丰淳的兄弟,再无登基可能! 因为丰淳已是宪宗皇帝唯一的嫡子,还是幼年受册为储君,诏告天下、受宪宗皇帝亲自调教多年的皇太子继位! 相比丰淳,哪怕是代王这个实际上的长子,又有博陵崔家的助力,却还是不足以压制住有丰淳亲笔血诏的徐王!邱逢祥与杜青棠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复立丰淳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会做出一个选择,那就是从丰淳膝下的三子中,挑选一个为新君……这样才能够最大程度的抵消河北有关“正统”的出师之名——因为相比徐王乃是丰淳的幼弟的身份,原本的韩王乃是丰淳长子,何况王皇后——如今已经是王皇太后,虽然有身孕,却离临盆还有些日子,也未知腹中男女。 韩王承位,自然是比徐王正统的。 而且子续父位,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此,哪怕是邱逢祥再心狠手辣,丰淳父子也可凭借徐王离开长安之事,好歹为文华太后一脉留下些许血脉。 为了自己的同母胞兄与子侄,元秀在宫变当晚下定了决心,舍弃那个一直静默如盛才人当年的弟弟…… “我若死去,当复何颜见盛才人与先帝?”元秀苦涩一笑,忽然主动伸手抚住了杜拂日的脸,“所以思来想去,将来不论结局如何悲惨皆是应得之报应——” “因果报应乃是佛家之言。”杜拂日任凭她抚摩着自己的脸庞,安然劝慰道,“皇家素来尊崇三清之说,何必去理会?”他淡淡笑道,“这世上若当真有那许多报应,长生子一言一行使郭家合支身败名裂,如今还不是逍遥自由,来去自如?” 元秀收回了手,声音已经渐渐恢复如常,她淡淡道:“杜青棠与邱逢祥有撺掇我出宫之意,可是与他有关?” 不待杜拂日回答,元秀已经认真道:“若是如此,我必赴行,只是想来你当初会将……会将大娘送回珠镜殿,当是此行有险,所以若是我身死,你……”她眼神犹如水云般飘渺了片刻,却失笑起来,“今日尚且不知明日之事,又知道什么才是需要操心的?” “总之,但愿五哥能够在南内安好罢,他手腕气度皆非你们的对手,留他一命本也与你们无忧,河北如今的诏书与人都是出自我的主意……” 杜拂日静静听着,笑意渐敛:“赐婚诏书已经明告天下,阿煌如今却在我面前交代后事,难道是在讥诮我连自己妻子也护不住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一章 市中杀(十一) 自从宫变以来,元秀还是头一次与东平、云州见面,三驾公主仪车一字排开停在了宫道旁,按着公主的规制,车边侍卫侍从如云,其中两驾仪车里都打起了车帘,露出车中之人,东平公主明显得憔悴了不少,她的容貌在皇室诸公主里面本就属于平凡一类,如今这一瘦竟显得有些衰老,让元秀一见之下竟有心惊之态。 云州亦是比从前安静了许多,她身上的桀骜与娇纵如今都收敛了起来,静静的坐在了马车里,见元秀的目光移了过去,方点一点头,叫了一句九姐。三人今日都穿了公主礼服,虽然没有人认为丰淳被尊为太上皇是一件喜事,可如今既然是要去探望太上皇,总也不能麻衣素服,皆施了淡妆、插了钗环。 只是即使如此到底难掩索然之态。 元秀又与东平打了招呼,方才上车,只是采蓝与采绿正要跟随而上时,却被车旁的侍卫拦住了,话说得很客气:“两位娘子且慢,杜相已为贵主安排了人陪同,如今正在宫门处等待,今儿便不劳烦两位娘子了。”态度和善,但侍卫的表情却极为坚决。 采蓝和采绿都是变了变脸色,一起看向了元秀,元秀心不在焉的点了一点头,她如今已经差不多揣测出了杜青棠的用意,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绝对不简单,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只是当年他明明得到了推.背.图的前两象——凭着那两象的图案与谶语,以及那使宪宗皇帝与杜青棠都为之心惊的解释,足以使河北待之以上客,不敢怠慢! 可他却没有这么做,甚至这些年来,梦唐时日无多、李室福祚已尽的消息从来都没有传出过。 甚至因着宪宗皇帝削藩、集权的种种举措,杜青棠这位宰相之名威震诸镇……包括贺之方都是战战兢兢那些年,长生子都不曾将这个消息传出过。若说魏州早已知道此事,却一味压制,却也没什么道理,毕竟长生子拿到推.背.图的前两象并归魏州救治贺夷简时,宪宗皇帝的声威远远未到明主的地步,在那时候长安威信还不及此刻……正是梦唐虚弱之时! 当然这样的情况也未必没有解释,那就是河北虽然早已知道梦唐福祚无多,但也深信谶语,知道梦唐尚有三朝国祚,因而选择了先行臣服……但若是这样,这些年来河北自然也要为乱世的到来做足准备……元秀对于河北这些年来的动向并不清楚,可杜青棠是绝对不可能不留意的,以杜青棠的老辣,若是觑出河北已知此事,又何必再要自己这个公主出面为诱饵,迂回了九曲八折的试探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 而长生子这么做却又到底为了什么呢? 当初他出山是为了推.背.图,所以他结交世家,在关中弄出偌大名声……这些都是合乎他这个目的的,但与魏州交好又算什么?因连夜赶到魏州救治贺夷简的缘故,他先前在关中苦心经营出来的声望毁于一旦——宪宗皇帝没有明着将他定为奸细,毕竟其时河北也是自称为长安之臣的,再加上长生子在坊间名誉极好。 他从世家入手,几番暗示下来,长安望族都权当从来没见过长生子这么个人,如此下去,渐渐的也没人再提了…… 此人自称为李淳风后人,歆慕祖师亲手所作的推.背.图本也不奇怪,只是他与魏州的关系委实让人心生狐疑。 而且当年他似好心似坦白的告诉郭家谶语之意,旋即前往魏州……这里面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谋害?元秀目光之中露出凌厉之色——如果是后者,那么让丰淳恨了这许多年,自己左右为难多年的根源,却竟是着落在了这妖道身上! 元秀暗暗咬牙…… 仪车沿着宫道辘辘而行,经过宫门时照例停了一停,元秀眼前忽然一黯,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却见李十娘正笑嘻嘻的挑开车帘走了进来。 “是你?”元秀想起方才侍卫阻止采蓝和采绿上车时曾说过另有安排,却没想到会是李十娘,仔细想起来,确实李十娘在长安少年女郎里面实力算是佼佼者了,只是她的兄长——李复李子反乃是长安人缘最好的少年郎,况且宫变那一晚,李复也是恰好出现在了迷神阁不说,杜拂日一曲成名的事情,他里里外外也没少插手……先前在终南山的时候,游览翠华山那一回,从近身禁军士卒的态度不难猜出,李复对李十娘这个妹妹十分怜爱,自己今日出行可是为了作诱饵去的,可不是简单的探望,却不知道是杜青棠还是邱逢祥出了面,也不晓得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哄了她来。 元秀见她笑嘻嘻的,心中暗哼了一声,她估计李十娘怕还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 却见李十娘已经就着车中的地方给她行了礼,元秀先前与她便算不上好,这会便淡淡道:“不必多礼了,怎是你来陪本宫?” “杜家郎君担心贵主这些日子病着,臣女自幼跟随兄长习武手脚总比寻常宫女利落些。”李十娘这样回答时嘴角一丝笑意难去,虽然元秀贵为公主,先前她还是因为翠华山的事情被元秀抓了,从终南山到长安的路上都是被看着的,回了长安,还是念在了赵郡李氏的面子上,才放了她,但也给了李家一个她不敬公主的罪名警告,只是李十娘性.子一向直些,又因为如今华工那时遭遇大变,新君虽然是元秀的侄儿,可谁都知道如今大权皆在了邱逢祥与杜青棠手中,新君别说如今才六岁了,就是六十岁又哪里有说话的地方? 若不是念在了几日前元秀公主下降杜拂日的旨意的份上,以李十娘的性情这会还真难以对元秀多么尊敬。 回答完了便忍不住调笑一句,“杜家十二郎素来寂寂无名,虽然前段时间以迷神引之曲名方广为人知,可臣女听兄长说过他的性情一直都是淡于接物的,便是臣女的兄长,这些日子也难得见他一回,原本臣女想着十二郎当是冷情之人,却不想这般关心贵主。” 元秀听着她的话,嘴角勾了一勾,似笑非笑。 也是,做诱饵之事到底也是要几分演技的,这李十娘不笨,但性情还是过直了点……不过先前李复似是站在了杜青棠这边的,虽然当年尝与杜丹棘并称的李瑰已死,可李复再怎么说也是赵郡李氏嫡支子弟,此人城府又深,与长安各家素来交好,可谓是八面玲珑,就是不看他的出身与家世,单是这份为人处事的手腕也是个人才。 杜青棠诓了他一时难道就不怕李复由此离心吗? 何况李十娘不知深浅的上了车来,到时候河北的刺客动手了,就算她有保护元秀之心,到底自己也是娇惯着长大的女郎,更不可能像侍卫一样关键时刻以身相待,杜青棠就这样有把握靠着这个女郎自己能够逃出生天? 不过元秀又想到了杜青棠的奸猾若想解释此事倒也不难,无非全部推到了河北头上去,可看那李复也不是个傻的…… 元秀思来想去渐渐听得人声,往外一看却是过了丹凤大街了,她知道从此处起算是脱离了宫中护卫,虽然仪车左右皆有侍卫,但为了不引起刺客的警惕,只是比照平常时候的公主出行——杜青棠也算是用心良苦,特特把东平与云州都叫上了,如今三驾仪车皆是一般模样,为她赶车的也不是于文融,再加上三位公主的侍卫……也算是变通之中尽力保护自己的安全了。 虽然杜青棠这么做,最大的原因到底还是因为他需要元秀活着,方可继续实行下一步计划。 李十娘本是个跳脱的性.子,这一回听说来陪伴元秀公主便已感到头疼,毕竟她先前在元秀手下可没少吃苦……而今元秀不理会她,她却又觉得无趣,悄悄打量了元秀几眼,见她也不似发怒,便小心的试探道:“贵主前几日染恙,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李十娘才这么问了却又立刻暗暗叫糟,元秀公主之病,与抚养她长大的薛娘子可是不无关系,薛娘子当年在长安赫赫有名,她欲谋害杜青棠唯一亲侄杜拂日不成、为元秀公主所杀的消息传出后,长安望族里面可是不乏一些当年的少年私下为之扼腕叹息的。 李十娘曾在终南山中陪伴过元秀数日,深知元秀与薛娘子的感情深厚,所谓元秀杀薛娘子救下了杜拂日,不拘真相如何,她也能够猜出,这件事情断然是不会叫元秀愿意想起的。 却不想元秀从宫变后被送回了珠镜殿到现在才头一回出宫,虽然同车的是李十娘,却也想趁机打探些外面的消息,李十娘主动开口正中了她的下怀,当下按捺住了对薛娘子的哀思,尽力和颜悦色道:“已经差不多全好了。” 李十娘见她如此,心中大大松了口气,正要接话,元秀却又轻叹了一声,道:“先前七姐没有出阁的时候,咱们姊妹里面不拘是谁病了,她总是要探望慰问的,如今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昌阳公主这段时间倒没听说什么,只是公主府的后门采买之人出入如常,想来不至于有什么事,毕竟宫变那晚禁军也只是围住了公主府并没有……”李十娘一个不留神,滔滔不绝到此才发现了不妥,元秀不觉抓住了她的手臂问:“那么其他王府呢?” 李十娘对朝局的兴趣不大,何况元秀所问之事如今整个长安差不多都知道——她的消息大半还是从兄长李复那儿听来的,若是机密之事,李复深知自己妹妹的性情,如何会告诉她?因此这会见元秀并未追究宫变二字,也爽快的道:“宫变那晚各个王府并公主府都被禁军围了,只是围住,也没做旁的,包括了平津公主府与鲁王府,到了次日朝臣聚集太极殿的时候,围住府邸的禁军便撤了一半,也许府中之人外出采买了,如此两三日的光景因长安坊间逐渐安定下来,府邸那边的禁军便都撤了下去。” 李室如今诸王都没有特别出色的,除了一个王爵外手中更是无权无兵,邱逢祥大军在握,杜青棠威慑诸镇,对他们确实不需要特别的上心。 元秀皱了皱眉,不过为了防止出现类似于徐王之事,禁军到底还是要看一看这些宗室的,宫变还可以说是因为禁军都在了邱逢祥的手里,所以猝然发动便告成功,但两三日光景之后,长安坊间便告平静,禁军也不再在意这些宗室……李十娘说者无意,元秀却立刻留了心——这意味着杜、邱两人对长安的控制达到了何等程度! 同时也意味着,坊间,即百姓,对丰淳也不是太过热衷与拥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二章 市中杀(十二) 虽然知道以丰淳之能,在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之下压根没有翻盘的可能,但这会从李十娘口中套出了坊间的态度,元秀还是有些失望,见她沉默了下来,李十娘赶紧想一想自己可有说错的地方,却听元秀振作了精神复问道:“你那七姐可从终南山里回来了?” “七姐在上个月月底便已回来。”李十娘不知她忽然提起李七娘做什么,小心翼翼的回道,“因我在终南山中对贵主无礼,七姐本打算带我寻个机会与贵主赔罪呢,原本先前齐王妃生辰时,我们打算腆颜前往,却不想七姐那几日恰好感了风寒,这才没敢去打扰。” “都已经过去了。”元秀含糊着道,翠华山之事究竟对自己名誉有损,如今当时一起被长生子带走的袁别鹤已经在宫变之中与玄武殿一同被焚为灰烬,即使如此,元秀还是不太愿意提,但她心下究竟狐疑,那一日她的行程实在是巧,李十娘随口一提,她正是心情好就答应了,终南山在夏日虽然不乏长安左近的权贵前往避暑,但此山巍峨苍莽,究竟不比官道熙熙攘攘,她们一路驰骋,两旁多半是悬崖与山峰,欲私下跟踪压根不可能跟住,除非是尾随。 但既然是尾随,那么想来也该是从紫阁峰下就开始跟上了,如此又何必在翠华山上出手,长生子是借助了到翠华山者都要一观的冰洞、风洞,提前在冰洞之外布下了迷药,这才能够从容掳走了袁别鹤与元秀,可这件事却有些奇怪——紫阁别院里,贺夷简、燕九怀都曾来去自如,就是燕九怀挟持着元秀趁夜出紫阁别院,赶到峰下的高冠瀑布下,赴杜拂日之约战,后面杜拂日似是头一回到紫阁别院,送元秀回竹楼时也未曾引起别院中人注意。 从长生子那日在翠华山上迷倒众人,单独带走了自己与袁别鹤,询问推.背.图之事宜,可见长生子并无引人注意的打算,既然如此,他又为何非要在翠华山上公然动手,而不是如贺夷简、燕九怀这些人一样从紫阁别院入手,可以不惊动他人? 就算长生子并非尾随,而是恰好在翠华山上遇见了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当时住在了紫阁别院,那么他也大可以隐藏行迹,一路跟随到了紫阁别院,再偷偷潜入,这样比起公然迷倒众多禁军再出手劫人,委实是轻松许多,也不易将事情闹大。 若是长生子在翠华山上遇见自己一行实为偶然,那么他又如何在冰洞外布好迷药? 难道是长生子另有所待,而自己一行只是恰好撞上了?否则当时众人都已昏迷,他若要询问什么只需单个将元秀弄醒,如此还可以让事情更小一些,却又何必特特带着人从山上赶到了山下? 除非当真是巧合,而长生子也正急着向自己打听推.背.图之事,所以将计就计,掳走自己与袁别鹤——当初元秀是以为长生子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在带走自己时也带上了袁别鹤,如此众人醒来后发觉元秀不见,因有袁别鹤在旁的缘故总比独自与长生子失踪好解释些;而后来则发现袁别鹤乃是昔年与李淳风同作推.背.图的袁天罡后人,长生子号称为李淳风传人,对推.背.图又已苦求多年,那时候元秀便觉得长生子带走袁别鹤应是另有目的。 只是她醒来时袁别鹤依旧昏迷着,等到他清醒后,元秀当时自己心神初定,也未来得及留意袁别鹤其时神情是否有异,却不知道长生子是否在自己醒来前与袁别鹤说什么? 但想来他就算这么做了也是未尝成功的,否则宫变那晚袁别鹤也没什么资本可与长生子做交换了。 不过长生子从十几年前入世起,到现在都是为了谋取推.背.图,为此他不惜冒着身死的危险在宫变后再次入宫带走徐王与血诏,投奔魏州——那么对他来说的要事是不是也与推.背.图有关? 如果他当时确实是布好了迷药在冰洞的洞口等待其他人,而他又是在等待谁? 元秀眯起眼,推.背.图从几代以前便为皇室收藏,天下仅此一份,能够接触到它的,只有皇室,不过丰淳显然不可能出宫,而且若是丰淳安排了人在那日那时与长生子有约,长生子既然已经与丰淳联络上了,也不必劫持自己,况且这样的话,丰淳定然不会瞒了同在终南山中的袁别鹤。 而袁别鹤那日虽然反对过元秀肆意而游,却只是担心安危,也并不十分坚决,若是知晓丰淳在那里有什么谋算,以他对丰淳的忠心,那是一定会坚决反对的。 若不是丰淳,皇室里面能够接触到推.背.图而不经过他的却是再无第二人……想到这里元秀忽然全身一凛! 她想起了另一个可能的人选——邱逢祥! 邱逢祥在宪宗一朝的时候就已经手握禁军,地位非同小可,宪宗时,因本身英明并与杜青棠君臣相宜,尚且可以将他压制得不干涉朝政,到了本朝时候,丰淳年轻,而邱逢祥在宫变之前却又一直表现得低调守礼,在宫变之前,本朝许多经历过了怀宗或者是宪宗一朝初时王太清当政时候的老臣私下里甚至都要赞他一句知机有德。 不过这些并不代表邱逢祥对皇室的控制弱于王太清,但看他这一回宫变如此的凌厉与干脆可知其人手段! 因此除了丰淳之外,邱逢祥若想取出推.背.图决计不难。 元秀蹙了蹙眉……如此也不对,先不说还是与设想中长生子那一日要等的是丰淳一样,既然已经与能够直接拿到推.背.图的人联系上了,长生子又何必再寻元秀?且说宫变这一回,若是邱逢祥愿意将推.背.图取出作为酬劳,想必长生子便是已经带着血诏与徐王踏入魏州,说不定也会高高兴兴的跑回长安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长生子此人武功高明、医术了得,而且还有一身道家之术,所求之物推.背.图对于常人来说又意义不大,如此之人,就是招揽了放在身边做个护卫也是好的,以邱逢祥的为人却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想出此法来? 她在车中思来想去,神色变换不定,李十娘却是因她的安静十分无趣,又知道宫变之后皇室中人地位尴尬,但名义上却还尊贵,这一位贵主又与杜拂日赐了婚,李十娘既不敢怠慢,又知道元秀这会心情不会有多好,生恐说错了话惹出事来,马车里一时沉默得紧。 这样一路到了兴庆宫竟是风平浪静。 元秀见到了丰淳如今住的地方,顿时将长生子抛开,从车帘的缝隙里看着马车经兴庆门过大同门,两旁钟鼓二楼一如昭贤太后在时一般,甚至上面还有新近修缮的痕迹,她心情复杂难言。 却见仪车从大同殿旁缓缓而过,一路往南内的正殿兴庆殿而去,如今丰淳自然是住在了兴庆殿中。 这兴庆殿是在宪宗皇帝去后,昭贤太后领着元秀足足住了两年有余的,自然熟悉。眼看着车过交泰殿,殿上侍立的宫女甚是熟悉,元秀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却是杏娘,她手里挽了花篮,似正提着什么拾阶而上,因是背对着仪车所以也没发现元秀的注视,元秀看了几眼复放下了车帘,转头问李十娘:“皇后……皇太后与韦太妃的身子近来可好?” 元秀真正想问的却只是王子节,韦华妃乃是杜拂日的嫡亲表姐,杜拂日每次到珠镜殿,多半也会去含凉殿上问候一二,如今距离移宫也没几天,她又能出什么事? 果然李十娘道:“臣女没有听说南内这几日传出什么消息来,不过前日邓国夫人似乎曾进宫来探望过太后。” 既然连李氏都能够到交泰殿探望,那么想来王子节也不会有什么事了。如此说来也证明了杜青棠与邱逢祥都不再担心丰淳做什么——元秀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感到悲哀,丰淳已无威胁,这样固然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杜、邱的杀意,但是从一国至尊,沦落到了生死付于他人之手的地步,元秀心下凄凉还是一则,最要紧的是丰淳可怎么受得了? 这样心绪混乱里面,仪车已经停在了兴庆殿前,李十娘叫了两声元秀才回了神。 下了马车,却见鱼安源已经在殿外迎着了,他的神色有些委顿,但见到元秀三人还是堆出了些许笑意:“阿家们都已经到了?正是巧了,太上皇如今方在用早膳。” 元秀一行今儿是特特起早了的,这是为了清晨之时路上人少,刺客一旦出手,也便于追捕与发现踪迹,没想到一路太平,到了这兴庆殿上倒是赶上了平常的早膳之时。 此时此景,元秀等人自是没了心情与鱼安源多言,一行人进了殿,但见上首丰淳穿一件七成新的石青圆领绉纱常服,头上软幞缝了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腰间系着玉带,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神黯淡,面前一张长案上,正放着十数碟菜肴并几个广口琉璃盆,旁边还有一壶启了封的土窟春,醇香之味传得半殿都是。 看见三个妹妹联袂入内,丰淳想来也是早已得到了消息,并不惊讶,目光从东平与云州身上一掠而过,在元秀身上多落了片刻,方哑声道:“你们来了?可要一起用些?” “正好陪五哥用些。”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还在思量如何回答,元秀已经点了头,她们因为是提早出发,所以在宫中其实已经用过了一回早膳,可元秀惟恐丰淳身为旧帝受了委屈,如今正逢丰淳用膳,她自然也要看一看丰淳平素吃用如何。 鱼安源闻言,命人在下首加了案,正要吩咐人去庖下取份菜来,元秀已经道:“我等在大明宫中已经用了一些,如今不过是陪五哥应个景儿,何必再去庖下多取?只拿五哥面前的分些下来便是。” 听他这么说了鱼安源却不敢立刻答应,毕竟丰淳固然被迫退了位到底也有太上皇之衔,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内侍,如今还要在丰淳身边伺候,自然不能因此怠慢了丰淳,看到了这一幕,元秀知道丰淳纵然被废到底近身侍者还是恭敬的,略感安慰。 丰淳闻言,淡淡的道:“那就将未动过的几道分于阿家们罢。” 得了丰淳的话,鱼安源才挽起袖子,亲自上前将几道点心与菜肴一一呈到了元秀三人面前,元秀心中默数,却是除了距离丰淳最近的几道,余者皆未动过,她知道丰淳如今定然是心绪不佳,难免没有胃口,举箸将面前一碟子玫瑰蜜卷并巨胜奴夹了一些,放在了碟子里亲口尝了一尝,但觉玫瑰蜜卷甘甜适中,发的恰到好处,巨胜奴外酥里嫩,正是供给君上的膳食应有之份,又将另外几碟都一一尝过,并无不妥之处。 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见她挨个的尝了过来,面上略一犹豫,也拿起了牙箸挨个品尝,如此三人面上都无惊讶与愤怒之色,元秀方松了口气,以后如何不可知,但至少现在丰淳的生活并不差。 丰淳见她们都放了箸,想了一想,道:“皇太后前几日胃口不佳,她身边的杏娘从宫外弄到了一些香椿,只是皇太后因有孕在身这些时候都是卧床难起,不如东平与云州去探望一下,顺便等杏娘做好了香椿,也替朕取一份来。” 这是明着要支开东平与云州了,不过东平与云州一来与丰淳并非同母所出,本就远了一层,另外丰淳有元秀这个胞妹,对她们也不过是按着规矩来,彼此感情谈不上亲近,东平与云州今日本就不打算过来,无非是迫不得已,如今听了丰淳的话,乐得脱身,都起了身道:“遵皇兄之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三章 市中杀(十三) 从兴庆殿前可以远眺到西南角上的花萼相辉楼与勤本政务楼,这中间所隔最显眼的就是龙池。 “五哥这几日过得如何?”东平与云州都离开时,李十娘也被打发了一同前去,丰淳让鱼安源撤了早膳,带着元秀在兴庆殿四周闲步,权当消食,宫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与宫变之前俨然无二,然兄妹两人却是相对沉默,半晌后,元秀方问道。 丰淳脚步一顿,接着往下走时才淡淡道:“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的话语里面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犹如心如死灰,这样的气象让元秀心下大惊,这会好容易盘算到了杜青棠与邱逢祥暂时都不会对丰淳下毒手,若是丰淳自己了无生趣……她赶紧转了话题:“二郎与三郎可是都在他们的母妃身边吗?” 元秀提卫王与魏王自是希望借机让丰淳打起精神,然而丰淳只是淡然道了一个是字,却在兴庆宫的西南角上停了下来,眼不错的看住了不远处的一片波光粼粼,元秀自知道了昭贤太后身故的真相后对这龙池便有了几分回避,如今见丰淳在此处停了下来只得跟着停住,只是丰淳久久不肯挪步又叫她心下警觉,见鱼安源在不远处跟着,面上似也有忧虑,忽然心下一跳,脱口道:“五哥,鱼烃哪里去了?” 鱼烃是丰淳当初被立为太子、入住东宫的时候文华太后亲自为他择的贴身内侍,论起资历来与服侍过文华太后的霍蔚各有千秋,隐隐还有胜过一头的地方,在宫变之后,丰淳还没移到兴庆宫来之前,被软禁在蓬莱殿里的时候,元秀被那位纪公公带着去探望丰淳,还曾见过鱼烃,所以知道他不曾在宫变里面出什么事,他是丰淳近身内侍,丰淳如今既然无事,想来杜青棠与邱逢祥也不至于越过了丰淳去为难他身边一个侍者,却怎么好端端的到了兴庆宫来就不见了? 元秀心中因装了太多事,若非看到了鱼烃早先收下的这个义子鱼安源,差点没想起来,如今问了,却见丰淳依旧盯着龙池之上,被催促了两遍才不冷不热的道:“朕叫他去陪伴大郎了。” 元秀这才松了口气,丰淳的长子韩王如今在杜青棠与邱逢祥的商议下被立为新君,已经诏告了天下,登基大典恰在她生辰前数日——不过元秀如今是怎么也没心思过什么生辰与笄礼了。 李銮这个新君,朝野上下都知道不过是个傀儡,才六岁的孩童再怎么天资聪慧又能够懂得什么,何况他的父亲还是被邱逢祥所废,如今继立其子,一方面是为了驳斥魏州举出的血诏与徐王,另一方面也是看中了李銮的年幼,又占据了长子的名份。 幼子为帝,意味着好控制,所以李銮在十年里怕都是安全的,毕竟邱逢祥废帝容易,若想改一姓来称帝,神策军却未必肯听了,否则他也不必等到了换田之事这一个借口动手,到底这天下不忌惮史书的人还是少的。 就是杜青棠威慑诸镇这样的人物,若叫他代替李室称帝,却也不敢的。 不过也正因为年幼,李銮因为是丰淳的长子,他的母妃赵芳仪早先又是极为得宠的,所以养就骄横跋扈的性情,想到了这里元秀倒是庆幸自己当初与赵芳仪不和起来了——因此丰淳降了赵芳仪的位份,又因为后来王子节举办樱桃宴,礼聘了五人入宫,美貌的裴氏与韦氏趁着赵芳仪有孕,分走了许多宠爱,让赵芳仪也不能不收一收原本那骄横的性.子,连带着李銮也懂事了许多。 若不然照着李銮当初强闯甘露殿的做法,见着了杜青棠与邱逢祥时出言无状,这两位固然未必会与一个孩童计较,却未必肯受新君之气,反正丰淳膝下尚有二子,暴毙一个韩王委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听丰淳这么说了,元秀倒是放了些心,她原本见丰淳正当壮年却依旧暮气沉沉,惟恐他乍逢巨变想不到,但这会既然还要为长子打算——鱼烃是跟着丰淳从储君到登基的人,有他在李銮身边,能够提点的地方可不少——而邱逢祥与杜青棠既然允了鱼烃到李銮身边去伺候,也表明了他们有意善待。 丰淳既然还要为李銮考虑,那么如今这样死气沉沉想来也只是一时心绪不佳罢了……或者这种不佳与己有关?毕竟从元秀出生起,丰淳就已经是储君,到了登基后,更是贵为至尊,如今被废弃,却还要与几个妹妹照面,想来丰淳心下是极为难受的…… 她这边沉思不语,丰淳却终于从龙池上面收回了目光,轻声道:“我这几日,总是梦见了昭贤太后从里面爬出来。”他这句话来得突兀,元秀猝然听闻之下不觉身上一冷,她的胆子本不小,但这会看到丰淳那古怪的眼色也不禁哆嗦了下,低声道:“五哥你在说什么呢?” “你都知道了?”丰淳却又问了一句,元秀看向了他,却见他面色复杂,定定的看住了自己,她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丰淳说的知道是什么,咬着唇点一点头,方道:“是离恨天。” “离恨天与醉颜酡,一用男子,一用女子。”丰淳慢条斯理道,“都是汾阳郡公当年征战之中偶然所得,其制法早已失传,就是宫里,也没有的。我当初那一盒离恨天,还是向薛娘子索得。” 顿了一顿,他又问,“这些都是杜家告诉你的?我听说你下降杜拂日的赐婚圣旨还是以大郎名义发下去的?” 元秀听了他后一句,原本略微苍白的脸色顿时腾的满是绯红! 她沉默了半晌方低声道:“若是五哥不喜,我……” “我确实不喜你下降于杜家。”丰淳复望向了龙池,淡然道,“不过如今不一样,且不说你当初对着河北贺六那般倾慕,杜青棠与韦造先后出面相劝都不曾露出下降之意,而对杜家十二郎却只是跑了次玢国公府便主动提出结亲之意……你是我胞妹,我如何看不出你的心思?当时我自以为可以将杜氏一门赶尽杀绝,自然不容许你给杜青棠逃出生天的机会。” 说到此处丰淳似讥似讽的笑了一笑:“却不想最后却是你给了我逃出生天的机会!” “五哥……”元秀且惭且羞,她主动请求下降的人家,到头来迫得了她唯一的胞兄退位,可如今她却还是要下降……如今当着丰淳的面说这件事,她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沮丧与愧疚。 “你无须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皇室衰微,大权皆集于外人之手,而我自身生死难料,大郎名义上是新君,年少不说,他若有能力,最先护持的毕竟还会是赵氏。如今你无依无靠,那杜青棠此刻大权在握,他膝下无子,视杜拂日犹如亲生,先前你自请下降与他时,我亦使人查过杜拂日生平与容貌才干,凭心而论,此人确实有尚主的资格。”丰淳收回目光,慢慢的道,“时局到了此刻,我已无力为你做什么,只盼这杜拂日能够好好待你罢。” 他话是这么说,但语气里的那一丝失望与自嘲却似字字句句都扎在了元秀心上,元秀咬着唇,半晌无言,却听丰淳复道:“诏书上面说你笄礼后就要下降?” “……是。”元秀低声道。 “如此往后南内也不要常来了。”丰淳转过了身,淡淡道,“彼此相见尴尬,争如不见!” 元秀无言以对,只得泣道:“……是!” “你以后既然不可再来,今日便多陪我走一走罢。”丰淳似未曾看见她的哭泣,淡淡的这么说了一句,却是举步向殿下走去,元秀匆匆取了帕子擦了眼跟上,丰淳似心中情绪激烈,步伐极快,元秀因这大半年来苦习骑射,身手比之往常已经矫健了许多,此刻却还是难以跟上,好在丰淳走到了龙池畔便停了下来,元秀心中担心,顾不得仪态,提起裙裾匆忙几步跟了上去,见丰淳虽然站在池边,却负手而立,并无其他动作,才暗松了口气。 元秀到底心里担忧,上前便一把牵住了丰淳之袖,道:“兴庆宫中尽多风景,五哥若是心头不快还请为大郎他们想一想,且到处走走散心,这龙池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走罢!” “移宫到此的当日,杜青棠来过。”丰淳眼望龙池之上,悠悠说道。 元秀立刻想起了杜拂日当时提到昭贤太后之事,面色顿变,也不追问下去,只是勉强笑道:“八姐与十妹去交泰殿也有些时候了,想来香椿也该取回来了,我瞧五哥方才早膳食欲不振,不若先回去就着香椿再用一些?” 丰淳没理会她的打岔,却是继续道:“我问了他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是几时动过废我之念,又是如何说服了邱逢祥的?但他只回答了我一个问题,就是前一个。” 丰淳抬手指着龙池之上,悠悠的道:“九娘你知道我为何这两日会梦见昭贤,因为她本是死于我之手,只是我杀她时极为顺利不说,连遗诏也是轻松寻到并毁去,她临终之前并未反抗,却只是惨笑着诅咒我必遭报应,原本我是不相信的,但听了杜青棠说,他正是从昭贤太后忽然暴毙上面揣测出我对杜氏之心,从那时便开始布局与设计……看来昭贤到底做过太后,所出之言,究竟成了真!” 他叹息:“我倒有些在刚登基时那般做态了!” 原本元秀因他如今已被废弃,许多事与话即使心中存疑也不欲多问,免得彼此伤心难过,如今见他话语之中究竟对昭贤太后还是十分怨怼,到底忍不住,出言道:“五哥为何这般不喜昭贤太后?难道只是因为她留有先帝的遗诏吗?” “怎么你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丰淳意外而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想到什么一样笑了笑,“也是,杜家十二郎是杜青棠教导出来的,又不是傻子,岂会样样都告诉了你?” 他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恨色,方道:“当初郭家已经准备尽忠,但念着咱们母后尚有身孕,所以前朝后宫都商议好了要瞒住了母后……若非昭贤这贱人故意在母后身孕刚满了八个月时将这消息突然告诉了母后,母后又何至于因此而亡?九娘你还没下降,大约不知道,坊间有七活八不活之说,那贱人特特挑了这么个时机去说,打的什么心思,一望可知!” 元秀倏然想起当初玄鸿之言,吃惊道:“这是真的?!” 丰淳听出她话语之中的怀疑,脸色顿沉,怒道:“事到如今我骗你做什么!” 元秀定了一定神,喃喃道:“既然如此那父皇做什么还要把我交与她抚养?!而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咱们那位父皇心怀天下,区区后宫他又怎会费心?”丰淳冷笑着道,“你可知道父皇原本已经立了我为储君,后来又为什么会去宠爱老六?正因为我心中记着此事,隔了几年终于搜罗到了一些证据,拿去告诉了父皇,却不想父皇见之大怒,不但不信,反而叱我心胸狭隘,全然没有储君应有的气度!不思为天下谋,却将眼光精力放在了区区后宫之中……那回叱责我后,他转头便开始大肆赞扬宠爱老六,我与王氏苦忍数年,又因为陶氏骄横无礼,他才没有废弃了我!” “昭贤那贱人乃是太原王氏之女,五姓七望传到了如今早已非开国之时能比,咱们的外家原本倒也不憷了王家,可是因着李家江山的缘故,外祖父与几位舅舅身死,其他族人远涉西川……从此汾阳郡公一支在长安彻底除名!相比之下王氏依然安好……”丰淳冷笑道,“父皇如何能够委屈了她?” 元秀以袖掩口,半晌才道:“那么昭贤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可知道咱们的大哥彭王之死?”丰淳淡淡的问。 “那是王太清欲谋害父皇结果害了长兄,与咱们母后又有什么……”元秀话才说了一半却被丰淳摇头止住,轻叹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此事,那么可曾想过为什么彭王之死事出有因却是咱们母后发现的?” 元秀一怔。 “王太清起家便是因当初受到了皇祖的嫡母郭太皇太后宠信,他原本出自贫家,各种秘药除了宫里,还有郭家,又能从何处得到?”丰淳讥诮一笑,“宫中秘药,父皇与近身侍者如何不识?那药,出自郭氏,所以才被母后认出!” “难道昭贤以为长兄之死是母后所为,嫁祸于王太清?”元秀怔怔问。 “不。”丰淳冷静道,“昭贤认为母后早已看出父皇中毒,只是刻意隐瞒,待借此毒让她产下彭王复揭发,如此父皇身受丧子之痛,越发对母后感激,而同时可以让昭贤此生难孕!” 元秀猛然咬住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四章 市中杀(十四) “母后去时我尚年幼,委实不太记得了。”元秀颤声问,“五哥以为母后可会做这样的事?” 丰淳冷笑道:“薛娘子性情如何?” “大娘她……”元秀才说了三个字,已被丰淳打断,厉声道:“母后胸有城府颇具手腕是不差!然论到狠辣——若彭王之死当真是母后有意为之,那么代王尚且可以说是崔华妃同样出身望族,手腕了得,且看齐王,其生母杨太妃出身寻常、亦算不得聪慧,如何能够诞下齐王?齐王长成之后确实平庸,然他幼时谁又能知晓?何况王太清所用之毒出自郭家,但母后身为郭家嫡长女,难道会整日里在闺阁之中研究家族毒物不成?不过是略有所知罢了!那时候王太清虽然只手遮天,然父皇究竟贵为储君,平素饮食皆有内侍先行食用无恙方才入口,王太清岂能不选那等无色无味之毒,否则何以得手?这等隐蔽之极的毒,母后又非医者,从何察觉防范?然而婴孩身子脆弱,夭折之时显出异样,母后如此才能察觉——若说有意为之,却是那王太清更为可疑!他既用郭家之毒,又岂不知母后乃是郭家嫡长女,迟早看出端倪?故意用这等事先难以察觉,事后在子嗣上面显出之毒……我猜那时候母后也被设计无子,如此无论害了母后之外任何侍奉父皇的女子有孕诞子却夭折,涉及父皇子嗣,母后岂能不言?若言,王太清再从中挑唆,定然如昭贤这贱人般对母后非但不感恩,反而心生怀疑与怨恨!” 他闭上眼,冷笑,“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给她上尊号昭贤么?那时候我便打定了主意绝不叫她好端端的死去!这毒妇因彭王之死怨怼母后,还夺走你在膝下抚养,如此纵然到我了登基后,就算因着皇后的缘故不管太原王氏的势力,也要顾忌她抚养你多年不能随意处置了!她怀此怨毒之心数十年,偏生父皇在母后去后还将宫权交与了她,时常赞她贤德……既然如此,我便为其上尊号昭贤,提醒自己她这番贤名皆是在害了咱们母后后方得到的!” 竟是如此!元秀捏紧了拳,愤然道:“五哥既然知道昭贤如此狠毒,焉知那王子节与其出自同族,当初五哥还没有登基前常与昭贤往来,又能够学了些什么好手段?前些时候做什么还要与她亲近?!何况五哥,这样的事情你为何总也不与我说?”元秀本就在王子节欲让自己下降王子瑕后对王子节生出厌恶之心,如今听到了昭贤竟是谋害了自己生母之人,对太原王氏的厌恶当真是难以形容,这会便不由自主的迁怒起来! “王子节……”提到如今的皇太后之名,丰淳的脸色格外的难看起来,他阴沉半晌方道,“一来当初父皇宠爱李俨之时,她与我一般谨言慎行,堂堂太子妃尚且不及陶氏一个王妃装束光华,与母后当初景遇仿佛;二来……” 他这回沉默更久,才悠悠的道,“那时候你不在长安所以不知道,宫里不是传出刺客之讯?其实是先前服侍李俨之母罗美人的一个年老内侍意图刺杀杨太妃,结果反被禁军杀死……” 这件事情元秀向霍蔚仔细盘问过,迷惑已久,此刻见丰淳主动提起,顿时肃然而听,却听丰淳缓缓道:“杨太妃说在那老内侍行刺前几日,她身边一个宫女与那内侍有过口角,想来那内侍心有不服所以如此,但王子节以为罗美人与杨太妃在父皇还在的时候就已经不和,如今罗美人已去,那老内侍又不是才进宫不懂事的,如何还要与杨太妃身边的宫女争执?况且,罗美人死后,她所居的宫室便空无一人,由那老内侍独自看守打扫,杨太妃自有住处,那老内侍据说常年守在宫室之内不出宫门一步,杨太妃身边的宫女如何会撞见了他?” “是杨太妃遣了人主动去寻那老内侍?”元秀奇道,“难不成是泄愤?” “那时候我们已经除了孝,罗美人也死了许久,若是为了泄愤,就算顾忌着先帝对罗美人的情份,在我初登基时宫中正忙碌于国丧之时,杨太妃直接出手弄死了他,难不成在先帝方崩之时,我还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内侍去罚一个有子有女的庶母不成?!”丰淳冷笑,“这中间两三年杨太妃都未曾寻过那老内侍的不是,你说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闹出事来?” 元秀沉吟道:“难道杨太妃发现了什么?”她忽然想到先前玄鸿与霍蔚所言,文华太后生前似乎拿住了杨太妃的什么把柄,所以迫着杨太妃在许多时候若有意若无意的站在了丰淳这一边,就是在文华太后去后,这一份把柄仿佛是被昭贤太后拿去的……只是先前元秀以为昭贤于己有恩,想着她自然会是帮着丰淳的,却不想此人居然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那么她对丰淳,尤其是丰淳私下收集她谋害文华太后的证据之举,以当时昭贤已经代掌宫务的情形来看未必会毫无察觉,而丰淳向宪宗皇帝揭发昭贤谋害文华太后,宪宗皇帝不疑昭贤,反而呵斥丰淳心胸狭窄,这里面未必没有昭贤察觉到了丰淳的所为之后,提前在宪宗皇帝跟前说了什么的缘故。 若是杨太妃身边的宫女当真是特特去了罗美人生前的住处因此才与那老内侍冲突起来的话,那么,是否可以认为杨太妃确实在找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如果就是当初文华太后所持之把柄的话,应是未曾落入昭贤太后之手! 否则杨太妃想找的,恐怕就是兴庆宫了。 而且杨太妃在宪宗皇帝去后,不愿意出宫去住齐王府,却借口染恙继续留在宫中——多半也是为了此事! “九娘又猜错了。”丰淳目中流露出讥诮之意,“若是杨太妃发现了什么那老内侍既然已经与她身边宫女冲突起来……太极宫里虽然没有太液池,却有四海池,又何必闹出了行刺这等事来?” “是那老内侍,身处内宫,欲给你那六哥报信而不可得,遂想出这样的方法来!”丰淳深深叹了口气,“此事我本未放在心上,意思意思的宽慰了几句杨太妃便作罢,是王子节仔细推断而出,为此彻夜未眠……让我想起母后当年是否也是如此为了父皇苦心筹划?只可惜父皇要了整个郭家为他尽忠,却连母后之死的凶手也碍着其身后家族不肯追究!更将你放在那昭贤膝下抚养……你可知道这些年来若非有薛娘子在侧,每每想到你养在那毒妇左右,我心中何等忧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五章 市中杀(十五) “他要告诉六哥什么?”元秀不解的问道,“这老内侍这些年来一直都守着罗美人从前住过的宫室不曾离开过,说起来太极殿除了大典的时候外平素都是不用的,自从先帝驾崩之后,更是只有杨太妃在那里住,平时咱们都住着大明宫与兴庆宫,他一个守着空宫的内侍能够得到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昔年琼王李俨与丰淳争位的事情元秀自是清楚的,而丰淳对这个兄弟的恨意也不难理解,元秀因是公主的缘故,又与李俨差了好几岁,与这个六哥谈不上什么恩怨,但她究竟是要站在丰淳这一边,又因为嘉城公主自幼就一心向道的缘故,与兄弟姊妹们的感情都不深,琼王李俨当初被丰淳借口元秀笄礼留在了长安,元秀也未放在心上——到底丰淳才是她亲近的兄长,就是丰淳当真杀了李俨,元秀也不过过府应个景儿罢了,她从小到大对这个六哥统共也才见过几面,自己又有同母所出的亲哥哥,若不是当着人的面,要叫她对李俨怎么个兄妹情深法,还真是难为了。 但如今听丰淳说着却是茫然了,罗美人比宪宗皇帝去的还要早一点,从那时候起这老内侍就守着宫门捱日子了,宫女尚且有放出去的一天,纵然因着年纪难以嫁到合适的人,总也是能过的,内侍因着去势的缘故,便是出了宫门也无法成家,尤其是服侍过贵人的内侍,跟着妃嫔之流身边总也是享受过的,像这老内侍这样的情况,罗美人死后若是没有旁的宫里要人,紧接着又是宪宗皇帝驾崩,若是宫女想要趁机出宫都是使得的,只有内侍出了宫也过不了常人的日子,还冷冷清清的,多半便求一个恩典继续守着旧主的地方,如此得一个忠诚的名声,到老进慈济所也算是条生路。 这种老内侍在宫里虽然资历久,但因为上头没了贵人遮蔽,从前服侍的贵人若是还有几个对头活着——譬如杨太妃,日子也是谈不上好过的,罗美人先前的宫女便都借着她去世出了宫嫁人去了,如今守下来的也就这老内侍一人。 他在宫里这样捱着日子,太极宫又是在长安三内里头最不常用的,却有什么消息要通知了琼王? 元秀却是糊涂了。 丰淳看了她一眼,脸色复杂,半晌方道:“那件任秋案,孟光仪上殿禀告之时你也在的,想来之后也是留意过的,你可还记得任秋之母任氏的来历?” 他这么一说元秀顿时想了起来——说起来这任氏,虽然是齐王的外室,但真正论起来还真是与琼王有关——先前宪宗皇帝带着后宫与群臣于骊山避暑之际,因着罗美人之父染病,当时琼王年少,齐王便自请陪了他回长安探望,为此还得了宪宗皇帝的夸赞。 只是那时候齐王也才束发一年,不过二八年纪,结果到了罗府之后一切如常,惟独告辞的时候看到了才为孀妇的任氏因家贫寻上罗家商议其夫的丧葬之事,任氏之夫虽然是罗家人,可是按着辈分还是琼王的舅父,如此来说,也勉强算是齐王的长辈,齐王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甚至出言询问,罗家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意思?若是罗家的女子,既然担了一个长辈的名声少不得要问一问罗美人的,可任氏只是罗家妇,又不是罗家女,她那时候丈夫已经死了,罗家乐得做个好人,甚至还帮着齐王寻了一处院子安置了任氏。 这任氏论年纪却是比齐王还要长两岁的,那时候齐王还没议婚,如此有了任秋后,齐王开始议婚了,才察觉到此事的重要,只是杨太妃虽然对任氏谈不上喜欢,却对任秋一向维护,再者宪宗皇帝膝下的诸子女里头,长女平津的例子已经在前,如今轮到了儿子,宪宗皇帝也惟有大怒一番、重叱了他后,又寻个由头赏赐了长孙明镜作为安抚,同时不许他认回任氏与任秋。 不过任氏也算有本事,固然齐王对宪宗皇帝畏惧如虎,这些年来对他们母子的抚养与照料倒也一直没断,就是长孙明镜诞下了齐王世子李钊后,齐王也不过是不再亲自去探望,但每个月的份例总是不少的。 “那老内侍是要提醒六哥此事么?”元秀皱起眉,“但,任氏的来历,连我都是稍加打听便晓得,如今罗家虽然谈不上多么得势,好歹当年之人都在,难道会不提醒六哥?再说当年三哥还是陪着六哥去了罗府呢!” 丰淳眼神晦明,摇头:“那时候李俨年纪小,记得不清不楚是一个,另外那老内侍身处深宫,等闲也难打探到宫外的消息,等他听到后,倒是立刻想起了此事,他去行刺杨太妃,一来是把事情闹大,可使宫外得知!二来,却是在告诉李俨,事情与杨太妃一系有关,他也未必脱不了关系!后面这一条,那老家伙倒是猜对了,我原本是打算借着任秋一案,好生收拾李俨的,可不想……”说到这里,他忽然住了口,若有所思,元秀皱眉想了片刻,道:“任秋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孟光仪还为此遇了刺,可是真的假的?” 虽然在京兆府的大牢中任秋说他是因为王展出言不逊,而那莺娘偏生又帮着王展讥诮于他,盛怒之下才杀死了莺娘,但若是如此简单后面孟光仪遇刺之事却显得使人狐疑了,若是王展的话——任秋案前前后后压根就不曾提到过这位司徒,毕竟王展的身份资历放在那里,就是杨太妃一系知道了此事,也不愿意轻易招惹上太原王——在宫廷之中为难与顶撞王子节是一回事,王子节虽然是王家之女,可王展乃是太原王嫡支家主,这对父女看尊贵自然是女儿为上,但论起了真正的分量到底还是数王展,杨太妃一系可不蠢。 孟光仪的上书解释此案没有提到王展也不奇怪,那时候正是王子节与丰淳和好之时,丰淳因王子节从罗美人生前老内侍忽然意图行刺杨太妃反而身死之事中,推测出了那老内侍分明就是欲要传讯警告琼王——此举勾起了丰淳对于辅佐宪宗皇帝的文华太后的追忆,加之王子节与丰淳在宪宗一朝过来也是一路彼此扶持过的,丰淳虽然因为昭贤的缘故对她颇有迁怒,可自己心里未尝不知自己这迁怒,一旦愧疚起来,自然是想方设法的弥补,就连既是新人又生得美艳的裴氏都被排挤到了一边。 在这种情况下,丰淳自然要给皇后面子。 不过元秀倒是想明白了为什么王子节在杨太妃遇刺之事上如此警觉,想来也是因为王展牵扯任秋案——甚至就是造成了任秋案的直接原因,先前她在宫里不得宠,加上多年无所出,宫里当时又已经进了同样出身世家、在丰淳面前毫无心结的韦华妃,又有一个世家庶女但美貌艳丽的裴氏,丰淳对昭贤太后怨恨之极,一个不小心,王子节或许不至于如高宗元后那样被废弃,但处置六宫之权说不定就要被分给华妃之流,对于任秋案自然也是极为上心。 任秋与任氏的身世对于长安权贵来说都算不上秘密,不过碍着皇家的面子并齐王妃长孙明镜的娘家不去提罢了,何况王子节身为中宫之主,对宫闱中事最是敏感,所以那老内侍借着旧主与杨太妃之间的恩怨以死提醒琼王,却还是被她察觉了。 王子节这边且不去多言,任秋案起得轰轰烈烈,闹得坊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最后却还是只判了任秋一人,虽然坊间因此认为天家公正无私,可相对于其先前迅速传遍坊间的声势来说这个收场委实是太过草率了。 如今丰淳又等于是承认了原本是有意借任秋案对付琼王的,而任秋案始终没有涉及到琼王不说,至今琼王还好端端的住在了琼王府里,显然那老内侍之一死还是有了效果的,到底琼王还是化解了丰淳这一计。 这并不奇怪,当时杜家似在对着丰淳步步退让,可是如今杜青棠重掌大权,元秀已经知道,这件事中,杜青棠或多或少怕是也是出了主意的,毕竟琼王年纪比丰淳还要小些,他当初受宪宗之宠,又被视做可能将丰淳赶下储君之位的人选,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王妃陶氏乃是杜青棠的外甥女,有这么一重关系,又回到了长安,琼王岂有不寻杜青棠求助的道理? 丰淳阴着脸郑重的思索着什么,却忽然一甩袖子,淡淡道:“没有什么,我想起来了,这兴庆宫你陪着昭贤住了好几年,想来此处你比我更熟悉一些,也没什么好看的,回兴庆殿吧。” 元秀抿了抿嘴,道了一声是。 回到兴庆殿时却见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的贴身使女正在与守在殿里的内侍说着什么,见到丰淳与元秀回来,两名使女忙过来行礼,丰淳随口问:“有什么事?” “皇太后留了两位阿家并李家女郎用午膳,想请太上皇与阿家也过去。”东平公主贴身大宫女云萝欠了欠身恭敬的回道。 “也好。”这时候看日影也确实到了用膳的时候,丰淳略作思索便答应了下来,又吩咐鱼安源,“将二郎与三郎也叫过来陪他们的姑姑们用膳。” 鱼安源答应着自去了,元秀心里明白丰淳之意,如今见上一回,以后自己轻易不再过来兴庆宫,这两个侄子年纪又小,估计再次见到也是他们到了开府与成婚的年纪了。 她神色一黯,却知道丰淳说了与自己此后不要轻易再见是对双方都好的选择,这一回宫变充分证明了丰淳论手腕与能力比之杜青棠与邱逢祥都要差上了不知道多少,也因此他被废弃之后杜、邱两人都不怎么把他放在了眼里,若是元秀下降的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她所下降之人杜拂日,乃是杜青棠唯一的亲侄儿,在这种情况下,元秀的一举一动难免被朝中之人揣测,若是她继续与丰淳亲近,那么本该随着新君的继位从而逐渐淡出人们视线的丰淳也不免常常被人提起,李銮又不是开国之君,册了自己尚在的父亲为太上皇,那样太上皇被提一提也没什么——丰淳坐过九五至尊之位,还正当壮年,在这种情况下,他被提及越多,越有可能被人拿来大做文章,到时候局势再有变化,杜青棠与邱逢祥说不定就要考虑一劳永逸。 而对于元秀来说,虽然皇位换了人她一样是公主,甚至因为新君是她晚辈的缘故,笄礼上面她很有可能被晋封为大长公主,然而宫变怎么说都是皇家的耻辱,她将来的夫婿还正是造成这一切的人之一,如此见一回必然追想一回,于夫妇之道并无益处——并且她如今依旧贵为公主,可真正论权杜氏隐隐之间却是在了皇室之上,杜拂日看似温文尔雅,比之昌阳公主的驸马崔风物的不食人间烟火似更加的可亲,实际上杜青棠潜心教导多年、宪宗皇帝都暗中召见过的人岂是简单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六章 市中杀(十六) 虽然因着丰淳被尊为太上皇,王子节也从皇后变做了皇太后,住的地方也随之变化,然而交泰殿里的器物倒有大半是看着眼熟的。 注意到了元秀的目光,王子节以袖掩嘴,轻笑着道:“这些都是从蓬莱殿上带出来的,九娘可是看着熟悉?” “正是。”元秀点了点头,杜青棠与邱逢祥在生活用度上面看来的确是不曾亏待了丰淳与后宫的,不过才这么一想,元秀又暗骂了一句——这些东西,原本就是皇家的! 她定了定神,打量着王子节道:“方才听五哥说皇太后因身孕的缘故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如今看着确实瘦了许多,只是精神似乎还好,倒是让我放了些心。” 王子节穿着颇有魏晋之风、宽身广袖的夏衫,石绿色底儿上面绣着葱翠的柳叶芽儿,襟袖处都掐了几圈银丝雷纹,挽了抛家髻,簪的珠翠不多,但件件上品,斜插的一支步摇上面一挂三垂珍珠串,从末到上正是由大到小的排了上去,霜雪般的腕上套了一只碧玉镯子,算一算时间,她如今身孕也才只得两三个月,还不到显怀的时候,再加上王子节如今穿的衣衫宽大,却是半点儿也不似有孕。 她听了放下袖子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孕中难免挑一些,好在如今也不忙,倒是将心思皆分到了吃上头,今儿的香椿炖蛋你们可莫要错过了,从前宫里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你们年纪小,怕管束上面一个差错,下面的人弄错了香椿与臭椿,那可不得了,因此你们那儿素来是不给这个的。” 她话音刚落,性.子最急的云州公主已经忍不住插话说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是五嫂你自己喜欢此物,所以才不给我们。” 她这话又似玩笑又似当真,王子节倒是和气的笑了笑:“我从前可是一点也不喜欢的,但听身边人说有了身子胃口到底不一样,往常最喜欢的这会都吃不下,反而是那些从前碰也不用碰的,这会竟是成天的想着。” 李十娘因为是外人,她的兄长还和宫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虽然算起来与王子节还沾着亲,这样的场合却只是沉默,然而东平公主也是坐着不动,偶尔随着笑上一笑,元秀看她沉默得有些异样,但想着如今皇室怕是任谁性情也要改上一改了,毕竟梦唐李室虽然衰微了许多年,中间也不是没有被权宦之流彻底架空当做了傀儡的,怀宗皇帝往上数个两三代,几位帝王被弑杀的都有,只是那样好歹也是个毒杀,总要给皇家留最后一份体面,对外说一声暴毙总还是全了君上的尊严。 如邱逢祥这样直接逼宫的,在本朝比起来也只有肃宗皇帝病重之时,李辅国自恃功劳闯宫惊死肃宗那一件了——那也还不是冲着肃宗皇帝去的。 更何况因着宪宗皇帝英明,一朝整肃下来,国有中兴之象,宪宗的子女里头,也许平津公主还能记一记当年王太清乱政与曲平之骄横之举来,到了嘉城往下的几位公主皇子时,宪宗皇帝与杜青棠都已经彻底稳定了局面,虽然不能与贞观开元比,然而诸镇重新来朝不说,对长安皆不敢怠慢,就连回纥等异族待唐人都客气了许多…… 东平这几位金枝玉叶早已习惯了皇族高人一等的俯视之感,这一回的宫变便是俨然重新打落尘埃,又都不是经历过风雨之人,性情转变再不奇怪。 元秀这边想着,让她先行一步到这交泰店来的丰淳却已经换了一身秋香色常服进来了,众人忙起来见礼,丰淳平静的免了,在王子节让开主位时又扶了她一把,人都坐了下来,他才问:“二郎与三郎还没有过来吗?” “今儿太阳大着,想是赵氏与曹氏担心晒着了他们,使人刻意挑了浓荫处走所以慢了些。”王子节这会与丰淳相处随意了许多,温言猜测道。 若是往日里这样一家子齐聚的时候总是不乏热闹的,如今众人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王子节说了话后场面竟要冷了下去,她只得打起精神来,随手指着云州公主头上一支珠钗问:“这个我倒没见你戴过,可是纪美人留给你的?钗子精致倒也罢了,上头那一颗珍珠品相却是极好的。” 按着王子节想的是如今想不冷场也只有谈论些女子感兴趣的钗环之物了,毕竟杜青棠与邱逢祥到这会还不算亏待了他们,这会谈一谈这个还是没什么的。谁晓得云州被她一问却是面上飞霞,低头不语。 见这模样众人哪里还猜不到缘故? 丰淳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王子节脸上笑也少了几分,元秀只得出声道:“要说十妹的珠钗虽然好,但上面只嵌了一颗珍珠,若不配了其他首饰来用难免过于单薄,倒是太后发上这只步摇,这三挂珍珠却是可爱。” 王子节笑了笑:“这是前几日翻旧物时寻出来的,我啊如今精神也是渐渐的乏了下来,不过戴个新鲜,九妹若是喜欢,与这个差不多的倒还有一支,只是步摇的簪身是血珊瑚雕琢而成,想我这年纪戴了却是太过艳丽了些,九妹这年纪倒是正好。” “太后正当芳华,有什么戴不得的?”元秀也不客气,这些东西她一向不怎么放心上,王子节出身世家也未必上心,何况如今被尊为太后,更是没什么可想的了,言语之中就应了下来,王子节便转头吩咐杏娘:“去把那支血珊瑚步摇取个合宜的匣子装了,一会阿家回大明宫时与阿家带上。” 杏娘答应了一声,正待转身,却听云州公主撇着嘴道:“五嫂好生偏心啊,一般是妹妹,我与八姐可还坐在了这里,当着咱们的面,就要单独给九姐好东西,却把咱们丢着不管,真真是叫我们伤心难过!” 说着她拿扇子越过了元秀去扑东平,嗔着让她出言帮腔:“八姐你说是不是?” 她这一扑却被东平拂了开,才皱着眉道:“一支步摇罢了,你好歹也是一国公主,先前纪美人难道还没留几匣首饰给你?就是先帝的赏赐也未必会少了,怎么还要盯着五嫂这里的?” 云州本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情,她与元秀年纪仿佛,自小就喜欢与元秀比着,偏生宪宗对唯一的嫡女到底另眼看待上几分,因而对元秀自有许多不服气的地方,不过都是些小孩子意气,如今皇室经逢大变,她半是与元秀相争,半是看丰淳一直沉着脸,心有不忍,打算借着刁难王氏来活跃下交泰殿的气氛,却不想东平这么一说,反倒让殿上尴尬起来。 元秀一皱眉,往常这种场合都是云州挑事,末了昌阳与东平出面劝和,今儿倒是反了过来,她伸手按住气愤的云州先好言道:“八姐与你开玩笑呢,看你果然就要当真了,可不要上了她的当!”末了又对依旧冷着脸的东平公主温言道,“十妹素来性.子急,八姐何必逗着她呢?” 哪里知道东平公主听了却没有立刻就着她给的话题说下去,反而把头撇到了一边,似乎极为不耐烦。 看到这模样云州公主眼圈儿顿时红了,再看上首王子节也有点挂不住笑容,先前在蓬莱殿时她是皇后,无子,宠爱也不多,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对这些小姑自然不敢怠慢了,如今丰淳已经被废弃,新君又不是她生的,这会腹中子嗣无论男女,将来最多封个爵罢了,以后的日子无非是陪着丰淳颐养、专心伺候自己的孩子,这几个小姑还要如此不省心在这里闹起来,以她的家教自是做不出来掀案赶人的事情,但眼神也冷了下来——她如今可没那个心情圆场了,当下扶住了丰淳的手,淡淡道:“五郎,我身上忽然有些不爽快,去后面一下!” 李十娘正愁脱不开身,当下不假思索就要出言陪伴,然而丰淳冷眼看着自己的三个妹妹,恩了一声:“我陪你去罢。” 王子节诧异于他的回答,但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心绪复杂的点了头:“好!” ——复位已无望,如今他们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在兴庆宫中老死,而三位公主不是皇子,到底是要下降的,也许尊荣不比从前,但场面上总也过得去……从今而后,这三位公主到兴庆宫来的机会也不会太多了。 从今而后,血脉的牵连依旧存在,只是他们与她们的路途已然分开。 丰淳不是不重视不关心这三个妹妹,但如今他已无能为力,他所能做的,不过是陪着王子节,并兴庆宫中其余诸妃及两个幼子,聊度余生。 见状,李十娘心思却也转得快,起身道了一句:“我有东西落在了马车上,现在去取下。”说着见殿里三位公主分明已经无暇管自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人都走了,只剩了一群宫侍垂手在旁,不敢上来劝说,见此情景,元秀也沉了脸,用力按住了要跳起来与东平公主理论的云州公主,冷冷道:“咱们如今难得见一回五哥,你们当是从前那样可以肆意而为不怕浪费了今儿的机会,那便给我滚出去!我单在这里用了午膳走!” 元秀虽然性格之中不乏娇纵,但皇室礼仪自幼学起,却是学的不差的,身为皇室中人言行举止皆要显出气度来,先前她的涵养与礼仪都是昭贤太后指导了薛娘子亲自盯着练出来的,就是怒极了对着宫奴也要先镇定了神色,至于再使人拖下去打死那却是另一回事了…… 如今这样当众发作还是头一回——还是对着自己的姊妹。 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都愣了愣,云州刁蛮惯了,顿时眼睛一瞪,就要不依不饶的与她大吵,然而被元秀森然一望,也不知怎的竟气势一弱,东平公主倒是一言不发的起了身,拉着云州向外走去。 待王子节估计着她们闹得差不多了,换了件绛色宫衫与丰淳复回殿上后,却见元秀独自坐在下首,正和蔼与卫王并魏王说着话:“……楼后边靠东的角落里,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了。” 去马车里取物的李十娘则是乖巧的跪坐在元秀的下首。 卫王一如既往的沉默,魏王却是欢喜的靠住了元秀身边追问:“当真是山鸡么?” “羽毛五颜六色的,也许是吧。”元秀本要详细回答,但见丰淳与王子节都回来了,忙起身带头行礼,随口敷衍道。 丰淳与王子节一起免了,问道:“在说什么五颜六色?” 元秀还没回答,魏王已经抢着道:“九姑在和我们说兴庆宫里有趣的地方,说是花萼相辉楼后有一窝山鸡,父皇,儿臣一会可以去看看它们还在么?” “御兽园里这些东西……”丰淳才说了一半又住了嘴,似想到如今御兽园也未必能够随意出入了,顿了顿方道,“好端端的宫里哪来的山鸡?” 却听元秀一本正经道:“五哥不知,确实有的,只是不知道是山鸡还是旁的什么,那地方林深树密,等闲不会过去,我也是有次无聊想藏起来吓唬采蓝她们才跑了进去,结果还被啄了一口。” “痛么?”魏王似乎极想自己跑去看看,闻言忙打探道。 “痛是痛的,只是它们生得好看,我又担心说了出来宫人要去抓了它们,便没告诉旁人,你们可也手下留情些。”元秀点一点他头,“好啦,就要开席了,你们且回去坐着。” 魏王自是应了,与卫王一起回了自己席上,如此这一顿饭因着山鸡的话题倒是吃得还算妥当。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七章 市中杀(十七) 午膳毕后,丰淳亲自送元秀登车,先前被赶出殿的东平与云州却是王子节知道事情始末后,派杏娘追了出去,引她们到一处水阁用了膳,如今因丰淳亲来相送,都没有提前登车,而是站在了车边等待。 丰淳看了看她们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去罢。”东平与云州闻言,复行一礼,各自登车。 元秀抿了抿嘴:“五哥保重!” 丰淳默然点头,元秀又认真看了看他,方转身登车,上车之时丰淳又从旁扶了她一把,低声道:“今后为人之妇,与帝女不同,当戒之慎之,夙夜无违!” 这番话俨然送嫁,元秀知道他这是晓得无法出现在自己出阁时,特特提前说了,只是她心底一酸,想来丰淳还不晓得,今日兄妹之聚,归根到底是为了引出魏州的刺客,如今回宫去的途上也不知道会有何等样的经历? 丰淳方才在龙池之畔让自己此后不必再来……如今这一别若成永诀,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元秀恍惚的坐好了,旁边的李十娘正要跟着上车,却被丰淳摆手阻止,他掀起车帘低声道:“有一事我险些忘记了,你附耳过来。” 元秀茫然问:“是什么?” 丰淳靠着她极近,几乎是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仔细邱逢祥!” 元秀没想到他是要说这个,怔了一怔之后,却觉得凉意遍体,她不知道丰淳此话之意究竟是什么?是已经知道了邱逢祥与杜青棠打算以自己为诱饵之事,而邱逢祥曾提前告知与暗示自己设法拖上了杜拂日垫背,但这里面邱逢祥也不安好心?还是……邱逢祥明面上同意善待丰淳,但私下里却另有所为? “如何仔细?”元秀不觉下意识的问道。 丰淳这一回却没有附耳回答,而是一字一字,极为缓慢道:“永、远、不、要、相、信、他!” 这一句话几乎是从齿缝之中挤出一般,语气之中的怨毒与伤痛让元秀吃了一惊,然而不待她仔细思索,丰淳已经挥手道:“时辰差不多了,你们走罢。”话语未毕,早已等得急了的李十娘干脆利落了应了一个是字,飞快的钻进车来,不必看她脸色,元秀也知道,李十娘是迫不及待想要送自己回了大明宫便脱身去。 她心中冷笑了一声,放下车帘,淡淡重复了一遍:“五哥保重!” 兴庆宫在永嘉坊之南,安兴、胜业两坊之东,其西南便是东市,元秀一行入宫时走的是正门兴庆门,出宫的时候,若是按着近,该是金花门,只是先前元秀等人下车后,仪车却停到了明光门附近,如今便也就从明光门出去,元秀心知这定然是因为若走金花门,则出去之后先有一段窄巷不利伏兵的缘故,走明光门也可从兴庆宫南的道政坊旁略为绕路,如此也等于是给予刺客多些选择。 元秀对这样的安排毫无异议,她思忖着贺之方若是当真照杜青棠筹划的那样打算为贺夷简杀了自己,那么被派过来的刺客多半还是夏侯浮白,一则夏侯浮白见过自己,由于贺夷简当时百般纠缠的缘故,夏侯浮白还不止见了自己一次,如此可以避免杀错,二则贺之方畏惧杜青棠如虎,对于长安更是心怀警惕,这一回不但要在杜青棠的眼皮底下动手,刺杀的还是一位公主,等闲之人贺之方是定然不放心的。 对于夏侯浮白的身手,元秀虽然见过几回,但对此人深浅到底不知,不过料想李十娘在长安女郎里面身手再好,比之当初的薛娘子都有所不及,而薛娘子当初因贺夷简出言干涉自己教导元秀箭技,愤怒之下连珠十箭射向了贺夷简,却被夏侯浮白在旁轻松拦下,可见夏侯浮白比薛娘子又要高明许多。 再者薛娘子若在此处定然愿意以身相代自己,而李十娘可未必会这么做! 不过虽然河北的刺客当众在长安城内刺杀了一位公主,足以让杜、邱两人大做文章,又可以顺势抹黑河北,甚至趁机否认诏书之真假——前面才将血诏明示天下,又推出了徐王为证说要匡扶正统,后面居然就派人刺杀皇室公主,长安自然有理由说河北手中诏书乃是伪诏! 甚至还可以连徐王也不认了,原本宪宗皇帝的这个爱子,虽然因着其生母盛才人在宪宗皇帝去世时自愿随殉的缘故在当时颇引了许多人注意,但那时候徐王李佑不过六岁光景,年纪尚小,除了皇室中人外,外臣认识他的都不多,长安这边借着河北行刺公主之事一口咬定了真正的徐王早已死在了宫变当晚——哦,是在宫变中受了重伤,因宫变之后长安事务繁多,所以一时间宫里没传出这个消息来,后来死了,因年纪小,又赶着新君人选定了下来,为免冲撞都已经悄悄敛完了——魏州哪里又出来了一个徐王? 是元秀公主所托连同血诏一起送到了魏州?那么河北的刺客又怎么跑了过来行刺元秀公主?这分明是因为血诏与徐王都是假的,为了杀人灭口! 至于这个说法天下有多少人会相信,而魏州会不会逐条反驳……以杜、邱的为人,自然会将其逐渐润色完善,至少完善到了让绝大多数人都信的地步——假如杜青棠不是还想借此事试探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的话,这一场做饵的局里,元秀的生死并不重要。 但如今既然要借贺夷简对元秀的恋慕,试探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那么,元秀必须活着——至少刺杀发生后旁观者与河北安插在长安的探子都认为她还活着,还有救治的指望,如此消息传到了贺夷简耳中,方有试探的效果。 否则人都死了,贺夷简对元秀再怎么喜欢,总还不至于发疯到了为了一具尸体与贺之方反目,继夏侯浮白之后,再送一个高手到长安送死! 元秀对杜青棠与邱逢祥本不信任,方才听了丰淳意味深长的警告后,对此行更是不抱太大指望,她不由瞥了一眼旁边的李十娘,猜测杜拂日让她代替采蓝和采绿过来陪伴自己乘坐一车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十娘和她长的并不像,可凭心而论她也算是一个美人,况且赵郡李家的嫡出女郎,论气度论仪态,比之宫中的金枝玉叶却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邱逢祥宫变,赵郡李氏其他人且不去说,但李复是绝对脱不了关系的。李复年少有为,还有家族作为后盾,杜青棠不至于转头就坑了他的胞妹一把,所以叫李十娘与自己同车,应不至于是李代桃僵,那么是什么呢? 是做好了自己一旦身死后,让李十娘以公主的姿态蒙混路人吗? 这也不太对,河北这些年来陆续安插到了长安的探子可不少,他们或许没有直接见过元秀,但贺家父子出于不同的目的对元秀定然是留意过的,这些探子纵然有人连元秀的画像也未曾见过,可是李十娘在长安却是风头极劲,本城居住数年而不认识这位女郎的人还真不多。 要她来冒充元秀,放到了京畿之外的地方或许是可以的,在长安,此计可不通。 元秀飞快的思索着,却见宫车辘轳之间,绕过了道政坊的坊墙,前面,已是东市。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八章 市中杀(十八) 宫变过后才十几日,东市又已恢复了往日的喧嚷,即使车帘低垂,也能够听到外面明显稠密的人声,以及从市墙里面传出的呼喝叫嚷。 元秀已经许久不曾从这里走过,见状难免想起当日与贺夷简见面之景,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不由僵了一僵,说到底这一回设计魏州,一切的谋划计算,都是建筑在了贺夷简足够的重视自己的基础上。 长生子其实不必自己受重伤,为了元秀承诺的配有全部谶图的推.背.图他也要再回长安,元秀之所以不告诉杜青棠这一点,一是为了不承认血诏与徐王之事出自自己之手,虽然这件事情彼此心照不宣,但明着说出来又有不同——若是不说出来,那么一旦河北与长安言和或者是河北战败,大可以把事情统统都推到了徐王身上,什么徐王伪诏之类,也就算是对天下有个交代了,但一旦说出来,杜青棠与邱逢祥就不得不杀了元秀,毕竟她所作之事对于长安来说绝对不算小,若开此例,接下来旁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二却是为了加重自己在杜青棠与邱逢祥眼中的筹码,如今四十万神策军心向着邱逢祥,堂堂皇室沦落为傀儡,生死皆集他人之手,对于如今的邱逢祥与杜青棠来说,长安乃至于整个京畿都已经不是问题,唯一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就是藩镇,有兵有马、几如自成一国的藩镇。在这些藩镇之中,最强大最有威胁的当然是河北。 而河北三镇素来同进退,作为三镇之一的魏博镇唯一继承人,贺夷简的地位与态度因贺之方而重,却因为他恋慕元秀的缘故有机可趁。那么以杜青棠的为人,在彻底利用完此事前,对元秀总要客气些。 元秀到这会已经不在乎杜青棠对自己的态度,她在乎的是李室越发衰微,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得不选择与废弃了丰淳的人合作,以此来证明皇室存在的价值,避免彻底为外人所控制的局面。 尽管她也知道,如今的皇室虽然子嗣不少,但资质皆是平平,如此下去,想要扭转局势,几不可能。元秀虽然在心灰意冷时闹过出家,实际上对于道家之术兴趣并不大,可如今却总是走神想到了那幅推.背.图——国祚将尽,那一谶,究竟是真是假? 正自思索间,马车旁侍卫的呼喝声与路边女奴惊叫声次第响起,旁边的李十娘吃了一惊,差点没跳起来:“怎么回事?” 今儿到兴庆宫来,元秀的侍女都没有随行,只带了李十娘一个,在这种情况下,外面的侍卫自然以为是元秀在发问,有人急急禀告道:“是几驾马车受了惊撞在了一起,把前面的路堵了大半,有几位小娘子被从马车里面摔了出来,贵主但请放心,长街宽敞,咱们略略帮着收拾下就能过去。” 元秀恩了一声,对李十娘道:“你功夫好,不若出去车辕上面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事。” 她想杜氏既然特别安排了李十娘过来,定是有其用意,因而如此吩咐,李十娘闻言也不推辞,她是早在听见了惊叫时就好奇了,不过是看着元秀不发话,到底在公主面前不敢怠慢罢了,这会一听便也不多想,欣欣然的掀了车帘向外去,只听她边出去边问赶车的侍卫:“那几家马车倒是华美,只是看着眼生,却不知道怎的竟撞在了一起?” “回娘子的话,是这么回事,方才往胜业坊那边去的一驾马车好端端的受了惊,在道上急跑起来,车夫拉了几把没拉住,正要大声招呼行人闪避,却不想先从胜业坊那边的转角处冲过了两驾并驱的马车来,三车恰好就撞在了一起,其中一辆马车里面一个使女未曾抓住,竟飞了出来!”那聊充车夫的侍卫回道。 元秀知道李十娘因着李复与长安各家郎君交好的缘故,素为禁军中的世家子弟照拂,听那侍卫回答得详细,犹如自己垂询一般,猜测着此人当也是认识李复的。果然听李十娘接着道:“郑慕郎,你说的简单,好好儿的马匹,怎么说惊就惊了?” “咱们给贵主赶着车,哪里会仔细去看旁边的马?”那车夫微哂道,“前面也把马都扶了起来了,却不知道那摔出马车的小娘子可要紧不?” “你是说那个小娘子吗?怎么还是躺在了那里?”李十娘闻言,似乎也发现了那被摔出马车去的女奴,咦了一声,重新揭起了帘子对元秀道:“贵主,那边几家却也不管这小娘子的死活,臣女过去瞧一瞧她可好?” 元秀淡淡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你去吧,若是受了伤又无人理会,不妨问一问附近可有医馆送她先去。” “贵主仁善,想的却比臣女周全多了。”李十娘笑着道了一句,跳下了车辕去看那使女,旁边禁军多半都认识她,晓得这位李家女郎乃是个身手好的,如今就在眼皮底下,还是看一个小小女郎,自是都不放在心上,只有先前的郑慕郎扬声提醒:“十娘子快一点,莫要误了车驾。” 元秀挑起了车帘,却见距离她所乘的仪车大约三十步处,一个穿着翠绿衣裙的小使女面朝于下俯在地上,似乎摔得不轻,不过看身子偶尔也动上一动,倒也不似垂危的样子,李十娘步伐飞快,走到了她身边,仿佛先问了一句,那使女却没了力气来回答,她便俯下身去检查那使女的情况,就在这时,那小使女忽然一个灵巧的翻身,手一甩,数柄飞刀直袭李十娘前胸! 跟着那小使女一掌切向了李十娘颈侧,同时横腿扫向了李十娘之下盘!看那小使女的身量也不过十三四岁,出手却利落干脆,俨然是动手熟了的一般! 元秀双眉一扬,今儿的目标与正题按理应该是自己才对,怎么先与李十娘动上了手?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原本围绕在了马车四周的侍卫,见李十娘被攻击,那小使女身手还不赖,哪里不知道这是遇见了刺客? 虽然不知道这刺客为何目标会是李十娘,可这些人都与李复交好,自然不能坐看他的妹妹李十娘与那出手狠辣的小使女继续交手下去,当下除了郑慕郎几个距离仪车近的侍卫,其他几名侍卫都拔出了刀喝道:“抓刺客!” 元秀看着他们未经请示便撇下了自己这个金枝玉叶去保护一个臣子之女,嘴角勾了勾,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她如今有些明白杜青棠的安排了,借用这次变故将马车里唯一与自己同车之人引开——这里面少不得考虑到了李十娘的身份——主要是她的兄长的人缘,不说宪宗皇帝时,若是如今丰淳尚且在位,这些侍卫也未必敢如此为了朋友之妹撇下了身份高贵的正主儿,可现在丰淳被迫退位,继位的李銮说起来是元秀的侄儿,实际上大权皆在了杜、邱二人手中,在宫变之后,李复亦是越发的在长安活跃,尤其杜拂日一夜成名,这里面少不了他的功劳,明眼人一望可知,杜青棠接下来对李复定然是要重点栽培的。 如今元秀这个公主衔在许多人眼里可算不了什么,无非是看着她乃是要下降杜拂日,郑慕郎几个倒还清醒,但也没有叫回那些围上去帮助李十娘的侍卫,只是低声提醒附近之人谨慎,而他提醒未毕——身后已经十数支劲弩射来! 弩箭势道之强,一名全身甲胄的禁军士卒只因动作略慢,未曾来得及转身,竟被一支弩箭从后至前贯穿,几乎是一声未响的一头栽倒了下去! 而这一波弩箭,大部分,都是直接对着如今已经只有了元秀一人的马车而去! 夏侯浮白虽然是豁出命去完成这回刺杀,但能够保住自己的命,他也未必会放弃——这样一波箭雨几乎是立刻将蒙在鼓里的一干侍卫打懵了! 郑慕郎在箭雨来临之际反应极快的躲入了车辕之下,饶是如此还被一支弩箭射穿车辕、一直擦着他的脖子拖出一道深深的血痕来!这一波箭雨完了他方醒悟过来,顾不得身边人取出盾牌遮挡,一把掀开车帘,惊叫道:“贵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八十九章 局中之局(一) 东市之旁的刺杀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长安大大小小的坊市,前几日,才以新君的名义诏告天下,元秀公主将在月底的笄礼之后下降杜青棠之侄杜拂日,如今又是这位公主遇刺——据说虽然未曾当场身亡,但从东市之旁一路拖延到了丹凤街的血迹却是在后面赶到的禁军士卒踩踏过去都无法完全掩盖的——事后宫中派了内监沿途洒扫泼了许多的水才将血迹洗去! 洒扫的过程中,一个内侍趁四周人不注意,飞快的将一块带着血迹的泥块扫入袖中,接着才继续若无其事的打扫了起来。 这块泥块在这内侍即将回宫时,与一个路人擦身而过时已经转移了地方,被带到了修政坊中一户人家,小心翼翼的摊到了雪白的素绢上,但见黄土之上血迹已经变作了漆黑之色,足足渗入土下半寸,可见当时之惨烈! 焦陈氏仔细估量了一下这块泥土的分量,皱眉道:“夫君,这一块泥怕是信鸽带不动吧?” “只要确认了泥上之血乃是人血,何必连泥一道带出去?”焦大郎摇了摇头道:“此事还是要请市井中人来看一看,他们每日里杀鸡宰豚见得多了,一般的血腥气,也只他们能够辨认得分明。” 焦陈氏这才松了口气,叹息道:“那位贵主当真是好模样儿,如今可真是可惜了!” “噤声!”焦大郎正琢磨着要怎么才能够不引人注意的确认了泥上之血的真假,闻言立刻沉下了脸,低声警告道,“咱们虽然是为贺家做事,可如今当家作主的乃是节帅,六郎到底只是郎君!况且节帅这么做也是为了郎君好,妇人之仁,多的什么嘴?” 梦唐女子惯来泼辣,这焦陈氏跟随丈夫多年潜伏长安也是个厉害的,闻言毫不相让道:“那贵主年纪不过与三娘差不多大小,看着模样也当真是个倾国倾城的,不怪六郎喜欢着她,若不是因为出身皇室如今局势又变幻成了这个模样,六郎或者尚主,或者她不是皇家之女,只是寻常世家贵女,六郎定然是要娶了她的,我惋惜几句又有什么?这会是咱们自己的家里,若是连这一个家也治不好,咱们还能在长安活到现在?!偏你最能,没的挑我的不是!” 焦大郎被她这么一番急风暴雨的斥责只得无奈认了错,却听焦陈氏发作过后又皱眉道:“只是夏侯浮白足足往马车里射入了十几支劲弩,我在远处看着仪车都差不多要散了架了,那贵主在宫里养得娇俏粉嫩的,怎得竟未当场咽气?居然还能够拖到宫廷里去?” “血流成了那个样子纵然有仙丹恐怕也难活命了。”焦大郎知道她的意思,“夏侯浮白这等高手就是魏州也不多的,他惜命也不是没有出手,如今只盼望他能够拖上一拖,如此杜、邱寻不到他的踪迹,若是误以为他已经逃出了城,放出信鸽命令沿途之人追杀,咱们给河北的消息正好趁这个机会混水摸鱼飞出去,免得老被城头的弓手射杀,毕竟手里的信鸽也不多了。” 焦陈氏点了点头,问道:“那么贵主的情形……” “不论这位贵主是生是死,咱们总是要往死里报了。”焦大郎道,“六郎对这位贵主念念不忘,节帅费尽了心机才把他哄去淄青给楚家贺寿,这些日子以来他隔三岔五的来信无非就是要我们打探元秀公主的动静——若是知道了贵主没死只是重伤的消息,这会魏州已经出兵,此乃大事,可不能因一介女子而耽误!再说元秀公主已经进了宫,咱们宫里虽然也有些人,可如今刺杀之事一出,邱逢祥定然盯得极紧,等闲查探不出消息,就是有什么消息怕也难带出来,所以不如直接绝了六郎的念头,如此还能让节帅省点心。” 焦陈氏也点了点头,只是道:“不过节帅那边到底还是要说一声,免得那位贵主当真没死,回头长安再传出来消息,六郎知道了又要与节帅置气。” “这个不要紧。”焦大郎微微一笑,“咱们这会打听到的元秀公主已经死了,回头宫中又传了出来旁的消息却与咱们与节帅有什么关系?谁又晓得那杜青棠在打什么主意?六郎虽然喜欢那位贵主,也到底是节帅看着长大,亦是聪慧之人,岂会想不到这是杜青棠故意挑拨吗?” 焦陈氏认真想了想,觉得并无大的破绽,方欣然点了头:“那便如此罢,只是放信鸽时好歹仔细些。”这一句却说得极为慎重了。 焦大郎颔首:“咱们在长安也这许多年了,何尝出过差错?三娘四娘都在这里,我又岂敢不小心?” “三娘四娘,唉!”说到这个焦陈氏也叹了口气,“她们跟着咱们虽然一旦事发也逃不了,究竟跟着咱们长大的,要说大娘与二郎放在了魏州虽然有叔叔他们看拂,到底不在自己眼前,还不知道如今怎么样呢?上一回听说大娘生了一个小郎君,算一算日子如今也会爬了,可惜咱们却只能想一想,连些小孩子的东西也不敢买。” “当初既然选了这条路,如今再说这些又何必?”焦大郎究竟是男子,却是比她看得开的多了,坦然说道,“还不如想一想好的,咱们再在这里待上三五年,到时候寻个思乡的借口请求回魏州,节帅未必不肯应允。” 两人彼此对望,都暂时将思归之意压了下来,焦陈氏亲自上前将帕子包起,道:“市井中寻人容易,只是你究竟用什么借口去问?事后若是不灭口,难免会被说出去,若是灭口,这会因着刺杀之事,禁军就差挨家搜查了,若是平白的没了一个人,恐怕是极引人注意的。” “既然无论元秀公主死活咱们都要给节帅那边报一个死字,这个也不急了,你且把它藏好了。”焦大郎想了一想道,“这一回的信先报了回去,等到了回头刺杀之事渐渐淡了下来,咱们再使了人来验看这血究竟是不是人血,另外,元秀公主就算未死,恐怕伤得也是极重的,宫中拖延不了几日,届时也好看一看情况再定如何禀告。” 焦陈氏答应着去了,留下焦大郎在室中来回踱步,面色凝重的自语:“夏侯浮白,你可莫要轻易被抓住,若是抓住了,但请速速自裁,免得坠了你河北第一高手的身份!” 不是他诅咒夏侯浮白,毕竟夏侯虽然武功远非他们这些细作能比,可要论到了套话与反套话,抵抗刑讯逼供的能力,细作都是自小练起,可比夏侯浮白专业多了,况且在焦大郎眼里,夏侯浮白是贺之方中途招揽的高手,对魏州可未必有多少忠心。 夏侯浮白的实力,就是放到了长安这边来也是有招揽的价值的,所以杜青棠与邱逢祥这一回未必肯杀他,多半是想活捉了一面套着魏州的情况一面收入麾下使用。 受贺之方的影响,魏州对于杜青棠素来忌惮万分,如焦大郎这样久在长安为间的更是小心翼翼,除非极为重要的情况,否则轻易不肯与魏州联系,就是因为与杜青棠同在一城,惟恐露出了什么破绽来。 连剑南燕寄北、当年声名绝对在夏侯浮白与楚殷武之上的燕侠,当初杜青棠不过是略施小计,就算计得燕寄北落荒而逃——焦大郎一点也不认为贺之方派夏侯浮白在杜青棠眼皮底下刺杀元秀公主是个好主意——若是其他公主或许还要好一点,元秀公主才被新君下诏下降杜青棠的亲侄,在这眼节骨上遇见刺杀还只剩了一口气——杜青棠若是不追究出个答复出来,岂不是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 还有皇室,不管皇室如今是不是傀儡,究竟还占据着大义的名份。 元秀公主贵为宪宗爱女,又不像平津公主那样素来有着放.荡的名声,这位公主殿下除了以美貌闻名外,一言一行纵然有刁蛮娇纵处,只看着她的身份也算得上守礼之人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刺杀,天下之人难免会因此厌恶河北——尤其是那一干士子,单是冲着遇刺者乃是一位正当少年的无辜美貌公主,他们手里那支笔,也定然饶不得魏州。 不过这些其实问题也不是很大,只要河北赢了这一战,文人的笔,风向一向都转得很快。也许贺之方是出自这样的考虑吗?焦大郎站住了脚步,若有所思。 烽火欲连天之际,刀与剑的道理,才是真正的道理。 从亘古以来,这才是真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章 局中之局(二) 不过焦氏夫妇没能想到的是,正当他们虔心祈祷着夏侯浮白能够逃出生天、或者战死时,夏侯浮白却正正襟危坐在了明堂之下,一脸恭敬道:“杜相所托之事,某幸不辱命!” 堂上坐的不只是杜青棠,还有邱逢祥,两人先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认认真真的看罢了桌上一幅长绢,绢帛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着河北三镇这些年来的兵力、赋税、关要、重要将领……甚至还有三位节度使后院之事,并夏侯浮白已经知晓的、河北陆续安插到了长安的探子名单。 其中焦氏夫妇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一份长绢分量可想而知。 但杜青棠与邱逢祥神色都是淡淡的,看不出来喜怒,见此,夏侯浮白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了越发凝重之色。 半晌,邱逢祥掸了掸衣襟,似笑非笑的对着杜青棠道:“是杜相的人,咱家就先回避了。” “邱监慢走。”杜青棠毫不客气的目送邱逢祥远去,方看向了堂下的夏侯浮白,他思忖了片刻,似在考虑合适的措辞,方道,“这些年来,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之名也算是天下有闻,你已做得不错。” 他这么一夸夏侯浮白更是难掩失望之色,低下了头道:“某自知愚钝,但想为杜相分片刻之忧!”这句话他说得铿锵有力,诚挚之意拳拳。 杜青棠摇了摇头:“你的性情,本是一意寻求武道之人,当年之事,老夫早已说过,对老夫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根本无需放在心上,又何必如此惦记?为间之人,不过是耽误你之年华,况且也是凶险之事,你当初愿意为老夫主动前往魏州,老夫已经足感盛情……”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眼前长绢,叹了口气,却随手草草堆到了一边。 夏侯浮白一头雾水,见他此举,不由壮着胆子道:“不敢欺瞒杜相,这绢上消息皆是这些年来某仔细搜罗而成,其中许多更是得自贺之方那老贼书房最深处,只可惜贺老贼派某前来长安刺杀元秀公主时,长生子尚未带着血诏赶到魏州,为免贺老贼怀疑,某只能先行上路,途中甚至还在河北边境等了半日,未见长生子的行踪方继续动身。” “昔年李太白有句言,天生我材必有用。”杜青棠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道,“因此用人者,当尽其所用,所以当初你执意为了些许小事要为老夫做事时,老夫原本是打算让你做如今杜默的位置,却不想你见老夫为藩镇忧虑,便自请为间,以你性情为人,此事委实是委屈了你!” 见他字字句句说委屈,却对那幅长绢视而不见,夏侯浮白十数年为间,如今一朝返回旧主身边到底情难自禁,忍不住出言直问:“敢问杜相,这份情报难道皆是假的?” “不能说全部,应该说半真半假。”杜青棠轻叹了一声,悠悠道,“或者应该说,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是,最致命的消息,却全是假的,老夫说的如何?” 夏侯浮白脸色一变! 杜青棠却仿佛压根就没有看到一样,慢条斯理道:“老夫方才反复强调你之性情,便是在告诉你,当年你以老夫为你安葬老母,意欲报答老夫,所以自请为间魏州时,老夫就已经察觉到了你之用意……十几年蛰伏一朝发动,那时候贺之方在老夫跟前战战兢兢,惧如虎狼,却不想他私下里,亦有这般手段!” 若说方才夏侯浮白还心有侥幸,此刻被杜青棠几乎直接说穿了意图,夏侯浮白再不犹豫,觑得堂上再无第三人,心知此刻惟有速速取了杜青棠为质,自己方有一线生路,就算不能取其为质,也该将他击杀当场,方不负自己多年潜伏! 夏侯浮白借着跪于堂下,一蹬地面,整个人犹如鹰隼!直扑杜青棠! 明堂虽广,但以他之身手,不过两息,手指已经越过了杜青棠面前之案! 对于这种情况,杜青棠神色淡然,只是说了一句:“这件袍子才换上,你莫要弄脏了它!” 他话未说完,眼看就要扼住杜青棠咽喉的夏侯浮白忽然觉得背心一凉! 这一箭来得无声无息,却带着不可思议的刚猛劲道,以夏侯浮白河北第一高手的武功,竟被硬生生的钉入了杜青棠面前的地砖之中! 夏侯浮白人被钉在地上,手只触到了杜青棠跪坐之时垂下的前襟,他知道杜青棠既然早有准备,自己今日理当再无生机,顾不得自己生死,手腕一翻,袖中滑出一柄匕首,用力向杜青棠掷去!然而他匕首才取出,又一箭轰然而来,这回却不再无声无息,箭簇破空之时的尖利啸声震慑常人双耳,狠狠穿过夏侯浮白的手背,硬生生连着匕首钉入地砖之中,接着不等夏侯浮白再挣扎,第二声箭啸声已到,将其另一只手也钉住! 三箭三中,夏侯浮白号称河北第一高手,也许未必当真是第一,但实际论来在河北三镇网罗的高手之中名列前三那是一定有的,在这三箭面前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他既然是贺之方多年前布下之子,反间多年,自然对杜青棠身边之人的情况有所了解,此刻拼着最后的力气惨然笑道:“燕侠长徒果然名不虚传!闻说你天赋异禀,自幼箭下从无虚发,单论箭技,即便燕侠也不敢与你相比!如今死于你之手,我也不算辱没了自己的名头……咳咳……”他拼着一口气说到了此处,因胸前之伤已经不住咳出血来,却仍是撑着冷笑道,“不过,师承燕侠,那是何等光明正大的好男儿?为人却学得与你叔父一般狡诈卑鄙,堂堂名师长徒,竟只会在人背后下手的龌龊小人!当、当真是无耻!” 他骂了这半晌,杜青棠眼皮也没抬,只是皱眉掸了掸衣襟,轻责道:“到底还是沾上了一滴血,这件袍子乃是你阿姐出阁前替我做的,今日心情不错,才特特穿了出来,却不想你还是没把人拦得远些。” “他的身手很不错,拦在此处已是尽我所能。”杜拂日终于出面,只是却非从堂外走来,而是轻巧的自梁上跃下,他一头墨发以玉环束起,身穿石青紧身胡服,脚登皂靴,装束利落,越发显得英气勃勃,在他手中执了一柄玄色长弓,弓弦色泽深绛,犹如久饮人血,腰间斜挎箭壶,见夏侯浮白被钉在地上兀自不服的扭头瞪视自己,不觉微微一哂:“你可知道为什么叔父一再说你性情不适合为间,而当年又是如何看出了你之可疑?” 方才他第一支箭虽然未曾直接穿透夏侯浮白的心脏要害,但箭身劲道猛烈,将夏侯浮白钉入地砖之时,也随之震碎了他大半内脏,如今夏侯浮白不过是因着十几年反间无果反遭杀戮、拼着这一口不屈之气勉强支持着才未死,如今也到了弥留之际,他满心愤懑时听见杜拂日这么一问,不由一愣,暂时丢开了燕寄北之徒居然会背后偷袭之事,下意识的含糊问道:“为何?” 这两个字他说得已经十分轻微,好在杜拂日箭技惊人,耳力自来就好,当下淡然一笑,为他解惑:“当初你初遇叔父,是无钱葬母,叔父与你钱财,你安葬了那据说是令堂的妇人后,便以此为借口要报答叔父,叔父本打算将你安排在我身边为侍卫,但你大约见不能留在叔父身旁,便趁着叔父忧心藩镇之时,自请往魏州为内应……” 说到这里,见夏侯浮白还是一脸茫然,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同一件事,若交与不同之人处置,结果或者会相同,但手段与过程,却往往因人而异,这是因为人的性情,各有不同,即使同一类,微妙之处,也有差别的缘故,你为了得到一个可靠的能够刺杀叔父的机会,不惜为间十几年,但却不想,你之漏洞,便在此处就留了下来!” 夏侯浮白果然武功高明却并不谙为间之道,挣扎茫然道:“某……某自知不擅伪装……因此、此在杜相身边未久,便、便自请往魏州为间……在杜相身边停留时日不长……漏洞在何?” “人之性情有异,譬如一个女子,素来温柔懦弱,若有一日,她的闺阁里传出女子争吵之声,邻人必定不会先想到是这女子,反而会怀疑她的姊妹与阿嫂等人,只因这女子惯常的性情柔弱,高声叱骂之事,非这等人能够做出。”杜拂日似乎心情不错,将杜青棠丢在了一边,温言与他分解着,“先前,你道自己无钱葬母,得了叔父之助,即使叔父一再声明此乃小事,亦是竭力欲要报恩,此事因有家师在前,倒也不至于多么可疑,毕竟对叔父来说是小事,对常人来说,先人得一棺一穴极为重要,加之叔父当时权倾朝野,欲投奔者亦不少。” 说到这里,见夏侯浮白兀自糊涂,饶是杜拂日性情温良,也有些失笑了:“在这个时候,你表现出来的性情颇似家师,武功高强、重义、念恩、耿直、重诺!” 夏侯浮白茫然道:“那为何还要疑我?” “哈!”上首杜青棠却是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来,“拂儿你又何必与他罗嗦什么?我早便说过,此人一身武功是了得,不过因此其他地方也就那么一回事,论起心眼,恐怕贺之方后院那一些姬妾也要比他机灵些!”他摇着头,“因此我才在刺杀之事发生后直接见了他,空有武力而无头脑,能耐我何?” 他的话语清楚的落进了夏侯浮白眼中,夏侯浮白怒气填膺,顿时又呕出了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屑的血来! “真正重义耿直之人,又身负高明的武功,的确有可能会沦落到了连母亲入葬都无钱的地步,家师当年携师弟入长安求医,也曾落魄过。”杜拂日耐心道,“然而这等身负高明武功、却不屑偷盗或恃强劫财之人,在面对恩人之时,亦不会失了诚恳——这等人,是决计不会自请为间的,因为一来,如你方才自己所言,这样的性情做不好一个内间,担心误事;二来,为间者,尤其是两方隐隐之中敌对时,常要做许多违背本心之事,譬如家师,那是决计不成的,而你却自请为间……” 杜拂日笑了笑,“可见你性情纵然平素耿直,但若是事急,却也并非不肯从权宜之计!” “如此之人,母亲当真病逝无钱下葬,又岂会不先向附近富家暂‘借’银钱,安置先人?”杜拂日见他挣扎渐渐弱了下去,淡淡一笑,将弓收起,悠然道,“当然,你这么做,还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欲借此事投奔叔父,如此虽然用了些心机,但不过求一进身之阶耳,亦是自己身手不错,叔父也不会计较这些。不过若是如此,你也不会自请为间了,因为为间者,生死难测,为了大局随时可被牺牲,更不必说荣华富贵……汝等江湖中人,投身官家,若不为了封妻荫子与富贵权势,只为大义,又深知叔父用人之能,岂会明知自己性情不合宜,还要勉强为任?无非是一来避开叔父免得露出端倪,二来,蛰伏十几年为了今日一击,若非你当年就露了破绽,今日便是杜伯在旁,怕也要受些伤!” 杜青棠懒洋洋的接口道:“他死都死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瞧我这身袍子!” 堂堂河北第一高手,作间十数年,只为寻求一个有把握刺杀的机会——如今死在了他足见,在杜青棠看来,尚且不及自己女儿出阁前亲手缝制的一件袍子上染了一滴血。 “贺之方之隐忍,单从此人身上可见一斑。”出了正堂,命人进去收拾夏侯浮白的尸体,杜青棠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没有再提袍子上的血,而是开门见山道,“我在十几年前便看出夏侯的可疑,这十几年来,贺之方未必心里没数。” 杜拂日明白了他的意思:“叔父是说,这一回他只是碰运气?” “没错,就是碰一碰运气!”杜青棠淡淡的道,“不管怎么说,这一步棋他埋了十几年,若是不用,那就彻底的废了,若是用起来,就算失败了,好歹也能证明我已看破此局,这样,也算是再次探了探我的能耐!” “夏侯浮白虽死,但外界尚未得知,此人这些年素有河北第一高手之称,在河北三镇并淄青等镇,都有偌大名声。”杜拂日若有所思,“若是此人被我等诛杀,委实太过浪费,不如让他弃暗投明,未知如此河北会怎么想?” 杜青棠笑了一笑,提醒道:“贺之方既然敢让他前来,必定也做好了他被杀的准备,何况河北三镇的节度使,如今都不是才上任的,皆是一群老狐狸,你可也要做好了他们早有准备的打算。” 杜拂日听他这么说了,知道杜青棠无意反对,这就是说杜青棠也认为如此可行,他沉吟半晌,舒眉笑道:“贺之方可在十几年前设下间中之间,难道我之计划,他就能一眼看穿么?” “你既已有打算,那便去罢。”杜青棠悠然说道,见杜拂日拱手欲告辞,却又叫住了他,正色道,“前襟上的这滴血,我等你忙完了亲手替我洗掉——总是你学艺不精!” 见杜拂日莞尔一笑,就要答应,他却又眼珠转了一转,意味深长道:“当然,若是你那未来的新妇愿意代劳,我也可以接受,只是她如今受惊不小,怕是无暇的,你忙归忙,对付女郎,究竟还要多多关怀才是!” ……………………………………………………………………………………………………………… 标题不仅仅是指这件事哟!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一章 局中之局(三) 珠镜殿里,采蓝捧着破破烂烂了好几个洞的公主礼服一阵阵的后怕:“阿家实在是太冒险了!” “夏侯浮白既然号称河北第一高手,况且当时仪车是停住的,他藏身的坊墙距离仪车才多远?若是这样还要失了手,那这天下许多人当真都是瞎了眼睛才会把河北第一高手这个名头给了他。”相比之下,才换了一身崭新宫装的元秀心情却显得轻松多了,丰淳固然被迫退位,但如今看来他心头再怎么郁郁,也是有些认命了,从一国之君沦落为余生拘于宫廷之中颐养虽然痛苦,可宫变之后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况且有王子节这一干后妃并卫王等子女承欢膝下,这样的日子比之常人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昔年秦二世无道,宠信赵高,后为赵高之婿阎氏所弑,弑前他的要求从万户侯一路降到了废为庶人而不可得,相比之下,丰淳已经算是被善待得多了。 尽管元秀从来不认为二世有什么资格与丰淳比。 如今丰淳这边的忧心去了大半,对于才经历过的凶险便看得开得多,采蓝可不能这么想,愤愤道:“固然如此,可接连十数支弩箭都是擦着阿家的衣裙钉过去的,事先藏在仪车中的血囊破裂后沾了阿家一身血,下仪车时的模样……”她面色苍白心有余悸,“霍公公当时就差点晕了过去!” “夏侯浮白或者有分寸,可是失手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说得清楚?先前升平县主骑术何尝不是精妙无比,可是县主也不是没有从马上摔下来的,那夏侯浮白固然无意伤害阿家,但他若是也失了手,阿家金枝玉叶的,素日里肌肤吹弹可破,那些弩箭上面的劲道连仪车都快被拆了,那可怎么得了?”采绿在旁也戚戚不已,元秀倒是笑了:“既然是平素从未出过差错的,却不想在对本宫动手时还是伤了本宫,那便只能说明命该如此了,何况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也不过浪费了一套礼服罢了,多么稀罕的东西?” 说了这几句话她也有些乏了,正要寻个借口令她们退下,外面采紫却来报:“云萝来了。” “八姐昨儿不是守了我一晚了么?怎么又派了人来?”元秀有点头疼,她并未受伤以及夏侯浮白那一场行刺原本是与杜青棠商议好的——这些事情如今在珠镜殿里也只得采蓝、霍蔚这些贴身宫侍知晓,旁的人都只道元秀公主如今正生死不知的。 只是昨儿见她满身是血的被侍儿抬进寝殿,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不及回到自己的寝殿中去,一路哭着跟了上来,邱逢祥也知道宫里看得再严难免也有藩镇的眼线,若是一味的拦阻了两位公主关心元秀,到时候反而惹人怀疑,索性连利阳公主也通知了,只是宫外的昌阳公主却不曾准许进宫。 今儿一早,采蓝好容易借口东平公主太过疲惫,加上利阳公主年幼需要照拂,将三人都打发了出去,元秀这才松了口气,与她们说几句昨日情形,没想到这么快风凉殿那边又派了人过来,还是东平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云萝。 云萝在昨儿兴庆宫之行是一直跟着东平公主的,原本,东平公主在宫里的皇子公主里面就是不太起眼的一个,论容貌论出身,论生母的受宠,东平公主皆是与封号一般的平平,好在她素来也不像是云州公主那样喜欢争强好胜,在宪宗诸女里面历来都是不甚起眼的,也因此云萝虽然是公主近侍,但却不如采蓝、采绿这些人泼辣大胆,尤其经过了昨日之事,这会可以说是有些惶恐的进来了。 趁采紫出去放人进来的功夫,采蓝和采绿已经复将帐幕放了下来,殿中弥漫着一股药香,云萝进来时采蓝做了个手势,她立刻会意,未敢吭声,只是指了指外面。 采蓝便跟着她出去了,顺手将殿门掩上。 估计着她们已经走出了几步,元秀爬起身来掀了帐子,奇道:“怎么她不是奉了八姐之命来探望我的么?” “奴也觉得奇怪,倒仿佛是专程来找采蓝的。”采绿在旁也好奇了一句,随即嗔着元秀,“阿家怎么就坐起来了?快快的躺了下去,说不准这会谁推门而入,到时候阿家可怎么说?” “这装着受了重伤,比之真的受了重伤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元秀抱怨着道,“若是当真受了伤,这会子定然是昏睡难醒,哪里像我这样的难受,躺得骨头都要疼了。” “阿家又在这里胡说了,好端端的那是一定比什么都好的。”采绿郑重的道,强行把她按了下去,叮嘱道,“阿家就是装也装着躺一躺罢,也不想想,东平公主今早临走前可是说了,晚上她还要过来陪夜,到时候阿家再睡不着,难道叫东平公主知道真相?万一不仔细漏了风声出去,可不是小事!” 若是当真如此,杜青棠看在了文华太后并杜拂日的份上或者不至于拿元秀怎么样,可绝对饶不了东平。 ——而且杜青棠讲究伐谋者无心,他愿意不愿意看这些面子还是个问题,如今皇室中人委命于杜、邱之手,元秀固然心里不情愿,却也不能不顺着他的暗示。 想到今晚还在装作重伤难醒的躺一晚,说不准东平还会不时给自己擦洗一下,那可真是要了命了——若不是昨儿太医在这里说了上药须得仔细,还是让宫女动手比较好,东平公主甚至想亲手替元秀敷药。 元秀长叹一声,郑重的叮嘱她:“那安息香……” 采绿明白她的意思,认真道:“阿家放心,奴昨儿见无人注意时,已经托了杜默,他说晌午后就送些气息微弱的迷香来,今晚东平公主就是白日里已经睡了一昼,到了晚上那香点上一刻,也非好好睡上一夜不可!” “这样我就放心了。”元秀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却又黯了黯,从前这样陪夜的事情历来都是薛娘子,若这会薛娘子在这里,一顿训斥那是怎么也免不了的,元秀贵为公主,对这个乳母也是敬畏有加,如今她去了,元秀到底一时难以释怀。 才和采绿议定了晚上的事情,殿门复被推开,两人都是一惊,赶紧做好了准备,却不想进来的单是采蓝一个人,采绿见她进来后立刻反手关了殿门,奇道:“云萝呢?” “她来说完了事情就走了,这会除了咱们几个,宫里宫外的人都道阿家正伤重难醒呢,再说东平公主如今正在补眠她才能够脱身过来说几句话,也是这几日宫里禁行之令放开了,这会自然急着回去看看东平公主可曾醒来。”采蓝说着,对帐中的元秀道,“云萝要奴等说,若是东平公主发觉她往这里来,便说是我们遣了人去问她要些东平公主从前存下的药材,就说咱们这里一时间短了。” 元秀听出她话中之意,先问:“门都关好了?” “阿家放心,奴送了云萝出殿,又叫采紫守好了门户才过来与阿家说的。”采蓝做事一向仔细,她这么说了元秀自也放下心来,问道:“难不成她是专门寻了你们来给自己说谎的?” “云萝说东平公主这几日不太对劲。”采蓝道,“她心里不放心,原本想借着昨儿陪着东平公主与阿家并云州公主一起去兴庆宫的时候与咱们悄悄说一说的,谁想着昨儿阿家并没有带奴与采绿这些人去,倒是带了那李家十娘子,云萝又没寻到与阿家说话的机会只得作罢,从兴庆宫回来的路上又发生了阿家遇刺之事,她一时间也乱了主意,只是这会东平公主先睡了,她究竟不放心还是过来说一下,说若是阿家醒了可以以后告诉阿家,若不然也想奴等给她拿个主意,可是奴能说什么呢?” 元秀皱眉道:“说了这么半天,她究竟是觉得八姐哪儿不对劲了?” 东平公主一向安静些,元秀对这个八姐的印象也不坏,听云萝这么说了心里便有三分不痛快,采蓝正色道:“这事情却不算小——东平公主这几日想着与嘉城公主一道……” 元秀惊讶道:“什么叫做一道?莫非她想出家去吗?” “正是这个缘故,云萝说前些日子东平公主就翻出了一本《黄庭经》来日日诵读着,先前宫人不许随意出殿的时候,东平公主还只是在殿里折腾那本经文,那时候乍逢大变,云萝只道东平公主是被局势的忽然变化吓着了,谁想到后来邱逢祥撤了大半禁军,让宫人可以随意在宫中走动时,东平公主居然日日里往三清殿上跑,还往嘉城公主的清思殿去过两回,很是寻嘉城公主要了许多经书,与云萝的言谈之间也有避尘之意!”采蓝苦笑着道,“从前奴素来觉得东平公主性.子虽然比咱们阿家宁静些,可到底也是宪宗皇帝的骨肉,宪宗皇帝固然在公主之中最重视咱们阿家,只是对东平公主也是按着历代公主的份例尊崇着的,所以东平公主怎么也不该如此胆小,况且公主到底是女郎,东平公主若是觉得宫中不安,熬上一段时间她也要下降了,又何必如此?” 元秀皱起了眉,堂堂公主被宫变吓得跑去出家,还是已经赐了婚的公主,这对于本就福祚衰微的皇室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 她略为思索,没有立刻询问东平公主出家的事,而是先问起了李含;“这几日宫中逐渐恢复了秩序,宫外的消息也渐渐传了进来,你们可曾听到八姐那一个驸马这段时间可做了些什么?可是那位李家郎君当不得是,八姐心下不喜所以才如此?” “当时五郎还在位时为了替东平公主挑选一个合宜的驸马,亲自圈了长安各家出色的郎君让东平公主足足挑了好几个月的,那个李含是东平公主自己挑选,况且他虽然不及其堂兄、从前长安与杜十二郎之父杜丹棘并称李杜的李瑰之子才干,但究竟是五姓七望之中赵郡李氏子弟,又是五郎先行相看过几回的,又能差到哪里去?”采蓝反问,“何况宫变之后,长安各家都竭力约束着子弟不许惹事生非,免得连累了家族,便是那李家郎君原本有些短处,这几日照理应是看不出来的——奴等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几日李家含郎有什么事的,倒是昨儿陪着阿家去兴庆宫的李十娘之胞兄李复郎君,闻说他如今入了杜青棠之眼,前途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采绿接口道:“莫非东平公主后悔当初择了李含郎君,如今打算改降李复郎君吗?” “不要胡说八道!”虽然心中也有些怀疑东平此举的用心,但元秀还是皱眉斥责了采绿,这样的话传出去,就算是宪宗一朝时,东平公主也难免在私下里被人议论一句势利,哪怕是皇家公主,这么做到底不是为人称道的行为,如今皇室已经足够摇摇欲坠了,哪怕一点儿不好的事元秀也希望尽力消弭,她没有理会采绿的话,继续问着采蓝,“那么云萝可曾直接问过八姐出家的缘故?” 采蓝苦笑着道:“云萝自是问过的,可东平公主每回都说自己是经过宫变之事越发看破了红尘俗世,越发的羡慕着嘉城公主的处变不惊!” “六姐吗……”元秀若有所思,嘉城公主的确是处变不惊,据说宫变那日一队禁军冲到了清思殿上,嘉城公主其时正在殿中夤夜诵读经文,见状连读经的声音与语速都未曾变过,任凭他们迅速将清思殿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复杀气腾腾的守在了殿下,自始自终嘉城公主都是面不改色甚至可以说是神态安然,那一副与红尘隔断的淡远连那禁军首领事后都啧啧称赞。 可生而富贵却一心求道的公主,就是本朝这样自诩为李子之后、素尊道家的朝代,又有几人?这几十年来皇室里已经出了一个玄鸿元君并一个嘉城公主,已经算多了,东平公主先前可从来没表现出向道之意,如今这又是想做什么? 元秀皱眉,她这会还要“养伤”,至于养到什么时候好,都不是自己说了算,而且还不能叫东平公主知晓,云萝已是东平公主的贴身大宫女,服侍东平多年,她都问不出来的话,采蓝和采绿更不必说。 “你们仔细打听打听罢,总是有原因的。”元秀思索半晌只得无可奈何的道,“当真是从宫变之后开始的么?” 采蓝点了点头:“云萝赌咒发誓,就是宫变后几日起这样的。” 宫变后几日?这么说引起东平公主如此行径的还未必是宫变,但宫变一发宫里宫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此事上面,那几日自己更是把精力都放在了丰淳父子的生死上,哪里还顾得上东平公主? 元秀心里叹了口气,人心到底是偏的,平素里分东西,这些兄弟姊妹她大可以一碗水端平,可是生死关头她最最关心的到底是一母所出的丰淳,甚至于在当时丰淳膝下那几个平时不讨她喜欢的侄儿,因着丰淳的缘故,若在当时叫她选择,定然也是比东平、云州这些姊妹重要的。 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她到底是个俗人,没办法似嘉城那样脱俗出尘——当然嘉城公主的一碗水端平,想来也不过是在她眼里哪怕是兄弟姊妹也都是浮云,惟独她的飞升大道是正经。 “如今我这个样子又能做什么呢?你寻个机会使了人去风凉殿上告诉了她,着她仔细看着些八姐,若是能够寻访出些原因的蛛丝马迹则是最好。”元秀叹息着叮嘱了采蓝,复问起另外两个妹妹,“云州与利阳如何?” 采蓝点头道:“奴方才已经这样与云萝说了,她既然主动找来,想来自是会尽心的。至于利阳公主,许是因着年纪小,半个月前又中了暑气,如今身子还没全复,昨儿跟着东平、云州两位公主在寝殿里守的久了点,今儿早上是被云州公主命宫人抱回延春殿去的,云州公主走时说她自会去看拂了再回殿。” “这样就好,云州一向性.子急,她这会居然愿意主动照拂利阳,好歹也是收敛了许多。”元秀点一点头,眼神黯然,如今权臣与权宦都已经公然与皇室撕破了脸,她们之所以还顶着公主的头衔,那是因为杜、邱还无力应对诸镇联手讨伐,还需要李家这面大纛罢了。 连前朝御座上的九五至尊都被换了一个才六岁的孩童,所谓的金枝玉叶不论从前在本朝是如何被娇惯宠爱,从今而后也不能不学着收敛脾气了。 尽管这过程是何等的屈辱与痛楚。 但她们都不得不如此。 公主里面性.子最急最受不得委屈的本是云州,这会连她都低了头,可见皇室如今是多么的风烛残年。 也许那句谶语是真的。 元秀头一次从心底真正的相信起来,但刹那间她就满怀惊恐的否认了。 二百九十年国祚,位传二十一代——曾经的贞观之治、曾经的开元盛世,史书上辉煌灿烂过的时光啊,难道也逃不过祚尽朝覆的命运? 难道宪宗一朝的整肃朝纲、威慑藩镇,那朝野上下发自内心的颂赞英主当世,也无法阻止帝国走向彻底的没落与衰亡? 并且,这衰亡是来得如此之快。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二章 局中之局(四) 杜拂日到时已经是夜半时分,烛影幢幢后的帐内,一盏碧纱琉璃灯,元秀手里拿了卷书正百无聊赖的翻着,看到杜拂日足不惊尘的进了殿,她心情甚好,主动招呼:“夏侯浮白才回了来,你今儿怎还有空过来?” 杜拂日听说今晚还是东平公主守夜,但四顾却不见人影,不觉笑道:“东平公主呢?听说采绿向杜默要了些迷香。” “我原本以为八姐今儿又要来陪夜,谁想她才进来了片刻就嚷着头疼,却又不肯回风凉殿,说是躺一躺就好了,采蓝便收拾了一间屋子让她去休憩会,这会迷香大概已经在那边点了会了。”元秀随手把书放到了一边道。 “夏侯浮白死了。”杜拂日撩起袍角在她榻前的月牙凳上坐了,这才慢慢的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元秀一怔,随即道:“是怎么回事?” “他本是河北十几年前派到叔父身边的内间,以在河北为间十几年,意图博取叔父信任,如此接近叔父行刺。”杜拂日简短的道,“但此人其实当年就露过破绽,如今贺之方既然派了他来,叔父也懒得拖下去。” 元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冷不防问道:“是你动的手?” 杜拂日失笑道:“你怎知道?跟着叔父的应是杜伯吧?” “玢国公府管家的实力如何我不清楚,但杜青棠的身手若与高手相比想是不怎么样的。”元秀不怎么给面子的说道,“何况以杜青棠的为人,既然当年察觉到了夏侯浮白来历可疑,却能够忍耐到了这会才动手,显然自有长远计划,夏侯浮白生前号称河北第一高手,名头就是在岭南道、剑南道上都有人知,他的死,还是死在了长安,两朝闻名的杜相岂有不大做文章的?就算暂时不声张,他日传扬开来,这诛杀藩镇奸细、斩杀河北第一高手的名头,对于助你声望更上层楼总是大有帮助,毕竟先前十几年里你在长安过于藏拙了,之前一曲迷神引之所以一夜之间名动长安,多半还是靠了杜青棠的名声,再加上了李复交游广阔,不遗余力的替你造势,只是如今这局势,文才不过是无关紧要之物,我猜着大约是因为你出身世家,为着不堕了令尊并历代杜家先人的才名才会选择了先以文名著世。” 说到这里,不待杜拂日回答,元秀又笑了一笑,“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先因一曲之名而听到了你的名字,兼之你正年少俊朗,才华横溢又生得俊朗的小郎君,自古以来总为世人所爱又宽容些的,这样即使你以后做了什么激烈之事,手段狠毒一点,民心里头对你的议论总也要厚道些。” “阿煌之聪慧,我也不多言了。”杜拂日不觉笑而拊掌,赞叹道。 元秀正待继续说下去,却听杜拂日忽然道:“其实聪慧还是第一重,惟你亲口出言赞我年少俊朗,实在让我又惊又喜。”说着微微一笑,目中似有深意。 “……”元秀张了张嘴,面上本能的浮现出不屑之色,正待将这个话题岔了开去,但见杜拂日眼中笑意,仿佛早已料到了自己会这样避开,不过是因他性情宽容假作不知,如此一来倒仿佛是他故意让着自己、而自己却近乎落荒而逃? 元秀心下不由不服,定了一定神,拿出了淡然之极的神色来:“你本就年少俊朗,我便不夸你,莫非你就觉得自己丑陋了不成?何况大好男儿当以功业为重,相貌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难道十二郎若是觉得自己不够美,还要效仿魏晋时人敷粉涂朱的装饰不成?” 其实本朝距离魏晋不远,因而男子敷粉的风气仍旧未曾消失,也许因为皇室李家祖上有胡风的缘故,本朝更推崇男子有气魄的阳刚之美,对于魏晋之时风行的偏于阴柔的文秀到底被压了下去,元秀与杜拂日见过多次,自然知道他并非敷粉之人,如今却是故意提起。 哪里知道杜拂日听她这么说了,丝毫不觉尴尬,反而微微一笑:“若是阿煌以为我敷粉更好看些,我也不是买不起一盒胭脂。” 元秀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郑重道:“……还是不要了!”她很是诚恳的道,“原本你容貌便是清俊已极,若是再妥善装束,却叫天下女郎于何地?” “这也无妨,我之妻子乃是放眼天下都独一无二的美人,我若是容貌逊色些,难免叫她心里失望,就是再仔细装扮些,也夺不得她的风采。”杜拂日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她的称赞,笑意盈盈道,“因此若是需要,我为何不可作那敷粉之事?” 说到这里,见元秀一个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杜拂日的目光越发柔和,忽然道:“自从观澜楼外一别起,这似乎是阿煌第一次在我面前舒心而笑?” 元秀一怔,随即淡然道:“昨日去兴庆宫,见五哥一切安好,我自然也放心了。” “若他也如此认为。”杜拂日笑了笑,“那么自然一世再无所忧。” 元秀知他与杜青棠分别也大不到哪里去,皆是为了胸中所谋不惮付出任何代价的人,她本就没有指望杜拂日因为自己的缘故会逆着局势去保护丰淳,这样的事情,那一个怒气冲冲掀帘欲叱、如火如荼的男子也许会做到,但绝不是杜拂日。 所以她也不失望,淡淡的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五哥陪着皇太后去更衣,况且大郎如今虽然已经登基为帝,但二郎与三郎还养在了五哥身边,算一算他们的年纪总也要养个十年光景方能提开府别居的事情,五哥如今妻子成群,况且神策军皆向着邱逢祥而朝臣世家都畏惧杜青棠,他又怎么样呢?若是藩镇攻破了长安……” 杜拂日听到了这里却是淡然一笑:“长安岂是那么好破的?” 他语气并不见张扬,但话语之中却带着一股极大的傲意,元秀知道杜青棠谋算周密,当初既然默许了邱逢祥公然发动宫变,接踵而来的诸镇蠢蠢欲动自然也是考虑在其中的,抿了抿嘴,还是没去问藩镇之事——欲提藩镇首提河北三镇,她那唯一活下来的、对她极为信任的弟弟李佑,正是被她为了丰淳与三个侄儿能够在危急之时有一线生机,硬生生的送出了长安,尽管再给予元秀一次机会,她多半还会这样做,可如今想到了徐王到底心里止不住的愧疚…… 于是她赶紧转开了话题:“你可知道李含最近做了什么?” “李含?”杜拂日略一想,正要回答,元秀已经道:“不是问他宫变时,而是宫变之后到这会,可做了什么过分之事?” 杜拂日想了想,询问道:“阿煌以为的过分之事是……?” “譬如与哪家勾栏的花魁眉来眼去,又或者如杜七那样忽然爱上了谁家小娘子,还有他从前在外面可有什么相好?”元秀也不客气,随口就列了一堆世家子弟的常态,杜拂日一本正经道:“阿煌若是想借此问我,我却是什么都没做的。” 元秀微怒道:“你莫非不知道这李含本是我八姐亲自择的驸马?!” “东平公主难道有意悔婚?”杜拂日见她目有嗔意,立刻慷慨的表示,“子反兄与他这堂弟倒也算不得多么亲近,若是如此不必为难。” “……”元秀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的意思是,李含近来并无异常么?” 杜拂日看着她盯着李含追问不休,古怪一笑,慢条斯理的道:“也不能全然这么说——就是宫变的次日,我被人骗进宫来探望表姐,留了燕郎照拂你,结果他被人前一夜算计弄错了迷香,你被长生子引走……你可想过长生子是怎么进的迷神阁?” 元秀闻言,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不过是年初时候才跟着大娘学过几天骑射,哪里能够晓得你们这些高手的手段?只是先前在紫阁别院的时候,你与燕小郎君并贺六出入我住的别院如入无人之境,说起来袁别鹤虽然城府浅了些,可武功到底也是不错的,可你们进进出出,燕小郎君为了你与约战那一回,硬是将我拖到了高冠瀑布下丢进瀑布下面的水潭里去,那会袁别鹤还在别院里头睡得香甜……迷神阁又算什么呢?” “不然。”杜拂日闻言,却失笑摇头,解释道,“迷神阁与长安探丸郎的关系想来你是知道的,我虽然不是探丸郎中人,对燕郎在其中身份并不十分清楚,但以他之身手,地位自然不低,况且燕郎几次重伤,都托庇于秋十六娘调养方得痊愈,因此平素里迷神阁就要比别处安静许多,长安市井中人从来都不敢往此阁打主意的,自然这些人发现不得更不必说拦阻得了长生子那等身手之人。只是那一晚为了宫变顺遂,秋十六娘请了许多人到场,这些人在长安要么位高权重要么富甲一方,就是被他们提携进去的,也都是些出色的士子与子弟,所以那一晚迷神阁便是一个护卫也无,也当是极为安全的。” 说到这里元秀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当晚迷神阁中早有准备,四下里都是看得极紧的,况且到场之人都是持帖入内,每张帖子所能携带的下人与友人也有限制,所以长生子若是想无帖偷偷潜入,饶他身手了得,却也极难,所以他后来能够掐准了你离开、燕小郎君那个傻子被自己燃的香迷倒后,立刻进来带走了我,这是因为他进入迷神阁纵然自己没有帖子,多半也是借了旁人的帖子进去的?” 她皱起了眉:“这么说来,这个旁人,就是李含?这是怎么回事?” “也不是新鲜事。”杜拂日淡然一笑,“子反之父、已故的国子监祭酒李氏讳瑰你是知道的,当年才名不在我父之下,惜乎去世的早,那时候子反半大不大,还有十娘子其时年纪也小,便由李祭酒的兄长即子反的伯父抚养,李氏固然不能与皇族李氏相比,到底也是关中豪族,那李珩虽是自己有儿有女,但自然也是做不出来亏待侄儿侄女的事情的,子反兄酷肖其父,少年时便在国子监中崭露头角,又有李祭酒之遗泽,各家少年都很服他,包括先前长安风仪许为第一的崔风物,亦对子反极为佩服,那李含郎君比之子反幼了数岁,他本是李珩之嫡出幼子,无须如长子般承袭家业,平素在家中时自是宠惯了的,到了国子监后,因入学的若非贵家之子,便是黎庶之中的拔尖才子,相比之下,李含郎君课业平平,自是远不及子反引人注目,久而久之,堂兄弟之间渐生罅隙,子反素来胸有大志,又因李含郎君还是少年,便未曾理会,只是念着李珩抚养之情处处退避,却不想李含郎君究竟是被家里宠得不像样子,做事忒糊涂了。” 杜拂日这边说得轻描淡写,但元秀已经听出李含的下场恐怕不太好过之意,她肃然了脸色问:“你与我说实话罢——这件事情我是到这会才晓得,却是怎么先传到了风凉殿去了?若是要叫八姐与这李含郎君解了先前的赐婚,又何必这样子叫她急得连出家躲避的法子都想了出来?可是另外还打着什么主意?”元秀专心思索某事时眼中越发光彩赫赫,杜拂日不觉看得入了神。 “此事叔父亲自问过了一句,所以李珩已经同意将李含交与了邱逢祥细细盘问。”见她询问,杜拂日方定了定心,随口答道,“他与东平公主的婚事自然不能再继续,不过我这边还没打算与东平公主交代,想是邱逢祥说过去的。” 元秀皱了下眉,这么说来赵郡李氏也是决定要放弃李含了,这也不奇怪,如今杜青棠与邱逢祥权势遮天,如五姓七望这样的世家之所以能够传承千年,可不单单是靠杰出子弟层出不穷,必要时识时务,牺牲小部分族人换取生存或者利益之事也是会做的,毕竟树大根深。 何况李含虽然是李珩所宠爱的嫡出幼子,但这是教养时放松些,相比将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幼子到底可有可无了。 再思索了下杜拂日的话,元秀不禁道:“这么说此事还是瞒着的,长安坊间还不晓得吧?”按理说李含与长生子交往并助其行事,如今既然长安是杜、邱联手执权,追究的时候交给谁都一样,但他到底是世家子弟,正常情况下该是交给同样出身望族又身为权臣的杜青棠审问,而不是交给阉人处置,如今李含既然落在了邱逢祥手里,那么多半是要秘密询问,看中了宫廷的相对封闭。 历代宫闱从来都不乏阴私之事,宦官因为自身的残缺,审讯之时动刑尤其的阴损狠辣,李含落到了邱逢祥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见杜拂日点了头,元秀皱眉:“既然如此,怎的又将消息提前告诉了我八姐?” 杜拂日这才醒悟过来,有些错愕自己会连这样的漏洞也未注意,不过他面上却元秀期盼的无懊恼之色,反而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确实,我明日去问一问邱监那边。” 元秀难得抓到了一回杜拂日失误,却见他神态自若,竟似丝毫不以为意,一时间倒也吃不准究竟是他当真思虑有失,还是故意为之,不过是敷衍自己,便也不能立刻出言讥诮,她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占到上风,心中郁闷,便问:“你又不是不知我其实未曾受伤,今晚还要过来做什么?” “下降之诏已颁,你虽未曾受伤,但到底是涉险之事,况且回宫来这一天想必装病也是装得极累了,我是你未婚夫婿,过来探望又有何不可?”杜拂日坦然反问。 “哼,若是诚心探望,怎的空手而来不说,白昼你却又去了什么地方?!”元秀故意寻他不是,哪里管他多么坦然,开口便冷笑道,“偏生夜晚偷偷而来,谁又晓得你打什么主意,安的什么心?” 她话音刚落,却见杜拂日忽然起了身,俯到她面前不足寸处,似笑非笑道:“阿煌话中之意,莫非是怪我这些日子以来,过于守礼么?” 元秀本想着他若继续解释,必要接着挑刺寻他不是,不想杜拂日目中灼灼,如今她半卧榻上,被他居高临下看着,竟生出一丝怯意,随即醒悟过来,不甘示弱道:“你又待如何?”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三章 局中之局(五) “你去叫了六郎过来吧。”鸽信在营帐之中所有人的手里都转了一圈,贺之方轻叹一声,对垂手侍立在门口、犹如侍者的师如意道,师如意感激的欠了欠身,转身去了——贺之方既然要将贺夷简叫过来,那么就是要自己将元秀公主遇刺身亡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儿子了。 这是贺之方对下属的体贴。 从小陪伴贺夷简长大、平生以作其幕僚为目标的师如意非常清楚,将这个消息带给贺夷简的人,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 作为贺家唯一的血脉,贺夷简非常清楚自己对贺之方来说意味着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这位贺家六郎自幼养就了骄狂恣意的性情,他从来不屑于隐藏自己的喜怒,何况他对于长安那位美貌贵主的爱慕是何其的明显?甚至在数日前,贺六还在畅想着此次进军若是顺利,他该如何说服贺之方为他与长安讨价还价,取消杜拂日与元秀公主的婚约,让那位贵主转降自己…… 贺夷简到的很快,当他一身战袍进入营帐时,孙朴常并花婆还有营帐里伺候茶水的两个跟随贺之方多年的贴身亲卫都已经不在,似乎是刻意避开了,看到师如意引着贺夷简进来,贺之方眯起眼,冲他点了点头,温言道:“如意,你也下去吧。” “谨遵节帅之命。”师如意诚心的感谢着贺之方。 “父亲。”贺夷简身着甲胄,不便坐于席上,便站在了下首,诧异道,“忽然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贺之方端详着自己独子英气勃勃的脸庞,心情说不上好与坏,他一言不发的取出一封鸽信,简短道:“长安刚到的消息,你自己看。” 贺夷简反应奇快,未曾接过便沉声问:“可是阿煌她……” “你自己看吧。”贺之方淡然道。 贺夷简脸色顿时变了! 他伸出的手僵持在半空,足足过了半晌,方下定了决心,一把抓过鸽信,匆匆一扫,长安密间笔迹仓皇的“……悉元秀公主遇刺身亡……”立刻映入眼帘! “听说这位贵主的乳母本是当年长安著名的红衣薛娘子,身手虽然不可与夏侯比,但在当时长安贵女之中绝对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了,只可惜她是先前文华太后的娘家郭氏养女,因着宫变的缘故,与杜氏算是新仇旧恨交加,因此趁着贵主重病,杜家的十二郎入宫探望,出手谋害,反被贵主杀死。”贺之方也不去看他陡然惨白的脸色,悠悠的说道,“再加上宫变之后,连丰淳帝都被拘在了兴庆宫里从此颐养天年都算个好的,密间说当时东市左近之人亲眼看到,与贵主同车的乃是一名长安许多人都认识的贵家女郎,刺杀发生前那女郎与人在仪车之外争执,许多侍卫便撇下了贵主去帮她,结果刺杀发生时,仪车周围的侍卫只有寥寥数人不说,许多人甚至以仪车为障躲避,竟无一人先护住贵主……一共十七支劲弩射入仪车,其中有十一支穿透仪车。” 说到这里,贺之方才轻描淡写的下结论道,“血一路从东市流到丹凤门内,沿途仿佛赤溪,就算是你师父、是剑南那一位在车中,恐怕也差不多了,何况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贵主?” 贺夷简用力攥紧那一封鸽信,拳上青筋历历,他闭目压抑半晌,方切齿道:“刺杀者是谁?” “你问刺杀者是谁?”仿佛未见他已双目赤红,杀意盎然,贺之方依旧慢条斯理的道,“六郎,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重视这位贵主,只是你难道一点也看不出这封鸽信中的破绽?” 贺夷简原本悲愤已极,恨不得一待贺之方说了之后立刻出帐点齐兵马、星夜飞驰长安为元秀报仇,却不想贺之方话中之意,竟似另有玄机,他定了定神,随即明白过来:“邱逢祥兵变逼丰淳帝退位、梦唐之主一夜旋换,杜青棠清晨聚群臣,不过区区三两日,长安由震惊复平静,归于如常,足见这两人对长安的控制之强,若非他们中之人准许,有谁能够在东市悍然行刺皇室公主,还动用了劲弩之物?!” “不错!”贺之方欣赏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微笑道,“虽然要我提醒了一句,但你能够如此之快的冷静下来,到底不愧我多年苦心教导,六郎,如今我才觉得再撑几年,你无须联姻也可以接下魏博这副担子!” 贺夷简权当没听见他的称赞,皱眉道:“这封鸽信不似作伪,焦大他们是十几年前就派去长安的暗子,这些年来忠心耿耿从无违背,而且他们去长安时只带了两个女儿,且不去说两人的生身父母,焦大唯一的男嗣一直留在了魏州!就算落进了杜、邱两人手中,也绝对不会招出什么的!” 诸镇图谋长安已久,埋下无数暗子的同时,也预防长安策反或利用这些暗子传递回虚假的消息,因此都设置了后手以辖制,譬如焦大夫妇,从十几年前便带着三女、四女前往长安经商,其已嫁的长女与膝下唯一的郎君却都留在了魏州由贺之方额外派人照拂,使其不离魏州左右。同时暗子传回的鸽信,各有隐秘的暗记,即使偶然有一封鸽信的暗记被解开,但其他暗子的暗记都不同,彼此之间也互不清楚,这样既方便保密,又可以不至于事后争功。 焦大夫妇是贺之方亲自送往长安的,除了留下辖制他们的后手外,他们本身对于贺之方也极为忠诚,因此此刻贺之方判断焦大夫妇所传回的鸽信有误,贺夷简固然放下了对元秀公主的挂心,但旋即担心起了贺家在长安的暗子。 贺之方微微一笑:“这些年来长安的暗子我可没叫你少经手,你如今关心则乱,且好好想一想这是怎么回事?”贺之方对独子一向宠爱,即使贺夷简颇多桀骜之处,每每将他气得头疼,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呵斥几句便作罢,实在郁闷了宁可去向高氏痛斥她娇惯坏了独子,也不舍得动手责打。 如今见贺夷简虽然还未能够放下元秀公主,却能够很快冷静能够下来分析情况,心中愉悦,更是板不起脸来,温言提醒。 贺夷简定了定心,却笑不出来——焦大夫妇传回的鸽信,包含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元秀公主遇刺,一个是遇刺的结果——元秀或者死了,或者没死。 贺之方方才所言,是认为长安市中刺杀若无杜青棠或者邱逢祥的准许甚至是幕后操纵,压根就不可能发生!这一点贺夷简也赞同,那么焦大夫妇传回的消息,元秀公主是否根本没有遇刺?那么却又为何在后面加一条遇刺身亡? 虽然宫变之事让李室的衰微赤.裸裸的曝露在了全天下面前,但哪怕是发动宫变与执掌着四十万神策禁军的邱逢祥也不敢以一个宦官之身,废弃了丰淳之后立刻改朝换代,到底还是扶着丰淳年幼的长子继位。 也因此,李氏皇族的身份仍旧为天下所承认,堂堂金枝玉叶在长安市旁遇刺,距离南内兴庆宫甚至只有一墙之隔!继宫变与新帝登基后,这绝对是大事了!这是瞒不了的。 焦大夫妇的这封鸽信来得或许比较早,但是长安究竟有没有发生公主遇刺之事,隔上几日,自然会有更加详细的情报传来。也就是说,焦大夫妇不论是否叛变,如果长安并未发生公主遇刺之事,那么他们传回的这封鸽信都必然会被怀疑。 如今且不去想元秀的死活,如果焦大夫妇已经背叛,尽管这种可能不大,可如今人不在长安,这一个月来天下局势都是变了又变,又何况是几个暗子? 若是焦大夫妇背叛,那么他们发这一封鸽信回来自然是为了长安考虑——让魏州相信元秀公主已经香消玉陨,而且还是死于市旁的公然行刺,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贺夷简皱紧了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他对自己的为人很清楚,骄横跋扈,不屑掩饰,他是真心爱慕长安那位国色天香的贵主的,也许最初是觑中了元秀公主的美貌,然而渐渐的也分不清楚是单单美貌还是贵主本人,这一点,因着他当时豪爽热烈的追逐,怕是经过长安熙熙攘攘的商贾传话,如今天下都已经知道了。 在这种情况下,长安宫变,杜、邱联手废弃元秀公主的胞兄丰淳帝,扶持仅仅六岁的幼帝上台……这些事情,与一个尚未及笄的公主似乎关系不大,局势剧烈的变换中几位金枝玉叶又能够做什么? 就算是本朝,也不过出了一位平阳昭公主与一位太平公主罢了! 但若是加上了自己…… “若是焦大夫妇已经叛变,写这一封信笺回来,无非是为了挑唆我等父子之情。”贺夷简掸了掸手中寸阔的鸽信,沉声说道,“世人皆知我恋慕阿煌,若知她身陨,必然惊痛交加,甚至于传令麾下急赴长安,为她报仇血恨!而父亲绝不愿意我为了阿煌这样做,如此父子之间必起冲突!以我的性情,父亲哪怕是叫人把我绑住了,也必定抓住一切机会逃出帐去,不顾一切前往长安把事情弄个明白,父亲强行阻拦,只会叫我父子之间嫌隙加大,但若顺着我急行驰赴长安,且不说其余两镇并淄青军可愿意如此,神策军到时候只需在京畿附近设伏,大可以以逸待劳,我等劳师远征,哪怕有了血诏与徐王为借口,到底难以与神策军在关中占据了地利与人和相比!” “如此我魏博一败,气势必沮!就算随后成德、幽州与淄青三镇军马赶到接应,一则首战之败,对士卒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打击,二来,这三镇也不能全然信任,一旦我魏博损失惨重,我父子能不能活着回魏州还是个问题!而血诏虽然出自丰淳帝之手,堪为我等出军的理由,但长安狡诈,至今未曾杀丰淳,反而立其长子为新君,丰淳帝膝下至今无嫡子,如此一来,正统之名,双方却是各执一词,到底还是需要战场上定输赢!”贺夷简在帐中来回走了几步,沉思道,“这是设想焦大夫妇叛变,此信全然虚假的用意!” 贺之方静静听着,到此处方微微颔首:“继续说下去!” “若是焦大夫妇未曾叛变,但此消息分明有假。”贺夷简在帐中站住了脚,脸色开始凝重起来,“那么就是长安出了非同一般的变故,譬如,焦大夫妇已经曝露,甚至于这封鸽信虽然是出自他们之手,却也是经过了杜、邱的检查方能够放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以此法来提醒我们!” “不过这样也不太可能。”贺夷简评论道,“焦大夫妇为细作已经多年,而且如今我河北已将血诏公布天下,与长安公然兵刃相向,若是长安此刻发现焦大夫妇乃是细作,岂会如平时一样留着慢慢观察?自然是速速抓了,免得泄露更多军情!而且父亲常说杜青棠算无遗策,这封鸽信之中的疑点,他焉能看不出来?若是焦大夫妇已经暴露,杜青棠又岂会给他们这样报信的机会?” “这封鸽信既然不是伪作,乃是出自他们之手,那么若是杜青棠过目的,理当更加天衣无缝,何至于父亲一眼可知漏洞?所以焦大夫妇应当不曾背叛、暂时也不曾暴露!”贺夷简沉思了片刻,到底下了结论。 贺之方对于自己的独子公然当面流露出认为自己不及杜青棠并不因为然,反而露出欣赏之意,笑着道:“六郎果然聪慧!”接着方继续问,“既然焦大夫妇不曾背叛我贺家,然而此刻此信却着实可疑,你以为如何?” “杜青棠与邱逢祥……”贺夷简脸色很难看,半晌方继续道,“的确有杀阿煌的理由,毕竟血诏与徐王这两件,乃我河北起兵的借口,也是诸镇如今处处召聚兵马、时刻准备问鼎长安的理由,这件事情却是阿煌做的,原本她身为公主,在宫变之中并非一定要对付之人,但因此事的缘故,杜、邱就是出于泄愤,也未必会放过她!虽然姓易的那老货道是杜、邱未必知道此事,然杜青棠多智近妖,邱逢祥手掌禁军,当时或者不知,事后多想一想,总会怀疑到阿煌身上的……” 贺之方转念思索了片刻,确定元秀公主在宫变次日清晨为长生子引到了焦大家中之事应该还无人泄露给贺夷简,便不动声色的反问:“说起来易道长身手了得,既然能够带着徐王脱困至魏州,与贵主接洽却也未必会被杜、邱察觉吧?” “父亲不知,当初我到长安去,与阿煌相识后,时常同游原上,那时候阿煌曾向我打听过那姓易的老货,却原来在三月之时,那老家伙忽然也到了长安,阿煌出家的姑母玄鸿元君在长安城外有一处清忘观,那老家伙在此观中暂时落脚,不知怎的说服了薛娘子并玄鸿元君,她们一起哄了阿煌过去见他,只是薛娘子与玄鸿元君迫着阿煌对那老家伙执礼,阿煌不愿,为此还与薛娘子闹了一场脾气,后来她心中疑惑,盖因薛娘子从未如此委屈过她,便对那老家伙的身份起了疑心,当时便托了我询问。” 贺夷简说这番话时神色复杂,似乎想起了数月之前与元秀同游原上时的光景,顿了一顿方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必定避不过杜青棠与邱逢祥之耳目,所以,他们既然能够一路追杀姓易的老家伙并徐王到了河北境内还刺杀了几回才逐渐的销声匿迹,那么岂有不从姓易的老家伙身上开始查他到底是从何得到了血诏?皇室之中,却还能怀疑谁?头一个定然就是阿煌!” 长生子回到了魏州后,自然是将在长安的经历皆详细的说了出来,因知道贺夷简心系元秀公主,他却将自己引开杜拂日、单独带走元秀公主商议大计、谋取推.背.图之事隐瞒了,只是原本丰淳帝托付他的是元秀公主并血诏至河北,这一点不知怎的到底传到了贺夷简耳中,从此对长生厌恶无比,他毕竟是富贵乡里长大,基本礼仪总是不缺的,从前固然不喜长生子的装神弄鬼,看在了他幼年时出手之情上到底也客气的称一句道长,如今则是彻底与长生子翻了脸,皆以姓易的老货呼之。 贺之方宠爱独子,虽然自己言语里面对长生子并不失客气,但私下里也不拘束独子言语轻慢的发泄,权当没有听见,凝目深思片刻,点头:“既然易道长早先便与那位贵主有过接触,倒也不奇怪杜青棠与邱逢祥跟着就疑心到了贵主身上,只是以这两人的手腕,当时宫变才发生,宫里正是兵荒马乱之时,为何元秀公主竟活到了此刻?” 他眼中带着笑意,“莫非那杜拂日与你一般,被贵主的美貌迷住了,因此从杜青棠手里保了她下来?” “杜拂日我虽见过,但此人为人却不清楚。”贺夷简皱眉半晌,方给出了谨慎的回答,这个态度让贺之方更满意了:“听说此人年纪不大,与你仿佛,你在长安却不曾与他过多亲近,如今可是要后悔了?” “没什么可亲近的。”贺夷简摇头,“他那种世家子弟温文含蓄的做派我看不惯,我公然追逐阿煌让整个长安上下与闻的肆意估计他也未必不在心里觉得孟浪,不过是碍着所谓城南韦杜的风度不明言罢了——彼此道不合,况且藩镇与长安终究是要冲突起来的,又何必装模作样?” 他想了一想,认真道:“不过,杜青棠的为人,当与父亲不同!” 贺之方拈须微笑:“不同之处甚多!” “我说的是对子侄的纵容上。”贺夷简讥诮的看着面前的鸽信,摇头,“杜青棠绝不是愿意为着子侄心爱女郎而让步的人,此人执掌一朝,当初连偌大后族都是说灭就灭了,又岂会对阿煌手软?他不杀阿煌,自然是另有用意,总之不会是什么好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四章 局中之局(六) “贺之方会这样轻易的上当?”杜青棠笑了一笑,问不远处的邱逢祥,“邱监以为如何?” 邱逢祥背负着双手专注的远眺,闻言方收回视线,淡然道:“咱家一介废人,前朝之事,自有杜相操持,杜相就行一行好,莫要折腾咱家这一把不中用的贱骨头了罢?” 杜青棠朗声大笑起来:“邱监比我年少近十岁,何以如此自谦?” 见邱逢祥并不接话,杜青棠方正了正脸色,继续说起了方才所议之事:“他不会的,当初其叔父在世之时,虽然自己无子,但有三侄,公允来说,贺之方的能力比之其兄其弟算不上太过出色,但他的隐忍与狠辣却远非这二人所能及!” “当初宪宗皇帝在位,因淄青葛氏无礼,又有魏州贺之方弑杀叔兄并其亲弟、子侄,宪宗皇帝因命我前往魏州降旨,那时候本有借机寻他不是之意,却不想此人识趣得很,便是我在魏州盘桓数日,也寻不到半点差错,只得无功而返!后来他自请领兵为先锋,攻下淄青首城,当时朝中又有变化,宪宗皇帝便歇了收拾他的心思,这里面固然有他运气不错的地方,但此人识时务可见一斑。”说到这里,杜青棠微微一笑,“只不过,当初我去魏州之时,此人对我忌惮不已,私下甚至言他畏我如畏虎——那时候他在魏州的地位,可还没现在那么稳!一边说畏我如畏虎,一边却私下里打发了夏侯浮白这等高手来作间,这贺之方倒也有趣!” 邱逢祥听到了这里,慢悠悠的道:“能够叫杜相亲口赞了一句有趣,这贺之方也算不易了!” “所以我非常怀疑,他派夏侯浮白到长安来送死打的是什么主意?”杜青棠叹了口气,摇头道,“原本,我有过很多种设想,刺杀我虽然是他最想干的事,但我从宪宗皇帝一朝起,受过的明暗刺杀不计其数,多到了,连我自己都懒得计的地步,别说我,就是拂儿,因着我这个叔父的缘故,也是步步谨慎,若不然,当初我也不至于宁愿丢脸,也要骗着剑南那一位出面,收拂儿为徒,让他有些自保之力了!” “即使我那两个女郎,非但嫁得极远,出阁还是偷偷摸摸,先安排到了旁人家里,从她们出阁起,我就未曾与她们联系过!”杜青棠目中闪过一丝沉痛之色,“我杜氏在本朝开国之际就有名相杜如晦,其后历代以来,为相者、权倾一时者,并非我杜青棠一人,然时局之故,仇雠最多者,恐怕却是我杜青棠了!为此,我之血脉,却不得冠我之姓,出阁犹如死别……” 邱逢祥漠然打断了他:“这也是杜相当初自己的选择,杜相与当初的杜丹棘皆出身于名门望族,远不似寻常庶人那样为斗米数柴迫不得已而踏入此途!” 杜青棠皱了皱眉,随即爽快的承认:“是我失言了。” 见邱逢祥面上闪过一丝快意,杜青棠诚恳的拱手道:“却是多谢邱监提点这一回,看来以后若是还这般不中用,到底还是要多多请教邱监!” 邱逢祥面上的快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是变成了一片阴霾! 杜青棠轻松占回了一城,也不去管他的脸色难看,重新恢复了悠然的脸色继续道:“如今看来,我以为贺之方派一个如夏侯浮白这等高手回长安送死,固然有试探与碰运气之意,但恐怕更多的还是为了他膝下那个独子贺夷简!” “我等欲以贺夷简恋慕元秀公主,希望借元秀公主遇刺之事设计贺家父子离心,这一点,虽然在时局面前时常会使人疏忽,而且贺之方对这个独子自幼宠爱非常,并且他只此一子,贺夷简纵然想要疑心都无处疑心……不过也正因为贺之方对独子的重视与宠爱,离间这一点,反而更快为贺之方觑出!”杜青棠见邱逢祥不说,便自顾自的分析了下去,“从元秀公主遇刺起,我趁着全城搜捕夏侯浮白之事,命令四门的弓手故意放松一二,让零星的信鸽能够飞出去,想来此刻河北军差不多已经收到了消息,却不知道贺之方会如何处置此事?” 邱逢祥听到了这里冷冷一笑,忽然开口道:“咱家倒觉得,贺之方派夏侯浮白临战之前潜入长安来送死,却是因为对杜相惧怕太深的缘故。” “哦?”虽然邱逢祥话中不无阴阳怪气之意,但杜青棠对他的态度还是很重视,立刻停下了话语问道。 邱逢祥冷笑道:“战场之上,如夏侯浮白这样的高手,最多也不过是乔装如士卒,若是能够趁胜追杀到了将领身旁,倒也的确有机会斩将夺旗!只是这种几率并不是很高,而且如果已经占了上风,那么一两名高手,也算不上什么重要。如果落了下风,这种高手,最多比普通的士卒多杀掉几个士卒罢了,没什么好希奇的!” “虽然如此,但夏侯浮白号称河北第一高手,其价值比之寻常士卒自然不可比,以他的身手,放在身边作为护卫,除非剑南燕侠亲自出手,若是单独一名刺客,就算是东市的燕小郎君也是望而兴叹的。”邱逢祥慢条斯理的道,“高手与名将,皆是难求,当初夏侯浮白归于魏州,贺之方尝亲自降阶出迎,虽然有故意做戏与杜相看的打算,但夏侯浮白的身手的确当得起这等礼遇,他这等高手,贺之方如今既然舍了出来,想来魏州未必没有能够与他抗衡者,但也绝不会太多!因此,正常情况下,若是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贺之方是绝对不会让他轻易涉险的,毕竟如今长安衰微,藩镇林立,河北在藩镇之中也属于强者,魏博未到绝路上面,还用不着夏侯浮白这个等级的高手出去拼命!” “而且夏侯浮白被派到长安的时间太巧,恰恰是河北公然宣出血诏,打算出兵之前!”邱逢祥慢条斯理的道,“如今河北之军正在赶赴长安途中,沿途虽然有府军,但在四镇兵马面前定然是不够看的,偏偏这个时候,夏侯浮白先在市上公然刺杀了元秀公主,当然元秀公主未曾受伤,接着又于明堂之上刺杀杜相,反被十二郎所杀……这时机倒让咱家想到了一点。” 杜青棠颔首道:“还请邱监明言。” “杜相客气了,以杜相的聪慧岂会猜测不到?”邱逢祥摇了摇头,淡淡的道,“那就是贺之方一点也不想出兵长安,如果没有血诏、徐王,他甚至也会与四镇之外的其他藩镇一样,只是观望,除非确认了长安已经彻底无力——不,咱家想着,杜相你活着一日,恐怕贺之方一日不敢出兵!这一回,贺之方却是被元秀公主与那长生子所迫了!” “贺之方既然不愿意出兵,他乃是魏博节度使,又有何人敢胁迫于他?”杜青棠饶有兴致的问道。 邱逢祥眼中阴霾一片,冷笑着道:“血诏与徐王皆被长生子送到了长安,你我的下属死士一路追杀长生子,甚至直入河北境而为!河北另外两镇也都不是死人!这两个消息无法隐瞒——河北觊觎我长安已非一日,何况长安宫变、幼主登基,太上皇又还活着,各地府兵败坏,关中只得四十万神策军,都在咱家手里是在咱家手里,可是因着宫变的缘故,天下皆知皇室与咱家之间已经彻底的撕了一回脸!这天下到如今也究竟至少名义上面还姓着李!值此之时,若是河北军打到了长安城下,难道咱家会信任那些个武将,将军权分出去不成?既然不愿意分出兵权,那么咱家只能自己上……河北那些个骄兵悍将固然每每提起来叫他们的许多节度使都为之头疼,然其实力说实话比之神策军只有更盛的!咱家又不是杜相,固然有军权,但麾下真正骁勇善战者又有几人?之所以宫变得轻松不过是因为禁军本就负责护卫皇宫罢了!若是换做了旁的……比如杜相的府邸,咱家可不认为自己能够抓到杜相!” 他冷笑了一声:“当年杜相很该在河北多待数日,不仅仅魏州,连幽州与成德也该去转一转,包括淄青,那样的话,恐怕如今也没有这四镇打着匡扶正统的名义率先出兵了!” “贺之方碍着幽州与成德的压力,不能不出兵长安,但他真心畏惧杜相你,派夏侯浮白先到长安来,一是为了试图杀了杜相,若是成功,他的心病便至少去了一大半,二是为了……一旦刺杀失败,也好得一个合理的退兵借口!” 邱逢祥阴冷的道,“杜相到底是杜相!” 杜青棠笑而不语。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五章 局中之局(七) “都说剑南燕侠武功高强且极重信诺,却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珠镜殿上,元秀依旧在“生死不明”,宽敞的寝殿中帐幕低垂,如今已是七月的下旬,室中自有风凉,冰盆已经不大用得上了,殿窗对开之间,常有凉风从太液池上送至,吹动薄薄的纱帐,柔柔拂动,带着帐上金铃,声音脆亮。 东平公主不在,元秀总算可以松了口气,她迫不及待的从榻上爬了起来,问方才在东平公主进来时不知道躲到了什么地方去的杜拂日。 “阿煌怎的问起了师父?”杜拂日有些哑然失笑,“莫非你也想习武?嗯,其实这也不难,师父尝准过我与燕郎各自收徒,所以你若有意,不妨哄一哄我,我倒不介意叫你做个开山大师姐!” 元秀轻嗔道:“我不过是好奇你与燕小郎君的性情迥然不同,又听说燕侠的武功极为高明,因此心生好奇罢了,我听说过你天生箭技上面的天赋惊人,先前观澜楼边射粉团,已知你之技艺,当初你虽然转过了身,但以你修为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箭法在你面前何等可笑?又何必再提了叫我糟心?” 杜拂日听她这么说了方正了脸色,想了想道:“我与燕郎性情不同倒也不奇怪,早先我尝告诉过你我拜师的经过,燕郎虽然不是师父的亲生骨肉,然他自幼父母双双亡故,乃是师父亲手将他养大,故此对师父素来恭敬孝顺,而师父也尝为了他立誓不再有其他弟子,却在后来为叔父所算计,只得又收下了我,师父为人恩怨分明,虽然后来明知道受了叔父的算计,到底还是守了前诺,并且也未迁怒于我,然燕郎因此心疼师父,所以素来认为我名不正言不顺,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唤我师兄,而非要与我交手之后才不得不唤我的缘故之一。” “这倒是奇怪了,上一回在高冠瀑布下的约战是你胜了,为何你先前一直不愿意接受他之邀战,偏偏要到那时候才接受?”元秀不由好奇的问。 杜拂日淡淡的笑了一笑:“当初叔父算计师父的时候燕郎年纪小,后来师父离开长安将他放到了秋十六娘那里寄养,因担心叔父对他故技重施,所以临走前特特迫着叔父以我为誓,除非燕郎遇见了生死之危,叔父才会出手助他度过难关,权当是还了当初叔父对师父的算计之仇,平素燕郎的教导全然不许叔父干涉……阿煌也知道,秋十六娘久在风月地,平康坊又靠近了东市,燕郎自幼与一干市井儿混迹,逐渐的就学了许多狡黠之道。” 元秀想起与燕九怀打交道的经历也感到了一阵的头疼,深以为然道:“燕小郎君的确狡诈成性!” “我的实力与他其实本在伯仲之间。”杜拂日有些无奈道,“师父虽然当初收下了我本是无奈之举,但教导上面却并未偏私,师父所擅长的有两道,一是刺杀,二是箭技,我与燕郎恰好各得其一,不过传授之时,师父却是都教导过的,若不然,前几日我伏杀夏侯浮白,也不至于没动手前叫他察觉不出行迹了,同样燕郎对箭技也下过功夫,他习武的天赋其实极好,只是单论箭技,他之天赋比我却要差上一些,因着自幼对我印象不佳的缘故,燕郎到处欲胜我一头……从前他的约战我不答应,是因为他每回都要我让他一手或一足,甚至是弃用弓箭,这一战关系到师门身份,我如何肯答应?” 说到这里,见元秀若有所思,杜拂日继续解释道,“那一回在高冠瀑布之下我之所以赢了,是因为早知燕郎定然不肯乖乖的与我交手,是以提前几日去看了地形,并且在林中隐蔽之处藏了几张备用的弓与箭。” 元秀这才恍然为何那一晚燕九怀强行挟持了自己出紫阁别院,到高冠瀑布下面,又是烫伤自己,又是把自己丢进水潭,如此引了杜拂日出手救助,趁机割断了杜拂日的弓弦,如此一番折腾,看着都是杜拂日受了算计,可最后林中一战,却还是输给了杜拂日。 杜拂日虽然提前去了瀑布下看过地形又预备了备用的武器,但燕九怀何尝不会提前去打量?最后到底还是杜拂日赢了,只能说明两件事,那就是一则杜拂日本身实力高于燕九怀一线,二则就是燕九怀心志不及杜拂日——当时燕九怀千方百计的动摇杜拂日之战心,最后依旧落败,对于杜拂日的心志坚定与气度,元秀却是深知——面前之人气度恢弘,从不为小事萦心,遇见大事却又能够冷静自若,燕九怀如何折腾,杜拂日依旧心平气和,以那位燕小郎君的性.子,如此辛劳最后却无功绩,怕是自己反而要气得心浮气躁起来了…… 元秀眼珠转了一转,奇道:“燕小郎君如今才不过十六岁,想来燕侠当初离开长安时他年纪实在不大,只是燕侠那般疼爱于他,不远千里带着他从剑南赶到长安来求医,却为什么又将他丢在长安独自离开?而且还是丢给秋十六娘?毕竟秋十六娘到底是在勾栏之地,燕小郎君纵然是男子,在北里长大,究竟名声不佳,若只是为了不受杜青棠之算计,为何不索性带他回剑南?” 杜拂日眼神变幻了一下,微笑着道:“师父有他的考量,不经他的准许,我却也不敢说。” 他这么坦然的拒绝了,元秀也只得蹙一蹙眉作罢。 却听杜拂日含笑道:“你既然对师父好奇,过些日子他到长安来,我问过他的意思,带你去见一见如何?” 元秀闻言未喜反惊,先咦了一声,复诧异道:“燕侠要到长安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长安可有消息传开了吗?” 杜拂日微微一笑:“如今自然还无人知,按着行程,也许就是在你笄礼后的事了,到那时候,我与燕郎多些财物,或者他能够劝说师父出席婚礼?”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六章 局中之局(八) 杜拂日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元秀才小睡了一会儿,便感到殿门被人打开,随即传来的熟悉的辟邪香,她知道这是东平公主,果然脚步声到了帐外,云萝低声说了句:“阿家似乎还在睡着。” “你不要说话,免得惊扰了她。”东平公主开口道,云萝赶紧住了声,又听陪她们进来的采蓝小声道:“阿家因着当日失血过多,耿太医说是叫她多睡着,咱们这会来看也是无用的。” 东平公主叹了口气,悠悠道:“本宫这个九妹,也不知道怎的,竟这般命苦!” “阿家固然遭受此难,不过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请东平公主莫要挂心。”采蓝柔声劝慰。 几人在帐外议论了几句,声音都是极低,想是担心吵着了元秀,如此半晌后,东平公主到底吩咐人挑开了帐子,进来看了看元秀,元秀自是赶紧闭上了眼放匀呼吸,装作正在深睡,便听东平公主惊喜道:“耿静斋的医术究竟高明!不过几个时辰,九妹的脸色竟好了许多!” 元秀一听,却是暗暗叫糟,先前她的脸色惨白,多是抹了粉所致,方才与杜拂日闲聊着却是忘记了东平公主回风凉殿时会过来看看自己了,不过这会总不能当着东平公主的面坐起来分辩,好在有采蓝在旁,立刻接话苦笑着道:“公主可是忘记了,云萝阿姐手里捧着粉纱宫灯,这灯本是带着一些粉色,照在人脸上自是看着仿佛红润了许多,实际上阿家这会子才睡了两天哪里就能够好了,不过公主这么一说,奴倒是觉得阿家的呼吸平稳了许多,想是正在渐渐康复中。” 采蓝固然浇了瓢凉水,但东平公主还是有些喜悦:“开始好转起来总是好的,说来九妹从年初时候就跟着薛尚仪练习骑射,身子越发的好了许多,这一会伤得这样重,居然都未曾发烧,实在是先帝在天有灵!” “正是这个理儿,公主在这里守了一夜,昨儿个还说头疼,到底还是不要太过劳累的好,若不然阿家醒来之后若是见着公主为了照料自己劳累病倒,心里定然也是不安的,何况奴听说利阳公主这两日身子也是不太好的,如今咱们阿家伤重昏迷,五郎又移了宫,宫里只剩了公主与云州公主照拂上下,还望公主珍重!”采蓝惟恐她接下来一个高兴就要继续留了下来,逼着元秀不能不继续昏睡在榻,赶紧劝她离开去休息,“奴想着公主顶好略留一留,一会等着耿太医过来一起诊一诊脉,公主以为如何?” 东平公主似摇了摇头,抬手示意众人离开帐内,边向殿外走去边低声道:“头疼不过是一时情急,若是叫耿静斋看了多半又要开药来喝,如今珠镜殿并延春殿里的药香还不够浓郁的吗?再说这两夜说在这儿陪夜,除了头一回,倒是昏睡的居多,竟是辛苦了你们照拂九妹还要看着本宫。” “公主这是哪儿的话?”采蓝与云萝一边一个扶着她出了殿,接下来的话却是听不太清楚了,元秀慢慢的张开了眼睛,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了,又从旁边拿了隐囊靠着等。 半晌后采蓝果然独自转了回来,手里还多了一碗绿豆羹,笑吟吟的道:“采橙说阿家这两日被拘在了寝殿旁的地方都去不了,当着东平、云州公主的面还要装着重伤未愈,恐怕阿家心火上腾,故此做了些绿豆羹来让阿家多少喝一点。” 元秀抬手接过了问:“昨儿个给八姐那房间烧起香后,云萝可寻了你们说什么不曾?” 采蓝看着她端稳了才撒手,一面回答着:“倒是来寻了奴与采绿,不过说来说去还是不晓得东平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呢,奴倒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东平公主性.子一向就要安静许多,云萝这些个大宫女,素来都是不离左右,就是沐浴与安置时也在左近的,她思来想去说想不出来东平公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所以奴想东平公主既然忽然性情大变,若是与旁人有关,那么这个旁人究竟是如何越过了云萝她们来告诉东平公主的呢?” “你说的倒是有理。”元秀略一思索也明白过来,皱眉道,“方才杜十二与我说了李含之事,的确不宜再为驸马,这件事情杜青棠与邱逢祥都已经决定不能让他再与皇家结亲了,只是有一件,那便是李含之事,这两人怕是还有些筹算,所以暂时并未声张,若不是云萝过来说了八姐性.子大变,甚至有了出家的念头,我也想不到在这时候去问一问李含,却哪里晓得此事?所以杜十二说杜氏这边是不曾向八姐透露什么的,到底如今咱们都住在了宫里,我想着这件事情怕是与邱逢祥那儿脱不得关系。” 采蓝想了一想道:“只是若说阿家,到底是五郎的胞妹,又与杜家十二郎早在前朝时候便已有先帝赐了婚,所以邱逢祥格外留意咱们珠镜殿倒也没有什么,但是东平公主的生母只她一个女郎,而且东平公主生性喜静,这会子没有旁的人,奴说一句诛心的话,若是寻常时候且不去说什么了,如今局势不同往常,这种时候东平公主有没有这宫里宫外都未必会起什么波澜,奴想着邱逢祥固然大逆不道,可既然着眼了大局,特特的提前提醒了东平公主总是为了有目的的。” 元秀脸色很不好看:“早先父皇与五哥在位的时候,邱逢祥就已经得了势,我与八姐固然贵为金枝玉叶,但待他一向也是客气的,当初为了燕小郎君入宫的事情,我还召了邱逢祥过来敲打过几句,但八姐一向文静,就是有什么不喜欢的也不计较,似乎是从来没有主动与邱逢祥计较的,再者邱逢祥在宫变之前素来装得老实,前朝之事不过问,后宫之事,虽然他掌了内侍省,但实际上除了掖庭里的宫人他直接管着外,六宫都是皇后在管,就是掖庭那边,皇后开了口,他也多半是照着办的,这样算起来,他与八姐,本该是毫无干涉,要说恩怨,应是无用,如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主仆两个商议到了一碗绿豆羹喝完还是摸不出头绪,采蓝便道:“奴想着如今阿家出行不便,何况东平公主就在宫里,就算想出家,怕是一时也离不开大明宫,好歹等阿家身子好些了再操心罢。” “与你说了这会子话,我倒是真的有些累了,你放了帐子让我睡会罢。”元秀点了点头道。 采蓝不觉取笑道:“阿家好偏的心!杜家十二郎陪着阿家说了一夜的话,阿家也不说疲惫,奴婢才和阿家说了几句,阿家就要忙着赶人了。” 元秀闻言作势欲打,采蓝这才笑着闪了出去。 等采蓝走了,元秀却没有立刻入睡,先前去兴庆宫探望丰淳之行的情景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她仔细思索着在兴庆殿上,丰淳打发了东平、云州并李十娘等人后,带着自己绕殿而行,后来在龙池畔的种种行为,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丰淳打发了其他人与自己单独说话,或者并非为了交代他为什么要杀昭贤太后?而是另外有事想说?只是他最终没能说出口……但是连昭贤太后之死都告诉了自己,还有什么事要继续隐瞒下去呢? 元秀回忆着当时自己的举止与回答,丰淳打消了告诉自己的主意,那么一定是有原因让他这么做了,那到底是什么缘故? 而最后,丰淳那一句提醒自己不要信任邱逢祥,又是何意? 邱逢祥乃是发动宫变之人,自己身问皇族成员又怎么可能去相信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七章 局中之局(九) “离间你我父子之情还只是附带为之。”帐中烛火续了两次,东方渐见曙光,趁着士卒们拔营起程,贺之方同样一身戎装,与贺夷简在营地之中随意而行,一边低声交谈着,“杜青棠此计,最大的目的恐怕还是在一个人身上!” 贺夷简双眉紧锁:“父亲是说那姓易的老货么?” “六郎大可以在此处称其为老货发泄,只是易道长的确不可小觑!”贺之方淡淡的笑了一笑,“为父始终尊他一声道长可不仅仅是因为当初你受了他救命之恩!而是真心钦佩此人能力!当初他出山之时不过是南山之中一介孤观道士,结果出山才两三年光景就在关中得了偌大的名声,那时候因着前有郭太皇太后、后有文华太后的缘故,太原郭氏在关中可谓是鼎盛一时,那郭守之姑母为本朝至今以来唯一的太皇太后,其长女为皇后,虽然有汾阳郡公的恩泽,但又岂是寻常之人?易道长以长生子为号,硬是哄得郭守心悦臣服的将他当做了仙人看待,敬畏有加不敢或违,甚至连皇家所藏的推.背.图都设法弄了几张出来给他,六郎你年少或者不知——当初郭家族没,关中望族之中有一个极为隐秘的传说,便说郭家的下场与此事大有关系,只是其时宪宗皇帝在位,这位君上的手段使望族人人畏惧,不敢明着说罢了,就是焦大夫妇也是使劲了手段才听到了几句,只是郭家说倒就倒,就是想查也难以查清了。” 贺夷简淡然道:“那又如何?郭守尊他,我难道亦要尊他不成?当初他从长安赶至魏州救助于我,我可不领这个情,道家既然讲究顺天而行,自然而然,天若注定我生,即使无他襄助,我又怎么死得了?天若注定我死,当初父亲将我交与他救治也不过平白折腾我一番罢了。”如此忘恩负义之事,他偏生说得理直气壮,饶是贺之方对他宠爱无比,这些年来也见惯了贺夷简的做派行为,此刻也是暗暗为长生子觉得委屈,顿了一顿才能够立刻接上,他当然说不出来责怪贺夷简的话,便权当没有听见,继续说着原本的话题:“当初易道长在长安初初成名的时候,时有那没眼色的想荐他入朝,说起来此人之能入朝其实是足够资格的,也是他命中多出一劫,若是早上些年出山,逢到了怀宗皇帝那一朝,怕是咱们魏州也攀不上他的,而宪宗皇帝因着怀宗皇帝当初沉迷炼丹飞升之术,使王太清乱政,皇室深受此害,对道家之人先厌恶了几分,登基之后原本在宪宗一朝入朝的方士被逐了个干净,所以听到了出家之人,宪宗皇帝先没了兴趣,为父想着是这个缘故,后来他才肯到魏州来。” “不过有一点让为父想不通——那就是在长安时郭守等世家中人与这位易道长时常往来且不去说,而杜青棠竟也先后见过了他两回,若只是见上一回这并不奇怪,此人确实有才,也确实有名,杜青棠时为宰相,虽然本朝如今选拔人才都靠科举,虽世家子弟,出身若不经过科举到底身份不正,但那位易道长本非红尘之人,况且又在关中赫赫声名,本朝宰相本就有举荐人才之责,所以与之见上一面,称量其份,这是不奇怪的,我所奇怪的是杜青棠竟见了他两回!”贺之方皱眉道,“若非如此,当初此人赶到魏州时,你虽然因为父与你母亲生你时年纪极大,生而体弱,我也未必肯将你交与他调养!” 贺夷简皱起眉道:“父亲对那杜青棠的畏惧实在是过了!只是既然以那姓易的老货可以得杜青棠相见第二次,确实可以得出此人确有才华的答案,否则杜青棠其时身为宰相,繁忙无比,岂有工夫在一个寻常之人身上耗费时间?但父亲难道不担心此人为杜青棠所使,谋害于我么?毕竟父亲至今也才我一个亲生子,若是父亲无子,一旦寿尽,魏博却交与何人?到那时候魏博若乱,长安必有机会,杜青棠焉有不利用的道理?” 他说到寿尽二字时贺之方又默了一默,想发火想了一想到底舍不得,只得继续装做没听见,择了能够回答的答道:“杜青棠其人为天下谋,确实做到了无心无情的地步,但一来当时我已经收了大郎做养子,二来,河北三镇对于长安来说,其实虽然难以收复,却并非不可收复,只不过从怀宗往上几位君上的作为,连京畿都治理得一塌糊涂,更不必说远处!这是李家子孙自己不争气,怨不得我们河北。” “怀宗皇帝的时候,上面连着几位君上不思进取,诸镇说是蠢蠢欲动,也不过是对长安不以礼罢了,当真起兵造反的,也只有当初德宗皇帝欲阻止咱们魏博当时的节度使侄以代叔,然而魏博当时除了联络河北另外二镇,亦邀了淄青一起起兵,加上当时长安疲惫,这才叫河北自此得了势。”贺之方悠悠的道,“那只是一个例子,可到了宪宗皇帝时,宪宗皇帝初得了一个杜丹棘,后似为王太清所鸩杀,接着杜青棠承继兄责为相,那时候他年纪可不大,这一君一臣也算得上是筚路蓝缕,一点一点的整肃了王太清所乱之朝纲,中间还出了一个欲效仿王太清之行的曲平之,如此当淄青葛氏无礼时,长安诏令一出,连着为父都不能不整肃衣冠、开中门跪迎之!” “梦唐虽然强盛远不及贞观、开元之时,但无论如何也是天下之主,李家到如今都占据着正统之名。”贺之方慢条斯理道,“所以当时长安君臣相得,宪宗皇帝与杜青棠俱为壮年,谁也想不到宪宗皇帝去后,继任的丰淳帝气量如此之小,毫无君上该有的城府与气度,在那种情况下,长生子明着已与杜青棠接触过,纵然他当真是杜青棠的人,杜青棠也不会叫他过来害了我的子嗣,一则若我子嗣众多,他害了其中一个并无意义,堂堂一个国宰相,与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计较,传了出去也是千古笑话了,二则我当时只有你一个才出世的郎君,害了你等于绝了我贺家之后,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杜青棠之举,必定也会被疑心到了宪宗皇帝身上,如此为了处置藩镇,竟欲绝人宗祠——哪怕这件事情是君上所为,当时我对长安极为恭顺,你想天下当如何想这对君臣?宪宗皇帝好容易熬到了怀宗皇帝驾崩,又与杜家兄弟一起斗败了王太清,开始中兴李室,这等人岂肯轻易在史书之上留下这等败兴的记载?越是明君,越在乎青史之名啊!” 说到这里,见贺夷简依旧神色不喜,贺之方也感到头疼了:“莫非你疑心为父当时做法轻视你之性命?然而当时河北名医云集皆说你先天不足药石无用,惟独那易道长愿意一试——” 他的话被贺夷简打断:“我所以忧心不是为了营中之事,而是为了阿煌!” “血诏与徐王之事,杜、邱应已知道是阿煌所为,然而焦大夫妇昨日传来阿煌遇刺的消息,此事真假且不去论,那么在此之前阿煌似乎还好好的,以杜、邱的为人未必如此大方。”贺夷简沉声道,“他们让阿煌活着必有更大的图谋——如今丰淳帝被废为太上皇的诏书已经明着诏告了天下,就算杜青棠想引那姓易的老货去长安,也是打我的主意,我并不介意为了阿煌迫那老家伙再跑一趟……只是我怕阿煌被利用殆尽,即刻暴毙!” 贺之方凝神片刻,微笑着道:“为父可不觉得这位贵主是个夭折的命——六郎莫要忘记了,这位贵主已经被赐婚杜青棠之侄了!” 见贺夷简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贺之方却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如今皇室几乎是明摆了就是个傀儡,那位传言里面美貌非常的贵主,纵然不说先前就听师如意表示对贺夷简并无什么情意,这会皇室生死操于他人之手,身为女郎,岂有不许身以求全的道理?自古以来皇朝翻覆,诸皇子王孙固然难逃一死,可有颜色的帝女郡主们,却未必没有富贵——本朝初年的时候,太宗皇帝后宫里高位之一杨妃何尝不就是前朝的金枝玉叶? 贺夷简可不是傻子,他一心一意的恋着那位贵主,想方设法的想要尚主,可回头来这位贵主却为了保住性命嫁了他人——知子莫若父,贺夷简自己性情骄傲,若是这会挑唆得成了,从此以后贺夷简对这位贵主的热情怕是都要褪了许多! 贺之方可是指望这个独子承继家业的,岂肯容他为一女郎折腾个没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八章 局中之局(十) 元秀睡了一觉起来已是晌午过后,采蓝端了采橙备好的吃食过来伺候她进膳,一面打发了采绿去焚香:“就烧那个必粟香,气息凛冽些的,免得待会儿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进来了,闻到寝殿里面饭菜香气起了疑心。” “说到云州,这几日利阳怎么样了?”元秀公主想起来利阳公主在宫变前就因为在太液池边玩耍中了暑气,自己从东市“奄奄一息”着被抬了回来,利阳公主虽然是在东平和云州后面才被通知过来的,可当时自己那破损的衣裙与血污也叫年幼的利阳吓了一跳,她想了一想究竟不放心,轻声问起。 采绿翻出了必粟香那一格,取了一块放进了鎏金三足鹤衔灵芝香炉里面点了,待必粟香凛冽的香气冲出芝上,殿中众人都觉得脑中一清,采蓝回答道:“听说当日耿太医在咱们珠镜殿上为阿家看了之后,就立刻又被请到了延春殿那边给利阳公主诊治,今儿一早的时候东平公主也说延春殿这几日都飘着一股子药味,奴想着利阳公主许是也有些不妥,不过云州公主在那里照拂着,东平公主也就那么一提,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不然就是阿家如今还在养伤,不能视事,宫里也该传出些消息来才是。” “这会子阿姐并妹妹们不在,我也说句实话,若是八姐在看着利阳我倒是还不担心,可云州那性.子,你们也是在宫里伺候过了多年的人,想是晓得她的为人的,固然这一回皇室遭遇大变,她的性情的确变了许多,瞧着也稳妥了,但到底是本性难移,我倒不是说她会对利阳不上心,素来她不太喜欢我,可对七姐、八姐并十一妹都也是守着礼的,只是她为人本非仔细之人,利阳年纪小,又素来是个体贴人的,我就怕利阳便是病得重了,云州还没察觉到。”元秀摇着头,对采蓝道,“晚间耿静斋又要过来请脉,你寻一个机会问他一问,利阳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采蓝点了点头:“阿家放心,奴定然寻个没人的时候问仔细了,若是阿家还不放心云州公主,奴一会打发了于文融过去看看!” 元秀这才点一点头,采蓝替她布着菜,如此用过了膳食,看一看天色尚明,元秀不觉叹息道:“这样装作重伤的日子何时才是一个头?” “阿家且忍一忍罢。”采蓝和采绿都知道她的性情虽然算不上太活泼,可也不是整日里面拘在寝殿里面不出去的,如今天气又渐渐凉了,越发合适出行,也确实难为了她这样忍耐着。 采绿想起了另一事来转移她的注意,便道:“阿家的笄礼就没有几日了呢,或者明儿奴去尚服局催上一催,着他们先将礼服取了过来给阿家试一试?”元秀这一场笄礼那是在去年的时候丰淳就亲自过问过的,一应礼冠皆取了上上之选,务必要表达出他对这个唯一的胞妹的宠爱,虽然后来发生了宫变,但这套礼服似乎在这之前就已经基本完成,在去兴庆宫前采绿自然不敢提这一茬,但元秀从兴庆宫回来之后,虽然配合着杜青棠演了一出遇刺的戏,但心情似乎却好了许多,竟仿佛一下子想开了,采绿如今提起来便想着逗她高兴些。 只是她话音刚落却立刻就被采蓝狠狠的瞪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元秀已经悠悠的反问:“我如今这样的伤势可能够参加笄礼?” 采绿顿时没了声,采蓝见元秀不似恼怒,倒是笑出了声道:“阿家不要理她,她啊平素里做事倒是麻利的,可一个不小心总要闹些笑话出来!” “哎哟,这六宫上下谁不知道蓝娘子是个精细的,咱们阿家更是聪慧机敏,我又何必再去操那个心?”采绿听了她的贬低也不生气,只是放下心来,笑着对元秀说道,“是奴发了昏了,竟忘记阿家如今身上还有着伤。” “这个可不能忘记。”元秀摇着头,正色叮嘱道,“邱逢祥虽然对宫里看得紧,可是诸镇打着长安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保不定这宫里,或者就在了咱们殿里便有诸镇的探子,我演这么场戏可不容易,那件宫装你们也是看见了,若是不想我白吃了苦头,此事必须慎重莫要叫人发现了异常,何况此事的结果也是我想知道的。” 与杜青棠配合演遇刺生死莫测之事虽然是采蓝和采绿所知,但目的却极是模糊,此刻听元秀的意思暂时也没有告诉她们,采蓝和采绿也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并不追问。 估计着东平公主就要到了,元秀便照样躺了下去,采蓝到角落里开了一扇殿窗,采绿又加了一块必粟香,将饭菜气味都驱除了,复点起了柔袅的千和香来。 谁知到了平素东平公主过来的时候,却不见人影,元秀原本对东平公主的到来很是头疼,毕竟她本是好端端的,若是东平不来,她只要不出殿,自有采蓝和采绿为她遮掩,虽然是装着养伤倒也还好,等东平到了,好端端的要在榻上躺一个人事不省,还不是一会儿的人事不省,实在是累得慌,就算采蓝和采绿已经竭力的打发东平了,但谁又能够轻易拦阻得了关心妹妹的阿姐? 可这会见她逾时未至,想到了方才还问过了采蓝的事,元秀不觉沉了脸,坐起身来拉开了帐子,吩咐同样频频看向了殿角铜漏的采蓝:“去着人问一问八姐的行踪。” 采绿站起身来道:“还是奴去吧。” 采蓝见状也不争,只是叮嘱道:“就叫于文融去,着他精明些,若是东平公主有旁的事情耽误了时辰,可莫要惹了公主起疑心。” “我理会得。”采绿应了一声,起身离开,过了片刻折回,道:“于文融已经去了。” 元秀复卧倒等待,这一等竟足足等到了天色黝黑,还是不见东平公主的影子,又过了半晌,殿门方被敲响,敲门声轻轻的,像是怕惊着了殿中之人。 “多半是于文融。”采蓝和采绿对望一眼,但还是叮嘱元秀预备好了,方上前开了门,果然是于文融正面色苍白的站在了外面,采蓝一皱眉,没有叫他进来却打算出去听,这是因为内侍素来鲜入公主们的寝殿的,偶然进来了,最多也就是拿一拿东西,尤其是元秀乃是昭贤太后并薛娘子教养大的,前者出身于天下传承最为悠久的家族之一,后者固然并非生来为世家子,好歹也是在名门望族里头长大的,珠镜殿这里从来没有内侍在寝殿久留的例子,采蓝看他模样便知道是事情不小,自然要引他出去仔细的听。 却不想于文融飞快的看了眼四周,低声道:“蓝阿姐,我是避着人走进来的,旁人怕是都道我正回屋休憩去了呢,此事极大,我得立刻告诉了阿家!” 他也是知道元秀受伤真相的,当初告诉了他就是为了着他跑腿,况且采蓝也知道于文融虽然年纪不大,但事情轻重还是分得清楚,听他说得紧急慎重,略略一想,又看了看四周果然并无他人,这才点头道:“那你进来。” 采绿在采蓝身后听到,低声道:“那我出去守着……” “不用,东平公主与云州公主今儿怕是都过不来了,她们如今都在了利阳公主那里守着。”于文融略略喘了口气道,“阿家这会是睡是醒?怕是要叫阿家起来。” “你近来说话。”于文融边说边向里走,才绕过了屏风,便听帐中传出了元秀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怒,却是恰好听了前一句,“利阳怎么了?” 于文融上前行了礼,定了一定神,先道:“大约一个时辰前,闻说利阳公主忽然高烧,并且有魇着的迹象,在延春殿上照顾利阳公主的云州公主很是担心,一面使了人去太医院叫耿太医,一面又打发了身边宫女到风凉殿找东平公主,耿太医这会就在延春殿上看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元秀大吃一惊,“耿静斋不是早就给利阳开了方子吗?如何还会高烧到了发魇的地步?” 于文融神色郑重道:“阿家,这件事情还是其一,奴是因为另一件事,才要避过了咱们自己殿里的人眼目进来禀告的——方才到风凉殿左近打探到了利阳公主之病的消息,奴想着既然如此总也要去延春殿里看一看是个什么光景,如此也好回来回阿家的话,哪里想到,到了延春殿,奴才见耿太医进殿去诊治,正想着借了采蓝阿姐的名头,跟进去问一问,只是才到附近……却看到了一个人!” 元秀皱眉道:“什么人?” “穆望子!”于文融脸色很奇异,采蓝、采绿并元秀都是大吃一惊:“穆望子?!” “不错!”于文融认真道,“他身上穿着内侍服,混在了一群小内监中,只是当初阿家将他从掖庭里面带了出来,送到居德坊里安置,几回都是奴在中间传话,对他有几分熟悉,虽然当时天色已经昏暗,但匆忙之下一瞥……绝对不会错的!” 采蓝与采绿对望了一眼,惊讶道:“穆望子不是娈童么?怎的又成了内侍?还是宫变之后?” 元秀面沉似水,挥手止住了她们,先问于文融:“你既然确定是穆望子,那么可看清楚了他所去的地方,以及那干小内侍究竟是做什么的?” “当时奴见是他非常惊讶,所以便借着延春殿的柱子挡了挡,未叫他看到了奴。”于文融沉吟道,“那群小内侍穿着皆是宫中最低一等的内侍服,并无品级,天色晦明之下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奴觉得仿佛像是掖庭宫那边的样子——他们似乎是从前朝过来,经九仙门往掖庭宫那里去!” “前朝?”采蓝和采绿见元秀神色郑重,并不敢出声,却见元秀闭目思索良久,面上换了极为凝重之色,一字字对采蓝道,“你去,叫了霍蔚进来,记得与于文融一般避一避旁人的耳目!” 采蓝不敢怠慢,起身道:“是!” 自薛娘子去后,采蓝便是珠镜殿中除了元秀外最得脸之人,就是霍蔚也因为是内侍的缘故并不能近身伺候,再者他年纪大了也不怎么管事了,因此采蓝亲自去带人,自可以先把沿路上的宫人打发了,如此半晌后霍蔚也悄悄的进了寝殿,正要与元秀行礼,已经被元秀挥手打断:“如今不要这些虚礼了!霍蔚你来听一听——于文融你且说一遍!” 于文融应了一声,忙上前来将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听到穆望子后,霍蔚惊得差点没跳了起来,内侍的声音本就古怪一些,他难以抑制的震惊中越发的刺耳:“穆望子?先前在昭贤太后的丧仪上面以助情香暗算平津公主、后为皇后殿下所擒关入掖庭,然后被咱们阿家送到居德坊中的穆望子?!” “霍公公说的正是他。”于文融认真道。 霍蔚立刻向元秀看去,见元秀并没有叫采蓝与采绿等人回避之意,脸色难看道:“阿家以为如何?” “你是母后身边出来的,母后打发了你到我身边时,我尚且年幼,并未记事,如何知道多少东西?”元秀这么一句听得采蓝、采绿并于文融都是一头雾水,却见她面色冷峻的来了一句,“只是,如今五哥的结局差不多是尘埃落定了,继位的新君乃是五哥膝下长子,就算五哥如今复了位,却叫大郎将来何以自处?难道父子相残吗?”这一点,也是丰淳先前还托了长生子传出血诏、到了兴庆宫却渐渐歇了心思、竟打算当真颐养起来的缘故,丰淳本是重情之人,若不然也不至于为了文华太后的缘故,明知道梦唐已是风雨飘摇,还要放着能干的杜青棠不用,只为了不想将妹妹嫁与杜氏、拼着弑杀庶母、无视社稷,也想要先把杜氏解决了,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失位。 同样的,李銮是丰淳的长子,若是李銮长大之后谋逆,丰淳或者能够狠下心来废了他,但如今李銮不过才六岁,登基又是个傀儡,如今就算给了丰淳复位的机会,他也未必肯——毕竟这是首先就要他付出自己无辜长子为代价的,国不可有二君,李銮继位的诏书已经颁发了下去,丰淳复位后,李銮纵然不暴死,也必然要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霍蔚皱起眉来:“阿家,老奴想着,是不是先前时候未到,或者是……力有未足之处?” 采蓝与采绿、于文融都是一脸茫然,却见元秀摇着头,目光森冷:“先前,穆望子尝言,当年六哥有夺储之意,因外祖家已族没,五哥内无母后护持,外无外家声援,极为危急,然十五舅舅到底还是帮上了他,不过此事宫中从未有闻,所以我想十五舅舅应是私下里行事……当时五哥是在深宫之中,十五舅舅在宫中岂会无人手?可这一回五哥失位,事先竟是毫无防备!” 无视两个贴身宫女并于文融的震惊,元秀沉思了片刻,缓缓道:“说宫变之事十五舅舅毫无察觉,我是绝对不信的!只是邱逢祥手掌禁军之权,想是十五舅舅无力对抗,故而罢手,这一点我也不怪他……可如今尘埃已定,他又使了穆望子进宫来做什么?何况穆望子那一件事情虽然不至于说是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但他既然曾为教坊娈童,又被杨太妃为七姐留过两年……这宫里当真没几个人认识他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百九十九章 局中之局(十一) 霍蔚脸色沉重:“阿家说的老奴也想到了,当年郭家族没,因着文华太后难产,连带着茂王都没留住,先帝因此下旨特特赦免了十五郎君,国丈虽然位高权重,但对膝下子女皆悉心教导,文华太后贤名远播不必多言,就是薛尚仪,也是全长安出了名的爽利能干,郎君们都是聪慧机敏之人,十五郎君固然只是文华太后幼弟,当时年纪也不大,可也不是托付不得事情的,所以穆望子既然是十五郎君身边人,如今这眼节骨上忽然进了宫来,定然有所图谋!” 听他这么说了于文融顿时露出了沮丧之色,向元秀请罪道:“都是奴无用,看到了穆望子甚为震惊,一急之下就赶紧回来向阿家禀告,早先却是应该跟上去瞧一瞧他究竟去什么地方的,也好多晓得些情况来告诉阿家。” “你看到他后立刻藏了起来并先回来禀告却才是对的。”元秀脸色凝重道,“你也不想一想如今大明宫里到底是谁在做主?若这件事情打草惊蛇叫人知道了,不只是穆望子和你,连带着十五舅舅与五哥并我,怕是又要平地生波澜!而且穆望子此行若是机密,既然被你瞧见,恐怕还要杀了你灭口!到那时候,咱们只会将这一笔记到了邱逢祥的身上,哪里又会想到了你是遇见了他?” 采蓝和采绿在旁听着,起先震惊无比,然她们虽然跟着元秀从前没见过什么风浪,但经历过了宫变之事究竟不一样,到这会却也渐渐冷静了下来,采蓝因此开口道:“阿家,奴以为郭十五郎当初既然能够在五郎的储君之位里面出过了力,想来郭家的势力到底还是留了许多下来的,那穆望子先前因为被杨太妃为昌阳公主挑中了也不是寻常的人,阿家身份尊贵,是在平津公主那起子事后才留意到了此人,可如奴等却是早先就听到了风声的,各宫各殿那些个轻浮的宫女,还特特去看了杨太妃给昌阳公主预备着开府后赐下去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咱们殿里见过这穆望子的小宫女可也不是没有,这一点郭十五郎君想必也是晓得的,想来十五郎君手底下不可能只得穆望子一个人可以差遣,可如今却又做什么要继续差了他来?” 元秀沉思了片刻道:“当初穆望子勾引大姐,五哥因为种种原因,将他关在了掖庭里面,这里面虽然有因为他是十五舅舅的人的缘故,但五哥似乎别有所图,如今五哥已经叮嘱了我莫要随意再去兴庆宫引了人去注意他,所以我不能拿这件事情再去惊动了五哥,但于文融你既然看着他是往九仙门的方向去的,恰好穆望子当初也是被关在掖庭一段时间,莫不是与这个有关?” 霍蔚皱眉:“阿家请想一想,掖庭那边素来都是邱逢祥管着的,先前邱逢祥未曾露出了狼子野心的时候,皇后还能够对那边说上话,宫变以来,连后宫都是邱逢祥安排了人来打理,蓝娘说的一点也没错,阿家身份尊贵,对穆望子或者并不熟悉,可这宫里见过这位穆郎的宫人却不少,他虽然穿上了内侍服,却又哪里能够瞒得了多少人去?更何况掖廷那边还是邱逢祥经营多年之地?十五郎君这样派了人进来,却怎么遮得了邱逢祥的眼?” “既然霍蔚也是这么看的,那么我倒是想到了一种情况。”元秀一字字道,“穆望子这一回进得宫来本就是为了寻找邱逢祥!” 四人都是一怔,采蓝忍不住道:“阿家的意思是……” “我从未见过这位幸存的十五舅舅,不过先前他既然能够帮到还为储君的五哥,本不该什么都不做才对,如今出手虽然我等以为晚了,可也许他另有想法。”元秀神色郑重! 如今面前这四个人包括原本是昭贤太后送过来的于文融应该是可信的,毕竟昭贤太后无所出,她抚养元秀这些年到底也算用心,虽然丰淳说了她是害死文华太后之元凶,不过元秀想来她唯一所出的彭王已死,此后再无子女,若不抚养元秀,深宫茫茫,宪宗皇帝忙碌前朝事务,后宫之中佳人层出不穷,若无自己在身边,想必昭贤也是极为寂寞的。因此派于文融过来当无恶意,此外,昭贤已死,王皇后如今也已经陪着丰淳住进了兴庆宫里去,在这种情况下,反而跟着自己这个即将下降杜青棠唯一侄儿的公主更可靠些,于文融年纪小,却未必愚蠢。 至于霍蔚与采蓝采绿,元秀相信自己那个贤名远播的生母——文华太后即使在死后,依旧为子女留下了杨太妃这个棋子牵制各方,为丰淳与元秀缓解压力,而文华太后虽然早早去世,可杨太妃却活到了现在,这位太妃一路纪美人、阮芳仪、罗美人的斗过来,仗着膝下有一子一女,齐王又是个胸无大志为人平庸的,虽然大位无望,却是欲登大位者都想拉拢一把的对象,加上昌阳公主美貌泼辣,杨太妃固然没了宪宗皇帝的宠爱,她大过不犯小不敬无数,折腾得那几位宠妃个个头疼无比又奈何不得,这位太妃还寿命如此之长,生生熬死了纪、罗、史、阮这些人不说,就连宪宗皇帝都死了,她到这会又经历了一场宫变,还是活得极好,自己这个母后的眼力绝对不差! 只是郭家之事委实太大,宪宗皇帝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郭家是自己的嫡亲外家,饶是如此,宪宗皇帝活着的时候也不曾告诉她一星半点!若非宫变之后自己对杜拂日由欣赏变成了厌恶与提防,杜拂日欲解自己心结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谁又能够想到这个起自汾阳郡公之后的家族是如此的悲哀呢? 虽然名义上郭家已经举支伏诛,惟独一个郭十五郎被特特赦免了出来仿佛回了太原老家,实际上郭家除了郭守等为首几个被处斩外,余人皆是打了流放的旗号被转去了西川潜居,可也是从此在长安除了名了。 这件事情的起因,却不过是那个道士——长生子。 而宪宗皇帝因着文华太后之死并茂王的死特特赦了郭十五郎,恐怕还有其他意思——郭家在长安的这一支算是从此除了名,为这个的缘故,那些郭家子孙从此再难踏入长安一步,因为郭家的罪名是无法清洗的,至少在位传二十一帝前无法清洗,按照长生子解释的推.背.图上的谶语,李室的福祚只有二百九十年,为二十一帝,在宪宗皇帝时,他是第十九位。国祚距离二百九十年已经没有多少年了。 当初郭家含冤顶罪,原本就是因为长生子忽然奔魏,宪宗与杜青棠担心他是魏州预备的细作,得了那两幅谶图与谶语后,河北立刻就要借机起事,为了社稷稳定,只得牺牲了郭家以早作准备,甚至连长生子帮着撮合过的薛娘子与沈郎君也遭了池鱼之秧!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无辜的郭家,短时间里是不可能再回到长安的,关中本就多豪门,又何况是长安天子脚下?从来长安大,居不易,太原郭氏也算是望族了,可在长安落脚到底还是从安史之乱时,汾阳郡公的从龙、救驾数功,又娶了公主嫁出了一位太皇太后,这才得以成为长安望族之一。 因此郭家的血脉固然留存了下来,可是若想恢复名誉,至少也要等到了宪宗皇帝后再过了两朝无事,此事才有可能被揭发出来正名,到那时候,郭家还有没有杰出的子孙来振兴家业且不去说,要入长安怕也不是件容易事,所以宪宗皇帝心中有愧之下,借着文华太后与茂王的死,赦免了一个郭十五郎——之所以选择郭十五郎,这是因为郭守身为郭家家主,与节度使勾结谋逆这种事情,他岂能脱身?而郭守的长子长孙这干要人也是难以脱身的,想要施恩,为了自然,自然只有在幼子幼孙里面挑选,若是孙辈未必能够承得起事,而郭十五郎身无功名,素来只在长安浪荡,而且郭十五郎当时虽然是长安的纨绔子弟,可他未曾做官,并无死敌,选了他既不至于叫人生疑,又有可能活下来。 如此郭家到底留了一个人——一个名正言顺可以留在长安的人,将来郭家若是想要返回长安,也有一个切入之处! 按着薛娘子生前的说法,郭家的兄弟姊妹之间颇为和睦,哪怕是对她这个养女也是如此,郭十五郎生前对她谈不上好,但也不曾仗着自己是郭家的嫡出幼子轻慢了她这个所谓的姐姐——只看着薛娘子的性情就晓得郭家是没有亏待了她的。 可是这位郭十五郎也许是知道宪宗皇帝的用心,到底年少,所以还是顶不住压力先回了太原,却不想他回太原后,渐渐的又暗中折回了长安,还将郭家残留的势力接手了——甚至经营到了足以辅助丰淳登基的地步! 文华太后作为郭家的嫡长女,她出阁的时候,薛娘子还年幼,郭十五郎当时尚未出生,所以薛娘子提起郭十五郎来,虽然后者从前待她并不亲切,可当整个郭家都在长安除名后到底还是格外关心的,但是从郭十五郎的角度,却未必会对文华太后有多少感情,一来名为姐弟却恐怕连面也不曾见过一回,二来郭家本是无辜,全是为了宪宗与宰相的一着失误付出代价,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只是一个纵马长街毫无忧虑的纨绔的郭十五郎很难不对皇家产生怨怼之情! 冷静下来想一想,当初郭十五郎帮着丰淳夺位,有甥舅之情,但也未必没有旁的心意——郭十五郎其时虽然掌了郭家残存的势力,可与郭家当年烈火烹油的光景还是差得远了,最重要的是从前他策马长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他帮着丰淳保住储君之位的时候,却是瞒得上下不知,惟恐走漏了消息! 他从一个人人羡慕的世家子变做了一个见不得光的角色——汾阳郡公的平生清名使许多人景仰,但一个家族壮大的过程里面不可能不结些儿仇怨,哪怕就是处处与人为善,且不去说那起子喜欢登鼻子上脸的,就是那些心怀嫉妒的人就多了去了,郭十五郎先前有家族庇护自然不把这些威胁放在了眼里,可是郭家已倒,而且还是顶着那样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文华太后已死,丰淳与元秀年幼,不但不能继续庇护于他,反而丰淳还需要他的帮助以稳住储君之位,在这种情况下,虽然郭十五郎是得了宪宗特赦的,可是在长安公然露面,宪宗皇帝却不可能出面去替他挡下那些明枪暗箭——这世上从来就不乏落井下石之人,哪怕是从前与之无怨无仇的,也不缺少在这时候踩他一脚的心! 再者郭家被族没的罪名是与西川节度使勾结意图谋反,这一个罪名本就牵强了,可因为是宪宗与杜青棠一起定的,所以无人能驳斥,那么作为郭家因文华太后之故而被赦免的小郎君,郭十五郎若是与储君走得近,琼王一派岂非多了一条理由——说太子有意效仿外祖家,心怀不轨云云……如此丰淳的压力更大! 所以郭十五郎重回长安后,完完全全只能掩藏身份与行迹!而他想要恢复从前的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长安各坊之中,惟有洗清郭家的冤屈,但这冤屈,是宪宗皇帝与杜青棠都明白的,也是郭守自请的牺牲!在宪宗一朝,他永远都无法洗干净,甚至他也不能提,若是不提,郭家的牺牲、文华太后的死、茂王的死,宪宗皇帝与杜青棠终究是对他带着一分愧疚,对丰淳与元秀也是,如果他提了,那么宪宗皇帝与杜青棠只会惊怒交加,然后毫不迟疑的将此事落为死案,并且牵累到了已经移居到西川的郭家血脉全部灭口! 郭十五郎也许不在乎连累了丰淳与元秀,可他未必不在乎西川的亲人,以及郭家的未来。所以他帮助丰淳,是因为丰淳毕竟也流着郭家一半的血,位传二十一代后,郭家的委屈才有可能说出来,只是有可能,还要天时地利与人和,否则就算谶语这一重破了,叫皇家就这么背上了委屈功臣的名声,李室也是不愿意的。 琼王李俨是宪宗皇帝的罗美人所出,与郭家没有半点关系,若是他继了位,那么当然是完全的站在了皇室的角度来处置此事,要是他知道了郭家的牺牲,未必会感激什么,说不定还会暗中命人彻底的灭口,以保全皇室的声誉。 而丰淳对文华太后感情极深,何况他储君之位被摇动、在朝中艰难,与失去母族助力有着很大的关系,因此必定即使与郭家先前交往不多,也该因文华太后的缘故存着一份眷恋。 所以郭十五郎无论会不会迁怒皇室,都会帮助丰淳,只是……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然而这个从前的世家幼子居然能够在家族倾覆之后迅速接收了残余的势力并插手到了储位之争里去——虽然这里面定然有宪宗皇帝与杜青棠为着郭家牺牲的缘故做出种种让步与协助……但也足见他本身的能力。 这么说来,丰淳继位之后对着杜青棠穷追不舍,是不是有他的缘故? 若不然,丰淳气度再小、再因为文华太后记恨着杜氏,到底也是宪宗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一登基就与杜氏翻脸,对大有贤名还故旧满天下的宰相大加贬斥——那可不是盛世之时没有旁的忧虑的情况下,皇家一言一语可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生死随意!杜青棠之名震慑诸镇,比起丰淳这个新君来,威望不可同日而喻,何况杜青棠纵然没有这样的声望,丰淳一上位就迫不及待的清算前帐,也会叫从前支持过琼王的一干人心惊胆战,人若是害怕得极了被迫得急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到底也不是明君该有的气度! 这一回邱逢祥宫变,翌日清晨群臣齐聚太极殿上议政,这里面固然有杜青棠的威望并邱逢祥军权的威慑,可与丰淳登基三年有余,虽然有勤政之名,却处处追着杜氏不放有关——撇开了那几个忠直的臣子如张明珠、孟光仪之类,宪宗皇帝时的老人,慑于那位英主的手段,并杜青棠当时的能耐,哪一个不是惟此二人马首是瞻? 先前琼王之所以被视为新储,并非因为他本身多么的出色压过了丰淳的风头,不过是因为先是宪宗皇帝开始表示对这个皇子的宠爱与喜欢,后来又为他娶了杜青棠的外甥女陶氏为正妃,如此才有了丰淳储君之位不稳之事——当时丰淳步履艰难,便是因为大部分臣子都是揣摩过了丰淳与杜氏的心意表了态,所以当丰淳继位后就开始了对杜氏的打压起——这些人如何会心安? 邱逢祥的宫变成功,朝臣里面很多人,甚至是松了口气! 如今元秀回过头来想了一想,越发觉得丰淳承位之后的举止委实太过昏聩了些,本朝到了元秀这里,公主已经是明着不议政了,元秀年纪小,又从无在朝堂之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心思,听着宫人说丰淳甚为勤政,自然不会去多嘴过问朝堂之事……如今看来,宪宗皇帝亲自教导长大的储君,竟会是如此愚蠢之人吗? 不提琼王一派当时处处寻着丰淳的不是想着废储,宪宗皇帝是何等老辣的眼光?丰淳若是先前在他跟前是这等短视之人,以宪宗的果断,恐怕再对文华太后有所愧疚,也断然不会叫他继续承位!至多为了他的性命考虑,如后来临终前安排琼王一样,封一个偏远之地远远的打发了他去! 那么又是什么叫丰淳继位后一反做储君时候的精明? 郭十五郎! 这个与丰淳并自己都有着血脉关系、极深牵扯,在丰淳最为仓皇无助时伸出了手的舅父……丰淳信他,怕是超过了宪宗! 元秀攥紧手中的帕子,她思索了片刻,对于文融道:“此事极大,你放在了心里谁也不许去说,另外你明日再去一回延春殿,问一问利阳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请耿静斋去看一看!” “是!”于文融点头道,“如今宫里情形与从前不一样,奴晓得轻重,除非是阿家吩咐了往外说的,否则就是打死了奴,奴也没有半个字儿!” “我晓得你是个忠心的,若不然当初昭贤太后又岂会独独选了你来给我?”元秀点一点头,复对霍蔚道,“霍蔚你也先去休憩,明儿一早……你出去与禁军,求见邱逢祥!” 霍蔚震了一震,随即恭敬的问:“阿家要老奴怎么做?” “你等一等!”元秀说着,起身到了帐后,寝殿里面帐幕都垂着,采绿待要跟上,采蓝却见元秀并未叫人,示意她坐下,如此过了片刻,元秀手里拿着一个三寸大小的盒子走了回来,那盒子里本是装着朵珠花的,似乎是随手取了来用,元秀将它交给了霍蔚,冷笑道:“你就说送了这个与他,旁的不必多言!” “阿家放心,老奴理会得!”霍蔚没有打开来看的意思,郑重点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章 局中之局(十二) 掖庭宫里邱逢祥步伐轻快的进了门,小内侍机灵的奉上了茶水,邱逢祥接过喝了,正待批示昨日案头积累下来的公文,却见案上有个陌生的盒子,不由叫过了方才上了茶的小内侍:“这是谁送来的?” “是珠镜殿的霍蔚公公方才送来的,恰好纪公公在,听说是元秀公主的一点子心意,想到邱监说过对珠镜殿礼遇些,就替邱监接了下来,纪公公已经检查过了,只是一块寻常的玉佩,并无异常。”除非是具体服侍某一宫或某一处贵人的宫人外,余者都是要在掖庭宫中起居的,邱逢祥身为内侍省之监,位高权重,更是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之人,能够在他身边伺候的人皆是机灵之人,那小内侍口齿伶俐的解释完,邱逢祥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纪公公是跟着他多年的人了,为人精明仔细,他既然检查过了,那么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珠镜殿那一位贵主聪明得紧,是不会做出在公然送过来的东西上面下毒或旁的暗手的,毕竟如今幼主在位,邱逢祥若是死了,那个才六岁的孩子又能够做什么?元秀公主除非是想被四十万人活活的剐了才会做这等蠢事。 估计这会是有所求吧……邱逢祥还没猜到了元秀到底是为了什么主动向自己送礼起来,盒子已经被打开来,露出里面已被纪公公再三查过的玉佩,邱逢祥一眼扫过,脸色顿变! 他脸色变化是如此的剧烈,以至于一旁的小内侍压根不敢装做未见,惊恐的上前一把扶住了邱逢祥:“邱监怎么了?可是这玉佩有问题?” “啪嗒!”邱逢祥脸色惨白,却用力的将盒子关上,避过了小内侍去取的手,他张了张嘴,目光茫然,足足半晌方寻到了焦点,仿佛不似自己的声音:“去请元秀公主来!” 这句话差不多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的,小内侍不敢怠慢,转身就要去传话,然而他才走到门口,却又听身后一声暴喝:“站住!” 再回头时,邱逢祥却扶着长案颤颤巍巍的起了身,嘴唇蠕动半晌,仿佛切齿道:“元秀公主还在养伤,还是咱家去探望她吧!” “是!”小内侍看着他那站都站不住的模样,有心劝说他保重,然而被邱逢祥的目光看着却是半个不字也说不出来,小心的退了出去传宫车。 ………………………………………………………………………………………………………………………… 邱逢祥到珠镜殿的时候闲人都已经被打发了,他畅通无阻的进了元秀“养伤”的寝殿,于文融守在了殿门口,看到他来淡淡看了一眼,并无行礼之意,跟着邱逢祥的小内侍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正待出言替邱逢祥发作,却见邱逢祥看也未看于文融一眼,径自就抬脚进了殿,那小内侍猝不及防,忙收了到嘴边的话又追了进去。 绕过了六折嵌云母绘春日丽人出游屏风,但见一块艳丽的锦毡一路铺入,帐幕高卷下,元秀面无表情的坐在了榻上,目光冰冷的看住了他们! 因旁边只有采蓝、采绿并霍蔚伺候,而东平、云州两位公主今日尚在利阳公主的延春殿里照拂着,她并没有作病中装束,反而起了严妆,穿着杏黄公主礼服,钗环俱全,邱逢祥初进殿的刹那竟有些为她那居高临下的目光所慑,顿了一顿方继续走了进去,两人对望了片刻,邱逢祥冷笑了一声:“阿家如今正在养伤,却仍旧不忘记涂脂抹粉,若是传了出去,未免要叫人笑话了!” “本宫究竟有没有受伤,邱监最是清楚不过,邱监虽然很希望本宫最好能够在刺客手里吃足了苦头,可到底还是要失望了。”在宫变之前,邱逢祥对皇室一向恭敬,宫变后,态度也是很客气的,如今忽然翻了脸,采蓝与采绿都有些心惊,惟独霍蔚并无惧怕之色,反而漠然的看着邱逢祥,而元秀则是扬了扬双眉,不屑的道。 她此刻的语气俨然宫变之前斥责一个寻常宫奴,跟着邱逢祥进来的小内侍不觉怒目叱道:“好大的胆子!” “邱监有事来禀告阿家,什么时候轮到了你这贱奴说话?”采蓝与采绿大怒,纵然皇室已经沦为了傀儡,梦唐一日未亡,元秀一日为金枝玉叶,在邱逢祥与杜青棠跟前退一退也就罢了,什么时候连一个小小内侍也敢公然叱责堂堂公主了?就是杜、邱这两人,在朝堂上面又何尝不要向着才六岁的新君行礼与请示?霍蔚却已经冷冷的叱了回去,“还是你这小贱奴才进宫没学过规矩?怎么掖庭宫里还教不好规矩的奴婢也能够继续留在宫里吗?” “你……”那小内侍近身侍奉邱逢祥,平素也是在掖庭宫活动,几乎没有见过宫中的贵人们,加之如今长安人人都晓得邱逢祥废弃了丰淳帝又立了丰淳的庶长子为新帝,实际上已经与杜青棠联手执政,自觉不必将一个公主放在眼里,因此见元秀对邱逢祥说话不客气,自然要出言维护邱逢祥,只是他究竟年纪小,比起霍蔚这种伺候过文华太后、在宫中熬了数十年的老人来不能比,被霍蔚叱着骂着,阴冷的目光看着竟是说了你字就再也说不下去,好在邱逢祥开口为他解了围,淡淡的道:“你且出去等咱家。” “……是!”那小内侍本还欲不忿,但听了邱逢祥的话却是不敢违抗,只得乖乖退了出去,却听邱逢祥复看了一眼采蓝、采绿,沉声道:“你们也出去!” 采蓝与采绿可不似那小内侍一样单是听他的,都是一动不动,一直到元秀慢悠悠的道:“虽然利阳昨儿高烧,八姐与十妹如今都守在了延春殿,然而八姐一向爱护我们,可不要又跑了过来,叫她晓得了我的伤是瞒着她的可就伤了她的心了,你们且去门口守着,另外于文融你去延春殿那边看一看利阳怎么样了,就说是采蓝问的。” 听了元秀这么说,采蓝三人才对望了一眼,欠身行了礼去了。 如此殿中只剩了元秀与霍蔚并邱逢祥三人,元秀看了一眼霍蔚,霍蔚知趣的走了下去,绕过邱逢祥身边,将殿门关了,复回到了元秀身边。 见状,邱逢祥冷笑了一声,讥诮道:“到底是文华太后留下来的老人,这几个人阿家不发话,咱家竟也支使不动,不过原来阿家也晓得接下来的事情见不得人?故而要赶紧掩了门户?” 元秀尚未回答,霍蔚已经稳稳的接过了口:“老奴未曾读过几本书,远不比邱监能干精明,但也听文华太后提过,古贤有言说是为尊长者讳,不过是阿家一片苦心罢了!” 听霍蔚这么回答,邱逢祥原本满脸冷笑,却忽然顿住,盯着霍蔚,仿佛是见了鬼一般,半晌,他才古怪的低笑起来,笑声又冷又尖利,倏的将目光移向了元秀,转为大笑——他几乎笑出了眼泪,对元秀道:“文华太后怎会替你择了这样一个内侍?为尊长者讳?咱……我是尊?是长?是什么?你要为我而避讳?!” “你若不来,或者是旁的人来了,我自然无需为你避讳。”元秀对他的异常全当作没看见,她说的很慢,也很冷,“你既然亲自来了,便也不再用我去多想,我想,就是你了。” 邱逢祥冷笑着道:“元秀公主一向聪慧,一道血诏、一个徐王,非但迫着咱家与杜相这等经历两朝风雨的老人都不能不饶了丰淳那小儿一命,甚至于至今拿你这捣乱的公主殿下没办法,如今忽然巴巴的送了一块玉佩到掖庭宫里去,咱家心里实在好奇得紧,所以过来看上一看,阿家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母后去的早,我对她的记忆早已不清楚,更别说外祖父家。”元秀看着他,语气温和,眼神却极为冰冷,“但薛尚仪常与我说起她与舅父姨母们的相处,说郭家上下皆是慷慨豪迈之辈,因此兄弟姊妹之间极为和睦,哪怕是对她这个养女也是视如嫡亲血脉!” 邱逢祥冷冷的道:“咱家不明白阿家与咱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因着大娘总是这样说,时间久了,我也总以为,郭家的人若是有侥幸活了下来的,就算不能够与五哥同我那么亲近,必定也是极亲的亲人,总也不会比旁的兄长姊妹那样更冷淡。”元秀看着他,一字字道,“直到昨晚,我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你害得五哥好苦!”元秀森然道,“十、五、舅、父!” 她终于叫出了这一声! 霍蔚早在她提到文华太后时便已泪流满面,此刻忍耐不住,俯地痛哭:“文华太后闻郭氏下场,气怒交加难产而亡!新诞的小皇子可怜只活了三日就夭折!如此才换得十五郎君一道赦命,却不想正是这道赦命害惨了五郎与阿家!若是太后在天有灵未知会何等伤痛?郭十五郎!你好狠毒的心!” 邱逢祥在元秀叫自己舅父时全身一震,闭上了眼,听见霍蔚的哀哭却又张开,冷笑着道:“若不是她嫁给了李纶之后一心一意的为了自己夫婿着想,不惜哄着劝着娘家到处帮了她,郭家又何至于落到了如此地步?!明明是李纶与杜青棠所造之孽,要我郭家举支来掩盖,这些年来皇室倒是心安理得的紧——如今我不过向李家收取些许利钱,你这老奴,倒也有脸替你的主子说我狠?” “先帝与杜氏欠郭氏的确不假!”元秀冷冷的道,“五哥登基,听说也有十五舅父鼎立襄助之恩!这些我与五哥皆铭记在心!然而五哥那样的信任你,甚至罔故了自己生身之父的叮嘱、以及昭贤太后手中遗诏的威胁对你言听计从,你却生生的哄着他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她深吸了口气,颤声道,“那可是你嫡亲长姐的独子!我母后少年嫁入东宫,受王太清之害,多年无孕,婚后十一年方有了子嗣!我知道郭家的人并没有全部死去,如今都寄身西川,就算没有先帝那一道赦命,你身为幼子也未必会死!可是若非如此,郭家留下来的人手怕也未必会到你手里!这是我母后与八弟拿命为你换来的,你竟忍心这样回报她么!那可是你嫡亲阿姐!” “我出生时她已经出了阁,那时候正全心全意的帮着李纶对付王太清,谋划帝位,有什么心思能够落到我身上来?所谓长姐也不过如此罢了。”邱逢祥不为所动,淡淡的道,“你这边口口声声与我说什么不念姐弟之情,九娘,你自己又好到了哪里?如你所唤,道我是你十五舅父……倒真没想到,你见了这般的我还真叫得出口!” 他顿了一顿,冷笑着道,“你乍然发现了我之身份,拿薛娘子先前得自了我父亲所赐的玉佩引了我来,可有先问一问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从前堂堂郭家嫡出幼子、长安城中人尽皆知的纨绔,名声绝不弱于红衣薛娘子的郭十五——如何进了宫为宦官?!” 元秀顿时默然。 她昨晚听了于文融的禀告,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穆望子明明知道自己在宫中,尤其是掖庭宫中,认识他的人甚多,却还是换了一身内侍服就公然在宫廷之中走动,足见另有依仗,起初元秀想是郭十五郎为了什么事情派了人来与邱逢祥商议,只是随即又觉得若是如此,穆望子又何必从大明宫过?直接从太极宫那边到掖庭岂非更近也更掩人耳目? 郭十五郎既然当初能够影响到了丰淳的帝位,可见他手中势力不小,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杜青棠?如今杜青棠与邱逢祥之间正形成了微妙的平衡,郭十五郎在此刻出现,如果——如果他当真是一股非两方之中任何一方的势力,的确可以打破这种平衡,使一方压倒另一方,在丰淳失位已经成了定局的情况下,这种做法,元秀虽然心中微凉,却并不反感——毕竟她与丰淳也没为郭家做过什么,甚至皇室还是亏欠着郭家的。 但若郭十五郎意图投机,在事情落定前,以他多年来扶持丰淳却在长安毫无风声的手段,又岂会在这个时候让穆望子不小心被人撞见? 元秀正自思索不通时,乍然想到了离开兴庆宫时,丰淳附耳的叮嘱:“永远不要信任邱逢祥!” 元秀不知道曾经的郭十五如今身在何方,又以何等身份出现在人前,但丰淳却是知道的! 邱逢祥乃是发动宫变之人,元秀为什么还要信任他? 恍然之间,元秀知道了丰淳那未出口之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一章 局中之局(十三) “你既然说薛娘子,那么也该晓得当初她没出阁的时候虽然与我并非是最亲近的,可好歹也是兄妹一场,这些年来她在宫里陪着你,与我谈不上时时刻刻的照面,可年初的时候她从太原折回路上遇了刺,丰淳使了我去迎接,沿途我亲自安排了人马接应照拂,如此她可曾认出我来?”邱逢祥冷笑不止,一字字道,“你想要怎样的经历,让一起长大的义妹也认不出自己的兄长?!” 元秀闭了闭眼,张开后依旧冷漠一片,她问道:“那么你就要报复自己的嫡亲外甥?当初郭家之事是先帝与杜青棠欠了你们,可我的母后呢?八弟本已是她第三个孩子,若不是对郭家着急上紧,又怎会为人所趁,听到郭家的结果后急火攻心、以至于难产而亡?!” 邱逢祥冷笑道:“她是为了郭家急火攻心,还是为着郭家一旦在长安除名之后,你们母子在后宫失了前朝臂助而急火攻心?!” “若母后对郭家全不在意,你当初又如何取得了我五哥的信任?”元秀冷笑着反问,“母后去时我的确年幼,可五哥其时已经年十二,并非三岁幼童,他幼为东宫,跟着先帝耳提面命,若不是母后平素里与家中亲近,连带着影响了五哥也对郭家深怀好感,你进得宫去也能够哄得他和先帝离心、一门心思的追着杜氏不放,以至于使朝臣离心、诸臣惶恐,有了今日的阶下之辱?!” 就算郭家族没的真相当时还不为丰淳所知,就算丰淳对文华太后感情极深,但郭家心怀冤屈,其幸存的族人对皇族岂会毫无怨恨?丰淳当时已经十二,又身为储君,如果不是因为在文华太后在世的时候就对外祖家存了一分亲近,郭十五郎想得到他的全然信任可不容易! “元秀公主,往日之事你又懂得多少?”邱逢祥讥诮的笑了一笑,摇着头道,“我与丰淳接触的时候,已经是内侍省之监,邱逢祥了!那时候他正与琼王斗得死去活来,因着罗美人盛宠,又有罗家在外为助力,虽然太原王氏对他不无扶持,但在宪宗皇帝面前却渐渐有了失宠之态!在这种情况下,凭空落下了四十万禁军为助力,那个时候他与你一样,巴不得叫我这废人一句舅父!你以为他不知道我堂堂世家子沦为一个阉人潜伏宫中多年,必定对皇室有怨吗?只不过他正需要我之帮助,故意装做不知道罢了,你且看他登基之后,立刻将从前的东宫侍卫袁别鹤安排进神策军里就知道——他无非是认为我已成废人,并无后嗣,又对皇室与杜氏满心愤恨,即使发现了他的夺权,也未必肯与他计较罢了!” 元秀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道:“如今五哥已成阶下之囚,生死皆系于你之手!前话说来无用——只是,你的身份,杜青棠是几时知道的?先帝可是也知此事?!” “当初。”邱逢祥眼神陡然如刀,直直看她半晌,方冰冷道,“郭家一夕之间倾覆,惟独我得了一道赦命,但长安不乏暗中落井下石之人,原本父亲,你的外祖临终前叮嘱我先避往太原郭氏,待长安风声稍平,而丰淳也年纪略长,在朝中渐有势力,再返回长安!” 元秀皱眉道:“大娘生前也说过,道你本是先回了太原的,只是太原那边待你似乎很是冷淡,接着便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先前听到了你与五哥有所联系,大娘还诧异得紧……” “便在去太原的路上,我道中坠马,惊马从我身上踏了过去!”邱逢祥闭上了眼,双手虽然藏在了宽袖之中,却可见他整个身躯微微颤抖,足见胸中情绪之激动,元秀本不明白他为何要提一件受伤之事,乍见他如此,心念转了几转才明白了过来,却听邱逢祥冷笑着道:“我郭家世为武将,就是薛娘子这个养女,六七岁时也能够驯服一些不听话的马儿,何况我这个郎君?而且那道上前后左右并无异常,好端端的马就发起疯来,竟然连我都制它不住!你也是宫闱里面长大的,虽然身份尊贵许多龌龊的手段不必使用,但想必见总是见过的?” 元秀脸色一变,邱逢祥已经森然冷笑起来:“宪宗皇帝告诉丰淳,杜氏告诉你,都道郭家余人如今都在西川对不对?在西川隐姓瞒名,等到李室位传二十一代之后,还能够再次返回长安,甚至是洗清从前的罪名?” “你的意思是……”元秀陡然觉得一股凉气从心底冒出,几乎是刹那之间直透头顶! “连我这个赦命所免的人都被暗算,他们若有孤坟,如今坟上青草无人去除,想必也枯荣过十几年了?”邱逢祥目光冰冷,似笑非笑的望住了她,低低道,“这一点丰淳也是心照不宣,怎么阿家你,当真相信了?” “当年宪宗皇帝与杜青棠惶恐那长生子乃是魏州细作,得到推.背.图之秘后,公示天下,李室福祚已衰,这本是宪宗皇帝与杜青棠自身之过,却为了坐享富贵,硬生生的推了我郭家出面!你道当初宪宗皇帝下诏赦免我,是当真为了你的母后与茂王之死心有不忍?他是担心若不这么做,你外祖与几位年长舅父绝望之下将真相散布出去!”邱逢祥冷笑着道,“所谓余人暂避西川,使我驻长安为引,位传二十一代之后,再还我郭家清白,不过是个虚无飘渺的承诺罢了!那些流放的族人早在离开关中时就被灭了口,而我因是接了赦命赦免的,父亲早就知道宪宗与杜青棠的许诺并不可靠,他们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以我郭家在长安除名来抗衡长生子的谶语,那么又怎会给予我们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泄露消息?难道他们不怕魏州同样派了人留意郭家之人生死,只要任何一人活在了这世上,终究有水落石出、使李家为天下所弃的一天吗?” 元秀嘴唇微微颤抖:“那你……你是怎的进了宫?” “我在道中遭遇骏马发疯,便已猜测到了这是宪宗不容我再活于世,族人定然已经无幸!”邱逢祥惨然一笑道,“原本我坠马之后所受的伤倒也不是全然无救,只是我当时已经遇了一次袭,又遑论前程?我又不是燕郎杜十二那等高手,无非长安一个寻常浪荡子罢了!宪宗派去的人在马上做手脚害不死我,必然有后手,绝望之下,我索性……净了身!弃马更衣,在荒野之中足足兜了数月,才敢重新折回长安,好在父亲赴刑前为我留下了联络郭家旧部的方法……”说到这里,邱逢祥悠悠的问,“你可知道为何我如今的形貌连薛娘子都不曾认出过?尊贵如阿家是绝对不会想到的——为了改变骨骼形貌,我忍受着遥远西域流传过来的种种改容易形的旁门左道之法,我的这张脸,更是生生毁去重塑而成!如此我放弃了姓氏放弃了身为男子的尊严又放弃了自己的容貌身形——在长安市中转了数日,故意遇见了数名往昔故人,皆未识破与留意,这才进了宫!” “也幸亏曲平之死后,宪宗皇帝与杜青棠不满这百年来禁军始终落在了宦官手中,想借机夺回军权,与内侍省诸人争夺不休,才给了我这准备进宫的时间!”邱逢祥眼神如冰,一字字道,“靠着郭太皇太后驾崩前留给郭家的暗子,再加上了郭家幼子的身份,我最终得到了神策军权,你问宪宗皇帝与杜青棠几时发现了我的身份?大约就是我拿住了神策军权的时候吧!说起来我之所以能够得到军权,其实最大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杜青棠太过阴毒,迫得内侍省当时几个大宦官几乎走投无路——哦,先前,引你去蓬莱殿见丰淳的那个纪公公,便是其中之一!这个时候我以郭家幼子的身份站了出来,再加上了郭家获罪真相的威胁……” 说到这里,邱逢祥讥诮道:“父亲当初答应郭家合支牺牲,固然有迫于宪宗并杜青棠的压力,也有为着文华太后与你们母子考虑,更有他的确想要以此为李家尽忠之念!却不想宪宗与杜青棠为了掩盖李祚已薄,竟然如此对待忠臣,为了万无一失,要使无辜尽忠之人彻底断子绝孙!” 他长叹了一声:“若非如此,我郭家当时之声势,便是杜青棠算无遗策,又岂是一道消息也传不出来的?而宪宗与杜青棠之所以默认由我接管神策军,便是因为,我告诉他们,已经将谶语之事传与郭家死士,甚至连推.背.图之第一象与第二象皆留了摹本!一旦我在宫中身死,那么此事将立刻随信鸽飞遍天下!我郭家死士不足以颠覆天下,但梦唐四方藩镇若得李祚衰弱、国位无多的消息,便是宪宗一朝能够弹压下去,等他死后,其子其孙将何以处之?!” 元秀用力攥紧了手中帕子,尖叫道:“可五哥也是你嫡亲外孙!你若是怨恨李家皇室,在先帝的时候既已经得了神策军权,难道无力报复?却为何那时候不发作,却在五哥继位后算计与他?你可知道他是多么信任你?先前我去兴庆宫时,他带着我沿龙池转了几圈,犹豫再三都不曾说穿过你的身份!不过临别之前提醒了我一句仔细你!若非是听人说见到了穆望子在宫中出现,到这会我还不知道你居然就是我母后的幼弟!你这样做将来有何面目去见我母后?!纵然外祖泉下有知,难道看见同为郭家血脉彼此残杀会欣慰么!” 邱逢祥冷笑着道:“宪宗皇帝并杜青棠手段太过狠毒,拿捏住了我之把柄,若不然我既然有军权在手,你当我为什么这些年来从不干政?我可不是曲平之,帮着宪宗与杜青棠才除了王太清,根基未稳就迫不及待的显露出来骄横之态!以至于被宪宗与杜青棠抓住了这一点,对内侍省那些个根深蒂固的大宦官下手!近年来乱政的王太清,从前也不过是郭太皇太后足下一条狗罢了!我本是郭家子孙,执掌神策军,比之王太清与曲平之不知道稳固多少!你当我顶着内侍省监之职、拿着神策军虎符,整日在后宫处理着掖庭宫的杂事,不时还要对后宫客客气气是想修身养性么!” 元秀咬牙道:“你有什么把柄好拿捏?郭家已经族没,你也已经……已经进了宫!这世上你连嫡亲外甥都不在乎,还有什么可以迫得你在掖庭蛰伏十几年,在前朝竟得了一个贤名?!” “我有一子。”邱逢祥忽然道,“你与丰淳,还算不得我在这世上最为亲近之人!” 元秀一愣,连俯地的霍蔚也是全身一颤! 邱逢祥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淡淡的道:“那个孩子本是一个意外,他之身份如先前的任秋案里的任秋一般,父在世之时并不允许我认下他,当时我还为此与父亲私下里在书房闹过一场,因着父亲坚决不肯承认私出之子,此事也被他一力瞒下,家中再无第三人知!当时我对父亲还极为怨恨,又担心父亲为此会急着为我定亲,将来那孩子身世暴露,我之妻子会对他不利,因此退了一步,请父亲派了心腹带他离开长安,往剑南避居……” “燕九怀?!”元秀大惊,“他竟是你之子?!”当初她才与燕九怀相识之时,便觉得此人之名与为人大相径庭,九怀汉时王褒所作,追思屈原,共分九篇,虽然算不上多么高深,但也非寻常人家会如此为郎君取名,可燕九怀却满身市井之气,连“致仕”二字都听不太懂,又怎会有这样一个风流的名字?若说他的师父燕寄北,传言里面一直都是个慷慨悲歌之士,九怀二字因是追思之意,燕九怀又是郎君,若是燕寄北所起之名,恐怕要更加的慷慨些! 只是后来得知他寄身勾栏,秋十六娘固然是鸨母,然而北里的楼阁中的女郎们,没个几手绝活又哪里混得下去,何况还是北里数一数二的迷神阁,以风月场中人的习性,这九怀二字倒仿佛更容易起出来,如此一来倒是未再提起——按着薛娘子生前所言,邱逢祥还是郭十五郎时,是长安出了名的风流浪荡子,就如同如今的杜七一样,照这样来看,燕九怀那生母的出身可未必会好到哪里去,按着郭十五郎的身份,虽然未必没有沾染良家子的机会,可是良家子又岂会不知道轻重,未曾得到郭家准许就诞下子嗣来? 私出之子不比庶生子,非按律而生,宗祠素来不认的,尤其郭家当时人丁兴旺,身为后族,尤重家声,郭十五郎那时候年幼,还没成婚,将来子嗣上面可未必会少,郭家并不稀罕这么一个儿子——就是皇家,齐王至今膝下只有世子李钊一子,长孙明镜还不是死死咬定了不许任秋进门? 所以燕九怀的生母,恐怕与北里也脱不了关系!燕九怀乃是私出之子,名字恐怕也是其母所起,九怀既可作汉人追思屈原,又可作字面之意——九为极多,怀者念也,亦是那女子表达自己对郭十五郎的依依之意…… “很意外么?”邱逢祥淡然一笑,眼中竟流露出了几分得意,“你在他手里可吃了不少亏吧?先前你着我到这珠镜殿来,话里话外的敲打,可也是为了他?当初打发他到剑南去,本是因为那里有父亲旧部,打算以其侄的身份养着,将来长大了,再以旧部之侄的身份到长安来,我也好名正言顺的替他谋取一个前程!这件事情,父亲也是答应了的,却不想他才到剑南,护送他的人却与剑南燕寄北结了一个善缘,后来郭家出事,若非燕寄北,他也未必能够活下来!” 说到此处,元秀似想到了什么,震惊的以袖掩口,果然邱逢祥眼中露出恨意:“当初送走他时,父亲担心走露风声,与我说亲时为女方置疑,一切皆是暗中行事,后来郭家出了事,我更不敢与之联系,惟恐牵累到他!哪里想到杜青棠当真是好手段!硬生生的寻到了人!” “那燕小郎君所谓的赴长安寻医……”元秀说到这里,已经恍然大悟!她脱口而出,“贺夷简所谓避祸到长安来,可也是你的主意?!” 先前她路遇贺夷简,被对方纠缠上,这一件事双方一直都认为是偶然,而燕九怀的插手,也被认为是偶然遇见,路见不平!为此元秀还感激过他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她再到平津公主府里出门时,燕九怀闯进马车里,虽然两人言笑晏晏,元秀却隐隐感觉到他的算计之意,其后燕九怀更是仗着武功在身,对自己不乏恶意……她只当这是市井中人对皇室成员常有的羡慕嫉妒恨,却不想燕九怀之所以对自己态度古怪,竟是因为他是邱逢祥之子! 那么这样一来,燕九怀与自己牵扯上了关系,也未必简单了! 果然邱逢祥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你父皇与未来的夫家长辈将郭家利用殆尽,连一个未入族谱、在族中都无几人知晓的私生子也不肯放过,如今报应到了他们的后嗣身上又有什么奇怪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二章 局中之局(十四) “当初我好容易拿到了神策军权,正待发动宫变,诏示天下郭家之冤!”邱逢祥切齿道,“却不想杜青棠抢先一步,寻到了燕郎的下落!幸亏父亲那旧部机灵,危急之时将燕郎交给了燕寄北照料,只是杜青棠为人狠毒,到底抓到了机会对燕郎下了宫中之毒,为了解毒,燕寄北空有一身高明武功,却也只得陪着他北上长安!否则,耿家世代入朝为太医、耿静斋医术尤其高明不假,然他素来只为宫中贵人医治,名声除了长安土生土长的权贵,在坊间其实并不为人所知!当时长安名医无数,燕寄北为何不求旁人,独独要找他?而且又怎的那么样巧合,天下闻名的燕寄北,居然一入长安就因盘缠用尽遇见了杜青棠?!” 元秀咬住了唇,哑声道:“这么说来燕小郎君这些年来留在了长安其实是为质?而燕侠当初亲自送了他到长安来寻医,回头却不待他长成就返回了剑南,也是因为先帝与杜青棠的缘故?” “这个自然!”邱逢祥冷笑着道,“我与燕寄北并无恩怨,他不会为了我做什么,但是从前护送燕郎前往剑南的那几个旧部,却对燕寄北有过援手之情,燕寄北此人一诺千金,且又武功高明无比——单只是武功高明,宪宗皇帝与杜青棠还不至于如此忌惮于他!偏生他还出身探丸郎,精通隐匿刺杀之术!夏侯浮白已经号称河北第一高手,那杜拂日虽然与燕郎一样出自燕寄北门下,但他更多精于箭技,而非刺杀,即使如此,他藏身梁上,居然能够瞒过了夏侯浮白的五感!这样一个人留在了燕郎身边,他们还拿什么来威胁我?所以耿静斋为燕郎解了一半的毒,要求他发誓离开长安后再不踏入,才肯继续解剩下的一半!这中间杜青棠几次招揽燕寄北不成,设计诱他同意收下杜拂日为徒,你道燕寄北当真是那么没脑子么?不过是为了多留在长安一些日子,对燕郎多加指点照拂罢了!” 元秀沉默了片刻,复开口道:“那么迷神阁……” “迷神阁在郭家尚未除名时,本就是郭家放在了下人名下的产业。”邱逢祥淡淡的道,“丰淳倒是真心疼爱你,什么都瞒紧了不叫你操心,当然,你一个女郎,想.操心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贺夷简到长安来固然是我设计了长生子所为,但他会对你一见倾心,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元秀心念电转,忽然道:“你原本想杀了他?!” 贺夷简与自己在东市附近偶然遇见,这件事如果不是邱逢祥所设计,那么那一日燕九怀在附近必然是别有用心——毕竟邱逢祥设法叫贺夷简离开了魏州赶到长安来,必有所图,而他纠缠自己车马时,燕九怀恰好出手搅局,跟着又与贺夷简同去北里饮酒……看着是燕九怀借了这件事情结交上了贺夷简,又赚取了一笔银钱,但也可以认为,他等在那里本是另有所图,只不过因贺夷简对元秀一见倾心,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燕九怀与其师一样都是探丸郎中人,再加上燕寄北所擅长者中他特特学了刺杀之道……那一日还正好在附近,其原本的用心,可想而知! 邱逢祥傲然道:“不错!我劝燕郎跟随其师苦学武艺、使其精于刺杀之道,本是为了借长生子之手,哄骗贺夷简到长安来,如此在长安将之击杀,便可引魏州贺之方惊痛之下,挥师西进!同时魏州也将与长生子誓不两立!” 他冷笑着道,“当初宪宗皇帝并杜青棠牺牲我郭氏满门,不就是为了惟恐谶语动摇了这李室江山么?这一切的根源,莫过于那长生子所引起!可惜这些年来,他始终藏身河北,神策军权空自在手,却奈何不得他,在宪宗皇帝一朝,这个法子我不敢用,毕竟若是河北当真挥师西进,我若命神策军不出,他们皆是长安京畿土生土长之人,为着父兄妻子故也未必肯听,到时候一个不小心,指不定被宪宗皇帝与杜青棠反夺了兵权去!就算我命他们出击,若是败了,能够看着李家河山断送,我死亦无憾!但河北兵精将悍,长安王气却仍存一缕,若是河北此战无功,而神策军受创沉重,届时无法压制皇室……到那时候,我郭家可是当真血脉无存了!” 元秀听到了这里想到当初丰淳临别时提醒自己莫要信任邱逢祥时强自按捺的沉痛,不觉咬牙冷笑道:“你之意思我已明白,无非是说五哥如今落在了你的手中,不过是因为自己识人不明并手段不及先帝罢了!如今他已为你阶下之囚,你又何必还要这样话里话外的轻视于他?” 邱逢祥摇了一摇头,似笑非笑道:“阿家你可是忘记了?本就是你察觉到我身份后,立刻以薛娘子的玉佩引了我来质问,若非如此,你五哥既然已经瞒了你,我可也没打算与你相认,毕竟李室存在一日,你始终都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我这个废人的身份若是曝露了,你若不认我,未免有不敬长辈之言,若是认我,你堂堂公主,外祖一家皆被你父皇灭了口,惟独的一个舅父,还是个阉人,你面上很有光么?丰淳不告诉你这些前尘往事,最大的原因,也无非就是这个!若不是因为觉得我这个舅父丢脸,他又何必对你将前事一瞒再瞒?不过是怕说了一件真相你追问不休,等你晓得了我这个仅存的舅父后却进退为难罢了!我说的可曾有假?” 元秀唇上咬出血痕,她面色惨然却冷笑着道:“你若不曾算计五哥,不曾将他一片信任摔入泥污之中,便是阉人又如何?先前杜十二告诉了我郭家余人如今都在西川,我本以为是真的,还道兄长是为了替郭家伸冤才在继位之后行事如此急切,迫不及待的要铲除了杜氏!我虽然不曾见过大娘以外的郭家血脉,可也一直对你们有愧疚之心!更从不信你们谋逆!郭氏本是太原望族,汾阳郡公这一支更是世代忠烈,我自幼读史,便对郭氏极为尊敬,之所以鲜少提及,不过是因为此案乃先帝所定,为人之女,不可妄议君父!当初宫变未发生前,我已自请下降杜拂日,这是担心两者相争使诸镇得利,于天下无益!那个时候我想若是母后与外祖在世,定然也会要我这样做,却不想郭家的确还有血脉留下,可你却已经全然忘记了汾阳郡公之训诲——为郭氏一支之冤屈,你竟要拖了这天下黎庶同入苦狱么?如今藩镇割据、四夷蠢蠢欲动,当年回纥入关,使锦绣变疮痍,焚长安累世之富贵,哀两都百年之薤歌,这一幕距近也不过百年光景,这百年来黎庶艰苦远不及开元之时——烽火一起那是什么样的下场,舅父你既掌军权,兵之毁坏之力,你可比我这深宫长大的公主清楚!你且自己想一想,他年史书之上,汾阳郡公之子孙——郭老令公一生戎马转战八千里,方有封爵之功!得以泽被子孙!你却将使先人名讳蒙尘、永世蒙羞!” 霍蔚听她说得毫不留情,心中一震,借着依旧俯在地上膝行几步,轻轻拉了拉元秀的裙摆,提醒她如今局势非同寻常,不可贸然得罪了邱逢祥,然而邱逢祥低头思索了片刻,却没有发怒,而是似笑非笑道:“你这样出言故意激怒我,无非是为了想看一看我如今可还对你与丰淳留着一丝骨肉情份罢了,毕竟先前燕郎对你虽然多有无礼之处,却也没有下过死手,如今我也可以明着告诉你,念在你们是我长姐的骨肉的份上,我不会轻易动你们的性命,你记住了,是轻易,若是你那五哥再想着捣乱,还想着复位或与杜青棠联手对付我之类,可别怪我不念情!” 他说罢却见元秀没有发作,而是同样露出了深思之色,片刻后,她吐了口气:“血诏与徐王,是你故意放出去的?” 先前邱逢祥就已承认,贺夷简之所以到长安来,无非是因为贺之方听信了长生子的话,认为他若不暂时离开河北将有凶险,这才离开河北避祸,这说明了郭家当年的灭门之祸虽然是长生子引起,但邱逢祥不知怎的,却也设法与他搭上了关系! 这样的话,那么长生子在宫变那晚混入皇宫,很有可能不是河北的人给了他消息,而是邱逢祥的提前通知,让他从丰淳那里骗到血诏,复寻到了自己……再加上长生子进入迷神阁时,可是持帖的李含郎君所带,李含本是李复的堂弟,在宫变前就有了尚主的荣耀,他本不太服李复,长生子不过是区区方外之人,却如何帮着他压过李复一头?惟有邱逢祥! 一直到了现在,长安依旧是杜、邱联手主持着,李复从宫变那晚在迷神阁的表现,当是投靠了杜青棠,为了压过这个堂兄,李含于是选择了邱逢祥——而如今他也正落在了邱逢祥手里,先前采蓝她们还猜着这位李家郎君不晓得在掖庭会受什么样的罪,可是这会看来,当初李珩交出这个最受宠爱的嫡出幼子时如此的爽快,不仅仅是为了家族考虑与畏惧杜青棠,也有知道邱逢祥其实不会委屈他的缘故吧? 元秀深深吸了口气,才七月的天里,她竟觉得透心的凉,话说到了这会,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若说当年郭家族没、文华太后难产、茂王夭折这些悲剧的源头,是那个被关中一度许为谪仙人的长生子,那么丰淳一朝宫变、从至尊沦为阶下之囚、皇室衰微、君臣失和、四镇联军正汹汹往长安进发,天下乱局已现端倪——这一切的根源,却是如今的邱逢祥、当年长安望族的郭氏十五郎君! 为了报郭氏无辜族没之仇,邱逢祥先忍耐到了宪宗驾崩,又以当初的扶持之恩,说服丰淳对杜氏竭力打压——宪宗生时,将元秀暗许杜拂日,此事虽然隐秘,但邱逢祥未必不知!恐怕昭贤太后之死,虽是丰淳出面为之,却也是邱逢祥在背后撺掇——昭贤手中遗诏事,丰淳或许不知宪宗早已告诉过杜青棠,然邱逢祥却知晓——他在前朝,为了报仇,与这一君一臣斗了十几年,如何不知杜青棠的为人? 当初丰淳承位,对杜青棠一派处处打压,已经令群臣渐渐离心,而杜青棠在前朝位高权重,虽然为郭家之事愧疚,又出于臣子的地位,一步步退让,然他燃精只香、不肯离开长安,足见并未完全死心——但当宪宗皇帝所留,丰淳与杜氏和解的最后一步棋,诏令元秀公主下降杜拂日的遗诏也被毁去,杜青棠是陪着其兄与宪宗内斗王太清、曲平之并邱逢祥这一干人,外慑诸镇的人物,岂是好欺负的?而且丰淳一步步逼人,杜氏乃是长安大族,见状如何不心惊,担忧继续退让下去,被丰淳株连举族以为郭氏陪葬?!就是为了族人,杜青棠也必与丰淳成死敌! 以昭贤太后之死逼迫杜氏开始布局对付丰淳,邱逢祥却仍旧嫌李家倒得太慢,又不知怎的说动了长生子——这道士乃是引起这十数年来纠纷的根源,他所求,在十几年前就是关中人人知晓,那就是推.背.图,邱逢祥身为内侍省监,又在宫中大权在握,未必无法接触内库,长生子当年为了此图就是不遗余力,如今自然也抵御不了诱惑,果然让贺之方的独子到了长安! 在邱逢祥原本的计划里,他在家变前意外留下的一子,福分不错,得拜在剑南名侠燕寄北门下,习得了探丸郎中上乘的刺杀之术,如此正好将贺夷简刺杀在了长安,以激怒河北对长安的恶感,甚至引起兵燹! 到那时候,丰淳若是还要继续逼迫杜氏,原本已失了部分臣子之心,届时连坊间也要怨怼君上只顾私怨、不理黎庶生死,毫无君上应有的气度! 如此皇室的民望越发衰微,而杜氏自诩为天下谋,此刻也是进退两难——若为关中黎民计,当保皇室,如此大有功成之后为烹狗藏弓之结局,若为杜氏计,却也不能在这眼节骨上与皇室继续作对——毕竟丰淳到底也是宪宗皇帝教导出来的,大可以在这时候将责任推到杜氏身上,诬杜氏一个勾结河北谋反之罪! 郭氏族没的起因,是宪宗皇帝与杜青棠决策失误,邱逢祥要报复,当然也要将皇室与杜氏都拖下了水! 然而贺夷简偏巧在长街与元秀相遇,竟对后者一见钟情——让邱逢祥改变了主意。 当然,这里面恐怕还有邱逢祥尽管计算在前,但燕九怀真正见到了那位河北第一高手后,却判断夏侯浮白盛名之下无虚士、有夏侯护持在贺夷简身旁,即使他也没有把握刺杀成功且能够活着退走——而郭家如今却只剩了燕九怀这一脉,又是自己仅有的亲子,邱逢祥自然舍不得他冒险,否则贺夷简乃是与贺怀年同行,遇见元秀时并非刚到长安,却是已到了数日,越是拖延越是容易为杜青棠察觉,邱逢祥为何迟迟不动手? 而贺夷简恰在此时钟情元秀——邱逢祥自然立刻叫燕九怀停了冒险之举,转而以元秀为切入点,先与贺夷简熟悉,再设法动手……如此才有了元秀被贺夷简当街百般纠缠之时,东市一群人纷纷围观,而燕九怀却恰好出现,借着与张家阿婶的打闹拦住了贺夷简——当时元秀就曾疑他们出现的巧合,举止中又常有故意靠近贺夷简之举,担心乃是刺客,还曾将马车停在了附近巷中观望,待贺夷简被燕九怀哄得把臂离去才放心! 如今看来,当日燕九怀的确是有刺杀之心!那孟家二郎、张家婶子,甚至是当她的马车离开后,故意堵了路叫贺夷简追之不及的人群,未必只是东市之中看热闹的市井之人,其中定然不乏探丸郎中高手并邱逢祥手下的郭家死士! 如果贺夷简当时不是在纠缠与对自己表示恋慕之意,这个贺之方老来方得之子、骄傲轻狂却大胆热烈的小郎君,在那一回的刺杀之中,也不知道他当时身边那几人能否护他脱身?结果又是生、是死? ……………………………………………………………………… 这才是局中局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三章 残局(一) 邱逢祥若只是发动宫变,元秀还认为他是想要夺权,可既然他从中迂回,让长生子接手带走了血诏与徐王——如今他的目标已经极为明确——他要毁了梦唐! 即使杜青棠力挽狂澜,但长安衰微,河北如今又得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即使侥幸撑过去,也必定元气大伤!没有如宪宗那样的中兴之主出现,国祚涸尽却是迟早之事! 而且……河北并淄青四镇的兵马已经往长安而来,沿途府兵几可无视,关中唯一的依仗就是四十万神策军,可这支神策军却是捏在了邱逢祥手里,他想要让出长安,安知杜青棠是否有回天之力? 元秀急速的思索着,邱逢祥已经微笑起来:“他那么想要推.背.图,好歹也要付出些代价吧?” “这么说来长生子带着血诏并十弟平安抵达河北,亦是拜了你所赐?”元秀冷冷的问。 邱逢祥安然一笑:“这个自然,长生子的武功算是不错了,但血诏之事何等重大?此外还有一个宪宗幼子,杜青棠差不多把除了杜观棋外的高手都派了出去,若非燕郎拜了一个好师父,借得探丸郎中高手,长生子如何逃得出杜青棠的手心?” “舅父为了郭氏一支的冤屈,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整个天下来陪葬了。”事到如今,元秀反而镇定了下来,淡淡的道,“听说如今河北已经联手淄青,数十万精锐之师已在了西进途中,原本河北也无必胜把握,毕竟关中久为王地,长安更是城高壕深,又有四十万神策军以逸待劳,可这会既然有了舅父在,他们倒是不必担心。不过,河北那起子人,舅父这样有把握,使其得长安后,还会放了舅父与燕小郎君吗?” 邱逢祥摇着头,笑吟吟的说道:“九娘啊九娘,你到底不脱皇室的脾气,到这会了还以为我会惦记着军权并富贵?若是如此我又何必主动联络了长生子带血诏去寻你?好端端的将一个出兵的借口送给了河北?留着精神与杜青棠斗岂不是更好?我只要梦唐与李室为祭,乱军之中,我自会脱身而去,当初这么决定时,我本也不介意自己的死活,若是无法脱身,我也不在乎,至于燕郎,凭着他的身手,想走想留,即使夏侯浮白在世,难道又能拘束得了他?” 说到了这里,邱逢祥叹了口气,“其实我已给过你机会,念着你对昔年之事全然懵懂无知,又生得似我那长姐的份上,血诏本不必长生子传,也未必要寻到你去,无非是因为我觉得贺六对你一片情深,你到底也是我的外甥女,与其留在了长安蹉跎,将来乱兵进城,以你的容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如前去魏州与那贺家六郎在了一起,也算是我聊尽心意,然你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将徐王推了出去!你以为靠一个徐王与一道血诏就当真能保证丰淳与其子这一脉香火吗?无非是我还念着些旧情罢了,若不然就叫他们全部都暴毙了又如何?” “舅父说的这话却太可笑了。”元秀冷笑着道,“舅父当初着了长生子从五哥那里骗到了血诏来寻我,当真只是为了我?舅父都已经打算将长安送与河北了,燕郎因着先帝与杜青棠的算计,不能不自小留在了北里长大,难道将来也要一辈子过个刺客,如剑南燕寄北那样杀人为生么?郭氏一支如今已经只剩了燕小郎君这一脉,舅父也已不可能再有子嗣,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舅父岂能不替燕小郎君的将来考虑?燕小郎君算是我之表兄,我若是当日跟着长生子出了城,到了魏州,自然要托身贺六,而在舅父的算计里,河北此战必胜!届时皇室必定大遭杀戮,我又本就对着郭氏心怀愧疚,到那时候燕小郎君从前与我的无礼,焉会再议?以我为联系,想来贺六也亏待不了他!说来说去,舅父与先帝其实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各为其家其子算计罢了!” 邱逢祥看着她,淡淡的笑道:“我与长姐并不熟悉,但听父亲母亲都道她聪慧机敏,如今看着你,倒以为是又见到了她,不过你如今把话说得这样清楚,足见是拿我没办法了,这可不是皇室应有的气度!” “这也无妨,此处不过你我加上了霍蔚三人,霍蔚是母后留与我的老人,自不会多嘴,舅父与我都不说出去,又有谁知道我的失仪?”元秀不冷不热的道。 邱逢祥却笑了起来:“九娘既然已经连我将来打算都已窥出,我又如何能够留你?”见霍蔚脸色乍变,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护到了元秀跟前,他叹了口气,道,“没用的,我虽然当年是个纨绔,入宫之后也没多少时间练习武功,究竟正当壮年,霍蔚你已老迈,而九娘不过是个女郎。” 他淡淡的道,“元秀公主本就于东市遇刺受了重伤,此事是朝野上下都知且深以为痛的,这一切都是河北那起子奸人弄出的鬼,可怜元秀公主国色天香又尊贵聪慧,好端端的金枝玉叶就这么去了,想起来连咱家也觉得不忍心呢!唉,但这也没办法,自古红颜多薄命,元秀公主生得这般出色,命薄一些,也是寻常之事……九娘,你说对也不对?” 霍蔚护在了元秀跟前气得浑身发抖:“你口口声声为了郭家报仇,五郎与九娘哪一个身上也没有郭家之血?郭十五郎君,你当你这样做了,汾阳郡公一脉泉下有知莫非会感激你么?老令公指不定如今正在泉下痛斥你丧心病狂!” “霍蔚你让开。”元秀冷笑着道,“舅父见着了外祖给大娘的玉佩旋至,跟着又是言无不尽,我早已知道你必有杀我灭口之心,如今你手握兵权,宫变之后却依旧要受制于杜青棠,这还是因为杜青棠亦只道你想着夺权,并未想到你欲倾覆本朝的缘故,若不然的话,他岂会与你这般和睦?舅父既然与我说了真话,又怎么可能还叫我有命说出去?” “阿家可以不说!”霍蔚厉声道,“郭十五郎!你当初既然让长生子去寻到了阿家,欲送阿家去河北,为燕小郎君将来晋身作准备,如今依旧可以这么做!宫中车马俱齐,甚至不必穿过长安城惊动杜青棠,只需使车马自北开玄武、重玄二门,经乐游原折向东,沿着官道便可迎上河北大军!贺家六郎对阿家思慕已极!何况河北欲得长安久矣,定然不会让阿家将此消息传回长安!” 霍蔚如今一心要保元秀性命,听到了元秀的话,心中一动,却是顾不得元秀意见,急急提出了另一个设想。 “我儿武艺超群,借裙带晋身不过是锦上添花,并非必需之事。”邱逢祥含笑一步步向殿上走来,他轻轻按住腰间玉带扣,抬手时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柄明如秋水的软剑,邱逢祥随手挽了个剑花,手法娴熟,显然他所言的自己纨绔、入宫后再无时间练习还是往谦虚里说的,一个才学了一年骑射不到的公主与一个年老体衰、不谙武功的内侍,他的确有资格不放在眼里,好整以暇道,“这柄软剑,说起来还是当初宪宗皇帝赐与了郭家的,当年郭家含冤没家的时候,我被赦命赶出大门,什么都没带,惟独腰带里藏的这个没被搜出来,这些年来,我倒还没什么机会亲自动手,算一算,它到了郭氏还是头一回有机会见血,如今第一个杀的就是宪宗皇帝的爱女,霍蔚你说我父亲泉下有知会伤心,我却知道宪宗皇帝若有知定然是更伤心的那一个!” 他微微一笑,振腕一抖,原本软软的长剑,顷刻之间变得笔直,一股杀气,无声的弥漫于室,邱逢祥悠然道,“因为,郭家还有燕郎,但李家,很快就要彻底的断子绝孙了!” 元秀坐在榻上,冷冷看着他,下颔微扬,竟是毫无惧色! 邱逢祥走到了她跟前,见霍蔚作势欲拦,一皱眉,伸足将他轻松的踹下了阶去,扬起剑,淡然一笑:“九娘,回头见了你的母后,告诉她,用不了多久,或者我就会去与她请罪的,也不必太过恨我。” “阿家!”殿阶下,霍蔚看着锋芒划过半空的弧度,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叫!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四章 残局(二) 然而长剑才落,元秀反而笑了起来,笑容之中,毫无方才的冰冷与怨怼,反而充满了得意与狡诈!她好整以暇,竟仿佛等待这一刻已久。 莫非她叫自己来是为了问个清楚后自尽?这怎么可能?虽然不似薛娘子那样整日里跟在了元秀身边看着她长大,但邱逢祥这些年来在宫中,对自己这个嫡亲外甥女也是格外留意过的,见状,心中警兆突生,腕上加力,正待速速杀了她,免得生变,却忽然叮的一声轻响,手中长剑顿时断做了三四截! 只剩一个剑柄带着去势切向了元秀肩头,邱逢祥反应极快,一察觉长剑被毁,左手一翻,又掣出一柄短短的匕首,匕首之上闪烁着微蓝的幽光,显然是喂过了毒的,顺势就要刺下——然而已经迟了,他左腕一紧,已经被人从后扼住,淡漠的声音从后传来:“邱监好兴致,一大早的到公主寝殿来探望,前朝之事竟打算放手了么?” 是杜拂日! 邱逢祥脸色顿变:“你几时进来的?”清早时候他见到了锦盒里的玉佩,认出正是当年郭家还为长安望族时,薛娘子生辰,郭守特特请了名匠,选了无瑕美玉,雕琢了一方玉佩与这个养女贺寿,薛娘子对此极为重视,素来带着不离身,后来进宫做了尚仪,自然也是带着的,元秀使了人送这块玉佩到他面前,用意不言而喻! 只是邱逢祥从一个世家纨绔,一步一步走到了权宦这一步,心机城府都非当年所能比,饶他震惊万分,兀自镇定了片刻,将情况预备好了,这才到珠镜殿来摊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吩咐禁军好生把守宫门,不允许杜拂日进宫! 杜拂日固然与燕九怀一样师从燕寄北,甚至比起燕九怀来,武功还要高上一些,但也不可能与禁军为敌!为此邱逢祥还特特加调了人手在宫门之后设伏,若是杜拂日擅自闯宫,就在前朝将其拿住,回头杀了元秀公主,再将他送还给杜青棠——以杜青棠的为人,即使心中愤怒,但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已死的公主,破坏大局! 所以进入珠镜殿后,虽然元秀问来问去,邱逢祥察觉到了她的故意拖延,但也不在乎,杜青棠手中没有兵权,他手掌四十万神策军,若是连在杀元秀之前交代个清楚的这点时间都拖延不下来,这些年在宫中的蛰伏当真是平白的了。 却不想……元秀之所以与他言行无忌,竟也是另有所恃! 四十万神策军的军权的确在邱逢祥手中,即使杜青棠也未必能够调动他们,但这并不代表神策军不畏惧杜青棠!别看杜拂日独身出现在珠镜殿,哪怕邱逢祥如今可以行动自由,跑了出去喊进一群禁军,也未必敢对杜拂日下杀手!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 外面的禁军……如今又怎么样了? 看到杜拂日伸手扶起元秀,又温言安慰着霍蔚,邱逢祥的心沉了下去! 杜拂日只是震碎了他右手的软剑,与阻止了他左手的顺刺,甚至连那柄匕首,都没有收回的意思,做了这两件事后,杜拂日就仿佛他已经不在殿中一样,宽慰了几句仿佛骤然老去十余年的霍蔚,复扶起元秀,看都没看一眼邱逢祥——越是如此,越代表此刻局势皆在杜拂日手中! 他压根就不担心邱逢祥趁机叫喊,惊动殿外的小内侍去叫救兵! 这代表什么? 即使从宪宗一朝就与杜青棠并宪宗皇帝为敌,十几年勾心斗角下来,邱逢祥看似牢牢得把握着神策军的军权,并掌握着掖庭宫……但,也只有这些了。 朝堂上面,他说不上话,并不仅仅是因为燕九怀的缘故,毕竟邱逢祥对这个唯一幸存下来的儿子固然极为重视,但杜家五房只有杜拂日一嗣,宪宗皇帝自己膝下诸子也未必经得起一场宫变……最重要的是,这一君一臣都是想着中兴李室、振奋梦唐的宏图大计,并不介意与他长期斡旋,彼此牵制,所以除非邱逢祥当时就要拼个鱼死网破,否则他只要显示出强硬之色,宪宗与杜青棠必定还是要顺着他些的。 而他之所以在前朝得了许多贤名,与杜青棠的执政能力太强有关——仗着神策军权,邱逢祥几次明里暗里的想着插手前朝之事,但最终非但被杜青棠绕了回去,反而还被利用了数次,何况如此一分心,邱逢祥竟发现趁自己不注意,杜青棠竟悄悄策反了自己手下几名大宦官打算逐步夺权!因此受惊之下,邱逢祥再也不敢多言什么,只得一心一意的抓牢了军权,做一个前朝朝臣争相称赞的贤宦…… 若说诸镇之中以贺之方最为畏惧杜青棠,那么长安之内,最忌惮杜青棠的,绝对是邱逢祥!这从他十几年前就得了四十万神策军权,却苦苦熬到了丰淳登基数年光景——还是先挑唆着丰淳与杜氏彻底决裂,又借了换田之事使丰淳大失民心臣望,这才敢发动宫变! 杜青棠手中无一兵一卒,然他独自一人,便已与挟宫变成功之势的邱逢祥平分秋色! ………………………………………………………………………………………………………………………… 霍蔚渐渐冷静了下来,元秀亲手斟了一盏茶,双手捧到他面前,肃然道:“如今我始知道我与母后的差别,母后为我选的人,皆是危急之时愿意以身挡于我之前,从前采蓝与采绿,尔今是你!” “阿家不可!”霍蔚一怔,随即推辞道,“老奴奉文华太后之命,伺候阿家本是理所当然之事,阿家素来待下宽厚,这些年来说是在阿家身边当差,其实不啻于在阿家这儿享福,再者,老奴身份卑贱,又年纪大了,死不足惜,阿家却是尊贵之人,且正当青春年华,阿家若是觉得老奴还算忠心,但请听老奴几句话——阿家乃是千金之躯,下一回便是早有防备,还请莫要容这等凶残之人近身,方才杜家十二郎君若是拦阻得慢了一些,老奴……老奴觉得再也活不下去了!”说到此处,霍蔚似想到了那一刹那的心惊,脸色复苍白了起来。 元秀将茶水放到了他手中,微微一笑:“我晓得你的意思,不过杜家十二郎藏身在屏风之后没有告诉你,并非我不信任你,否则又何必单留了你一人在这殿里伺候?这是因为担心你知道了,届时行动神色有异,怕被觑破,你无需多想,你是母后留下来的人里的最老资格了,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呢?” 霍蔚听了,这才松了口气,接了茶水谢恩,复解释道:“老奴不敢怀疑阿家,只是还请阿家下一回绝对不可容外人近身了!” “我自理会得,你不必担心,且坐一坐。”元秀温言抚慰了他,复看向了身旁含笑袖手而立的杜拂日,不觉微微一皱眉,“长安城……” “叔父早有准备,河北众军到不了城下的。”杜拂日简短的解释了一句,对于杜青棠的手段,元秀想不信任也难,她也不去多问,只是皱眉问:“他该怎么办?”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邱逢祥。 邱逢祥站在不远处,手中兀自持着匕首,神色复杂难言,既不求饶,也不威胁。 杜拂日听出元秀这么问自己,并非心有决断,而是的确不知所措——两人到底是甥舅,然而因着十几年前长生子所引起的皇室、杜氏与郭氏的这一场纠纷,彼此之间的情份恩怨已经难以分辨,这在元秀的性情里面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今外面层层叠叠的禁军,只认邱逢祥,杀了他,可想而知后果——到那时候,任凭杜青棠在河北留了几手,定然是趁乱而进,诸镇响应,杜青棠究竟是人不是神! 这样一个结果,正是邱逢祥的计划之内,唯一不同的不过是他死得早了一点,然而他也不在乎——所以即使杜拂日忽然出现,阻止了他杀元秀灭口,如今却还是气定神闲——如果说他的手腕能力都不及杜青棠,却能够从宪宗一朝一直支撑到了此刻还与杜青棠分庭抗礼,最大的原因,其实并非那四十万禁军,而是他不在乎李家天下。 而宪宗皇帝与杜青棠不但在乎,而且还想着恢复开国之时的荣光! 所以即使他此刻死了,计划也成了一半。 先前长安宫变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但诸镇虽然蠢蠢欲动,即使河北,也是得了血诏和徐王,拿到了名正言顺的筹码,这才欣然出军——杜青棠在诸镇中的名声,不是平白来的,别看河北如今号称匡扶正统——杜青棠转手让他们翻脸杀了徐王、再栽徐王一个假传圣旨的罪名,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出现。 河北拿了血诏与徐王,不但是长安的把柄,必要时,也可以变成向长安索取好处的现成借口——有杜青棠的情况下,他们甚至愿意出兵以加强这个索取好处的筹码。 而这一切,也不仅仅是杜青棠。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四十万神策军,再加上杜青棠的智谋之名,才是诸镇对着关中垂涎三尺,却不敢轻举妄动的根源! 所以长安宫变,皇室明摆着衰微,但诸镇到底还是选择了观望——他们不敢确定,长安会因宫变动荡多久,万一兵到中途,长安已经好整以暇……诸镇之间,也不是尽然和睦的。 而杜青棠与邱逢祥用实际情况打破了他们趁机进犯的幻想! 但若神策军有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五章 残局(三) 杜拂日微笑着看向了邱逢祥,他笑容温润仪态端庄,若无其事的询问:“邱监以为如何呢?” 邱逢祥淡淡的笑了一笑,他从前也是世家子弟,又在宫廷里面浸染多年,气度仪态并不比杜拂日逊色,听了杜拂日的询问,邱逢祥压根就没提眼前的情况,而是冷静反问:“燕寄北素来宠爱燕郎,若是燕郎要为咱家报仇,十二郎以为,你们的师父,会站在哪一边?” 见杜拂日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邱逢祥眼中慢慢流露出了笑意:“十二郎也知道,先前宫变时,咱家已与你叔父说好,请燕侠返回长安,与燕郎相见,再容咱家拜谢他这些年来护着燕郎的一片情份了吧?” ——郭氏这一条血脉能够活到现在,实在是燕九怀命好,若非他是私生之子,堂堂正正的郭氏血脉,又岂会尚在襁褓就被送去剑南,若非如此,又怎能遇见剑南的那位名侠?燕寄北虽然是由刺客转为侠士,但一诺千金之性情却未变,何况燕九怀还得了他的眼缘,杜拂日亦师从燕寄北,最清楚燕寄北有多么宠爱燕九怀。 公允来说,在传艺授技上面,燕寄北虽然不齿杜青棠的算计,但也不曾迁怒杜拂日,教导极为用心,但在上心上面,便是十个杜拂日,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燕九怀。 杜拂日自知在此事上是自己这边理亏,他本是大度之人,所以从未计较过。然而燕寄北毕竟是他的师父,那个剑南道上挥洒自如、高来高去的名侠原本与长安诸事无碍,不过是因着受了当初护送燕九怀去剑南长居的郭家死士点滴之恩,因此竭诚回报,这才卷入到了长安的风云里来! 燕寄北本人是极为厌恶这些争斗的,当初他还为剑南道上刺客时,剑南节度使便有招揽之意,最终不了了之! 然而为了燕九怀,他不惜亲自赶往黄河暗中挑唆民变,而后杜青棠才松了口,又急急向长安赶来——燕寄北视杜拂日如徒,却视燕九怀如子,对于自己的授艺恩师的武功,杜拂日非常清楚,燕寄北的年纪,已经过了鼎盛之时,但他一身刺杀无数,遇险无数,从刺客到名侠,这中间的转换,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雨,经验之丰富,就算是在长安素有赤丸魁首之称的燕九怀也万万不能比! 而且与自己的师父动手……杜拂日心中未尝没有芥蒂,对于一对专擅于一击必杀的师徒,就算是杜青棠也会感到棘手的,不过…… 杜拂日淡淡的笑了笑:“师父出身探丸郎,刺杀之术,可谓是冠绝天下,如今虽然已非壮年,但若与燕郎联手,这天下怕是无难取的人头!” 元秀皱起眉,邱逢祥听他这样顺应自己的话,反而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师父与燕郎有缘,自小对他极为疼爱,我不能及之万一。”提到了燕寄北的偏好,杜拂日神态自若,丝毫不以其为伤心,这并非他对燕寄北无情,而是心胸自来豁达,且燕寄北的偏心,也是事出有因,他慢条斯理的道,“所以当初师父在长安教导我等数年没有动手,叔父便说过,师父此生怕是不能如邱监之愿了!” 邱逢祥脸上顿时变色! “杜青棠……他什么时候知道的?”邱逢祥忍不住叫出声来! 杜拂日淡然一笑:“叔父当时欲收服师父之心,长安内外皆知,邱监私下里借着燕郎与之联系,企图说服师父为你刺杀叔父,这关系到了叔父身家性命,如何能不打听到手?只是师父主动到长安来,归根到底,是为了燕郎的性命,对于朝中争斗,师父兴趣不大,即使邱监乃是燕郎生父,也动摇不了师父两不相帮的心思,否则,师父收我为徒后,为何还是始终都对叔父耿耿于怀?” “时隔多年,师父再到长安来一回不易。”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意态闲适,“邱监又何必非要为难师父呢?” 当初燕寄北出言除了燕九怀外再不收徒,一则是烦不胜烦那些主动寻上门去的拜师者,二则是燕九怀习武的天赋根骨都极好,燕寄北对这个弟子非常满意,已有一心一意好生培养的打算。 而杜拂日虽然是在杜青棠的算计之下,燕寄北才答应收取的弟子,但杜拂日箭技天赋惊人——生来箭无虚发!这等奇才,放在了武林之中,慕名过来求着收徒的高手都不可能没有!当然燕寄北虽然被称为剑南第一侠,但其武功,却也足以傲视天下!也当得起教导这样一个天才! 况且燕寄北与杜拂日一般,都非心胸狭窄之人,这从他因杜青棠的算计曾在玢国公府中掀桌怒起、拂袖而去,但对杜拂日却依旧悉心指导可以看出。即使如此,燕寄北仍旧对杜青棠深以为怨,这里面既有杜青棠以燕九怀一介稚子威胁邱逢祥的做法,让燕寄北不齿,也有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士对于高居庙堂、行事步步谨慎的权谋者的不屑。 但最重要的,却是因为,杜青棠此居,等于是将燕寄北拖进了梦唐这一场暗中的较量的泥潭内! 如果单单是收养了一个燕九怀,而当时燕九怀已经被留在长安为质,燕寄北却被赶回剑南……自此,长安的事情和他关系是不大了。但杜青棠却用一场“病入膏肓”哄得燕寄北又收了杜拂日为徒——杜青棠为杜拂日择燕寄北为师,也未必只是看中了燕寄北的真材实学与在剑南的名声!更多的,还是为了借此向宫中的邱逢祥施压! 其实燕寄北自转为行侠后,再未行刺杀之举,然邱逢祥后来借着燕九怀欲请其帮助出手刺杀杜青棠无果,遂认为这里面有杜拂日拜师的缘故,由此越发的收敛起来,却让宪宗皇帝与杜青棠都松了口气。 也因此,燕寄北原本回剑南后,几乎可与长安之事再无瓜葛,但杜拂日这个徒弟一收,很多事情,却不再那么简单了……就算是燕九怀,长大些后,对杜拂日这个师兄亦是深以为恨,就算杜青棠与邱逢祥不在背后筹谋,单是师兄弟同室操戈,偏偏两人武艺相当,起先没有闹大,燕寄北或者不知,一旦闹大了,燕寄北又岂能不操心? 让燕寄北痛恨杜青棠的还不尽于此——燕寄北是探丸郎中人,当初燕九怀中毒,燕寄北无奈之下送他入长安为质,被要求自己离开长安,不经准许,不再北上后,出于担心燕九怀年幼,在长安唯一的依靠邱逢祥却深处宫中,未必能够照应周全,而宫外的杜青棠又如此凶残狡诈,特特利用自己在探丸郎中的身份,早早使他也加入,如此也好得些照拂……这一点,亦被杜青棠利用到了…… 自己独自被算计,以燕寄北的气度,还不至于忿忿多年,但因自己之故,牵累整个势力下了水……燕寄北若还能够心平气和的佩服杜青棠,也枉为江湖中人了!自从离开长安后,燕寄北之名渐渐销声匿迹,反而被夏侯浮白逐渐压了过去!足见此事对他的打击! 由此,邱逢祥认为,再有燕九怀这个爱徒在从中推波助澜,以自己身死为引子,未必没有可能! 然而他借着衣袖的掩盖,本已打算将匕首刺入自己心脏——自己死在珠镜殿,元秀公主怎么也脱不了关系!她一个公主在大局面前不值得什么,可有丰淳帝——如今的太上皇之胞妹的身份,再加上届时禁军拥入珠镜殿,发现传说中自兴庆宫返回大明宫途中遇刺的元秀公主竟是完好无损——宫中自有太医,哪怕元秀立刻在自己身上划几道伤口,也能验出大致时间,到那时候,任凭元秀百口亦莫能辩! 太上皇不忿被夺位,串通了同母所出的元秀公主,假借遇刺、伪作重伤,引得内侍省监邱逢祥探望之时,趁机行刺——这一条传了出去,杜青棠便是手腕再高明,没有数月,也休想让长安重回宁静!到那时候,恐怕漫天信鸽飞去,诸镇这一回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四十万神策军的归属,可不是短时间里可以决定出来的! 更遑论杜青棠绝对更想将之拿在自己手里——而邱逢祥而了达到自己一旦身死,让神策军群龙无首,无论是在内侍省,还是在神策军中,他都绝对不允许太过超越同僚之人存在,内侍省中,在他麾下,如纪公公等一干大宦官,都是彼此牵制,无一人能够脱颖而出!在神策军中,同样如此。 所以一旦邱逢祥身死,或者失踪,神策军必定是陷入内侍省诸宦官彼此争夺军权、而军中各自思谋出路……若非他一直将神策军维持成了这个局面,便是有郭家死士拼命护卫,宪宗皇帝与杜青棠联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已经将他杀了…… 然而听到了杜拂日气定神闲的回答,邱逢祥却犹豫起来。 自从那一年往太原去的官道上他受了伤后,原本的郭十五郎君便等于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邱逢祥,不过是具行尸走肉,从纵马长街的世家纨绔到一个深宫内侍,支撑着他的无非是复仇,为了倾覆梦唐、拖下杜氏,邱逢祥绝不忌惮利用一切他所能够利用的,包括丰淳帝这个外甥的信任与依赖,包括被隐瞒的元秀公主的无知,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他并不畏惧死亡,对于曾经的世家子而言,死亡意味着屈辱的结束。 但邱逢祥担心的是,所谋划的落空! 燕九怀是他的儿子,又是放在长安各方眼皮下长大的,对于这个唯一的血脉,邱逢祥十分清楚,燕九怀刺杀之术高明、性情跳脱狡猾,不是个易吃亏的主儿——但也只是狡猾而已,不必与单单一个名字就震慑诸镇多年的杜青棠比,就是杜拂日,这个看似温润谦和、有着一切世家子所为人羡慕与称道的气度举止并近乎娴静的作风的同龄少年,即使一点也不受燕寄北宠爱,却依旧将燕九怀压制得处处郁闷之极。 燕九怀的那点儿狡猾,在市井之中谋生是绰绰有余,在对付元秀这等身手平庸、又碍于种种考虑不敢公然追杀他的贵人面前,他也显得游刃有余,但若要说到从大局上面的布局、谋略,燕九怀却立刻黯然失色——更不用说,这长安锦绣地,但凡在朝堂上能够有立足之地的那起子臣子,包括以忠、直闻名朝野的张明珠、孟光仪这些,又有哪一个是好惹的? 如果杜拂日说的是真的……自己一死,燕寄北依旧拒绝帮着燕九怀刺杀杜青棠,使长安真正群龙无首、梦唐就此覆灭,那自己死得岂非毫无意义? 再者,就算燕寄北同意了……但此人虽然刺杀之术极为高明,论到了谋略,却怕是连燕九怀那点狡诈都无,杜青棠当年略施小计,就破了他的誓言,安知这一回他到长安来,就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如今这里不仅仅只有一个元秀公主,还有一个杜拂日,杜家这一对叔侄,皆是心机深沉之辈——若是杜拂日以自己之死抢先引了燕九怀入罄,先下手为强,将燕九怀击杀……甚至连燕寄北也引来杀了,以绝后患,那么自己之死,岂非连郭家唯一的血脉都害了?! 杜拂日不过一席话,却让本已有了自杀以开启长安乱局的邱逢祥思绪如潮,宽大的内侍省监袍服下,袖中匕首之尖距离心口已经只有毫厘,这柄匕首,吹毫断发,刃上更喂了见血封喉之毒,只需再轻轻用力……即使杜拂日就站在了不远处,也未必能救! 但早存死志的邱逢祥,却迟迟刺不下去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六章 残局(四) 邱逢祥腕上微微用力,将匕首收回,若无其事的站好,反问:“十二郎好口才,咱家自愧不如,如今说得咱家心惊胆战的,这点儿不上台面的小心思,也不敢起了,未知十二郎打算如何对付咱家?” “邱监说的这是什么话?”杜拂日含笑,“邱监手掌四十万神策军,如今河北并淄青四镇联军西进,这关中上上下下,皆望邱监可以兴王师中道阻之!如今邱监可谓手握天下之局,我又怎敢对付邱监?” 这话说的得理,按着如今的局势,便是邱逢祥当真杀了元秀公主,杜拂日心疼归心疼,杜氏为大局考虑,那是定然不肯在这眼节骨上得罪了邱逢祥的。问题是如今元秀公主无事,杜拂日当面,若是杀了邱逢祥,关中大乱,梦唐极有可能会倾覆,但以杜青棠之能,想要在乱世之中保全杜氏,至少他活着的时候是没有问题的——哪怕是对杜青棠畏之如虎恨之入骨的贺之方,若杜青棠愿意为他谋算,定然也是扫榻相迎! 邱逢祥听杜拂日语气和软,心中略定,知道杜氏比自己预料之中更加的重视梦唐,先前被杜拂日轻飘飘一句反问因而思绪万千、逐渐弱下去的气势顿时高涨起来,他冷笑着道:“十二郎莫非是要放过咱家不成?咱家若是脱了身,郎君怕就要换一位未婚妻子了。” 他也不管霍蔚在旁骤然变了脸色,淡淡的道,“说起来都怪河北那起子刺客好生歹毒,元秀公主生得这般国色天香,竟也丝毫不怜香惜玉,自东市回宫以来,虽然耿静斋已经竭尽全力,但是到底回天无术,生生的甍了去!原本新君将皇姑下降十二郎,也是为了早日安定民心,想是河北也是觑中了这一点,这才择了元秀公主行刺,说来说去,皆是公主红颜薄命,还望十二郎节哀,另选佳妇!” 元秀神色不变,淡淡的看向了杜拂日。 杜拂日依旧微微含了笑:“邱监方才所言,我于屏风之后,皆已听得清楚,论起来,阿煌是你之嫡亲骨肉,皆是自己家人,纵然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之事,彼此得知也是无妨,邱监何必如此介意?” 听他依旧是在示弱,邱逢祥心中暗喜,却更不容他阻拦,冷笑着道:“十二郎君若是不忍,还请早些离了这大明宫,此处毕竟是公主寝殿,十二郎君将来总是要再娶佳妇的,若是因此传出了什么不好的谣言——杜相这些日子操劳国事,已经十分辛苦,十二郎君又何必为他再添些麻烦?” 邱逢祥目中杀意不再掩饰,杜拂日却沉默了下去…… “慢着!”元秀忽然站起了身,邱逢祥转向了她,目光之中,说不出的讽刺:“怎么九娘你如今知道了?任凭你身份再怎么尊贵,这世上能够护你的人,到底没有几个能够护到最后的,霍蔚对你再忠心,也不过是陪你一起死,话又说了回来,那有能耐在此刻护住你的,比如薛娘子,不是早就死了,就是未必愿意拿命陪你,所谓金枝玉叶,也不过如此!” 元秀没有理会他的讥诮,沉声道:“我有一事不明!” 邱逢祥眯起眼,看着一旁低头似在思索的杜拂日笑着道:“咱家可不敢给阿家你解惑了,先前被你拖着说了一会的话,屏风后就转出了一个十二郎君,若是再与你说一会子,咱家怕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出来的,上一回在上面阁子里,听说阿家赌气与十二郎闹着要焚宫自尽,幸被十二郎阻了——阿家素来是个刚烈不怕死的,怎么这会子真正死字到了眼前就畏惧了不成?薛娘子教导你的皇家气度何在?” “既然是要我去见母后并先帝还有外祖,那么该告诉他们的话总该叫我带了去罢?”元秀冷静的道,“说起来当年郭家之事,皆因一人引起!那便是长生子,这一回我答允了杜青棠在东市演遇刺之事,亦是为了试探长生子与魏州之关系!寻出当年他惹出这么一番事来的目的何在,你既然能够身在长安深宫之中,却叫他将魏州贺之方的独子都哄到了长安来,足见交情之深!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当年他又为何在得了推.背.图之前二象后立刻奔魏,以至于为郭家招来大祸?!” “你问这个?”邱逢祥面上讥诮之意渐渐隐去,他看向了一旁的杜拂日,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想知道也可以,不过此事不可叫杜氏知道——因你之举,如今我与长生子之间的联系已经难以隐瞒,已有坏我大事的趋势,这个秘密,更不能叫杜氏知道了!” 元秀淡淡道:“十二郎若是离开,你也不必为我解惑了,只管杀了我,叫我做个糊涂鬼?” “阿家一心一意的留着十二郎下来做你的护卫,这打算是没有错的,只是十二郎当真愿意么?”邱逢祥似笑非笑的反问。 一时间,室中三人,元秀与霍蔚,并邱逢祥都看住了杜拂日。 杜拂日淡然一笑,起身向外走去,邱逢祥嘴角露出讥诮的笑,摇着头道:“方才说你聪慧,实在是咱家看走了眼!当年,文华太后都知道杜青棠不可靠,如今阿家还要将指望放在了杜家人的身上么?昔日杜氏昆仲为了实现自己匡扶明主、重整河山的夙愿,杜丹棘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管了,最终死在了王太清手中!而后来,杜青棠主政,第一件事不是别的,就是先排除异己!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杜丹棘的儿子,岂是一味儿女情长之人?如今阿家你死,不过是小节,而我死,则为大局!当年杜青棠明知道郭氏之冤,却还是支持宪宗皇帝赶尽杀绝!足见他这贤相的为人!在杜氏的眼里,只有大局,没有尊卑之别,你贵为公主又如何……” 说到此处,他忽然一脸惊愕的低下了头——一截雪亮的锋刃,自他胸口穿出! 渐渐倒下邱逢祥露出身后执刃的杜拂日,他面色平静,淡淡的道:“我避开了你的心脏,你死不了,放心!” “燕侠之徒,居然是背后偷袭之人?!”邱逢祥欲要大呼,却被杜拂日看着他的咽喉笑了一笑,下意识的放低了声音。 杜拂日淡淡道:“如今珠镜殿已被禁军重重包围,邱监的身手,虽然一般,但若正面交手,拼着一死弄倒寝殿中器物,惊动了外面陪着邱监过来的小内侍,喊进禁军来,事情到底麻烦。” 他似想到了什么一样,忽然笑了一笑,“邱监自以为很了解杜氏么?杜氏的确顾大局,不过保全大局,未必只有一种方法,正如同此刻对付邱监一样,想要顾全大局的忠臣朝野之中其实未必不多,而先父与叔父之所以名传天下,正因为他们总能够找到最省力最不劳民伤财的办法,我若是明知正面与邱监动手会导致后果不可收拾,连给自己迂回的时间也无,还不从背后待邱监已无防备时动手,岂非愧对先人牺牲?” “你……你……”邱逢祥本是世家纨绔,后入宫闱,这辈子所见信口雌黄与颠倒黑白之人委实不少,可如杜拂日这样做了说了还一副云淡风轻的君子做派者,却是仅此一例,不由气结! 杜拂日下手极为精准,利刃贯穿邱逢祥的胸膛,却并未伤及性命,霍蔚反应奇快,不等元秀吩咐,就走到了旁边香炉,从炉中取了一把香灰洒到邱逢祥伤口处止血,冷笑着道:“阿家这儿的药,按着邱监为人是怎么也不配用的,念在如今十二郎还须你之破命一用,你且躺着罢!” 元秀摆了摆手,示意霍蔚莫要多言,敛了容色看向杜拂日:“到底要怎么办?” “叔父当初请你在东市旁演那出遇刺之事,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试探他。”杜拂日屈指一弹,一缕劲风击晕了邱逢祥,这才缓缓道,“先前贺夷简入长安,叔父就觉得奇怪,贺之方纵然不畏惧叔父,也断然没可能拿独子冒险,何况不久后,玄鸿元君传了消息来,说长生子从清忘观路过,说看出观中将有事,你知道长生子先前在关中名声极盛,后来忽然销声匿迹,坊间只道他离开了关中去其他地方云游,但朝里是晓得他去了魏州的,为此并不敢提,生怕落下了一个与河北勾结的罪名,如郭家这个例子,渐渐的到了咱们这些人长大对他却是不清楚了,玄鸿元君自然知道他的名声——不过郭家族没之事,元君当然是不知道与这长生子有关的,所以自然忙不迭的请教,那长生子到了你先前住过的厢房里转了一圈不言语,玄鸿元君自然紧张,好说歹说劝了他在观中暂留,命瑶光去请了你,只是你不愿意拘束,甩手而去……” 他说到这里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元秀却想到了那时候因此事还与薛娘子闹了一回,也是许久没去清忘观探望自己这个姑母,如今宫变,又因血诏引了藩镇清君侧,清忘观在城外,如今皇室自身难保,自己那个姑母也不晓得怎么样了? 却听杜拂日接着道:“等玄鸿元君偶然向叔父提到此事时,叔父便想到了长生子此举的用意——此人一言一行往往看似别有深意,但最后却没了下文,当年他骤然奔魏州去,为此宪宗皇帝与叔父为了谨慎起见,忍痛牺牲了郭氏一族,谁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什么谶语流传出来,就是长生子在魏州也没待多久,就脱身而去,不知下落!有了这么一个教训,他主动到清忘观去见你,叔父一时间也吃不准他的用意,等到了最近,叔父才怀疑起了邱逢祥,因此故意将以你为诱饵,试探魏州与长生子之间的关系之事向他提出,果然邱逢祥虽然答应了,转头却令纪公公向你透露口风,又将薛娘子送回了你的身边——虽然他的理由是你究竟是他外甥女……” 杜拂日微微一哂,道:“先前长生子携血诏与徐王越宫而去,叔父派了人沿途追杀,然每次关键时刻,长生子总能够顺利脱身!起先还道他前往长安时就留好了退路,但这会追杀乃是叔父亲自以信鸽指挥,更派出了杜氏积攒多年的高手!一直到最后,还是叫长生子从容进入了河北,叔父召回人手后,吩咐他们带了一具途中拦阻他们之人的尸体,检查下来,却发现与探丸郎有关!只是邱逢祥坚决不认!所以叔父才要你为诱饵,这件事情邱逢祥若是不告诉河北,那么一旦计成,贺氏父子种下嫌隙是一,亦能够推测长生子与魏州的关系一二!同时贺氏父子也不再信任邱逢祥!贺之方此人,胆大狠毒,却也十分谨慎多疑,若邱逢祥在此事上骗了他,以其为人,定然会认为这是叔父早早预备下来的计策,故意让邱逢祥反间之计,他未必敢再进军长安!如此兵燹之灾可解!” “若是邱逢祥告诉了河北,那么杜青棠也可以拿住了他之把柄,兴许有机会夺回神策军权?就算无法将军权拿到自己手中,也可以暂时支持如纪公公之流上位。”元秀接过了口,点头道,“邱逢祥因着郭家之事,对李室满怀怨恨,他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想着倾覆梦唐!而纪公公之流可不这么想,一旦李室倾覆,他们这些宦官,却去哪里得这样可以辖制一军的好处?纵然天下大乱了,也不会有人愿意跟从去势之人。” 她沉思了下,说不出是什么心情的赞道:“杜相好手段!” 以她的身份与对杜青棠的感观,素来直呼杜青棠之名,如今这一声杜相,却是委实对杜青棠的智谋的钦佩了。 邱逢祥为了倾覆梦唐,暗中布下重重之子,杜青棠纵然不能每次都先觉,却皆能使其功亏一篑——当年邱逢祥奇兵乍出,在宪宗与杜青棠都未曾察觉到他的身份前夺到神策军权是一件,那时候眼看邱逢祥将挟禁军乱国,杜青棠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到了燕九怀,并下毒成功!迫得邱逢祥为了使郭氏血脉不至于断绝,不得不退步。 如今邱逢祥暗通长生子,却又被杜青棠一计迫得进退两难!甚至还隐隐有顺势解去长安兵灾——贺之方自己起了疑心会退兵,但若禁军之权到了杜青棠手里,估计河北其余两镇与淄青都未必再作他想! 这个世家出身、少年成名的名相,除了在宪宗皇帝面前外,无论是丰淳还是元秀跟前,他按着礼仪的恭敬之下都难掩桀骜与不屑,然而此刻元秀不能不承认,杜青棠委实有骄傲的资格! 宫变、血诏、流落在外的近支皇室子弟……清君侧、匡扶正统的旗号,这些在杜青棠一番算计之下,却未必不能就此嘎然而止。 “如今他要怎么处置?”元秀复问起了邱逢祥。 杜拂日笑了一笑:“阿煌莫如回避一下,长生子当年为什么要忽然奔魏,这中间是否有借宪宗皇帝之手陷害郭氏,叔父也非常想知道。” 他敛了笑,一字字道,“这是叔父所作、平生第一亏心之事!叔父尝言,他平生时睚眦必报、时宽宏大量、时又百般算计,皆为国为民,亦从不推卸责任,惟独郭氏,决策失误为宰相之责,但因大局,却无法亲自出面顶罪,只能连累了本司传话的郭氏,叔父曾言,此一生为国,早已有不得善终的觉悟,只是临终前若不能够知道长生子当年之举的用意……必定死不瞑目!” 元秀沉思了下,点头:“当初崇义坊里,我头一回见到杜相,他亦说过欲寻长生子。” 话是这么说,她人却依旧坐着不动,慢条斯理道,“你也知道我生长宫闱,这宫里的龌龊,见得也是多了,这件事情,我也很想知道,尤其是,邱逢祥居然还会与长生子合作!我就在这里,你问吧。” 见她决心已下,杜拂日也不耽误,俯下身,拍醒了邱逢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七章 残局(五) 燕九怀大步踏入院中,还未进门,看到了半开小窗后支颐而坐的秋十六娘,先笑了出来:“十六娘前几日才说了咱们得谨慎行事,着我最近也不许出去惹是生非,如何今儿又叫了我来?莫不是又有什么差事?” “如今我哪里还差得动你?”秋十六娘板着脸,冷冰冰的回了一句,燕九怀也不以为意,笑着进了门,却见秋十六娘梳了堕云髻、贴着梅额,描柳眉、绘斜红,一双星靥,轻点朱唇,身上穿了杏子黄齐胸襦裙,外披着翠色宽袖对襟绸衫,襟袖处都以竹青一色为底镶了边,边沿上面复绣了暗色云纹,这身装束颜色娇俏,但却有些不大合身了,燕九怀到了近前坐下,还隐隐嗅到了一抹樟香,他眼珠转了一转,顿时有了几分计较。 “十六娘这裙子可是多年前的了?如今做什么还要穿出来?莫不是又要与我讨钱用?这可不成,我如今也过了束发之龄,总是要为成亲思虑则个的,况且你的迷神阁又不曾倒了,如何还要与我争几个小钱?”燕九怀一味的插科打诨,秋十六娘知他惫懒的性子,也不绕圈子,直接道:“这是当初我穿的衣裙,那会你年纪小,想是多半不记得了。” 燕九怀见她已经开始挑明话题,知道秋十六娘这些年来心里最重的便是这一件事,也不再为难了她,敛了嬉笑之色道:“先前杜青棠迫着师父发誓若无他与宪宗皇帝准许,此生不可入长安一步,如今邱监迂回之下,杜青棠已经同意请师父再返长安,只是黄河那边还有些事未了,总也要拖延个几日,师父脚程快,到长安定然也就是三两日的光景。” 见秋十六娘眼睛一亮,燕九怀复露出了促狭的笑意:“上一回我才问过了师父,这些年来可曾给我寻过一个师母?” 秋十六娘闻言顿时沉下了脸来,叱责道:“你小小年纪怎的一点也不晓得学好?好端端的,什么不好问,为人弟子,这样与师父说话,哪里有一点点规矩的样子?回头你师父指不定还以为是我不曾将你教好!真是胡闹!” 末了,她忽然话锋一转,皱眉道,“只是,以你师父的年纪,这些年了,他好歹也该有个人在身边……伺候伺候了吧?” “师父乃是游侠儿,从前他未思安定,身边跟一个小娘子成什么样子?”燕九怀一本正经道,“不过嘛,这一回到长安来,见着了我,或许就打算住下来陪我了!你也知道,杜家那两位奸诈的紧,宫里那位贵主虽然是女郎,可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些我都告诉了师父,他老人家不亲自过来看着我,委实不放心!” 秋十六娘皱了皱眉。 一直到了燕九怀笑嘻嘻的替她确认:“师父这些年来身边不曾有什么女子伺候,十六娘你可放心了罢?” “……放心?”秋十六娘听他说了燕寄北仍旧是独身一人,蹙起的眉尖缺却只松了一下,复冷笑着摇头,“我放什么心?当年是我自己伤透了他的心,若不然,他虽然是个守诺之人,然而杜青棠能够设计让他破誓,他难道不能为了我……”说到这里,秋十六娘自嘲一笑,“就算他当真不能再留在长安,可带了我离开难道不成吗?我当时虽然已经名动全城,可他若是开口,我又岂会在乎这些?” 燕九怀笑着道:“十六娘,你虽然是教坊出身,一出道儿就因琵琶之技高明被人一贯捧着的,可后来为着抚养我,接下了这主持迷神阁之责,好歹在风月场上也是摸爬打滚了这些年的,到如今连我师父那样好对付的都不能解决,若是传了出去,没得笑死了这北里上上下下……” 秋十六娘冷笑着道:“我晓得你要说什么!燕侠那脾气,当初虽然知道了我接近他本是邱监设计,别有所图,因此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但我若是跟着追了上去说自己乃是迫不得已,皆是受了邱监逼迫,又或者来个以死明志,他多半也是舍不得的!如此我正好可以趁势而入,逼着他与我定了终生,是也不是?” “十六娘都知道了,怎的如今听见了师父过来还不高兴?”燕九怀笑道,“莫非担心有旁人与你抢么?你且放心,到底你抚养了我这些年,若是有旁人敢挖你的墙角,不必你出手,我定然免费送人去黄泉一去!” 他将杀人说得犹如喝水吃饭般寻常,秋十六娘皱了下眉方道:“那是因为我既然真心爱慕于他,自然不屑于去骗他!我本就是这样的人——坊间说起昔年的琵琶名家秋十六娘一曲动长安,却不知道那会我才十四岁,成名如此之快之早,没有郭家捧着扶着,怎么可能?后来郭家倒了,但只要十五郎君一息尚存,他终究是我的主子!十五郎君叫我去接近燕侠,我自然会去,我幼时父母双故,是郭家暗中将我养大,发现我擅长琵琶,又使了人苦心教导!否则单凭教坊里面一般的师傅,凭什么我处处都压着旁人黯然失色?却还不曾在没成名时被人踩下去!郭家叫我去死我也是会去的,我这辈子唯一反驳过了十五郎君的话,就是他与宪宗皇帝并杜青棠争执是否将你与杜拂日一起养大时,提议将你养在了我身边——不过是为了如今一个机会。” 她自嘲的笑了一笑,“可如今我却更加不敢见他了!” 燕九怀皱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来,笑吟吟的说道:“十六娘如今一天比一天伤春悲秋,只是这样也没什么用,师父的性情我最是清楚,你在这迷神阁里对着外面那株海棠花为他落泪至死,他纵然事后知道了也不过叹口气,他所欣赏的女郎……”说到这里,燕九怀面上闪过一丝追忆与迷惘,复道,“……师父最欣赏的女郎,其实应该是薛娘子!” “红衣薛娘子。”秋十六娘神色苦涩的笑了一笑,“你当我不知道么?我本是郭家暗子,那薛娘子,是郭家视作亲生的养女,可先前她与我却谈不上熟悉……有几回我被人纠缠,郭家其他知道我与郭家关系之人为了避嫌袖手,还是她出来替我解的围,可我始终不肯与她亲近,便是因为当初燕侠在楼上看着薛娘子纵马的背影面有赞赏之色的说了一句‘如此方是我梦唐女郎’……如今薛娘子已死,虽然不是我所杀,可我也未必能够脱得了关系!她本在紫阁别院里面避暑,若非我请了她来,又何至于如今落了个身受污名身死的结局?你最清楚你师父的性情,当年他那么疼爱你,把你完全当作了亲生骨肉,可到底还是不肯为了你,答应十五郎君去刺杀宪宗皇帝或者杜青棠、或者是对杜家十二郎下暗手,这不是因为他担心自己刺杀失败身死,而是因为他不欲为私仇而使天下大乱……宪宗是明君,杜青棠是贤相,若非郭家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连我也对他们恨不起来的——当初杜丹棘之死是王太清下的手,受到牵累的,包括了杜青棠所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整个杜氏五房原本人丁兴盛,却在王太清手里死得只剩了叔侄两个男嗣!纵然如此,后来王太清伏诛,宪宗皇帝痛心杜丹棘之死,想要追查死因时,杜青棠却是为了早日安定朝中,忍着泪阻止了……这件事情,如今的十二郎君未必不晓得,可你瞧他可曾为此追查过?” 燕九怀听着,却是洒脱一笑:“十六娘如今的心越发的好了,再过几年怕是迷神阁也开不了了,若不然新买进来的小娘子们但凡落一落泪,哭上一哭,十六娘又该心里不安,恐怕要倒贴了银钱又送回卖身契去了。” “你不必拿话来刺我。”秋十六娘悠悠的说道,“你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如今这个样子也是我自己德行有亏不能教好你!迷神阁买进小女孩子来培养,长大了去做妓人,自古有之不说,与国于民又何亏损?总不至于因为这一家阁子乱了天下!可十五郎君报这家仇,却是要断送李家这两百多年江山的。” 她摇着头,目光奇异,“江山在谁手里,与咱们百姓没什么关系,然而如今诸镇蠢蠢欲动,小九,你可想过,若这一回十五郎君的谋划当真成功了,河北占了长安,后果如何?” 燕九怀悠然道:“十六娘说的这些我从小听先生说了就想入睡,只是你也知道我是探丸郎中人,前年孟大闲来无事写了几句歪诗,我听他醉后吟多了,也记住了,不妨背与你一听!” “你说!” “千金求吴钩,霜雪照眸酸,谁怀不平事,长安问探丸。”燕九怀微笑着道,“杜青棠也好,前朝宪宗皇帝也好,他们是否明君,死了又是否会让这天下大乱,我兴趣不大,我只知道,我那没见过面的祖父、祖母、叔父,堂兄弟,姊妹……整个父族,都是无辜为这两人一着失误所累,祖父已经答应了豁出举支名誉以及他自己并几个年长子孙的性命为李家尽忠,李纶那厮却还是派人追杀殆尽——就是我父亲……” 他语气里的怒意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午后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但见他笑容满满,少年的脸上满是天真与理所当然,燕九怀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在市井之中长大,如此眼界自不能与在玢国公府长大开阔,这也是宪宗皇帝与杜青棠所担心的,而市井儿有市井儿的好处,为国为民的大事我听不懂,何况身为探丸郎,有一条却是自幼所熟悉的,那就是杀人者——” 燕九怀微笑,“人、恒、杀、之!” 秋十六娘静静的望着他,半晌方悠悠的道:“杜青棠岂是那么好杀的?我左右不得十五郎君,但小九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以我为郭家做事这许多年……对那位相公的了解,便是你能够说服了你师父,又调走了杜家十二郎并尽量多的高手,也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当年郭氏之事,说来说去,最该恨的,应是那妖道长生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十五郎君还要与他合作……唉!” 她叹了口气,以手扶额,轻声道,“小九你可知道,你这个名字,是谁所起?” 燕九怀懒洋洋的失笑道:“十六娘今儿寻我来专门是为了闲聊么?” “差不多吧。”秋十六娘漠然道,“我这会说的话,回头自然会被邱监晓得,纵然念着我跟随他多年的份上不杀我,以后多半也是见不到你了,更不必说燕侠,你可愿意陪我多说一会话?” 燕九怀皱了皱眉,他本已不耐烦听下去,然而秋十六娘抚养他长大,到底有些情份在,何况如今燕寄北指日可达长安,届时郭家的仇……他的心软了一软,原本打算站起的动作便止住了,笑着道:“咱们到底母子一场,我怎能不陪?” “当初为你起九怀之名,有两个缘故。”秋十六娘见他允了,苦笑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一则,你在郭家孙辈郎君里的排行,是九;二则,你不读书,所以大约不知道,九怀之章,是汉时之人缅怀屈原所作,屈原当年为楚国忧虑之极,奈何其时的楚王贪欢好乐,不肯信用于他,最终,落了一个国除身灭的结局,屈原悲痛万分,便在重五前,投汩罗而死,时人哀之,担心鱼虾啃噬他的躯体,便拿粟米包了投江以引开鱼虾之物,后来渐渐沿袭了下来。” 燕九怀武功高明,但他素来不喜文事,如今听秋十六娘先说自己的名字,还有些好奇,但却转而解释起了端午节的来历,不觉皱起眉来,有点儿一头雾水。 却听秋十六娘悠悠的说道:“所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昔年屈子,亦是忧国忧民之辈啊,只可惜,他到底还是恪守了君臣之份,苦谏未果,只得长年在外游历著书,后来楚国灭亡,便举身赴江……对于君来说,这等臣子,是最好不过的,可对于天下黎生,却远不及杜青棠这等贤相的果断出色了……小九,你说是不是?”她说着话,似乎疲倦的合上了眼…… 燕九怀生性狡黠,乍听见杜青棠,立刻知机,飞快的四周环顾了一下,见无恙,这才放了心,沉声道:“十六娘,你若再提杜氏,我可不想再陪你说话了!” “容我再说一句——”秋十六娘张开眼,神色复杂的看住了他,“你的名字,是杜青棠所起,意在叫你追思古人,莫要以家仇,祸及天下……小九,你在市井之中长大,黎庶之苦,你多少也该晓得些,你所见的最苦之人,到底也是京畿之民,比之远处,好过了不知道多少倍,即使如此,这些人到底还是感恩的,因为他们没有生在了两百多年前的乱世之中!天下烽火,在史书上读来气壮胸怀,可真正落进了那个时候……满目疮痍处,尸首横遍野——” 她吐了口气,像是没看见燕九怀站起身来,向外走去的动作,慢慢的道,“乱世又岂是如此?纵然你武功盖世,若对上了那千军万马,劲弩齐发,除非是仙人,又有几个高手,在乱军之中能够有什么作为?十五郎君当年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却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心中的苦,我知道,可长安郭家起自汾阳郡公,当年,老令公是怎么立的功?匡扶李室、平定叛乱,如今他的子孙,却做了那倾覆天下、开启乱局之事,将来你与十五郎君,又如何见老令公之面?若是那河北贺氏足以有力占了李家天下,换一个天子,倒也没什么,可是河北三镇联手,再加上了淄青,恐怕四镇之力,最多抢先拿一个关中!西川、东川、剑南、岭南,还有南诏……这些个藩镇,有几个是省油的灯?河北没那个能耐迅速平定天下的,届时天下之乱,怕是比前隋亡时还要久些!” “而且杜青棠是什么人?若是十五郎君为了报仇当真倾覆了李室,使他与杜丹棘豁出一切,又加上遇见了宪宗皇帝才维持的中兴之局彻底打破……纵然是临死一击,十五郎君不在乎了,小九你才多大?”秋十六娘低低的叹了口气,视线中,才走到院子里的燕九怀,脚步有些踉跄,她的视线又似乎模糊了一下,也许是看错了,下一刻,燕九怀还是站在了那里,秋十六娘苦笑着继续喃喃道,“当年宪宗皇帝才决定了要使郭氏顶罪,破了长生子在关中的名声,杜青棠差不多是转眼就丢出了西川节度使!甚至连告密者都预备好了!这件事情,我亲自入蜀,又设法将那个陈翩羽弄到迷神阁来做了花魁,水磨工夫用了好些年,软的硬的,才撬开了她的嘴!那陈翩羽当年才多大年纪?却已经是杜青棠安插到西川节度使身边之人了!须知道西川节度使根基并不深,这样一个人,杜青棠都在他枕边人里放了眼线……你被发现的消息才传回了长安,我便觉得,十五郎君怕是很难斗得过杜青棠了!” “你一向自诩狡黠聪慧,可与混过了朝中宫闱的那些人比起来,市井里长的这些心眼又算什么呢?你看,我方才那样明显的拖着你,你都没看出来,我晓得你这会若是能够有暇说话,定然要分辩说这是因为你对我到底有些情份,或者还要斥我出卖了你,可是当年那位西川节度使,从西川一路压解进长安,这样的话他说得可少吗?我梦唐选官,书言身判,他也是这样出来的,口才未必比你差,可最后该杀的还是死了。我与杜青棠相去极远,可你这自诩聪慧的孩子,连我都能轻松的料理了,又遑论是他?他不对付你,不过是为着牵制十五郎君!如今十五郎君欲借河北之手覆灭梦唐,杜青棠岂能再与他僵持下去?这一位相公,手无一兵一卒却威慑诸镇,如贺之方之流,对他的畏惧,甚至隐隐超过了宪宗皇帝!十五郎君胜也好,败也好,所要付出的代价,岂是说笑的?”她眨掉了一颗泪珠,轻叹着道:“我说服不了十五郎君,也说服不了你,说起来你们才是主子,我是郭家养大的,你们既然流淌着郭氏血脉,我怎么也该听话才是!只是正因如此,我委实不忍见自己养大的孩子,再卷入这件事里去了……一直钦佩我琵琶之技的薛娘子死了,她不惜屈身为宫奴也要照拂的元秀公主前程堪忧……当年长生子害的人够多了,小九,你不可再陷下去,趁你师父再回长安,你跟他走罢,回剑南,去西川,永永远远,不要再回长安,才是正经……” 院中,燕九怀竭力挣扎,然他却觉得,无边无际的黑暗,向自己涌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八章 残局(六) “燕九怀被送走了,这么说,燕寄北也不会往长安来了?”杜青棠微笑着问下首的男子,若是燕九怀此刻在这里,定然可以认出,这个出身市井、混迹北里,一身好功夫,却也未必认几个字的男子,分明就是他曾竭力营救过的孟破野,只是孟破野如今一身青衫虽然不见多么奢华,但举止之间却是彬彬有礼,与市井中人的粗俗迥然不同,他沉声道:“不错,秋十六娘似乎已经疑心到了属下,此事事先竟不曾透露,一直到了方才,才向小斧子透露了些口风!” 杜青棠淡然一笑:“倒是个聪慧的女子!” “杜相,那燕九怀,咱们如今该怎么办?”孟破野请示道,“算一算时辰,从燕九怀进入秋十六娘的院子到这一会,加上秋十六娘定然无法说服他,必定是用了迷药之类,要等药性发作,再强行使心腹将其送走!此刻必定还没走远,咱们可要去追?” “追什么?”杜青棠失笑,“追上去又能做什么?杀了他?当初老夫费尽心机才把燕寄北赶出长安,如今又可以燕九怀引走燕寄北……杀了燕九怀,岂不等于是逼着燕寄北折回长安来寻老夫拼命?” 孟破野道:“杜相,燕寄北虽然从前有剑南第一刺客之号,但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他已衰老,况且此人精通刺杀,若是不除,必成后患,不如趁此机会,激其一怒之下前来长安,将之击杀,彻底铲除!” 杜青棠却摇了摇头,微笑着道:“匹夫之勇不足为惧……至少对老夫而言,一万个像燕寄北一样的匹夫,也不足以成事!何况燕寄北心中尚存天下,又何必非要杀他?郭十五郎如今虽然已经丧心病狂,连跟随他多年的秋十六娘都已经死心,送走了她一手抚养长大的燕九怀,但郭十五郎变成了这个模样,到底是老夫与先帝欠了郭家的,如今郭家就剩了燕九怀这一点血脉,秋十六娘既然已经将他送走,老夫还没那么狠心,要郭家一定断子绝孙!” 他眯着眼,淡淡的、难掩疲色的道,“现下最难的一关,是在宫里呢……拂儿昨夜便入宫,至今未回,燕九怀对你极为信任,大约也与你说过几句他那表妹、如今的元秀公主吧?你说这位贵主,岂是平白叫了未婚夫入宫去卿卿我我之人?拂儿虽然爱慕她,但也非不知轻重,何况元秀公主如今还有‘重伤’在身!至今未回……说没出事,你信么?” 孟破野眼中精光暴涨,拱手道:“还请杜相明示!” ……………………………………………………………………………………………………………… “曲平之伏诛前,心腹尝有人逃出长安。”杜拂日心平气和的一寸又一寸捏断了邱逢祥的腿骨后,邱逢祥很干脆的开了口,他额头冷汗淋漓,语气却平和浑然不似身上带了伤,“这是长生子出山的引子。” 杜拂日摇了摇头:“长生子在关中声名鹊起的时候,距离曲平之伏诛时间不久,这一点叔父与宪宗皇帝都已考虑过,查下来并不见什么蛛丝马迹,倘若长生子当年之举也是为了报仇,那么还不如怀疑王太清!” “所以咱家说,曲平之逃出长安去的那个心腹,只是长生子出山的引子。”邱逢祥眯着眼道,“长生子的俗家姓易,你们年少,未必能够想到,当年怀宗皇帝时,最信任的龙虎山许真人,座下有个小弟子,就是姓易的,宪宗皇帝登基后,将许真人一干都逐出了长安,赶回龙虎山去,临别前,那姓易的小道士,曾答应将来王太清若有难,当救他一救,这是因为,那姓易的小道士,本是王太清偶然发善心救下来的小乞儿,因不愿意入宫为内侍,那时候王太清正权势遮天,就让许真人卖了自己一个面子,收下他为徒——原本也是想在许真人身边插个眼线,许真人门下弟子众多,也不在乎这些。” 说到了这里,邱逢祥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杜拂日,“怎么杜相察微知机,这样一件事情都没有发现吗?” 杜拂日皱起眉,邱逢祥已经冷笑着对元秀道:“如今你可晓得你与你的母后差在了哪里?若非文华太后将此事隐下,杜青棠又怎会多年苦察无果?弄不清楚长生子的用意,以至于被咱家有机可趁?” “所以你的意思是,郭氏之亡乃是咎由自取么?”元秀淡淡的反问,邱逢祥面上得意之色顿敛,他冷笑;“你母后尚且晓得处处防着杜家一手,你倒好,样样拖着十二郎,却也不知道,咱家死了之后,你瞧这位郎君会不会顾及你?” 元秀笑了一笑:“这就是本宫之事了,还请邱监继续将事情说了下去——难道长生子出山,并非为了推.背.图,而是为了替王太清报仇?既然如此,他奔魏州之后,为何又从此寂寂?” 邱逢祥嘿然道:“你当天下人人都似剑南燕寄北那么一根筋?若是如此,如杜青棠这等人岂非越发的如鱼得水了?” 他讥诮的道,“王太清与长生子之间的渊源,当初被文华太后瞒了下来,这是因为宪宗皇帝太过信任杜丹棘,文华太后自然要担心自己的地位——宪宗皇帝为了王太清权势过盛的缘故求娶郭家嫡长女为正妃,当我郭家不知么?长姐去后,宪宗皇帝再未立后,哪怕昭贤这个太后,还是丰淳继位后尊的!足见她在宪宗皇帝心目之中的地位!又岂是那等只做事不扬名之辈?只是后来长生子形貌改变太大,加上推.背.图之事,宪宗皇帝与杜青棠认为是前朝之事,也照样没有提前告诉文华太后,而文华太后知道之后已经为时已晚,长生子已经去了魏州!你如今晓得你那母后心志坚定,却为什么还是会难产身亡了……嘿嘿,说起来,也的确有点郭家命该如此!” 元秀抿紧了嘴,只听邱逢祥继续说下去道:“曲平之本是王太清心腹,因在最后关头反戈一击,帮助宪宗皇帝与杜青棠杀了王太清,这才取代了王太清的地位,却因飞扬跋扈,被杜青棠抓到机会铲除,意图趁机夺取神策军权,只是曲平之取代王太清虽然不久,但在王太清手下却待了不短,他临终前究竟搅乱了内侍省,又派心腹赶去寻到了长生子——你道长生子是通过郭家才得了那两幅要命的谶语的吗?早在王太清乱政时,怀宗皇帝深迷丹术,正与此有关!只不过除了怀宗皇帝与许真人并王太清外无人知晓罢了,王太清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甚至设法让许真人返回龙虎山后永远闭了嘴,而是透露给了长生子,正是为了对付宪宗皇帝!不过他也没想到曲平之会背叛自己,到死都未曾将这个秘密用出来,这一道后手,最后却经由曲平之揭开——曲平之不知道谶语之事,但他知道,王太清伏诛前,一直想着联系长生子!” “你既然知道郭氏之祸,皆由长生子引起,为何还要与他合作?莫非你不怕地下郭氏一族引你为恨么?”元秀皱眉问。 邱逢祥不觉笑出了声来:“阿家你这话说的可笑,说是长生子引起不错,可你怎也不想一想,若是杜青棠与宪宗皇帝当年不叫郭家去传那两幅谶语,此事又和郭家有什么关系?你真以为十二郎君告诉了你宪宗皇帝与杜青棠不信鬼神就是真的?若是如此,为什么宪宗皇帝要千方百计寻了袁天罡的后人袁别鹤到东宫去为太子侍卫?难道不是为了查找推.背.图之秘密?” 他摇着头,叹息,“行啦,话说得差不多了,杜家郎君,咱家入宫前为世家子,入宫后贵为内侍省监,掌禁军,也算位高权重之人,你若要杀,还请速速动手!” 杜拂日微微颔首,和气道:“邱监放心,只是此处乃是公主寝殿,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合适。” 邱逢祥也不紧张,淡淡的道:“原来杜相早已料到了今日?这也不奇怪,杜青棠总仿佛什么都知道,咱家一直疑心这天下还有没有他解决不了之事……”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似想说什么,杜拂日已经先开口道:“秋十六娘私下调了迷香,想来燕郎被送走,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她与家师颇有渊源,家师想必是不会到长安了。” “杜相一切在握,咱家还有什么好说的?”邱逢祥淡淡一笑,目光却瞟向了元秀,“不过,当年杜相可以对丰淳退让,燕郎如今不过是个少年郎君,况且他在市井之中长大,别说杜相,就是十二郎,想必也不会将一介匹夫放在眼里的,是不是?” 杜拂日温和道:“邱监安心去吧,燕郎若只是胡闹,到底是我师弟。” 邱逢祥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兵符,淡然笑道:“虽然我乃郭氏子弟的身份瞒了这许多年都不曾为外界所知,然我死后,未必不会泄露,所以今日我将兵权交出……就说我是为河北刺客所杀罢,郭氏已无辜蒙污,何必再落井下石,使我无辜族人百世后依旧受人唾骂?” “邱监放心。”杜拂日肃然承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零九章 残局(七) 月兔东升的时候元秀站在望楼上俯瞰着杏林之后的太液池,因是月末的缘故,所以月色很淡,带着一种凄凉的味道。 望楼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元秀知道那是采蓝,果然采蓝擎了灯进来,低低的道:“阿家,已经都问清楚了。” 元秀没有回头,只是道:“说吧。” “那郭霜与郭雨奴的确都是郭家的家生子,就是别院里的那位破了相的夫人也是的。”采蓝低声道,“只是郭雪,原是郭四郎的幼女七娘子,当年郭家出事时,恰不在府邸里面,七娘子的乳母听得风声,便打扮起了七娘子身边年纪差不多的小使女诈称七娘子,又烫伤了自己的脸,不使旁人认出她是郭家乳母来,偷偷带了七娘子跑出长安——那会,紫阁别院的总管是乳母的阿翁,她便带着七娘子躲到了别院里去,就这么住了下来,别院少与外人往来,他们就说七娘子是幼女,从前一直跟着祖父过活的……” 元秀怅然道:“当初你们就说过,雪娘子的容貌与其兄姊不同,格外出色,而且犹似我幼年,她头一次见到我时,行的是家礼,那会还以为她年纪小,行错了礼也是有的,这会才晓得,真正不知道的人是我。” 采蓝低声道:“郭霜交代说将阿家这边的事情传递出去给邱逢祥的都是她所为,与郭雪并无关系,毕竟郭雪年幼,她到了珠镜殿来本也只是想亲近表姐……阿家,这两个人……” “如今长安将乱,宫里也未必安全,何况崔家也不见得在这个眼节骨上面,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报复她们。”元秀淡淡的吩咐,“纵然崔南风是个没脑子的,郭家的势力想来也不至于连两个女郎也保护不了……等禁军这边安定了,使了人送她们回紫阁别院去,告诉了郭旁,燕小郎君的师父既然是剑南人,他也可以带着妻女往剑南去。” 这就是要放过她们了,采蓝固然对郭霜为邱逢祥作间颇为怨怼,但她是文华太后之人,对文华太后的娘家人到底难以下手,听元秀的安排松了口气,低着头道:“奴知道了!” 她见元秀站在窗边,七月末的凉风从太液池上吹来,触面微凉,而元秀却只穿了极薄的夏衫,足趿木屐,惟恐她着了凉,正待出言相劝,却嗅到了一抹凛冽的必粟香,采蓝侧过了头,却见杜拂日换了一身玄衫,神色平静无波,但略显疲惫,足不惊尘的走了进来,她忙欠身行礼,也是提醒元秀:“十二郎来了?” “不必多礼。”杜拂日微微点头,采蓝见元秀没说什么,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杜拂日走到元秀身后握了握她的手,但觉入手如冰,轻声道:“在这儿站得够久了,下去吧!” 元秀却没有动,而是带着乏意问:“禁军那边……” “邱逢祥召了神策军中诸将并内侍省中人,当着他们的面,将兵符交与叔父,并声称自己受河北刺客所害,已身中剧毒……三个时辰前去的。”杜拂日见她不肯下去避风,伸手环住她抱了,目光暗沉道。 邱逢祥必须死。 这个郭氏子弟用一生尊严与屈辱换取一个试图倾覆李室皇朝的机会,只是却偏偏遇见了杜氏……最终功亏一篑,尽管他的行为对于这世上大部分人是保密的,但为着那仅有的知晓者,杜青棠也绝不容他活命,越在长安风雨飘摇的时候,越需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背叛者的下场!如此方不至于使人心松散……这个道理元秀明白,即使将邱逢祥交在了她的手里,单是冲着邱逢祥一手导致了丰淳的被废,元秀也不想放过他,只是追溯到了郭家十五郎君这个身份,自己在这世上最后亲近的长辈,到底也去了…… 元秀强自撇去了心头莫名的浮躁,仰头问道:“那么神策军如今可有什么举止?” “乍移了兵符总不可能立刻可以上手,再者关中平靖多年,最近一回用到了神策军,还是宪宗皇帝讨伐淄青时,魏州军为先锋,神策军中去了一部分练手,都说府兵疲乏,但禁军如今也不太行了……”杜拂日脸色在月下也难掩凝重,说了几句,他却又笑了起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先前兵权一直不在叔父手里,尚且诸镇不敢妄为,遑论如今?河北退兵大约也就这几日了。” 元秀知他说的虽然前后不一,但也未必不是实话,杜青棠的手段太过惊心,诸镇畏惧他竟似成习惯,哪怕他不曾上阵指挥过,可当年杜青棠未及而立为相,又还是一直在杜丹棘的作为掩盖之下,又有几个人相信当时如此年轻的人能够执好一国之政、还是经历了数代无为之君并王太清乱政后的千疮百孔的帝国? 从梦唐开国到现在,如杜青棠之流也不过出了那么些个,可长安却是在这里跑不了的,诸镇不急,他们可以等,杜青棠虽然年岁算不上大,可也是近半百的人了,因着长年操劳,他面目已如老者,先前宪宗皇帝去世之时,也不过方过知天命之年,不过多等几年,等杜青棠死了,幼帝才多大年纪?没有如杜氏这样的名臣主持长安大局,恐怕不等藩镇打过去,长安先自乱了。 这样一笔帐诸镇若不是傻子都会算,何况河北与淄青距离长安算不上远,他们可以等。 全无必要与才拿到了神策军权、还不知道接下来准备了多少后手的杜青棠拼命。 哪怕是年纪已长的贺之方也不愿意在此刻看见烽火四起——这意味着他必须将更少的注意力用来教导他那个与杜拂日年纪仿佛的独子。 对于膝下只有一子、连侄儿都没有一个的贺之方来说,能否入主长安,到了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兴趣不大了,他最关心的,到底还是将贺家的香火传递下去。魏博五州之地,贺夷简是否能够拿下来,已经让他多年来始终忧心忡忡,更不必说更多。 所以杜拂日所言,因着邱逢祥之死,兵权落入杜青棠之手,梦唐反而会得到一个诡异的平静,这是极可能出现的。 只是……元秀唇边出现一丝苦笑,就像诸镇引颈以盼的那样,杜青棠已非盛年,纵然手段滔天,又能够支持这河山残局多久? 幼帝李銮不过是才六岁的孩童,纵然杜青棠死后,丰淳复位——元秀对这个同胞兄长感情深厚,却也不得不承认,丰淳并非明君之选,不仅仅是气度,手段,以及城府,他都只是一个盛世之时的守成之君的料。 放眼李室,竟无一人可以在杜青棠死后撑起大局…… “若是杜相有失,未知你可愿意接他之位?”这一点,诸镇想到,元秀想到,杜青棠必然也不会遗漏,再加上他一力促成自己与杜拂日的婚姻,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延续宪宗皇帝的遗愿……元秀心念转了几转,温言试探。 杜拂日并未计较她直言杜青棠的死,他平静道:“料想当先乱上一阵。” 元秀一怔,这就是说,他自忖有把握接下李室残局了? 她低头想了一想,叹了口气,道:“可你究竟年轻。” 杜拂日与贺夷简有着同样致命的地方,那就是年纪。 即使杜青棠当初拜相,也已二十有六,比之杜拂日如今,足足长了近十岁!何况杜青棠拜相之时,梦唐虽然衰微,却也没到了诸镇明着对长安蠢蠢欲动的光景……王太清对诸镇,同样警惕,他能够乱政,亦对藩镇有所辖制。 可因着邱逢祥先前的兵变,将长安的暗流汹涌已经彻底揭开……长安的矛盾,彻底激化。再一次鼓舞了觊觎者。 杜青棠亲自教导这个唯一的侄儿多年,深藏于人后,不使外人知其脾性,不使外人知其深浅,一直到了局势动荡,才乍然推到前台……这里面定然有所筹划,杜青棠的算计,一向一环扣一环,元秀相信,他会竭尽所能,为杜拂日接替自己留下足够多的后手。 但是这一切都抵不过一个年轻。 国有少主,却鲜幼臣。 即使秦时有甘罗十二为上卿之说,可其时更有丞相吕不韦在上,秦王政也非碌碌之君,甘罗的聪慧与智谋的成功,何尝不是建立在了他背后有一位老谋深算的吕氏的基础上的? 然而纵观如今的梦唐,主少国疑,群臣无首,朝中自杜青棠以下,韦造、卢确,出身名门,却皆无力挽狂澜之力。 即使元秀发自内心的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李室之祚,到底衰微了! 哪怕是将至尊之位的人选扩大到了整个宗室,亦无明智的人选,哪怕是将相位虚设以待……臣属里面也无无杜丹棘、杜青棠之士。年轻的杜拂日,即使他的才干能力足以担当帝国这一局残局,他的年纪与资历也注定了需要付出更多才能够达到目的——宗室无人,国臣无人…… 杜拂日对她的忧虑并不在意,淡淡的笑着:“叔父还能撑几年,尽人事,听天命,但求无愧于心耳。” 长安这一局走到了现在,已是处处残山剩水,只是既然已有担负天下的志向,便是山水凄惶,前途去时无多,终究要竭尽己能匡扶的,生黎庶,死社稷,杜丹棘当年所求,无非如此,他自幼忍受着长年的寂寥与艰辛的苦读,冲龄即为杜青棠暗中处置诸事,亦是为了追随先人的脚踪,即使如先人般付出代价又如何? 杜拂日远眺夜幕,微霜月色落在他睫上,平添一抹沧桑之色。元秀反手搂住他的手臂,悠悠道:“岁月峥嵘,惟愿此后再无所憾。” ——再无所憾,元秀公主的少年时代,都在谋划着皇室的利益之中度过,她这样说,不过是祈望李室之祚,莫要断绝,杜拂日垂下了眼,轻轻在她腮边一吻:“但我之在,长安即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百十章 结局 倘若说丰淳三年的宫变只是掀开了天下乱局的帷幕,那么天祐元年八月六日便是一点火星落入了沸油之中,蛰伏在帝国各处的隐患轰然爆发! 尽管后世名垂千秋的杜青棠强忍伤痛竭力稳定局势,然而多年劳碌还是击垮了不过四十四岁的杜青棠,八月十九,杜青棠于宣政殿上对天祐帝奏事时忽然当殿呕血,虽他及时以袖遮蔽,然血濡锦缎,紫色团科之上血迹斑驳,满殿哗然,惊恐万分,天祐帝惊吓之余,甚至于从御座上不顾贴身内侍鱼烃阻拦奔下查看,天祐帝的举止让群臣想没看见这一幕也难——当天,杜青棠甚至无法出宫,被闻讯赶来的耿静斋吩咐先送到内朝紫宸殿暖阁安置! 翌日一早,耿静斋一向平板无波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其他神色,他脸色憔悴满目沉痛,对着亲自守在暖阁外的天祐帝摇了摇头…… 这个消息传出长安后,早已在枕戈待旦的众镇,却没有立刻发兵,而是不约而同在府邸之中准备了素服白幡,三日后,杜青棠吐血而死,终年四十有四,无嗣,杜氏五房,自此而绝。 烽火一夕呼啸而起! 很多年之后,推.背.图已非皇室所藏之密,那第二象的谶语已广为人知,世人才恍然昔年李淳风的推算是何等神妙——从魏州军攻破长安嘎然而止,二百九十年国祚一年不多一年不少,才拟好了年号的幼帝李銮,正是梦唐第二十一位君上。 天祐元年十二月末,朔雪飞舞里,才换了新主的大明宫处处悬彩结灯,装点出太平景象,站在含元殿上俯瞰宫城,似乎隐约还能够听到远处长安坊间的切切哀哭。 贺夷简服玄裘,神色漠然的走下殿去,贺之方穿着尚服局赶制的皇袍,笑容满面的居于上首与才册的新臣们觥筹交错,眼角瞥见独子的行径,微微一皱眉,向左右一使眼色。 贺夷简才走到殿外,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过了头,果然是孙朴常,因孙朴常身无武功,担心追不上步伐悠长的贺夷简,所以不及着裘,被殿外冷风一吹,顿时一个哆嗦,见贺夷简虽然转身看着自己,目光却极为淡漠,他想起贺之方方才的叮嘱,叹了口气,上前道:“陛下见太子似不太高兴,所以想让太子去后宫珠镜殿一下。” 听到珠镜殿三个字,贺夷简眼角一跳,漠然的脸色也似乎染上了一层狠戾! 孙朴常早已习惯了这几个月以来越发脾气不好的少主,只是深施一礼:“原本陛下打算在宴饮结束后再告诉太子,只是见太子如今心情不畅,莫如先过去看看。” 贺夷简皱了皱眉,见孙朴常态度笃定,心中不由一动……隐约的升出一线希望来,他转身拂袖,道:“好!” 因着如今登基的是贺之方,皇后自然是其元配高夫人,如今称为高皇后,妾室如从前的宠姬楼氏之辈,都封了芳仪之类的位份,分居各宫,珠镜殿作为距离蓬莱殿极近、风景也极好的地方,原本是贺之方几个宠姬打算全力争夺的,只是最先向贺之方要求住进去的莫氏被贺之方直接从殿上踹下去后,这座宫殿却突兀的空了下来。 贺之方从魏州节度使乍然登基,如今位置也未必稳定,不过是抢了一个先字,前朝与后宫的种种规矩,虽然有李室为典范,到底粗陋仓促,再加上谁都知道贺之方对独子多么宠爱,自己登基,次日就先册了太子,守在隔断前朝后宫之间的小内侍见到是贺夷简来了,不必吩咐,就立刻打开了门。 贺夷简熟门熟路的走到了珠镜殿,这座前朝元秀公主最后住过的宫室,如今日日都有人打扫,使之保持从前之状,然而依旧透着冷清的气息,站在殿阶上,可以清楚的听见不远处蓬莱殿里宴饮之声。 几个月前……不对,是一年前,李煌是否也这样站在这里,或回眸,或浅笑,或只是随意驻足? 贺夷简从阶上转过了头,看着不远处被积雪压得枝叶琼雪堆玉的杏林,并喑光沉沉的太液池,试着揣摩故主每日经行的心情,他感到一阵酸涩透上了心底…… 走进珠镜殿,却见宽敞的殿堂上,点了两盏宫灯。 两名精干剽悍、一望可知非宫中内侍的男子穿着便服,在腊月的雪夜,只着夹衣,四周并无炭盆,却依旧面不改色,看到贺夷简,默不作声的行了个礼,贺夷简并不计较,目光落在了两人脚下的人身上,那人血肉模糊,发髻散乱,若非贺夷简目力强,能够看出此人身体还微微起伏,当真要以为是个死人了。 他爱惜元秀公主住过的地方,不容人动其中一草一木,这两个人竟让血渍弄脏了地砖吗?贺夷简目中暴戾渐聚,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沉声问:“这是谁?” “陛下特别吩咐留着他的脸。”其中一人嘶哑着嗓子回答道,抬脚将地上之人踹得翻了过来,露出一张被特意保护、并擦拭得干净的脸来,看到这张脸,贺夷简瞳孔骤然收缩! 他吐了口气,不再多问,简短的吩咐“你们都先出去!” “是!”那两人并不担心放他单独与外人相处,只因地上的人手筋脚筋都已被挑断。 贺夷简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人身边,俯瞰着地上初初痛醒之人,眼底情绪暗涌,半晌,他才似讥似诮道:“堂堂长安赤丸魁首,你怎弄成了这个样子?” 地上,奄奄一息的燕九怀只是笑了一笑,毫不相让道:“你倾慕李煌弄到了天下皆知的地步,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几乎是未加思索,贺夷简已经伸足踩断了他的胳膊,骨骼清脆的断裂声在空寂的殿中格外清晰,燕九怀闷哼了一声,却只是冷笑! “阿煌在什么地方?”贺夷简定了定神,贺之方既然将此人送到了珠镜殿等着自己,而自己郁郁不乐的原因,贺之方自然清楚,这么说来,眼前之人,必定与那不知去处的元秀公主有关了。 “你去把外面两个人杀了,我再告诉你。”燕九怀难得如此爽快,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去年年初,我才到长安时,夏侯亲自试探过你的武功,认为与他不相上下,何况你拜师剑南燕寄北,精通刺杀,外面那两个人虽然也是我河北好手,但别说把你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想伤你,不提前设伏都难。” 贺夷简淡淡的道:“所以你如此狼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有所顾忌,郭氏虽然大部分人都的确死了,可汾阳郡公一脉忠仆不少,你未必没有其他兄弟姊妹还活着……是为了他们受伤被擒的吧?” 燕九怀笑容顿时僵住。 “那些郭氏子弟的下落与踪迹,未必查不出来,无非是因为他们不如你知道的多。”贺夷简漠然道,“你若不答,我现在就出去,叫人把你拼着受伤被擒也要保护的人都带来,放在你眼前砍成肉糜!” 见燕九怀沉默下去,贺夷简知道他已服软,他按捺住心底仿佛一路烧上来的炽热,沉声复问:“阿煌呢?” “已经死了。”燕九怀这回回答得很快,快到了贺夷简竟忘记拿他如何,只是下意识的讷讷问:“你说什么?” 燕九怀似乎觉得可笑:“我说,我和师父刺杀了杜拂日,离开时恰好撞见了元秀公主,为了灭口,所以也把她杀了!” 他说得仿佛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贺夷简茫然了足足十几息,方如梦初醒,他没有发作,只是迷惘的反问:“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燕九怀眯着眼,微笑着道,“怎么你到现在还不死心?何况那时候杜青棠的身体也不怎么样了,若不然我与师父联手又怎能杀得了杜拂日?杜青棠死,杜拂日即使有其叔之能,长安局势也将大不如前……一旦他失了手,像今日这样的光景,未必落不到元秀公主身上,还不如早些死了好,免得受辱……咳!” 贺夷简用近乎温柔的手势,慢慢削去了他脸颊上一大块血肉,他眼神专注,淡淡道:“原来是你杀了她?却不想杜青棠居然会放过他的杀侄仇人!” “但我不是杜青棠。” …………………………………………………………………………………………………………………………………… 珠镜殿外两个人有些无聊的等待着,其中一人压低了嗓子问:“少主为何还不出来?” “你道陛下特意吩咐了留那小子一命是为了什么?少主岂会干脆的杀了他吗?”另一人随口道,正说着时,殿中果然传出极为压抑含糊的叫声……两人对望一眼,都沉默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贺夷简打开了殿门,殿门才开,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传入,虽北风未能尽卷。 守在门外的人忙转过身,却见他一身玄裘色泽深邃,似欲滴下,再仔细一看——裘上滴滴答答,的确正在滴落着…… “少主?”两人看了眼殿里,饶他们见惯了这些勾当,也不觉心神微怔,下意识的询问着贺夷简之命,只听贺夷简淡淡的吩咐:“收拾一下,血不必擦,此后,就把这里烧了吧!” 大明宫皆是木制结构,当初丰淳三年,邱逢祥宫变,忠诚于丰淳帝的禁军拼死反击,为了引起城中注意,点燃了玄武殿,事后禁军引太液池水拼命抢救,还是连累了附近几座空置的殿室,那还是因为玄武殿位于中轴之上,与旁边的宫殿有所远离的缘故,这珠镜殿旁边郁郁葱葱可是连着好几座望楼阁台的…… 两人下意识的想要劝说,然而与贺夷简的目光一触,都心中一冷,下意识的道:“是!” 后世的魏朝在长安头一个除夕之夜,便是和着满城尚未从梦唐覆灭之中回过神来、为生逢乱世而哀哭的悲切并前朝后宫热闹欢快的宴饮中——珠镜殿熊熊而燃,火焰飞腾,几如高楼…… 火光凄厉之中,贺夷简却怔怔的望向了相反的方向,与眼前火光何其相似的初夏黄昏的余晖里,那被他一直眷眷呼为阿煌的元秀公主勒马塬上,无言的俯瞰大明宫。 时天与地,似存一人,惟风在其间,长肃萧然。 完。 ………………………………………………………………………………………………………………………… 知道我为什么说可怜的是杜十二了么? 他……死了…… 知道我为什么说贺六并不可怜吗? 他……不但活着,还功成名就了一下…… 可怜的十二啊,吾对不起你……咬手绢,终于写完了! 感谢上帝!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章 故人来 昌阳公主从睡梦里惊醒,下意识的想依偎进丈夫的怀抱,只是这一回她靠了个空,不觉一怔,倒是从半梦半醒里彻底的睁开了眼,却见身边空空,崔风物竟不在房中。 她皱起眉,一摸薄被,玉簟冰凉,八月的夜晚触手竟感到一丝寒意。 “修联?”昌阳唤了一声外间陪床的贴身宫女,只是连着几声都没人应,原本心头的狐疑与急噪,渐渐转成了警惕与不安…… 就在她试图不顾衣裳不整,出帐点灯时,灯火却已经先亮了起来—— 放在屋角的四盏宫灯同时亮起,将内室照得堂皇。 让昌阳惊恐的是,室中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一应用具都如同就寝前一般放置,若非这四灯齐明,那是半点儿不妥也看不出来的。 惊恐之色从面上一掠而过,看了一眼崔风物的躺卧之处,昌阳目光沉了一沉,飞快的起身穿衣。 小半柱香后,衣冠齐整的昌阳公主在花厅看到了静静坐着的两人,一老一少,皆着短衣粗布,看起来十足的市井出身,但气度沉稳,那老者随意投来的一瞥,竟叫出身皇室、自幼养气的昌阳公主也一阵心惊! “贵客远来,多有怠慢了!”打量毕,昌阳公主未见四周再有他人,遂不再拖延,客客气气的道。 那少年抬起了头,淡淡道:“到底是公主殿下,早就听说你爱崔家大郎爱得极了,这会发觉他不见,本以为你会急得发疯,不想你竟还有心思客套。” 昌阳这才看清楚了他额上系的并非幞头软巾,却是一根麻带,再看这少年满身风尘仆仆,似服褐衣,实际上却是一身麻衣素服,竟是服着五服之中最重的斩衰。 她心中惊讶,心思转了一转,方深施一礼道:“两位既然在此等候,想必无意伤害驸马,却不知道有何事夤夜前来,本宫虽然力微,但身为帝女,在长安也略有薄产……” “你做一件事,我便放了崔风物,若不然,我也不杀他。”老者双眉紧锁,除了起初一瞥外,看也不曾看昌阳一眼,依旧是那少年淡淡的道,“我会阉了他!” 昌阳公主虽然不是宪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皇家公主里也轮不着她最尊贵,但一生之中也算是被捧着长大的,几曾听过这样粗俗的市井之语?饶她镇定,此刻也面上一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定了一定神,才要说话,却听那少年缓缓道:“至于公主殿下你自己,我也不会放过,届时必然叫你明白何谓生不如死!” “本宫与两位应无怨仇?”昌阳心中大怒,然而一来顾忌崔风物的安危,二来知道眼前两人手段过人,并不想直接冲突起来,迂回试探道。 那少年淡然笑了笑:“有。”他盯着昌阳,一字字道,“父债女还,天经地义!” 昌阳大惊! “不过宪宗皇帝的儿子女儿那么多,都杀了也太过赶尽杀绝了些。”少年面上微笑,眼神却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直截了当道,“闻说这一年来,你与元秀公主最为亲近,天亮之后,你寻个不使她起疑心的借口将她骗了来,此事便与你再无关系,若不然……” 少年随手在桌上一拂而过——厚重的紫檀木案上,立刻出现了七八道纵横交错的划痕,昌阳纵然不谙武功,也骇然于他出手之快!少年盯着划痕笑了一笑:“公主殿下生得美艳,若我用这匕首在你脸上这样划一划,公主殿下可能想象那样的后果?” 昌阳公主沉默了片刻,摇头:“本宫也是宪宗皇帝的女儿,尊驾既然要父债女还,那么杀了本宫也是一样,叫本宫陷害自己的妹妹,这样的事情不是本宫所能做的。” “即使为了崔风物?”少年似笑非笑。 “即使为了他。”昌阳公主回答的干脆,她淡淡的道,“身为李家之女,金枝玉叶,囿于形势,暂时低头可以;迫于无奈,一时避汝锋芒也可以!但屈于威武谋害骨肉至亲,这不是天家之女应有的气节,尊驾既然与先帝有仇怨,也不必特别去寻九娘了,她是先帝幼女之一,本宫于她算是居长,尊驾不妨现在就将本宫的脸划花了!” “天家之女的气节?”少年没有动手,而是讥诮的笑了,“公主殿下,如今的皇室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做主的是杜家那对叔侄,你还守着所谓的帝女风范怎不觉得可笑?” 昌阳公主看着他,忽然道:“你是藩镇派来的刺客?” 少年脸色一变! 那一直对他们对话漠不关心的老者,闻言蓦然转过了目光,眼神平静,但杀意陡然崔巍! 昌阳公主这回却没有被他们的杀机迫退,反而捏紧了拳,冷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本宫更不会帮你们了!本宫的确爱慕驸马,大婚之日尝发誓当与驸马同衾而枕、同穴而死!两位武功高明,本宫府中护卫远远不及,便送本宫与驸马一程如何?” 老者默默看了她片刻,眼中杀意却渐渐淡去,对那少年微微颔首,他声音甚为嘶哑低沉;“李室的女郎倒很有几分骨气。” 少年眼神先是惊愕,继而狠辣,忽然探手,一把扯下了昌阳公主胸前璎珞圈——那璎珞圈下挂着一块美玉,在灯火之下莹然生辉,这样的光彩不仅仅来自玉石本身,亦是长年把玩摩挲所致,正是昌阳公主的随身爱件,昌阳猝不及防被他一把夺了过去,下意识的捂住了脖子,她既然认定了眼前两人乃是藩镇刺客,自忖今日无幸,也不再敛了脾气,冷笑着道:“诸镇越发的没用了,聘了两位这样的高手千辛万苦潜入了长安,不思正事,却尽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到底难脱草莽之气、土鸡瓦狗,还妄想长安么?” 少年盯着玉石看了片刻,抬头时诡秘一笑:“公主殿下,与在下这等人说话,还是多用些俗语的好,你的话我听不太懂。” 昌阳公主抿紧了嘴,冷冷看着他,少年站起了身,朝她微微笑了一笑:“公主殿下,黄泉路上好走不送!” 九怀刃一闪而没,鲜血飞溅至数步外的屏风上,老者默默看着,忽地一叹,道:“你现在杀了她,想来崔风物那边也不肯放过了?宪宗倒还有几个子女在长安,但与元秀公主往来最多的还是昌阳公主……” “昌阳公主是很有骨气,却不知道其他公主与诸王是不是也一样?”燕九怀倒提匕首,以舌舔去刃上鲜血,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昌阳公主没有子女,崔风物不足以让她动摇,但平津公主、代王、齐王并琼王这些人却未必!” 他眼神狠辣如狼,老者神情却有些黯淡,唇齿动了一动,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既然已经来了,便一切听你的罢。” 燕九怀收起九怀刃,向门外走去:“师父请在这里稍等,我去送崔风物陪公主上路。” 燕寄北默然点了点头,眼神竟有一丝恍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章 旧恩怨 五瓣葵花缠枝牡丹贴金箔秘瓷碗中盛了铁锈色茶汤,在烛火下颜色格外的深沉,跪在几前的少年眉目疏朗,半挽的袖底却露出一双伤痕交错的手来。 燕九怀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是京兆府干的?” “当然不是。”任秋懒洋洋的笑了一下,“京兆孟尹是宪宗并丰淳两任帝王的心腹,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身世?他不介意对我用斩刑,但绝对不会对我动私刑,尤其是在我处斩的刑罚下来后,一直都是好生将养,好叫我乖乖上路!” 任秋看了眼自己臂上的伤痕,淡淡道,“这是我自己弄的。” “哦?” “不这样,我那个父王怎么肯给我这样一座宅子并这些陈设。”任秋淡淡的道,“虽然包括他在内,很多人都认为,我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燕九怀淡然道:“你的确命大,若非孟光仪一意鼓动太上皇复位,因此暴死,京兆依旧是他在掌管,便是齐王也不敢打这李代桃僵的主意!” “这话旁人说了也就罢了,燕小郎君说这话实在让人寒心——若非令尊所赐,我还是好端端的在长安做我的纨绔,迷神阁那莺娘之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任秋忽然收了笑,一字字道,“如今我阿娘身死,我被迫改名换姓,几乎无法在长安继续待下去!即使如今勉强住在这里,却从进来起再也没有踏出半步!这样形同走肉的日子,皆拜燕小郎君之父所赐,小郎君居然还能够如此坦荡……真不愧是探丸郎中人!” “此事虽然我当时不曾插手,但既然入城之后头一个找你,当然也有所了解。”燕九怀一推茶盏,不屑的扫了他一眼,冷笑着道,“当初家父只是给你一个建议,是你想着认祖归宗,结果却低估了齐王殿下的狠心,又能怪得了谁?” 任秋一窒,随即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摇着头道:“他不是狠心,他若当真有狠心,他又没指望登上帝位,无须在乎长安世家的支持,长孙明镜又能奈何他什么?”他叹了口气,“他是懦弱,长孙明镜区区一介妇人,却也能够辖制得他不敢认我!” 燕九怀微哂:“你既然清楚这一点,当初又是自己答应了家父,莫非还要继续迁怒我么?” “我怎敢迁怒于你?”任秋微笑着道,“我费尽心计留在长安,正是在等着你!” 燕九怀认真看了他一眼:“你几时知道家父的死因?” “我不知道。”任秋爽快的承认,“无论是大内之首邱逢祥这个身份,还是神策军之首领,或者是郭家十五郎,令尊三个身份里的任何一个,都不是我这样一介私生之子所能够高攀的上的,何况长安遍传邱逢祥遇刺身亡时,我还在京兆的牢房里数日子,又怎么可能知道深宫之中发生的事情?” 见燕九怀皱起眉,任秋笑眯眯的说道,“我坚持留在长安,是因为我知道你与邱逢祥的关系,他死了,你却忽然从长安销声匿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后来打听到你还没死,也没去河北寻仇,我就觉得邱逢祥恐怕死的不太清楚!而你的性格,以及经历,绝对不是有仇不报之人!我留在长安,迟早会等到你,邱逢祥一死,他的旧部,杜青棠不可能不出手清理,到那时候你能够找的人一少,说不定也会来问问我了。” 燕九怀冷笑着道:“然后呢?” “然后?”任秋慢条斯理的道,“你的仇人是杜青棠与杜拂日叔侄,而如今皇室犹如傀儡,大权皆在这对叔侄手里,想要替邱逢祥正名,那是绝无可能之事!而且邱逢祥恐怕也没什么名可正的……”说到这里,见燕九怀脸色难看,任秋换了语气,继续道,“再加上你擅长的乃是刺杀,所以我想,你如果要报仇,估计和你的本行脱不了关系。” “无论你刺杀了杜氏叔侄,还是你被杀了,对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任秋悠悠的说道,“你说当初是我答应了邱逢祥,拿自己的命去赌齐王的爱子之心,这没有错,不过邱逢祥那番说辞,也是功不可没啊?” ——去年年初的时候,邱逢祥使人寻到了任秋,开门见山,问他是否愿意认祖归宗,任秋从小便知道,他所姓的任乃是随母,实际上,他应该叫做李秋,皇室之李,陇西李氏,悠久而辉煌的门第,高贵的血脉,尊荣的地位,那才是他应该享受到的。 然而齐王与任氏生下他时,王妃还没过门,他是宗法所不承认的私出之子,长孙氏名正言顺的要求齐王将他与任氏统统关在了王府之外,即使齐王心下不忍,将他们安置在外宅,但任氏依旧要求他小心翼翼,一直到了长孙氏终于诞下一子,任氏才松了口气——私出之子没有承嗣的资格,即使齐王无嗣,长孙氏也可以要求从宗室之中另择郎君为嗣,但若是齐王足够强势,当然也可以把亲生骨肉接回,请求皇帝的准许。 长孙氏对任氏母子厌恶无比,又怎么肯同意这样的事情?如果有那么一日,她必然先叫任秋死了,断绝齐王的打算。所以世子李钊的诞生,反而意味着任秋的安全。 即使如此,这并不代表任秋不渴望能够名正言顺的冠上应有的姓氏。 哪怕是王府里一个庶子,比起只能用母族的姓氏,永远无法公然承认自己的父亲是谁,更遑论,父族还是如此的荣耀尊贵,任秋又如何能够拒绝? 邱逢祥的建议很危险,任秋当时也不是没有迟疑过,但邱逢祥派来的人却笑着道:“任郎君糊涂了,虽然郎君是齐王殿下的血脉,但皇室血统非同小可,就是放在寻常一族里头,想要认下私出之子,也须得宗族认可,何况是天家呢?” 彼时任秋小心翼翼的请教:“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任郎君到底年纪小,也罢,念着齐王殿下的份上,咱家便与郎君多说几句——”自称姓纪的内侍笑吟吟的附耳低言,“天家子孙,想要认祖归宗,自然是首先要得到今上的准许!圣人开口唤郎君做侄儿,莫要说齐王和王妃,就是朝野上下,又有哪个敢再置疑郎君的血脉?就是回了王府,谅王妃也不敢拿郎君怎么样!” 任秋不由自主捏紧了拳:“邱监说的事情,莫非是圣人……” 纪姓内侍微笑着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笑意加深:“邱监乃是先帝近侍,如今圣人也深为倚重……任郎君,如今齐王世子身子骨康健,其母为长安望族之女,地位稳固,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怕是咱家这辈子,都只能叫你一声任郎君了!” ……任秋看着眼前的燕九怀无声的笑了一笑,眼神冰冷: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虽然拜那个忠君臣子孟光仪所赐并没有死,但在京兆府的那些绝望懊悔的日子,也差不多是在鬼门关前打个转了,这一年多的跌宕起伏比他过往十几年都要漫长与惊心动魄,到这时候若还想不明白去年在全长安浩浩荡荡的任秋案的底子,他也枉费有任氏那个寡妇之身为齐王外室却依旧在长孙氏手下带着儿子活下来的生母了。 察觉到燕九怀眼中杀意,任秋敛了思绪,他既然敢对燕九怀说出这一番话来,自是不怕死,但却不想就这么死去,毕竟,他的仇还没报:“你要杀杜青棠,靠邱逢祥留下来的人定然是不够的。” 燕九怀漠然道:“你既然想让我与杜氏叔侄互相残杀,想必留在长安这一年有所收获,这才守在这里等我?” “我只有一个要求。”任秋道,“你刺杀之时,尽量杀了元秀公主!” 燕九怀面色波澜不惊:“为何?” “她到京兆府的大牢中看过我。”任秋直言不讳,“但她不是去认我,也不是去安慰我,却是为了旁的人旁的事,然而她明明知道我是她的晚辈。” 任秋笑了笑,“那位金枝玉叶,便是皇室成了傀儡,她靠着一副好容貌与尊贵的身份,嫁了杜拂日,居然依旧是长安上下都不敢轻慢了她——听说河北那边的贺六郎至今都对她念念不忘,想来即使杜氏叔侄将来守不住这李唐基业,藩镇占了长安,她也受不了什么委屈,我想一想就觉得心头不畅——你若是肯以你亡父的名义发誓做到,我就告诉你一个有可能刺杀成功的办法,若不然,就凭你,哪怕燕侠也被你哄来了,也休想接近杜氏叔侄!” 燕九怀眼神如冰:“可以!” 任秋笑了笑,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诡异:“元秀大长公主府长史——你去寻他!”说着,附耳悄言数句。 闻言,燕九怀似乎明白过来,九怀刃在室中一闪而过,鲜血飞溅出来的刹那,燕九怀已经出了门。 他抬头仰望了一眼满天星子,转瞬走出了这处隐蔽的宅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章 许情深 夜色已经很深,元秀却仍旧未曾入睡,采蓝、采绿侍奉在侧,四周灯火辉煌,元秀正慢慢核对着眼前的帐册。 采蓝看了眼屋角的铜漏,劝说道:“实在太晚了,阿家早些睡罢。” “不必,本宫如今还不困。”元秀摇了摇头,灯火之下,她目光炯炯,看着的确不像困倦的模样,然而铜壶里的金沙却已经再次即将见底。 采绿悄悄碰了她一下,见元秀不曾注意,轻声道:“驸马尚未回来,阿家定然是不肯先睡的,这些日子一直如此,你又何必再劝?不如出去问问厨下做些滋补的东西来。” “你在这儿灵醒些。”采蓝想想也是,心中轻叹了声,轻手轻脚的出了门,门外长廊上隔几步便挂了一盏碧纱灯,虽然是晚间,倒也不怕看不清楚路径,采蓝才走了几步,却见迎面一个颀长的身影飘然而至,宽袍大袖被夜风吹动,风仪慑人。 采蓝看到此人,松了口气,欠身一礼道:“驸马可回来了?” 杜拂日已经看到了门内的灯火,摆手示意采蓝起身,轻声道:“阿煌在做什么?” “阿家在看帐本。”采蓝道,“奴去厨下寻些汤水过来,驸马可也要一份?” “也好。”杜拂日温和的说道,元秀大长公主是如今天佑帝的嫡亲姑母,而他又是摄政的杜青棠的侄儿,因此虽然一般都是大长公主府,天佑帝却对元秀大长公主府格外优待,廊上灯火很是明亮,照出他面上难掩的疲惫。 采蓝领命而去,杜拂日独自进了门,上首元秀正算到了关键之处,竟对他进来毫无察觉,采绿待要说话,却见杜拂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止住了声,只是移开元秀身后的位置,让杜拂日走过去跪坐下来。 元秀捏着算筹仔细核对毕,下意识的想要揉一揉额角,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双手来,抢先一步替她轻轻按了下来。 熟悉的必粟香气扑入鼻端,顿觉精神一凛,元秀并未惊讶,反而往后一靠,带了一丝疲意道:“几时回来的?我竟未察觉。” “这是宫帐?”杜拂日先问了一句,才道,“你排下倒数第二根算筹时我进来的。” 元秀靠住他胸膛,闭眼道:“是宫中内库的帐单,我闲来无事算上一算——邱逢祥执掌这本帐单日子不短,当初郭家被查抄,虽然既然有旧部留存,也必定有产业存身,但他居然可以以此与叔父抗衡多年,恐怕别有生财之道,内库这里,也许会有些线索。” 杜拂日见她神色劳顿,心下怜惜,不觉在她鬓边吻了一吻,温言道:“燕九怀已经去了剑南,秋十六娘也说他永远不会回来了,又何必再担心?这些事情交与我便是。” “秋十六娘说的话可作不得准。”元秀睁眼笑了一笑,复合上养神,口中道,“燕九怀此人性格跳脱,他生长市井,市井儿的意气极重,邱逢祥到底是他父亲呢,这件事情纵然放下一时,以后也很难说,毕竟他年纪尚轻……”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方继续道,“我也不是要对他赶尽杀绝,到底他是我表兄,我外祖家就这么一点血脉了,只是郭家旧部照秋十六娘交代的全长安才搜出了几个人,打从汾阳郡公起,经过了我母后的姑祖郭太皇太后,固然历史不及五姓七家并你们杜氏那么源远流长,但在长安或者说关中这一片,说一句无孔不入,实在不算过份。” 杜拂日默然,郭家底蕴当然比不上杜氏深厚,然而当年安史之乱,郭老令公匡扶社稷斩露头角,其子尚贵主,其女亦纷纷嫁入高门,外孙女便是后来的太皇太后——那时候郭家声势之盛,单看后来乱政的王太清便可窥一二,王太清早先不过是郭太皇太后身边的一个内侍,因被太皇太后吩咐到怀宗皇帝身边伺候,渐渐的竟执掌了朝政不说,在太皇太后去后,皇室无人能够节制,连怀宗诸子的生死都操控于他手中。 若不然,当年郭家殉忠时唯一逃出的郭十五郎,又怎么凭借一己之身,在潜入宫闱被发现后,不但迫得全盛时候的宪宗与杜青棠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不说,就连神策禁军的军权都被他夺了去? 若非杜青棠与宪宗手段过人,怕是以郭十五郎不惜与河北诸镇联手也要报郭家之仇的做派,早就指挥着四十万禁军踏破长安、焚毁宫室了。 “燕郎的性格的确激烈了些,不过他如今与师父在一起,师父年轻时候杀性极重,上了年纪之后却是越发的悲悯起来,定然会看住了他的。”杜拂日温言劝说道,“郭家如今只剩了燕郎一点血脉,他便是再怎么不甘心,总也要想法子把血脉延续下去,等过几年娶妻生子,在剑南那边安定了下来,亦有了牵绊,怕就息了复仇之心了。” 元秀抿嘴笑了一笑,轻声嗔道:“我见你整日里忙碌得紧,难得想到一件事情可以帮你一帮——毕竟这本帐单里提到的出入我在宫里时候多少记得些。”说到这里元秀微微一叹,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若是薛娘子还活着,对内库的帐单定然是比元秀记得更清楚的,毕竟邱逢祥进宫的时候她年岁太小了,宫里发生过什么事,出入之类,哪里比得上薛娘子跟在昭贤太后身边耳濡目染的自己也有一本帐? 杜拂日为人警醒,元秀虽然没说出来,他也能够猜得差不多,不欲提到薛娘子,便换了话题调侃道:“你今儿进门的时候你猜杜黠与我怎么说?” “莫不是告诉了你,上一回你去北里时多瞧了两眼的娇美小娘子已经与你赎了出来,悄悄安置在了哪个外室,只等你有空过去享用?”杜黠是杜拂日贴身侍卫杜默的兄长,武功不及杜默,但为人沉稳,从前一直打理着杜氏五房里的产业,杜拂日尚主之后,便将他派过来打理公主府,如今正是大长公主府中的家令。 见元秀一边软语说着话一边拿手指点着自己手臂,模样爱娇,杜拂日虽然疲惫,也不禁心头一热,便停了替她按揉的手,顺势下滑揽住了元秀的腰,微微用力将她抱住了,含笑道:“我几时空得能够去北里来着?我怎的不知道?” 元秀眼珠转了一转,掩嘴笑道:“好罢,不是在北里,嗯,我知道了,定然是在路途之上遇见的?喏,人家瞧见杜家十二郎骑马入朝,姿态潇洒,便上前拦住了你欲荐枕席……”说到这里,却听角落里扑哧一笑,两人都是一怔,转头看去,却见采绿已经机灵的拎了裙角,一边顺着墙角向外溜去,一边笑着道:“奴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阿家与驸马继续说罢!奴去瞧瞧厨下的汤水怎的还没煮好?” 她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被丢下的元秀与杜拂日倒是有些瞠目结舌,半晌,元秀一推杜拂日,嗔道:“都是你胡言乱语,害得我被采绿嘲笑!” 杜拂日也不与她争,俯身吻着她修长的脖颈,低笑道:“原来在阿煌眼里,为夫这般俊美,竟是寻常在路上走一走,也能够引得女郎拦马自荐?嗯,却不知道阿煌这话可也是想……” 他话还没说完,元秀已经面颊飞红,轻啐了一口,用力推着他道:“谁要与你一起?你走罢!” “阿煌每夜这样等着我,我如何能走?”杜拂日却是紧紧抱住了她,左手下移,托住她膝弯,含笑将她抱向内室…… 少顷,采蓝与采绿各托了一盏甜汤进来,见外间无人,对望了一眼,面有惊讶之色,正要进入后堂,却听内中声响传出,两人会意,都是抿嘴一笑,悄悄灭了外间烛火,又收拾了帐本,悄然锁门而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章 湖色似曾谙 翌日杜拂日照常天微明便起身上朝议事,走时却叮嘱了采蓝与采绿莫要吵醒元秀,元秀这一觉,却足足睡到了日上三竿,醒后倒觉得精神不错,采蓝因想着她整日里看帐本怕是太过劳神,便劝说她去花园里走一走:“这座宅子原本是阿家之曾姑祖母乐年长公主的,乐年长公主最爱江南那边的风情,园子修建的尤其好,阿家下降前,杜家又派人特特翻修过,阿家如今好歹是这里的主人,却连许多地方都不曾去过,实在遗憾。” 元秀今儿心情不错,便点头道:“后头那片荷塘做的不错,固然长安有池子的人家不少,种荷花的也多,但那样曲折迂回的风情究竟不多。” 采蓝笑着道:“奴听人说是仿了江南罗城保扬湖的风光。” 这话说出来元秀却怔了一怔,道:“倒是仿佛在哪里听过?” 旁边采绿嘴快,不等采蓝示意便抢道:“阿家忘记了?去年咱们去迷神阁的时候秋十六娘说他们那园子……”说到这里被采蓝捏了一把吃痛才醒悟了过来,赶紧住了口。 但元秀已经被她提醒,不觉蹙了下眉,随即叹道:“也没什么,风景总是好的,既然说了过去,便去罢。” 因在自己府邸里头,一切都是现成的,也不必采蓝和采绿亲自过去,只吩咐了锦水锦木打头,带了一干奴仆去预备,不多时就过来禀告道是一切都好了。 元秀遂带了采蓝与采绿过去。 保扬湖这个时候远不及后世出名,然而风光却毫不逊色,当初乐年长公主的封地是在江南,因此见过保扬湖的景色,特特在长安仿了一座,元秀大婚前,杜家打了工部的名号特特按着保扬湖的风格翻修的,入了园中,但见移步易景,风光旖旎,如今正八月之初,白昼里虽然尚且炎热,然而满渠芙蓉盛开,荷叶娉婷,随风低舞,中间蛙声此起彼伏,嘈杂之中却是说不出来的宁静和睦。 元秀顺着小径走着看着,不多时也将迷神阁三个字所带来的烦闷丢了开去,如此走了一段,采蓝便问:“前头的观花亭中锦木她们预备了些吃食,阿家可要进去歇息片刻?” “那便进去好了。”元秀自不会驳了采蓝的面子——采蓝与采绿着实到了该配人家的年纪了,接手的便是锦字辈的人,如今还不曾放出去许人,是因为自己忽然大婚,担心公主府新建,人手不足,这才特特留了一留,这会游园,采蓝与采绿除了陪在了元秀身边,也都是动一动嘴,就是要看看锦字辈的这班人可能接手过去? 进了亭中,却见锦水与锦木垂手侍立在旁,见到元秀进来,皆行了礼,元秀瞥了眼亭中几上,却是几盘洗得干净兀自带着水珠的时令果子,并一壶冰酪,这会的时辰未到用膳,何况元秀曾习弓马,在园子里走这几步还不至于太过劳累,至多有些口渴,单饮冰酪无趣,配几道果子也是尝个鲜,如此预备,倒也算贴心。 元秀微不可觉的点了下头,复看向了采蓝与采绿,这就是要她们以贴身大宫女的身份来教导一下了,采蓝会意,抬眼看了下四周,便挑刺道:“这果子与冰酪倒还算干净,只是这里近水,如今这时节正是小虫子最多的时候,怎的不在四面挂些纱帐,免得飞到吃食里头去?” 锦木欠了欠身,却是一派从容,指了指亭子上方道:“蓝娘请看。” 采蓝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却见上头一圈儿的布囊,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不觉疑惑道:“这是什么?” “是驱虫的药草。”锦水插话解释道,“奴等想着此处既然叫做观花亭,景致最好的也就是亭之三面环水,入内可以一览满池芙蓉无遗,因此若是挂了纱帐多少难免遮蔽视线,到底不能尽兴,但也怕虫子太多扫了阿家的兴致,因此想了这个法子,先备好了许多驱虫的药草装了挂到上头,如此不抬头也难察觉,这些药草可以使虫子不敢靠进亭中,自然也搅扰不了阿家在此歇息,另外也无须纱帐遮蔽,可以随意观望风景。” 采蓝与采绿对望一眼,对元秀抿嘴一笑,道:“阿家,奴等可再寻不出什么不好来了,不过是片刻光景,这么一圈儿的驱虫药草就挂了上去,便是换了奴等来安排,怕也是只会挂帐子这一手的。” 这就是承认锦木与锦水合格了,两人都是大喜,元秀听了,也觉欣慰,笑着道:“你们从前安置的也极好。”又勉励锦水锦木道,“这回心思甚巧。” 一时间亭中气氛融洽,锦木上前指盘中果子笑着道:“阿家请看这石榴,正是后头那边树上摘的呢!” 元秀瞥了一眼,旁边采蓝忙取了银刀破开,但见果皮之下颗粒饱满圆润,犹如玛瑙,委实可爱,她伸手拈了一颗尝了,赞道:“很甜!” “园子里不只有石榴,并桃实、栗子之类的树也不少。”锦木介绍道,“阿家一会往前去,还有更多的。” 元秀对左右道:“她既然都这么说了,本宫今儿少不得要多走一走了。” 采蓝笑道:“阿家若是嫌走着累,奴去传了软轿来?” “这八月中还要坐着轿子,岂不闷得慌?”正在说着笑,侍立在了元秀对面的锦水却忽然眼望荷池对过,轻轻咦了一声,众人不免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却见一人锦衣华服,正匆匆沿着荷池高低不平的池岸向这观花亭而来。 元秀坐直了身子眯起眼道:“那不是……” “是柳长史!”采绿已经说了出来道,“他怎的走这样急?” 众人皆知柳折别出身河东柳氏,乃是长房子弟,他的母亲更是清河崔氏之女,风仪从容处,虽无其表兄崔风物的飘然脱俗,然却也当得起风采翩然四个字,此人幼承庭训,行事一向张驰有度,鲜见失态,如今瞧柳折别恨不得奔跑起来的模样,实在令人费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章 风波乍复起 好在仿照保扬湖风光的荷池虽然曲折迂回,但柳折别究竟是男子,步伐迅速,他很快到了观花亭前,因亭子四周不曾垂挂纱帐,里头的人可以清楚的看到柳折别的神情,更让她们大吃一惊——素来风仪优雅、出身名门的柳折别,竟是狼狈不堪! 一身原本裁剪合体的绉纱圆领袍衫因行走过快如今已翻卷了一处衣角,头上之冠也有所歪斜,更让众人惊疑不定的却是柳折别双目通红,几欲落下! “柳长史这是怎的了?”元秀一头雾水,沉声问道。 柳折别出任元秀大长公主府长史,还是崔风物推荐,昌阳公主私下里告诉元秀,道河东柳氏如今人才凋敝,柳折别乃是长房独子,其母崔氏是崔风物的嫡亲姑母,因柳氏长辈大多凋零,而柳适迟早会续娶,怕柳折别无人护持,临终前将他托付给了崔家,而元秀大长公主府固然名义上是打着元秀的旗号,实际上因尚元秀者为杜青棠唯一的侄儿——崔风物道柳折别如今应考还欠几分火候,打算隔两年再下场,这段时间在大长公主府里做一做长史,即使杜拂日忙碌,到底算是他门下之人,如此一旦中榜,授官应职总有一分情面并荣耀在。 这是崔风物一片为表弟考虑之心,元秀到底有些不喜柳折别曾对杜拂日无礼,便不想答应,只是柳折别后来竟直接寻到了杜拂日请求,杜拂日一向大气,自然不会与他计较,随口考核了几句,见柳折别虽然性情有些阴郁,然而不失才干——毕竟是名门望族的唱房之子,柳折别打理一个大长公主府还是绰绰有余的,便与元秀商议答应下来,如此也免得昌阳公主面上难看,元秀见是杜拂日提出,便也未再反对。 说起来柳折别从任职以来一向做的不错,对杜拂日也有应有的尊敬,加之崔风物与昌阳公主相处和睦,原本元秀与昌阳的感情就不坏,从前姐妹两个因为异母的那些小心思,在皇室之权被架空后倒反而都摈弃了去,念着他也算昌阳的表叔,如今元秀倒也不那么烦他了,乍见到他这仓皇悲伤之色也是吃了一惊。 却听柳折别含泪道:“禀贵主,下官方才接到噩耗,还望贵主亦节哀!” “噩耗?”元秀大惊失色!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采蓝等人见势不妙,慌得赶紧扶住了元秀,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背,又拿了帕子按进冰着果子的水里拧出来擦拭……如此半晌元秀方缓和了过来,以手按胸,脸色惨白的看向了柳折别,一亭的人也是茫然无措,却听柳折别悲声道:“昌阳公主并驸马昨晚遇刺,如今都已身亡!” 这话说出来,元秀却是愣住了——阿姐与姐夫当然也是亲人,可比之杜拂日…… 她无暇去多想,定了一定神,才回想起来柳折别说的是亦节哀……颤声道:“你说的是什么?” 柳折别强忍悲痛,禀告道:“今日清晨,昌阳大长公主府素日常去的几家铺子发现采买未至,因昌阳大长公主府的奴婢早先在几家铺子里定了些不能久放之物,这几家铺子担心大长公主府改了主意向别家购买,便想去府邸中问一问,结果到了角门久敲不开,绕到正门外望了望,却见公主府门前应有的守卫也没出来,甚觉奇怪,恰逢京兆巡城路过,见他们探头探脑,心下怀疑,使人拿下一问,便亲自去叩了公主府之正门,想与府中核对一下,不想久叩无人相应,京兆察觉事情不对,着人回京兆府里召齐人手先围了府,再把门撞开!却见……” 元秀心头一颤,虽然柳折别已经说了昌阳公主并崔风物都已无幸,但她还是抱了万一的希望问:“如何?” “府中外院皆在沉睡,后园却已无一活人!”柳折别说到此处也不免嚎啕痛哭道,“下官之表兄崔风物并昌阳公主皆在卧房之外被发现,都已身首异处!且连头颅都不翼而飞!据来报信之人透露后园近侍皆无全尸,其状惨不忍睹!” “啊!”听了此话,众侍皆是变了颜色,采蓝忙扶稳了元秀,道:“阿家请节哀!” 采绿却急急盘问道:“什么刺客这样厉害?偌大公主府,便是外院不算,后园之中近身侍奉的人也不会少,怎的竟全死了?” “此事如今是谁在查?”元秀面色惨白,追问道。 柳折别这会也顾不得风仪,随意拿袖子擦拭了一把,道:“下官闻说是韦相亲自在查。” 韦造是前朝之相,杜青棠摄政之后,他也还是相国之一,只不过朝上位序就排到了杜青棠之后去了,韦造表现平庸,导致丰淳帝被废弃的换田之事中,其实他也脱不了关系,只不过其时邱逢祥挥兵入宫,逼迫丰淳帝退位,此事太大,倒把他的事情给遮掩了过去。 不过元秀却知道,韦造的平庸不过是因为他为人谨慎细致,虽然对于复杂的时局时显得力不从心,但若是太平时候,也不失为一代能臣,如今这一件忽然发生的惨案,韦造的细致正巧发挥作用。 元秀按捺住心头悲痛与震惊,仔细想了一想,追问道:“韦相一查到底?还是韦相先去勘察,杜相再来主持?” 好端端的大长公主府竟被灭了门——虽然外院之人只是沉睡,但连京兆尹都没叩开门,傻子也知道这是合府都被做了手脚!后园是昌阳公主与驸马休憩之处,竟无一活口,可见外院这些人的命也是拣来的! 这样的惨案,哪怕是如今风雨飘摇的长安,也极为震惊了! 而且昌阳公主与崔风物一个出身皇家,一个乃是清河崔氏子弟,说起来都是平生足迹不曾踏出关中之辈,也不闻结过什么死仇,如今皆死于非命,说与时局无关怕是没人会相信! 韦造的才干,勘察现场收集线索是够了,要说追查个水落石出怕还不足! 柳折别正要回答,然而身子却晃了一晃,人竟直接晕了过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章 讯来急 昌阳大长公主府遇见了这样的大事,元秀自然不能继续游园下去,因着昌阳大长公主府的惨案,元秀大长公主府亦迅速警惕了起来,元秀才回到平常所待的厅中,便见杜黠快步而入,竟已经换了一身劲装,身后又跟了数名剽悍的侍卫,进门之后草草一礼,神色郑重道:“贵主,昌阳大长公主府遇刺,如今刺客尚未查明,固然青天白日,府中也不可不防,从此刻起,某等当随侍贵主左右,还望贵主莫要随意离开这附近!” 元秀虽然庆幸杜拂日无恙,可昌阳公主亦是骨肉至亲,如今一朝闻知噩耗到底没能立刻回过神,杜黠说了两回,她才如梦初醒般擦了泪痕,忍痛道:“本宫自会配合你们。” 杜黠闻言才放了点心,挥手令身后侍卫散开,元秀这会也无心计较旁的,先问了柳折别只是惊痛过度以至于昏迷不醒,送到前头请了大夫看着并无大碍,又问杜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某也不知。”杜黠摇了摇头道,“某只听说了昌阳大长公主府上之案,便想到贵主这边也该戒备起来才是!” 元秀见他口风甚严,对于杜家五房里下人的口风她早有过认识,如今也不再多追问,免得做无用功,只得自己琢磨,采蓝见元秀神思恍惚,忙出去到厨房要了一盏麦茶与她安神,元秀才喝下,外头却是一人匆匆踏入,她抬头一看,正是杜拂日。 杜拂日走得甚急,他惯于养气,喜怒哀乐从不上脸,此刻虽然因回来的匆忙额角渗出汗珠来,但依旧不失从容之态,见门之后,先迅速打量了一下元秀,见她除了面色苍白,却并无其他不妥之处,离她最近的采蓝、采绿也只是面有戚色,并不慌张,晓得元秀除了伤心惊讶应无他事,这才道:“阿煌你进去换件衣服。” 元秀见他忽然转回,只当是担心自己,可听杜拂日这么说了倒仿佛要带自己出门,不觉吃惊道:“杜黠他们已经在这儿……” “我陪你进去说。”似乎情况颇为紧急,杜拂日也不管四周站满了人,走到她身边扶起她道,“走。” 两人进了内室,杜拂日替她开了衣箱,道:“你穿男装也可,咱们要登山,另再备件裘衣。” “登山?”元秀惊讶道,“是什么人居然要避到城外去吗?还要裘衣——这是要备多久?”一个名字在她舌尖上打着转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杜拂日已经飞快的寻了一套从前备下的男装递了过去,一面伸手替元秀褪了披帔一面简单的解释道:“昌阳大长公主出了事,韦相在公主府里寻到了一个暗格,里头放着一封多年前的书信,提到了杨太妃手中有件早年文华太后托她保管之物,那件东西本来该是你或太上皇的,只是杨太妃瞒了下来,韦相只看了这些就拿自己的私章封了使心腹送入宫中交与了叔父,叔父便命我去问了杨太妃——太妃已经说了东西就放在翠华山上,我想此事既然涉及到了文华太后,如今太上皇又不便移动,还是你跟着去一回的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飞快的元秀更了衣,又将一件厚实的裘衣包好,元秀听到了这里仿佛想起了什么,倒抽一口冷气,一把抓住他的手问:“那信里可说了究竟是什么?” “信在这里。”杜拂日从怀里取出一封表皮已经因年久而苍黄的信笺,沉声道,“叔父担心刺杀昌阳大长公主并驸马之人,目的亦是那些东西,因而要我速去取了!信你回头再看,咱们现在就走!” 元秀知道轻重,也不及细问,匆匆将信笺塞进袖中道:“好!” ……………………………………………………………………………………………………………………………………………… 元秀虽然贵为公主,然而亦学过骑射,如今既然赶着时间,自然也不备车,大长公主府前杜拂日早就使人预备了坐骑,换了男装后元秀行动也利落了许多,只是出府时见到外头黑压压的一片甲士也不觉吃了一惊——她恨不得此刻就知道了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怎的杜青棠如此慎重,眼前的甲士非但是神策禁军,而且看气势还是禁军里头的精锐,足有数千人之多,大长公主府的门前本是极宽阔的坊道,如今竟也被拥挤的水泄不通,偏生甲士座下战马都被衔了环,竟是一派肃穆!若不是出了府,方才单隔一堵照壁的时候,她差点以为府外一切如常。 这会也不及多说什么,杜拂日带头向南门驰骋而去,杜默自是紧紧护卫在旁,因采蓝与采绿骑射平平,杜黠便一同出了府。 如此一路急驰至南山中,到了元秀曾到过的翠华山下,杜拂日便先吩咐众人散开去将几条山径都封住了,若是见到出入之人无论是谁皆先拿下,这才带着元秀并杜默、杜黠等数十人挑了一条最近的山路弃马攀登。 元秀因先前来过到如今不过一年有余,翠华山的变化并不大,这会不免趁着爬山的光景打听杨太妃交代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翠华山上有一处冰洞,甚是奇异,虽盛夏也冰霜不消。”杜拂日神色凝重,简短的答道,“杨太妃道东西就在那里头。” ——单是一位太后留与自己儿女的东西或者还不是太紧要,但文华太后,却是姓郭,先前掌了两朝兵马,最后还以兵谏的形式直接导致前朝丰淳帝退位为太上皇的邱逢祥,也姓郭! 就连元秀昨日还提起并担心归来寻仇的燕九怀,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姓郭? 元秀听出杜拂日沉重语气下的慎重与担忧,却暗暗咬住了唇——母后究竟留下了什么?若只是给自己与丰淳的念想,那么为何放着昭贤、薛娘子这两人不交,偏生交与了怎么看怎么也是外人的杨太妃? 她几乎是立刻想到了当初向霍蔚问起先帝后宫时,霍蔚所言杨太妃仿佛在文华太后甍后借口不舍进入立政殿中寻找过什么…… 若只是宫闱中的证据,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怎会引得杜青棠也如此重视? 而杨太妃既然受了文华太后的托付,怎的又至今不曾将东西交到自己或丰淳手里? 看杜拂日特特叫上了自己亲自过来,此物显然不会是寻常的珠宝或念想之物,想到文华太后乃是郭家嫡长女的身份,早在郭十五郎还在襁褓中时,她就嫁到皇家做太子妃了,而郭家族没的时候,郭十五郎作为从前诸事不管的幼子,依旧能够以郭家旧部筹划,得以藏身深宫,趁着宪宗皇帝与杜青棠收拾曲平之之际一举出手,夺走了神策军权! 那么,论排行还在郭十五郎之前的文华太后,即使是女郎,但作为继郭太皇太后之后第一个嫁入皇室的女郎,还是嫡长女,当时又是王太清乱政之时,郭守岂会不给她些暗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章 翠华重游 一阵山风吹来,将暑气吹散了许多,元秀想到这些,因昌阳公主身死而生的悲恸不知不觉间竟消散了些,涌上心头的却是对杨太妃的怨怼——究竟是什么东西、既然是文华太后叮嘱要留与自己与丰淳的,她又为何私自克扣,乃至于藏到这长安城外的翠华山上来? 若是涉及到了郭家旧部之物,那么当真可以说杨太妃误了自己兄妹了! 毕竟当初曾经的郭十五郎、化名邱逢祥能够成功兵变,无非是因为他掌握了神策军,加之文华太后早逝,郭家早早族没,丰淳虽然很早就被立为太子,却没少吃苦头,对于在关键时刻帮助自己的邱逢祥太过信任也不无关系,倘若文华太后所留亦是郭家旧部或者与之相媲的东西,那么丰淳必然可以过的好很多,也不必太过借力于邱逢祥…… 一时间,元秀心乱如麻。 如此到了山上太乙池边,元秀依旧心神不宁,池边本有招徕客人的舟楫,如今都被杜默亮出身份征集了,元秀登舟时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幸亏杜拂日一把扶住才没摔到池里去,杜拂日见她神色怔忪也晓得她的担心,用力一握她手,因池边的舟船都小,身边又有杜默等人,他也不能说什么,只道:“事到如今,莫要多想了。” 这话虽然表示他也未必知道那冰洞里到底藏了什么,然而也侧面证明了元秀的担忧与怨怼不无道理。 元秀抿了抿嘴,却忽然想起了一事,反手抓住了杜拂日的手,沉声道:“咱们这回怕是要白跑一趟!” “嗯?”杜拂日一怔,游池的舟楫都不大,如今为了赶时间更是载到了最多的人,元秀与杜拂日所乘的这一艘为了给他们留些地方还是少上了两个人的,饶是如此元秀这样说话附近杜默与杜黠也听了个满耳,不过元秀晓得这两个人都是可信的,便直接道:“去年我曾来过此处,你是知道的。” 杜拂日点一点头:“你进去过?可是看到了什么不妥之处?” “本是要进去的。”元秀皱着眉道,“那一回是李家十娘子,也就是李复之妹陪着我来的,原本只是在紫阁峰下练习骑术,李十娘性格跳脱,提到了翠华山上这口太乙池,我因此动了心思过来游玩,当时也是这样先乘舟过池,然后先看了风洞,后来去看冰洞,哪里想到才进去,却见里头走了一个人出来!” 杜拂日道:“是谁?” 元秀沉着脸,冷冷吐出三个字:“长生子!” 听到此人,杜拂日也不禁皱起了眉:“后来呢?” “他事先在冰洞周围布了药,然后将我与袁别鹤掳到了山脚,向我询问了推.背.图之事,又给了我前两象的图……”元秀缓缓道,“后来就走了。”她补充道,“我本以为是李十娘出卖了我的行踪,只是回头想一想,当时袁别鹤尝劝阻我前往,却是我自己坚持过去的,那李十娘从前与我并无往来,说起来因着我……”她顿了顿将昌阳含糊了过去,继续道,“我素来被拘在宫里轻易不出宫去,因此长安上下熟悉我性情的怕是当真不多,若是单凭一个李十娘想要把我骗到翠华山去恐怕是未必有这个把握的。那会我想着此人武功高强,或许是早早就在紫阁别院左近跟踪,因而一路尾随到了翠华山的缘故。” 杜默不禁回过头来道:“郎君,如此说来这冰洞里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既然到了这里总要先去看看。”杜拂日皱了下眉却又舒展开来,摇头道,“何况阿煌猜测的固然有理,长生子也的确有那等身手一路尾随而不被你们身边的人知晓,只是既然如此,为何不在紫阁别院里寻了你问?非要等到翠华山上去?” 其实这件事情,元秀也曾提过,当时正因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从而还是徘徊在了怀疑李十娘与疑心凑巧上,便听杜拂日继续道:“便是长生子想要装神弄鬼,他当初名满关中,乃是此道行家,却又为何独独挑了这里的冰洞?此洞由来已久,对于居左近的人,乃至于长安城中人来说都不奇怪。” 杜拂日缓缓道,“杨太妃既然交代了文华太后之物藏在内中,倒是不奇怪了。” 元秀忍不住道:“可东西到了长生子手里……” “长生子当时带着东西么?”杜拂日反问道,只是不等元秀回答,他已经摇了摇头道,“想来是没有的,若是有,你又怎会不注意到?从而对冰洞就此放过?” “……当时不曾想到,只是当时我们才进冰洞就看到他从里头出来,并没有真正进去,若是他当时还没取,过后却带走了呢?又或者他早已将东西藏到了别处?”元秀还是怀疑冰洞之中的藏物已空,道,“否则这偌大的翠华山他何处不可询问,非要将我与袁别鹤带到接近山脚的地方?经过这么一闹我自然没了心情再爬到山上去瞧那冰洞了。” 杜拂日沉思了片刻道:“他将你们带到山下询问的确是个奇怪之处,只是若像你说的担心你们再进冰洞里去,那么,东西怕是还在冰洞之中!” 元秀皱起眉。 “阿煌你想,若非如此,东西既然已经被他拿走了,他又何必担心你们再进去?毕竟这处冰洞也不是什么秘密,这附近并山脚的人家夏日常有过来取冰避暑的,纵然你们看到什么地方被动过,自然也会以为是有人从那里取了冰块,何况这冰洞我虽然也不曾进去过,然而酷暑之中还能够存下一洞之冰,其中寒冷可想而知!而你们过来游玩是一年多年,我算着日子该是最热之时!当时你在紫阁别院,是为了避暑,不说你到翠华山是练习骑术时的兴起,当时人已经在了紫阁峰下无暇回别院多拿衣服,便是有这个空暇,莫非避暑还会连裘衣都带上么?”杜拂日提醒道,“盛夏之时入冰洞,除非内力深厚之人,否则断然承受不住,你们当时的一行里,恐怕只有袁别鹤可以在冰洞之中多支持些时候,然而他要保护你,自然也不可能在冰洞里多待,你们的目的本是游玩,恐怕只略转几转就要走,又能够发现什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章 当时疑惑 杜拂日分析的合理,元秀记得自己那回过来游玩,后来因天色已迟,不得不在山下的翠微寺里借宿了一晚,那时候正是最热之际,使了银钱着寺中送冰盆,当时寺中小沙弥就解释过寺里的冰库被香客的顽皮孩童打开门未关都化了水,因此要派人抄近路到冰洞去取冰,显然翠华山附近对这冰洞也是用习惯了的,别说自己那时候是头次过去,就是在这左近之人,看到有新的痕迹怕也以为是其他人取了冰,又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她心中却又升起了旁的疑惑,不觉问道:“长生子既然寻到了冰洞这里,怎的又不曾拿走东西?而且他若是担心我进去看到,那为何又不怕旁人看到?” 话说到了这里,小舟却恰好靠了岸,杜拂日挽起她的手登岸,轻叹道:“这却要进去看了才知道了。” 杜拂日虽然不曾到过翠华山上,但随行之人里却有熟悉路径者,当下一行人也不看风洞,直接到了冰洞前,杜拂日这会将一直拿在手里的裘衣抖了开来替元秀裹上,这会八月里,元秀顿时觉得一股躁热,然而才往冰洞口走了几步,顿时一片清凉。 看身边之人虽然都还穿着单薄的夏装,却皆神态自若,元秀晓得包括杜拂日在内自然都是所谓内力深厚、不畏惧严寒之人了,这么想着倒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只是不知文华太后到底留了什么下来,到底有些心神不宁。 如此一行人进了冰洞,却见洞中如一年前元秀同李十娘来时并无什么不同,但见冰雪晶莹,耀于盛夏,洞中虽然无灯无火,却因满室之冰而赫赫生辉。 杜拂日四面一望未见异常,却并不怠慢,挥手令几人先行探路,当下四人领命而去,绕入迎面的冰柱后,过了许久,四人才归来禀告,道是除了几处新近被取了冰的地方,并无什么发现,整个冰洞并不见异常,杜拂日思忖了片刻到底道:“进去看看。” 他自是携了元秀的手将她带在身边,元秀这还是头一回踏入这个奇异的洞穴,漫步其中犹如瞬间到了冬日,四面冰柱冰棱巨大,许多地方下垂之处甚至有森然可畏之感。 一行人仔仔细细的搜查了冰洞所有的角落,始终不见异常,元秀皱起了眉。 杜拂日凝神片刻,却忽然抬起了头,他擅长箭技,目力自然奇佳,四下一扫,已经看到了一处异常,沉声道:“取弓箭来!” 听他这么说了,众人也晓得他察觉到了关键之处,元秀心下一惊,忙放开了他的手,好让他接过弓箭,杜拂日所看之处正是冰洞内最高之处,以元秀的目力望去,却见一团晶莹之中,仿佛是一只铁盒微露痕迹。 那知还不知道是不是盒子放的颇为促狭,旁边虽然有几处冰柱,奈何光洁如镜,想要攀爬决计不能够,而且盒子附近也有几处无冰之地,露出原本黝黑的洞顶岩层,若非他们这一行人事先知道洞中藏物,而杜拂日眼力又奇佳,怕是将脖子都仰酸了也难发现。 元秀见状心下狐疑,上前按住了杜拂日已经搭弦的手道:“这地方固然隐秘,可以长生子的手段却不见得取不下来,怎的他没有拿走?” 听元秀这么说了,杜默等人也有些吃不准,杜拂日放下弓箭想了一想,忽然道:“莫非……他不是来取物,而是前来藏物?” 元秀听得一呆,不觉道:“这……这怎么可能!” “属下倒觉得郎君说的有理。”旁边杜默点头道,“这冰洞看来看去就这么个地方,虽然是本朝出现,却是数百年前就有了的,而且不止暑日,平素也常有游人过来,想在洞中开辟暗室本就极难,上头那个东西藏的的确严实,但也只是对普通人而论,如今咱们已经把洞里都搜遍了,并不见别处之疑,那么郎君所见之物应是关键无疑,但照贵主之前所言,一年前曾见长生子从冰洞中出来,属下认为,照这盒子上头的霜雪来看,恐怕当时长生子才将东西藏好,却立刻遇见了贵主一行,因此才故意借口询问推.背.图之事将贵主带到山脚,同时也是引开贵主的注意力。” 众人闻言都微微点头,元秀皱起了眉,忽然道:“那日我自然是败兴而归,而且因天色已晚,不得不在山下翠微寺借宿了一晚,当时寺中冰盆送的慢,我还抱怨过一场,后来打探到的消息是寺中藏冰被香客所携孩童贪玩打开,因之都化成了水,不得不上山取冰,但那日我在寺中所见的孩童只有一人,就是王司徒之侄孙女,王家那个小字幼挺的小女郎,瞧着实在不像顽皮的模样……如此想到倒是有些可疑。” 因当日天气极为炎热,所以此事她还记得深刻。 “此事甚巧,的确有可能是长生子当着阿煌你的面离开后依旧潜伏在了暗中,见阿煌住在山下,没有立刻返回别院,担心阿煌想到冰洞里有什么,故意借幼童之名让寺中之冰化了水,否则冰室之门何等沉重,休说王家女郎纵然以其家之家教如何会如此顽皮,纵然她想,那门也未必推得动。”杜拂日想了想,却没有放下弓箭,而是笑着道,“如此想来,长生子是怕你当时发现了此物的,那么说来,里头倒未必是害人之物了。” 听他这么说了,众人也觉得有理,何况那盒子放的位置那样促狭,若不用弓箭,想爬上去看清楚了情形再动手,凭着这会众人手里的东西却是不能够,原本从长安出来到终南山已经很用了一些时间,若再耽误怕是天色都要晚了。 元秀迟疑了一下道:“你小心些。” 闻言杜默在旁也不禁笑了:“贵主这是关心则乱,郎君旁的不敢说,箭技却是凭谁都要攒一声的,别瞧这冰光滑难以借力,于郎君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再难些的郎君也是射过的。” 杜拂日也只是一笑,他稳稳的托起了弓,略估冰层厚度,引弦至七分满,松手,箭矢去若流星,瞬息之间,已然击中了冰层——轰隆! ——翠华山上下之人,皆惊讶的看向了冰洞方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章 孟二郎 长安城已经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一身素服重孝的男子在歇息的过程中向后看了又看,见状,孟破斧不觉懒洋洋的丢了一个白眼过去,他动作过大,引起一阵哗啦啦的锁链响,见男子无动于衷,孟破斧忍不住道:“你这样带着我走不快,难道不怕杜相的人追上来?到时候虽然我跑不了,你也落不了好吧?” 孟破斧这几日与此人说话,都不曾得到回答,却不想这一回,男子闻言,竟淡淡的笑了笑,破例回答道:“他不会派人追上来的。” “你怎么知道?”孟破斧不服道,“杜相手掌乾坤,这一回可是他唯一的侄子死了,别说派其他人了,恐怕整个神策军都要洒出去追查到底了!虽然不知道你在其中做了什么,不过看你这匆匆忙忙抓了我跑出来的样子,肯定和这件事情有关,我听说燕小郎君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听到杜相之名都要暗自哆嗦一下的,你嘛……”他拉长了声调,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企图看出些来历来。 然而男子却只平静道:“第一日既然没有人追过来,这就说明杜相已经不想查这件事了。” 孟破斧宛如被人打了一拳,立刻瞪大了眼睛,叫道:“不查?!这怎么可能!杜青棠可只有这一个侄儿!现在死了,还是和他尚的元秀公主死在了一起,连点血脉都没留下,杜家五房等于是从此绝了后了!这事若放在了寻常百姓身上也非追究到底不可,何况是他!” “正因为是杜相,他才不查。”男子漠然道,“杜拂日已死,纵然查出凶手又如何?何况,杜拂日并……元秀公主一道身死在翠华山中,有此手笔者,眼下除了藩镇,还能是谁?如今不查,还能够遮掩一二,说成意外,一查出来,杜青棠必然要为侄子报仇——毕竟,元秀公主也一同身陨,那是皇家的金枝玉叶,杜青棠就算可以寻到借口不追究杜拂日的死,却无法不为公主报仇,如此,长安与藩镇必定会立刻起冲突!现在可不是宪宗皇帝时候,长安还有几分威慑!神策军在邱逢祥手里多年,一直到了去年邱逢祥……” 说到这里,男子嘿然一笑,才复道,“去年邱逢祥遇刺身亡,杜青棠才趁势掌握了军权!如今不到一年光景,任凭他手段滔天,也不可能立刻将神策军彻底收服,而且,他要忙的也不是一个神策军,更有整个长安、与诸镇的局势……单是去年让河北退兵,杜青棠就操劳过度,差点大病了一场!杜青棠一生自诩为国,如今杜拂日左右已经死了,追查真凶反而会引起长安骑虎难下,以他的决断,又怎么可能继续查下去?” 孟破斧毕竟年纪小,又是市井出身,听得云山雾遮,不觉晃了晃脑袋道:“你说的什么?杜青棠居然连侄子之死都不追究了?他怎的如此宽厚?” “……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男子闻言,却怔了一怔,摇头苦笑,转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前几日我心绪不佳,实在没有心思问你,如今既然停了下来,你正好将事情乖乖的告诉我,或者我还可以给你个痛快!” 孟破斧年纪虽小,却是市井出身,又是跟着探丸郎一路夹缠不清,这会听了男子的威胁,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干脆的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眼睛甚是好看。”男子听了,并不动怒,淡淡的说道,“毕竟年纪小,黑白分明的甚是灵动,你说,若是挖掉一个,岂不是可惜?” 孟破斧跟着兄长孟破野,孟破野在探丸郎中常探得白丸,专司为同伴收殓,孟破斧也是自小见惯了死人与鲜血的,如今听男子说得可怕,倒也不以为意,只是他接触到男子的目光时却暗自打了个突,到嘴边的硬气话竟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眼前的男子,虽然因多日赶路,满身风尘,连带着一身孝服都染成了微黄之色,但他袖中常带了帕子及时擦拭,因此面上倒是十分干净,他皮肤白皙,越发显出双眸的幽深,此刻这双眸子正定定看向了自己,只是仔细看去,却见男子瞳孔涣散,压根就没什么焦点,整个人竟然透出了一股死气沉沉之感! “……你!”孟破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却见男子等了片刻,见他还不说话,也不罗嗦,探手扣住他的眼皮,就要用力——“等一等!”孟破斧究竟是个孩童,虽然性格狡黠,可乍被一个陌生男子拿铁链锁了拖出长安多日,并不见人来救自己,这会又要遭遇剜眼之难,也不禁惊恐万分,察觉到男子按在自己眼皮上的手半点收力之势都无,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惊恐,尖叫起来! “我什么都说!你问!” 一直到了男子将手收回去,孟破斧才捂住了疼痛不已的眼皮战栗——他无事的一只眼注意到,自始自终,男子面上都是平静无波,仿佛剜眼之事犹如喝水一般寻常! 这样的人,即使在以刺杀为业的探丸郎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孟破斧想起兄长曾说过一个如眼前这男子差不多的探丸郎——当时孟破野叮嘱弟弟:“将来若是遇见这样的人,万万离得远些!” 孟破野肃然道:“因为这种人若说砍你一只手,那决计不会只要你四根手指!而且,他们打算这么做时,绝对不会管你是谁的弟弟,又与谁交好!” 当时孟破野说这番话,是因为担心孟破斧性格顽皮,又在市井之中浪荡,生怕他如此长大了胡作非为,惹到了探丸郎也惹不起的人,又或者冲撞了未显露身份的高人,被人斩杀自己却不及救助。 如今,孟破野的担心,虽然与当初有所出入,却到底成真! 孟破斧想起兄长当时的叮嘱,不由再度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的回答起男子的问题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章 不信 “……郭家当年忠仆不少,因此除了郭十五郎并燕九怀外,其实私下里另逃出了几个人的,比如紫阁别院里叫郭雪的女郎,本是郭守的嫡亲孙女儿,乃是乳母见机将其换出后藏入紫阁别院的。其他房里几个年纪小的郎君、女郎也有逃出,只是忌着天家追捕景遇很是糟糕,那郭十五郎潜入大内之后,与旧部联络也是知晓的,只是他也担心事败,一旦自己与燕九怀身死,届时汾阳郡公一脉当真断绝,因此便狠下心来与那些旧部断了联系,只将联络之法告诉了燕九怀一人。 “燕九怀一年前被秋十六娘送走,不久就接到邱逢祥、即郭十五郎遇刺身亡的消息,自然心生疑惑,但被其师燕寄北所拦阻,劝说他去寻找郭家其余之人,尽一些心力保全家族血脉。 “燕寄北乃是剑南人,在剑南人脉颇广,加之那时候杜青棠正全力解决河北之事,无暇他顾,倒是叫燕九怀带着族人在剑南站住了脚,也被其师燕寄北劝说莫要再报仇……” 听到这里,贺夷简抬起头来,淡然问道:“那么阿煌又是怎么死的?” “因为剑南节度使等不下去了。”柳折别依旧是一身孝服,甚至连洗都不曾洗过,他站在堂下,一字字的道,“以郭家最后的血脉,并燕寄北几位故人子弟为胁,令燕寄北与燕九怀返回长安行刺——剑南节度使原本的要求,是刺杀杜青棠重用之人为试探,以决定是否出兵……只是燕九怀悲愤之下,索性选了杜拂日为目标,阿……元秀公主,乃是受了杜拂日之牵累!” 贺夷简沉默片刻,缓缓道:“燕侠当年曾因天下社稷放过杜青棠一马,甚至还收了杜拂日传授其箭技,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徒弟下手?” “燕寄北参与了昌阳大长公主府的刺杀,对翠华山上之事倒是不曾出手,翠华山上的冰洞,贺郎君没去过,我……却是去过的,离开长安前,我又去了一次。”柳折别淡然道,“太乙池都受到了牵累,那冰洞完全塌了,这不是人力所能够做到,乃是靠了道家炼制之物,是什么,作为长生子道长所亲近之人,想必贺郎君你比我更清楚!” 贺夷简目光一厉! “长生子道长心怀天下,却独独对魏州从未做过什么,想来是他神机妙算,推测出王气所在。”柳折别淡淡道,“因此我得到消息后,立刻向河北来了,因为我想,这是唯一能够为元秀公主报仇的办法了!” 贺夷简盯着他,柳折别没有回望,然而他提到元秀时的神情已经证明了贺夷简的猜测,贺夷简缓缓道:“你在说谎!” 柳折别坦然看向了他。 “那孟破斧我在长安曾见过,小小年纪,若是从前燕九怀与之亲近,告诉他些机密事倒不是不可能,然而燕九怀此回返回长安,乃是挟恨而来,岂会有心情与他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罗嗦这一年经历?何况燕九怀此人说话一向不可信,十句里有九句半是假的也不奇怪。”贺夷简悠悠的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说的简明扼要,我若不曾猜错,燕九怀告诉这些消息的不会是孟破斧,而是你吧?” 见柳折别沉默不语,贺夷简摇了摇头,淡然道,“师如意的确在你说的地方挖出了孟破斧的尸体,也的确发现他是遭遇凌.虐的痕迹,但这样就能证明你这些话是从他口中问出的么?那你为何不将他活着带到河北?杜青棠在杜拂日死后意气全消,他甚至连追查凶手的心情都没有了……否则你又怎么可能到得了河北?你急着将孟破斧干掉,无非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你也心慕阿煌,但你不比我与杜拂日!”贺夷简盯着他,缓缓道,“你甚至不敢公然说出来!只是对杜拂日的嫉妒,你却是丝毫不少!因此燕九怀找上了你……杀了昌阳公主并崔风物,引出杨太妃替文华太后的保管之物,这些不过是将杜拂日与阿煌一起骗到那冰洞里去的伎俩!燕九怀是邱逢祥之子不错,但他生长市井,性情已定,况且又离开了长安一年多,因邱逢祥之死,郭家旧部在长安的势力被杜青棠大肆清洗过!若无你这元秀大长公主府之长史襄助,他又怎能恰恰捏准了让杜拂日与阿煌都不得不亲自进入冰洞的理由?!” 贺夷简越说越慢,目光却越来越冰寒刻骨:“你恋慕阿煌而不敢对人言,借着长史的身份,加之邱逢祥已死,昌阳大长公主的驸马崔风物又是与你亲近的表哥,既然有心,想打听些宫闱之秘并不难,在燕九怀所能够合作的人里,你是距离杜拂日最近之人,也是最方便设计之人! “文华太后的确有东西托付杨太妃!” “不过那只是文华太后因信不过杜青棠,担心丰淳安危,故而在临终前草草设了一局,让早就收服的杨氏露出些许线索,让杜青棠有所忌惮,始终不敢逼迫丰淳到绝境罢了!只是连文华太后自己都没想到,她的幼弟郭十五郎有那等狠绝之心,生生的进了宫……有他这么个例子在,杜青棠与宪宗皇帝想不疑心文华太后临终布置都难!若文华太后当真有什么保命良策,她又怎的会交与杨太妃一个外人,而不是薛娘子? “只是邱逢祥手握神策军,宪宗皇帝与杜青棠几次三番都不曾夺回来,对郭家旧部心存忌惮,在文华太后这一手疑兵计上却是不敢大意了! “——这些都是长生子所言,你猜的不错,他对魏州确实很好,此人的神神道道,阿煌一直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所求的至今未说,不是时候未到,就是魏州如今还给不了他。”贺夷简的语气,渐渐放缓下来,但从眼神到神情,都变得毫无表情,“你也不必再刻意挑拨,单凭那冰洞里的火药来自于他,我便决计饶不了他!只是,长生子还有些用途,你呢?” 柳折别听到此处,流露出一丝失望,却不见多少惊恐,他淡淡道:“贺郎君果然是贺郎君,果然聪慧……只是你说错了一点。” 他缓缓道:“我替燕九怀设计时,并未将元秀公主算在其内,原本我想着,自己先去告诉元秀公主昌阳大长公主府的惨案,果然元秀公主悲痛万分、几欲昏倒,以杜拂日对她的关心,定然会将她留在府邸之中不许外出,自己去了那冰洞……因此说了之后,我便装晕回了前院,却不想杜拂日竟不放心她留在公主府,应是将她带到那冰洞,而当时我急切想出去拦住她,却被身边人当成了伤痛过度发癫硬生生的弄的真晕了过去……元秀公主甍后,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了一切害她并与害她有关之人!头一个,就是燕九怀!” “燕九怀武功高明,而我虽然出身世家,但家族势力已衰微渐无,不被他临走前干掉就不错了,所以我趁着大长公主府戒备森严躲了几天,估计燕九怀也该走了,这才掳了孟破斧向河北而来。”柳折别叹了口气,“我已无意偷生,只不过,我希望能够看到燕九怀死了,再去死而已!” 贺夷简的声音很轻,也很冷:“你说完这些话的功夫,我已经觉得你活得够长!” “贺郎君看破了我借孟破斧脱罪之计,我已知道这一点。”柳折别从容起身,“门外有侍卫,我会向他借把刀,想必郎君的麾下应不至于如此小气……此处清净,还是不要叫我这小人之血玷污了。” 目送柳折别的身影消失,贺夷简摊开了手,但见他掌心一把瓷粉簌簌而下,赫然正是方才还完好的一只秘色瓷碗,贺夷简呆呆的看向了堂下,目光凄厉,口中却是一字字道:“翠华山崩了一小半么?只是山崩了,我到底不相信……一日不见你的尸体,我总相信你还活在了长安——阿煌!” 贺夷简闭上眼,黑暗犹如潮水涌来…… 他低声呢喃:“我、不、信!” …………………………………………………………………………………………………………………………………………………… 好了,番外终于结束 主角的死解释了 话说为什么这个不放正文里 因为吾想要制造一个嘎然而止的感觉 好吧…… 吾笔力不够 还需要磨砺…… 但,要解释的是,绝对不是匆匆结尾哟! 另外继续要支持,新书《紫台行》 连接在下在下,看下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