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 天如经典评论 二 永远的天地之别——锦书VS澜舟(天如评) 初见时:她高高在上,是天之娇女。 她垂髻稚龄、无忧无虑,七载尊贵养。 初见时:他俯首为臣,是一介藩王。 他弱冠御极、野心勃勃,十年磨一剑。 再相见:她碧玉年华…… 九年岁月,从主到奴,谨小慎微,卑如草芥。 再相见:他而立将至…… 九载光阴,从臣到君,锋芒毕露,至高无上。 她尝遍世间疾苦,受尽无穷磨难。 仰人鼻息,寄人篱下,前朝帝女成可怜遗孤。 他尝遍珍馐美味,享尽天下富贵。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昨日臣子成千古一帝。 她在天时,他为地。 他做上时,她居下。 永远的差别,轮回着贵贱与高低。 重重的阻隔,割不断爱慕与相思。 她,小荷才露尖尖角…… 犹如寒梅,迎霜傲雪,韧如蒲草。 他,乘长风破万里浪…… 犹如青松,泰山压顶,坚如磐石。 (注:有感而写,聊表心情。当做安慰鼓励四姐的礼物。千万要坚持住,我们都在关注着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1 公告一下~ 本文作者已漂流到北极,这两天上传都是定时发布哈~~ 下面这段话回复留言读者,因为我这里没有电脑网络,手机没法跟帖,试一下正文发布看行不行~ 关于虐不虐的问题,灰色、潮湿(因为文中老是下雨)是寂寞一文的主基调,是我深沉的写照,咳咳……同志们看得累,我深表同情,我写得也很累……乃们要甜蜜,我尽量满足,可是会继续伤中带虐…… 原谅我的变态吧!o_o~ 最主要的是,哪天俺不虐了,还有人看吗?555~ 等俺荣返,不定时有加更,要多戳我哦~ 谢谢亲们支持,有不满尽管向我开炮,如要痛骂,请加群,嘿嘿,沟通总是需要滴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公告 本文另有番外公布过,鉴于本人比较偏爱不死不活的结尾,于是乎把狗尾删了。哪位亲有需要就加群索要吧!还有新文试毒,有胆乃就来,呵呵.... 号:167876158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谢谢天如小妞啦 末世帝女花,锦书谁寄 引言: 可怜如花似玉女,生于末世帝王家。 国破家亡烽烟起,飘零沦落梦天涯。 短短28个字也概括了一代亡国公主慕容锦书“不堪回首”的往昔…… 一、可叹、可惜过眼繁华(金枝成草芥) 前半世从云端跌落泥里……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身份改! 本是金枝和玉叶,沦为臣虏受折磨。 人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这种感受岂是“尴尬”就能说清。 千般滋味,万种品尝,惟有苦涩倒不尽。 小楼东风,故国月明。空剩愁恨来相伴。 二、可怜、可爱百炼成金(仇人与爱人) 后半世凤凰泣血直飞九重天上…… 凤阁龙楼依然在,只是主人改! 本是瑶池一仙珠,嘀落凡尘为瓦砾。 人道是:“自古谁无死,丹心照汗青。” 冷暖自知,真情难觅——天地无尽何处是家? 情深几许,缠绵悱恻,惟有相思不能言。 情愁国恨,转眼成烟,空剩春水向东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新坑试读 新书前三章试毒,记得提意见哟亲~~~ 阳光照进低垂的绡纱,前一晚剪下的棠棣已经盛放,白花黄蕊遍布枝头,屋里转腾出淡淡的清香。 布暖推开窗,空气是潮湿的。太阳刚升起来,洛阳城的轮廓不太清晰,房舍鳞次栉比笼在薄雾里,模糊而苍白。 这样的节令和她的名字倒极般配,布姓很少见,布暖这个名字也取得有意思——春回大地,蕙风布暖,就像这个时代一样,满含着憧憬和希望,充盈着轻快和诗意,即使忧伤,仍旧朝气蓬勃。 布暖出生在诗书大族,父亲布如荫,是从六品通事舍人,文绉绉的一个学者,很有些诗意才情。母亲沈氏是名门闺秀,和父亲的含蓄温吞恰恰相反,母亲独立果断,有着大唐女性最鲜明的性格特点。 布暖披散着长发光脚伫立,顶着微凉的风,关节僵涩…… 她要嫁人了!布家已经开始张罗嫁妆,布暖的闺房里摆了才做成的青庐和两口大红漆雕花箱子,一箱装着胭脂口红、犀牛角梳子篦子、拢头盘镜;一箱堆满了玉器闺用物什,还有钗、钏、簪、环、玦、珮等头面。件件包着红帛,案上端正搁着两卷红尺头,防着还要往里添东西。 布暖淡淡看着那些陪嫁,心和窗台上的露水一样冰凉。她觉得前途茫茫,并没有待嫁的喜悦。其实她就想出去散散,看看山花浪漫。 依稀想起以前的事,也是这月份,那时寒食才过,正是踏青游玩的好时节。武后当政,女性空前解放,大街上络绎的人群里混杂了那么多的闺阁女子。彼时布暖十三岁,正是活泼灵动的年纪。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回头看见墙上挂着美人风筝,搬着杌子就去摘,一面招呼铺衾的香侬,“把我的纱笠找来,和母亲禀报一声,我要出去放风筝。” 香侬只是笑,“小姐咳喘才好一些,这时候花开得好,再吸着花粉仔细犯病。还是在家里的好,坐在窗口看这艳阳天,一样的赏心悦目。” 布暖的哮喘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调理了几年已经略有好转,但春天容易复发,所以布夫人绝对禁止她在牡丹盛放的时候外出。布暖生出无限惆怅,王孙小姐们花会上吟诗作赋,她却在高楼上辜负这大好春光。 她不欢喜,噘了噘嘴,“我们偷偷从角门出去,母亲正在礼佛,留意不到我们。” 香侬还是笑,“奴婢不敢,害小姐犯了病气,看夫人扒了我的皮。” 布暖无计可施,踮起脚尖高举风筝在房里奔跑,跑了两圈又怏怏的,跪坐在簟子上托腮发愁。 香侬侧眼看她,安抚道,“再过些时候吧,逞一时之快,转天又卧床不起,何苦来!等牡丹花谢了再出门不迟。” 布暖那时候有浓烈饱满的激情,却又无处宣泄,唉声叹气的拿手指拨弄花梨几上的几根车前草。沉默了半天,突然又跳起来,拎着风筝线到窗前,把那美人鸢使尽往外掷。春天风大,竟带起了两翼,杳杳向上飞去。她大声欢呼起来,云缎广袖猎猎舒展,露出雪白如玉的双臂。 风筝上下翻腾,她的视线也跟着起落。春天的风很无常,倏地就停下了,半空中的风筝笔直的坠落下去,不偏不倚砸在楼下少年的头上—— 那少年举目仰望,皂罗折上巾底下是乌黑如墨的发,定定的看着她,露齿一笑,“小姐与众不同,人家抛的是绣球,你扔的是风筝。在下唐突,敢问小姐可曾婚配?” 布暖涉世不深,伏在窗口懵懵懂懂,“你问这干什么?” 那少年手里的折扇摇得悠然自得,笑道,“你我有缘,既然小姐垂青,小生不才,回禀了家父,明日就上门来向小姐提亲。” 布暖吓了一跳,红着脸啐,“狂生,登徒子!” 那少年笑嘻嘻拱手作揖,“小姐错了,登徒子并不好色,不过是钟情糟糠妻罢了。小姐拿我比登徒子,三生有幸焉。在下姓夏,家里行九,名景淳,小字九郎,请小姐千万记住。今日尚有要事,待明日九郎再来拜会小姐,一言为定。”说完便沿抄手游廊,往垂花门逶迤去了。 真是奇怪……奇怪的人,奇怪的话。布暖没有放在心上,谁知第二天夏家九郎真的托了媒人来提亲。 这是门登对的亲事,夏家九郎是中书侍郎的公子,温文尔雅,年少有为。夏家是知礼的人家,纳彩、问名、纳吉、纳徵一样不落。今年三月布暖及笄,夏家来请了期,婚期定下了,五月初八,上上大吉的好日子。 一切顺风顺水,却似乎和布暖无关,两个家族联姻,不单单是为促成良缘。布暖只见过夏家九郎两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她曾经抗议过,但收效甚微,后来放弃了。反正迟早要嫁人,嫁谁都是一样,所幸夏家九郎长得不难看,她还能将就。 将就……她叹了口气,这一将就,是不是就要花上一辈子? 她转到菱花镜前抿头,刚拿起篦子蘸了桂花油,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玉炉气喘吁吁跑进来,脸色煞白,“小姐,不好了,夏公子……殁了!” 布暖愣了愣,“哪个夏公子?” “侍郎大人家的九公子,夏景淳,夏公子啊!”玉炉说着哭出来,“我的小姐哟,这可怎么好!聘礼收了,庚帖也换了,这算怎么回事!” 布暖觉得丫头的声音在穹隆那头回荡,怔在那里回不过神来。 玉炉还在呜咽,掏心掏肝的哭天抹泪,“这夏公子太缺德了,作死不挑个好日子!小姐啊,这是望门寡,你后半辈子可怎么办!” 布暖的心往下沉,只要是下了聘,双方父母给合了八字,递不递婚书都是夫妻。如果其中一个不在了,另一个或鳏或寡,再也算不上完整了。 “怎么殁的?是生病么?”她有气无力,身子都软下来。 玉炉很气愤,“病死倒也罢,偏是和人打马球,坠马摔死的。” 布暖虽然错愕,倒也不是那样难以接受,枯坐了一会儿问,“父亲和母亲知道了么?” 话音才落,布夫人含泪由丫鬟扶着迈进屋。布暖忙起身相迎,布夫人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哭道,“我的儿,你好苦的命,怎么摊上这档子事……我日日吃斋念佛有什么用,菩萨不开眼,这么作践我的女儿!” 布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母亲哭得那样更叫她没了主张。说不清的什么滋味,有些伤心,又不那么伤心。老天爷原谅她的自私吧!她承认,当下甚至有种重见天日的窃喜, “暖儿,”布夫人愁入肝肠,泪水涟涟的叹息,“好闺女,母亲知道你心里苦,命里定下的坎儿,没法子可想。谁能料到九郎是这样福薄的人,叫我白操了那些心!你父亲往夏府吊唁去了,咱们且等着信儿。依我看夏大人和夫人是通情达理的人,总不忍心白看着你在他们夏家死守。只要他们不来讨人,咱们便还有出路……” 所谓的出路,无非是找个死了老婆要续弦的男人嫁了。说起来不好听,但只要挑得好,夫妻举案齐眉也不是不能够的。 “母亲不必忧心,仔细哭坏身子。”布暖扶布夫人坐下,端茶来孝敬,边道,“女儿就是一辈子不嫁了也使得的,家里没有兄弟姐妹,我出了阁,谁来孝敬父母大人?” 布夫人摇头,“别混说,为人父母谁不盼着儿女好?就是朝廷嫁公主,皇后还要操心过问呢!我和你父亲只有你这根独苗,自小到大凤凰一样的养着,就盼着你嫁个称心的人……谁知道竟是这样下场!” 布暖被母亲哭得揪心,坐在绣墩上幽幽长叹。 布夫人蹙眉看着她,“你尚在襁褓中时,我请高僧给你批过命,说你情路坎坷,慧极而伤。我心里忌讳,常常是半信半疑的,没想到如今果然应在这上头了。”渐渐哽咽,捂着嘴哭道,“我的儿,你才十五岁,顶了个命硬的名头,往后几十年怎么过!” 布暖伏在布夫人膝头说,“母亲宽心,我服侍二老百年后,哪怕找家尼姑庵出家去,也不至于落个暴尸荒野的结局。” “这便是最苦的了,好好的官家小姐,进庙里做尼姑,不是打布家列祖列宗的脸么?”布夫人拧眉缄默,顿了顿才道,“横竖做最坏的打算,你放心,母亲护你周全。” 布暖只有茫然点头,隔着窗上细缝,远远看见布府的驮轿摇晃着拐进胡同,侍从大声摇着着驮铃通传,她回头问,“是父亲回来了么?” 玉炉忙推开尽东头的排窗看,廊子下一个戴幞头穿袍衫的人匆匆而来,便应道,“是老爷回来了,正往这儿来呢!” 布如荫上楼来,看了夫人和布暖一眼,布暖忙欠身行礼叫了声“父亲”,布如荫摆了摆手,坐在胡床上满脸晦涩。 看样子事情不太顺利,布夫人提心吊胆,却仍在布暖手上捏了一把以示安抚,趋前身子问,“老爷,夏大人那头怎么说法?” 布如荫请夫人在下首落座,皱着眉头说,“能有什么说法?我去时九郎已经入敛了,夏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他家夫人和老太君哭得昏天黑地,夏大人见了我潦潦说了几句话,就进内堂劝慰老母去了。可怜九郎年轻,只有两个总角外甥守着灵棚子,族里都是长辈,披麻戴孝的一应是府里下人。我给长明灯添了油,捻了三支香敬上,留在那里也惹人注目,就回来了。” 布夫人喃喃道,“什么都不说,这是什么意思?” “恐怕不是好兆头。”布如荫笃笃点着胡床铺板说,“我听夏府小夫人的话外音,大夫人心疼九郎,儿媳妇没进门,九郎算不上成人,规制丧仪上差了一大截,都哭得晕死过去了。咱们要防着夏府来抬人,着紧的筹备起来吧!” 布夫人脸色惨白,绞着手绢说,“咱们赙仪也出了不少,他们夏家死了儿子,凭个什么来葬送我的暖儿?”说着搂过布暖,一遍遍抚着她的头发道,“眼下老寡妇孀居服纪过了都好改嫁,望门寡也没有枯守一辈子的道理。他们敢来接人,我绝不能答应!” 布如荫是个儒雅文人,人情并不练达,规矩方圆倒时时刻刻镶在脑子里,听见妻子要坏了老例儿,不由有些光火了,低喝道,“莫非你还要学外头混账婆娘撒泼吗?咱们布氏世代守礼,是诗书大族,怎么能干出违德丧理的事来!” 布夫人也是出自长安名门的小姐,虽然知道自己这几句话有点不讲理,可为了女儿的终身,哪里还顾得了那些!理直气壮的反驳道,“你只想着脸面,你那张老脸值几个钱?这可关系到暖儿的一辈子,我宁愿被人戳脊梁骨,哪怕他们把我告上公堂,我照旧还是这样做!” 布如荫见妻子打定了主意,一头生气,一头又无奈。他是个读书人,礼义廉耻信高挂在头顶上,他只娶了沈氏一位夫人,夫妻敦睦十几载,又单生了布暖这个掌上珠,哪时哪刻不是揉心揉肺的疼爱着?要女儿进夏府守寡,从私心上来讲他和夫人一样,是万万不愿意的。可立世以诚信为本,倘或使了斜的歪的,传了出去,闹个千夫所指,别说是官场上,就连在世为人都不够格了。 布如荫连连摇头,“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布暖垂手站着只觉无奈,夏家九郎没能活过弱冠,的确是个可怜人。她的命运也许就是这样了,虽然不甘愿,但是无能为力。 布如荫沉默,视线定格在面前的矮几上,良久才长长叹息,“暖儿,你自小父亲就同你说,人无信不立,你们既已换过庚帖,这事就是板上钉钉的,没有转圜余地……” 布暖点头,“父亲的话女儿明白,倘或夏家来接,女儿去就是了。” 布夫人一听了这话了不得,哭道,“你这孩子是要我的命么!老爷啊,书读多了要成书蠹的!你年纪不大,竟然昏溃得这样!即便是辞官归故里也强似砸了暖儿一生,难道女儿不是你的骨肉?活生生的割下来扔进油锅里炸,你不疼么?” 布如荫抬起眼来,一径叹气,“我何尝不疼?进了夏府大门,性命都捏在人家手里,你当我愿意瞧见这样的结局?可暖儿许了他家,过不过门都是夏家的人,夏府打发人来接,原本就无可厚非。” 布夫人哭了一阵冷静下来,数着佛珠思忖,半晌才道,“你一路来,街口的灾民散了没有?” 上年年景不佳,湖广水灾、雪灾一个接着一个,庄稼颗粒无收。朝廷放振,到底还是有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布如荫点点头,“牌坊下面有好几十,城外的观堂里收留了上百,还有先隋葛公府那座废宅子里,怕是数都数不清呢!” 布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这些人贫苦,外头流浪着,就是回了原籍,还是饥一顿饱一顿受穷。侍郎大人门客上千,连一口粥米都舍不得施舍,为富不仁的积年!”她转脸吩咐丫头,“把陈管家叫来。” 布如荫闹不清夫人用意,只愣愣看着她。布暖挨到布夫人身边,怔忡着问,“母亲这是要布施?” 布夫人的眼睛寒潭一样的深,缓缓道,“让陈忠到那些难民里头去挑,找个年纪和你相仿的新寡,最好是带着孩子的,把她收拾干净,让她冒你的名,送她进敬节堂。” 布如荫吃了一惊,叱道,“你是疯了吗?这样损阴德的事亏你想得出来!” 布夫人冷冷看了丈夫一眼,“只要暖儿好,我情愿下阿鼻地狱去!不像老爷你,名声比性命要紧。” 布如荫给夫人回了个倒噎气,垮着肩歪坐在那里再说不出话来。 敬节堂布暖是知道的,专门供养寡妇守节的机构。门槛挺高,只收大户人家妻女,还要是童婚丧偶的,要请人作保,交付保证金,一般人是不收容的。敬节堂的大门一年四季都锁着,进了那里就是进了坟墓,再也不见天日。 “母亲,”布暖犹豫着拉拉布夫人的衣袖,“我自己的业障别牵连别人,这不是件小事,几十年的,一辈子都砸在那个院子里。” 布夫人垂眼道,“各取所需罢了,与其拖儿带女的忍饥挨饿,进敬节堂吃喝不愁不是更好?她的儿女养在布府,咱们当他嫡亲的对待,等孩子长大有了出息再接她出去,照旧过她的好日子。做母亲的,为了儿女敢豁出命去,所以要寻生养过的,这么的有牵制,嘴也闭得紧。” 这时管家进来听令,布夫人照着想法一一叮嘱,又问,“能找到吗?” 陈忠拱手回话,“夫人放心,没出嫁的闺女难找,带着孩子的新寡遍地都是。一切交给小人,小人定给夫人办得妥妥贴贴。”说完躬身退了出去。 布如荫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布夫人,脸上浮起了严霜,“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东窗事发,我看你怎么收场!” “谨小慎微难成大事!你放心,出了事咱们夫妻和离,一切罪名我来担当,和你毫不相干。”布夫人乜他,心里也负气,这么个书呆子,一辈子战战兢兢的活着,要靠他掀起风浪,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布如荫被她说得羞愧,细一思量还是觉得她太过冒险,不由又搓火,嗓门微微拔高了些,“你说的什么糊涂话!布家百年家业,最后在我手上毁于一旦,这罪名我怎么担得起!” &nb...-->>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章 三生烟火 承德九年的十二月二十二,天色晦暗,云幕低垂,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掖庭角檐上的哨瓦呜呜咽咽地响。雪下得愈加大,琉璃瓦上积了极厚一层,只有单檐歇山顶飞扬的角上,偶尔露出斑驳的明黄。 离掌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几个宫女抬了炕桌子上炕,另搬了两条板凳,晾上了新糨的鞋底儿,大家围坐着等宫门下钥。屋子里拢了火盆子也冷,于是探了手去烘,突然“啪”的一声爆了炭,火星子蹿出来四下溅落,脆脆在身上一通拍,“燎了衣裳可了不得,才领的袍子,烫出洞来又叫姑姑说。” 体和殿的布菜太监贵喜拿火钳子捅了捅炭堆,笑道:“可不,袍子可比皮肉值钱,回头到储秀宫上夜,要是让小主看见你失仪,等回了下处,一顿簟把子逃不掉。” 正说着,锦书打了门帘进来,把篾箩搁在桌上,拍了拍身上的雪珠,手指冻得没了知觉。 储秀宫司衾的宫女荔枝挪了挪,腾出地方招手道:“快来暖和暖和。桑姑姑背心上的滚边镶好了么?” 锦书搓了搓手,挨着荔枝坐下,“背心和袜子都做好了,等她明早当值回来我就送去。” 荔枝点点头,“咱们这位姑姑还真是百里挑一的难伺候,单她一个人那儿就有做不完的针线活,这日子……真没法过!你且熬着吧,我听说她要往翊坤宫调呢,内务府都派人传话来了,等她走了,你也就轻省了。” 大家都看锦书,她是个性格极温顺的人,办事也稳当人,一举一动都合分寸。按理说这样的人,就是放到御前也不为过,可打她们这批宫女进宫她就在掖庭,到现在她还在这里待着,也不知道进来了多少年,不伺候正经主子,连西六所这一片都没出过。她心思重,她也从来不提起家里人。谁要是问,她就低头找活儿干去,单晾着你。大家讨了个没脸,后来就不问了,暗里猜她可能是犯官内眷,获罪进宫充掖庭的。 火盆子里尽是哔啵之声,坐了会儿,储秀宫静室站门的盈水掀了绵帘子的一角探头进来问:“哎,今儿几个人当值?” “五个,”见荔枝偏过头去不搭理她,脆脆抬头回道,“我和春桃还有李大姑姑那边的双喜和翠翘,给慧主子侍寝的是桑姑姑。” 盈水白眼一翻,撂了帘子缩了回去,荔枝哼了一声,“什么奏性!看了几天南窗户,眼里就没人了。” 锦书笑了笑,倒了杯茶给她,“消消气吧,又不是什么大事,生气犯不上。” 侧躺着的春桃慢吞吞挠挠头皮,“今儿夜里不知吃什么点心,当值老让人吃不饱饭,就指望着子时的那一餐了。” 荔枝摆弄着大辫子上桃红色的辫穗,不温不火地接话,“还能什么,左不过喝粥。”又想起了一桩事,打开衣箱上的锁,抓了一把钱出来给锦书,愧疚道,“早说了凑份子给张妈妈置办辞路饭的,前几天一直不得闲,拖到今天才想起来。” 张妈妈是前朝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嬷嬷中的一个,自从承德皇帝的铁蹄踢翻了大邺朝的门槛,她就像哑了一样,不是万不得已绝不开口。熬到了六十岁,临老了,一个宫一个宫地挨个儿告别。到底她年纪大了,各所的宫人都按老礼敬她,估摸着今天轮到掖庭,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章 一世迷离 张妈妈是个认死理的人,她梗着脖子固执地说道:“不管现在谁做皇帝,在奴才心里,千岁就是千岁,是金枝玉叶,是凤子龙孙,是咱们大邺子民的帝姬主子,这些奴才永远忘不了。” 锦书扶她起来,这么大年纪了还跪拜自己,总觉得过意不去,是造孽的事。拉她在炕上坐下,烫了杯盏,沏茶端到她手里,一面道:“妈妈别说了,我记得自己是慕容家的女儿,刻在骨血里,一刻都不敢忘记。只是现在物换星移,我是个亡国的公主,能苟且活着已经是万幸了。妈妈下次千万别再行这么大的礼,我年纪小,怕受不住,要折寿的。” 张妈妈嘴角微垂,凄恻道:“千岁是何等福厚的人,当年我在排云殿当差,先帝爷疼爱千岁,连上朝都让千岁坐在膝头上,满朝文武哪个不是三跪九拜。眼下老奴磕个头,怎么说受不起呢?” 锦书知道和上了年纪的人论不出长短来,只有抿嘴笑笑,把借来的两个不灰木的炉子点上,一口锅里下面,另一口锅里烧汤好涮羊肉。不时地拨一拨炭,回头对张妈妈说:“您老先上炕焐着,我这里成事了就端到炕桌上来。” 张妈妈佝偻着身子,无比谦卑地重复,“怎么敢当呢,您受累了。” 锦书看着锅盖边上一缕升腾起来的热气出神。本来过了那么久,当初的事也努力忘得差不多了,可是被张妈妈一提,悲凉瞬间排山倒海地充斥满了她所有的记忆。 她的父亲是个颇有抱负,却又生性懦弱的人,他是个很好的诗人,他温文尔雅,注重文化,甚至唾弃武力。然而作为一名君主,他不得不把一半的精力放在武将们的身上,他想两方面都顾全,最后两样都没做好,这种矛盾的性格注定了他人生的悲剧。所以当两百多年来一直臣服的宇文氏提枪相向时,堂堂的大邺皇帝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十岁的藩王宇文澜舟攻进京师,一脚踩在太和殿的御座上。大邺皇帝悲愤交加,回天乏术,最后在长春/宫里一条绳子结果了性命。 握住了大邺命脉的宇文澜舟加快了杀戮进程,服侍六宫的宫女太监几乎剐杀殆尽,慕容氏的十二位皇子杀了十一位,只有最小的皇十六子,因为他母舅做寿出宫凑热闹才幸免于难。 她原以为自己也会跟着父母兄弟们一起去的,却不料单单留下了她。或者是想利用她引出永昼,也或者是看在死去的姑母面上,给慕容氏留下一脉香火吧。姑母合德帝姬是宇文澜舟的嫡母,曾经抚养过他五年。可惜明治十三年病故了,所以现在的太后是宇文澜舟的生母,越晋王时期不过是个偏房。 好在这位太后也算大气,没有把自己对合德帝姬的怨恨转移到她身上,这些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就当她死了一样。也可能是觉得把她放在掖庭里孤独终老是更好的惩罚吧,反正这九年她虽然失了往日的荣宠,活得倒还自在,除了明治年间留下的寥寥数个老宫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如今她就是个杂役,卑微地活着,比太监宫女们还要低一等。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个懦弱的人,为什么没和大邺朝一同沦亡呢?也许是东昌事变时自己年纪太小,一个七岁的孩子懂得什么民族大义,无非一心想活下来。至于一个亡国公主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呢?曾经雄心勃勃怀抱复国理想,躺在炕上对着帐顶指点江山。可当宫廷严格的规矩落到她身上时,除了冬天长满冻疮又疼又痒的手脚,她的心里再装不下别的了。怎么把比自己还高的水缸蓄满,怎么能躲过掖庭令的刁难?斗志一寸寸被消磨掉,复国变得遥不可及,繁重的劳作压得人连气儿都顾不上喘,唯一挂念的只有弟弟永昼。 她没法子打探,下等杂役也好,宫女也好,属于哪个宫就扎根在哪里,所以她只有在这深宫中苦等,希望哪天能得到永昼的一点消息。有一回贴在墙角听一个剃头太监和掖庭掌事的提起前朝皇子,虽只有三言两语,却得知了承德皇帝派出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章 惟有游丝 白棉纸拿黄云套套好,恭恭敬敬顶在头上,挑墙根雪薄的地方走。天已经微微亮了,用不上灯笼了,就把挑杆子别在腰封里。出了夹道往南,远远看见一队太监抬着一乘肩舆逶迤而来,忙请下黄云套,熄了伞在一旁站好。肩舆经过她面前时,不知怎么,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出声了,叫等一等。 那是个极好听的男声,像铮淙的琴音,又隐隐夹带金石的冷冽。锦书心里打突,渐渐不安起来。刚刚她并没有看清舆上是谁,但知道必不是等闲之人。不管是大英朝还是前朝,后宫之中乘辇代步的,除了后妃就是皇帝和皇太子。会是宇文澜舟吗,似乎不太像。 她曾经在父皇宴请藩王时远远望过他,也听过他的声音,当时父皇出了对子众人共乐,上联是:身居宝塔,眼望孔明,怨江围实难旅步。 异姓藩王们的先祖都是行伍出身,王位一代一代传下来,继位的世子大多重武轻文,肚子里有墨水的没几个。抓耳挠腮之际,只有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站起来接对子:鸟处笼中,心思槽巢,恨关羽不得张飞。 那声音低沉而坚定,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如此的野心勃勃,踌躇满志,可惜当时父皇并不警醒,反倒夸他文采非凡。赐了黄马褂准他御前行走,结果他就身披黄马褂,带兵杀进了紫禁城。 不是宇文澜舟,那便是太子宇文湛了吧!如果是他,那他们俩小时候为只鸟打过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认出她吗? 她有些走神,舆上人哎了声,“你是哪个宫的?” 锦书忙请了双安,“回主子的话,奴才是掖庭的杂役,没有福气伺候贵人们。” 那人沉吟片刻,“抬起头来我瞧瞧。” 锦书有些没底气,可忐忑归忐忑,却不得不照他的话办。微仰起头,眼皮子老实地垂着,主子要看你,那是你的造化,只有主子看你的份,你不能和主子大眼瞪小眼,坏了规矩不但自己要受罚,还要连累调理你的姑姑。 舆上的人打量了她,半天没出声,只听见微微地叹了口气,“叫什么?” “奴才锦书。”她低下头应。 舆上的人再没说话,太监首领右手两指在左手掌心里清脆的一打,肩舆又缓缓前行,往慈宁宫方向去了。 锦书垮下了肩,四九的天儿,生生吓出汗来,风一吹,鬓角凉飕飕的。 他好像没认出她,可是那声叹息是什么意思?肚子里九转十八弯地想了会儿,宇文湛是宇文澜舟的嫡长子,祈人大多早婚,宇文澜舟十四岁就生了他。那年他跟他父亲进宫朝贺,也就五六岁光景。两人捞了袖子开打,只几个回合就给拉开了,后来在一张桌子上吃过两块点心又合好了,临走她送了他一个扇坠子。再后来直到宇文澜舟攻占了紫禁城,她都没有和这对父子见过面。细算起来也有十来年了,都说黄毛丫头十八变,他要能认出她来,除非是神仙。 宽慰自己一番,脚下加快了步子,唯恐再生出什么事端来,等进了掖庭局,这才松了口气。上夜的宫女回来了,白天没差使,可以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章 犹自相识 锦书低着头忙了一个时辰,才把一摞火纸搓完。数了数,差不多有百来根,看看天色不早了,得赶在寿膳房进膳之前把东西送过去。外面雪还在下,怕火眉子受潮,要了块油布包上,取了伞就匆匆出去了。 慈宁宫离掖庭有一路,这次的雪下得厉害,没到一昼夜就已经到处白茫茫一片,连清扫都来不及。甬道上的雪被人踩成了结实的冰层,稍过一会儿没人走,一层雪又覆盖上了。宫女是没有靴子穿的,她只好忍着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等到了慈宁宫门前巨大的鎏金香炉底下时,两只鞋子并袜子都湿得透透的了,沉甸甸的能拧出水来。 小苓子早在廊庑底下候着了,两个人打过好几次交道,算是老熟人了,所以说话也随便。锦书笑吟吟看着她,把油布包递了过去,“真对不住,叫你好等,你这儿吃了多少西北风?” 小苓子切齿地骂:“那个李太监真是个狗都不吃的玩意儿,哄我说你来了,我在这儿等了一盏茶时候,冻得脸都僵了。”低头看见她脚上的鞋,皱眉道,“怎么都湿了?这雪可真大!快回去吧,没的冻坏了。我也进去了,今儿过小年,太子爷在里头,回头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都得来,得小心着伺候才是。” 锦书忙点头,“你快进去吧,我走了。” 转身加紧了要往掖庭去,才走了两步,背后人叫,“站着。” 她停下垂手转过来,来人是个太监,高颧骨,小眼睛,上下打量她一遍道:“锦书姑娘请留步,太子爷有令,请姑娘到北边廊子下候着,回头有话问。” 她躬身应“嗻”,心头七上八下地跳开了。看来安稳日子到头了,自己是低估了宇文湛的眼力,如果没碰见可能想不起她来,既然是遇上了,那就逃不掉了。下意识往慈宁宫里看了一眼,除了两个站门的宫女别无他人,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来了的? 怔愣之际,眼角瞥见一队御前太监,引着一辆黄色宝盖顶的辇乘缓缓而来。车上的人穿着玄色的衮服,头微低着,黑貂鼠的暖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看见帽前镶的镂空金佛和云龙嵌东珠的宝顶。锦书伏地跪下,心头又是愤恨又是憋屈。 那是宇文澜舟啊,逼死了她的父母,杀了她十一个兄弟的仇人!真恨自己怎么不是个爷们儿,报不了仇,还要窝囊地给他俯首磕头……狠狠捏了把雪在手心里,只觉得无边的寒意袭向四肢百骸,冻得心脏丝丝缕缕地抽痛起来。自己是个没气性的,这几年活得傻,就是给她一把刀她也扎不了人,除了折腾自己,旁的什么都不会 人和辇都过去了,嘴里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儿,原来一使劲儿,把嘴唇给咬破了。她站起来平了平心绪,就是心底恨出血来也不顶用,除非能出宫去,否则还得接着磕头伺候。要出去不容易,掖庭一圈光太监换岗就要花半个时辰,更别提一道道宫门上的禁军侍卫了,你就是长了十个脑袋十个腚也不够打杀的!小时候怕死,现如今有那么点儿视死如归的意思,可惜有劲没处使。趁着当差送东西的当口也留意过各处布兵,压根没有空子可钻,看了几次,后来死心了,没有腰牌,这辈子都甭想出去,老死在这里算完。 闷头胡乱琢磨着往北边廊子底下去,迈腿跨上台阶,突然发现一片缠枝宝相花纹的衣摆就在跟前。她吓了一跳,忙缩回脚,看那双绣着四爪蟒纹的鹿皮油靴就知道宇文湛已经来了,低头请个双安,“奴才锦书,请太子爷金安。” 太子沉默着,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隔了一会才道:“这里没有旁人,你别和我这么生份。” 锦身道:“奴才不敢。” “这些年委屈你了。”太子缓缓道,“今儿在甬道上见着你,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原来真是你。眉眼长开了,不过还有小时候的影子……你可还记得我?我是湛,小字叫东篱的那个南苑世子,当年还和你打过一仗的。” 锦书老僧入定似的无悲无喜,平静道:“奴才惶恐。” 太子又顿住,长长叹息道:“我知道你恨我们姓宇文的,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你从来没有存过坏心,也从来没想过要害你。我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看在咱们小时候的情分,让我补偿你一些。” 锦书忍不住想笑,想问问他怎么个补偿法,能把父母兄弟还给她吗?能把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章 千里烟波 内务府接了太子的令儿,很快派人来张罗 我就说锦书姑娘是个有造化的。”陈太监进了屋,边说边环顾四围摆设。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靠南墙根儿码了四条长凳,再就是炕头上一人一只的衣箱。瞧这寒酸样儿,真比守门太监歇脚的地方还不如。他是内务府分管会计司的掌事儿,平常掖庭这种地方脚趾头都不会点一下,有什么分派,直接打发手底下的小猴崽子来传话就是了。不过这回和以往不同,太子爷身边的冯禄来搬了这么道口谕,想来里头是大有文章的。宫里当差的,哪个不是鼻子比狗还灵?有点儿动静就紧着心留意,横竖来问一问,算是尽了意思。 锦书擦了擦椅子请他坐下,笑着道:“谙达这是拿我取笑呢,我能有什么造化。”又沏了茶敬到他面前,“我知道谙达爱喝酽茶,特地备下的,谙达尝尝,看是不是这个味儿。” 陈太监端起杯子抿了口,细咂了咂嘴,点头道:“正是这个味儿!锦书姑娘仔细,里头还加了冰糖,真是个敞亮孩子!说起这酽茶,里头门道可多。拿铁观音来说事儿,泡的时候不能用温水,得拿沸水。一蹴而就也不成,得一点儿一点儿地来。别看这一壶才这么些,沏起来得注五六趟的水。让茶叶上下翻个儿,这样泡得透,香味就逼出来了。” 众人附和,“谙达说得是。” 桌旁站着的脆脆哈腰奉承,“谙达就是个福大运大的,满肚子的学问,连沏茶都说出一大篇来。回头等谙达得了闲儿,咱们一定要来讨教,到时候谙达可得好好和我们说道说道。” 陈太监脸上笑开了花,溜须拍马的话谁听谁受用啊,况且是小主跟前有了差使的,这么捧他是给他长脸呢!一面又摆手道:“姑娘说这话我可不敢当,自有教你们规矩的姑姑手把手地调理,哪儿轮到我来!下回姑娘们有了空闲上我那儿去坐坐就成,这就是看得起我了。” 屋里几个人都抿嘴笑,张太监猛想起来了,“尽扯闲篇儿,我差点儿忘了干什么来了。”朝锦书拱了拱手,“姑娘攀着高枝儿,眼看着就能熬出头来了。才刚吃晌午饭前,太子爷随侍的冯禄找我传太子爷口谕,姑娘这几天不必当差,只管歇着就是。太子爷说等明儿请老祖宗恩旨,再给姑娘指派差事。要是凑了巧,姑娘上东宫或是御前当差,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这些老人儿。” 屋里另几个人大感吃惊,围着锦书问:“有这事?这可是好事儿!只要差当得好,往后求主子一个恩典,在内务府记档脱了奴籍,到了年纪就能放出去了。” 宇文湛这性子还是没变,他定下的事就要办,别人说什么都是题外话,他全当没听见。这会子又自说自话开了,也不论人家乐不乐意。 春桃得着了大新闻,追着盘问:“你什么时候认识了那位主子爷?宫里别的皇子常走动,只太子爷少见。听说下了朝不是上布库场就是在上书房做学问,陈谙达说得没错,你真是个有造化的。” 锦书低头道:“也没什么,早上打广储司回来,在夹道上碰着的。” “说话了吧?”荔枝凑过来拿肩顶她,“说了什么?” 锦书怔了一下,“就问叫什么,在哪儿当差。” “瞧瞧,可不是时来运转了!”三个女孩儿笑得一脸暧昧,“回头得了势,好歹顾念着咱们,锦姑姑。” 锦书不理她们打趣,往陈太监杯里叙水,“谙达,那我这两日就在屋里听信儿,萧姑姑那儿劳您给告个假。” 陈太监想起前边传萧姑姑到会计司,把这事告诉她时她一脸的恍然大悟,“怪道我说调她到太皇太后跟前当差她不愿意呢,原来还有这茬。” 陈太监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七八分,心里替自己的干儿子可惜了。小德张是伺候太后的梳头太监,才进宫那会儿就认了他当干爸,有几回路过掖庭看见了锦书就动了心思,求了他两回让说媒。宫里太监宫女结“对食”是常事,两个可怜人凑在一块儿过日子,好有照应。其实...-->>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章 高楼危阑 雪后初晴,太皇太后坐在炕头的锦字大坐垫上。阳光从玻璃窗口照进来,照得头上的珠子熠熠生辉,太子上前行礼,“东篱给皇太太请安,皇太太吉祥。” 太皇太后慈善地笑,“好孩子,今儿没去练布库?难为你一大早就巴巴地跑来,你皇父还不曾来呢,今儿你赶得早。” 太子道:“朝堂上有要紧的公务,漠北的八百里加急才到的京师,皇父这会子正和几位中堂在东暖阁议事,要晚些才过来给老祖宗请安。” “咱们不管他,好孩子,饿了么?”太皇太后笑着招呼嬷嬷,“把奶皮子端来给你们爷用。” 那奶、子豆腐似的晃悠,上面洒了芝麻和杏仁,衬着翠绿的琉璃盏,卖相一等一的好。太子在外朝站了一早上,这会儿才发觉真是饿了。接过盏谢了恩,捏着银匙低头慢慢地用。 太皇太后看着他吃,边问他:“你皇父处理政务,你不在旁边学着,怎么溜出来了?” 太子把盏放在宫女候着的银托盘里,掖了嘴道:“我得皇父的恩准,先来给老祖宗请安的。”又故意撒起娇来,“老祖宗真是的,东篱好容易偷个懒,头一个来给老祖宗磕头,老祖宗倒不待见我。” 太皇太后对旁边的贴身嬷嬷笑,“你瞧瞧这孩子,就会哄我高兴。”招手道,“来,坐到太太跟前来。” 太子摘了红绒结顶冠,挨着太皇太后坐下。因为身量颇高,偏要像孩子似的靠在太皇太后怀里,窝着石青色的燕服,两条腿伸得直直的,看上去十分可笑。 太皇太后捋了捋他袖口的海龙紫貂滚边,“我常听说你学业精进,心里也觉着安慰。你皇父二十岁御极,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到他手里,花了这些年才渐渐富足强盛。你可知道物竞天择的道理?多用些时候在为君之道上,方不辜负你皇父的心血。你皇父日夜为国事操劳,你要多替他分忧,是你做儿子的孝道。” “老祖宗教训的是,东篱时时记在心上,一时也不敢忘记。”太子的脸贴着太皇太后胸前冰冷的珊瑚佛珠,讷讷道,“太太,我昨儿遇着一个宫女……” 太皇太后哦了声,“咱们太子爷大了,前儿你额涅和你皇祖母还说呢,你十五了,该开牙建府了。等过了年吩咐宗人府拟个册子上来,咱们好好挑挑,给你选个好媳妇。”顿了顿又道,“你才刚说瞧上个宫女?问了在哪个宫当差么?是谁家的女儿?要是门第过得去,我就给你做主了。再不济,先收在房里,回头封个良娣也成。” 太子想了想,这件事不太好办,要瞒是瞒不过去的。太皇太后虽然上了点年纪,心里还是明镜似的。当年的合德帝姬是她的嫡媳,十里红妆迎娶进门,那时候娶了个大长公主何等的荣耀,现在宫里剩了个前朝的遗孤,平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忘是绝对不会忘记的。自己就是想着凭仗太皇太后疼爱子孙的心,后宫宫务一般是由皇后主持的,只怕额涅那里难应付。倒不如先和皇太太说,老祖宗一发话,额涅和皇阿奶自然得顺着。 于是拿眼睛扫旁边伺候的人,故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来。太皇太后一瞧,这么个大小子像个丫头似的扭捏,便笑着示意屋里的人出去。等人都退完了才道:“别臊了,都走了,有话就和太太说吧,我做不了主还有你母亲呢!” 太子抚了抚额,小心看着太皇太后的脸色道:“这个人太太也知道,我说出来,太太别不高兴。” 太皇太后略一顿,“你先说。” 太子道:“她在掖庭当差,叫锦书,是……前朝的太常帝姬。” 太皇太后的脸果然阴沉下来,抿着嘴半晌不出声。太子心里突突地跳,偷眼看太皇太后,老太太不搭理他,往锁子锦靠垫上倚过去。太子忙下地垂手站着,嗫嚅道:“求皇太太、恩典。” 太皇太后拿眼横他,“我说你怎么不同你额涅说去呢,也亏得先来找我,换了太后或者皇后,早一条绫子赏下去了!” 太子打了个颤,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知道自己不论求谁都有风险,不过看来求太皇太后是求着了,至少不会一下子就杀她。 “我常说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怎么现在看来倒不是这么个事了!”太皇太后道,“你是太子,是大英的命脉,将来要做皇帝的,办事不过脑子么?留着她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她记恨咱们家,谁敢把她放到你身边?你年轻不懂事,万一有个好歹,后悔都来不及!我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章 屈指堪惊 慈宁宫派人来传话的时候,锦书正爬在炕头上糊窗户纸,糨糊弄得满手都是。 慈宁宫侍寝的带班宫女仰头看她,“哎,快下来,收拾收拾跟我面见太皇太后去。” 锦书愣了愣,麻溜地下炕穿鞋洗手净脸,带班宫女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儿,别叫老佛爷等着。” 锦书应了,匆匆拾掇完了对她蹲福,“劳烦姑姑来传话,我好了,姑姑先请吧。” 带班宫女一甩乌油油的大辫子转身出门去,锦书跟在后面,本来想探探口风,后来一琢磨,少不得挨一句:不许瞎打听!也就偃旗息鼓了。 回身看看那扇糊了一半的窗户,这一走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荔枝她们上夜还没下值,她也来不及交代,她厢子里还有些碎银子和几件首饰,是这几年往西六所送东西,小主们赏赐了攒下的。她要是一去不回了就让她们分了,宫里哪个人没了,生前的厢笼被褥都要扔到荒地里烧了的,她们不拿,白便宜了烧化太监。 太皇太后传召,这回凶多吉少。自己要是应付不了还不知落个什么下场,不是赏酒就是赏绫子。这两样还好些,至少全须全尾地去。万一叫杖毙,挺大个姑娘,裤子退到腿弯子里,活活给打烂了,那也死得忒埋汰了。 乌七八糟想了一堆,心里沉甸甸压着。夹道里的风横扫过来,带班宫女那身单薄的衣裳不顶用,冻得缩起了脖子,鬓边的红绒花也吹秃了,她嘴里抱怨,“这么大冷的天,不打发别人专指派我,这不活冻死人吗!” 各宫地下都是供炭的,屋子里和外头不一样,宫女只穿夹的就成,伺候起来也爽利。可一到外头就要了命了,紫褐色的夹袍子,不吃风不耐寒,走上一圈能冻得你腰疼。那宫女说归说,一出夹道又走得安安详详。宫里规矩多,走路姿势是顶着水碗练出来的。在外头溜达,一时半刻幸许冻不死,但要是失了体统叫尚仪局太监看见,那才真够喝一壶的。 锦书低头跟着,经永寿宫过嘉祉门,沿夹道往徽音左门去。渐渐接近慈宁宫,只觉心头悸栗栗的没着落。带班宫女脚下加了紧,进宫门引她往廊子上走。她有些伤感,以前慈宁宫是她皇阿奶的住处,她常由宫人抬着来问安。现在天下易了主,这里成了人家的地盘,她这个昔日的主反倒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加着小心,连气都不敢往大了喘,人家占了你的窝,你还得点头哈腰地问:“您住得舒坦吗?”天下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了吧! 慈宁宫是三明两暗的格局,正中间的一间设有正坐,是接受朝拜用的。西偏殿是太皇太后的卧房,东一间临南窗子下有一铺炕,这儿很豁亮。锦书进房,太子垂手侍奉,太皇太后就坐在炕东头。 她跪下来磕头,“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太子爷请安。” 太子故作镇定不吭声,太皇太后对她的温顺比较满意。心道是个识趣儿的,要是进来梗脖子,那就什么都不必问了,直接拉出去沉井。瞧她那身段眉眼,真是没得挑的!风华正茂的年纪,脸上的肉皮儿嫩得掐一把就出水,也难怪太子动心思。太皇太后是个开明的人,她不常拿人的相貌作为衡量标准,起码不会一看她漂亮就断定她是个祸害,语气很平淡,“起来吧!今年多大了?” 锦书谢恩起身,敛神道:“回老佛爷,奴才过年满十六了。” 太皇太后嗯了声,又道:“这些年在掖庭待着委屈你了。” 锦书知道要活着就得谦卑,便小心翼翼道:“奴才戴罪之身,蒙皇上和太皇太后恩典,让奴才苟活着,奴才已经感激不尽,绝不敢说半句委屈。” 太皇太后在意的也不是这个,官面上的话听得多了,眼下只瞧她心术正不正罢了。 宫女端了茶过来,太子讨好地呈敬,“太太喝茶。” 太皇太后接了茶盏,拿盖子刮茶叶,慢悠悠对锦书道:“今儿你们太子爷为你的事来求我,缠了我一早上,怕你在掖庭受苦,要封你做良娣。我知道这是你们小时候的情分,特地传了你来,好问问你的意思。” 锦书被唬了一跳,转瞬一想,这老太太手段高,拿这个来试探她。莫说她没这个心,就是有这个想法也不能蠢到去磕头谢恩。自己是什么人?是大邺皇帝慕容高巩的女儿。他们防她还来不及,哪里会把她放在太子身边。她要是应了,保准明天的太阳能照在她坟头上了。忙又屈腿跪下,趴在地上道:“谢太子爷垂怜,只是奴才身份卑贱,太子爷是天皇贵胄,奴才不敢作非分之想。奴才只求在掖庭做杂役赎罪,求老佛爷明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章 天涯为客 太皇太后歇了午觉起来已是午时末,隔着大玻璃窗往外看,墙根下的人腰杆子依旧挺得笔直。屋顶上晒化的雪从瓦檐上成串滴下来,没头没脑地淋湿了她的头发和棉袍子。 这丫头挺得住,像座石像似的岿然不动。太皇太后问塔嬷嬷:“她跪了多久?” 塔嬷嬷看一眼铜漏,“三个时辰了。” 太皇太后是菩萨心肠,也见不得人受苦,叹息道:“难为她了,从小身娇肉贵养着,这会子这样,怪可怜的。” 寿膳房进茶点进来,总管太监崔贵祥接了大提盒,由塔嬷嬷揭了黄云龙套。宫女们摆上炕桌茶几,崔贵祥捧了牛骨髓茶汤到太皇太后面前,花梨木的茶几上铺排开各种点心,太皇太后旁的未动,只接了奶茶抿一口,对带班宫女道:“春荣,让她起来吧!带下去换了衣裳,让苓子帮着你好好调理她。” 春荣屈腿道是,出屋招呼,“老佛爷开恩了,快起来吧。” 锦书冻过了头,摆子打得连话都说不全,使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磕头,“谢老佛爷恩典。”想扶墙站起来,可腿僵了打不直,挣扎了半天还是起不来。苓子从身后架了她一把,春荣也伸手搀她。分明这副惨样儿,她却还笑着说谢谢。 两个人听了都不好受,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前朝的太常帝姬。大邺皇帝有十二个儿子,儿子多了不稀罕,女儿她是独一个。那种众星拱月的架势,该是宠到什么地步!如今家国没了,充到掖庭做杂役,这天差地别的待遇,何止相距十万八千里,其中的苦也委实难以想象。 春荣带她到体和殿南门偏东的两间小窄房子里,那是带班的下处,是太皇太后身边亲近的人才能住的地方。着人到内务府领了宫女的行头,把她那身灰不溜丢的杂役服替换下来,苓子倒了热茶给她,一面道:“喝茶往出廊下去,廊子底下有个铜茶炊,白天黑夜都不灭炉子的。” 春荣道:“老佛爷留你替苓子,苓子把你带出来就放出宫去的。这阵子你先当散差,跟她好好学,我就不训诫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要小心谨慎耐得住。至于敬烟上的规矩,这些往后慢慢学。”锦书一时回不过味来,不明白太皇太后怎么会把她留在慈宁宫。小苓子说:“你别琢磨了,老佛爷自有她的打算,你万事多留神就成了。”指着春荣调侃,“这是荣姑姑,太皇太后的侍寝,咱们宫女里的特特等!” 春荣不好意思地敲了小苓子一下,锦书忙行礼,“我一定好好当差,绝不给姑姑丢人。” 春荣脸上有点别扭,她十三岁进宫,当差七八年,给主子磕过头,也受过小宫女跪拜,可像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前朝的公主朝她行礼,管她叫姑姑,多少让她有些难堪。受了不好,不受又不好,谦让一番对苓子道:“你带着她,我先到前头去,老佛爷那儿离不得人。” 苓子是个痛快人,应下了对锦书道:“咱们这儿挺好,时候久了你就知道了。老祖宗极和气,下头人也不赖,不像别的宫,各人身上都包着一层蜡似的。你只要加着小心,准没错儿。回头我再去求求塔嬷嬷,让你和我住。这会儿挤挤,等开春我放出去了,到时候你就住单间儿。” 锦书淡淡地笑,“苓子,认识你真是我的福气...-->>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章 玉真初见 太皇太后报完了礼单,坐在炕上看她往帖子上誊抄。她膝盖并的紧紧的,上半身腰背笔直,微侧着头,笔杆子在包着白绢布的手上抓着,掌心虚拢,三根手指灵动异常。太皇太后和塔嬷嬷交换了一下眼色,真像个做学问的样子。明治皇帝极偏爱她,让她和兄弟们一道在上书房念书,是小时候练下的童子功,架势不在话下。 样子看着好,也不知写得怎么样,便由塔嬷嬷搀着过去看。她的字迹娟秀,通篇的蝇头小字工工整整,竟是正宗的簪花小楷。太皇太后轻轻勾了勾唇角,颇满意的样子。通嫔也在一旁说好,她虚应了两句,继续埋头抄写。太皇太后对通嫔一笑,“别闹她,咱们坐下说话。” 通嫔在帽椅里落座儿,窝着不太舒服,就腆起了肚子。太皇太后说腰里不能空,叫人卷了毡子给她垫上,问道:“说是二月里的事,怎么这会子大得这样?莫不是两个吧?要是真那样就是上上大吉的了,宫里这么多嫔妃,还没人生过双胞儿,你这一胎要是两个,那就是大功臣,要叫你们万岁爷重重地赏你才是!” 通嫔笑道:“借老祖宗吉言,奴才真能得个双胞,那就是奴才最大的造化了!” 太皇太后赏了碗冰糖银耳给她,“最近皇上可来瞧过你?” 这么一问问到了通嫔的痛处,自打万寿节上匆匆见过一面之后,那位主子爷有一阵子没上长春、宫去了。偶尔打发御前总管太监来问一声,看缺什么短什么打发人办,自己整日躲在养心殿不露面。她去过两回想见一见,都叫太监拦住了,说没有万岁爷的吩咐不让进。后来听说皇上近来宠幸永和宫的多贵人,连翻了三夜绿头牌子,气得她什么念想也没了。 后宫佳丽三千,围着一个男人转,他今儿和你一头睡,转天连你叫什么都忘了,这是身在大内的悲哀。还不能有怨言,丈夫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大家的,你有什么资格不痛快?别以为自己怀了身子就能有什么特权,皇上儿女多了去了,十个皇子,十四个帝姬。孩子生下来也轮不着自己带,眼光不开阔,只盯着脚前这一小片,连活着都没什么劲儿。所以得看开了,花无百日红,大家都一样,半斤对八两,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通嫔眼里的愁云一闪而过,复又笑着说:“皇上政务忙,我那儿又没什么要紧事儿,好吃好睡的,他自己来不了,常叫李玉贵来瞧我的。”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你们万岁爷不容易。人都说知足常乐,像你这样胸襟的才能在宫里活得好。要是见天儿的找不自在,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弄垮了身子也没人心疼你,就成了自作孽了。” 通嫔道:“老祖宗说得极是!我是个一腔子到底的人,肚子里也没什么弯弯绕,想着和姊妹们一团和气就是最好的。” 太皇太后听了愈发撞到心坎上,“正是呢!人都说读书人难缠,你是个例外的。”通嫔掩着嘴笑,“太皇太后抬举奴才!如今咱们西六所不光我能写字了,还有老祖宗跟前的锦书姑娘呢!塔嬷嬷会调理人,慈宁宫里的宫女子个个水葱似的。” 塔嬷嬷听通嫔提起自己,方才插话道:“小主快别往奴才脸上贴金了,都是姑娘们伶俐。” 太皇太后往桌前看,锦书仍是一丝不苟的仔细模样。帖子抄得长了,顺着右手边一点点地垂下去。太皇太后有些奇怪,这十来年她一直在掖庭待着,那里的活又重又累,想也没时候读书练字,这手漂亮的小楷长久不写是怎么保持得这么囫囵的?便问锦书,“掖庭那儿也有这种写字的差使吗?” 锦书停了笔站起来,“回老佛爷话,有时候杂役房出入账要记档,碰上管事的忙,就吩咐奴才帮着料理。” 太皇太后垂下眼皮子,“怪道呢,原来是一时也没落下,方不曾白荒废了这手好字。” 锦书被唬了一跳,忙跪下磕头,“奴才死罪!” 太皇太后摆了下手,“没什么,起来吧!这是自小就会的,跌跤都跌不掉的东西,会就是会,我倒不喜欢别人欺瞒我。往后你又有新差事了,但凡有帖子手谕要出,就都交给你了。” 锦书屈屈膝,应了个“是”,复坐下捡了笔接着誊写。 太皇太后又对通嫔道:“你们可议了年初一怎么过?” 在宫里,三十比平日略隆重些,年初一才是正经大日子。晚上有个大宴,皇帝皇后亲自侍膳,给太皇太后、皇太后斟...-->>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一章 表里澄澈 太皇太后谨遵祖训,晏起则家败,每日寅时是一定要起身的。 正宫的宫门已经下了锁,锦书和另一个做粗使的宫女从宫外搭来一桶热水放在门口备用。一群当天当值的太监宫女们在门外候着,天还没亮,又开始洒盐似的下起了雪。西北风呼呼地刮,卷着雪沫子扫进廊下,众人冻得直哆嗦。 大家仔细听寝宫里的动静,掐着时候差不多了,只听侍寝的春容故意高声喊“老祖宗吉祥”,那是个暗号,大家知道太皇太后坐起来了。门内值夜的两个宫女打开了半掩的大门,放其他人迈进寝宫门槛,值夜的连同当天当值的齐齐整整向寝室里请跪安。太皇太后寝宫的门帘挑起了半个,因为前一天总管已经嘱咐了锦书该当的差事,她低头跟司衾宫女进去,用银盆端热水来。春容绞了热帕子给太皇太后净脸,对锦书一使眼色,锦书退到一旁打开了遮灯的纱布罩,收好了就在一旁垂手侍立。 隔窗看见风雪里有个人顶着黄云龙套包袱进宫门,那是太皇太后的梳头太监刘保。太皇太后移驾过去,经过正门往外一瞥,只见漫天飞雪,奇道:“不是说今年节气来得早吗,眼看着要过年了,这雪下得没边了。” 塔嬷嬷道:“翻过皇历,今年有闰月。春打在腊月里,二月就清明了。这会子冷,幸许一出太阳就暖和了。” 太皇太后笑道:“二月清明满地青,明年又是好年景,是咱们万岁爷的福泽。” 众人诺诺称是,扶了太皇太后坐下。锦书昨儿听说太皇太后这两日脚有些浮肿胀痛,便在旁边请了安道:“老祖宗,奴才给您搬个杌子来踩着吧,腿抬得高一些就没那么疼了。”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对塔嬷嬷道:“这孩子倒仔细,我瞧着有你当年那股劲头。” 塔嬷嬷笑着点头,对锦书道:“去吧,老祖宗准了。” 锦书道是,搬了矮杌子来给太皇太后垫在脚下。小心把两只脚抬上去,隔着一层薄薄的袜子触到脚踝,只觉绵软虚浮,便壮了胆子道:“老祖宗恕罪,奴才再多句嘴。下半晌奴才给您拿艾草红花泡泡脚吧,等泡得浑身出了汗,腿上的水肿就会消很多的。” 塔嬷嬷看太皇太后脸上并没有不悦,方道:“你长在宫里,哪里知道这些的?” 锦书笑吟吟道:“奴才的祖母从前也常有此疾,一犯就让宫女给她配这两味药来。”话出了口突然一惊,这是犯大忌讳了,拿亡国的太后和当今太皇太后比,是为大不敬,够杀十次头了!腿弯子一软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失言,奴才万死!” 太皇太后没放在心上,她和前朝的太后曾是儿女亲家,彼此也熟悉,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起来吧,快过年了,不兴说这个!就照你说的办吧,回头上太医院抓药去。” 太皇太后梳妆完毕,喝了杏仁奶茶和胭脂米熬的粥,换上大袖通袍和凤屐,由塔嬷嬷搀扶着往最东头的静室礼佛参拜,等出来后就要往三明两暗正中的那间,接受一众主子小主的晨昏定省。她老人家一走,所有人都趁这一阵忙活开了。扫院子,收拾游廊,擦地抹桌子,里里外外全是人。锦书忙完了手上的活,又转到抄手廊子里帮别人擦围栏,春荣看见了招呼她过去。 春荣是掌事,指使下面人脾气很大。锦书刚才看见她咬牙切齿地罚小宫女,心里不免有点发怵。挨过去了小心道:“姑姑有什么吩咐?” 春荣倒不像对别人那样疾言厉色,只不过为了做给别人瞧,也还故意绷着脸,“你别干那些杂活了,伺候老佛爷是正经。苓子四月要放出去的,时候不多,你得跟她好好学。塔嬷嬷发了话,过会子让你到太医院领药交给司浴的绿芜,回来后别管旁的事儿,看着苓子怎么当差就成。” 锦书屈腿道是,春荣看着她,眼里隐有温和的光。她知道春荣心眼是好的,便对她抿嘴一笑,两个梨涡深深的,透着恬淡的欢愉。春荣脸上的线条柔和起来,要笑又不太好意思,装模作样咳嗽一声,绕过她往偏殿指挥人收拾桌子底下的油布去了。 交辰时,太皇太后回到偏殿里歇着,苓子伺候着吸了两锅烟。敬完了烟轮着敬茶的伺候,她们就悄声退了出来。苓子看左右无人,就拉她到廊子的滴水下嘱咐,“你抓的药是艾草和红花,艾草不打紧,红花可千万要仔细。从寿药房出来就好好看紧了,半点不能漏。叫御医写方子按分量抓,回来送给绿芜时再过过秤,宁可多费些手脚,比不明不白丢了小命好。这宫里……人心隔肚皮。” 锦书应了记在心上,过去和崔贵祥告假,崔总管看了看天,“雪这么大!你得上乾清宫,御药房在乾清宫东南侧的庑房内。”又低声招呼小宫女,“大梅子,把后出廊上的伞拿来。” 锦书忙道:“谢谢谙达,我自己去拿,不麻烦大梅了。”说完一溜烟就往廊子下去了。 太皇太后倚着软垫看窗外,风雪满天,不知是雨还是雪珠子,落在瓦楞上噼啪作响。炕临着窗户,宫内的人事一览无余。她看着锦书往宫门上去,风大,吹起了袍子的下摆,露出里头夹裤的裤腿。人又瘦弱,撑着伞摇晃,像站不住似的。 塔嬷嬷顺着太皇太后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褐紫色的人影一晃就往夹道里去了。太皇太后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塔嬷嬷把宫女们新打的络子给她瞧,一面道:“这帮子丫头的手真是巧,编什么就是什么。”捡了个燕子香囊递过去,“这是锦书做的,我看这孩子是个聪明人,也讨人喜欢,老佛爷瞧呢?” 太皇太后把玩了一阵把香囊放回去,慢声慢气道:“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你仔细留意她,要是安分,我也不是个不能容人的。可要是不安分,生出一点歹心来,那也不必顾念太子了,留着是个祸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二章 做冷欺花 出了永康左门,夹道里的风更大,锦书勉强撑着伞往乾清宫去,雪里夹着冰雹,簌簌的落到伞面上,又纷纷的弹落开去,等进了的乾清门,走到廊庑下熄了伞,往外一看,天阴沉得要压下来一般,雪停了,只下雹子,一个个雀儿蛋大小,密密的砸在台阶上,把坛子里栽的耐冬打得东倒西歪。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往宫里去,上书房里有朗朗的读书声传出来,她微有些恍惚,这个地方有好些年没来了,以前自己也和兄弟们在这里念书习字,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父亲也已不在了,她从主子沦为了奴才,再踏进这里,早已物是人非了。 哀哀叹口气,这会儿不是感慨的时候,耽搁了差事回头不好交待,便绕过上书房往庑房里去,跨进南三所的门,只看见大堂正中间挂着很大的一个“寿药”的提匾,东边靠墙是一溜案几,西边是一个高至屋顶的大药柜子,柜台上的一盏灯摇摇曳曳照亮了大半个屋子。环顾整个寿药房,内外只有一个人,在药柜前站着,面前放着一个大臼,右手拿着戥,左手正捏着一张方子在灯下看,听见有人来,连头都没抬一下。 锦书一时不知怎么开口,那人戴着貂鼠的暖帽,穿着深蓝色的琵琶襟马褂,一味低着头,也看不出是什么官职,她只得福了福道,“给大人请安了!我是慈宁宫的宫女,来给太皇太后抓两味药。” 那人终于抬了眼皮看过来,目光冷冷的,比外头的雪还凛冽三分,拉着脸子面上无喜无悲,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却掩不住那堂堂的好相貌,眉含远山,目藏千秋,她这样美人窝里长大的都忍不住一叹,只觉满目的晃眼,什么宋玉、潘安、兰陵王,大概都不及他一半吧!这样的人怎么在这太医院里供职呢?锦书的天马行空又发作了,他应该抱着琴徜徉山水间才对,在这太医院里苦熬六年,白糟蹋了。 那人见她只顾低头出神,便开口道,“太皇太后御体抱恙?” 锦书听他鼻子齉着,似乎是染了风寒,果然是医者不能自医,也不甚在意,只道,“回大人,是腿上的毛病,这两日有些浮肿,前儿已经有太医请过脉了,今儿抓两味药泡足。” 那人的视线又落在药方子上,悠悠然道,“没在慈宁宫见过你,你叫什么?” 锦书微躬了躬身子道,“奴才是刚到慈宁宫当差的,叫锦书。” 那人复抬头看她,紧抿着唇,眼里有探究之色,锦书被他这么一瞧顿觉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心里惶惶的跳,像被人捏着了什么把柄似的,这人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叫她不安,她暗蹙了蹙眉,方道,“劳大人替奴才抓药,奴才好回去交差。” 那人放下药方和戥子,又去杵臼里的药,因为没垫软垫子,把柜台杵得砰砰响,垂眼看着臼里,淡淡道,“要抓什么药?” 锦书的火气有点往上拱,不明白太医院的医正怎么会傲慢得这样,转念一想,人家是带着病当值,就跟春荣似的,自己得体谅人家,再说人在屋檐下,他就是晾着你,你也得等着不是吗!就敛了神好声好气的回话,“奴才来配艾草和红花。” 那人上扬着声调嗯了一声,“宫里的红花是禁药,怎么打发你来抓?崔贵祥呢?” 锦书靠门口站着,门外的风吹进来,吹得背上凉飕飕的,一面歪着头心里咋舌,这个太医胆儿够大的,不论宫里的医正或侍卫,就连朝廷里的军机大臣,看见太皇太后宫里的总管也得客客气,服服帖帖的,这个人真是猖狂,敢直呼其名,这份胆色还真是值得佩服。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应?”那人见锦书走神便催促。 锦书忙道,“崔谙达节下忙,就让奴才来,大人把份量写在纸上,回了慈宁宫由姑姑再过称的,坏不了规矩。” 那人杵得发了汗,顺手摘了头上的暖帽放在一旁,露出一头乌黑密实鬓角分明的发,愈加显得龙章凤质,眉眼如画。那五官虽美,却无半点女气,满满尽是昂扬之态,锦书又忍不住评头论足一番,套句戏文里说的: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如玉山之将崩。就是那种天下尽在我手的气概! 长得是不错,就是脾气差了点儿,把她当摆设一样,都没空来搭理她,锦书耐着性子又给他道福,“大人,奴才急等着交差,请大人行个方便。” 那人眼一横,“急什么,没见这儿正忙着吗?” 锦书无奈,想了想道,“大人,您歇会儿...-->>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三章 梅厅雪在 皇帝见她趴着,耳垂上的珍珠耳坠子微微摆动,头深深低着,紫褐色的衣领下露出的一片颈子,白若凝脂,磕了头道,“奴才唐突,惊扰了圣驾,请万岁爷恕罪。” 皇帝把剩下的药馃子包好,淡漠道,“起来吧,你是第一个敢催朕的人。” 锦书站起身退到一旁,听了这话打了个噤,斟酌了才道,“奴才不知万岁爷在此。” 皇帝将五包药用细麻绳捆扎好,一举一动像模像样的,自己也不禁失笑,如果不做皇帝,说不定能成个好大夫,想起她前头的不恭,便故意道,“照你这么说,倒是朕的不是了?” 锦书窒了窒,心道一口一个“我”,又亲自在这里椿药,当年自己虽见过他,到底离了十来丈远,看了个大概,只记得身量很高,身姿也挺拔,脸却没看清,这回算是头一趟见,认不出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遂躬了身道,“奴才万万不敢,奴才原在掖庭当差,是昨儿才到慈宁宫的,头里没有福气得见天颜,请主子恕奴才有眼无珠。” 皇帝背手站着,瞥了她一眼道,“你叫锦书?朕记得你,你是那个会写字的宫女。” 锦书心头抖了抖,他的言下之意是:朕都记得你,你有什么理由不记得朕?她不明白,这人有这样强悍的气势,为什么在她父亲脚下三跪九拜的时候,也能做到从容而卑微?这就是帝王心么?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她恨自己,明明仇人就在面前,她却连一点底气都提不起来,只消他一个眼神,自己就丢盔弃甲了,似乎不光是害怕,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敬畏,多么的可悲,敬畏自己的仇人,她应该是最没出息的亡国帝姬了吧! 想着想着有些恼羞成怒,什么叫“朕记得你”?她是插在宇文家心上的一根刺,他怎么可能忘了呢?偏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分明践踏她的尊严,虽然她早就没什么尊严可言了,却也不愿被他这样戏弄,于是她昂起了头,意气的说,“万岁爷好记性,我是锦书,慕容锦书!” 皇帝明显一怔,眯起了眼睛,“慕容……锦书?” 锦书勾唇笑了笑,“奴才是大邺明治皇帝的女儿,封号是太常,万岁爷应该听说过吧!” 皇帝哦了声,抚着右手上的琥珀佛珠道,“慕容高巩的女儿,太常帝姬,慕容十五……朕攻进紫禁城时你才七岁,如今长得这么大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仇恨,没有怜悯,不带任何感情,就像是路上错身而过的陌生人,他们的人生从来没有过交集似的。 锦书有些出乎预料,她原以为他会发怒,或者直接命人把她拖到菜市口去杀头,贴个告示诏告天下,顺便看看能不能把慕容十六引出来劫法场……谁知他竟没有,让人觉得很诡异。 顿了顿,皇帝道,“那么依你看,朕和你父亲,谁更适合做皇帝?朕是顺应天命,韬光养晦,十年砺一剑,你父亲为帝时,志、谋、术、决、学,他占了几条?” 锦书原本还是气焰高涨的,被他这一问,刹时蔫了一大半,她父亲在位时,风花雪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他可以写一手气势恢宏的书法长卷,却治理不了江南扰民的匪寇,大邺时的确国运衰弱,宇文澜舟的能力不可否认,经他这几年整顿,与民修养生息,老百姓的日子比他父亲当政时强了许多,谁还在意他的皇位来得光不光彩,若随便拉个人来问,定会说承德帝更适合,可自己是明治皇帝的女儿,哪里有说自己父亲不好的道理,想了想,只得道,“我父亲他,是个仁君。” 皇帝嗤地一笑,“果然是仁君,仁得连北方疆土都可以拱手让人!听说处理朝政时他拿不定主意,便让后/宫的妃子抓阄,你是帝姬,你一定知道,这不荒唐吗?你父亲不是个好皇帝,书画造诣再高,不过不务正业罢了。” 锦书语塞,气得瑟瑟发抖,若论动武定是打不过他的,剩下动嘴皮子,她本来嘴就笨,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只有憋得面红耳赤,使劲绞自己的手指头。 皇帝拿眼乜她,看她鼓着两腮,双眼含泪的样子只觉好笑,暗自盘算着,不知再说上几句才能叫她哭出来呢,就接着道,“单说志,何为志?上及天,下通地,气魂寰宇,刚柔并济,渡众生,平天下,方为志。无志,不君。无志而位极,家国大祸!你说,朕的话对不对?” 锦书满心的悲苦,对不对又有什么关系,天下都到他...-->>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四章 饯旧迎新 听差房里的苓子正拿着剪子在一块蓝咔啦上比划,见她来了就招呼,“快来给我绞,样子画好了,我右手烫着了,使不上劲儿。” 锦书听了上前拉了她的手看,中指的指腹和虎口处烫坏了好大一片,上了一层药,油腻腻的,闻着还有一股怪味道。接过她手里的剪刀问:“当差烫的?还疼吗?” 苓子道:“这会儿不疼了,张福叔的耗子油真管用!我前头上铜茶炊那儿倒水喝烫着的,疼得只好把手压在雪地里。后来张福叔拿了一罐子药来,说是拿才生出来的没毛小耗子熬的油,一擦就灵。” 锦书一听是拿耗子熬的油,顿觉反胃,忙放了她的手去剪蓝咔啦上的鞋样子。 苓子嘿嘿地笑,掏了一个红纸包递给她,“这是你的份例,一根簪子,一个二两的银稞子,是老佛爷赏的。我给你领了,省得回头放赏的人忘了,你又不好意思讨。” 锦书打开来看,是个金镶宝的点翠。宫女平时不让戴首饰,主子赏了就收着,她们将来能带出宫去使,自己却只有压箱底的份。复又包起来收进袖袋里,看着苓子的手道:“我还不能上差,你这一烫伤怎么好,谁能替你?” 苓子道:“再过一会儿春荣该起来了,让她替我就成。明儿过大年,又大一岁,我进宫五年了,这么些年都没能回家看看,听说家里又加盖了楼,擎等着给我兄弟讨媳妇呢!” 苓子说到家里人笑吟吟的,锦书想起了永昼,要是大邺还在,他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指个婚,再开牙建府,过上自己的小日子,原本一切都那么顺当,可惜这样的人生,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苓子发觉她不怎么高兴,一时讪讪的,“对不住,惹你伤心了。” 锦书勉强笑了笑,自己不幸,不好叫别人也跟着你哭吧。再说大过年的,惹这些不痛快干什么,想都不去想,就好了。转而道:“瞧你笑得这样,说说吧,家里给你指了什么人家?姑爷是做什么的?” 苓子臊红了脸,扭捏了一下道:“是个侍卫,在上虞处当差。也就是个半瓶子醋,平日陪着阿哥们干些上树抓雀儿的事,没什么正经差使。” 锦书笑道:“那敢情好,不累人。和阿哥们走得又近,等将来爷们封了王,一提拔,准保就发迹了,你可是许了个好人家!” 苓子扯了扯嘴角,“也就这样吧,面都没见过,谁知道好坏呢!就跟抽签子似的,抽一个是一个,全看造化吧。”又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崔谙达都发火了,亏得太皇太后没问起,要不就没法交代了。” 锦书道:“我在寿药房见着了皇上,就耽搁了。” 苓子吓了一跳,“皇上认出你了吗?” 锦书点点头,“我既然进了慈宁宫,满紫禁城也没几个不知道我的了。” 苓子抚胸低喘,“你又捡回一条命来。” 锦书暗道:“你要是知道我和皇帝还打了一回合的擂台,一定得吓晕过去。”嘴上也不多说什么,把蓝咔啦都拾掇起来。这会子太皇太后沐浴,有司浴的宫女伺候着,手上没差使的都进了听差房歇着了。 茶水上的入画坐在杌子上,一说今儿吃锅子,笑得骨头都酥了,“中晌是山鸡锅子,晚上是什锦锅子,我就乐意吃大杂烩。” 棉帘子里头站门的大梅刚被替换下值,也溜进听差房胡侃,“瞧你平日闷声不响的,一说吃就还阳了。” 入画道:“咱们还图什么,除了吃就是睡呗。不像你,还盼着攀高枝儿呢!你可得加着紧,开了春又要选秀女了,这会子不忙,回头赶不上趟儿!” 大梅红着脸来打她,“你混说什么!谁要攀高枝了,这话叫塔嬷嬷听见,不揭了你的皮才怪!” 入画边躲边笑,“你不要攀高枝儿,那每回太子爷来,你偷着看他干什么?别当我不知道,敢做就敢当,做什么缩头乌龟!”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五章 笑语盈盈 宫里睡觉是有时候的,平时交亥时就该安置了,大年三十晚上不同,可以晚睡。大家在一起辞岁,交子时给太皇太后磕头,祝老佛爷福寿绵延,长命百岁。 大年初一一早,锦书和苓子就打扮上了,锦书换了身紫红色的春绸丝棉袄子,苓子凑过来拿玉搔头沾了口脂给她涂唇,梳洗完毕了一块儿沿着夹道往慈宁宫去。雪下了一夜,积得厚厚的,到了辰时基本停了,只零星下些雪沫子。苓子挎着小包袱在路口和她分了道,上神武门见家里人去了。 锦书送走了苓子拐进徽音门,慈宁宫里挂着成排的琉璃风灯,粗使的宫女正一盏一盏挑下来吹灭,见了她点点头。书抿嘴笑了笑,打起洒金帘子跨进西偏殿的门。太皇太后正坐在罗汉床上逗那只扁嘴扁脸的猫,她整了整大背心上前请双安,“老祖宗吉祥,奴才给您拜年了。” 太皇太后脸上透着高兴,抬了抬手道:“起来吧,姑娘也新禧!今儿晚宴上体和殿,你和春荣,还有苓子,你们三个随侍,跟着我一道去。” 锦书忙跪下谢恩,这是莫大的尊荣,能在天地人大宴上露脸的都是主子最贴身的人。原本她这个位置该是入画的才对,她一来倒把她替换下来了,也不知入画会不会怪她。 太皇太后又和煦道:“你说的法子真是好使,今儿腿不疼了,多亏了你。” 锦书躬身道:“这是奴才应当应分的,老祖宗大安就是成全了奴才。” 太皇太后见她模样好,人又温顺,说话踏实谦恭,心里倒也喜欢,便对塔嬷嬷道:“把我匣子里的那根金绦子赏她吧!”对锦书道,“你拿那根金绦子绑头发,这乌油油的大辫子配上彩、金,那才漂亮。” 锦书高举起手接过,那根绦子二尺来长,钩着五彩的宝相花,间或掺着福寿纹,两头各有两颗翡翠珠子,水头足,绿油油的,拿来绑辫子最合适。年轻姑娘爱漂亮,不由含笑攥着绦子磕头,“多谢老祖宗赏!” 太皇太后让她起来,又道:“你上西配殿吃春盘子去吧,她们都在那儿呢。” 锦书应个是,却行退出偏殿。 西配殿里热闹得很,大家正在吃炸年糕。靠墙的案上有个锅子,烧得热气腾腾的,里面的贡米粥咕咚咕咚翻滚。她走过去把炭拨暗了些,月牙桌边的几个人招呼她过去吃盒子菜,入画也在,脸上没有不痛快,锦书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到她面前欲言又止了半天,入画笑道:“不用觉得对我不住,我这几年啊,年年跟着太皇太后上大宴,难得有一年让我在慈宁宫里过,我也得闲儿偷个懒,还得多谢你呢!” 锦书低头道:“我还是怪不好意思的,才来了几天,就把你给替了。” 入画不以为然,“没事儿,等苓子放出去了,咱们俩得天天在一块儿,分什么你我!再说了……”她招手道,“俯耳过来。” 锦书不解地凑过去,“怎么了?” 入画窃窃道:“那个大宴时候长,要到近子时才完,两个时辰笔直地站着,动都不能动,别提多难受了。我还是乐意在慈宁宫里待着,老佛爷和总管嬷嬷们都出去了,就剩咱们几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有差使可当,就坐着嗑瓜子,闲聊,多好!” 锦书听了直笑,“你跟苓子似的,这可是露脸的活儿,还怕苦?” 入画叹了一声,“我啊,不是爱登高的人。稳稳当当把差办好,到了年纪就出去了,还稀图什么?人生苦短,拢共几十年。花那么多心思全为给自己装体面,何苦来!” 这入画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想说什么就出口,吓得锦书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啐道:“仔细祸从口出,回头叫太监拉到廊子下挨板子,大年初一,没得招不自在。” 入画回过味来,吐了吐舌头,拉她到桌边上坐定,叫她徒弟装了盘年糕,上头倒了砂糖端给锦书,几个人边吃边听铜茶炊上的张太监胡吹海侃。 宫女出不去,要知道宫外的事,就得听外宿的太监说。张太监是轮班倒的差事,平时常能出去,大家围着他,他慢悠悠喝着茶水,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六章 伴我微吟 东偏殿里也有地炕,热呼呼的一室如春,雕花门边供的一盆腊梅开得正盛,打起软帘,暖气夹带着丝丝的香气扑面而来,尽南墙的条桌上摆了一只鎏金香炉,里头的塔子燃着,有袅袅的烟流转着升起,也不知薰的什么香,和这腊梅的味道一冲,倒把那股清香弄混了。 太子在书桌前执书而坐,见锦书进来,便放下书站了起来。他穿着天青的竹纹夹袍子,外头罩了件翻毛泥金皮马褂,头上戴着八梁白玉束发冠,朝她淡淡的笑,眉眼都舒展开来,朗朗清举,愈发显得俊秀温文。 锦书规矩的肃了肃,他伸出手虚扶了一把,只道,“免礼吧,没人的时候不兴这个。” 门边站着的冯禄不由悻悻然摸摸鼻子,心道什么叫没人的时候?我这么大个人主子没看见吗?还是给我打暗号打发我出去呢?细一掂量,还是出去吧,太子爷有话要说,自己杵在跟前碍眼,到廊子的滴水下候着,太子爷也不会磨不开面子,想说什么,想干什么,只管尽性吧,万一太皇太后那儿有什么动静,自己也好早一步通知屋里的人,这才是做奴才的本份。 想着就要往外退,太子瞥了他一眼,“先别忙走。”指了指那个香炉,“把那个给我弄出去,我闻不惯这味儿。” 冯禄躬身道是,捧着那狮子鎏金香炉座就出去了。 太子语气温和,看着她道,“你在老佛爷这里好不好?下头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锦书垂着两手道,“多谢太子爷关心,奴才一切都好。” 太子点头,也没计较她这种刻意遵守的尊卑礼仪,自顾自道,“我总想来瞧你,可人多眼杂,又不能近身说话,今儿初一,宫里的规矩松动些,我也管不得别人怎么看了……” 锦书越听越不对劲,心怦怦的提了起来,只装木讷,缄口不语。 太子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她身上有股如兰的味道,在这满室清香中,如醍醐似的沁人心脾。打眼望过去,弱柳扶风一般的颜色,俏生生的立着,因袍子有些大吧,腰身里看着空落落的,更添了三分柔弱。太子怡然自得的笑了笑,心想何等的有趣,这么温柔的长相,偏生了副刚强执拗的性子,她要是能示个弱,露个笑脸,那又是怎样美好的光景啊! 从腰带上挂的荷包里取出一只镯子递过去,抿了抿唇,略显羞報的低语,“这是我逛四九城时淘换来的,看着水头足就买来送你,你收着吧,宫里不记档的。” 锦书颇意外,抬头看他,他表情不自在,脸色微红,全然没有以往老成的架势,显出和年纪相仿的青涩,一手托着那只翠绿的镯子,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握了放,放了又握,似乎是紧张到了极点。 她张了张嘴,“太子爷做什么要送奴才东西?奴才受不起。” 太子见她目光盈盈如秋水,话虽疏离,神情却柔软了许多,心下欢喜,便道,“我前儿上琉璃场,正碰见个潦倒的秀才变卖家私,我看这镯子好,从前听我皇祖母说过,这种翠中带翡的极少见,叫什么富贵玉堂春,我原想买一对的,可惜只剩一只了,也没多想,就买下来了,想着送给你……” 锦书摇头道,“奴才无功不受禄,不敢收太子爷的东西。” 太子一怔,急道,“就当我赏你的,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会子话,谢谢你愿意搭理我。”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把镯子套在了她的腕子上,只觉目炫,那碧绿的流光映着雪白的皮肤煞是好看。 太子一时忘情,便攥着她的手指不放,锦书挣了两下没能挣脱,情急之下面红耳赤的低呼,“快些放手!” 太子回了神,慌忙松开她的手,尴尬得左右不是,又怕她不肯收,嗫嚅道,“别拔下来,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就看在小时候的情份吧,别和我这么见外。这大过年的,就是不相干的人还道个新禧呢,你全当我是个旧友,赠了礼叙叙家常,也是使得的。” 锦书捂着那镯子,呐呐道,“奴才没有东西回赠,况且我要当差的,戴着没法子干活。” 太子笑道,“不打紧。”解下荷包塞给她,“今儿先戴着,等要当差了再摘下来收着。”视线又在她手腕上流连,一遍遍的看,就像欣赏名家字画似的,怎么都瞧不够。 锦书只得屈膝谢恩,太子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又说道,“我听老佛爷说,今晚你随侍?那咱们晚上还能见一面,往后我到慈宁宫晨昏定省天天来看你,你缺什么要什么都和我说,我给你办。”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七章 雄风拂槛 太子兴致极高,天南海北的说起外面的见闻,说番邦派来的使节长得红眉毛绿眼睛,还有一脑袋金灿灿的头发,打着卷,一波波像水浪一样。进贡的东西很多,有自鸣钟,还有珠宝首饰,最怪的是首饰盒子上画了个胖女人,浑身赤裸着,背上长出了一对肉翅,在礁石上坐着,当时把文武大臣都惊坏了,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想看又不敢看,最后皇帝脸上挂不住,让人把那祸害搬进库里去了。 那些金银器具都不算什么,最新奇的是一种叫火铳的东西,雕花的柄,拇指粗的铜管,装上火药一扣扳机,就和弩一样能射杀敌人,却比弩轻便,射程也远了好几倍,二十丈外瞬间就能把人击倒,诸如此类云云。 锦书听得五味杂陈,从前大邺是弱国,她父亲当政时从来没有这种万国来朝的盛况,向来只有大邺向他国纳贡的份,还记得有一年父亲和鞑靼议和,要割地,要进贡,可是国库空虚,没法子,后/宫里的妃嫔们只好拿出自己的私房梯己凑份子,边哭边把成箱的首饰字画倒进锯了顶的送水车里,那时是何等的凄惨悲切。 反观如今,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宇文澜舟开疆拓土是把好手,他前几年东征西战,把些小国打怕了,打得臣服了,他盆满钵满了,就端坐金銮殿等着八方来朝。说实话,若自己是个平头百姓,应该也会欢迎这样的皇帝吧,江山一统,泱泱大国,打骨头缝里的透出自豪来,怎么都比到关外贩个茶叶都被人瞧不起好! 太子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对皇帝的崇敬,一口一个“我皇父”,大概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正是需要人引导的时候吧,皇帝就像个标杆,高高竖在太子的理想之巅。 正说着,宫女打了软帘子起来,门外进来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穿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戴着镶玉的暖帽,腰上束着黄带子,看样子是皇子,锦书退至一旁,两个孩子给太子作揖,齐声道,“大皇兄新禧!” 太子平常不太爱和这些小屁孩搅在一块儿,照他自己的话说,小孩儿就是一群“其性与人殊”的玩意儿,和他们打交道,就好比狗咬月亮--不知从哪边下口,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才好。不过既然是来给他请安的,自然不好太过怠慢,十来岁的孩子也有心眼儿,回头到母后跟前去告状,大事就不妙了,少不得一通兄友弟恭的教训。 于是笑着还礼道,“六皇弟,七皇弟,你们也新禧!今儿只你们两个来的?”略高一些的六皇子道,“咱们跟着母后一道来的,还有贤妃娘娘,淑妃娘娘。”太子迟疑道,“母后也来了?这会子还在吗?” 七皇子道,“还在,皇太太说别打搅你读书,不让人来找你,咱们是偷着溜进来的。”边说眼珠子边乱转,看一眼锦书问,“你是谁?怎么和太子爷同吃同坐?”六皇子附和,“嗯,没规矩!” 那两张小脸粉雕玉琢的,看着就很讨喜,锦书笑着福了福身,“奴才锦书,给两位爷请安了!奴才是太皇太后宫里的,正听太子爷说孔孟之道呢!”七皇子人小,却不好唬弄,他一听这个不干了,“混说!宫女不许读书习字,你这样可是犯了宫廷律例的,论罪该挨板子,撵出去。” 太子见势不妙便哼了一声,站起来横扫他们一眼,沉着声道,“你们懂什么!她是皇太太宫里司文书的宫女,和那些粗使宫女不一样,要不信只管去问嫲第,旁的倒没什么,只怕嫲第闲你们事多,告诉了皇太太,回头皇太太不待见你们。”顿了顿又道,“你们是瞧见的,我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我们是朋友,你们为难她就是为难我,要是叫我知道了,可别怪我不顾兄弟情义。” 两个孩子被他一呵斥,顿时噤若寒蝉,七皇子倒还好,唯有六皇子,竟皱起了眉,咧开了嘴,眼看要哭的样子,太子大感头疼,老六他是知道的,人情世故完全的不通,一有不如意就对天长嚎,谁劝也不管用,必须要赶在他开嗓子前制止才有效,太子忙道,“先别哭,我有两样好东西,回头要给你们。” 六皇子合上了嘴,追问道,“是什么东西?” 太子道,“我去岁得的范子货给你们,等天热了,叫太监给你们抓蛐蛐或者蹬山倒装在里头顽。” 六皇子啊了声,两眼发光,“是你宫里的范葫芦吗?” 七皇子是个踏实孩子,不像六皇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对些玩的东西在行,七皇子连什么叫范子货都不明白,便道,“葫芦有什么好玩的!” 太子开始循循善诱,“你不明白,那种葫芦有方的,有圆的,有扁的,春天种上亚葫芦,等结小葫芦时把范子套在外头,这样葫芦成熟时就照着范子长,范子里有各种精雕细刻的花纹,摘下来磨光擦油上漆,很是好玩。” 七皇子好像明白了一点,眼里露出兴奋的光来,嚷着这就要到景仁宫去,锦书一旁看着,依稀想起了自己的兄弟们,年纪差的不太多,凑到一块儿很有话题,在上书房里高谈阔论,就说什么养狗啦,让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八章 费伊心力 皇后戴着翡翠碧玺花卉钿子,额上覆着金累丝九凤的钿口,五官很秀丽,挨着太皇太后坐着,一派端庄谦和的仪态。賢妃大概是因為有了身孕,略顯豐腴,垂著眼,手里端着茶盏,腕子上一对金镶九龙戏珠手镯。容长脸,眉眼儿算不得美,充其量沾上个清秀的边,端着架子,说不上的一股子劲头,看下头的人不拿正眼来瞧,只一瞥,就表示知道了。 再看淑妃,穿着缕金百蝶穿花洋缎窄褃袄,领口和袖口镶着白狐毛,下面配一条葱黄绫绵裙,低头在圈椅里坐着,中人之姿,高高的个儿,细瘦身材,人很腼腆,稳重,沉默,反倒显得高贵。 承德皇帝的后/宫究竟有多少嫔妃,很难定数,每年有民间选秀,番邦朝贺时还有异域美人进贡,但皇帝很坚持血统纯正,不同族的女子不得进宫门,能有名分的自然是朝中重臣的女儿,这是政治手段,也是维护国体根本之所在。朝臣们有文韬武略不假,却没有宇文氏那样良好的相貌,所以皇帝的后妃也并非个个绝美。这样看来皇帝似乎是吃亏了,佳丽们再雕琢,穿好的,戴好的,在皇帝边上站,生生就给比下去了。好在皇帝大智,从不以貌取人,翻起绿头牌来,除非是图一时新鲜,否则同一个人绝不重复翻第二次,基本做到雨露均沾,因此妃嫔之间就算有争斗,倒也不是非得你死我活的。平日各自安安静静的,只求平稳的渡过岁月,绝没有外头人想的“朱门沉沉按歌舞”的场景。管乐笙箫也不会从任何一个宫苑里飘出来,宫廷生活就应该是静谧安详的。 皇后的视线又落在锦书身上,探过身在太皇太后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微点了点头。锦书低眉顺眼的静站着,也料到皇后必然知道太子在慈宁宫里闹的这一出,心里激凌凌打个突,渐渐忐忑起来。 偏巧那厢淑妃开了尊口,“老祖宗姐妹拟好了菜单子,今儿中晌的家常菜就借您的小厨房用,咱们掌勺,给老祖宗敬献。” 太皇太后颇满意的颔首,“我可有口福了,就擎等着吃孙子媳妇儿们的手艺菜了。” 宫里有规矩,大年初一的午饭斋戒,须得由皇后妃子亲手做了孝敬长辈。可别以为宫里的主子们一个个横针不捏,竖线不拿,祁人讲究的是“上炕一把剪子,下地一把铲子”,凭你多尊贵,德言容工要面面俱到,否则你无才无徳,就该搬到冷宫里过日子去了。 贤妃道,“我今儿给老祖宗抻面吃,面揉得筋道了,拉成长条,下熟了捞起来沥干,再拌上香油和醋,又好吃又开胃。” 皇后笑道,“贤妹妹是北方人,抻面是她的绝活,我是南方人,就给老祖宗做道香菇面筋吧!” 太皇太后一迭声应好,笑着说,“皇太后不问事,由她去,回头把你们主子请来同吃才好。” 宫妃们一听笑逐颜开,皇后却道,“老祖宗主意好,只是宫里姊妹多,要是知道万岁爷在慈宁宫进午膳,一个个都跑了来,到时候只怕扰了老祖宗的清净。” 太皇太后了然,皇帝虽不厚此薄彼,到底宫里女人多,套句糙话说,就是僧多粥少。侍寝轮流着来,皇帝还动不动的叫去,想见一面要等一个多月。都是年轻媳妇,谁不想多和爷们儿亲近?若是知道皇帝在这里进膳,那寻各种借口来的人就多了,真得吵得人不安生呢!于是太皇太后改了主意,只道,“皇后说得有理,那就作罢吧!” 两个妃子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低头也不吭声了。皇后嘴角噙着恬淡的笑意,悠哉游哉的品茗,扫一眼二妃,心里呼了声痛快。 皇后是极有肚才的,她的地位和那些妃子不同。她和皇帝是少年夫妻,风风雨雨十几年,纵是皇帝平时话少,总还给她几分薄面,她要见他,甚至不需通禀。女人的心都一样,皇帝妃嫔多是无法改变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凭她们怎么闹去,但只要有她在,皇帝身边就该是干干净净的。皇帝初一十五必定是留宿坤宁宫的,她又何必急在一时,替他人做嫁衣裳。 自鸣钟响了八下,已经到了辰正时分,说话时候长了,太皇太后有了年纪,眼看着有些困乏,皇后笑道,“老祖宗起得早,咱们在这儿扰得老祖宗不得休息,两位妹妹先回宫歇着去吧,等到了时候再过慈宁宫来。”说着施施然站起来,对太皇太后福了福道,“老祖宗打会子盹,奴才好几天没见着我们太子爷了,先瞧瞧他去。” 太皇太后准了,阖眼道,“去吧。” 皇后领贤淑二妃请了跪安,悄声退出殿外,贤妃和淑妃又拜别了皇后,上了两抬肩舆,冒着风雪回各自的寝宫去了。 太皇太后是个福泽深厚的人,弥勒佛似的,晚年身子发胖,也容易倦,一般到了辰正就要在炕上歪...-->>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十九章 相从未款 家宴照例摆在体和殿,体和殿在翊坤宫的后头,是个前后开门的穿堂殿。锦书和苓子先行,要赶在开席之前将太皇太后的用度布置好。两人走在储秀宫通往翊坤宫的夹道里,宫墙高高的,羊角灯昏暗的光摇曳着,苓子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听说这条道上有专掐脖子的女鬼。” 锦书吓了一跳,想起张太监早上说的事,霎时背上发冷。下意识回头看一眼,捂着胸口道:“你哪里听来的混话,怪吓人的!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叫别人听见了回禀上去,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苓子吐了吐舌头,“这里又没有别人,怕什么?咱们一味地小心谨慎,只两个人的时候也不许说么?” 锦书努了努嘴,“你瞧瞧前后的护军,要是有女鬼,也得先掐死他们再说。”又摇头道,“你呀,亏得还是个姑姑!在我面前说没什么,只怕别人跟前也管不住嘴,到时候要出岔子。” 苓子笑道:“真真该换个个儿,你做师傅我做徒弟才对。这两天我瞧你练得也差不多了,明儿再做一遍给我看看,要没什么,后儿就当差吧。我下月出去了,你早点上了手,我走得也安稳。” 锦书听了大皱其眉,这丫头口没遮拦,大过年的也没个忌讳,便啐道:“今早就该拿手纸给你擦擦,满嘴跑骆驼!什么走得安稳,我要是你爹,准给你一顿好打。” 苓子挠挠头皮,“说顺了嘴,一时就没把门的了。” 锦书掩着嘴笑,顿了顿又问:“今儿会亲谁来的?” 苓子竟然红了脸,老大的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答:“没谁,就我爹和弟弟。” “还骗我?”锦书抱着软垫跨过夹道上的门槛,边笑道,“单家里人来,你脸红个什么劲儿?是不是他也来了?” 那个“他”自然是指苓子家里定了亲的人,头回见女婿,害臊是正常的。照这架势看,苓子对姑爷也相当满意。果然她拿手背贴了贴脸,扭捏道:“他知道今儿家里人要来瞧我,特意在值上告了假跟着一道来的。” 锦书一辈子没和外人打过交好奇地追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苓子垂眼道:“还能怎么样,没顶子,就和宫门上的护军一个样。” 锦书道:“你心气儿也别高,他在皇子们身边伺候着,顶子还不是早晚的事儿!你和他说上话了吗?人好不好?” “人好不好哪能看得出来……”苓子低声嘟囔,“家里定下了,横竖是要嫁过去的。他们家虽不大富,日子倒也过得。老子娘在后海那一片据说有些脸面,家里有兄弟三个,他是老幺。人嘛,看着挺老实的。肉皮儿黑,高高的个儿,还没说话就先脸红了。” 锦书心里替她高兴,“这不挺好的吗,如今上虞处的人哪还有开口就脸红的?上三等的祁人什么阵仗没见过,你有福气,竟是捡着个好的。旁的都不要紧,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 苓子见她老太太似的,便想拿她调侃两句。见四下无人,挨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别光说我,也说说你自己……” 锦书赶紧截了话头子,“快别说啦,前面就到了。” 迈进体和殿,眼前豁然开朗。月台下灯火通明,从宫门外的门坎起,一直到寿膳房的门坎,每三步有一个太监。太监们挑着琉璃风灯,灯笼连成串,像一条火龙一样照亮了大半个西六宫。 两人噤了声,快步进殿里布置。收拾妥帖了,刚退到帘子后头站班,隐约听见有击掌声传来,那是御驾亲临体和殿的暗号,忙跟着殿里伺候的人一道跪地恭迎。 随侍的太监簇拥着皇帝进来,其余不相干的都退到殿外去了。皇帝未停留,直接往配殿方向来,方走两步突然顿住了脚,对锦书一指,“你,给朕沏茶来,要酽酽的。” 总管太监李玉贵一惊,万没想到皇帝会亲点她伺候。心里虽有顾忌,却看皇帝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言,只得一使眼色让锦书去办。自己打了猩猩毡软帘服侍皇帝进配殿歇息,布置停当了急忙退出来,惴惴不安地在殿外候着。 锦书去了半晌才回来,端着海棠花式雕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章 半篙波暖 鞭炮声隆隆入耳,驱邪的羊肠鞭也抽打开了,或长或短,鞭梢儿一甩,清脆的声音划破夜空。 锦书静静站着聆听,感觉熟悉而怅然。彼时父亲钟爱她,常带她上朝。卯正时分步辇抬过宫墙夹道,祭祀太监映着晨曦在天街中央奋力挥鞭,啪的一声,响亮悠远。她扭动着身子趴在御辇的扶手上探头看,小太监得意非常,抽得就愈发用力。后来父亲没了,她变得害怕听见这种声音,每一下都像抽打在她心上一样。她不得不花极大的力气保持不失仪,再三告诫自己要沉住气,不论怎么样都不能叫人抓住短处。 皇帝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斟了酒,“皇祖母新禧,额涅新禧!澜舟和媳妇尽孝伺候,请二老满饮此杯。” 这是家宴,所以皇帝不称朕,自乎其名以表谦恭。皇帝躬身,皇后下跪叩拜,太皇太后让免礼,照例和皇太后各备了红包给帝后,笑道:“好孩子,唯愿天下风调雨顺,皇帝勤政爱民,就是咱们的福泽了。” 用膳期间鞭炮声不许断,鞭子声也不许断。锦书木木站着,听那嘈切之声不绝于耳。膳桌上的人吃得慢条斯理,膳桌旁的人忙忙碌碌。她下意识打量皇太后,四十多岁,保养得很好,脸上含着笑,神情也很满足。说来这位太后原先只是个南苑王的一个侍妾,亏得肚子争气生了个好儿子,如今飞上了枝头。皇帝很孝顺,自己尊荣已极,也没什么可求的了,不过每日诵经参禅,养鸟养狗打发时光。 锦书自顾自走神,忽然察觉有人在看她。抬眼一瞥,竟和皇帝视线碰个正着。怔愣之间见那瞳仁如曜石般熠熠生辉,心头怦然一跳,忙低下头去,耳根刹那间红了大片,直绵延到颈子里。 皇帝状似不经意地又望她一眼,轻攒起了眉头。略迟疑了下,伸手给太皇太后布菜,才从一盘贡菜里舀了勺鹿脯出来,家法太监高喊一句“撤”,嗓音洪亮,响彻殿内外。皇帝手里拿着勺子一愣,负责传菜的总管太监崔贵祥吓得直哆嗦,赶紧把菜撤了下去。 皇帝知道自己出了错,同一盘菜里舀了第三勺,不禁看太皇太后脸色,太皇太后抬头道:“皇帝这是怎么了?可是朝里有什么事,怎么心不在焉的?” 皇帝只得躬了身道:“是孙儿疏忽,请皇祖母责罚。” 太皇太后颇宽厚,掖了嘴道:“罢了,我知道皇帝政务繁忙,平日也要保重圣躬。既罢三天朝,这两日就好生将养,这一年来不得歇,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太后别过脸对皇后道:“你也别整日图清静,你们万岁爷的起居虽说有御前的人张罗,到底有顾念不到的地方,你还是多费心吧!” 皇后像挨了一巴掌似的,脸上红一阵绿一阵,只顾诺诺称是。 皇帝不言语,平了平心绪复又低头布菜。这回加着小心,到大宴结束再未出岔子。待最后一道冻饺子用过之后,晚宴才算完了。 锦书和苓子搀太皇太后离席,桌上的菜碟很快撤走,按原样又置一桌上来,这回轮到太子给帝后侍膳了。太子早就候在配殿里,听得一声“膳齐”便上殿来给每位长辈请安。见了锦书也不动声色,深深看她一眼,然后中规中矩地斟酒布菜。间或再偷着瞥她,锦书都垂眼回避了。这种场合敢和他对视,说不定扣上个意图惑乱储君的罪名,过了今晚就该直接拉出去砍头了。 大宴果然冗长而沉闷,到交子时方结束。站得时候太长,整条腿都僵硬了。送太皇太后上了肩舆,锦书和苓子就落在队伍后头,走一步,脚后跟拖上半步。挪了二十来步,远远听见身后有击掌声,想是皇帝起驾了,两人忙打起精神跟上步辇。一溜宫灯在寂静的宫墙夹道里蜿蜒前行,唯有随侍太监们的薄底靴蹋在地上,发出轻快爽利的声响。 慈宁宫上夜的人早就已经当值了,苓子伺候太皇太后吸了一锅烟,便交了差使要和锦书回下处去了。两人走到台阶下时迎面碰上了崔总管,崔贵祥到底六十来岁的人了,背向前弯曲着,因熬了夜,走路也有些蹒跚。他冲她们俩使了个眼色,苓子拉着锦书到了福鹿旁边,崔贵祥看着锦书道:“锦姑娘近来一切都要小心些,今儿皇上让你伺候了,怕不是个好兆头……我年纪大了,经的事也多,看人看事一看一个准,你自己多留意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一章 陡顿忧戚 操练了无数遍,锦书把敬烟的差事接了下来。 太皇太后用过早膳,苓子带着她上前请安,锦书跪下磕了头,“老祖宗,奴才今儿替下师傅伺候您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苓子看着。” 苓子道嗻,退到一旁侍立,锦书在距离太皇太后座前两方砖的地方站住,转过身把烟装好,拿蒲绒引了火眉子,右手托着烟袋,把烟嘴送到太皇太后嘴边,左手把火眉子一晃动,用手拢着明火点烟,动作稳健,姿势流畅,太皇太后吸了一管烟,颇赞许的颔首,“苓子是名师,名师出高徒,这个徒弟你算是带出来了。” 苓子和入画相视一笑,肃了肃道,“这是奴才的本份,调教个利索人来服侍老祖宗,方对得起老祖宗对奴才的垂爱。” 太皇太后脸上淡淡的,复又吸了一锅才叫锦书退下,锦书掐灭了纸眉子,手指头烫得辣辣的疼,只能咬牙忍着,退到外间把东西收拾进火镰包,这时崔总管来问,“老佛爷那儿敬献过了?” 锦书应是,崔贵祥嗯了声,打软帘进了里间,跪了安道,“启禀老佛爷,太医院的苏拉来送平安帖子了。” 太皇太后合眼歪在大迎枕上,塔嬷嬷使了个眼色,崔贵祥会意,正要出去打发人,太皇太后突然又睁开眼道,“这些太医都是吃闲饭的,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他们医术高,只一个问就能开方子。去把那苏拉叫进来,我有话要问。” 屋里的人俱一惊,塔嬷嬷道,“老佛爷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贴?一个跑腿的苏拉能知道什么,奴才这就去传太医来请脉。” 太皇太后道,“不必传太医,问苏拉也是一样的。” 崔贵祥知道太皇太后定不是身上不妥,大抵是要问旁的,便悄声退出去领人了。 暖阁里的帘子打起了半幅,锦书在外头也能看见里头的情形。寿药房的苏拉虽不是太监,却是不上台面的杂役,从没被召见过,进来打个千儿,战战兢兢的垂手应讯。 太皇太后问,“年三十那天,万岁爷可是又到寿药房里去了?” 那苏拉不敢隐瞒,打着颤道,“回老祖宗的话,奴才那日不当值,并不知道寿药房里的事,只是后来零星听大人们说起一些。” 太皇太后嘴角一沉,“皇帝哪里不好?” 苏拉磕磕巴巴道,“万岁爷偶感风寒,大前天夜里发了烧,据说是熄了地炕批折子,受了凉,万岁爷不叫老佛爷知道是怕老佛爷担心,昨儿午膳后太医院使请了脉,皇上表过了汗,这会子已经好了。” 太皇太后沉声道,“这些个大人们整日间在大内呆着,吃着朝廷的俸禄,这点子差都办不好,皇帝圣躬违和,就该打发人来回我,皇帝不让回禀就替他瞒着,眼里竟是没有我了!他虽通岐黄,到底是万乘之尊,给人当太医使了抓药,真真大失体统!你传我的懿旨,着令前儿当值的太医,每人上内务府领二十板子,给他们长长记性!”苏拉打着摆子领命,躬身退出了西偏殿,锦书心头鸣雷般怦怦跳作一团,暗道塔嬷嬷把事儿告诉太皇太后了,药方子也让她看了,皇太后生这样大的气,说的就是她,自己这回少不得要连坐,躲是躲不过去的,还是老老实实认罪,或许罪责还轻些。 打定了主意便跨进殿里,在门槛前跪下,膝行至太皇太后脚边,伏在地上道,“奴才死罪,请老祖宗降罪。” 太皇太后略停了停,方道,“你这才来认罪?我不问,你就不说,可见是个不撞南墙不后悔的主!你做宫人,怎么连主子都认不出?这双眼睛这么钝,今后如何能当差?” 锦书一迭声道是,心想这顿板子是逃不掉了,背上汗津津湿了一大片,不辩解,只一味的磕头求饶。 太皇太后看了看塔嬷嬷,心想这丫头倒硬气,她才出掖庭,明明可以拿这个做借口,却只字不提,的确是聪明,否则就是口奸舌滑,免不了一顿重罚。 皇帝给她抓药的事她也是才知道,先前塔都也瞒她,皇帝干什么向来是极仔细的,昨儿侍膳居然出了纰漏,她才生了怀疑,一问塔都,原来还有这档子事,细论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打小爱琢磨医理,后来做了皇帝,朝堂之上运筹帷幄,耗了他许多心力,慢慢只要是乏了,就一头扎进寿药房里,他常说摸药比吃药管用,心里烦了躁了,看看那堆药材火气就没了,只是这么一来,连他是不是病了太医院都没有记档了,有病自己瞧,真够...-->>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二章 翠微高处 豌豆黄是拿豌豆蒸熟了取豆沙,加白糖桂花,冷后切成方块,上面搁了蜜糕和小红枣做成的,本来是夏季消暑的吃食,御膳房别出心裁把青豌豆包好藏在冰窖里,眼下立了春,便拿出来讨主子欢心。 苓子提着食盒匆匆往乾清宫去,进了月华门,恰巧碰上了总管太监李玉贵,李玉贵迎上来,看着她手里的大食盒笑问,“老祖宗又给万岁爷送什么好东西了?” 苓子曲腿行礼道,“谙达好。今儿寿膳房呈了豌豆黄,太皇太后惦记万岁爷,让我给送一盘过来。” 李玉贵咂嘴道,“这时节能吃上豌豆黄,也只有老佛爷的小厨房才能做出来了。万岁爷在西暖阁呢,你跟我来吧!” 苓子道是,跟一路往西暖阁去,太阳照化了雪,青石板上泼水似的洇洇淋漓,苓子抬眼往上瞥,红墙上头的明黄琉璃瓦闪闪发亮,称着瓦蓝的天,似一转眼就进了暖春。 乾清宫里寂静无声,当差的虽多,不像慈宁宫,太皇太后爱热闹,有时宫女们撒个娇,逗猫逗狗的,或是和崔总管打趣找乐子,太皇太后就像老祖母一样纵容她们,慈宁宫里倒常有欢声笑语,可一踏进了皇帝的寝宫,这种庄严肃穆真压得人喘不上气儿来。 廊庑下早早已经挂上了金丝藤红漆竹帘,每一根篾子都削得细细的,用五彩的丝线编织了连起来,帘子顶沿接滴水的地方悬了黄绦子,这是乾清宫这么多年来养成的规律,按理说竹帘是该到交夏才挂的,可是当今万岁爷脾气古怪,春天不愿意见日头,所以乾清宫里华盖遮不到的地方就挂帘子,主子心情好了,奴才们当差才轻松,一过了年,不必万岁爷过问,秋香帘子就已经张罗好了,这是李总管的差事,隔两个月再打发人换翠箩的,从廊子那头一片片的替换下来,不论什么天气,黄历上看定了好日子,雷打不动。 苓子悄悄看了一圈,压低了嗓子道,“李谙达,我们顺子在这儿当差当得怎么样?” 李玉贵笑道,“那猴崽子机灵,我收他做了徒弟,平常伺候万岁爷笔墨,调理好了,将来保准有出息。” 苓子赶紧奉承的接了话头子,“有李谙达在,他就是块石头,也得把他给打磨圆了不是!” 李玉贵道,“姑娘高看我,那也得他自个儿争气才好。” 说话间已然进了西暖阁,西暖阁是养心殿西次间和梢间,分南北向前后两室,以隔扇分割。南室靠窗为一通炕,西壁东向为前后两重宝座,过了穿堂是皇帝日常召见臣工的地方,上方挂着勤政亲贤的大匾额,下头是一铺暖炕,炕上垫着彩绣云龙捧寿锦褥,两边是洋漆描金小几,几上供着御用的文房,竹如意,及沉香青铜香炉,皇帝穿一身石青刻丝九龙皮马褂,正倚着炕桌批折子,顺子在一旁躬身磨墨,见她进来,不动声色的咧嘴笑了笑。 李玉贵上前通传道,“启禀主子,太皇太后宫里的小厨房做了豌豆黄,特地打发人来送给主子尝个鲜。” 皇帝平素对慈宁宫的人客气,只是那一抬眼时的疏离也能叫人生生打个寒颤,苓子忙磕头见驾,李玉贵打开黄云龙套请出食盒,揭了盖子小心端出那盘豌豆黄呈到皇帝面前,皇帝淡淡嗯了声,只道,起来吧,替朕叩谢太皇太后。”顿了顿又道,“老祖宗这两日不叫朕去请安,朕也不得见,不知今儿气色可好?早膳用得好不好?” 苓子道,“太皇太后一切都好,胃口也好,今早用了半碗牛乳蒸羊羔,吃了两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请万岁爷放心,老佛爷健健朗朗的。”边说边琢磨着要不要顺带提一提锦书受罚的事,又怕皇帝没什么动静,还嫌她聒噪,回头给他添了堵,办她个多嘴多舌的罪,那就不太好了。 皇帝合了折子,拿乌木三镶银箸夹起豌豆黄吃了半块,又道,“怎么是你送来的?太皇太后跟前不用当差了?” 苓子小心应道,“奴才如今卸了差使,我徒弟出了师,老佛爷那儿现在有锦 书敬烟呢!” 皇帝放下银筷,也不说话,复又执了朱砂笔在折子上勾批,李玉贵忙把缠丝白/玛瑙碟子撤下来,苓子心里直打鼓,偷着看李总管,想请个示下,李玉贵耷拉下眼皮子垂臂而站,并不搭理她,她转眼又看顺子,顺子悄悄递个眼色示意她别出声,御前伺候着,主子不发话,你就在这儿站着吧!苓子无法,只得低下头待命。 又隔半柱香的时候,皇帝撂了朱砂笔合上折子,想是公文都批完了,顺子屏息把奏折收拢起来,装进一只紫檀盒子里,捧到螺甸小柜子里落了锁,收拾停当了退到书架旁笔直的站着,皇帝靠在大红金钱蟒靠背上,抽了十锦槅子上的玉册来看,茶水上的宫女进了杏仁茶又悄声退了出去,一时间西暖阁里悄无声息,唯只闻月洞窗前的鎏金鸟笼里,两只八哥喋喋不休的嘈杂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正在众人怔忡之时,皇帝突然对苓子道,“你退下吧,回去替朕问老祖宗安。”又对顺子道,“你去东暖阁,把法帖给朕拿来。” 两人齐应了声嗻,却行退出西暖阁来,苓子边走边问顺子在御前伺候得好不好,顺子道,“什么好不好,紧着心当差,不落埋怨,不叫万岁爷动怒,那就是好的,咱们做奴才的,有口饭吃,能领奉禄贴补家里,腚上不挨打,也就没什么可求的了,不像你们,将来放出去找个好女婿,还能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三章 梦沉书远 锦书罚跪,皇帝和太子那边没有任何动作,这让太皇太后很是高兴,提着的心暂且放了下来,掐着点儿,看锦书跪够了一个时辰,便恩准她起来了。 锦书揉着膝盖,对这次的无妄之灾缄口不语,小命给涮着玩儿,往后肯定是常有的事,别的没什么,当差时更用一分心也就是了,心到手到,做得没漏洞让人抓是最好,可要是人家存心找茬,那凭你再精干都没用,大不了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哭一场,等哭过了还得这么活着。 才刚跪在穿堂口,西北风吹得她牙关直打颤,这会子起来了,腿僵着,身上又冷,这种苦真够受的,春荣让她到配殿里的火炉子前暖和暖和,她伸手烤了半天,脸上烘得热辣辣的,背上却不觉转暖,一阵寒一阵冷,就像在冰水里泡过了性儿,再也解不了冻了似的。 西偏殿里又传来清脆两长一短的击掌声,这是要敬烟的暗号,她忙搓了手过去,到太皇太后面前背过身子一划火石,点上蒲绒,又拿火眉子引了烟丝,把烟杆子稳稳递到了太皇太后嘴边。 太皇太后咬了烟嘴,心里暗琢磨,还真是个能忍辱负重的,罚过了,当差不使性子,脸上还是恬淡的笑,这宫里能做到这样的怕也没几个。于是才吸了一锅就摆手作罢了,对她道,“我罚你,你怨不怨恨我?” 锦书微弯了下腰,“奴才不敢。” 太皇太后道,“我要听真话。” 锦书迎上了太皇太后探究的目光,心里百转千回不知从何说起,只道,“奴才小时候曾听姑母提起过老祖宗,姑母说老祖宗是天底下最明白的人,生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事都逃不过老祖宗的眼睛,老祖宗赏罚分明,最是公正无私的,奴才也觉得姑母说得对,所以老祖宗不论怎么罚奴才,奴才都认,惹老祖宗生气是奴才的不是,老祖宗叫奴才跪墙根儿,定是奴才做得不好,奴才绝没有半句怨言。” 太皇太后微一愣,心道好丫头,真聪明,知道合德帝姬在世时极受她喜爱,她常在人前夸她贤良,婆媳间的感情胜似母女,如今想来,就是瞧着故去的媳妇面上也不该为难这个孩子,自己心里装了家国天下,却把从前的东西丢了,如此为人岂不汗颜么? 皇帝取明治帝而代之,纵然是天命所归,到底夺了别人家的江山,如今坐拥这万里疆土,却独容不下这十几岁的孩子,断不是君子所为。 此时已是巳末,到了传膳的时候,崔贵祥进来打千讨旨意,太皇太后点了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对锦书道,“准你半天假,你歇着去吧!” 锦书谢了恩,重又退回到配殿,入画下值回来,端了一碗蛋羹放在炕桌上,努了努嘴道,“快趁热喝,这是膳房的贵喜偷偷给你留的,瞧你脸发青,肠子都冻成冰了吧?有热呼东西下肚子,肠胃里暖和了,身上就好了。” 锦书叹了叹,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慈宁宫的锦书又罚跪了,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入画看她直哆嗦,忙抽出值夜用的毡子披在她身上,因着过了年,宫里的地炕都封了,只有一只炭盆子可取暖,就把矮杌子往前挪了挪,“你别坐炕头上了,到火前来坐着吧!” 锦书摇头道,“我这样挺好,喝了东西,这会儿暖和多了,那火烤得我脸发烫。” 入画笑道,“就你臭美,都快冻死了,还顾得上脸面。” 锦书抿嘴一笑,拉过笸箩,穿了丝线开始绣袜子上的花,袜子是白绫称着厚棉纱做的,合线捧在脚背上,针脚虽好,那根线露在鞋口外头看着总碍眼,她就想着在上面绣上一溜碎花把线盖住,绣着绣着花式就多起来,又是牡丹花,又是满天星,才绣好一双花开富贵的,是给太皇太后的,自己绣了两朵梅,粉色的花瓣,嫩黄的蕊,好看又不僭越。 入画还在边上絮叨,她只顾垂着头飞针走线,偶尔应上一句半句,就算打发她了。 大梅下了值进来,自己盛了饭,到锅子前吃上了,宫里当差的凑不到一块儿吃饭,吃锅子是最方便的,菜由寿膳房备好了送来,前一个人吃完了,下一个人来,加了汤料还能接着吃,一直在炉子上架着,冬天也不愁菜冷。 大梅是个大剌剌的性子,舀了汤呼呼的一通喝,边喝边道,“我瞧你下回就学太监们,在膝盖上弄块皮子垫上吧,不管泥地上,青石板上还是沙石地上,要跪也不含糊,省得自己受苦。” 入画呸了一声,“狗里吐不出象牙!” 大梅觉得挺无辜,眨着大眼睛道,“我真是冤枉,又不是害她,你啐我做什么?” 入画是怕伤锦书的心,忙递眼色给她,一面道,“吃你的吧,就怕把你当哑巴卖了!” 大梅咂出味道来,讪讪的不再说话了。锦书知道她们的心思,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们都是为她好,自己这样,叫人操不完的心,说谢谢都多余。 忽听得外间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春荣猛地打了洒花软帘进来,脸上怒气冲冲的,众人一怔,才要问她怎么了,见她另一只手揪了一个小宫女的耳朵,往屋里一拖,回身到美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四章 正恁凝愁 大梅子如今方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事态炎凉,她在储秀宫的寿药房求遍了人,上上下下十来个御医,原本看她是慈宁宫的人不敢怠慢,谁知一问之下是给个宫女瞧病,顿时恹恹的,再一听说那宫女是太皇太后跟前新替换上来敬烟的,是前朝的太常帝姬,刹时就像犯了什么忌讳似的,居然问“姑娘可有老佛爷的口谕”,说没有,那好,立刻作鸟兽散,抓药的,辗药的,写方子的,个个都是大忙人,一个都不得空。 大梅气得大骂,“人都说医者父母心,我看你们的心都被狗吃了!老佛爷可从没有要她命的意思,你们这么耽搁,回头把她耽搁死了,我看你们怎么交待!” 跳着脚骂了半天,众人看她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也不和她计较,只有一个院尹慢声慢气道,“姑娘不知道,眼下交了春,各宫的小主们那里都要进平安帖子,咱们真是忙得很,要不你上寿膳房去,叫厨子切上点姜丝,和着红糖煮碗姜汤,热热的喝下去,表出了汗,幸许就好了。” 大梅心道都是混帐话,要是发冷发热光喝姜汤能好,还要你们这些太医干什么? 重重的哼了声,储秀宫里的请不动,只有上乾清宫的南三所碰碰运气了,在万岁爷眼皮底下当差总要更兢兢业业一些吧,要是那里的也不中用,那就没法子了,要么去请老佛爷的旨,要么就拿土办法来治。 闷着头出了储秀宫,在夹道上一溜小跑,出内右门时猛/撞上了一个人,一看是太子身边司尚衣的小太监秦镜。那秦镜哎哟一声,揉着小细胳膊道,“梅姑姑,您这是往哪儿去啊,这么毛毛躁躁的!” 大梅突然有了主意,忙问,“你上哪儿去?” 秦镜指了指前面的隆宗门,“上造办处去呀,江宁新进贡的春绸缎,我去那儿看看,挑好了好给太子爷做衣裳。” 大梅把他拉到一边,问道,“太子爷在哪儿?在上书房还是在景仁宫?” 秦镜笑道,“姑姑真是关心咱们太子爷!太子爷才用了小食,在乾清宫,过会儿要练射箭呢,姑姑找太子爷有事?” 大梅搡了他一下,“你快把冯禄给我叫出来,我有要紧的事,耽搁了要出人命的。” 秦镜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道,“可是锦姑娘出了什么事?” 太子对锦书好,似乎是众所周知的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连连点头,“正是呢!你快去找冯禄,让他通传太子爷,锦书被太皇太后罚跪,在风口上着了凉,这会子烧得厉害,我上储秀宫请太医,那些太医一听是给锦书瞧病,一个个都撂挑子,我实在是没法子可想了,你和冯禄说,让他求太子爷,好歹派个人过去诊诊脉,这要是时候长了,把人给烧傻了可了不得!” 秦镜一迭声应了好几个哎,只道“你等着,我这就进去说去。” 大梅点点头,搓着手在甬道上来回踱步,心里计较,有太子爷出马,那些太医总不敢抗命了吧,这宫里真够没有人情味的,普通宫人生了病,要请个御医抓点药,真是比登天还难,小病小灾自己咬咬牙就挺过去了,要是得了大病,那就往北五所一丢,说是怕过了病气给主子,打发个苏拉给你瞧一瞧,抓个两帖药吃上一吃,好了就好了,要是死了就让家里人来收尸,祈份好的宫女尚且如此,锦书更不必谈了,大多数人都怕和她沾上边,怕将来万一有什么会连累自己。 说实话,其实刚开始她也是这么想的,可处了几天,发现那人真是不赖,脾气好,人本份,知道长短,说话轻声细语的带着谨慎,做事勤勤恳恳的,形容却又不卑不亢,就像在家时常玩的九连环,看着利落又叫人难琢磨,一起当差日子久了也就不拿她当外人了,苓子心眼儿好,还到处托人照应她,给她行方便,师傅做到这份上真够可以的了,不瞧别的,单瞧苓子的面子,既然自己闲着,总要叫她看了病吃了药才好安心。 不一会儿冯禄从乾清门里出来,手上捏着个瓷瓶,往她手里一塞,“这是寿药房新研的药,你拿回去用温水化开,先让锦姑娘用了,太子爷已经叫人往听差房去了,你先回去,御医马上就到,太子爷这会儿要练射箭走不开,等课完了就上锦姑娘榻榻里瞧她去。” 大梅道好,拿着药匆匆往西梢间去,推了门进屋,正看见锦书侧着身在哭,枕头上湿了一大片,她打了个突,探了探她的额头,只觉热得烫手,忙到桌前倒水化药,一面道,“你别哭,我这就给你吃药,你不知道,储秀宫那帮狗才都不愿意来,亏得有太子爷,他回头就派人来给你请脉。” 锦书擦了眼泪捂着被子不吭声,大梅扶起她,往她身上搭了衣裳,端过药来给她喝,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便绞帕子来替她擦脸,问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五章 昔年多病 冯禄没有随侍,屋里只来了太子一个人,锦书挣扎着坐起来,太子拿毡子卷成桶垫在她身后,安顿她坐定了方回身打开桌上的攒心食盒,端出了成窑的五彩盖盅,揭了盅盖吹上两口,一手抓出一只精致的捏丝戗金小盒递给她,笑道,“我来伺候你吃药,怕你嫌苦,盒子里是糖淹玫瑰果子,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锦书怔愣的看他,他有些腼腆,转开视线道,“发什么呆,快把药喝了。” 她捧着盅,看着里头满满的一碗药吞了吞口水,还没喝,只觉五脏庙翻腾,胃里抽搐着,嗓子眼里发紧,鼓了半天劲也没敢下口,苦着脸道,“再凉一凉吧!” “不成!”太子拿眼横她,“冷了更苦,你听话,要不先含上果脯,这样会好些,你要是不想叫我捏着鼻子往下灌,就利索点儿喝了,我可是师傅跟前告了假专程来瞧你的。” 锦书不满的嘟囔,“谁叫你瞧我来着。” 太子道,“听说你病了,我哪里还有心思练射箭?挽了半天弓,箭箭都脱靶子,师傅看我心不在焉就问我,我借口身上不好告了假,就上这儿来了,来了你还不待见我,真是天地良心!” 锦书心口突突直跳,太子猛然意识到了,一时面红耳赤,仓促的背过身去到桌旁坐下,只道“别磨蹭,横竖要喝的,不喝病怎么好得了呢!” 锦书心一横,一咬牙,直着脖子就把药咽了下去,药一下肚就反胃,连舌根都跟着苦,慌忙取淹果子含上,这才稍微好了一些,一静下来,太子那些话就开始在耳边回荡,搅得她心神不宁,又是忐忑又是恐惧,只盼着别叫她料中了,单是可怜她倒犹可,要是还有别的什么……她身上起了一层细栗,吓得不敢再往下想了。 太子作势干咳了声,脸上似笑非笑的,“我命人备肉干去了,上回秋弥我猎了两头鹿,叫尚膳间风干了好做脯,今儿才想起来,宫里小吃多,大多是甜食,你以前说要多吃些咸的才长力气,那些汤羹用起来不方便,不像肉干,拿个袋子在身上挂着,想吃就能吃的。” 锦书惨淡的歪了歪嘴角,心想皇后说得真没错,他虽然身量高,到底是个孩子,哪有做奴才的整天身上挂包肉干的,时不时的还像骡马似的嚼上两口,要让人看见了报给塔嬷嬷,那还不得腚上开花吗!犹豫了一下道,“多谢你来瞧我,下回就别来了,叫别人看着也不好,我是奴才,你是主子,主子该远着奴才才是,你这么没忌讳,就算是好意,到了别人嘴里恐怕要生闲话,要是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我没法子交待。” 太子脸色微变,不悦道,“我看谁敢乱嚼舌头!我一早就打发冯禄去布置了,西三所没人知道我来这儿,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顿了顿又道,“太皇太后怎么又罚你?” 锦书无力道,“我办错了事,自然要罚,别说是大错,就是迈错了一条腿都够喝一壶的,做奴才的不容易,太子爷永远都不会懂,您请回吧,在这儿时候久了要招是非,不光对我,对你也没好处。” 太子眉眼间倏然笼上了沉沉阴霾,“你怎么又撵我?上书房新近换了总师傅,体仁阁大学士海库什是出了名的刺儿头,每日卯正就要点卯到学,我如今请安都抽不出空来,要见你一面难得很,今儿总算和外谙达告了假,到这儿来没说上两句话你就赶我走?” 锦书窒了窒,搬开了毡子面朝墙壁躺下,闷声道,“那太子爷就恕我失礼了,奴才身子抱恙,太子爷请自便吧!” 太子突然顿悟,悔道,“我真是缺根筋,怎么忘了你还病着!你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听了这话,锦书的脸有些扭曲,这人真是个雷打不动的,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她一个大姑娘睡着,他在一边陪着,这不盐不酱的算怎么回事? 太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笑吟吟道,“你要什么只管和我说,要喝水我给你倒。” 锦书闷声不吭,忍了半天到底绷不住了,回过头道,“你就在这儿呆着吧,等回头走漏了风声,叫老佛爷再治我的罪,挨板子,杀头,这样你就快活了。” 太子张口结舌,很有些委屈,他只是想多和她亲近,不想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什么好都没落着,还招人埋怨,心里不受用了半天,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忍不住捂住嘴大咳,一时惊天动地翻江倒海,咳得连气儿都喘不上了,锦书大骇,忙下床扶他,又是拍背又是顺气,折腾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这是怎么了?”她悸栗栗的问,忽想起来,他原先就有不足之症,帝后生他时不过十四五岁,没长全的孩子哪能生孩子,所以太子小时候常犯咳嗽,大邺宫里的太医替他诊治过,说他心脉弱,恐怕活不过十八岁,皇帝是通医理的,倒不急,只是命他勤练布库好强身健体,她见到他时他晒得黑乎乎的,看上去也挺结实,本以为他总有些起色了,谁知竟还犯病。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六章 伤情荀倩 庆隆尊养匾砸坏了,没法修复了,这事整个后/宫都知道,那个当岔了差使的小宫女没了,像蒸发了似的消失的干干净净,春荣是宫女里的头儿,少不得连坐,冤枉又无奈的吃了一顿家法。掌事姑姑挨了打,脸上挂不住,跑到没人的地方咬着手绢哭了一通,哭完了还得回来当差,在太皇太后的暖榻旁侍立,后背抵着泥金百寿图围屏,那丝丝寒意穿透了老绿的褂子,直钻进骨头缝里去。 如今是早春,阖宫的地炕已经封了,慈宁宫西偏殿的四角供上了炭盆,春荣取了大狼皮褥子给太皇太后搭在腿上,道,“天才亮,老祖宗仔细受凉。” 太皇太后让塔嬷嬷推了窗屉子,打眼一看,春日的雾连着天上的云,灰蒙蒙的一片。 不知哪里不顺心,长长叹了口气,殿里的人皆一凛,把头垂得更低。太皇太后转眼看春荣,那丫头肿着两个眼泡,就是打了粉也遮不住,原本哭丧着脸在慈宁宫是犯忌讳的,念在她值夜辛苦,又无端惹了这无妄之灾,白受了皮肉之苦,便也不和她计较,只道,“你还委屈上了?那匾要是个平常物件,砸坏就砸坏了,可那是皇帝亲提的字,是我六十大寿上特地命人裱了送来的,是他的一片孝心,你没有好好调理下头的人,就是你的不是,要是下回不想挨藤条,就给我看紧了那些惹祸精。” 春荣忙跪下磕头,纵然再委屈也不能在太皇太后面前上脸子,老祖宗算是顾念她的,要是按着罪论,自己也要痛打一顿撵出宫去的。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一说谁家闺女在宫里犯了事给赶出来了,那可是丢尽了三四代的老脸,甭说图往后找好人家了,连着父母亲戚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这辈子还没活明白呢,就算完了,要嫁人,要么是净身师,要么是屠户,不是干损阴德行当的,人家都不要你,齐头整脸门第好的谁讨不着老婆?也只有那些杀猪宰羊,骟人骟马的愿意和你凑合过日子。 春荣的头磕得咚咚响,边磕头边道,“老祖宗菩萨心肠,奴才嘴笨,可心里都知道,老祖宗是疼奴才的,谢谢老祖宗还把奴才留在慈宁宫,奴才一定更尽心的伺候老祖宗,报答老祖宗的大恩。”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起来吧,以后紧着点心就行了。” 小宫女在太皇太后榻前铺排开油布,司浴的绿芜搬着银盆进来,放下请了个双安,“老祖宗吉祥,是时候浴足了,太医院进了新帖子,往木瓜里另添了两味药,给老祖宗活血暖膝的。” 春荣半蹲下给太皇太后褪了鞋袜,把两只脚抱进盆里,绿芜替下她,使了手法开始仔细的揉捏穴位。自打上回锦书提起来要给太皇太后泡药浴,太皇太后一试之下大觉有用,后来就命太医院研究浴足的帖子,于是就有了三伏天用杭菊花引,三九天用温木瓜汤引,这些天来太皇太后精神头强了很多,一泡脚就念叨好,再喝上一盏建莲红枣汤,安详和乐得神仙一样。 泡足要用上两柱香的时候,等药性都渗透进肌理里去才算完,直把太皇太后的双脚泡得绵软了,再使两条用金线锁了万字不到头花边的绵巾子裹住脚,点揉脚心上的涌泉穴,春荣给尚衣的宫女使个眼色,那宫女用大红漆盘托着一双厚绵纱袜子来,单膝跪下给太皇太后穿上,太皇太后照例把两只脚比齐,要看一看袜子上的线和鞋口是不是对准了,可一入眼不是平常憨蠢的一道线,竟是有人在上头绣了牡丹和一对小小的蝶,针脚平整,绣功也极好,这花开富贵绣得栩栩如生,称着壽字纹的缎面鞋帮,果然是讨喜得很。 太皇太后和煦的笑起来,“真是好看,是哪个丫头想起来的?人都说三十丢红,四十丢绿,我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在脚上扮俏,让人看了岂不笑话。” 话虽这样说,到底是喜欢的,乐滋滋的看了又看,但凡是女人,凭他多大年纪,心底里总是爱些花啊粉的,这个大家都明白,就是要给后辈的儿媳妇,姑娘们留份儿,偶尔的扮上一扮也不为过。 塔嬷嬷也凑过来看,笑道,“在脚上,没谁看得见,就好比被窝里穿花衣裳,自己知道就是了。我瞧这种灵巧的心思,也只有那位想得出来了。” “那位”指的就是锦书,太皇太后眼里有种看不透的神色,停了会儿才道,“锦书和她姑姑真是像,一样的细心敞亮,明治皇帝虽然荒唐,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太皇太后很少提起她的嫡媳,宫女们是大英开国后才进宫的,并没有见过先帝爷的原配,只知道她是大邺的长公主,是明治皇帝的胞妹,当时的先帝爷是南苑国的王,姬妾不少,却没有嫡妻,皇帝就把合德帝姬指给了他,婚后两人甚是恩爱,先帝爷几乎为她废除了后宫,可惜合德帝姬没有生养,先帝爷的子嗣不多,只生了当今圣上和庄亲王两个儿子,剩...-->>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七章 寒沙浅流 两人正说笑着,隐隐听见宫门外有击掌声,不一会儿出廊下就有齐整的问吉祥传来,塔嬷嬷扶太皇太后坐好,捋平了紫羚褂的下沿,走到门前打起了葱绿洒花软帘。 皇帝穿着盘金彩绣的常服,外面罩了件狐皮的坎肩,石青的缎子映衬得脸色愈发的白皙,走到罗汉榻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了。”太皇太后和蔼地笑,指了旁边的楠木圈椅道,“快坐吧!这两天不是让你歇着吗,怎么又来了?” 皇帝道,“平时政务多,太和殿养心殿的两头忙,一时歇下来了真有些不习惯,横竖是闲着,就想着来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道,“我知道你是听见了风声才来的,是不是?” 皇帝极难得的露了个笑脸,“什么都瞒不过老祖宗的法眼!孙儿听说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惹得皇祖母动怒了,想来劝劝皇祖母,匾既然砸了也没法子,该当它就是要被替下来的,皇祖母要是喜欢,孙儿再写一幅就是了。” 太皇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道,“不是这么说的,再写一幅难是不难,只不过糟蹋了你当初的一片孝心。” 皇帝道,“那皇祖母就再让孙儿行一次孝吧!” 随即吩咐李玉贵备文房来,铺排开内造的泥云龙笺,提起乌木镶金的狼毫,饱蘸浓墨,御笔一挥,宝禄骈禧四个大字一蹴而就。 太皇太后近前看,只见墨迹清俊秀拔,笔势绵绵不断,便笑着称赞道,“皇帝的书法是愈发的精进了,可见学业一日都没有松懈。” 崔贵祥躬身请走那幅字,苓子上前撤下文房,皇帝看了她一眼,一面应道,“孙儿遵循祖训,从不敢倦怠。皇祖母快消消气吧,要是伤着了身子可不值当。昨儿老祖宗差人送来的豌豆黄孙儿尝了,不在节气上,吃着也新鲜,慈宁宫的后厨上真是藏龙卧虎。” 太皇太后喜道,“可不!那都是塔都调理得好,时常叫他们变着花样的给我做吃食,就想哄着我多吃一些。”又问,“你近来胃口可好?那日大宴上我瞧你吃什么都恹恹的,年纪轻轻的,吃得还不及我一个老婆子多。” 皇帝的手端正的搁在膝头上,外面的雾散了,窗口的日光照进来,满殿都是跳跃的金黄,映在他肩头的日月和华虫祥纹上,威严而庄重。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他手指微动了动,只说,“大宴前用了些点心垫底儿,边看折子边吃,不想吃了个八分饱,等大宴开席时竟吃不下了。” 太皇太后无奈道,“你呀,都做了皇帝,还和孩子似的。”又转脸对李玉贵道,“你在跟前伺候着,怎么也不提点提点?” 李玉贵知道太皇太后并不当真怪罪,便觍着脸道,“哎哟,我的老祖宗!借奴才一百个胆儿奴才也不敢啊,万岁爷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我这么没眼色的冒冒失失打断了,坏了万岁爷的雅兴,那奴才就该被活剐了。” 太皇太后笑道,“倒也是,是没法子怪罪你,不过皇帝身边怎么没有茶水上的人随侍,这点可就是你大总管的失职了。” 皇帝蓦然抬起头来,面上虽然还是很淡漠,眼神却晃了晃,直看向李玉贵去,李玉贵诚惶诚恐跪了下来,颤声道,“原本是带了的,不想那丫头走得匆忙,忘了带上斟壶,重又折回去拿的。” 太皇太后的掐丝点翠护甲骤然划过玻璃炕桌的桌面,吱的一声,尖锐得几乎穿透人的耳膜,直撞在心上去,李玉贵叫苦不迭,暗惊出一头冷汗来。 前一瞬还笑吟吟的太皇太后刹时沉下了脸子,“莫说是在御前当差,就是外头做小买卖的也知道出摊要带上家伙什,她吃什么饭当什么差?怎么连伺候用的东西都忘了?天家讲究四平八稳,御前的人更要尽心,皇帝要用茶,没有现成的侯着,还要叫人仓促备了壶盏来,这像什么话!” 李玉贵额上的汗涔涔而下,一迭声道,“奴才已经处置了那个宫女,打了把子,充到掖庭做杂役去了,请老祖宗息怒。” 皇帝敛声道。“孙儿失仪,请皇祖母责罚。” 太皇太后叹道,“你没什么错,是伺候的人不周到,既然当不好差,那就要重罚。” 皇帝应个是,心里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天子哪里有错的时候,有了什么差迟都是下面的奴才没办好,打板子,充军,杀头,皇帝的过错要底下的人来承担,做皇帝的不能随心所欲,要万分的自律,要维护国体,不喜欢的人也就罢了,倘或喜欢谁,不是御前的人,随意的亲近也是绝对不能够的。那天召锦书进茶的事太皇太后已经知道了,寻不着锦书的错处,又不好责怪皇帝,自然要拿个人作筏子以示惩戒,警告皇帝什么是做不得的。皇帝是聪明人,一点就透,面上不动声色,心下早就有了计较。 太皇太后估摸着自己的用意皇帝领会了,也不在这点上纠缠了,转而叫人呈了螃蟹馅小饺儿上来给皇帝,又问,“亭哥儿什么时候回京,走了大半年了,可有消息?” 皇帝手里的银匙在碗里慢慢搅动,停了停,想起了那...-->>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八章 兰舟容与 皇帝闲庭信步,走得不急不慢。顺子在边上打着伞一路尾随,渐至揽胜门,进了园子,满目的松柏梧桐,郁郁葱葱。园里花草树木养护得好,很多古木是前朝留下来的,至今也不知有了多少个年头。春天新芽发起来,愈发高壮挺拔,亭亭如盖。 皇帝驻足观望片刻,复往南去。南面有个矩形的大水池,一座汉白玉石桥横跨在池子上,桥上建了座临溪亭,皇帝每趟来逛园子就爱往那儿去。池子里有锦鲤,是各宫太妃嫔们放生的,养在里头不论多久都不许捕。那些老鱼日渐多起来,春日里逢着好天气就浮上来晒太阳,笃悠悠,慢吞吞,就和人上了年纪一样,绕着大钱似的浮萍一圈一圈地游。老鱼经验丰富,它们知道哪儿风水最好,总是占着先机。碰上有人洒食儿,就一窝蜂地来抢,抢完了吃够了,仍旧摇着巴该干吗干吗,剩下些年轻的,摸不着门道没吃上的,还傻张着嘴探出水面来。 皇帝倚着桥栏杆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又调转视线瞥顺子。顺子是还没长开的小子,傻愣愣地也盯着池子里瞧,突然发现皇帝收回了身子,连忙敛神站好,加着小心问:“万岁爷,奴才让园里人备些茶点过来吧!” 皇帝说不用,扶着围栏问:“你进慈宁宫当差几年了?” 顺子躬身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十岁进宫,头里在乾东五所当差,十二岁拨到慈宁宫去的,在慈宁宫当了四年的差。” 皇帝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不再说话,临溪亭廊下挂着两只带节对缝的京笼,笼里各养了一只五彩小鹦鹉,突然哼哼哈哈地唱起了一段《逍遥津》,鸟声鸟气,细听还真有那么点意思。皇帝跟着打起拍节,听完了一段笑道:“这鸟养得不错。” 顺子对着远处山石旁听差的总管比划,手势大抵是说“万岁爷夸你呢,说你差当得好”。总管知道皇帝的脾气,不传召不敢近前来,只对着临溪亭遥遥行大礼叩拜。 顺子道:“奴才先前听路谙达说,年下两广总督敬献了一对上品的蓝靛颏,会学黎鸟叫,还会学蝈蝈学纺织娘,学什么像什么,奴才让人拿来给万岁爷瞧瞧?” 皇帝想起了那种鸟,小时候敦敬皇贵妃送过他一只。可惜后来他随皇考入军中,不知太后养的白猫怎么打开了鸟笼子,那只蓝靛颌就进了猫肚子里。他因此难过了好一阵子,没过几天皇贵妃也薨了,打那时候起他就再也不养蓝靛颏了。 顺子不知其中缘故,只看见皇帝攒着眉,面上甚是不快。当下心头一凛,噤声再不言语,吸着干瘪的肚皮站着,脑袋低垂着,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皇帝走出凉亭沿出廊踱步,春日里的微风轻拂,吹得枝头的树叶飒飒地响,吹动了腰间的宫制四合如意香囊上的攒花结长穗,一丝一缕地飞扬起来。皇帝负手而立向北眺望,颀长的身形立得笔直,十二团龙的常服并红绒结顶台冠,宝相庄严不容侵犯。 顺子看得出皇帝有心事,前头他师傅也嘱咐了,找个时候说一说锦书的情况,可万岁爷不开口,给了话头子也不接,他要是贸贸然提起来,万一惹得主子不高兴,这后果谁也担待不起。这位可不是常人,是万乘之尊,在他面前哪里有奴才说话的份。做奴才的招子要放亮,万岁爷高兴时候献个媚讨个巧的不无不可,可万岁爷要清净时你随意聒噪,那就是活得不耐烦了!顺子深谙此道,所以缄口不语,只在后面离了一丈远悄声跟着,绝不扰了万岁爷的雅兴。 皇帝在池沿上站了会儿,忽而启唇道:“今天锦书怎么没在老佛爷跟前当差?” 亏得顺子耳朵好,否则真以为自己听错了。稍一愣立马回过味来,万岁爷憋了这么久,到底是憋不住了。忙顺着竿子爬,回道:“奴才听苓子说,昨儿锦书在风口上受了凉,下半晌就开始发热。请太医开了方子,原说已经好了大半,谁知半夜里又发作,说了一宿的胡话,这会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皇帝一听寒了脸,“她倒娇贵,跪了一个时辰就病了?你打发人去西梢间瞧瞧,看现在怎么样了。” 顺子诺诺称是,边走边窃笑,万岁爷嘴上厉害,连人家的下处都打听清楚了。锦书时来运转,果然有福之人不用愁。先是太子爷记挂,现在连万岁爷都上了心,这一来二去的,将来肯定有出息。权且不论心里受不受用,好歹日子过得去。不必整天看主子脸色,动不动罚跪吃藤条,这也就够了。 &n...-->>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二十九章 著人滋味 皇帝还在游廊下,不知哪里来的好兴致,一手插着腰,一手托着鸟笼子。往池子前一站,嘴里吹着哨子逗逗鸟,瞧着就像在旗的大爷早晨起来遛鸟,大马金刀立在闹市口的架势。 李玉贵很久没见过皇帝这么松快了,往笼子里一看,那鸟不是鹦鹉,不是画眉,也不是蓝靛颏,是只鸽子。 顺子直挠头皮,真没见过鸽子养在鸟笼子里的。皇帝拿眼瞄他,知道他不明白,慢条斯理地解说:“这鸽子叫紫环,前胸带闪,瞧这翅膀上的翎,左七右八,那是极品,全北京找不出第二只来。水声打得没话说,平时要喝燕窝泡的水,吃精粮,很难伺候。” 李玉贵御前当了六年差,只知道皇帝勤政,很少玩这些玩意儿,没想到还会给鸽子相面。当即忙恭维道:“万岁爷真有学问,天下就没有咱们主子不知道的事儿。” 皇帝乜他一眼,就烦他拍马屁,转手把笼子递给了旁边的园子总管。小太监托着银盆来给他净手,他略洗了洗,拿帕子掖了水渍,垂着眼皮问顺子:“差当得怎么样了?” 顺子打了千道:“回万岁爷的话,锦姑娘大安了,热都退了。” 李玉贵躬着身回禀,“锦书这会子在西暖阁候驾呢,说万岁爷打发人去瞧她万不敢当,要给万岁爷磕头谢恩。” 皇帝手上动作一顿,转眼打量李玉贵,心道什么磕头谢恩,一定又是这狗奴才的主意!这群人平常闲着就琢磨主子的心思,嘴上不敢妄揣圣意,脑子转得比陀螺还快,虽然可恶,有时却也撞到人心坎上来。皇帝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只板着脸对李玉贵道:“朕看你后脖子离了缝了,早晚是个上菜市口的料。” 李玉贵并无怯意,怕的是嘴上不说,一个眼色下去就要了人小命。既然狠话说出了口,反倒不必担心真要挨刀了,便觍脸道:“奴才不怕死,只要伺候好了万岁爷,就是叫奴才脑袋搬家也是奴才的荣耀。” 皇帝不搭理他,手上的帕子一扔,边走边道:“从哪条道上走的?” 李玉贵这么多年的差当下来,练得比黄皮子还精,就好露个脸,卖弄聪明。皇帝一问,他知道这趟的差使是办下来了,连忙哈着腰回话,“锦姑娘大病初愈招不得风,奴才派了个二人抬过去,是从寿安门前过的。” 皇帝不说话,脚下步子稍稍加快了一些,但并不急躁,仍是从从容容的。行至长信门上了肩舆,太监唱个“起驾”,抬辇的太监稳稳调个头,一路浩浩荡荡往乾清门而去。 日头斜照过窗屉上的竹帘,斑斑驳驳的光影打在镜子似的地面上。风吹动了帘子,那亮点也随着悠悠地轻颤,忽远忽近,忽明忽暗。 西暖阁里一室静谧,锦书在垂花门边站着,视线落在花梨佛手架捧着的戗金宣窑鱼缸上。缸里养了两条大正三色小锦鲤,缸的正中央放了块精雕的石头,石头雕成了一条瘦长的渔船,船头上坐着一个垂钓的老翁,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和缸底悠哉的这两尾锦鲤相映成趣。 她才退热不久,身上还有些虚,时候站久了脑子都木了。浑浑噩噩间思量起李总管的话来,皇帝打发人来问是天大的福气,叫她不要和福气过不去,一定要到乾清宫来当面给万岁爷磕头谢恩,方是做奴才的懂事。她被他一套接一套说得头昏脑涨,心想时运不济,逃也逃不掉,只有抱着胳膊忍一忍。于是梳头净脸到了这里,可皇帝却又不在。到现在想一想,她病不病和皇帝有什么关系,他干什么要差人来问,真真百思不得其解。 这屋里都是御用的东西,半分动不得,不能靠,更不能坐。春日里总犯春困,来前又吃了苏拉送的药,这会子背上正发汗。锦书抽了帕子掖额头和鬓角,心里琢磨皇帝要是现在回来,她这副狼狈样子岂不御前失仪?正忐忑时,遥遥有击掌声传来,她敛了敛神,忙随当值的太监宫女往正殿接驾。 做奴才的是不能在主子面前抬眼的,更不能和主子对视。锦书深深地肃下去,只看见一双绣满金龙的麂皮靴子打面前经过,未作停留,直接朝西暖阁里去了。她才要舒口气,后面又来一双粉底皂靴,靴子稍一顿,立时感觉袖子上被扯了一下。锦书抬头看,李玉贵对着她使个眼色,手指在身侧偷偷勾了勾,是让她近前问安呢!她虽不明白他的用意,却也不得不照他说的做。 其实她总觉得皇帝应该是不待见她的,前朝帝姬还活在宫里,简直就是多余。李玉贵出于什么考虑把她往皇帝跟前凑不得而知,非要想透彻了,无非就是皇帝还指望从她这里得到永昼的消息吧! 她的唇角...-->>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章 壅培未就 锦书恭敬道,“回万岁爷的话,我师傅二月打头就出去了。” 皇帝合上折子,锦书忙上前取没批的替换下来,把批阅过的收进盒子里,复又退得远远的,垂首侍立。 皇帝不急着看奏章,搁下笔,若有所思,“太皇太后侍烟上还有谁?” 锦书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不好问,只得应道,“得力的原就只有我师傅,平常要是有什么顾念不上的,还有荣姑姑替着,等下月我师傅一走,侍烟上正经就奴才一个人了。” 皇帝半晌没说话,又执了笔批军机处的折子,或者是军务上没有棘手的麻烦事,一连两本下来勾批得游刃有余。 座地的大薰炉里点着苏合香,暖阁里窗户紧闭,门上又挂着闪缎闱幔,一室内没有半丝的风流动。那个薰炉子是鎏金的貔貅样式,貔貅的嘴大张着,一直咧到耳朵根,又像在笑,又像在恼,塔子燃烧的烟就从那张大嘴里冲出来,笔直的一缕袅袅往上升腾,等触到了屋顶上的五爪金龙再四下翻滚开,看着很是得趣。 锦书换折子换得勤快,走道不直着走,故意往那座香炉偏过去,衣角带动出风来,然后就拿眼角偷偷的瞄,看有没有把那缕烟刮散了,不论散或不散,总归回到先前听差的地方,静站一会,等再要收换折子时,塔子烧出新的烟也续上了,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她满以为别人发现不了她给自己找的那点小乐子,其实皇帝眼睛尖,早就瞧在了眼里,一边作势批折子,一边浅浅勾出一笑来,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么无聊的的事情还玩得那么欢实,换了自己,恐怕都不屑一顾。 不经意的打量了她一眼,大概是大病初愈的缘故,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看得出是强打了精神在他跟前伺候的,便问,“可大好了?” 锦书收回心思,肃了肃道,“谢万岁爷垂询,奴才都好了。” 皇帝复又低头看折子,顿了顿慢慢的说,“今年往热河,你也一道去吧!太皇太后离不了你。” 锦书打了个愣,万没想道他会说这样的话,自己这辈子竟还有出宫的机会!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把外头的世界憧憬了个遍,她生在京里,却没到紫禁城外见识过,自打她出生后大邺内忧外患就没断过,热河避暑不是小事,要动用车马人力,大臣护军要随扈,一开拔浩浩荡荡,光车队就要几十里,等于是把整个朝廷都搬到热河去了,大邺国库空虚,穷得底儿掉,哪里动得起!说来真可悲,避暑山庄是大邺先祖开国后建的,她是大邺的帝姬,头回上热河却要跟着篡位的逆臣去,这算哪门子的恩典? 皇帝见她面上并无喜色,只一福,不冷不热的谢了个恩,也不甚在意,只要她一道去就成了,外头不像宫里,规矩松散些,人舒服了,没那么一板一眼,心也软乎些,就变得好说话,更容易亲近。 皇帝有他自己的打算,这些年八成把她憋坏了,以前她在掖亭呆着,他想不起来也就罢了,眼下她到了慈宁宫,又当这份差使,太皇太后烟瘾儿大,不得敬烟的人,既然跟前没旁的人替,带上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皇帝心情愉悦,折子也不批了,倒着往边上一扣,对锦书道,“取宣纸来。” 暖阁西南角的大案上有裁好备用的承德宣纸,锦书忙请了纸,拿如意镇好,皇帝换了狼毫在砚台里蘸饱朱砂,锦书却行退后,站得远,也不知他写了什么,只看走笔生花,洋洋洒洒如流水,等写完了招呼她去看,她迟疑着上前,那贡纸御笔写的是一篇钻牛犄角似的宝塔诗-- 天下文章属三江,三江文章属敝乡。 敝乡文章属舍弟,舍弟向我学文章。 皇帝也不笑,面无表情的问,“怎么样?” 锦书一躬身,“万岁爷天下第一。”心里嘀咕,这人真是自大得没救了,就是不写这首诗来标榜自己,他也是天底下的独一份,谁敢有什么异议,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拿脑袋耍着玩。 皇帝嘴角扭了扭,看着不太满意的样子,“就这样?” 锦书了悟,做皇帝的就爱听人夸,光说他天下第一还不够,于是想了想道,“万岁爷才思敏捷,锦绣文章,万岁之书,雅俗共赏,帝中第一。” 皇帝坐下来,盯着那首“帝中第一”的歪诗闷声笑起来。 锦书提心吊胆,皇帝向来喜怒无常,要是哪句话说岔了不入他的耳,回头又该整治她了。心里直打鼓,就偷眼觑他,这一看不由有些怔,皇帝笑得很好看,眉眼舒展,里头含着千山万水似的,可惜就连开怀时都是极矜持的,只抿着嘴笑,瞧不出他有多高兴,这样的一张脸天生叫人觉得远,不论做什么表情都不够生动,美则美矣,却透出刻骨的寒冷。 常听宫女太监们私下里谈起,皇帝跟前的人再尽心,怎么舍生忘死的伺候他,和他再近,他的心事从不透露半点,宫里的人背后常说,万岁爷的心比海还深,真是一点也不假,连笑都不会咧嘴的人,谁也走不近他,莫说是手底下的奴才,就是太皇太后、皇太后,恐怕也不能和他敞开了说话。 皇帝笑够了,搁下笔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一章 一帘风絮 “二人抬”还照原路返回,因着有陈六在,顺子有话也不方便直说,把锦书送回榻榻里的路上嘱咐,“别叫人知道你今儿见了万岁爷了,既然什么事儿也没有,就当做了个梦,全忘了才好。” 锦书点头道,“我明白,可宫里人多,难保别人不知道,就怕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要是问起,我可怎么回话呢?” 顺子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太皇太后问起就说万岁爷叫你过去问话,没别的事儿。你啊,真是个倔脾气!有高枝不攀,非在慈宁宫当这种戳脚子的碎差,何苦来呢。” 锦书抿着嘴笑了笑,顺子是河间人,少有的一腔子热血,是个有话就说的。北方人管东西竖起来叫戳起来,宫女和太监不一样,太监下了差就上听差房侯着,宫女当差得没白天没黑夜的站着,就跟钉在地上似的,所以太监们背后都管她们叫“戳脚子”。 顺子又说,“明儿迎财神,宫里的太妃和小主们要聚在一块儿热闹,又该听戏了。你在慈宁宫时候不长,还没尝着味儿,苓子她们一提听戏就浑身打哆嗦,大庭广众下得笔管条直的站着,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伺候是小事,站规矩难,你就看着吧,有你腰酸背痛的时候。” 主子最高兴的事,通常是奴才们最受累的差使,可又有什么办法,既然是奴才,就得守好本分,主子高兴你就跟着笑,有眼泪往肚子里咽,谁都是这样。 顺子想了想,出了个主意,“我瞧你明儿接着告假吧,就说没好利索,得再养上一天。” 锦书摇了摇头,“那也太缺德了,是我的差事告了假,叫谁替我?谁也不愿意在那儿站上几个时辰,人心都一样,我自己该当的,不麻烦别人。” 顺子在前头抬轿子回不了头,心里只顾叹,死心眼子,犟得没边儿!不过倒是个实在人,不占人便宜,干不出眼里没师傅的事儿。这回要细论起来,倒还挺佩服她的,吃了那么多的苦,腰杆子还是挺得直直的,人说英雄不为三斗米折腰,她还真是这么回事!人在屋檐下,低头是难免的,可她有原则,恨就是恨,不因为人家给点小恩小惠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人家丢根骨头就狗颠儿的贴上去,该怎么还是怎么。话说回来,谁家也没被灭过门,她心里的苦谁能知道,不过是闲人看大戏似的眼光,拿嘴说别人不累,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里头的滋味,爹妈自尽了,兄弟死绝了,就剩自己一个人,还稀图什么? 顺子嘴角往下直耷拉,锦书这后半辈子堪忧,困在宫里出不去,又不肯和皇帝扯在一起,再过个三五年就成老姑娘了,慈宁宫里呆不了一生一世,撑死了等太皇太后殡天,然后再送回掖庭去,像那些老嬷嬷一样在永巷里默默活着,等“老了”,光着来精着去,最多带上个把徒弟,临了到内务府领上八块板,求个黄土不盖脸,也就完了。 可悲可叹!顺子从锦书身上想到了自己,脑子立马转起来,往后可不能闷吃糊涂睡了,穷太监百年后进恩济庄,恐怕连坟头都排不上号,也别指望吃供奉了。还有就是父精/母血不可弃,身上割下来的肉还在净身师家房梁上的升里放着呢,不使劲的攒钱,拿什么去赎?缺了的东西不要回来,将来下葬不能进祖坟,都不配埋在父母的脚底下。 春寒料峭,迎面一阵风吹过来,鼻子呛得直发酸,顺子想起了家里的爹妈。他们老家那片是个低洼地带,十年九涝,朝廷拨款拨粮,又是治水又是赈灾,却是怎么治都治不好,一到夏天就发涝,子牙河里的水都往岸上跑,淹地淹庄稼不算还淹人。头几年家里还常托人捎话,这两年没信儿了,这会子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脑子里胡乱想了一遍,二人抬也到了西三所,轿子枴个弯上了甬道,没走两步看见梢间门前站了个宫女,手里挎着个包袱,探着头往院子里看,像是在等人,不是慈宁宫的,看着眼生,顺子一面落了轿,一面哎了声,问,“哪个宫的?找谁?” 那宫女回道,“我是储秀宫惠嫔娘娘跟前当差的,来找慈宁宫敬烟的锦书。” 锦书恰巧下轿,听了忙抬起头来,细看竟是荔枝来了,便匆匆迎上去,亲亲热热抓着荔枝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荔枝见她是从“二人抬”上下来的颇觉意外,奇道,“这些日子没见你,你倒升发了,还坐上轿子了?下回我再来,岂不是要看见你坐辇了!” 顺子想起来上回陪锦书回掖庭拿铺盖卷见过这宫女,原来是熟人,便岔了嘴笑道,“姑姑不记得我了?年下我还去过你们园子呢!” 荔枝稍一顿方忆起来,点头道,“可不是,一时竟没认出来!是顺子吧?你眼下在哪儿高就?” 顺子贫道,“姑姑真把我放在心上!我拨到万岁爷跟前当差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二章 丁宁深意 锦书道,“正是这个理呢!好歹在一块儿那么久,她病得那样没人管她,只有咱们上心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挪出去,真要到了北五所,小命也就交待了。”说着,自己眼前一阵金星乱蹿,忙撑住脑袋歇了歇,喘上两口气,耳朵里嗡嗡的,半天才缓过劲来。 荔枝看她脸色泛黄,也像是病着的样子,方问,“你这是怎么了?身上也不好?” 锦书道,“昨儿受了凉,发一晚上的热,这会子烧退了,只是没好利索。” 荔枝略迟疑,便问,“你才刚是打哪儿来?怎么还坐上二人抬了?” 锦书也不知怎么回她好,要说乾清宫总管太监打发轿子抬她上西暖阁给皇帝请安谢恩的,这话谁听了谁不信,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李玉贵这么做的用意,顺子那里没正经说上话,他先前那几句云山雾罩的,更叫她摸不着头脑。 荔枝追着问,“可是太子爷叫人来抬你的?据我说,要是太子爷真对你有意,你就是跟了他也没什么,眼下这境况也没别的出路了,有些东西该忘就忘吧,如今是拿捏在人家手上,生死存亡只消他一句话,你梗着后脖子也无用,人说大丈夫审时度势,国仇也罢,家恨也罢,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活在宫中,出去又无望,难不成一个人到老?还是将来像那些绣工似的,随便找个假老公搭伙过日子?” 锦书不愿意和她说这些,说多了伤心又伤神,忙岔开话题,道,“绣工又不是秀女,怎么要和太监搭伙?” 荔枝摇头道,“要不怎么说这宫里都是苦命人呢!那些绣工好多是地方上送来的,就因为手巧绣的东西好,只能长期的留在宫里,没有回乡的日子,眼看着红颜渐老,出嫁无成,为了头疼脑热时有个伴,只好和太监并度了。” 锦书靠着桌沿,把脸埋在臂弯里,半天没吱声,过了会儿才道,“天底下就没有比宫女子更苦的了,不人不鬼的活着,差事多规矩重,不知多早晚才是个头。” 荔枝怅然一叹,“且熬着吧,等熬出油来也就超生啦。有时候我想,春桃要有造化,挪到北五所去就不死不活的吊着口气儿,内务府划了名字叫家里来接了,那时候就解脱了。” 锦书一径苦笑,“哪里来这么好的事儿,不到断气眼巴前,怎么会让家里来领人!” 说起春桃的病来荔枝有些后怕,“她真是病得不成了,半夜里睁着眼睛不睡觉,满嘴胡言乱语,要车要马的,别提有多吓人了!我和木兮一听她喊就肝胆俱裂,要不是瞧着以前的情分,谁受这个罪啊,白天夜里的当差,回来还不得安置。要说木兮真是个好样的,她看春桃那儿离不得人,就求姑姑排她上夜,晚上伺候主子,白天回榻榻里伺候春桃,一句苦都没叫,以前我还说她性子面,现在看来是冤枉她了。” 锦书应道,“也只有要好的小姐妹才能这么义气了,人都说宫里勾心斗角的多,亏得咱们都是直脾气,抱成一团相互照顾,方能平平安安的。” 荔枝看着锦书,嘴唇动了动,本想和她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又怕惹她伤心,只得忍住了。其实她知道她在太皇太后跟前当差有多不易,平常的小主已经够难伺候了,更别提这后|宫里位份最高的人了,因着锦书尴尬的身份,必然诸多刁难,锦书要强,受了委屈也不吭声,听说昨儿又罚跪了,这一来二去的,就是荒地里的草,也经不起没完没了的折腾啊! 锦书早习惯了架在火上烤的日子,也不觉有什么苦可诉的,只淡淡的笑,“你先托贵喜,他要是能办了最好,要是不能,我再求求我师傅,她干爸爸是给太皇太后梳头的,天天出宫外宿。虽说托他十有八九能成,可人家办事定然不收钱,况且也有了点儿岁数,上了年纪更要远着鬼神,找他就是难为人家,叫人家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倒不如花点钱心安理得。” 荔枝道好,朝外头看了看,日头像是没有了,天也有些阴沉,忙拎了包袱起身,“怕是要下雨了,我得回储秀宫去了,这就走了,你万事小心些,要是得了空就回来瞧瞧。” 锦书应了,直把她送上夹道,再三嘱咐,“成不成的,好歹让人带个信儿给我。” “知道了。”荔枝边走边回手,“进去吧,才大安的,别又招了风。” 天上零星飘起了雨,锦书抬头看,朱红的宫墙,明黄的琉璃瓦,映着惨淡的天色,说不出的压抑沉闷,穿堂风尤其的大,才站了一会儿就寒浸浸的直往肉里钻,抱了抱胳膊转身回下处去,之前在西暖阁出了汗,贴身的中衣湿了,晤了这半天还没干,风一吹都沾在背上,冻得直打哆嗦。忙翻出衣裳替换上,脑袋晕乎乎的像是又不济了,复又上炕躺着,只是翻来覆去一味地睡不着,越躺着越糊涂,索性坐起来改春袍子。 引了线刚要落针,门上的铜搭扣响了一声,春荣推门进来,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见她做针线,便笑道,“这是怎么,不好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三章 无情有思 锦书霎时面红耳赤,她这么直剌剌一问,心里大觉不快,只道,“姑姑快别说笑了,什么临幸不临幸的,我是个奴才,只按着主子吩咐的做,万岁爷要问话,左不过洗干净耳朵听训斥,圣驾面前断不敢有别的念头。” 春荣见她一径推诿,到底有些不受用,便寒着脸道,“是我多管闲事了,别人的事儿我跟着瞎操心,可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你也别多心,我没想害人,也不是老佛爷派来的细作,你这么防着我也是该的,人心隔肚皮,是要谨慎些才好。” 锦书一计较又觉自己说话过了些,春荣原不是爱在人背后嚼舌头的人,自己一时意气用事,倒把她给得罪了,登时悔得肠子都绿了,往后在一处当差,这要是有了芥蒂,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那可怎么好!忙拉了她的手愧道,“好姑姑,你可千万别恼我,我是心里着急才这么说的。你也知道我的身世,我和宫里旁的宫女不同,是下三等的奴才,平时夹着尾巴做人,唯恐到人前来,最好主子们都看不见我便是烧了高香了,别人紧着攀高枝,我是恨不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太子爷也好,万岁爷也好,我绝不愿意和这二位主子爷扯上关系,今天拿二人抬来抬我是李谙达的意思,并不是万岁爷的指派。” 春荣听她这么说也消了气,只心道真是个榆木做的脑袋!李玉贵是乾清宫的总管太监,算盘拨得生花,简直就是个修炼成精的!要不是咂出了点味道来,或是得了万岁爷的示下,绝不能在个宫女身上下功夫!后/宫里能够有代步的,少说也得贵嫔以上,李玉贵成天和敬事房的掌事混在一起,怎么连这种宫规都不知道?万岁爷传宫女问话什么时候让拿轿子抬了?怪道太皇太后听到消息之后脸色都变了,也的确是不合常理。 “你啊,当真是个傻子。”春荣叹道,“我还想着,你要是伺候过万岁爷了,我就找个时机和老祖宗说去,老祖宗讲人情,自然高看你一眼,就算晋不了你的位份,往后也不会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故意为难你了。” 锦书憋红着脸,呐呐道,“可我真没伺候万岁爷啊,我光在西暖阁里磨墨来着,万岁爷也不待见我,最后把我给哄出来了。” 春荣看着她,点头道,“既然没有,那是最好。你是聪明人,好些话咱们也不便说明了,我和你想的一样,能远就远着吧!说句大不敬的话,老祖宗算计深,派你上夜倒是个好法子,她要顾着孙子、重孙子,捎带也成全了你,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锦书嗯了声,心道这掌事不是白做的,别人不知道厉害,一味的劝她往高处爬,殊不知爬得越高摔得越狠,宫里勾心斗角虽不在明面上,暗地里阴招损招网子似的,她是个亡了国没靠山的,有个好歹,怕是连骨头都不剩了。 春荣坐在桌旁的条凳上,直拿手耙头皮,“不知怎么了,这两天头上长了个疹子,又痒又疼,一抓还出水。”她凑过来,拨开头发,“你帮我瞧瞧,像是肿了。” 锦书看了道,“是个疖子,没什么,已经破了,毒水流出来就好了。真怪,才入春怎么发疖子?”一面拿帕子给她掖那疮面,反复的吸了几趟,眼看着瘪下去了,拿搔头沾了上回太子给的生肌膏给她点上,才道,“好了。” 春荣坐直了把头拢好,笑道,“我才刚看着镜子里,咱们俩真像北园子养的猴子。” 锦书听了也笑,啐道,“没正形的,你见过这么好看的猴子吗?” “那倒是。”春荣应道,“咱们要是猴子,那咱们伺候的主子成什么了?美猴王不成!” 两个人掩着嘴吃吃的笑,锦书没想到平时端着架子春荣也有这样促狭的时候,好感不由大生,笑过之后彼此只觉亲近了不少,就靠在炕头上说些私房话,嘀嘀咕咕直聊到近掌灯。 天渐次暗下来,春荣拉了她道,“起来收拾收拾上差去吧,今儿撤锅子换沙锅了,去晚了好东西吃不上了。” 宫里不缺吃的,四季有不同的吃食,各个节气上也有固定的小吃,正月初一吃春盘,火锅从十月开始上桌,一直到正月里,统共吃上三个月,初四晚上换沙锅,就表示正式入春了。清明有豌豆黄、芸豆糕、艾窝窝。立夏有绿豆粥,小豆粥。夏至吃水晶肉、水晶鸡、水晶肚。暑天给凉碗子吃,甜瓜果藕,还有杏仁豆腐。 说起吃,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锦书麻溜的下地换衣裳,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太皇太后问起二人抬的事来,她就老老实实的招供,顺便表表决心,万事求老祖宗做主,也省得自己每日烦闷,别人摸不着头脑,也跟着上火。 一旦想明白了,人也松快了,就像重新活过来一样。篦了头,拿太皇太后赏的掐金绦子扎上辫梢儿,乌油油的大辫子垂到背心下头去,一走道,绦子两头的四颗翡翠珠子相互撞击,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响声来,青鞋轻快的踩在甬道上,路上积水的地方溅起水花,晕湿了袍子的下沿,春荣在后头笑,“这蹄子疯了,仔细叫典仪局的看见。”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四章 犹抱寒蝉 慈宁宫正殿的门通常只掩东扇,因为水房和小厨房在西边,图取东西方便。 春荣带着锦书把所有要注意的地方都巡视了一遍,寝宫里司浴的宫女伺候太皇太后沐过浴,来春荣跟前回了声就卸差下值了,春荣对锦书说,“该着咱们上差的时候了,这会子塔嬷嬷已经服侍老祖宗上床歇着了,咱们要接塔嬷嬷的班。塔嬷嬷有了年纪,所以不上夜,只有出了拿不了主意的大事才去找她,她住在配殿的梢间里,万一有什么就打发更衣室门口的那个去办,她负责寝宫里明三间的事儿,是给里头侍寝的当副手的。” 锦书一一应了,春荣边走边道,“你用不着对她们客气,该说的就说,该指派她们的就指派她们,甭说只管侍寝不管别的事,你既然进卧房了,就是这个,”她竖了竖大拇指,“别说吩咐,打骂都使得!平日里好是另一码,立威的时候不能含糊,否则管不住她们。这帮小蹄子,面上恭敬,私底下不知怎么编排人呢,越编排越要往死了管,才好叫她们服帖。” 春荣不是善茬子,她收拾下面的人很有一套,大家也都敬她怕她。锦书脾气好,前些年一直是挨姑姑把子,或者是跪墙根的,受惯了欺压,绝学不来她的手段,嘴上答应,行动上未必照做,春荣也不计较,带着她往太皇太后寝宫里去了。 绕过大红缎子的缂丝满床笏围屏,一眼便看见寝宫的全貌,那张拔步床尤为惹眼,床架子上挂着双绣花卉虫草纱帐,外头罩着妆蟒绣堆幔子,太皇太后在床上躺着,头下枕着玉色夹纱新枕头,身上盖的是杏子黄绫被,舒舒服服的阖着眼,虽说去了华服妆奁,可哪怕是睡着了,只要人在那里,也压迫得下头的人喘不过气儿来。 春荣近前看了看,打个眼色给锦书,示意她把灯架上的巨烛灭了,锦书点点头,正蹑手蹑脚的要往灯前去,太皇太后睁了眼睛,道,“别忙灭。” 锦书道个是,忙退了回来,春荣在床头边蹲下来,低声问,“老祖宗今儿是怎么了?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安置?” 太皇太后坐起来,“才交亥,中晌睡得好,这会子反倒睡不着了。荣儿,吩咐小厨房做点吃食来,不必太麻烦,收拾盘点心就成。” 春荣知道太皇太后定是有话要和锦书说,特地把她支开的,便躬身应个是,却行退出卧房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锦书取了锁子锦靠背来给太皇太后垫在身后,心里隐隐猜测今天白天面圣的事总归要过过堂的,太皇太后等到夜深人静时才问,也不知是什么用意。 太皇太后脸色有些恍惚,并不急着说话,视线落在长案上供着的西洋座钟上,一室寂静,只有玻璃罩子下长着翅膀的鎏金小铜人一圈一圈不停的旋转,带动内里零件,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嗒嗒之声。 锦书颇觉忐忑,老祖宗不发话,自己也不敢吭声,便垂手站着听使唤,稍过了一会儿,太皇太后像是回过神来了,看了她一眼,慢慢的说,“你的脸色不好,回头叫厨房炖碗雪蛤吧。” 锦书越发的糊涂,上来不呵斥,倒赏碗子吃,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也不细咂其中滋味了,只听后面怎么说罢了,忙不迭肃下去,“谢老祖宗赏。” 太皇太后撩起了眼皮子,“我要问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万岁爷召你进西暖阁,可说了什么话?” 锦书老老实实回道,“万岁爷什么也没说,忙着批折子,只让我在御前磨墨,等折子批完了就打发我回去了。” 太皇太后直盯着她,若有所思,隔了会儿才道,“我还说你聪明,现如今瞧你不过尔尔。在我跟前耍心眼子,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心里倒喜欢,你要是瞒我,我可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皇帝让李玉贵拿轿子抬你去研磨?这话说出去谁信?” 锦书道,“老祖宗明鉴,万岁爷只在研磨的当口说了两句话,问敬烟上有几个人伺候,又说今年交夏避暑往热河,要好好陪老佛爷游山玩水、逛园子,旁的再没什么了,奴才说的都是实话,绝不敢欺瞒老祖宗。” 太皇太后审视她,见她面上从容,不像是扯谎的样子,便信了三分。细想一下,皇帝生了一副叫人摸不透的性子,就是心里真有什么打算,恐怕也不会轻易的表露,越是上心,越是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来,若说拿轿子抬人往乾清宫去,只怕不是皇帝的意思,是下面奴才为了讨好主子干出来的糊涂事儿。 &nbs...-->>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五章 邻鸡先觉 前半夜是由春荣当值的,锦书在偏殿的墙角边上拉个毡垫子,半靠半躺的歇上两个时辰,毕竟刚入春,宫里熄了地炕,冷风从开着的半扇门里灌进来,就算裹着毡子还是冻得直哆嗦,看边上两个宫女也翻来覆去的不安稳,好容易到了子时三刻,就悄悄的进去替换春荣。 原想着反正冷,索性不睡了,瞪着眼坐上一夜就是了。于是往太皇太后床榻旁边的地下一坐,傻愣愣的听着出气进气的声响,开始还好,可时候一长不免也犯起了睏,这才明白春荣受的罪有多大! 午夜时分正是最凉的,太皇太后寝宫里不许摆毡垫子,侍寝的只能席地而坐,冰冷的金砖隔着老绿的春袍子,丝丝凉意直从尾椎骨直蹿上来,蔓延向四肢百骸。坐了一会儿难敌睡意,床前没着没落的,也没个地方能借把力,只得侧身躺下来,刚要合眼,老佛爷翻了个身,立时就把她惊醒,这时只觉身上冷得厉害,硬邦邦的地面硌得骨头疼,正是又冷又睏,想睡又不敢睡,这样的难捱,相较之下躺在毡垫子里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太皇太后迷迷糊糊喊了声荣儿,锦书忙爬过去,“老祖宗要什么,锦书伺候您。” 太皇太后半睁了眼,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稍一顿问,“什么时辰了?” 锦书看那西洋小座钟,回道,“才刚丑正二刻,时候还早老祖宗再睡会子吧!” “水。”太皇太后模糊说了句,自己翻起来靠着床架子坐着,又合上了眼睛。 锦书轻手轻脚往月牙桌前去,从暖壶里提出小茶吊来,水是温的,入口正合适,伺候太皇太后喝了,小心问,“老祖宗,还要么?”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复躺下,锦书替她掖实了被角,把茶盏收到桌上,重回床头边坐着,熬油似的半夜前仰后合,好容易听到第一声鸡啼,暗盘算着好歹寅正了,再过一会儿就天亮了。 又打了会子盹儿,全京城的鸡都开始吊嗓子,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锦书看那西洋钟上的指针正对着五,已经到了卯时,晨曦映在玻璃窗户上,天微微的明了,估摸着老祖宗该起身了,便打起了精神直起身子。这一夜没睡好,只觉眼睛胀痛,眼皮子酸涩得张开了就阖不上似的,不过尚庆幸,这半夜的差总算是当下来了,半点差错也没有。 床上有了动静,锦书把两层帷幔撩起来挂在银帐钩上,对着太皇太后一福,笑道,“老祖宗吉祥,卯时了。” 太皇太后容光焕发,见锦书笑意盈盈,利索又伶俐的样子,心里也高兴,应道,“起吧。” 锦书亮了灯,一掀窗帘子,给外头廊庑滴水下的崔贵祥、张和全、刘保打暗号,那些人就领着一众大太监小太监准备请安了,锦书回到床榻前,趴在地下磕头,高呼个“老祖宗万寿无疆”,卧房的门脸子打起一边,门外的人络绎进来,请安问吉祥,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开了。 春荣暗对她使眼色,让她回下处歇着去,后面的活由她接手了,锦书抿嘴笑了笑,悄声退出去。寝宫的门大开了,阖宫上下也解了禁,提着袍子跨出门槛,脖子僵得转都转不动,一面揉捏着,顺着台阶下去,小宫女在月台下面冲她打招呼,一声“姑姑好”叫得又甜又脆,锦书自嘲的勾起了嘴角,熬了这么多年,自己也当上了姑姑,虽然这姑姑当得悬乎,很有些朝不保夕,但总算是脱了下三等的行列,尚且值得乐上一乐的。 崔贵祥压低声问,“还顺利吗?” 锦书躬了一下身,“谢谙达关心,昨儿一切都好,顺顺当当的!老祖宗呼吸匀停,也不咳嗽,半夜只喝了一盏茶,一觉到天亮。” 崔贵祥连连点头,“这就好,人说万事开头难,你这头开得还不赖。赶紧上听差房,炉子上有你师傅给你留的粥,喝完了回榻榻里去吧,着紧点儿还能睡上三个时辰。” 锦书应了,打着飘的往配殿里赶,真亏了苓子心里有她,桌上摆着个倒扣的碗,下面是个豆腐皮包子,包子叠加在大红洋漆小菜碟上,菜碟里装着十几片法制紫姜,是苓子特地另拨了留给她的。锦书看着这些东西,心里说不出的什么味道,慈宁宫里这些人都不坏,他们常说进了同一个宫门就是一窝的,不论是谁,只要在一起当差就要相互照应,因此对她极和煦,也或许是可怜她,向来厉害出了名的总管太监崔贵祥待她也和风细雨的,这叫她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试想要是有人天天对你吹胡子瞪眼,那又是怎样的难耐压抑呢。 配殿里做粗使的小宫女眼明手快,见她往炉子前盛饭,忙接过大勺和碗,笑着道,“姑姑快坐着,吩咐一声就是了,哪里用得上自己动手。” 另一个垂着手道,“姑姑有什么衣裳要浆洗的,回头我上姑姑榻榻里取去。荣姑姑说了,锦姑姑忙,不叫姑姑自己洗衣裳。” 这就是做姑姑的份儿了!小宫女们不过十二三岁,知道眼前这位是侍寝的,该奉承的奉承,该拍马的拍马,一点也不含糊。锦书依稀想起了自己像她们这么大的时...-->>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六章 满院东风 白天总不及晚上睡得踏实,朦朦胧胧间躺了两个时辰,下房里没有钟,也没有更漏,撑起身看外头,雨下个没完,看不见日头,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唯恐睡误了点叫春荣等着,便下炕穿戴好,被褥收拾进炕头的柜子里。 尽南墙并排摆着两个黑漆大躺箱,包了箱钉的是苓子的,另一个光板的是她的。这间屋子统共只住她们俩,两个人交好,箱子也不上锁,因着身量差不多,碰上了阴雨天气,衣裳不够倒换了也相互混着穿。锦书想着苓子下月就放出去了,总要送她些东西才好,她从箱板边上的袱子下面翻出一个口袋来,里面有几两碎银子,还有几件簪环,是这几年一点点攒下来的梯己。 翻来覆去的看,真没一件像样能拿得出手的,给钱,人家肯定不要,给首饰,都是以前当差送东西的时候小主们随手赏的,并没有十分贵重的,送出去也寒碜。思来想去只有上回太子给的那只富贵玉堂春的镯子了,不是说翠中带翡,是极珍贵的上品吗,她从一件棉袍子的夹层里掏出宫制的掐金丝线荷包来,拉开口上的带子,把镯子托在手掌上,子儿绿的翠色浓厚得几乎滴下水来,却在一汪碧海中流云般的掺夹着几丝褐黄色,多有缥缈婉转的美态,确实是极罕见的。 拿它送人肯定再体面不过,只是真要拿主意的时候又不免犹豫,这样做好吗?太子是一片情义,他淘换得着的好玩意儿,巴巴的送了来讨她欢喜,她倒好,转脸就给了别人,先不论市价值多少,这么糟蹋人的一片心,似乎是造了大孽了。 进退维谷间门被推开了,锦书吓了一跳,宫女的下处是不许锁门的,为的是同住的人来往方便,或是有事宣召时不费手脚,她只当是苓子回来了,谁知门前站了个太监,袍子,马褂,大辫子,戴着盖儿帽,头顶上是个玻璃顶子,脚上穿一双皂靴,微躬着身,帽沿儿遮住了脸,看不清是谁。按说宫女的榻榻是不让太监随意出入的,这人怎么犯规矩呢! 心里疑惑着,便谨慎的问,“这位公公,找谁?” 来人闷声一笑,缓缓抬起头来,浓眉星目,朗朗清举,居然是太子! 锦书吓得不轻,“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了?这是大忌讳,叫人看见了像什么?” 太子不以为然,“有什么!换了衣裳办事方便,上这儿来瞧你就没人说话了。” 锦书让他进了屋子,看他帽子上尽是密密的水雾,忙拿帕子给他掸了,嘴里嘀咕着,“不成体统,要是叫太皇太后知道了又要出事儿。” 太子笑道,“别怕,有事儿我担着,再说谁会注意一个太监?我到这儿来没人知道。” 锦书皱了皱眉,这话也是,太监是阉人,男不男女不女的下三等,谁能料到太子会扮太监!宫里人又多,太监尤其多,这些人满世界乱转悠,像内务府的,尚仪局的,各处宫门每日都要巡视,来来往往的也没个定数,绝不会有谁过问,太子这主意倒是想着了。 太子看着她,笑得异常灿烂,红着脸道,“你这是在想我吗?原来咱们的心是一样的。” 锦书愣了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想不想的?自己哪里想他了! 太子的眼里流光溢彩,他盯着锦书手里的镯子笑得欢实,真是前所未有的欢喜!姑娘家面嫩,不好意思承认,他每回来她都轰他,自己心里还不受用来着,原来她会在一个人的时候睹物思人啊!今儿来得巧,恰好撞见了,否则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他又有些心疼,这么好的女孩儿,原来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可望不可及,头回见她时,她站在保和殿的丹陛旁,昂着小小的头颅,满脸的矜重高贵,虽然捞起袖子打架的样子不太符合一个皇室帝姬的标准,但拢好了华袍,扶正了扁方,还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气度。可惜如今掉进泥沼里了,没人护没人疼,每天连喘气都要加着小心,只恨自己当初年纪小,没有打探清楚,问了母后和皇阿奶,都说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她竟在永巷里活了九年,要不是上回偶然相遇,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她还在这世上,白叫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太子含情脉脉,心想既然她心里也有他,那就没有办不了的事了,就是到皇太太跟前长跪,也要把她讨到景仁宫去。 “往后我常来瞧你,你有话就对我说,等时机成熟了我就接你走,你什么都用不着操心,一切都交给我,我是太子,有我在,绝不叫你再受委屈。”太子喜道,“论起来咱们认识有些年头了,你原就不是个肚子里有弯弯绕的,亏得我这会子来了,否则不知被你瞒到什么时候去!我要是心冷了,娶了妃子,你可怎么办?后悔也晚了。” 锦书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他是看见她拿着镯子误会了,可自己怎么解释?说是要把它送给苓子吗?那多伤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七章 十里柔情 “这就是了,早接着也不必多费唇舌。”太子收回手背在身后,又道,“这表有意思,到了时候会报点儿,叮叮咚咚的很好听。” 常听说西洋自鸣钟,倒没见过会报时的怀表,这么小小的个儿,却有这么大的乾坤!锦书揭开表盖细看,做工实在是精细,表盘是鲜亮的镀金,表面上的玻璃只有薄薄的一层,凑近了听,不是座钟的嗒嗒声,而是沙沙的响成片,表盖内里用珐琅烫成大朵的牡丹,边上刻着“东篱”二字的篆书,锦书心头打个突,对太子道,“这表果然难得,只是我拿着怕是不妥,万一叫人看见了问起来,到时候还要牵连你。” 太子坐下拢了拢衣袖,眉梢儿一扬,“说什么牵连,是我赏你的,谁敢吭半声?你要是觉得单刻我的名儿别扭,那我让造办处的匠人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好不好?” 太子言毕,突然发现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登时来了劲头,于是闹着要把表拿回来,唬得锦书慌忙收进怀里,红着脸怨怼的瞪他一眼,“你再闹,我就把你赶出去!” 太子知道女孩儿脸皮薄,锦书的反应在他看来扭捏到了极致,也可爱到了极致,于是心里的欢喜滚水一般的升腾,只见那如玉的颊上透着淡淡的一层粉,端的是娇羞惹人怜爱,挣扎了半天想抚抚她的脸,又怕唐突了她,惹她生气,最后只得作罢,喜滋滋应道,“好好,不刻就是了,你先别恼,瞧瞧你这性子,炮丈似的!我不说别的,你好歹带着它,倘或遇上什么为难的事,还能拿它做腰牌用,大内的护军和太监总管都认识它。” 锦书听了这话回过味儿来,敢情这就是个尚方宝剑,对上权且不论,对下是绝对好使的,那要是凭着它出宫呢?行不行? 太子倚着榆木擦漆的八仙桌喝茶,一边听着外头簌簌的雨声,面前是自己牵肠挂肚的人,颇满足的咧着嘴笑,喝一口,看一眼,这小半辈子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锦书不理会他,转过身到条案前擦洗起了掸瓶、帽镜,还有几件铜活儿,边擦边琢磨出宫的事,要是能行,真恨不得即刻就出去,一旦到了外头,或者后面的日子还有些奔头,就是靠给人做针线,勉强糊口总还可以,最要紧的是打听老十六的下落,找到了也不求别的,复国报仇都是后话,只要相依为命的活着,对她来说那就足够了。 冯禄提着食盒打起膛帘子,半探着身子在屋外灭了伞, 缩回来时猛有种跑错了门的感觉,心道多好的氛围啊,就像寻常男耕女织的农户,外面天不好,下不得地,两口子就在家歇着,吃吃茶,磕磕闲牙……真像那么回事!要是再来张小躺床,上面睡个没长牙的孩子,那就齐全了。 太子看他低着头闷笑,火有点往上拱,喝道,“杀才,笑什么!让你传碗面耽搁了这半天,回来还叫爷看你的驴脸子,你要是腚上痒,就只管在那儿笑,回头面坨了看我怎么料理你!” 冯禄立刻哭丧着脸打千儿,嚎道,“我的主子爷嗳,寿膳房的大厨子今儿都在准备大宴,龙口粉丝和燕窝应有尽有,就是没有现成长寿面,一听太子爷要吃面,紧赶慢赶的现擀出来的,上用的挂面工序又繁杂,这会子能上桌已经够快了,求主子多担待吧!” 太子狠狠白他一眼,一抬胳膊把他掀到旁边,恶形恶状的叱,“起开!” 冯禄乖乖退到墙根侍立,看着太子卷起袖子,从雕花提盒里把面端出来,摆上面汤小食,海碗前头大小八碟的盘子菜,花红柳绿的。宫里的吃食不光要好吃,品相也要好,御厨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手艺极了得,一根面抻得龙须粗细,头上一掐,几十个人合作,打开了足有一里多地长,吃面的人摘了面头上的花,顺着一口气儿吃,从头到尾不带断的,这才是老北方正宗的长命百岁面,彩头讨得足。 太子爷布好了小菜碟,请寿星入席,拱了拱手,像模像样的说上几句吉利话,自己躬身在一旁伺候着,甘之如怡。 锦书叹着气坐下,这一顿吃得不大松快,勉勉强强用了几口,就推说饱了,吃不下了,又客气的道了谢,欠着身子说,“这面抻得好,味道真不错。” 太子点了点头,“是我在这里,叫你吃得不自在了。” 锦书抬头看他,他拉着脸,面色不豫,她无可奈何的解释道,“你别多心,我可没嫌你在这儿凑热闹,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想给我过生辰,可惜不巧得很,我回榻榻前吃了东西了,还有大梅给的糟鹌鹑,我还吃了半只呢,这会子才过了多久?哪里吃得下!” 太子这才笑了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吃不下就撂下吧,没的撑坏了。”又转身问冯禄,“我吩咐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冯禄回道,“奴才打发护军去瞧过了,的确都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八章 把言闲语 宇文氏原先封地在南苑,论起出身,该当是北地人才对,所以正月初五看得重。迎财神嘛,马虎不得,皇帝本来就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了,千里河山万里疆土尽在我手,什么都有了,就祈求风调雨顺钱粮满仓。锦书踏进了慈宁宫便听门上小太监窃窃在议论,所说初五晚上的阵仗排得大,升平署精心备了细乐和段子,皇亲命妇都入宫来,算是新年里的头场家宴。 锦书往偏殿上值替换春荣,可巧寿康宫的两位老太妃来瞧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很是高兴,招呼春荣和苓子同来伺候,三位老祖宗闲适的吸上两锅烟,拉拉家常,不觉已到未正,崔贵祥来请旨,到了加餐的时候,问老祖宗传不传膳,太皇太后点头,留两位老太妃一同用膳。 宫里的常年只吃两顿,午膳在巳正前后,晚膳定在酉时,未正和戌时另有加餐。伺候膳食是太监的差事,宫女插不得手,春荣便领着锦书她们悄悄退到值房里去,春荣掩着嘴哈欠连连,苓子叹道,“真是活受罪!快赶趟儿睡会子吧,这么熬下去身子也扛不住,晚上还有你忙的,前前后后那么些事情要打理,缺了你真不行。” 锦书大大的愧疚起来,期期艾艾道,“都怪我,全是为了我,我到慈宁宫来没给姑姑分忧,倒添了很多麻烦。” 春荣和苓子互看一眼,笑道,“别这么说,咱们做奴才的都这样,谁能保管睡够了呢!今儿是个特例,就为了晚上的大宴,大家都不得歇,你也逃不了,虽不在敬烟上,前后要伺候的多,怕是要忙到子时去呢!” 苓子问,“上半晌睡好了吗?我瞧着怎么蔫蔫的,像受了潮的青条。” 锦书勉力笑了笑,应道,“我有个毛病,白天睡不着,大概是没倦透了吧!说起青条,年下领的烟丝快用完了,要不我寻个时候上造办处去一趟吧,拿了牌子好上库里领去。” 春荣往炕上一横,闭着眼,枕着锁子靠背道,“用不上你,让小太监领去就是了,外头冻得脑子发僵,何苦受那份罪。” 苓子也说,“该得偷懒耍滑的时候也别含糊,你瞧我,以前火石蒲绒让外头送进来,火眉子还是你搓的呢,能省事儿的就别自己动手,嘴一张,嘱咐下面的就成,样样亲力亲为,生出二十个手指头来都不够使的。” 春荣讪笑着,“可不,你师傅在这上头可是把好手,你趁着她还没放出去好好的学上几招,那绝活,受用一辈子!” 苓子不依,“我还没数落你呢,你倒编排起我来了。”一边咬着后槽牙去咯吱她,春荣边挡边告饶,只笑得接不上气儿去,嘴里亲娘祖宗的叫起来,苓子解了恨方才收手,坐在边上直喘粗气,哼道,“别当你是掌事儿我就怕你,你再胡诌,看我怎么罚你。” 春荣揉着肚子道,“你这蹄子真够狠的,要出去了还开不得玩笑了?我说上一句你就折腾我,仔细出去之前叫老公公背了去,赶明儿封个贵人,你就升发了。” 苓子红了脸,啐道,“可见你每日里在想些什么!我没那个命,还是出去过我的小日子,该小心的是你!你是姑姑,在宫里时候长,天天的见,保不准一来二去就成事了,就算摊不上妃嫔的位分,回头老祖宗给你指婚,配个公侯伯子男的,你才是得了高枝儿呢!” 春荣直瞪她,“烂了舌头的,自己有了小女婿还说别人!行啦,过你的小日子去吧,过两年添个小子,逢着过年来瞧瞧我,我就高兴了。” 锦书看她们吵闹,只淡淡的笑着不说话。翻翻自己的火镰包,盒子里的烟丝眼看着要见底了,便掀了门帘出去招呼人上库里去。顺着廊庑朝偏殿看,大玻璃窗里人来人往的,都是寿膳房和御茶房伺候的太监,恰巧偏殿上站门的小宫女下值朝听差房来,她拦住了问,“今儿侍膳的人里有贵喜吗?” 小宫女摇了摇头,“没见着贵喜公公,姑姑找他有事儿?” 锦书怅然若失,只随口应道,“没什么要紧的,你去吧。” 大丫头和小宫女的值房是分开的,就像下等宫监没有资格坐椅子和高座一样,次一等的宫人休息的地方在廊子尽东头,隔着铜茶炊,是半间小小的梢间,里头没有炕,只有两三个人合坐一条的矮板凳。小宫女对她福了福,脚步轻快的绕过去,一路往下值房里去了。 锦书收回身,正听着苓子和春荣在说太子选妃的事,又说起军机大臣傅浚家的小姐,春荣哦了一声,“那位大小姐我知道,前几年乞巧来过,模样长得不算十分美,充其量过得去。脾气嘛,人前笑得像朵花一样,人后架子十足,小事不沾手,大事吹五喝六,当然不是对着我们,是对她身边伺候的丫头。想是皇后主子只看见面上的东西,怎么要把她指给太子爷呢!” 苓子不盐不酱地笑,“就是知道她对下面的人不好又怎么了,咱们奴才天生就是伺候人,供人撒气打骂的,做主子的想怎么收拾都在理,谁还计较这些个!” 锦书转到桌前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三十九章 云都随车 那是辆双开门菱花格马车,通体刷朱红透金的油漆,车辕上镶着福寿双全纹的烫金把式,车檐下加一圈燕飞,风一吹曼妙多姿的流动起来,小巧又庄重。 驾车的马也是最好的,一排两骑,膘肥体壮,一色红里透黑的皮毛,油亮得像缎子一样。马的额头上系着红色的缨子,嚼子、环、革荐配着铜什件,一迈步,脖子上银铃清脆的响,那架势,整齐威武。 禁军统领拦下马车,朝车厢看了看,“奴才斗胆,请主子出腰牌。” 虽然门上护军都认得这辆车,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否则就是失职。马车停下了,驾辕的是个太监,乾清宫紫檀牌子一出,禁军统领立即跪下行大礼,锦书见状忙不迭肃下去,心里庆幸着,亏得晚了半步,否则门上护军定要盘查的,到时候不是和皇帝碰个正着吗! 车上人隔着窗道,“朕要出宫走走,别声张。” 统领恭恭敬敬应个“嗻”,垂手退后,示意宫门上解禁,正待要为圣驾引道,车门突然开了,皇帝冷淡的声音飘了出来,“上来。” 众人一愣,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之际,雕花窗上的幔子打了起来,皇帝直视锦书,面上颇不耐,“还要朕再说一遍?上来!” 小太监搬了踩脚的洋红板凳在车前,躬着身抬起手让她搭,锦书心跳漏了半拍,不知道要带她上哪儿去?自己要给老祖宗找猫,况且还在值上,这一走又是一场轩然大波!只好道,“老祖宗的猫丢了,奴才尊懿旨寻猫,不敢擅自离职。” 皇帝一哂,“你倒是敢不尊朕的旨。” 神武门上的护军唬得不轻,背佝偻得愈发厉害,锦书没法子可想,只得应个是,晕头晕脑爬上车,扒在车门前又怔在了那里—— 那马车虽装点华贵,到底是单乘单厢的,皇帝舒舒服服的坐着,胳膊下还垫着肘枕,半倚着,脸上隐隐有笑意,也不挪动,就这么饶有兴趣的等着看她的反应。 车上并没有她的位置,锦书暗呼了个好,既然坐不下就不必硬挤了,于是万分诚恳的对皇帝道,“奴才不敢和圣驾同乘,奴才给万岁爷扶车,万岁爷有差遣只管吩咐奴才。”说着便要下去。 皇帝嗯了声,听声调极为不悦,锦书不上不下的挂着,茫然不知所措,正惶惶不安时,皇帝挪了挪位置,边上腾出两尺来宽的一个空当,便是容她落座了。 锦书只觉背上寒毛直竖了起来,莫说宫女,就是皇后也没有这样和皇帝同坐一辆车的规矩,在宫里当差,眼皮子浅了不行,到时候随便被人一拿捏,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再说自己着实也厌恶他,和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共乘,自己岂不半点气性也没有了吗!真是后悔先头怎么踩上了那条二板凳,心里也暗恼自己没用,经不得吓,这会儿要是能有把剪子,真想给他来上一下子! 皇帝看她拉着脸子,也能算出她在想什么,左不过国仇家恨,可不论她有多不满,毕竟他是皇帝,她敢给他摆脸色,是料定了他不会拿她怎么样吗?她那样自信,不过仗着他对她略有些意思。他不由恼怒,要杀了她比捏死蚂蚁还容易,只看他愿不愿意做罢了,这丫头,当真是不知好歹! 遂抬手蛮横地一拽,便把她拽了个踉跄,狼狈万分的扑到了他膝头上,他顺势把她半拖半抱着按到座上。车外的人个个低眉敛目,万岁驾前容不得他们抬眼。皇帝瞟了驾辕的太监一眼,小太监忙放下幔子搭上车门,只听一记长鞭破空的凌厉风声,马车平稳的驶开去。天色已是青灰的一片。 锦书拘谨地缩着,皇帝扭过头看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蝶翼般的轻颤。也许是刚才受了惊吓,脸微有些发白。他原本还带着怒意,见她这个样子反倒心里一抽,也渐渐平静下来。想起她先前立在神武门前的神色,眉间不由笼上了阴霾,又似乎有些不快,半真半假的问,“朕要是晚来一会儿,你寻猫是不是就要寻到宫外去了?” 锦书倏地一震,复平了平心绪,谨慎道,“万岁爷说笑了,宫门上有护军看守,奴才就是想出宫,护军也不会放行的。” 皇帝哦了声,“那倘若护军放行,你连头都不会回一下,是吗?” 锦书缓缓垂下头,只道,“奴才不敢。” 皇帝深叹口气,沉声道,“你是宫里的宫女,什么该做,什么做不得,想必不用朕来提点你。宫女意图逃役是什么罪责,你应该比朕清楚,别说你没有满门可斩,你...-->>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章 洗妆真态 “王爷来了?”聚宝斋的掌柜迎出来打了个千,“可把您盼来了!我昨儿还和邱五爷说,庄王爷上云南做钦差去了,连着南郡王也不来了,可是嫌弃咱们庙小,留不住大菩萨。”边说边往雅间里引,伙计奉上了茶点,掌柜是看着锦书从车上下来的,细一打量又是个齐头整脸得没话说的大丫头,想当然尔的高看一眼,于是热络的和锦书点个头,“姑娘辛苦,要不要到包间里歇会子,喝口茶?这儿有咱们伺候着。” 皇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漫不经心的低头品茗,锦书识趣儿,福了福道,“谢谢先生了,我得留下在我们爷跟前当差的。” 老板连连点头,对着皇帝讨好道,“真是个体人意的好姑娘,还是府上会调理人。” 皇帝出了宫,寻着了点儿庄王爷的乐子,大大的自在起来,脸也绷得不紧了,对掌柜的拱了拱手道,“白先生抬举,咱们小门小户调理的丫头上不了台面,叫您见笑了,哪里及贵宝号的小先生机灵。” 锦书噎了下,没想到皇帝也有和人调侃的时候,上万间的房,五六万的太监宫女,这样的排场还能叫小门小户,亏得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到底是做皇帝的人,朝堂上的周旋想来也和谈买卖一样的吧,天下最大的生意人就属他了,做皇帝真是入错了行了。 白掌柜哪里知道那些,当今皇上的亲弟弟领来的客,听庄王爷一口一个好哥哥,起先吓得他腿肚子抽筋,只恨不得曲腿跪下磕响头,后来听说是宗族里的哥哥,是个就藩外省的郡王,心也就按回肚子里了,反正不论是谁,横竖不是小人物,正宗的皇亲,和万岁爷一个姓的,剪干净指甲捧着准没错。至于话头子上,更是半点便宜也不敢占的,甭管买卖做得多大,到了这些豪客面前全是孙子辈的,这叫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老辈子上传下来的行规,日进斗金全靠这些人,别说甩大掌柜的派了,就是有哪儿不周全的,人家是粗大腿,一跺脚,整个琉璃厂都得塌了,小小一个古董铺子扛不住。 白掌柜躬着身搓手,“不敢不敢,您府上就是一只狗,都比咱们门前的石狮子威武,咱们哪儿敢和您比肩,小伙计不过是楞头青,看见大爷们就知道上茶上水的招呼,要出师,还得熬上个三年五载的,谈什么小先生呢!” 皇帝拿着杯盖儿刮沫子,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在南窗口微微一点光亮的映照下,泛出青灰的影来。他也不忙着问有没有上品,只闲话道,“邱五爷昨儿来了?真不巧的很,我没能和他聚上一聚,节下公务忙,腾不出空来,他老人家可是泰山北斗,白错过了讨教的机会,可惜了。” 白掌柜道理足,自己的铺子里,贵客跟前就和个外来人似的,绝没有撅着屁股随便坐的习惯。客人不让坐就垂手站着,来逛琉璃厂的,不是大内的阔太监就是京里或外省来的大户,袖子里揣着的是成沓的银票,荷包里只装几个镚子儿的都是上潘家园的料,既然人家款大,站着就站在吧,贵人坐的地儿,有商贾们站的三寸就不错了。所以当皇帝冲他一压手,示意他坐下的时候,他受宠若惊的满满作了一揖,笑得比花还灿烂。 “您不用可惜,今儿邱五爷家的姑奶奶嫁闺女,这会子在那儿等着吃席呢,您要是想见,我打发伙计找他去。”白掌柜说着就要指派跑堂的。 皇帝道,“不必了,今天就算了,出来得晚,夜里还有家宴,得赶在宫门下钥前进宫去呢。” 白掌柜由衷的感叹,“到底郡王是天家的人,还能进宫和万岁爷喝酒呢,多大的脸面啊!咱们是汉民,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儿。” 皇帝的唇角缓缓仰了起来,拉成一个极温柔好看的弧度,“那不见得,我瞧您就是个有福气的,这条街上就没有比您造化更大的了。” 白掌柜咂出味儿来,笑道,“什么造化啊,整天迎来送往的,忙得很。咱们就是俗人,为两口饭奔忙,幸亏如今的皇上圣明,百姓手上有了活钱,咱们这种铺子才勉强有了些盈利,要是换了明治年间,饭都吃不上,谁还有闲钱玩古董啊,半个月能卖盒鼻烟就不错了。” 锦书在一边听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她半是羞愧半是难过,父亲治下的百姓怨声载道,她先前也料想到了,只是亲耳听人说起,就像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痛苦和难堪让她舌根发苦,两条腿发颤,几乎连站着都吃力了。 皇帝未及欢喜,怕那话刺痛了她,便下意识的岔开了,浅笑道,“人说节食增寿,多劳曾福,忙了才有进项,倘若是不忙了,倒要操心起来。” 白掌柜应道,“是这话,自然还是忙些的好。” 皇帝环顾四周,屋子里摆设的各种花觚青铜鼎愈发多起来,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只对白掌柜道,“上回庄亲王给我写的信里提起,说白先生有两件传世的笔帖藏着,不知出手了没有?” 白掌柜摇头道,“眼下不识货的多,那种好东西,也唯有您这样的行家才瞧得明白。”遂吩咐徒弟上楼取去,边问,“说起庄王爷,出去也有小半年的了,他临走前托我给他找的墨烟冻石鼎,我已经寻摸到了,不知他多早晚来拿。” 皇帝道,“三月头上就回来,到时候你再问他。” 头顶上的隔板咚咚直响,脚步声大如惊雷,对于皇宫中一贯幽静独处的皇帝而言简直就是酷刑,他颇有几分乏力的抬手抵额,稍后伙计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走来,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一章 我亦多情 她瘦弱,只消他略微一拉就翩然上了马车。 皇帝对白掌柜拱手,“叨扰了,下回有好的给我留着,我得了空就来。” 白掌柜躬身道,“一定一定。王爷好走。” 车帘子一放,御前太监打马便走,直奔紫禁城而去。 锦书没转过弯来,看皇帝又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刚刚的口若悬河就像一场梦似的,心下长叹,到了外头戴上面具松快得那样,一旦回到原来的位置就是冷酷无情的一张脸,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正胡思乱想着,皇帝突然叫停车,对驾辕的太监说,“去买碗馄饨来。” 锦书和太监俱一震,亲侍太监苦着脸道,“爷,宫外的吃食不干净……” 皇帝冷冷的瞥他,亲侍立即住了嘴,乖乖的向馄饨摊跑去。 皇帝不冷不热的说,“今儿时候匆忙,等下回退了朝就出宫,能逛上一整天。” 锦书心里没底,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道,“万岁爷,路边上的小零碎吃不得,又没银针试毒,出了岔子怎么了得!” 皇帝唔了声,靠向靠背,“朕有分寸,摊子上能吃到宫里吃不着的味儿,你从没有出过宫,你不知道。朕在宫外长到二十岁,什么都试过。” 锦书闻言也不再说什么,远远看见有群孩子扛着一挂鞭的小炮丈挂到门楣上,手里捏着点着的香头,拿嘴一吹灰,火星子直发亮,锦书吓得脸都变了色,急道,“万岁爷快下车。” 皇帝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指着前面道,“一点鞭炮怕惊了马,回头要出事。” 皇帝眼里浮出奇怪的神色,似困惑,又似欢喜,拉了她的胳膊道,“銮仪里的顶马都是聋子,惊不了。” 锦书这才松懈下来,瞧着那两匹高头大马大觉可怜,好好的,就为了太皇太后常说的四平八稳,生生的把耳朵弄聋了,大邺时候并没有这样的做法,只有现如今才想出这缺德主意来,真是残忍透顶! 再一反省,自己也是个缺心眼儿的,要惊马就惊吧,何苦还去提醒他,果真奴才做久了,怎么就不知道使点坏呢……自怨自艾着顿感灰心,颇失落的坐着,袍子上的宫绦在手指头上扭成了麻花。 太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来了,蓝边白底的民窑大海子,两个铜子儿一碗,分量足,足够壮劳力吃个饱的。锦书接过去端着,幸好碗瓷实,底圈胎厚不烫手,恭敬托着道,“奴才伺候万岁爷。” 皇帝拢着手,眼一瞟她,“出来了规矩全忘了?不试菜就让朕吃?” 是啊,要毒也得先毒死了她才对!锦书诺诺称是,“奴才再去拿个勺。” 亲侍太监道,“姑娘等着,我去,” “用不着。”皇帝扬了扬脸,“就用这个。” 她愣了下,低下去舀汤喝了口,淡津津的,没有麻油味儿,入口全是葱花的清香。刚要搁下勺子,皇帝道,“接着吃,一勺汤,有毒也试不出来。” 她乌沉沉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迷茫的看他,一双眼如泉水般清澈,他觉得世界那样的静,车外鼎沸的人声就像隔了层厚厚的膜,只剩嗡嗡的蚊呐,混沌沌交织在一处,辩不清方向,远在天边。 她吃得很斯文,他装作不在意,只悄悄拿眼尾乜她。她吃完一个抬手掖嘴,等了会儿道,“万岁爷,没事儿。” 皇帝问她,“味道怎么样?” 味道嘛,有点儿寡淡,清水下的不能和宫里鸡汤勾兑的比,不过干干净净的,自有一番别样的味道。其实也不光是汤头的问题,是吃东西的心情,在宫里吃着糟心,到了宫墙之外就吃得舒心。她侧着头,想了想道,“奴才也吃出宫外的味道来了。” 皇帝接过她手里的瓷汤匙,就着她捧着的海碗探前身子,舀起一个,吹了吹便往嘴边去。 御前太监惊呆了,手里的蛇皮鞭子几乎落下来,只一瞬便回了神,立时合上车门远远退开。 锦书骇异不及,碗里的汤荡起了涟漪,她脸色煞白,就像当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把她浇了个透心凉。膝盖一弯就跪下了,把碗放到一旁磕头,“奴才该死,请万岁爷恕罪,那勺子是奴才用过的,万岁爷稍等,奴才这就下去再取一个来。” 皇帝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已然恐惧的不能自已。他手一滞,紧紧捏着瓷汤匙,那小小的馄饨失了温度,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二章 春恨八九 “这是什么?”皇帝说着去触她背心钮子边上露出来的链子。那链子是点翠镶金制成的,皇帝当初嫌番邦进贡的西式怀表所配的链子呆蠢,特令造办处按着怀表上的花纹样式打造出来的,链子只有两条,一条自己留着,一条赏了太子,全大英寻不出相同的第三条来,如今怎么在她身上? 他沉着脸,捏住链子接口处的点翠一拖,底下果然是一块鎏金珐琅怀表。再一摁表盘下沿的金钮,表盖儿弹起来,内盘上赫然刻着“东篱”二字。东篱是太子的小字,惟有他贴身的东西上才留款。皇帝面沉似水,冷声道,“这表是太子的,怎么在你身上?”言罢不等她解释,狠狠盯住了她,“太子极爱这块表,向来从不离身,说,可是你偷来的?” 锦书吓得几乎哭出来,忙摆手道,“不,不是的……” 皇帝看她脸色惨白,发髻微松,知道她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太子的珍爱之物在她身上,她自然是不会去偷的,那么就是太子送她的……皇帝大发雷霆,原本主子赏东西给奴才无可厚非,他倒不是气这个,只恨她为什么要收。莫非他们已经自订终身了不成?他看着那双鹿儿般的眼睛,生出无比的愤怒来,连连冷哼,“好啊,好大的胆子!宫廷之中私相授受,你可还把宫规放在眼里?真真是看不出来,人说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到底是应了这句俗语。” 他铁青着脸,眼里尽是满满的厌恶,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一般。锦书哽得喘不上气来,只担心会连累了太子,忙在他脚边跪下,抱着他的腿告饶,“奴才错了,求主子消消火,太子爷是怕奴才睡误了点,这才留了表给奴才使的。万岁爷要罚就罚奴才吧,千万不要迁怒太子爷,他是看着小时候的情分可怜我,并不是什么私相授受。” 皇帝被她一番话激得冷笑起来,眼下是自身难保,还急着替太子求情,不是暗通款曲是什么?他直恼得胸口剧痛,心里一阵阵发紧,连着舌根也苦起来。看她眼泪汪汪的伏在他腿边,真狠不得奋力的踢开她,可终究还是忍住了。他虽脾气不好,脑子却还是清醒的,要撒气还不容易?只是泄愤之后怕不好收场,这一脚下去再想挽回便难了。 皇帝忽又想起出宫时的场景,她就在神武门前,身上揣着太子的信物,他要是晚到半步她会怎么样?拂袖而去,然后石沉大海?他顿时心乱如麻,一面庆幸着,一面又暗自恼怒,要是真走了倒干净了,眼下这烂摊子怎么收拾才好? 太子上回递折子说要修缮泰陵,他隐约已经觉察出异样来了,只不过不敢肯定。昨儿叫起之后又专程留下来,和他喋喋说了一通胡话,什么恐怕自己不长寿,又是什么不想连累人家女孩儿年轻轻守寡,横竖就是不想大婚。他原当他是小孩心性,问他怎么不去同母后说,他说母后那里难说通,还是皇父主意大,拍了板的事定下就是定下了,金口玉言再难更改。如今看来是早存了心思的,不肯纳妃,莫不是想着锦书么? 皇帝思量着这些,心里愈发的烦乱。要尽早把太子妃的人选敲定,太子府邸也该建了,本来这么大了早应该开牙出宫单过了,因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疼爱,说他自小体弱,怕他分了府身边的人照顾不周苦了他。其实不过妇人之仁,太子是他的嫡长子,他的身子骨怎么样他比谁都清楚。当初是为了麻痹明治帝,宫里的庸医诊断说太子活不过十八,他也没急着否认,好借着给儿子求医问药的由头做筹备,这才能趁各路蕃王齐聚京城,对他又疏于防范的时候一举兵临城下,攻破紫禁城。 太子打小有不足是真的,不过这些年的精心调理下早有了起色,样样都好了,只那咳嗽不得根治。他试过很多方法,每每退了朝,一有空就扎进寿药房里。《皇帝内经》上但凡稍有提及的,各种药方药引子,手段都使尽了,就是不能痊愈。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要不危及性命,平日多留意些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太子听着祖母、太太的话,动辄说自己今天不知道明天事儿,似乎活着一日就是赚了一样。从小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大了要改也难,如今更好,索性连规矩都不顾了。 “太子年轻,你别在他身上打主意,若是存了心去调唆他,别怪朕翻脸不认人。”皇帝定下了神,语气已不像之前那样激烈,只是字里行间的凛冽冻得人五脏六腑都疼起来。她不说话,一味的哭,他又莫名烦躁不安,瞧着她着实可怜,便道,“你起来说话。” 她抽泣着说嗻,略动一动,才发觉窝着的时间过长,半边身子都麻痹得不能动弹了,手脚酥软得使不上劲道。 皇帝蹙眉问,“怎么了?” 锦书低声嗫嚅,“奴才……动不了了,过会子就好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三章 戎葵凝笑 太皇太后丢了猫,正坐卧不宁着,也没了兴致搭皇太后和皇后的话茬子,只恹恹地歪在南炕的条褥上,怎么逗都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屋里的妃嫔们相视而笑,暗道越是上了年纪越是心思重,一刻钟之内差人回慈宁宫看了三次,唯恐猫回来了,找不见人又跑了,再三吩咐塔嬷嬷打发人各处去寻。众人因着老太太怏怏不乐,总存着三分顾忌,也不敢敞开了说笑,个个加着小心,满室的争奇斗艳,却是寂寂无声。 太皇太后叹了一声,她们哪里知道,她不单是操心大白,还有那个锦书!找猫找了两个时辰,竟是找到天上去了不成!她心里嗵嗵的跳,好像是要出什么事了。寻个理由使了人上乾清宫面见皇帝去,李总管说皇帝午膳时接了膳牌子,是军机处的人因北方的战事面圣,皇帝看了折子之后就头痛起来,传太医诊过脉,吃了一剂药就歇着了,正是沉沉好梦的时候,打搅不得。塔嬷嬷不敢擅闯,没法子再打探,不知真假。 太子那里也去瞧过了,只说老祖宗念着太子的课业,打发人去问问的。春荣回来说太子正在上书房摇头晃脑的和师傅论《大学》呢,好好的,哪儿都没去。 这下两头落了空,一个大活人就像蒸发了似的,莫名其妙的没了。没了倒不打紧,只怕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偌大的皇宫内院,哪里生了事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今儿破五,众臣工携了内眷进宫来,要是大肆声张了恐遭人诟病,只有派人暗中打探,却是半点消息皆无。 太皇太后又一声长叹,屋里的人,连同皇太后在内齐齐一凛。皇太后宽慰道,“母后别急,等大宴散了咱们再加派人去找,只要还在宫里,总能找回来的。” 太皇太后抚着额,摇头道,“不中用,都翻了个底朝天了,还上哪里去寻才好?这猫机灵,知道你找它,它自然躲着你。”说着看这一屋子人巴巴的干坐着,方想起来早就该放的恩典,“瞧瞧我,真是糊涂了,叫你们陪我在这儿傻坐!快去和家里人说话儿去吧,一年到头也难得见,趁着今儿好日子,有苦有乐都和家里人说道说道。妈妈嫂子的,要是嫌人多,乐意带回自己屋里的也成,都去吧!” 众人早就盼得脖子都长了,老佛爷一发话,纷纷站起来行礼告退,只剩下太后、皇后,还有几个娘家父兄不在朝里做官的贵嫔贵人。叫人琢磨不透的是通嫔和承乾宫惠妃,家里人明明在梢间里侯着,却不忙见面,还坐在原位上笃悠悠的品茶。 景阳宫梅贵嫔憨直,问道,“你们二位这是怎么?贵戚等着通传呢,怎么还在这儿?” 通嫔笑吟吟道,“这话真真是怪,只许你在老祖宗跟前尽孝,就不许咱们多陪陪老祖宗?” 一个院里的瑞常在悄悄拉梅嫔的袖子。这人真是没心眼!眼下太子妃之位正是虚位以待,众臣工的家眷之中,唯通嫔的叔伯侄女和惠妃的娘家外甥女是大热人选。这要紧的时候,会亲有的是机会,太子妃的位置一闪就落到别人头上去了,这会子不抓紧了,回头就是悔青了肠子也晚了。大家心照不宣的静等着,也就她后知后觉。 梅贵嫔回过味来,忙笑着打圆场,“瞧你说的,我不过顺嘴一问罢了。不去好,不去咱们在一块儿才热闹。” “正是这个话!横竖都在京里,什么时候想见了就讨皇后娘娘一个恩典,传到宫里来闲磨牙,一块儿吃个饭,多好!”永和宫的多贵人勉强笑了笑,“不像咱们,老子娘都在外省,要见上一面难如登天。” 惠妃哟的一声,啧啧道,“老祖宗您听听,六宫里头最得宠的都在这儿诉苦,咱们可怎么办啊!” 多贵人连翻了三夜的绿头牌,这件事谁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得要出血!万岁爷向来一碗水端平,这样的恩宠前所未有,怎么不招人妒恨!只不过圣眷再隆重也只三夜罢了,如今还不是一样!那时多贵人何等的风光,走路更不得把脚踢到别人鼻子低下去,现如今打回了原形倒生出这样的感慨,几个妃嫔讪讪笑起来。人说须将有时思无时,早知道万岁爷的热情维持不了几天,当初就不该那么得瑟,靠着年轻貌美想拴住男人,有几个能长久的!失了恩宠就想老子娘了,到底还是亲爹亲妈好,比男人靠得住!男人妻妾一多就顾不周全了,何况这男人心里装的不是风花雪月,装的是整个大英江山。三百六十五天有半数的时间是“叫去”,不招任何人侍寝,大家独守空房,倒也痛快! “行啦,家里人没在京里有什么,不是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吗!再不够,”离多贵人最近的禧嫔亲亲热热的揽了她的肩,“还有一众姊妹,咱们疼...-->>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四章 镜花难折 左右随侍内并不见锦书,皇后只觉不寻常,正待要问,见塔嬷嬷从门外进来,太皇太后抬头道,“皇帝可到了体和殿?” 塔嬷嬷回道,“才刚已经到了,只是看着脸色不太好,拉着脸子没有半点笑意。”想了想又道,“大约是头疼得厉害吧,往常嫌抹额累赘的,今儿竟戴上了,瞧着是强打了精神应付臣工们呢。” 太皇太后有些恼,捏着帕子捶了下炕桌,“那些个太医是愈发回去了,连个头痛的毛病都医不好,可见平时全把力气花到赌钱讨小妾上头去了。也算是斯文人,在宫里当差不兢业,就跟神武门上的钟鼓似的,全掐着点儿的跑,真真可恨至极!” 屋里众人见太皇太后动怒俱一凛。皇后低下头去,视线茫然停留在胸前的五谷丰登绿彩帨上。 头疼的那样怎么不在宫里歇着?她见皇帝向来是不用通报的,今儿因着选太子妃的事去了趟乾清宫,踏进宫门还看见李玉贵的,可一转眼就不见了。寻到到暖阁里去,炕上也没个人,问御前太监,个个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原当皇帝公务忙,或者上军机处去了,可太皇太后这边打发了塔嬷嬷去问,李玉贵居然说皇帝圣躬微恙躺着了……里头一定藏着事!既然皇帝存心要瞒着,那她在太皇太后跟前也不便透露,不过究竟是去了哪里,倒要认真计较计较才好。 她之前听见些风言风语,是坤宁宫的掌事宫女打探来的消息,说皇帝大概瞧上了慈宁宫的锦书,直把她惊出一身冷汗来。要是普通的宫人就算了,倘或皇帝喜欢,她也能做个顺水人情替他把人讨来晋位份,可偏偏是锦书!太子这头还没着落,皇帝又卷进来,父子俩的心落在同一个女人的身上,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皇后定了定神,琢磨着眼下不过是风闻,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到底是太皇太后贴身的人,轻易动不得。且看看再说,万一真有其事也不能坐以待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等她成了气候,要灭可就难了。 皇太后一听皇帝抱恙,忙招了侯在外面的寿安宫管事来,“你上体和殿瞧瞧万岁爷去,别上前,远远的看着,好不好的来回我。”又对皇后道,“等宴结束了你也去一趟吧,皇帝有个病痛的也不吱声,叫我担惊受怕的。” 皇后拾了精神,软语道,“母后别急,咱们万岁爷精岐黄,怕是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加起来也不及他一个呢!” “就是这个叫人忧心。”太皇太后摇头道,“你没见着他上回对着镜子给自己扎针吗?可把我唬着了!皇帝万事亲力亲为的惯了,这种性子不好,从前行军时自己瞧病就算了,如今还改不了这毛病。” 太皇太后正说着,崔贵祥来回禀,说万岁爷那儿打发人来回话了,万岁爷这会子头不疼了,只是精神头不济,等宴散了睡一晚就好了,让老祖宗和太后别担心。屋里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这时候春荣进来道万福,“启禀老祖宗,锦书回来了,把大白也带回来了。” 太皇太后正掖葫芦双喜纹金绸敞衣的双开叉下摆,一听这消息大喜过望,直起身子问,“大白子回来了?” 春荣应个是,笑道,“一人一猫弄得灰头土脸的,小娟子带大白拾掇去了,我瞧锦书一身脏,让她先回榻榻里洗漱,回头收拾干净了再来伺候老祖宗。” “难为这孩子,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逮着大白的。”太皇太后寻回了心肝宝贝,疑虑一时都打消了,人也松泛了,终于露了笑脸。众人眼见雨过天晴了,这才敢打趣说笑起来。 惠妃和通嫔各怀心思,也不和旁人搭话,两人挨得又近,两下里便不盐不酱的闲聊。惠妃打量一眼通嫔酱色寿山福海坎肩下高高隆起的腹部,啧啧道,“妹妹真是勤勉,瞧瞧这肚子大的,也就这阵子的事儿了。皇太后放了恩典,有身子的不往这儿来也行,你怎么不好生歇着,这来回的折腾,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通嫔笑得欢实,“惠妃姐姐这是什么话,大家都来,只我在屋里养着,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架子大,怀了龙种摆款呢!况且我又是个爱热闹的,连老祖宗都说我和定妃姐姐一样的性子,但凡有好吃好玩的定然少不了我。” 惠妃听得直泛恶心,什么和定妃一样!定妃就是个弥勒佛,吃饱了听听各宫的新鲜事,闲暇时候招了三五个宫女抽抽花签斗斗草,了不得摸上两圈骨牌,进宫四五年没生养,她也不急,整天优哉游哉的,那叫一个大肚能容!再说说眼前这位,嘴上抹了蜜似的,心上生了九个窍,别的长处没有,光心眼子多。就她这样的还和定妃比,真是活打了嘴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五章 兰苑未空 等了有会子了,还不见太子来,皇后对身边嬷嬷道,“上体和殿瞧瞧去,太子怎么还不来。” 嬷嬷应个嗻,躬身退到堂屋里打发人。里头又一位嬷嬷出来,在崔总管耳朵边上嘀咕几句,崔贵祥点了点头,往东下屋去,站在门前拔着嗓子传召,“奉太皇太后懿旨,着,端郡王溥浚之女、直郡王齐泰之女、固山贝子扎朗之女、大将军长叙之女,入内觐见。” 才喊完话,锦书打了洒金毡子出来,几位县主、小姐列好队从东下屋里缓缓走来,锦书忙退到一旁让道,也未及细看,备选太子妃的女孩们已经进了西上屋。 崔贵祥过来问,“怎么出来了?可是老祖宗要什么?” 锦书道,“是老祖宗不用我在跟前伺候,打发我出来的。”她说着轻轻的笑,可算能透口气了,外头虽冷,也比在里头攥着心好过。太皇太后的心思她知道,过会儿太子要来,她是怕他们照面,故意支开她的。 崔贵祥摇头,“这孩子,还傻乐呢!”心里叹息着,没心没肺有时候也是好事,这样能躲开很多烦心事。 锦书问,“谙达,有差事派给我吗?我上席边上伺候吧!” “别介,那里用不上你,你如今好歹是侍寝,姑姑辈儿的了,连着我也要请姑姑多照应呢,还让你伺候宫外那些诰命洗手漱口不成?”崔贵祥风口上站久了嘴唇有点发青,朝手上呵了口热气,手心手背一通揉/搓,又挨到暗影里跺了两下脚才道,“你替我看着点儿吧,荣姑娘在里头半天不出来,有些个鸡零狗碎的杂事儿我也照应不过来。” 锦书原想到排膳的地方侯贵喜去的,被他这么一说也没法子,只好先应下来,回头得了闲再溜出去找人。便道,“谙达去值房里喝口热茶去吧,这里有我呢,要是有办不了的我再去请您的示下。” 崔贵祥上了点岁数,冻得时候长了实在是撑不住,回身指了指在门上嘱咐小太监办事的蓝顶子太监,“他叫金迎福,是坤宁宫的总管,有急事找他,他是我一块儿扛扫帚的老兄弟,知道心疼我,我找个地儿猫会子他不会计较的。” 锦书嗳了声,看崔总管直打哆嗦,一下子好像连道都走不了了,忙远远招了大太监来,“长善,快扶大师父上榻榻里去,点了炭盆子拢上火,再上寿膳房要一碗姜汤伺候着喝下去。才开的春,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是。”太监打个千儿,把崔贵祥的胳膊绕到自己脖子上,半扶半扛着往体和殿的梢间里去了。 崔总管一走,杂事琐事全落到了她身上,大到西炕上供五祀的牲醴毕陈,小到各路诰命什么品极用什么杯盘碟盏,一一俱要过问,万事差迟不得,一个时辰下来忙得头昏脑胀,恨不得就地瘫倒下来。 到亥时二刻前后,总算是得着一阵清闲,这时才想起来,她一直守着正门,并未见太子来过,想是知道让他自己选妃,吓得不敢来了吧。锦书笑了笑,笑过之后又隐隐觉得担心。那块表叫皇帝拿去了,只怕要和太子秋后算账,届时就算不会明正典刑,太子也免不了一通斥责。 她焦躁不安,值上又走不脱,倘或能赶在皇帝训诫之前知会他,也好让他有个提防…… 正胡乱盘算着,身后突然冒出个声音来,道声“锦姑娘新禧”,把她吓了老大一跳。抚胸回头看,是个半大不大的小太监,满脸堆笑的把眼睛挤成了一道缝,她一时想不起来了,犹豫着问,“您是交泰殿的?” 小太监道,“锦大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景仁宫太子爷跟前的容升啊。”锦书似乎有了点印象,以前也没太留意,一时半会儿的想不真切,只草草应了声,又问道“您这是当什么差来了?” 容升往西上屋探了探头,“我们爷打发我来给老祖宗告假。先头原说要来的,只是万岁爷那儿招了几位军机上的重臣说北方战事,已经耽搁了一个时辰,这会子且完不了,所以差了我来回话儿,没的叫老祖宗和皇太后、皇后好等。” 锦书思忖了道,“那今儿还来吗?” 容升摇了摇头,“不来了。其实咱们爷自有他的算计呢!我才刚进去给老祖宗磕头,好家伙,屋子里并排坐着四位,那阵仗,过堂似的!怪道太子爷想方设法的躲,万岁爷叫过坤宁宫来都磨蹭着不愿来。” 锦书心里繁杂,只问,“太子爷这会子在万岁爷跟前?” “可不,父子君臣的在议国家大事呢!”容升道。 既然在议政,也不能让人带话进去。锦书略失了失神,才问,“体和殿里赐宴没有?” 容升答道,“都这时辰了,一早就赐过了。姑娘可是有什么事?”顿了顿笑道,“可是有梯己话要和太子爷说?” 外面雾霭渐沉,站在明间门口往东首看,面阔连廊上的重檐庑殿顶都茫茫看不清楚了,唯有滴水下的几十盏宫灯隐在浓雾之后,发出晕黄朦胧的光。 锦书掐着手指头算,按着惯例,这时辰早到了该歇的时候,看这样子离散宴也不远了,倘或皇帝打发了臣工们把太子留下训斥,那就是带了话去也晚了。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明儿我下了差使到上书房瞧他去。” “是喽!您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消息,太子爷还不得高兴坏了啊!我回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六章 带风伴雨 皇帝说,“诸位臣工跪安吧,朕也乏了。” 文武大臣们恭恭敬敬起身作满揖,道,“万岁保重圣躬,臣等告退。” 太子心里有事,还记挂着坤宁宫布的局最后怎么收场的,刚要随着众人退出殿去,坐在虎纹锦坐褥上的皇帝发话了,“太子暂且留下。” 太子只得垂手应个“嗻”,规规矩矩站在皇帝坐榻下首听示下。 殿里金龙绕足的灯台上,燃着十八根儿臂粗细的巨烛,芒然璀璨的火光照得一室通明。皇帝倚着银红洒花椅搭,一手支着额头,一手屈起指关节嗒嗒扣响紫檀木的扶手,脸上的神色冷峻到骨子里去,不说话,只拧着眉头森森然看着太子。 太子许久没见过父亲这样不快的表情了,回想了下刚才君臣议过的话题,不论是北方战事也好,云贵响马也好,什么都难不倒英明神武的承德帝,皇帝一扬眉,不屑道,“朕一统天下,教化万方,不信制服不了这些个不成气候的匪寇。”,于是任命了抚远大将军,从朝廷拨调兵马往斡难河镇压,势必把这群牛皮糖一般的鞑靼人一举剿灭。云贵那边也下旨,责令云贵总督往骁骑营借兵平寇,所有事都不需多议,皇帝处理这些向来是游刃有余的,并不造成任何困扰,眼下不知到底哪里惹得他不痛快了。 太子提心吊胆,偷眼觑皇帝的脸色,踌躇半晌才鼓起了勇气,“皇父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子不才,儿子想为皇父分忧。” 皇帝闭眼深叹了口。分什么忧?这忧愁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实是这样,却难以启齿,怎么说出口?说后/宫佳丽都是朕一个人的,她也是朕的,你别动她的脑筋?不不,万万说不得!太子是他的第一子,十四岁上得的儿子,未登基前一有空闲就把他当玩意儿似的玩,虽说他如今御极,太子也长大成人,父子再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可那份拳拳爱子之心绝不比天下任何一位父亲少,若为个女人翻了脸,岂不应了那句情场无父子? 皇帝的眉蹙得愈发紧,袖子里的怀表指针每走一下都像敲在他心上一样。他收拢了五指,抬眼看太子,他脸上有怯意,那双肖似他的眼睛里含着疑惑和探究,见他不应也不敢多言,只拘谨的立着。皇帝无奈地压了压手,“你坐吧。” 太子直觉绷着的弦一松,暗暗长出一口气,躬身应个是,退坐到花梨木帽椅上,毕恭毕敬的挺直身子坐好,小心的问,“皇父可是为丰台大营的事恼火?请皇父放心,儿子今早已命左良往丰台去了,把军中事务一应接管下来,原来的右翼长陈之信罢了职,押入牢内听训,等掌印大臣从通州回来再行发落。另外,儿子以为丰台大营并通州大营、西山键锐营是咱们大英的京畿命脉,京里虽有步兵统领衙门,但人数总归有限,一旦有了什么,入京勤王还是要靠那三个营。眼下四海升平,兵将操练多有松懈,儿子已传令,各营即日起演习兵马一月,以震我大英禁军雄风。”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只点头道,“你这差办得好,朕心甚慰。” 太子又没了主意,他素来知道皇父心思比海还深,单靠揣测怕是不中用的,又想起一桩闲事来,便道,“皇父,老肃亲王后儿出殡,皇父要不要去上个筵?” 皇帝诧异道,“什么时候薨的?怎么没报宗人府,也没让内务府具本上奏?” 老肃亲王是老辈子里的堂叔,和高皇帝是平辈的,当初高皇帝晏驾,他那时正攻到良乡,家里的丧事都是靠老肃亲王和几个叔辈的宗亲料理的,如今薨了,论理他怎么都是要前往吊唁的。 不想太子笑起来,“这回的事儿没发丧帖子,也没上奏,是活出丧,蒙阎王爷的。老肃亲王下了钧旨,说自己家里热闹热闹就完了。” 皇帝啊了声,“这事搁你三叔身上倒不奇怪,肃亲王怎么也耍这花枪?才多大年纪就要借寿!” 太子道,“谁能嫌命长的!这点子就是三叔上年出的,那时候老肃亲王病得脱了相,三叔说等大安了办上一场,这叫以毒攻毒。”又道,“皇父就别去了,儿子代劳奔个丧便是了。听说要请喇嘛念经,还有大觉寺和白云观的和尚道士,吹鼓手都是老肃亲王旗下的包衣奴才,老王爷家的七叔和九叔还要登台唱《龟虽寿》呢!” 太子说着已然笑不可遏,皇帝看着他喜笑颜开的样子,心头虽还有气,到底是发作不出来,暗想他尚年轻,只口头上教训一番就行了。太子看上去老辣,心智却未大开,长辈们捧凤凰似的养大,是不能和他那时候比的。他常年混迹军中,先帝打下了底子,他十五岁时便能领兵作战。现下太子能坐享江山,用不着像父辈一样受那些磨练了,太平太子当得缺心眼儿,或者稍加...-->>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七章 惆怅此情 皇帝背着手在芙蓉地毯上来回的踱,听说锦书对太子没意思,这才展开了眉宇,温声道,“既这么,十步以内必有芳草,你母后下令内务府呈了几个出身名门的大家子小姐的画像来,朕过了目,瞧着也都甚好,你就在里头选上一个,以慰老祖宗一片疼你的心。” 这回太子学乖了,他深深对皇帝揖下去,“皇父的话儿子深深记在心里,只是求皇父给儿子些时间,让儿子好好想一想,等儿子想明白了,自然給长辈们一个交代。” 皇帝点头,“你还算通理,旁的也别想了,只想你是一国储君,是众位兄弟的表率,要做出领头的样子来,就好了。” 太子深知道利害,这会子再死撑着,到最后非害了锦书不可!他甩了箭袖单膝跪下去,“儿子谨遵皇父教诲。” 皇帝嗯了声,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意味,对太子道,“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又冲门外微提了嗓门,“来人。” 李玉贵带着一干御前太监飞快迎上来,替皇帝披上夔龙青肷披风,取石青色缎穿米珠如意帽给皇帝戴上,上下收拾齐整了,便前后簇拥着往体和殿的门廊上去。 太子躬下/身子去,敛神道,“恭送皇父。”等皇帝上了御辇往乾清宫去,他忙回身找冯禄,问容升哪儿去了。 那容升飞也似地跑过来,老远就打了个千儿,紧走几步上前来,嬉皮笑脸道,“太子爷,奴才给您老道喜了。” 太子眼一横,“我才给皇上训了一顿,你给爷道的哪门子喜?” 容升道,“这叫祸兮福所倚!锦姑娘说了,明儿下了值找时候到上书房来和爷说话呢!” 太子料想是为了表的事,心里也愁,不知道万岁是怎么拿到这块表的,也不知是否伤了她,便扶着容升的肩头,狠命掐着问,“你瞧锦姑娘好不好?像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眼睛肿不肿?哭没哭过?” 容升趔着身艾艾地叫,“我的好爷,好祖宗,您可掐死奴才了……” 太子忙松了手,啐道,“少打马虎眼,快说!” 容升揉着膀子道,“爷别急,锦姑娘一切都好,看着也精神,才刚还在慈宁宫张罗来着。太子爷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吧,依奴才看万事都顺遂,也没人为难她,再说锦姑娘这么个聪明人,办事说话妥妥贴贴的,也叫人找不着错处不是?” 太子心里一叹,下头人哪里知道她的苦,面上好未必就是真的好,她那么要足了强的人,就是遇着了过不去的坎,只怕也不会哼一声的。 灯台上的巨烛燃去了大半,冯禄领着伺候的人在一边请旨,“太子爷,夜深了,还是回宫去吧,咱们坐在被窝里好好的琢磨,何苦在这儿挨冻呢!” 太子往棂花槅扇窗上看了一眼,透着屉子上的玻璃,雾霭沉沉看不见头,便问,“什么时候了?” 冯禄躬身道,“就要交子时了,再不歇着,仔细明儿点卯起不来,又要叫万岁爷生气。”说着留神太子的脸色,也不敢提皇帝先前的训诫,只开解道,“主子,世上的道儿多了,这条走不通,咱们换一条,再走不通,再换,没有办不成的事。您这会子钻牛犄角,钻死胡同,愁坏了也没用,还是得从长计议,就算横了心一条道儿走到黑,咱们也不能摆在明面上。俗话说胳膊焉能拧得过大腿,宫里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呀,咱们不着急,慢慢的磨。您是万岁爷嫡亲的骨血,万岁爷有他的顾虑,横竖都是为您好,这情您得领。” 太子细一思忖,也觉得挺有道理,就由着内侍给他穿上乌云豹氅衣,抬高了下巴让司衣太监扣上盘扣,一面道,“明早你打发人在内右门上候着,看见锦姑娘来了请她稍等,我和师傅告了假就出来。” 冯禄忙不迭的应,“太子爷就是不吩咐,奴才也省得。” 太子又问容升,“我推着没去,皇后娘娘和老祖宗她们可上脸子?” 容升挑着宫灯把太子往肩舆旁边引,伺候着上了辇,才笑嘻嘻的回道,“没有,太皇太后还夸爷来着,说皇子当以国事为重。万岁爷膝下十位皇子,其余九位年纪都尚小,只有太子能代父操持国事,太子爷先国后家,是好样的。” 太子往狼皮背垫上靠过去,心想没惹恼了太皇太后就好,锦书眼下的处境堪忧,得想个法子把她弄出慈宁宫才好,只不过一时急不来,要看准了时机再说。或者到今年选秀女时能捋出点门道,借着宫里人员调动把她换出来。打算是这样打算,要办到怕是不易,她如今是侍寝,又兼着敬烟的差使,太皇太后离不了她,况且存着忌讳,更不能轻易放人。 太子突然像被针扎了似的跳起来,自己虽没有亲自去挑人,万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八章 清寒攀摘 因着应在节气上,事多,昨天到今天一刻没得闲过,说要上内务府领牌子,到库里提烟丝的事耽搁下来了,也没时间嘱咐小太监去办,这下子正好借这个由头请总管个示下,好让她出慈宁宫往隆宗门那边去。 锦书坐了会儿有了些力气,搁下杯盏谢过张和全的好茶,便整整仪容往福鹿边上等着崔贵祥。 崔总管是个大忙人,隔了好一会儿才从里边出来,看见锦书和他请安,便过来问,“姑娘,有事儿吗?” 锦书道,“我来请谙达一个示下,值上的烟丝快用完了,头里忙,没来得及照应,这会儿我下值了才想起来,请谙达准我上内务府领牌子去。” 崔贵祥点头道,“好孩子,下了值还操心值上的事!你去吧,领了再送回来,只不过耽搁点功夫,歇觉的时候可短了。”顿了顿故意道,“今儿老佛爷这儿倒没什么大事,听说万岁爷身子不爽利,连着朝也罢了,这会儿正在暖阁里养病呢,晨省是不来了。才刚老佛爷还说要打发人去万岁爷跟前问问的,你和春荣一道去吧,回头正好叫春荣把烟丝带回来,也省得你再跑一趟。” 锦书犹豫着看崔贵祥,他却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背着手踱到正殿里去了。她不由发怔,太皇太后千方百计的把她隔开,让她见不着皇帝,见不着太子,崔总管是什么用意呢,倒敢忤逆太皇太后?她冥思苦想了半天,照这么看来他是想把她往皇帝身边凑的。太监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想是打量太皇太后上了岁数,怕她“老了”之后自己没了差使,失了依附,这是存了心思铺后路呢。 她自嘲的笑笑,怎么把宝押到她身上来了?就凭着几句听来的闲话?突然又想起以前大家磕牙时提起的,崔贵祥和金迎福是同年,和乾清宫李玉贵是小同乡,这么说来,大概是从李玉贵那里得着了什么风声了。 抬头四顾,雾愈发厚重,三步之外就看不见人了。她定定站了会子,感觉像掉进了一片混沌之中。自己的事,反倒连自己也闹不明白,太子的态度她是知道的,至于皇帝……一想起来背上就起了密密的细栗。他对她忽冷忽热,又阴阳怪气的,叫她如坠云雾里,辩不清方向,不知如何是好。崔总管让她去问安,她是打心眼里的怕。 台阶上的春荣叫了她一声,“傻站着干什么,走吧。” 两人并肩往宫门上去,守门的平安像木桩子一样钉着,看见她们来了笑嘻嘻的问,“姑姑们出去办什么差?” 春荣抬手在他的裘帽上打了一下,“猴崽子,好好看你的门,问这些干什么!” 平安扶正了歪在一边的帽子,覥着脸道,“是要上乾清宫去吗?要是去那儿就劳驾替我给顺子带句话,他小子攀了高枝就忘了好兄弟,叫他得闲儿找我去。” 春荣啧啧道,“瞧瞧你那点子出息!狗颠的拦下我们,我还当你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传,敢情都是废话。”说罢昂着头跨出了门槛。 锦书对平安道,“能见着他一定给你捎话。” 平安忙不迭的打千儿,“姑姑真是好人,谢谢姑姑了。” 一路上春荣都在笑,“你如今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啦,抱猫的小娟感念你,恨不得把你供起来,你可救了她一条命。今儿平安又一口一个好人,你这好人当的,不嫌累得慌。” 锦书也不反驳,只道,“他们只知道面上的,不知道真正的好人是你们几个,你和苓子,还有入画、大梅,你们都是心眼最好的。” 春荣敛去了笑,长长叹口气,“你啊,别整天苦大愁深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乐呵呵的多好。” 锦书笑道,“少混说,我哪里苦大愁深了!你瞧瞧我,不是该乐就乐,该笑就笑吗!” “乐不进心里去,笑在脸上有什么用。”春荣摇摇头,“你一个聪明人,何必自苦。” 锦书的嘴角渐渐耷下来,“要真正打心眼里的高兴,这辈子恐怕是不能够了。” 行至隆宗门前,她拉了春荣一把,“我在宫门上等着你,里面就不去了。你问了吉祥就出来,咱们好上造办处库里去。” 春荣知道她的难处,崔总管大约是糊涂了,怎么让她一道来问安,倘若叫老祖宗知道了又要生事端。便点头道,“好,你别走远了,在墙根下等我。” 两人往乾清门上去,路过内右门时看见太子身边的冯禄在连廊下探头探脑的,春荣也没在意,整整辫穗子就进宫门找李总管去了。 冯禄迎上来,“姑娘来了?叫我们爷好等!昨儿一晚上没睡着觉。您稍候,我这就请他去。” 锦书忙道,“我也没什么话,就想知道万岁爷有没有为表的事罚他,问你也是一样的。” 冯禄不听她说,边跑边道,“还是您自己和他说吧,我怕传不好话。”眨眼就没了踪影。 锦书往墙上靠了靠,一夜没合眼,浑身上下都透着酸痛。雾大湿气重,手脚冻得发疼,春袍子挡不住寒气,她咬牙忍着不打摆子,可是心在腔子里抖,就捡个背人的角蹲着,蜷缩起来好像能暖和些。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四十九章 雾隐城堞 浓雾之后探出李玉贵那张哭笑不得的脸来,他哟了一声,忙打千儿笑道,“太子爷怎么在这儿?万岁爷才刚还说要到上书房听各位爷作学问呢!” 太子脸色极难看,他一哼,冷笑道,“你这杀才,打量我不知道是怎么的?皇父这会子龙体抱恙正歇着呢,你敢拿这个来唬我,好大的胆子!” 李玉贵仗着自己是皇帝跟前的红太监,所以并不怵,只不过也不敢太过造次,毕竟眼前这十五六岁的少年是储君,将来的大英皇帝,他要是不知死活的得罪了,往后有他好日子过的。转尔膝盖骨一软,咚地就给太子跪下了,磕了个头道,“千岁爷息怒,奴才就是长了颗牛胆也不敢糊弄您啊!奴才说的是实话,万岁爷歇了一早上好多了,身上也有了力气,还在回廊里溜达来着,顺路溜达到了上书房。您要不信可以问大师傅去,奴才句句实话,请太子爷明鉴。” 太子斜眼乜他,气呼呼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下出什么蛋来!要叫我知道你满嘴跑马,仔细爷当场法办了你!”转身对锦书眨了眨眼,故意冷声道,“回去代我向太皇太后请安,节下差事多,课业也忙,等回头撂了手就去给老祖宗磕头。” 锦书会意了,深深肃下去,“奴才恭送太子爷。” 太子微勾了勾唇角,背着手朝上书房去了。 李玉贵忧心忡忡的看着太子和锦书联手演双簧,其实聪明人心里门儿清,太子是为了见她才告假出来的。可怜了万岁爷,一听说是锦书陪着春荣一块儿来的,着急忙慌的打发他从月华门出来拦锦书。万岁爷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念得紧,他琢磨主子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消万岁爷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干什么,所以紧赶慢赶的从凤彩门直奔出来,刚要迈出内右门,便听见太子和锦书说的那些话。 到底还是孩子,张嘴都是意气话,什么不做太子,不进祖坟,只因还年轻,万事都欠考虑,以为有了喜欢的人就能什么都不要了。真要这样,再过两年瞧瞧,准得后悔。 李玉贵神色复杂,摇着头,对锦书谓然长叹。看上去挺机灵的丫头,怎么就不开窍呢!万岁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难道她一点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能接受太子,怎么不能接受皇帝?放着现成的好福气不要,倒去够那风里的铃铛,惹得万岁爷发了火,废太子的事儿未必干不出来,到时候大家脸上不好看,这又是何必呀。 锦书心有戚戚焉,雾气浓,也不知李玉贵听了多久的墙角,要是把话捅出去怕要坏事!她谨慎的道个万福,“谙达忙呢?” 李玉贵歪了歪嘴角,“万岁爷知道你来了,来了怎么不进去?他老人家正上火呢,你还是随我去请个安吧。” 锦书莫名的心虚,嗫嚅道,“万岁爷怎么知道我来了?” 李玉贵咂了咂嘴,“我说姑娘,咱们万岁爷是什么人?有什么事能逃过他的法眼?你当春荣圣驾前敢说假话?他直剌剌的问,春荣敢不答吗?” 锦书垂下了眼,“我还要等荣姑姑上库里取烟丝呢!” 李玉贵惊愕地低呼,“我的姑娘,您这是叫我为难呢!取个烟丝值什么,圣上传召,你还想抗旨不成?再说春荣姑娘已经走了,你就是等到雾散了也不中用了。” 锦书茫然立着,怎么走了?明明说好在这里碰面的,这回撂下她一个人算怎么回事? 李玉贵看她呆愣,便道,“荣姑娘何等的聪明人,你这会子下了值,谁管你的下落?万岁爷既然问了你,自然要见你,她还等着,那她岂不成了傻子?姑娘,快走吧!天冷,湿气又大,回头受了寒可不好。” 锦书磨磨蹭蹭,万般无奈。一想到皇帝要见她,心里就嗵嗵直打鼓,要是现在来道旨意让她回去该有多好!她挪着步问,“谙达,您知道万岁爷找我有什么吩咐吗?” 李玉贵瞥了她一眼,“这我哪知道!万岁爷的心思谁也说不上来。其实这话原不该我这个做奴才的说……姑娘,您是一点儿不明白?” 锦书咬着嘴唇不说话,她也不想听什么金玉良言,女孩家天生灵巧,这个年纪上尤其是十样心思。她又不是木头人,这一来二去的总隐约能感觉到些什么,可她对皇帝既恨又怕,皇帝是九五之尊,天字第一号的霸主,难保进了他的寝宫不会出什么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章 两处沉吟 皇帝靠着床架子,背后垫着秋香色的绣云龙条褥,妆蟒绣堆的幔子半副高挂,半副低垂,外面罩着明黄罗帐,西墙根前燃着的通臂巨烛映照过来,那黄色荡出一圈一圈的晕影,模糊而温暖。 皇帝一手执书,就着火光微微倾侧身子,倒不似平日的机警敏锐,脸上透出股子慵懒从容来。鬓边的发结成小辫汇进顶上的冠带中,齐眉处勒着二龙出海的抹额,金丝勾勒的纹路在烛光里灼灼的闪,真正是眉如墨画,鬓若刀裁。见锦书定睛瞧他也不恼,反倒自得的勾起了唇角,心想这丫头别的都好,就是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换了别人敢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早就办了大不敬下大狱去了,她不一样,他愿意让她细细了的打量,这样才能知道她眼里装下了他。 皇帝的心情还不差,慢吞吞撂了书坐直,锦书端过茶盅里的莲子茶来,小心的问,“万岁爷,您哪儿不好?” 皇帝接过茶喝了一口,复递还回去,顿了顿方道,“没什么要紧,想是昨儿歇得晚了,早晨起来头晕。”说完了忍不住咳嗽起来,直伏在床头的案几上咳得掏心挖肺一般。 锦书悚然上前替他拂背心,他大咳不止,半天方缓过劲来,渐渐止住了,歪在大迎枕上眼泪汪汪的喘。锦书又抽了帕子给他拭,忐忑道,“发作得这样厉害,奴才伺候万岁爷吃药吧。” 皇帝摇了摇头,“不必……”又咳了数声,道,“方才已经用过了。朕问你,你是陪着春荣一道来的,到了宫门上怎么不进来?” 殿内的苏合香从鼎内萦萦的升起来,随着空气的流动四下飘散开去。窗前养了一盆迎春花,那金腰儿花枝繁茂,细长的藤蔓从紫檀木的高台上垂下来,只抽了极少的几片叶子,却开满了金灿灿的花。她就立在那盆迎春花旁,面色如白玉一般,楚楚的看他一眼,复低下头去,呐呐道,“奴才是上内务府取牌子去的,并不是陪着荣姑姑到乾清宫来的。” 皇帝听了气结,别转脸去又是一阵大咳。她不由紧走两步上前轻轻替他捶背,只觉他身上发烫得厉害,热度透过衣裳直传到她手上去,这才发现皇帝只穿着一件石青色的花绸单袍,便暗自腹诽御前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这样大冷的天,就是穿夹袍都嫌不够,他还病着,倒由得他贪凉。遂回身取了件玄狐皮端罩来,福了福道,“万岁爷,奴才给您添件衣裳吧,还是仔细圣躬,这会子正热着,吃了药再晤出一身汗来就好了。” 皇帝原本最讨厌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嫌累赘不自在,可听她一说也没了脾气,顺顺当当就把端罩套上了,由她扶着半卧半躺下。隐约闻见她袖笼中飘出的似有若无的香气,暂时忘了全身焦灼的疼痛,心思也平复下来,半阖着眼问,“昨天咱们出去的事没叫太皇太后知道吧?” 锦书应个是,“亏得李谙达给我找着了猫,否则真是瞒不过去。” 皇帝哦了声,“没出事就好,我原当要有一番动静的。” 锦书替他掖好被角,见他颊上泛红,心里琢磨他一定病得不轻,便肃了肃道,“万岁爷,您睡会子吧!” 皇帝的目光落到条案上,那里码着厚厚的一摞折子,今天的叫起虽免了,折子照旧递上来。那些个公文从四面八方汇总过来,都是大事,都巴巴等着皇帝御览圣裁的,今天撂下了,明天就有更多。他不能像慕容高巩那样让后妃抓阄定夺,他得一个字一句话的看进脑子里去,反复的斟酌思量。都说让他保重圣躬,可身子疲累事小,国家大事耽搁不得。 皇帝抬手示意,自己挪了炕桌过来。锦书知道劝也不中用,只好把奏章一股脑的搬到他面前,低声道,“万岁爷勤政是天下人之福,只是也要保重身子才好。” 皇帝手上一顿,也不应,只抬眼看她。她心头一跳,忙跪下去磕头,“奴才多嘴,请主子责罚。” 皇帝拿了本折子在手里,淡淡道,“你起来,朕没怪你。”复问,“昨晚又轮着你侍寝?” 锦书道是,低眉顺眼的往砚台里量水,取了朱砂墨块缓缓的研磨。 皇帝往垫子上靠去,暗想难怪看着憔悴,昨儿忙得够呛,侍寝也不得安睡,正想叫她回去歇着,外面李玉贵老远的喊,“奴才给皇后主子和各位小主请安啦。” 锦书慌了神,要是叫皇后知道她在这儿,回头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恐怕要罚她到北五所当秽差去。 转眼看皇帝,他倒笃定,只顾歪着看折子。锦书顿下手上的动作,凝神听外面的动静,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李玉贵道,“主子且留步,万岁爷有吩咐,不叫人进去打搅,这会子怕是歇下了。请主子稍侯,奴才瞧瞧去,倘或没睡,奴才再来回主子。” 皇后有些不悦,“怎么我每回来万岁爷都歇了?总管,你不会是在糊弄我吧?” 李玉贵忙打起了哈哈,“主子恕罪,奴才就是长了十个胆也不敢瞒骗皇后主子!奴才是万岁爷身边的一条狗,万岁爷说什么,奴才就照着做,还请主子见谅。”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一章 晴丝绪乱 皇后坐在南窗户下,拿起绷架子绣那方兰草的帕子。引了线,针尖在头皮上篦两下,正待要落针,心里又繁杂不安,来来回回比划了好几次,最后只得作罢了。 初寒在一旁看着,几番犹豫才道,“主子既静不下心来就别绣了,没的伤着自己。” 皇后撂了手,半倚着炕桌长叹一声,失神看着窗外。天气很好,满目跳跃的金,她的眼里却是压抑的死寂,喃喃念道,“要坏事。” 初寒心头一颤,皇后母仪天下,向来是谨言慎行稳如泰山的,从没见过她怔忡失措的样子,莫非是为给李玉贵拦在外头的事不痛快么?她惶惶不安的问,“主子这是怎么了?万岁爷不过是偶染风寒,太医诊治了就会好的。”说完猛然想起那桩事,顿时便明白过来。 真真是棘手到家的一团乱麻,儿子五迷六道的陷在里面,还没来得及料理,老子又牵扯进去。这慕容锦书到底有什么能耐,叫那父子俩念念不忘的挂在心上呢? 这是皇家的家务事,又关系到体面,她做奴才的不方便说什么,只开解道,“主子先别急,事情还没闹明白,万一不是咱们猜的那样,岂不白操了那些心?” 皇后摇头,“这事九成九的没错,初一天地人大宴散了,他上这儿来就失魂落魄的,我那时只当他政务上遇着不如意了,并没有往深了想,如今回过头去琢磨,果然是大大的不一般!你进宫这些年,何尝见过他那样?他是个兜水不漏的精明人,针鼻大点儿的事都记在心上,结果那天布菜出了岔子,后来又有个‘二人抬’,到昨儿下半晌无缘无故丢了半天……依着我,料想是有些眉目了。” 初寒道,“这事儿光猜也不成,要不我打发人往午门上问去,看万岁爷昨天下午出没出宫。” 皇后斟酌道,“各门上的禁军统领都是皇帝的亲信,当初跟着他打江山的,只要他一声令下,掉脑袋的事都肯干的主儿,能让你轻易打听到他的行踪吗?况且他未必走午门这条道,十有八九是从神武门出去的……回头你上顺贞门去一趟,和门子上的太监打听,那起子下等奴才,给两个子儿连祖宗都能卖,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 初寒应个是,“要是万岁爷真带锦书出宫去了,娘娘打算怎么办?” 皇后还真给问住了。怎么办?是啊,怎么办……皇帝眼下正在兴头上,贸贸然动了他的玩意儿,他一恼,伤了夫妻情分不是因小失大吗?要动手也不能是自己,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儿子,倘或有个闪失,皇帝恨她,太子怨她,到时候闹个里外不是人,那活着还有什么奔头? 皇后霍地站了起来,初寒叫了声“主子”,不知道皇后要做什么,只听她说,“我去找太后商量。” 初寒一时愣了,暗想皇后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太后深居简出,整天的青灯古佛诵经参禅,一心想着白日飞升呢,哪会理这等红尘俗事!找她商量,无非得着两句“阿弥陀佛”,还能有什么! “这才是正经打算。”掀了膛帘子进来的高嬷嬷,把敬献的糖蒸酥酪和枫露茶搁到炕几上,一面道,“您早该找太后去了,讨了她一个示下,干什么都放得开手脚不是?” 皇后着紧的披上了猞猁狲大氅,像是海心里头飘着,突然找着了北,脸上的神情松泛下来,嘴唇抿得也不那么紧了,还有那么点喜滋滋的味道。 初寒是开国以后选秀进宫的,南苑时期的事她并不知道,也不便和她说。别瞧太后如今无欲无求,想当年也是出了名的一把好手,宫里的老人们都知道,她的这位婆婆面上既恬淡又和气,私底下怎么样就不好说了,总之合德帝姬是死了,她也成了太后,成了最大的赢家,之所以蛰伏着,那是因为上头还有太皇太后,将来老祖宗百年,这大英后\宫只怕就是她的天下了。 皇后收拾停当,上了肩舆往寿安宫去。风和日丽,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皇后微微的眯起了眼。 皇太后这会儿再要清静,事关她儿子和孙子,绝不能袖手旁观。要论肚子里的锦绣文章,谁也比她不过,皇帝的性子其实就像她,那样可怕的深沉和警醒!知道自己要什么,随侍保持一颗冷静的头脑,从前慕容合德抢了她的丈夫,如今慕容锦书又来祸害她的儿子,孙子,叫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皇后冷冷一哼,八成会咬牙切齿的说上一句,“慕容家的女人都是狐狸精!” 步辇在夹道里匆匆而过,一路行至寿安门前,皇后下辇往春禧殿去,宫里的孙总管迎上来,因着皇太后免了后妃们的晨昏定省,总是难得才见着皇后,便按规矩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笑道,“什么风把主子吹来了?” &n...-->>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二章 蓬莱旧事 手里的念珠似有千斤重,皇太后被皇后那席话震得魂不附体。什么讲儿、礼儿、令儿,统统都想不起来了,直恨不得找到皇帝爷俩一通臭骂。 宇文家真是好造化,小一辈子和老一辈子一样的毛病。这话还不能和皇后说,多丢人啊!皇帝这是中了邪了,早晚非栽在姓慕容的手上不可!皇后嫁过来时只听说嫡王妃和王爷多恩爱,并不知道皇帝对他嫡母存着那样的心思,如今要是告诉了她,只怕皇帝脸上挂不住。皇太后咬着后槽牙想,这样的亏还真是吃不怕,有一便有二,头里和老子抢,现如今和儿子争风吃醋,真有他的! “你们万岁爷人呢?”太后沉声道,“我要问问他,他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做皇帝的人怎么也没个忌讳?那丫头是个什么东西,留着一条贱命都是天大的恩典,他这会子是要抬举她么?在床上安个弓弩子,命还要不要了?” 皇后怕她闹开去,回头不好收场,只好安抚道,“额涅先别急,这不过是我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的还要接着查。我原想把锦书弄到坤宁宫来的,可老祖宗那里说什么也不肯放人,这事就作罢了。咱们稳了阵脚再说,好歹想个法子把苗头给掐了,兴许还有救。” 太后愈发的痛心疾首,“东篱这孩子也叫人糟心!整个朝廷的大家子小姐里就挑不出一个合心意的?他是猪油蒙了心的,竟瞧中下等奴才了,真叫我恨铁不成钢!” 皇后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委屈得直想掉眼泪。太后捂着胸口气喘了半天,才问,“你同太皇太后说起过吗?锦书是她宫里的人,要处置也得她发话才成。” 皇后低声道,“太皇太后应该是知道的,只不过一味的不做决断,奴才也闹不明白她的意思。” 皇太后冷声一哼,“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瞧太皇太后真是上了年纪,要做好人了。可这善心得看用在什么上头,这么油盐不进的耗着,非得等她把天捅个窟窿出来,然后再收拾残局吗?” 屋子里都是贴身的近侍,倒不担心他们把这儿说的话往外传。太后拧着眉头想了会儿,看皇后,只低头坐着,也没句痛快话儿。论理要办那丫头有的是法子,却不知她怎么就畏首畏尾的,眼巴巴看着皇帝和太子被人祸害吗?自己如今吃斋念佛,那些个杀伐的事做不得,就指着她了。 “到底怎么样了?我瞧着你也放不开手脚,难不成他们爷俩就死心塌地了?这才几天的光景!”太后视线在她身上一绕,“该怎么办你也不必请我的示下,你是六宫之主,要办个丫头不是一抬手的事儿!” 皇后有点傻眼,面上只不动声色。她的原意是叫太后动手,她和皇帝的情分总要保全的,太后如今要做菩萨了,冷眼旁观着?她的左手捏了个拳,心想要下帖猛药才成,便道,“要不这事先缓缓再说吧,太皇太后那里不撒手,我做孙子媳妇的总不好硬问她讨人。额涅,旁的没什么,锦书那丫头要是能一心一意跟着太子或是万岁爷,还则罢了,怕只怕她不安分,她心里恨着宇文家,倘或从中挑唆,弄得父子反目成仇,于家不利,于社稷不利……额涅啊,咱们可要痛断肝肠了。” 皇太后一思忖,是这话!宇文家的爷们儿耳根子软,心里真有了这个人,上刀山下油锅,眼睛都不带眨的。 她缓缓往雕龙椅背上靠过去,和皇帝的母子情,和太子的祖孙情还顾不顾?万一那丫头早就扎了根,她处置了她不得让那爷俩记恨她一辈子?可又不能放着不管,怎么办才万全呢…… 太后道,“皇帝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私情和国事还是能分开的,就像先帝,他和敦敬皇贵妃那样的情深义厚,还不是背着她夺她皇兄的江山!我料想皇帝也应当有高皇帝心怀天下的胸襟。” 皇后恍然想起在南苑王府时,一天游园无意间听到太后贴身丫头的一段话,那时就领教了太后的沉沉心机。 合德帝姬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她偏安一隅不喜热闹,王府里的事鲜少过问,高皇帝不敢把他的宏图大业告诉她,每每拿练兵来搪塞她,她也不察,仍旧过她的安稳日子。 当时她极受宠,阖府上下的姬妾哪个不嫉妒,就差没活撕了她。众人都远着她,偏太后讨喜,姐姐长姐姐短的一刻不离口,合德帝姬也喜欢她,拿她当姐妹,结果怎么往呢?高皇帝出征去了,她就把南苑王府谋反的事告诉了合德帝姬。这下嫡王妃的天塌了,一下就病倒了,她还常去探望她,火上浇油的把前方战事转述给病榻上的人,可怜合德帝姬一条命就这么断送了,临死都没出卖她,八成还是领着她的情,当她是知心朋友。 皇后怅然,这就是大宅子里的妻妾争斗,杀人不见血,多可怕!为了生存,什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三章 风老莺雏 好容易腾出了空,轮着慈宁宫崔总管和坤宁宫金总管不当值,锦书下了差事,趁着宫门没下钥,拿红漆食盒装着寿膳房出的大小八件往体和殿的东梢间里去,这是给崔贵祥磕头,认干爸爸去了。 体和殿东梢间是崔在宫里的下处,金迎福是牵线人,他不厌其烦的促成了这件事,提着羊角灯引她在甬道里穿行,一面夸锦书有福,一面又掏心掏肺的说崔有多不容易。 锦书默默听着,顺嘴应承两句,心里琢磨着坏处总不会有,既然认了干闺女,往后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说打她进慈宁宫那会儿起,崔贵祥就挺照顾她的,要认他做干爸爸,倒也乐意。 拐了几个弯就到了崔的榻榻里。金迎福进门就喊,“给老兄弟道喜了!我今儿做回送子观音,给您送个活蹦乱跳的大闺女来了!” 崔贵祥正由徒弟伺候着洗脚,一下子蹦起来,哎哟一声忙擦了两把直迎出来,笑道,“来啦?” 金迎福点点头,“来了,专等天擦了黑才走的。” 崔总管脸有点浮肿,两个眼袋大大的,可却是满面的笑意,喜滋滋的透出和乐来。待圣人似的把金迎福供到上座儿,亲自沏了茶敬上,赔笑道,“您受累了,我这儿不知道怎么谢您呢!” 金迎福道,“别忙谢我,咱们穿开裆裤就认识,一笔写不出两个字来的把兄弟,看见你有依靠,我比你还乐呢!”对锦书招手道,“快来,好孩子,给你干爸爸磕头。” 锦书把食盒交给小太监,旁边崔的几个贴心的徒弟燃起了红蜡烛,点起了高香,捧来了跪垫儿,躬身道,“姑奶奶,行礼吧。” 锦书扶着崔贵祥坐下,退后两步整好了行头,郑重请个双安,然后双膝跪拜下去磕头,边磕边掉眼泪,趴在跪垫子上哽咽,“锦书给干爸爸请安,干爸爸吉祥。蒙您不嫌弃,往后我就是您闺女了,我一定孝敬您,给您端茶递水,养老送终,不辜负您对我的厚爱。” 崔贵祥受了三个响头,一下像找着了依托。自己八岁上就净了身在南苑王府里当差,老家的人都死绝了,连个外甥侄儿也没留下,本来是孑然一身了,到老死拿草席卷上,往海甸的恩济庄里一埋就算完了,从没想过死后还能有供奉,有人逢着过年过节的还能念叨上他两句。没有的时候没念想,一旦有了就不一样了,什么算计利用都是前话儿,眼下心里蹬蹬的,热乎得能叫他笑出声来。他很想放开嗓子嚎哭一把,又顾忌叫人听见,往后她闺女有了三灾八难的活动不开。 他老泪纵横,腿肚子颤了,声音也哑了,抹了把眼泪扶起锦书,“好丫头,往后你就是我亲闺女,你叫我声干爸爸,我要对得起你这一呼。你只管放心,我处处为着你,一定叫你平平安安的。只有一点,你别嫌我这个干爸爸不体面,我是个下等奴才,跌你的份儿。” 锦书肃道,“您别这么说,我命不好,身份又这样的尴尬,真怕给您惹来什么灾祸。” 到了这时候,大有苦命对苦命,泪眼对泪眼的意思,又是通抱头痛哭。金迎福劝道,“行了,喜兴的日子,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多不吉利!往后你们爷俩相互照应着点,比什么都强!老的多护犊子,小的将来有了升发别忘了恩德,就成了。” 锦书曲了曲腿,“谙达说得是,我记下了。” 崔贵祥眼下不愿意说什么升发不升发的,就怕伤了父女的情分,连忙道,“我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能得不着这么个闺女!您瞧瞧,多齐全的孩子!若非遭了这个难,我就是在跟前伺候都不够格的。” 金迎福笑道,“甭说这个了,既叫了声爸爸,那往后就是一家子,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儿,多生份!”使了个眼色给边上小太监,“别顾着抹眼泪了,快上汤团啊,一块儿吃个团圆饭,父女兄妹的有个照应。” 热腾腾的百合芝麻汤团上了,统共是六碗。锦书一碗碗接过来端到在场的每个人手上,对崔的徒弟们纳了个万福,“师哥们有礼,日后劳师哥们替我多周全了。” 那三个徒弟把碗一搁,马蹄袖甩得山响,齐齐的打了个千儿,“姑奶奶客气,奴才们定当尽心竭力。” 金迎福笑起来,“这几个猴崽子,就是做奴才的料!嘴里叫着姑奶奶,还管自己叫上奴才了。” 崔贵祥是个谨言慎行的人,他常说满招损,谦受益,带出来的徒弟自然个个都是好料子。他笑了笑,“这就对了,不论什么时候都拿自己当小菜碟,这样才能得人待见,讨人喜欢。” 锦书端碗汤团给金迎福,“谙达赏个脸,和咱们一道讨个彩头。” 金迎福喜道,“还有我的份儿呢?” 锦书笑着把勺子放到他手里,“看谙达说的!我今儿能认这么好的干爸爸,都是您的大恩大德,莫说一碗团圆饭,就是给您磕头都是应当的。” 金迎福大为赞许,真是个大宝贝!模样生得俏,小嘴又会说话,叫人听了浑身都受用。这要是肯对着万岁爷下个气儿,再费上点功夫,宠冠六宫就在眼巴前啦。 崔贵祥这会儿是有女万事足了,点着头道,“闺女说得对,吃了团圆饭你就是咱们一窝的,回头你也得上点子心。”又对锦书道,“人前叫谙达,人后喊声金叔,...-->>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四章 孙仲谋处 阳光明媚,又是一个艳阳天。 皇帝叫起后往南书房进日讲,用过了午膳方回乾清宫,换完了衣裳就检点折子,在御桌前闲适的坐着。 鎏金铜炉里点着佳楠塔子,熏得满室的幽香。窗屉子上挂着的五彩线络盘花帘卷起了一半,阳光斜斜的照过来,映在镜子似的金砖上,是一团团明亮的光影。偶尔有风吹来,吹动明黄的双绣花卉虫草纱帐,隐隐绰绰有细碎的铃声传来,皇帝抬眼看过去,原来是床头上摆着的平金荷包下的金梭子,半条搭在床沿,半条已经垂落下来了。 殿内的御前太监偶人似的伫立着,皆是屏息宁神,无声无息。 皇帝批完了折子叫人取《职方外纪》来,才翻了两页,突然问,“今儿怎么没人递膳牌子?” 帘子后的李玉贵忙躬身上来回禀,“臣工们知道万岁爷龙体方愈,不敢给主子添乱,说是没什么要紧的公文,等明儿叫起再上陈条也是一样。” 皇帝的嘴角微扬了扬,“这帮人常说文死谏,武死战,个个是一等一的大忠臣,怎么如今倒学会瞧眼色了?”说罢颇嘲弄的摇了摇头,复垂眼翻起了书页。 李玉贵正是百爪挠心的当口,从金迎福打发徒弟来和他说了那件事起,他就在琢磨,是寻机会和皇帝说呢?还是装不知道,就此蒙混过去?那个慕容锦书究竟值不值得他下那样大的赌注?万岁爷再爱,后/宫里的事向来管得少,他要是把皇后和太后出的馊主意和万岁爷一说,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反响?万一皇后问起是谁透露给万岁爷的,前后这么一查……乖乖,他们老哥仨都得见阎王爷去。 李总管背上熬出了汗。再细想想,崔认了那丫头做干闺女,就是拴在一根绳上了,听说还心疼肝断的护着,弄得跟真的似的。也罢,那丫头想来也是个有福泽的,这会子不搭把手,等懿旨一下,什么想头都没有了,白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缘。 他咬了咬牙,偷觑皇帝的动作,见他专心在看书,也不敢直愣愣的打断他。那西洋自鸣钟上的指针还差一点儿就指着十一了,宫里有规矩,日正主子们都要歇午觉,不论春夏都有这惯例,他也不用急着出声,等钟下头的大铁陀摆动开了,万岁爷自然就能把视线挪开了。 才思量完,那自鸣钟响了,是种清脆又恰到好处的当当声,不急不慢的,正好十一下。 皇帝撂下书,瞥了李玉贵一眼,“叫进来吧。” 这是唤司衾和尚衣的太监了,李玉贵走到门前击掌,传伺候的人进来给皇帝铺褥子、更衣。御前的宫女量了水呈浇灭鼎里的塔子,另备安息香来换上,合拢了槛窗,放下卷起的帘子,然后都呵腰却行退出暖阁。 皇帝裹着一副杏黄绫被子仰天躺下,正待要阖眼,却见李玉贵在他床前踟蹰着,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拧了眉,“你是愈发的没分寸了,仔细哪天掉了脑袋都不知道。” 李玉贵吓得赶紧跪下,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是有天大的要紧事要启奏万岁爷。” 皇帝本就没有倦意,听了这话便支起了身子,料想他必有锦书的事要回禀,也不恼,倚着床架子问,“什么要紧事,说吧。” 李玉贵道是,爬起来边翻箭袖边道,“万岁爷上回搬了旨要巡视西山、通州、丰台三营的,奴才想请万岁爷个示下,几日能打个来回。” 皇帝颇意外的看着他,暗道这奴才生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问起他的行程来!皇帝出巡随扈众多,全城官道要预备行围,九城戒严。仪仗銮驾开拔,晚间还要沿途扎营驻跸,那三个地方都巡上一圈,恐怕要十来天的光景。 李玉贵见皇帝面色不豫,心头竦然一惊,腰更往下躬了,颤着嗓子叫了声,“主子……” 皇帝冷笑起来,“朕是待你太宽厚了,纵得你没了边。你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性子要是不改,朕迟早命人绞了你的舌头。” 直把李玉贵吓得背心里的衣裳湿了个透,磕磕巴巴道,“奴才是怕这一说得罪了别的主子,回头要了奴才的命,奴才就再也不能在万岁爷跟前伺候了。” 皇帝一听便纳闷起来。看李玉贵那畏畏缩缩的样儿,不由急火攻心,抓着案头的白玉比目磬脱手就砸过去,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那磬的玉质极薄,往游龙柱上一碰,立刻就四散开去,溅得满地玉碎。 皇帝咬了咬牙,“自己上内务府领二十板子去。” 都到这份上了,想套皇帝一句维护的话是不能够了,再卖乖,真得腚上受罪了。李玉贵忙膝行了几步,“主子您消消火,奴才这就原原本本告诉您。”于是一句不拉的把得来的消息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全倒给了皇帝。 皇帝的脸色很吓人,语气却很平静,“这是谁的主意?是皇后还是太后?” 李总管掂量了一番,说谁好呢?太...-->>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五章 怨怀无托 皇后挨着皇帝坐下,缓缓道,“绣工们的手艺虽不差,到底比不上自己绣的。儿子带到这样大,要讨媳妇了,我给他绣一床被子,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意思。” 皇帝点头,“只是要小心身子才好。太子的婚还未指,你也不用那样急,诸事铺排下来,怎么也要到万寿节前后。” 皇后应个是,低眉顺眼的坐着,心里有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犹豫了半晌方道,“万岁爷可有了合适的人选?还是早点定下来吧,也好收收太子的心。” 皇帝唔了声,“皇祖母和母后的意思呢?她们瞧下来哪个好?” 皇后道,“那四个丫头都好,奴才听老祖宗的话头子,一个封嫡妃,另三个封侧妃也使得,最要紧是开枝散叶。”皇后边说边掩嘴笑,“万岁爷尽快拟召吧,今年大婚,要是祖宗保佑的话,到明年年下就能得个小子或闺女,那多好!咱们就做祖父母了。” 皇帝生出感慨来,他和皇后还未及而立,儿子要讨媳妇了,将来孙子的年岁可能比东字辈的皇子们还大些……皇帝微吁口气,他早年戎马,太子的成长并未关心太多,都是皇后一手操持的,这么多年来,皇后主持六宫应付宫中琐事,还要过问皇子们的学业,真是大大的不易,他才刚怒气冲冲倒是不该,亏得没在她面前发作,否则岂不伤了皇后的心! 皇后瞧皇帝并不说话,心里总有点忐忑,似乎他这一来是另有用意的。莫非是走漏了风声不成?细想想也不会,知道这事的都是近前的人,且没有大肆宣扬开去,除非他是神仙,能掐会算。 皇后谨慎的问,“万岁爷今儿来找奴才是有什么事儿?” 皇帝调转视线过来,目光淡然如水,微一挑嘴角,“也没什么事……才用过点心,出来走走,消消食。” 皇后心头一松泛,笑着说,“正是呢,政务太过多了,万岁爷要仔细圣躬才好,没的叫老祖宗和皇太后担心。上回奴才来瞧您,李玉贵拦着不让进,奴才在外头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皇帝心不在焉的应道,“朕喜静,你是知道的。倘或见了她们,后头必然个个都来求见问安,那朕还能安生吗?” 皇后诺诺称是,又和皇帝说起有太监偷着往宫外流脏水的事儿,连如意馆的东西都敢动,说请万岁爷示下。 皇帝冷笑道,“这种事历来就有,大邺的时候尤为猖獗,如今倒好,算计到朕头上来了!你下旨严办,一经查出绝不姑息。可有一点,要提防栽赃陷害的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就不好了。”顿了顿,又顺着话茬子道,“还有那起子无事生非的奴才,心肠歹毒得叫人发指。朕知道皇后是贤后,向来有容人的雅量,只是有时候耳根子忒软,朕盼着皇后近君子,远小人,以仁治家,替朕好好掌管后/宫,叫朕没有后顾之忧。” 皇后只觉一记闷雷劈在头顶上,浑身上下仿佛都浸在了冰水里。大英开国以来皇帝就不问六宫事务,这会子是怎么了?听着话里有话啊。她惴惴不安的偷觑皇帝的脸色,却是一切如常,也不见有什么不妥贴的。 皇帝对着皇后,愈发和颜悦色的笑,“怎么了?朕有哪里说得不招人待见的?” 皇后慌忙摇头,“万岁爷句句在理,奴才自当守好本分,请主子放心。” 皇帝眼里光华流转似千尺深潭,携过皇后的手晤在掌心里,“怎么冷得这样?可是有哪里不好?”说着自顾自替她把起了脉,那脉声咚咚如雷,又急又沉。他探究地打量她,唤了声“云晚”。 皇后一激灵,云晚是她的闺名,皇帝对她的称呼从王妃变成皇后,独独没叫过她的名字。那么多年了,她恍然已经忘记了,今天猛地从记忆中翻出来,心脏丝丝缕缕抽痛起来。她张了张嘴,竟已哑然失声。 皇帝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对旁边侍立的初寒道,“紧着心照顾好你们主子,出了岔子,朕唯你是问。” 初寒并一干宫女领了旨,皇帝对皇后道,“可别太过操劳了,累坏了身子不值当。你歇着吧,朕走了。”语毕转身出了暖阁,满屋子人肃下去,他早已下了台阶,朝宫门上扬长而去了。 回来的步履倒不急促了,唯有些落寞。皇后的惊慌失措落在他眼里,他满心只觉失望。这宫里成日都是算计,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没有一时叫人清净。他慢慢的在夹道里踱,两侧的宫墙绵延向前伸展,望也望不到头的朱红。 皇帝意兴阑珊,虽然有华盖遮着,仍感觉日光刺眼,紧走两步便进乾清门上了御路。近侍太监们不得上阶陛,纷纷从“老虎洞”里穿行过去。皇帝抬手挡了挡,绕过露台一侧的金亭子进了明间,往屏前的宝座上一坐,问李玉贵哪儿去了。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六章 此意悠悠 太皇太后爱拾掇花草,屋子里的架子上、小几上、小柜子上,密密麻麻尽是八寸长四五寸高的小盆景。太皇太后肚子里全是种花养草的学问,慈宁宫里的老人儿都传授了个遍,只有锦书是新来的不懂那些,于是便手把手的教,给花浇水、施肥,把那些盆子伺候得郁郁葱葱,各有千秋,看着就讨人喜欢。 月洞窗前挂着两个鸟笼子,里头养着两只十全十美的新画眉鸟。新鸟爱叫,你一段我一段的唱,这就忙坏了那只缅甸猫,它觉也不睡了,蹲在槛窗下直勾勾盯着那两只鸟。 苓子和入画曲腿给太皇太后一肃,“启禀老祖宗,咱们请崔谙达给看着猫。” 因着崔贵祥平素对这些围在他手底下转的人很是和善,有本事只对外人用,所以大家都对他心悦诚服,也爱亲近他,有时候和他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也不恼。 太皇太后和塔嬷嬷笑起来,指着她们道,“这两个丫头!这是在给崔贵祥出难题呐。” 崔贵祥赶紧过来请跪安,“启禀老佛爷,奴才可没这本事。” 锦书在一旁抿着嘴笑,对太皇太后道,“老祖宗,您快治治她们,瞧她们都没了王法了。” 太皇太后含笑拍了拍锦书的手,对苓子她们道,“正是这个话!还是锦书明白事儿,体人意儿,哪有这么和总管闹着玩的?还不快搀起来。” 苓子和入画笑嘻嘻的给崔贵祥纳福,一面搀他道,“总管可别上火,咱们和您开玩笑呢。不敢叫您看猫,怕您啊……惊着猫!” 崔贵祥嗨了声,屋子里倏地哄堂大笑起来,太皇太后直摇头,嘴里说道“这两个丫头愈发得了脸了”,自己也跟着笑。锦书看过去,她虽然保养得好,到底是六十岁的人了,眼睛四周生了褶子,现出岁月的沧桑来。 “老祖宗,站了有一会儿了,到炕上坐着吧,奴才给您捶捶腿。”锦书扶着太皇太后往脚垫上走,服侍她坐定了便揉捏开了。 她半跪在脚踏上,神情谦卑而淡然,太皇太后垂眼看她,倒看不出她有哪里可叫人提防的,本就是谨慎小心的性子,只给人一种安全无害的感觉。 太皇太后捋了捋她的头发,顺手替她扶正鬓边松动了的红绒花,她抬头恬静的笑了笑,中规中矩的样子,那作派,还真是没人能及的。太皇太后微微叹息,多好的孩子!仔细,办事滴水不漏,破五那天那么多的琐碎,难为她小小年纪都照顾过来了,简直就是第二个崔贵祥。抛开那恼人的出生不说,要是长在任何一个京官的家里,那作配太子也好,充入后/宫也好,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如今,可惜了。 那边笑了一阵便止住了,老祖宗跟前到底不敢太放肆。崔贵祥还是那张弥勒佛似的脸,低眉,敛目,垂手在围屏前侍立着。太皇太后道,“你们几个好好看着大白,回头我有赏。” 众人一听忙谢赏,太皇太后又吩咐崔贵祥道,“总管,你传话给寿膳房,叫他们送些甜碗子来,赏给你们吃。” 崔贵祥替大家谢了恩,便躬身出去传话。 太皇太后问锦书,“体和殿里正量衣裳呢,你听没听说?” 这也是她老人家体恤下人的一种表现吧,于宫女来说已经是无尚的荣耀了。锦书毕恭毕敬的答,“回老祖宗的话,奴才是中午上值才听说了。今儿怕是赶不上了,等明天早上再去。”?“那就耽搁歇觉的功夫了。”太皇太后道,“我这里不用伺候,她们都量好了,就差你一人了,这会子叫苓子陪着你一块儿去吧,我让她们把你们俩的份例留下来,少不了你们的吃食。” 苓子上来应个是,便和锦书两人退出了配殿。 跨过徽音左门苓子还笑咪咪的,似有满心的欢喜。锦书拿帕子掩着嘴道,“瞧你那调出蜜来的样儿!怎么着,又想小女婿了?” 苓子把脖子梗得直直的,眉眼里透出灼灼的华彩,一甩辫子道,“可不,叫你猜着了。” 锦书没料到她这么痛快就承认了,一时还回不过味来,打了个咯愣才笑道,“真不害臊,让我瞧瞧你是不是长了张二皮脸。”说着就去拉她,苓子左闪右躲,两个女孩儿在夹道里笑闹开了。 锦书算了算,苓子二月就要放出去,横竖不过七八天的光景,边走边问她,“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苓子道,“我是净身入宫来的,这几年就攒下些主子们的赏,旁的也没什么,用不着收拾。再挑件狐毛出锋的坎肩带出去,留个念想,也就是了。” 两个人慢慢走出夹道,锦书还在琢磨送什么好,一抬眼就看见太子的肩舆远远过来了。她心头不由一跳,这祖宗这是往哪儿去? 抬辇渐行渐近,苓子扯过她退到甬路旁避让,两人齐齐肃下去,锦书低垂着头,只盼他没瞧见自己,过去了就好了,免得生出什么事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七章 穿林打叶 太子思忖良久,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他又不是聋子,宫里哪里有能瞒得住的事!况且他身边的近侍都是有钻天彻地的能耐的,闲下来就爱凑成一堆瞎聊。昨儿他得着个消息,直把他的三魂七魄给震飞了——万岁爷瞧上锦书了! 他的心里涌起无边的寒意,在桌前坐了两个时辰,什么事都干不了,就琢磨那件事,越琢磨越觉得可怕,怎么成了这样?皇父那样义正严词的申斥他,无关什么狗屁宫规,竟是吃味儿了! 夹道里一阵风扫过,他觉得腔子都结了冰,冻得他想打哆嗦。他不怕锦书属意于他皇父,唯怕万岁爷使起蛮劲来强行把她纳进后/宫,届时怎么好?什么都晚了!他未及弱冠,人微言轻,朝中又未建势力,根本没有能力和皇父抗衡……原不该这样想的,他是储君,是万岁的亲儿子,意图和生父抗衡本就是大逆不道!可是怎么办?他舍不下她。自己也不明白,从来都是淡得如水一般,她甚至很少露笑脸子,他什么时候开始陷得那样深了呢? 锦书惶惶不知所措,他眼里的痛苦挣扎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淹没。她撼着他,瑟瑟的问,“到底怎么了?” 太子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那只怀表……是怎么到皇上手里的?” 锦书不防他这样问,只怔住了不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那天在顺贞门上遇见了万岁爷,怀表的表链子掉出来了,正巧被万岁爷瞧见。” 太子憋着不说话,脸色很是苍白,平了平思绪勉强笑道,“我是随口问问的,可惜那表叫万岁爷砸了。锦书,我求你一桩事……你往后远着万岁爷,成吗?” 锦书心头砰然一跳,抬眼看他,他慌忙摆手道,“不是的,我不是说旁的。我的意思是伴君如伴虎,我有些担心罢了。我也知道这些不是你能控制的,或者避无可避,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远着他。” 他说得颠三倒四,她只觉心底最深处渐次温暖起来。 太子愣愣的看着,她眼儿弯弯的,嘴角绽出一朵极明媚的花,露出一口编贝似的牙。那脸皎皎如明月,端的是娇憨动人。眼波流转间现出别致的婉约来,似嗔似怨的瞥他一眼,应了声,“我省得,你放宽心吧!” 太子倏地脸红了,旋即转过身去,混沌间胸口战鼓乱擂,扑腾得他喘不上气儿来。才定了神,便发现她扯了扯他的巴图鲁背心,“我才刚忘了问你,初六的骑射你拿了头一名?” 太子满脸的骄傲,“没错儿,皇父封我巴图鲁,还赏了霸王弓。那把弓是西楚霸王的兵器,不畏水火,不惧刀枪,据说弓弦是拿黑龙的背筋拧成的,等下回我拿来给你瞧。” 锦书道,“咱们祈人擅骑射,那样多的王公子弟参加,你能得第一真是好样的。” 太子还是小孩儿心性,叫人一捧高兴坏了,愈发得意起来,先结结实实自我吹嘘一番,又高谈阔论道,“其实咱们大英第一的巴图鲁是万岁,斧钺钩叉无一不精,只是如今御极,嫌那些东西煞气太大,再不碰了。” 也许是猛又想起那桩事,他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一时落寞着再不言语。 锦书叹了口气,“你想的是什么我都知道,我没别的可说,只一点你要记住,在我眼里,你和万岁爷不一样,和这紫禁城的所有主子都不一样。” 太子心思单纯,闻言自然大喜过望,点头道,“有你这一句就够够的了,套句糙话说,寡妇生儿,有老底儿。我这会子什么都不怕了。” 锦书怪不好意思的,扭过身道,“快别瞎说,仔细叫人听见了笑话。” 太子道,“这儿又没旁人,就咱们俩,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瞧瞧我多好的福气,竟叫我捡着这么个活宝贝,就是拿十座城池来我也不换。” 锦书格开他,故意拉着脸道,“又没正形儿!我可不是你的博什户,也不是你的哈哈珠子,你跟我犯得上这样比划吗?” 太子恍然大悟,怪道上书房里玩得好的几个人说他不解风情呢!对女孩儿不该拍肩膀,该搂在怀里摇着,哄着。姑娘家,多得人意儿,招人疼啊,怎么能像对待老爷们儿那样呢! 太子挨近了一步,“锦书……” 刚想张嘴,这时候冯禄在夹道口子上招呼,“太子爷,小苓子来啦,火烧屁股似的,跑得还挺快。” 太子懊恼不已,立马就臭了一张脸,“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量明白没有?要不让她再去量一回。” “可别!”锦书忙道,“我们出来有时候了,是老祖宗恩典让我在值上过去的,要是耽搁太久,叫人觉得我偷懒耍滑,那就不好了。再说你这样,回头苓子非生吃了我不可!” 她绕过他往夹道口去,太子哎了声,“你就这么走了?” 她回头笑了笑,“太子爷要上慈宁宫请安去吗?” 太子嘀咕道,“都见着了,就不去了。” “您是和太皇太后请安啊,还是和奴才请安?”她促狭地问,颊上抿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捏着帕子的手一甩,曼妙多姿的摆动开,朝着苓子的方向逶迤而去。 苓子往隆宗门上看一眼,嘟囔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八章 孤芳一世 初春时节,太阳一落下去天很快就擦黑了,后蹬儿短,没一会儿就得掌灯。 锦书半天的差事下来了,站在廊庑低下指派粗使宫女挂白帽方灯。春夏爱刮风,雨水也多,就不用纱绢罩的了,换上了料丝灯,雕漆为架,面上绘了各种寓意的图案,又亮堂又好看。 最后一丝亮也隐没了,天乌沉沉的,没有月亮,头顶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星。因着还在正月里,玻璃丝罩子蒙了朱纱,火光照下来,是一层淡淡的水红色。 锦书站了一阵背上发寒,正想回配殿里去,只见铜茶炊上的张太监提着茶吊,慢慢的从甬道上踱过来。他步子小,身上穿得又鼓鼓馕馕的,动作越发的迟缓,冷不防后面的小太监们抬着毡垫子风风火火的过来,躲闪不及就被撞了个趔趄。他定了定神骂,“兔崽子,狗见了都摇头的!看着点儿道再跑!我这儿提着奶皮子呢,回头洒了叫你妈赔!” 小太监边跑边道,“对不住了您呐!”一眨眼就进了配殿了。 张太监摇头嘀咕着,“这帮跳墙挂不住耳朵的,迟早是挨刀的命。” 锦书站在福鹿底下招呼,“谙达,没事儿吧?” 张太监抬头一看,笑道,“是锦姑娘啊,没事儿,就是撞得我眼晕。” 张太监真是个好人,他上回帮她打听到了春桃的消息,还顺带捎回了掖庭那群人的现状。荔枝她们都挺好,春桃的病自打烧化过之后全好了,这会儿自己回定妃娘娘跟前当差了。至于为什么老不见贵喜的踪迹,原来那小子拨到乾东五所去了,要不是张太监,她还得天天在侍膳的人里找他呢。 锦书挺感激他,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搀着他往西南角上去,一面道,“上回老祖宗赏我两块石蜜,我一直放着没用,昨儿我听说您有气喘的毛病,我孝敬您一块吧,和梨一块熬水喝,说是管用。” 张太监一听来了劲,“那可是好东西啊,你别给我,给崔总管吧,他关节上有毛病,你拿那个给他,在他面前讨个好,往后派差当值也轻松些。” 人说太监有通病,整天憋坏算计别人、使心眼子做丑表功,可慈宁宫里的几位老太监却不一样,上到总管、回事儿,下到梳头、熬茶汤的,都不爱争阳斗胜,大家都客客气气本本份份,有了好的还能谦让一番,在这深宫之中是非常难得的。 锦书笑道,“我有两块呢!明儿我给您送过来,您只管收下就是了。”她是不愿意说,崔贵祥那儿怎么能短了呢?那可是她干爸爸!关节痛要拿石蜜泡酒喝,她早就托人偷偷买了寿膳房里的酒,拿联珠瓶泡好了送到他榻榻里去了。 张太监这才应道,“叫您记挂着,多不好意思啊。” “全当是我谢您的吧。”到了茶炊上,不灰木的炉子还燃着。这地方是个连廊拐角,并不避风,冬天的时候北风一吹,冻得眼睛都睁不开,又不能挪地方,真是要多苦有多苦。主子只知道喝茶,喝奶/子,哪里知道做奴才的辛劳,张太监整个冬天脸膛都是灰紫的,就跟孩子似的,肉皮儿还起皮皲裂。 锦书放下茶吊搓了搓手,“您忙着吧,过会儿荣姑姑还要派活儿,我先过去了。” 张太监笑道,“还早呢,我这儿有好茶,给姑娘泡上一杯?” 锦书只道,“不用了,您留着自个儿喝吧。”说着便转身沿着出廊往明间门前去,刚要上台阶,正碰着崔贵祥从里面出来。 “我正找你呢!”崔总管满脸的笑意,“吃过了?” 锦书纳了个福,人多眼杂不好往亲了叫,只得呼一声谙达,又道,“您找我有事儿?” 崔贵祥把她拉到阴暗里,笑着说,“好孩子,难为你想着我。你给我泡的酒我喝了,还真管用,谢谢你了。” “瞧您说的!”锦书道,“这还不是我应当的吗,孝敬您我乐意。” 崔连连点头,打心眼里的喜欢。到底闺女好啊,以前收的小子成天的惹祸,要他覥着老脸到处给他打圆场擦屁股,一点福没享到,头发愁白了大半,这会儿到隆亲王府当差去了,过年过节连和好都不让人捎来,六岁上带大的还不如半道上收的闺女呢!他想起那没良心的就想哭,全当他死了,白操了十几年的心。 崔贵祥唏嘘了片刻才说,“我今天得着个信儿,闺女啊,你的命可真大!差一点儿就毁了,亏得有贵人相救,我想想都后怕。” 锦书心头兀地一跳,自然想起太子午后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慌忙追问出了什么事。 崔贵祥左右看了看方低声说,“你是福泽深厚,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难就过去了。我告诉你,前天皇后和太后商量了,要趁万岁爷和太子爷巡视大营的当口把你配人。” 锦书惊得不轻,生生打了个颤,听见崔贵祥后面说的,更是悲愤交加,几乎要痛哭出来。真如一下掉进了无底的深渊里,他们夺了她的家,害死她的至亲,如今还要来残害她,当真是没天理透了!在这铁桶样的深宫里,她势单力薄没有还手之力,虽不能自救,却宁死也不任人宰割! 她咬着后槽牙说,“谙达,我绝不能从!我是慕容家的子孙,我的祖辈在乾清宫的宝座上坐了两百年,我不能叫她们这样糟践!我宁愿自尽,也不愿受这样的屈辱。” 崔贵祥点头,“我都知道,你是个有傲性的孩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五十九章 隔院芸香 转眼到了月尾,阖宫上下都在准备皇帝巡营的事,锦书值上短了蒲绒,打发小太监上库里取去,小太监回来时还捎带上了顺子。 顺子和平安嘀嘀咕咕扯了会儿闲篇,就进来给太皇太后磕头请安。 “你们万岁爷好不好?我听说已经备了围子,就等明儿开道了?”太皇太后捧着手炉问,“这回带几个人去?” 顺子又磕个头,“回老祖宗的话,万岁爷他老人家硬硬朗朗的,正筹备明儿开跋的事儿呢。皇上带了汉军督统、领侍卫内大臣、后扈大臣、并善扑营、奉晟苑、神机营、新旧营房、火枪营等各掌事大臣随扈。”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笑着对崔贵祥说,“这小子嘴皮子溜,真难为他全记住了,到底是你带出来的高徒。” 崔贵祥忙说不敢,“是老佛爷的教诲,咱们慈宁宫出去的个个都是好样的,如今在值上都是好手,不全是老佛爷这儿会立规矩,会调理人吗!” 太皇太后应道,“也是,他们就爱上我这儿来讨人,像金迎福、李玉贵、还有西六宫的掌事儿、回事儿,都是我这儿出去的。” 塔嬷嬷笑道,“这正是您福泽厚,都上您这儿讨吉祥来了。” 说笑两句,太皇太后抬了抬手,“别跪着了,起来吧。你伺候万岁爷有功,明天还要跟着一块儿上丰台去……”说着又想起来,“皇子们可是同往?六岁以上的既开了蒙,也该上外头历练才对,成天介在园子里看蚂蚁倒窝,到上驷院看太监喂骆驼,那怎么成!” 顺子起来回话,手上的马蹄袖还搭着,呵着腰道,“这回万岁爷下了旨,除了还在襁褓里的十六爷留在宫里,其余的皇子们都得随扈,不许乘马车,大的自己骑马,小的让外谙达同乘护着,说起要打小起就学会吃苦,方不忘了父辈是马背上取的天下。” 太皇太后道,“这就是了,你们主子头里年轻,不愿意带着孩子一块儿出去,说怕吵着,哭开了哄不住,自己成了奶妈子。如今有了些年纪,倒是自己想明白了。” 顺子喏喏称是,眼睛一扫锦书,马上又垂下头去,方道,“太子爷告了假,今早景仁宫的掌事儿来回,说是太子爷昨儿下半晌练布库时扭伤的脖子,原当睡一晚上就好的,可这会儿半边身子动不了了,传了太医,又是扎针又是拔火罐的,费了大手脚,还是不见好。” 太皇太后一下子着了急,“这还了得!伤了脖子是天大的事,太医怎么说?” 锦书心里也忐忑得厉害,面上不好露出来,只攥紧了拳头。 顺子道,“老祖宗放心吧,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好生的将养,五六天的光景也就好了。” 太皇太后又问,“你们万岁爷可去看过了?万一伤了筋脉怎么好!” 顺子恭敬的答,“回老祖宗的话,主子过去瞧过了,说让太子爷好好养着,就不必随扈了,也不必上上书房作学问,就在宫里歇着。” 太皇太后这才舒了口气,想想又不对,吩咐崔贵祥道,“备辇,我得过去瞧瞧。怪道我眼皮子跳了两天,原来是应在这件事上了。” 锦书知道太皇太后定是杜绝她和太子见面的,便叫大梅跟着伺候,自己只乖巧的替她张罗好鹤氅,扶着上了肩舆,拿毡子盖上了她的腿。 上了年岁的人脾气愈发像孩子,太皇太后不太乐意,“天暖和了,盖着怪热的。” 锦书笑着,温声道,“还是盖着吧,您腿不好,万一进了湿邪回头又得受罪。再说屋子里热乎,到外头一吹风就凉了。” 太皇太后不情不愿的坐着,也不说话。塔嬷嬷和锦书相视而笑,崔总管击掌起辇,锦书领着一溜留宫的宫女肃下去恭送,等肩舆过了宫墙才退回宫门里。 顺子还没走,抓了一把瓜子靠在门框上磕起来,锦书笑骂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你可真够没规矩的!” “您只当没看见我吧,我在那儿大气不敢喘,回了娘家还不让我松泛点儿?”他把瓜子皮吐了一地,招手喊小宫女,“过来,收拾干净喽。” 锦书啐道,“什么娘家,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瞧瞧,弄得满地都是,回头嵌进砖缝里头扫不出来,你就拿簪子一个一个拨出来吧!” 顺子胡乱应付道,“这个值什么!慢慢的扫,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再歇一会儿就得回去了,万岁爷那儿还有折子要批,我得在跟前伺候着呢。” “出巡不检点折子吗?”锦书打了软帘进配殿,正好趁这当口坐会子,便让人到铜茶炊上打热水来泡茶。小柜上有下用的毛尖儿,捏了两撮出来扔杯子里,滚水一烫,上下翻滚开,一会儿就浓香扑鼻了。 &nb...-->>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章 拂水漂棉 皇帝走到紫檀大案前驻足,案条上供着文房,和一摞套有印格的白摺。小楷笔搁在鸡翅木的山型笔架上,笔尖都已干涸了。打开的白摺上是一行行娟秀的梅花小篆,极工整的写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另还有大段的经文,都是出自《金刚经》的。 皇帝回头问,“老祖宗让你抄这些?” 锦书应个是,“老祖宗说,佛经能叫人定神,能涤恶,把整本都抄上一遍,就能洗清上辈子的业障。” 皇帝的眸子深邃不见底,他看着她问,“你喜欢抄经吗?” 锦书低下头去,曲了腿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喜欢。” 是不得不喜欢才对!皇帝嘲讽的一挑嘴角,她这样的年纪正是活泛的时候,能喜欢抄经才怪。那些经文连篇累牍的至理名言,繁杂槽切,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有兴致,让太子瞧上一眼,恐怕即刻就撂挑子不干了。依着他说,什么定神涤恶!她有什么业障可清洗的?真该抄经平性儿的是各宫的主子们,成天的计算,干些框外的事,玩蝎拉虎子,撒癔症,无所不用其极。太皇太后该下均旨,打发敬事房太监到各宫去,每天把《金刚经》、《楞严经》挨个儿念上两遍,她们不会写,听总是听得明白的,这样有事可干了,才能消停下来。 他伸手翻了翻那白摺,已然有寸把厚,便问,“抄了多久了?” 锦书低着头说,“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得了空就抄上一段,写成这些花了半个月。”边说边沏茶敬献上来,“万岁爷用茶吧。” 皇帝撂了手到南窗下的条炕上坐着,太阳直剌剌照在他身上,他不耐地拿手去挡。门边恭立的李玉贵忙给锦书使眼色,她会了意放下帘子,又击掌命廊下的宫女落雨搭,把光线挡了个结结实实。 皇帝的神情这才自在起来,端了茶盏下的托碟慢慢的抿,小口的喝,锦书只觉赏心悦目。年下和年后有宗亲内大臣来给太皇太后磕头请安,太皇太后赏茶赏点心是常有的,可从没见过哪个爷们儿喝茶能是这样雅致精细的。十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有力,恁么双挥刀挽弓的手,端起景泰蓝的盖碗照旧有模有样的。果然是荣华富贵堆起来的人,那尊崇叫人景仰,也叫人害怕。 她转脸往后看,不知什么时候殿里的宫女太监都退出去了,只剩她一人伺候着。她不安起来,这是在慈宁宫,也忒明目张胆了点儿,把人都打发出去了,难保别人不在背后编排她。这还是次要的,万一太皇太后回来碰上,虽没什么,却也不好看啊。 她坐立难安,偏巧十锦槅下砰的一声,一只猫头露出来,对着皇帝呲牙咧嘴的做怪腔。锦书一乐,忙启禀道,“万岁爷,奴才把大白抱出去,没的惊了圣驾。” 皇帝不喜欢那些猫猫狗狗的东西,一靠近就浑身不舒服,忍不住要打喷嚏,于是挥了挥手便应了。 锦书蹲下招呼大白,那猫很听话,摇摇摆摆就过来了,她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退了出去。 李玉贵正在廊庑下眯着眼晒太阳,看见她忙迎上来,探身往殿内看,“你怎么出来了?万岁爷呢?” 锦书老大的不痛快,只讪讪道,“万岁爷在里头呢!谙达,我不是御前的人,我在跟前伺候不合规矩,还是劳谙达指派别人吧。” 李玉贵眼一横,心想真是个不开窍的丫头!她以为万岁爷做什么巴巴的跑了来?明早要出宫了,这一走十天半个月的见不着面,不免生出点离愁别绪来。他那样的万乘之尊,要想瞧个人还得费这劲儿,来了还不受待见,可不是这丫头不识时务么! 他拖着长音哟了一声,“主子点谁伺候可不是咱们奴才能做主的,我要是擅自换了,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再说这会儿慈宁宫里就你一个掌事儿,你不管谁管啊?不能叫抱猫的丫头给主子上茶吧?” 锦书还想磨蹭一会儿,就说,“我到后厨让人给万岁爷准备点小食吧!” 李玉贵笑起来,“您只要在边上伺候着,那些走营的活自然有人干。姑娘嗳,做人要撂高儿打远儿,我知道您不是个忤窝子,机灵人不干傻事儿,进去伺候吧,万岁爷肯定有话和你说。” 锦书只有认栽,重又回了殿里。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屋里光线暗,她一下看不太清,在门前踟蹰着,皇帝出了声,“朕瞧你胖了点儿。” 锦书噎了下,脸渐渐红了,答不上话来。 皇帝似很有感慨,“老祖宗这儿还是轻省的,总比永巷好。朕头回见你你才出掖庭,五积子六瘦的,呵口热气就要化了似的。还是眼下好,瓷实。” 锦书暗道这南蛮子北京话学得不赖,可也不该变着法的说她胖啊,还“瓷实”!她懊丧不已,哈着腰说,“这是托万岁爷和老祖宗的福。” 皇帝淡淡一笑,“那敢情好。”顿了顿道,“明儿朕要巡三营,你愿不愿意随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一章 不管盈盈 她吓得不轻,打着摆子说,“万岁爷,奴才这就请太医去。” 皇帝嘴角直往下耷拉,“多大点事儿,请什么太医!你起来,别动不动就下跪,往后背着人时就甭磕头了,有话站着说,还要挺直了腰杆子。” 锦书躬身道是,又小心说,“奴才瞧瞧您的伤吧,值房里有药,奴才去取。” 皇帝撸起袖子,男人的胳膊和女人的胳膊不一样,到底是练家子,结实有劲儿。锦书也顾不得害臊了,凑近了看,却是汗毛林立,什么也看不见。 她又往细了看,呐呐道,“在哪儿呢?真戳着您了?” 皇帝气结,敢情她还当他讹人是怎么的!另一只手往腕子上一指,沉声道,“这个红点儿,瞧见没有?这是针眼儿,不是刀伤!” 她木讷地哦了声,“主子稍等,奴才这就取药去。”说着快步出了正殿,一撩洒花软帘,正撞在门口的李玉贵身上。 李玉贵被撞得一踉跄,稳了身子慌里慌张把她拉到一旁,朝殿内努了努嘴,问,“怎么样了?还火着吗?” 锦书绕过他往配殿里去,边应道,“消了火了,这会儿没事儿了。” 李玉贵叹道,“到底锦姑娘脸面大,三两下就哄住了。”看她翻箱倒柜的就问,“找什么呢?” 锦书手上一顿,怯生生道,“谙达,我把万岁爷的胳膊弄伤了。” 李玉贵五官移了位,惊呼道,“神天菩萨!您可真行!够把祖宗从祖坟里扒拉出来鞭一顿的了!伤着哪儿了?赶紧请太医吧!” 锦书苦着脸说,“我把绣花针插在万岁爷胳膊上了,可万岁爷说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传太医,擦点药就成了。” 李玉贵听得直倒气儿,姥姥的!都这样了还能不杀头,连呵斥都没听见,真个儿是稀罕到骨头缝里去了!他摇着脑袋长吁短叹,生了情的横竖是不一样的,戳一针算什么,就是拿顶针整根的捅进去也不带发火的!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丫头,你可真够有福的了,自个儿多珍惜着点吧!” 锦书含糊着应承了一声就往明间里去,边走边想,什么有福!对着仇人强颜欢笑,自称奴才,又是磕头又是伺候,这样的福气她宁肯不要,如果可以,一辈子再不相见才好呢! 南窗户的帘子打起了一个角,皇帝微侧着身子,明媚的春光照在他的膝盖上,他凝神看手腕上的针眼,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眼皮都没抬一下,冷着声道,“又在发什么愣,还不过来上药!” 她应了声,急忙捧着药罐子过去,躬身替他挽起袖子,只见那皮肉间不知什么时候鼓起了个包,像蚊子叮咬的一样,周围大片的红肿。她这才觉得害怕,惶惶的半跪在他脚边的踏板上,拿玉拨蘸了药薄薄敷上一层,又觉得不够,便再敷上一层,直涂了五六层上去,这才拿素绢包扎了伤口,重替他放下箭袖起身退至一旁。 这时候园子里有脚步声传来,李玉贵大声的请安,“老祖宗回来啦,奴才给您问吉祥啦!” 皇帝看她一眼,顺手把矮几上的药罐儿塞到了脚踏底下,拿足尖一踢,药罐子骨碌碌就滚进最里头去了。他若无其事的整整衣裳迎到门前去,远远给太皇太后揖手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看见他只一怔,旋即笑着虚扶一把,“皇帝多早晚来的?” 皇帝扶她到大狼皮褥子上坐定,方恭敬答道,“才刚来了不久。皇祖母是上景仁宫去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东篱那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扭伤了脖子这样大的事也不打发人来回我,倒是顺子在这儿说起了我才知道。你去瞧过了?依着你看到底怎么样呢?” 皇帝看太皇太后心疼肝断的样子,就知道太子这回的戏做得足,只得应道,“皇祖母且放宽心吧,孙儿看了,没什么大碍,不过就是扭着了,并没有伤筋动骨,将养几天也就好了。” “这我就放心了。”太皇太后道,“我怕他身边的人大意,把塔都留下照料他了,另吩咐了太医正坐守在景仁宫里,好保他万无一失。” 皇帝笑了笑,“还是皇祖母想得周全,塔嬷嬷在,朕也好安心出巡。” 帝王家就是这样,行事说话各有各的用意,再亲的人面前也要保留三分,从没有掏心掏肺的时候。太皇太后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她虽看不出太子是装病,却也留了个心眼儿,把塔嬷嬷留下一则照顾太子,二则也作看管。 至于皇帝,当然乐见其成。 风平浪静时有塔嬷嬷在,太子不能随心所欲,只好乖乖呆在自己宫里“养病”。倘或锦书出了什么事,凭着他的能耐,一个塔嬷嬷断断留他不住。这样既防止他们见面,又能在紧要关头保全锦书,不失为上上之策。 皇帝敛了笑容,又道,“孙儿明早就要出巡了,今天特来和皇祖母辞行。这趟围子约莫十来日便回来了,孙儿不在宫里,请皇祖母保重凤体,孙儿出行在外也念着皇祖母。” 太皇太后满脸的慈爱,伸手搭在皇帝手背上一握,“你也要保重圣躬才好,才入的春,到底还是寒浸浸的。军中不比宫里,该带的东西都要带全了,到了那边缺这短那的可不行,临时置办也不方便。”转脸对李玉贵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二章 万事一身 神武门上晨钟隆隆敲响,皇帝仪仗銮驾整装,自午门而出向北行进,黄土壅道两侧张起了黄色的围子,每五步一个亲兵戒严,千军万马,蹄声急沓,扬起滚滚烟尘,数十里的队伍直朝远处迤逦而去。 皇后由宫女扶着缓缓下了城门楼子,肩舆停在台阶下也不坐,心事重重的沿着宫墙夹道往回走。初寒比个手势让人在后头远远跟着,自己快步赶上去,低低呼了声“主子”。 皇后头上戴着白玉镶金的扁方,大团的通花簇拥着,两侧是明黄的箴管配绿松石的穗子,日头低下一晃,满目的富贵逼人,那是国母才有的尊崇。 可她却失魂落魄的,初寒叫了声才回过神,转脸看她,“什么事?” 初寒说,“万岁爷走了。” 皇后茫然重复了一遍,“嗯,万岁爷走了。” 初寒有些着急,想是那天皇帝来慈宁宫说了通炸庙的话,又急赤白脸的砍了鸽子刘的脑袋,这下真把皇后给镇住了,情急之下便说,“主子,万岁爷走了,不在宫里了,锦书这会儿落了单,还不搬懿旨吗?” 皇后积糊起来,“往哪儿搬啊!你不明白万岁爷的意思吗?明摆着不让动手!都成了这样了,还让我怎么办啊!太后那儿也不吭气儿,到了这褃节上反倒没了主意。她是怕万岁爷和她翻脸,我要是死梗脖子,回头准得闹饥荒。” 这事儿办得!看来是没法子了,只好先撂了手再说。初寒安慰道,“主子您也别上火,总有捏着把柄的时候,到那会儿再往狠了治就成了,不急在这一时。您上头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呢,焉知她们不比您着急?别说锦书不过是个宫女,就算是晋了位份,当了小主,您要拿捏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皇后拉下别在蝴蝶扣上的帕子掖了掖鼻子,嘱咐道,“是这理儿,先放一放吧,眼下有更要紧的事。今天有一批到了年纪的宫女要放出去,你传话给金迎福,让他打发人上顺贞门和神武门上说一声,要一个个仔细的查,但凡没有内务府记档的东西,谁要是胆敢私自挟带出去,一经查出就治重罪,先关进北五所去,说不出来路的就按偷盗论处,削籍还是杖毙,叫慎刑司看着办。” 初寒道嗻,又说,“主子,通主子的产期就在这两天,听说要叫娘家往宫里带产婆子,昨儿使了人来问,说讨主子一个示下,我推说主子正礼佛,没把人往里带。” 皇后拉着脸说,“什么时候开过这先例了?宫里这么多的御医和稳婆,竟没有一个伺候得了她?龙子龙孙固然尊贵,规矩还是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内廷带,那也忒不像话了。那儿要是再来问,你就说我说的,不成!” “可太子妃的人选不是定了端郡王家的县主吗?”初寒道,“咱们太不通人情怕不好。” 皇后冷声道,“那怎么?我还得嘿喽儿着她?能配太子是他们的造化,咱们不是普通人家,结了亲他们还是奴才!再说人是看了,万岁爷没赐婚,什么都是空的。我瞧这意思恐怕是要等选秀女呢,最后到底指派谁家真说不准。”稍平了思绪,想想一点儿不通融倒显得自己心眼窄,于是不情不愿的放话,“念在她是头一胎,准端郡王夫人和他们家老诰命进宫来陪着她,就这样吧!” 宫墙上蹲着的几只鸽子扑啦啦腾飞出去,皇后抬头看一眼,瞧见那鸽子又觉得闹心起来,颓然道,“乏了,回去吧。” 慈宁宫那边苓子正和太皇太后磕头道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祖宗,奴才这一出去这辈子就没有福分再见您了,奴才再给您磕个头。”边叩边道,“奴才家去了也不能忘了老祖宗,奴才托人给老祖宗打个长生牌位,见天的敬香上供奉,企盼老祖宗长命百岁。奴才下辈子托生到老祖宗家里做只牛,做匹马,还兢兢业业的伺候老祖宗。” 苓子不同于旁人,打从一进宫就给塔嬷嬷挑中了放到太皇太后身边,从八仙桌那么高眼瞜着长成大姑娘,那情分不是一般二般的。太皇太后抹着眼泪说,“好丫头,咱们缘分到头了,该撂手就别惦记着,自己好好的,配人要擦亮了眼睛,找个好女婿,一辈子受用不尽。” 苓子抽抽嗒嗒的伏在地上应,“奴才谨记老祖宗教诲。”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怕哭得时候长了伤身子,便赏了东西,挥手道,“成了,你们姐妹们说说梯己话吧,我这儿不用伺候了。” 众人得了令都退出明间儿,聚到配殿外的出廊下相互道别。几个平素要好的含着泪,慈宁宫里是不许大哭的,大家只有生生憋着,撸手串,插头花,临别道珍重。锦书和她的话头几天都说尽了,这会儿只有无语凝噎。 宫女放出去是不叫同个宫当差的人送的,有内...-->>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三章 风灯零乱 崔贵祥叹了口气,真是个七灾八难的,怎么又摊上了这事儿!他无可奈何的说,“你等等,我进去悄悄叫她,别惊动了老佛爷。”走了两步重退回来,拉过王保道,“这事儿得悠着点,有话问话,可千万不能上刑!万岁爷的心思咱们心照不宣,碰坏了半点儿凭你几个脑袋也不够使的。再者,说不定这东西就是御赐的。” 王保自然知道厉害,应道,“这我明白,可皇后主子那儿听说了,发了话要亲自审呢,我也作不了主。” 崔贵祥脑子里一炸,这回是要上纲上线了,小命悬乎!他颤巍巍点头,脸色霎时煞白,转过身一步步朝前挪,晕乎乎觉得天地宫殿都转起圈来。怎么办呐?得想辙!想什么辙呢?他没了主意。 锦书伺候太皇太后抽了两锅烟,到了歇午觉的时候,司衾的进来接手了,她揉捏着两根烫得生疼的手指头退出西偏殿,正看见崔贵祥躬着背进来,就偷着亲亲热热叫声“干爸爸”。 崔贵祥眼神晦暗,哑着嗓子道,“出事儿啦!内务府太监传你过堂问话,你送给苓子的镯子是哪儿来的?” 锦书心头突突的跳,老实道,“是太子爷给我的。” 崔贵祥直摇头,“糊涂孩子,这样贵重的东西怎么好随便送人!宫里正查往外顺东西的人,你这是不明不白的撞枪口上去了,还害了苓子!” 锦书一听连累了苓子就发了急,“是太子爷送的,不是我偷的啊,他们查明了没有?” 崔贵祥琢磨下,问,“太子爷给你东西记没记档?” “这东西是他外头淘腾来的,不是大内的,他说没记档。”她慌乱的抓住崔贵祥的袖子,“只要问太子爷就能弄明白的,他们也得讲理啊。” 崔贵祥脸色灰败,“慎刑司可不是个讲理的地方,何况皇后要亲自过问,倘或她知道东西是太子爷送的,只怕更是火上浇油。”他回头朝慈宁门上看,王保带着两个太监凶神恶煞的往殿里张望,拖是拖不过去的,他计较一番道,“孩子,别怕,你就咬定是太子爷给的,我马上打发人上景仁宫请太子爷去。” 锦书点点头,跟在崔贵祥身后出了慈宁门,王保迎上来,上下打量个透彻,微一躬身道,“姑娘,跟我走吧。” 崔总管笑着对他说,“王掌事儿,人交给您了。” 王保拱了拱手,“谢谢谙达行方便。”言罢一挥手,两个太监上来一左一右挟住了锦书,推搡着往北五所去了。 崔贵祥的笑容一瞬便敛去了,急忙招手唤来门上的平安,“快快快,回太子爷去,锦书押到北边去了,叫他赶紧想法子捞人。” 平安早就受了太子所托留意锦书的动静,又逢总管差遣,撒腿就跑得没了踪迹。 崔总管勉力定神,盘算着太皇太后才安置,眼下是没什么事的,匆匆和入画交待一声就往敬事房走。敬事房在南书房的东梢间,崔总管从月华门进去,等赶到敬事房时早已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正在值房里查阅各宫门禁记录的赵积安吓了一跳,忙起身迎出来,边扶他进门边道,“您老这是怎么了?”倒了杯茶搁到他面前,“别急,先喝口茶,喘口气,慢慢的说。” 崔总管哧哧喘着,手上比划了半天,“上谕呢?” 赵积安直起了脖子,“指婚了?” 崔贵祥道,“不是,皇后拿了人,是别的事儿。” “那不成啊,”赵积安头摇得泼浪鼓一样,“万岁爷有严旨,这道上谕是对付赐婚的,别的地方用不上啊,请出来不是闹笑话吗?回头还要办咱们妄搬圣谕的罪,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崔贵祥傻了眼,“李玉贵那榆木脑袋,他说是保命符来着,我只当万岁爷下了赦令呢!” 赵积安着实不明白这几位总管是为了什么,一个前朝的帝姬,用得着他们这么处处维护吗!不过转念一思忖,九成是看准了行市,想着借把东风好上青天呢!万岁爷肯在她身上动心思,足以证明那丫头有前途。他又是算计又是比较,挣扎着要不要也凑凑趣儿,又怕种下去的是花,收上来的是刺,到底身份明摆在面前,就是给她架个云梯,她又能爬多高? 崔贵祥着急上火得不成,本以为还能有个奔头,结果是个误会,恐怕万岁爷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吧,早知道干脆留道金牌多好!他蔫头搭脑的站起来,心想如今只有瞧太子的了,自己是黔驴计穷,再想不出还有谁能帮得上忙。这会子不求太子能一气儿救出她来,只要拖住了,等万岁爷回来,这事儿就好办了。 皇后亲审的案子和旁的不同,得另辟出地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四章 永日戚戚 皇后穿黑领片金花纹褐袍,外面罩一件绿叶镶黑边的金绣大褂,头上梳着大髻,饰点翠,珠珀垂肩。两手晤着铜手炉,每迈一步,四支镂金嵌米珠团寿护甲碰在手炉上便叮然作响,在宫女嬷嬷的簇拥之下从腰子门上款款而来。 王保和慎刑司的两个太监单膝跪迎,锦书和苓子随即也跪下磕头。皇后渐渐走近,跨进门槛就不挪步了,只看见凤头鞋上的珠穗层层叠叠的堆砌着,流苏一样垂在盆底鞋的一周,华丽得不容人逼视。 “怎么样了?”皇后问。二月打了头,仍旧是寒风萧瑟。这排房子坐西朝东照不进日头,愈发的阴冷刺骨,皇后有些不耐,语气也不好,对王保道,“起来回话。” 王保谢了恩站起来,垂手回道,“禀主子,奴才问了半天,这位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一口咬定了镯子是太子爷送的。奴才想太子爷这会儿伤着,也不能去扰了爷的清净,既然主子来了,就请皇后主子发落吧。” 皇后笑道,“这话说的!本宫不过是应着万岁爷的旨意督办,查断是你们内务府和慎刑司的事,你要当甩手掌柜可不成,我今儿只作旁听,决计不能没过你的次序去。” 皇后这一说王保就明白了,这件事儿明摆着让从重了办,因着关系到太子,她纵是又恨又怨,到底不好放开了手脚。要解决麻烦,又不肯沾上半点脏腥,那就得靠他们这些碎催了。王保是皇后的家生奴才,万岁爷取了天下,他为了进宫伺候才净了身、去了势,只要是皇后的意思,他没有不从命的。 “那就请主子上坐。”王保甩个眼色给手底下的太监,他们抬了把楠木雕龙圈椅到正门前,然后纷纷到槅门两侧站定,那架势,真如刑部衙门审案子的威严。 皇后那儿不叫起来,锦书和苓子便默默跪着。锦书心里没底,料想着这回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自己也就罢了,苓子跟着遭罪,万万说不过去,便壮了胆儿冲皇后磕头进言,“奴才启禀皇后娘娘,今儿是我师傅出宫的日子,这镯子是我送她的,一来作孝敬,二来留念想,有什么过错奴才承担,请主子看在我师傅服侍了老祖宗八年的份上,容我师傅先出去,奴才在这儿听凭王谙达的发落。” 皇后笑了笑,“我虽然知道苓姑娘伺候老祖宗的功劳,却不好随意放她走啊,你们俩如今是拴在一起的,这赃物查不清来路,谁也不能离开东北三所。” 听听这话,什么叫“赃物”?那是钉死了没有开恩的机会了!王保的眼皮子垂下来,心想眼下要放向苓不是不能够,只要慕容锦书承认是偷来的,让皇后按偷盗的罪过论处,什么地方、时候、人手,一概不问,因为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人家确实不是大内的东西,怎么交待呢!可只要她一点头,这就算有主了,哪管那些个咸的淡的! 王保很有些提点的意思,他冲锦书道,“你也别撑着了,老老实实说了算了,宫里有规矩摆着,拿着人赃,问清了只罚当事儿的,绝不牵累不相干的人。既然是你送给你师傅的,这事儿也好办,你赶紧痛快招了,也省得她陪你连坐。” 皇后端坐着,就那么淡淡看着她,面无表情,也不发话,仿佛是有足够的时间和她耗着似的。 锦书只觉悲愤又无望,这分明是胁迫她认这莫须有的罪名,皇后作壁上观,王保这么断完全是她授意的,她指婚不成,又恰逢这样的好时机,怎么舍得轻易放弃,必是想尽了法子要处置她了。她转过脸看苓子,她的发髻微微松散,鬓边汗湿了,刘海沉沉贴在额角。大约是想明白了皇后的用意,眼里涌出惊慌来,面上只强作沉着。回看她一眼,襕袖下的手指用力握了握她的,悄悄摇了下头。 锦书鼻子直发酸,陷进两难之中难以自拔。自己不顺着皇后的意思,到最后肯定得连累苓子,她那样大好的人生怎么能毁在自己手上! 皇后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什么进展,心下不耐烦起来,拿眼一瞟王保,那边立刻会意了,跨前一步阴恻恻道,“二位真够硬气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既这么,两个都是贼,两个都要办,也不必交慎刑司,我这儿就代劳了。传杖吧,各打四十大板,要是有命活着,打完了发到掖庭局去,这辈子就老死在那里头吧!” 门外静候的司刑太监迈进来,个个板着脸手持牛筋就要上来捆人,这时候容不得再考虑了,锦书脱口道,“主子,我认罪,东西是我偷的,和我师傅没关系,请主子开恩放了她,罪责由我一个人领。” 皇后和太监宫女们都松了口气,这样多好,麻利儿就解决了。 王保把一早准备好的认罪文书拿来让她画押,吁道,“没事儿了,按了手印就成了。”对左右道,“弄清楚了,没苓子姑娘什么事儿,别难为苓姑娘,送她上神武门去吧。” 苓子拉着她的手,哭道,“你这是何苦!” 锦书看着文书上的指印反倒从容了,她嘴角抿出个苦笑来,“我偷着活了九年,也够了。你出了宫要好好的,别忘了量衣裳回来的路上我说的话。” 苓子想起她那时的笑谈,说让她中元节给她上柱香,如今一语成谶,怕是真说中了。她哽咽出声,点头道,“我记住了。” 王保胡乱挥挥手,“行了,说完了就出去吧,这会子不走,回头生了变数想走也走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五章 苍山乱流 皇后气极,恨道,“我明儿去问问你师傅,他素日是怎么教导你的,竟连母亲也敢顶撞!” 太子只道,“儿子绝不敢如此大逆不道,母后一片疼爱儿子的心,儿子都知道。母后是大英国母,母仪天下,儿子只求母后以慈母之心待锦书,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皇后拧起了眉头,“你当真是疯魔了!为这丫头谎称受伤哄骗你皇父和我,等你皇父回来我定叫他罚你!” 太子嘴角浮出一抹惨淡的笑,“皇父不会罚我,换了今儿是他,怕是比儿子更甚。” 皇后听见这话腿上直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左右宫女忙上前搀扶,她竭力维持着威仪,手却止不住在袖笼里瑟瑟发颤。 太子看见母亲的脸色倏地煞白,他也觉难过和不忍,这是捅她心窝子的话,不是情急了他不能说出来。万岁爷对锦书有意,宫里每个犄角都传遍了,虽然这事实对自己来说极不堪,可事到如今也回避不得。母后也是为了这个才下了狠心,多亏了他及时得着信儿,要是再晚来一步,就真要给她收尸了。 太子侧过头看锦书,她的样子叫人心惊,像风里的蜡烛,随时会熄了似的。他心想再耽搁不得了,于是对皇后拱手道,“母后,儿子告退了,请恕儿子无状,回头儿子再上坤宁宫向您请罪去。”语毕不等皇后应允,即命榻辇前行,火速朝景仁宫去了。 皇后捏着帕子猛然咳嗽起来,一时咳得几乎背过气儿去。宫人们唬得谁也不敢出声,她们在皇后身边侍候,知道太子素日恭顺有加,从没有今天这样失态的,想来皇后真是被气坏了。 园子里的掌刑太监如今成了受刑的,只听见笞杖隔着衣裳鞭打在皮肉上沉闷的声响,那呼声愈加凄厉,渐次哑了,低弱下去。皇后掩着嘴道,“快叫住手,真要打死了。” 小宫女应了是,边跑边喊住手,那边杖责这才停下了。 王保垂着手过来磕头,“奴才没办好差,请主子降罪。” 皇后只是长叹,“罢了,这事怨不得你,是她命大,阳寿未尽。” 王保一迭声谢恩,站起来边翻袖子边问,“主子,那只镯子怎么处置?” 皇后萎靡的闭了闭眼,“送到坤宁宫去,我自有计较。” 王保道嗻,送皇后上了步辇方回身到院子里去。 掌刑太监趴在地上哧哧的喘粗气,眼泪冷汗全混在了一处。王保颓然叫人卸了门板来抬,那太监哀哀呻吟不休,王保拍拍他的脑袋道,“别叫了,咱们今儿犯了太岁,捡着一条命算是造化。亏得没把那丫头弄死,否则这一大帮子人,谁都活不成。” 太皇太后歇了午觉起来用加餐,却见春荣熬红了眼在跟前伺候,不由问道,“锦书哪里去了?” 崔贵祥从侍膳太监手里接过各式点心茶食,一一在矮几上铺排开,边垂着头道,“回老佛爷的话,锦书那丫头遭了难了,冤枉的吃了通板子,幸好太子爷赶得急,否则小命就交待了。”于是从前到后仔仔细细和太皇太后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长长哦了声,“可怜见儿的!慎刑司和内务府督办的案子就办成了这样?倒要问问他王保是怎么当的差!”又问,“这会子弄明白了?” 崔贵祥道,“都明白了,原是一场误会,罪名洗清了,只是皮肉受苦。那些执杖的下了死手,听说三杖下去就打得人不会倒气儿了。” 太皇太后念了句阿弥陀佛,“真真是群黑了心肝的,要是自己家里的姊妹能下得去那样的手吗?当差当得久了,愈发没了人情味儿。” 崔贵祥嘴上应是,只不好多说什么。其实太皇太后心里明镜似的,要没有皇后的授意,王保小小的内务府掌事儿,有那么大的胆子随意处置慈宁宫的人吗?太皇太后还是维护孙子媳妇的,这种事说到底也不会认真追究谁的责任,过去就过去了。一个宫女,就是皇上再喜欢,又没晋位,犯上点什么事儿受了责罚,倘或命薄被打死了,那罪名肯定坐实了,反正也没人会帮着申冤;倘或命大没死成,上头不过说两句暖心的话,也就完了。洗清了罪名算还了公道已经是万幸,还能怎么样呢! 太皇太后喝着杏仁露问,“这会儿人在哪儿呢?” 崔贵祥躬着身子回道,“太子爷把人抬到景仁宫去了。” 太皇太后听了半晌没言语,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新伤不宜搬动,暂且就让她在景仁宫养着吧,等好些了再让回榻榻里去。总管,回头你替我去瞧瞧,就说委屈她了,老祖宗心里都知道,叫她安心将养,往后亏待不了她。”又突然想起太子的伤来,奇道,“你们太子爷不是扭伤了脖子吗?昨儿我瞧他去他还躺在炕上直哼哼呢……” 崔贵祥脸上立马色彩斑斓起来,他憋着笑说,“太子爷有神灵护佑,想是好得快吧,这会子又生龙活虎了。” 太皇太后前后一琢磨,总算是想明白了,这孩子真是煞...-->>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六章 青瑟遥夜 时近掌灯,天上淅沥沥下起雨来,太子命人放下幔子,暖阁里重又烧起了火炕,地中间点了炭盆子,拿落地铜丝罩罩住,炭火烧得哔啵有声,满屋子温暖得如阳春三月一般。 锦书昏沉沉卧在榻上,先前叫御医瞧了,太子身边的宫女帮着上了散瘀的药,这会子虽还疼,倒不如之前那样厉害了,尚且能够忍住。 太子站在廊下嘱咐铜茶炊煎药,她趴在大迎枕上勉力抬了抬头,窗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纱,隔着绡纱望过去,只见外面暮色四起,滴水下的风灯在夜风里微微摇曳,灯光水波一样的荡漾着,满檐的清辉,映照在他月白色的马褂上。 卧得时候久了身上发酸,她动了动,不想牵扯到了臀股之间的伤,猛然痛得她满头大汗,低声呻吟着只管嘶嘶抽气儿。 侍立的宫女忙过来照应,绞了帕子给她擦,一面道,“可动不得,你要什么吩咐我,我替你办。” 锦书惨白着一张脸强道了谢,只觉得身上出了层汗,亵衣腻在背上,那丝棉被微微一掀搅动起一股凉风,她心里便空空的没了着落。 门边的宫女打了膛帘子,太子背着手跨进来,身后跟着个太监,拿红漆盘托了一大碗汤药过来。 他在条炕前的杌子上落坐,探前身子看她,浓黑的眸子仿如深潭,竟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晦暗。 锦书瞥了瞥碗里的药汁,还没喝,舌根就沉得发苦。太子笑了笑道,“知道你怕苦,我备了蜜饯,喝药吧。” 她咬着唇不说话,他又笑,“怎么孩子似的,还要我哄你?伤得那样重,不吃药不成,回头屁股开花我可不问了。” 锦书的脸慢慢红起来,“你还是斯文人呢!说的是什么话!” 太子乐了,“不说屁股说什么?‘尊臀’吗?” 锦书撩起被子捂住脸,又羞又恼不再搭理他了。 太子的嘴角渐渐垂下来,他心里惶惶的,不知怎么才好。她受了杖刑叫他痛如切肤,说到头都是那镯子惹的祸,可她为什么把他送的东西给了别人?难道半点不在乎他的心意吗?他几次想问,话到嘴边又出不得口,她伤成了这样,自己还在那上头纠缠,未免过于小家子气了。 她还蒙着脸,他说,“你要把自己活活憋死吗?”一面扯下被子,从太监手里接过素帕,替她掖去鬓角的汗。 他的动作很自然,完全没有一丝犹疑,仿佛两人从来都是这样亲昵贴近的。锦书有些不自在,又避让不得,愈发局促起来,太子慢慢道,“今儿的事我想着都后怕,亏得赶上了,否则怎么办呢?” 锦书道,“打死了也是命,我没什么可怨的,到了那边倒好了,大家都轻省。” “你……”太子给回了个倒噎气,蹙着眉道,“你别这么说,你要是死了,我叫那起子奴才都给你陪葬,让他们到那边伺候你。” 锦书看着他,眼神灼灼,“他们不过是听命于人,你杀了他们无非是耍耍你做主子的威风,多添几个枉死的冤魂罢了。” 太子张口结舌,这话是没错儿,他能做的确实少之又少,只有这样而已。皇后是他母亲,他不论多恨也不好对她怎么样,唯有更仔细的护着她,他说,“你好好养着,这趟就是他们杀我的头,我也不叫你回慈宁宫了。你就留在这里,等万岁爷回銮我去求赐婚,你有了名分,他们就不能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害你了。” 锦书慌起来,急道,“不成,这是多大的事啊,别说你求不来,恐怕还要害了你。我是什么身份自己知道,做个奴才尚尤可,要受抬举是万万不能的,你别去碰那软钉子,我哪里值得你这样。” 太子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凄恻道,“我日日活得心惊肉跳的,怕哪天一道上谕降下来,命我迎娶什么郡王的女儿。又担心皇父对你……到最后我岂不成了唐朝的寿王李瑁?” 锦书怔愣住了,蒙他如此深情她应当感动得热泪盈眶才对,可此情此景,她当真是憋不住,要不是身上有伤,她真想放开嗓子笑两声。 这样的话该当是在夕阳下,在波光潋滟的海子边说才对。瞧瞧眼下,她被打得皮开肉绽,连坐都不能坐,还是趴在炕头上的。他握着她的手,满眼含情脉脉……她终于噗地笑出来,这一笑又拉着了伤处,她啊地一声,疼得直咧嘴儿。 太子虎起了脸,“活该,没心没肺的……”说到后面自己也笑了,在那雪白的脸皮上捏了捏,“今儿且看在‘尊臀’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否则我定要罚你。”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七章 何妨徐行 太子虽年轻,到底是皇家血脉。他十三岁参政,在朝堂上与诸臣工周旋也有两三年的时间,别看他面上一派温文,却是个心思灵巧剔透的人,皇帝曾在中秋大宴上赞他“克宽克仁,深肖朕躬”,那是怎么的一种肯定,其中的褒扬不言而喻。皇帝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既然太子肖似乃父,他的谋策手段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啧啧道,“我有个地方不明白,想向谙达讨教。” 崔贵祥呵着腰,诚惶诚恐道,“奴才怎么敢当呢!奴才恭听太子爷教诲。” 太子踱到南窗口的宝座上坐定,半真半假道,“谙达,锦书是前朝的帝姬,这事人尽皆知,别人避之唯恐不及,谙达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深知道这里头的厉害,怎么您反倒往自个儿身上揽呢?” 说实在的,这里头的缘故若要细论起来也能猜到八九分。世人熙熙皆为利驱,世人攘攘皆为利往,这顺口溜太子六岁的时候就挂在嘴上了。他有意问崔贵祥,不过是给他提个醒儿,别在锦书身上动脑筋,她这小半辈子的苦也吃得尽够了,到眼下再给谁利用了,那也忒可怜了。 崔贵祥从南苑王府到如今的皇宫大内,这些年的历练沉浮,什么都能看得真真的。太子年纪虽不大,却不是个甘于浑浑噩噩过太平日子的储君,他那两句话在他头顶上炸了个闷雷,他立马知道这位爷是不容小觑的,忙谨慎道,“回太子爷的话,要说锦丫头合奴才的眼缘,太子爷是肯定不信的。奴才敢问爷,您知道孝敦敬皇贵妃吗?” 太子点头道,“我知道,她是先祖高皇帝的妃子,是锦书的姑爸。这事儿和皇贵妃有什么关系?” 崔贵祥作个揖道,“那时候还在南苑王府,奴才有一回犯了死罪,是皇贵妃出面保的奴才。太子爷您出生前皇考皇贵妃就晏驾了,您没见过她。她这个人啊,性子温和,向来不爱管园子里的是非,可那回她说了一句话,就从先皇亲兵的手上救下了奴才,后来还给奴才说好话儿,让太皇太后重用奴才,这才有了我今天的好日子。”他长长叹了叹,“奴才虽卑贱,也没念过什么书,却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如今皇贵妃不在了,锦书是慕容家留下的唯一一支血脉,说句不自量力的话,奴才想凭一己之力多护着她点儿,至少叫她少受罪,也算报了皇贵妃当日的救命之恩。” 太子眯着眼,目光在他脸上巡视,试图找出哪怕一丁点的破绽,可崔贵祥老神在在,是镇定得无可挑剔的从容。太子稍稍放松了戒备,只问,“您老说的都是实话?” 崔贵祥看了锦书一眼,连眼角的皱纹里都是慈爱,他对太子道,“奴才是阉人,六根不全,无儿无女,还求什么?无非将来老了,有人给我烧香上供,念叨两句给我醒醒魂儿,也就够了。” 太子唔了声,“谙达能这么对她真是极难得的,我和谙达的心一样,都盼着她好。眼下请谙达帮我个忙,我不想让她回慈宁宫去了,谙达替我到太皇太后跟前回明了,我近日有各省文书要批阅,实在不得闲,等万岁爷回銮,我再上老祖宗那里磕头请安去。” 崔贵祥一听这话有点慌神,他问锦书,“你想好了?此事非同小可,踏错一步就全完了。” 锦书蹙眉道,“我才刚还劝太子爷来着,他不听我的,我也没法子。” “使不得啊!”崔贵祥道,“要不是瞧着你这会子不宜搬动,老祖宗早就叫你回榻榻里了。她压根儿没有要让你留在景仁宫的意思,我头里套她话,依着我看,是捏紧了拳头,半点松动皆无。”转而下气儿对太子道,“奴才有几句话,不知太子爷愿不愿意听?” 太子指着杌子道,“谙达坐下说吧。” 崔贵祥谢了座,躬身道,“太子爷担心锦书,奴才知道,可如今阖宫上下憋着坏的、想凑热闹、看笑话的人海了去了……不知太子爷听没听说圆明园鸽子刘的事儿?奴才斗胆劝太子爷一句,皇太后和皇后主子要办锦书,至少还忌讳太皇太后和万岁爷,据奴才所知,老佛爷心里是喜欢锦书的,她在跟前伺候着,只要是尽心尽力,老佛爷看得见,摸得着,心里有底,不会将她怎么样。可若是离了老佛爷,别有用心的人再在老佛爷面前煽风点火,难保老佛爷不会对锦书生出芥蒂来,万一哪天老佛爷铁了心的要惩处……太子爷,会有比今天更可怕的事生出来!届时就算是万岁爷,恐怕也爱莫能助了。” 太子一激灵,惶惑的看着锦书,心想这话说得没错,太皇太后是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人,就算锦书入了景仁宫,不论是伺候也好,晋位也好,只要太皇太后动了杀机,锦书就算是生出翅膀来也飞不出紫禁城。自古...-->>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八章 怳惊长嗟 宫女奉旨抬起了脸,只垂着眼不敢和皇帝对视。 皇帝心头怦然一跳,那眉眼和锦书有五六分的相似,乌发如墨,皮肤白皙,极是落落动人的姿态。有一瞬他竟当是锦书在身边,差点就要将她圈进怀里来,暗暗平复了一会儿才强自定下了心神。 他瞥一眼通臂巨烛旁站立的李玉贵,哼道,“你揣摩朕的心思能表出花来了!好奴才,你胆子真不小,瞧瞧你当的好差事!” 李玉贵咚地一声就跪下了,磕着头颤声道,“万岁爷息怒,奴才哪儿有这胆子!奴才一心一意为主子,苍天可鉴呐!求主子恕奴才愚钝,给奴才个示下,叫奴才死也死得明白。” 李玉贵直吓得打摆子,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底朝天。真是猪油蒙了心的!自己是吃错了哪味药了,居然和太子同流合污想出了这个损招,分明是把老命往轧刀下推!万岁爷是什么人?他眼皮不掀一下就能洞悉天下,敢在他面前玩小九九,八成是嫌阳寿长了。 李代桃僵?李代桃僵个屁!这丫头越像锦书,万岁爷越是想得明白,分明是想拿人替换锦书,圣驾之前岂容放肆?这回怕是要栽了! 李玉贵一面应付,一面打定主意死不认账。像与不像不过各人的眼光,万岁爷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他瞧谁都能瞧出锦书的影儿来,那说明情思深重,总不能逼着别人也说像吧!李总管有了谱,反正咬紧牙关不把太子供出来就行,倘或脑子一炸说漏了,那可就要坏大事了! 皇帝脸上倒没有什么怒容,只冷笑道,“你得了太子什么好处,想出这么憨蠢的路数来?” 李玉贵一悚,上下牙咔咔地叩起来,连话都说不囫囵了,磕磕巴巴道,“昨儿个太子爷叫人传话给奴才,说不能随扈,伺候不了皇父左右,嘱咐奴才好好服侍万岁爷,说回去有赏。奴才原就是主子身边的狗,为主子效命是应当的,断不敢居功,所以回了太子爷说不要赏,请主子明鉴啊!” 皇帝皱了皱眉,牛头不对马嘴,这老狐狸分明是在耍滑,打量能瞒过他去?他是宁撞金钟一下,不敲木鱼三千,难为太子的孝心了,出巡路上还安排了这么出好戏。 他转过脸去看那宫女,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辫梢上的穗子也跟着轻轻的颤。他接了小太监手里的棉纱帕子抬起脚,那宫女膝行着上前来磕头,“万岁爷,奴才伺候您吧。” 她秀面半抬,皇帝瞧了一眼,心里隐隐作痛起来。对着这样一张脸,即便知道是个赝品,还是狠不下心肠。他把帕子扔在她面前,她低头爬过来,把他的脚抱在怀里细细的擦,他垂眼问她,“你叫什么?” 李玉贵躬身把银盆撤下去,皇帝踩在榻前的软鞋上,那宫女小心翼翼替他穿上棉袜,一边应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叫宝楹。” 叫什么似乎都不重要,皇帝又问,“你不是御前的人,原来在哪里当差?” 宝楹敛神道,“奴才原本是尚衣局随扈的,因着才刚送东西来,谙达让我进来伺候。” 李玉贵忙道,“司浴的长青先头滑了一跤,跌断了膀子,这会儿正吊着呢,不能当差了,奴才瞧这丫头机灵,就自作主张叫进来了。”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祈人女子脚金贵,儿子大了,妈妈洗脚全不让儿子看见,换个袜子都要关上屋门。爷们儿就不一样了,光脚打天下,百无禁忌,太监伺候得,宫女也伺候得。 皇帝起身往御桌前去,边走边道,“往后别用这香了。” 宝楹怔了怔,欠身应了个嗻。李玉贵心下长叹,太子爷这条道儿是走错了,看看这情形,长相虽是没法子变的,万岁爷眼里锦书还是独一份,连同样的熏香都不让人家用,这不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吗! 他抱着胳膊无比惆怅,崔贵祥这老小子不知是不是魔症了,本来是打定了主意把锦书往万岁爷身边凑的,谁知道一碗认亲茶喝下去就找不着北了,对那丫头那叫一个心疼肝断,就跟捧凤凰似的!她说不乐意叫万岁爷抬举,他就帮着想辙,还拖他一块儿下水。要不是早年换了帖子拜了把子,他才不夹在里头找不自在呢!还答应太子给锦书找替身,亏得万岁爷没接茬计较,否则依着他精明入骨的盘算,自己到最后定是撑不住的。 李玉贵垂头丧气的琢磨,越琢磨心里越悬乎,怎么隐约觉得后脖梗凉嗖嗖的,像有人在边上吹风?回头看,牛皮毡子竟有一处缺了个铜钉,连忙悄悄命殿里的太监来,拿背顶住豁口。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六十九章 孤高烈风 皇帝面上平静无波,瞥了眼叠成一摞的折子,右手抚着桌上的玉柄如意问,“今儿的奏章见少,你们太子爷替朕分忧了?” 笔帖式恭敬答道,“回万岁爷的话,今早各处折子、陈条按着万岁爷的指派先到了通政司,再送内阁查阅贴黄,分通本、部本,原本是要一并送行辕等候圣裁的,可太子爷的伤今儿下半晌突然好了,打发人来把通本都搬到景仁宫去了,所以奴才带来的是六部衙门的部本。” 皇帝慢慢抬起了眼,太子不称病了,就说明宫里必然出了事。他心绪渐乱,只得极力自持,边问道,“内务府可有折子呈上来?” 笔帖式道,“有一封奏事处掌印谙达的请安折子,在部本之中,恭请万岁爷御览。” 皇帝伸手翻找起来,笔帖式忙躬身上来伺候,从成堆的封进奏章内抽出奏事处的折子呈到皇帝面前。皇帝拆了封套正要看,却见那笔帖式还在跟前,一张脸冻成了倭瓜,瞧着就像琉璃厂的小力笨儿,便打发道,“你下去吧,让人找衣裳你换上。” 那笔帖式得了皇帝这么句体恤的话,打心窝子里的暖和起来,激动得差点没哭出来,红着眼眶谢了恩,便麻利儿退到帐外去了。 皇帝迫切的展开折子,内务府照例先是一通恭请圣安的话,后头才提到神武门查验宫女夹带公中财物的事儿。内务府的掌印和秉笔太监文思那叫一个好,走笔生花,指东打西。内外官员题奏本章一向是有定数的,字不得过三百,内务府的折子到末尾两句才写道,“慈宁宫敬烟侍女杖四十,以正/法度”,究竟打得怎么样,伤得怎么样,却只字未提。 皇帝的火气直拱上来,拍桌子叫李玉贵进来,指着营门道,“把那笔帖式给朕叫来!” 口谕像回音一样传开去,笔帖式刚脱了一半的湿衣裳不得不重穿回去,边撒丫子跑边扣扣子,连滚带爬跪到行辕外磕头,“奴才德銘见驾。” 李玉贵白着脸打起门帘,低声嘱咐道,“可要仔细了,把要回的话在脑子里过几遍,千万不能有闪失,否则脑袋就保不住了。” 把个小小的笔帖式生生吓坏了,脸上的冷汗跟泄洪似的滚滚而下,筛着糠的进了行在,扑倒在御桌面前语不成调,“奴才恭聆圣训。” 皇帝合上折子劈头就甩过来,斥道,“内务府就是这么办差的?朕开了太监学堂让那些个掌印掌事儿的学字,结果怎么样?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连个内奏都写不囫囵!你回去传旨,内务府掌印太监卸了手头差事,叫他上北五所当秽差,刷马桶去!” 笔帖式骇到了极致,上下牙嗑得咔咔响,一跌声的应“是”,再憋上一口气,等着皇帝更汹涌的滔天震怒,谁知侯了半天不见有什么动静,他心里愈发的没底,偷着斜眼瞄金帐边的李玉贵,那边垂着眼安然侍立,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又过一盏茶的时候,皇帝方问道,“你在哪个值房当差?” 叫德銘的笔帖式忙回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在外奏事处当差。” 皇帝咬着牙点头,外奏事虽和内监不同,不过为了文书便于往来传递,值房离得倒不算远,何况又事关太子,内廷的消息应该还是知道一些的。他命德銘起来回话,问,“神武门上查出来的宫女倒腾东西的事,是由谁查办审理的?” 德銘道,“回万岁爷的话,由内务府慎刑司查办的。”顿了顿又添了一句,“皇后主子督办的。” 皇帝眯着眼转动手上的虎骨扳指,背靠着大白狐皮坐褥,心里一阵阵的发寒,闭着眼幽幽一叹,问,“查出什么来了?” 德銘不太明白皇帝怎么会关心这么件芝麻绿豆大的事,不过既然过问了,他自然要一五一十的交代才好,于是回道,“启禀万岁爷,奴才不在内廷上值,知道得并不真切,只听说那是件极贵重的玉堂春镯子,内务府没有放赏的记录,问那宫女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慎刑司的掌事就传了杖,后来太子爷赶到了,这才把人救下来的。据太子爷说,那东西是他赏给那宫女的,多亏赶得及时,掌刑太监下死手的打,三杖下来就只有出气儿没了进气儿了……” 李玉贵那边大惊失色,急忙丢眼色让德銘住嘴,再说下去不定要出什么大事呢!万岁爷脾气一上来不知道多少人要脑袋点地,他的心差点没扑腾出腔子来,腿肚子都发软,半张着嘴心慌的哧哧喘上了。 皇帝神色如常,面皮却泛出青白来,嘴唇越抿越紧,眼神也愈来愈阴骘,隔了会儿哑着嗓子道,“死了吗?” 德銘两条腿在袍子下抖成了麻花,他结结巴巴道,“回……回万岁爷的话,大概是没死,被太子爷接到景仁宫里去了。” 皇帝这时已是面如死灰,只觉胸口绞痛,头也胀得生疼,拿手一摸额头,才发现竟出了那么多的汗。 他站起来,困兽一样在帐内兜起了圈子。怎么前脚走,后脚就出了这样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章 几行归塞 庄亲王宇文长亭,大英朝唯一的铁帽子王爷,和当今圣上是一个爹的亲兄弟。 庄王爷的为人呐,真让人摸不着边!他专爱玩儿,对吃食也有研究,你要问他哪里出的油葫芦好,他能告诉你,十三陵的最得人意儿,笨、老实、善叫;你要问他哪家馆子的哪道菜最出名,他手指头一点,海福楼的红烧海参小蹄膀最解馋,一大盘下去,吃一席,饱一集。一集是五天,保管您肚子里油水够够的。 这人和气是真的,没有王爷的架子,就是有时候没谱。好的时候是好极了,可要是哪天不乐意了,转脸不认人,和皇帝也敢捞起袖子来掐架,总之挺难琢磨。不过可贵在不耍心眼子,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对朝政不太上心,平常爱提溜个鸟笼上茶馆子,还爱票戏。 说起票戏,嘿,那真是绝活!不论学谁,张嘴就来。武打场上打点儿,腕子甩动开,把单皮打得又爆又脆,赶得上撑场子的老手。 说来说去,这位爷啊,绝顶聪明,与人无争,与事无忤,就是机灵不用在正经地方。小半辈子没干过坏事,吃喝玩乐,尽情的受用,连万岁爷都说他是耗子掉进了米缸里,世上第一等逍遥快活的人。 庄王爷人情世故门儿清,他对皇帝御前伺候的都挺客气,看见李玉贵紧走上来打千儿,连忙伸手扶了一把,“哟,李大总管!长远不见,您老身子骨好啊?” 李玉贵受宠若惊,应道,“劳您记挂着,奴才好着呢!王爷这一路辛苦,瞧瞧,袍沿儿都湿透了。” 庄亲王嗨了声,“这算什么!前边换下来的才叫真湿,胳膊一夹都能拧出水来。”言罢又道,“我想起来了,我上月淘腾到几瓶吕宋国的淡巴菰,那可是鼻烟里的祖宗,蜡封了好几十年了。吸两鼻子,再候着打俩喷嚏,那叫一个松快!这会儿在后头的囊子里呢,回头我打发人给您送一瓶去。” 李玉贵哎哟一叹,搓着手道,“奴才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呢!” 庄亲王嘿嘿笑道,“瞧您说的!您这么起早贪黑的伺候咱们万岁爷,您没有功劳,谁还敢居功啊?”说着撂高往行在里探看,问道,“在里头呢?” 李玉贵知道他问的自然是万岁爷,忙点头道,“在呢,今儿心里不大痛快,您进去可得留神说话。” 庄亲王转头看他,很有些疑惑不解,“怎么话说的?哪个没眼色的惹着他了?是太子?还是那个爱梗脖子爱较真的昆和台?他可有小两年的没拉脸子了,叫你这么一说,我还有点儿怯呢!” 李玉贵讪讪笑了笑,心想就您还怯呢?张口闭口“他、他”的,这世上也没第二个人敢这么背后呼圣驾的。 “这事儿啊,咳……狗啃月亮,找不着下嘴的地儿。”李玉贵愁眉苦脸的说,“您见驾去吧,奴才得上后扈处领二十板子去了。” 庄亲王嗬了声,“怎么的?这火够大的!” 连忙整了衣冠朝行在走去,营帐四围的御前侍卫纷纷冲他打千行礼,他笑模笑样的抬了抬手,到了门前刚要开口,里面人打了毡帘子出来,对着他请了个撅屁股安,“王爷回来啦?” 庄亲王一看是慈宁宫的顺子便笑了,“咦,你小子得了高枝了?在什么值上侍候?” 顺子引了他往里去,一面悄声说,“奴才伺候文房。王爷觐见吧,别叫万岁爷等急了。” 庄王爷重整了脸色等候司仪太监进去通传,一会儿里头高唱道,“传,庄亲王长亭,入庭面圣。” 他垂着手过了一道上用锦幔,眼前豁然开朗,皇帝在行在那头的宝座前坐着,看上去脸尖了,八成是国事繁重熬瘦了。庄亲王不无伤感的想,他这哥哥太不容易了,皇帝当得七劳八伤的,活得一点儿乐子都没有,太可怜了!往后自己也不远游了,就乖乖在京里呆着给他分分忧,宗族里的那些堂兄弟们都兢兢业业的当差,何况他这个亲弟弟呢! 他上前抹袖子请跪安,“臣,长亭,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起喀。”皇帝从御桌后快步走出来,一把扶住庄亲王的胳膊,“三弟,好兄弟,你可回来了!这一路可好?” 庄亲王道,“蒙万岁挂念,臣弟一路都顺遂,就是淋了点雨,鼻子不通气儿了。” 皇帝点了点头,吩咐道,“给你们王爷端热姜汤来驱寒。”边说边从平金荷包里掏出个寿字纹的鼻烟壶递给他,笑道,“试试吧。” 庄亲王抬头看他,前头还一本正经,转眼又露了腚,咧着嘴大剌剌道,“嘿,您多早晚也玩鼻烟了?我还想着这回带的好东西要劝您尝个鲜呢。” “用不着你劝,老安亲王家的长鸿早就打发人送过来了。”皇帝说着,指了下首的杌子,“坐下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一章 机中论锦 庄亲王起身乐呵的拱拱手,“小爷们也吉祥啊。” 叔侄间的礼见过了,小皇子们围拢来,因为怵皇父在,所以不敢造次,只小声道,“三叔,这趟云南之行好玩吗?” 庄亲王道,“还不赖,等你们大了,能替皇父分忧了,就往各处当差去,见识见识外头,瞧瞧咱们大英的万里疆土。”其实他很想和他们聊聊泼水节上,那些傣族姑娘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最后是怕带坏了孩子,到底忍住了。 七皇子问,“您上年出京的时候答应咱们什么来着,您还记得吗?” 庄亲王豪迈道,“那不能忘!一人一柄百夷弯刀,在我的哈哈珠子肩上扛着呢,回头我打发他给你们送去。” 孩子们高兴起来,不敢大笑,怕皇父怪罪,只好使劲憋着欢实在心里。 皇帝有了些年纪就不怎么喜欢和孩子混在一处了,虽都是他的儿子,却不像对太子那样上心,和皇子们保持着距离,也成全了严父的威信。 他摊了折子改朱批,军机处的奏本大多是各地平息外患的喜信儿,再不就是各府各郡囤兵驻守的调配布阵,或是各前锋营火铳弓弩的配备补充。事儿繁杂,却万变不离其宗,皇帝对军机事务向来是极熟捻的,勾勾兑兑间审了大半。 撂了笔抬头看,几个皇子早就恭敬站在两侧聆训,他淡淡道,“今儿瞧你们骑驭有了长进,朕心甚慰,都是你们外谙达的功劳,等回了銮各人都有封赏。” 众皇子躬身齐道,“儿子们代师傅谢主隆恩。” 皇帝道,“这几日你们都警醒些,明天到了丰台,朕头件事就是查阅你们的箭学武习,都给朕拿出看家本事来,谁掉了链子,回宫后就上静室面壁去。时候不早了,都跪安吧。” 皇子们领了旨,打千挨个儿却行退出去,最小的十四皇子人小腿短,还在毡子上绊了一下,元宝一样仰天倒下,愣是憋着没敢出声。二皇子十三岁了,生出了宇文家世传的大高个子来,他有了做哥哥的沉着,闷声不响的捞起十四爷的小身子往背上一驮,照旧领着兄弟们缓缓退出了皇帐。 皇帝冷着脸等皇子们尽数散了,这才忍不住嗤笑起来,庄亲王拍着腿欢畅道,“真成!我瞧着比咱们当年强多了,老十四是好样的,我六岁的时候还在摇床上躺着呢!还有东齐,处变不惊真丈夫,皇子们个个都了得!” 皇帝调侃道,“生在天家就该这样,你是个异数,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庄亲王悻悻道,“人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您这样编排我可就不厚道了!话说回来,我走了大半年的,我们家那窝崽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皇帝只道,“好好的,和诸皇子一块儿在宗学里读书,三通四史头头是道。就是老大东赞叫人头疼,你怎么养出了这么个学究?八股文章能把人憋死!上回朕去上书房瞧他们做学问,大师傅把各人写的时文敬献上来,读到他那篇,害朕头晕了半天。” 庄亲王一听大感意外,覥脸笑道,“哎哟,真是咱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这可是稀缺玩意儿,我还当我养出来的尽是溜鸟养蝈蝈的败家子呢,竟能出这么个宝贝,真不容易!” 皇帝听了太阳穴突突地跳,这是个什么爹啊?想得倒挺开的!儿子怯勺,老子全不当一回事儿,还在边上拍手拍脚的叫好,几辈子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庄亲王挠了挠头皮,“才刚都进来过了,我怎么没看见太子?” 皇帝稍迟疑了一下才道,“这趟没叫他随扈,朝中还有些事物要处理,朕留他主持大局,也好多历练历练。” 皇帝嘴上应付,心里是有苦说不出,他真想找个人把肚子里的苦水倒一倒,可这么跌份儿的麻烦事,就是庄王爷再离经叛道,恐怕也要咂着嘴叹上一叹。皇帝打小就是个九曲十八弯的脾气,他想干什么,总要斟酌再三才放手干,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的箭,他只往前看,一条道走到黑。可这回他没了主意,庙堂之上,臣工们面前,他照旧运筹帷幄,一个人时候就不成了,油锅里煎熬似的。 他看了庄亲王一眼,这是他亲弟弟,多好的倾诉对象啊!要是让他出点子,他肯定有辙来应付……皇帝犹豫了会子,又挣扎上了。为君之人谨言慎行,他向来是一板一眼的,这话怎么出口呢?就算撇开太子不说,锦书的身份是明摆着的,有几个人能赞成他这种不要命的想法? 庄王爷是聪明人,他常说自己天生就是做臣子的料,什么忠贞不二,公正为要,那都是后话。按着他的理解来说,为臣之道,瞧主子眼色,刮什么风掌什么舵,那才是实打实的门道!万岁爷几次欲言又止,八成是遇着了不一般的烦心事了,既然憋了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来,可见肯定是根断在肉里的刺,他没想好怎么说,自己就不能追问,毕竟那是皇帝,天威难测,平日里怎么随便都好,到了要紧的时候规矩还是要守的。于是他抿着嘴低下了头,很恭敬的等着那边主动找他排忧解闷。 皇帝倚着灰鼠椅搭,不时朝下首看,隔了半晌问,“朕嘱咐你的事,你办得可有头绪?” &nbs...-->>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二章 渚云暗度 庄亲王沉思了阵子,嘟囔道,“十六岁,和太子一边儿大。” 皇帝原本是想好好和他说道说道的,可听他这么念叨,心一下凉到了脚后跟。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他锦书还小,给他当闺女差不多?这不是戳他脊梁骨吗?他过端午才满二十九,不过生生被人“皇帝老子”的叫老了,哪里就成了老不休了?倒像他七老八十还想着讨媳妇似的不要脸子!宫里挺多晋了位份的答应贵人都是锦书这个这个年纪,还有比她更小的呢!再说当年皇后十三岁嫁他,十四就生了太子,那要是比下来不是有说头了吗! 皇帝无比怨怼,无比愤懑,他剜了庄亲王一眼,“谁说他俩一边儿大来着?她比太子大了七八个月呢!还有辈分,甭管她几岁,她是咱们这一辈子的人,有太子什么事儿?太子是晚辈,把他俩放一块儿,姑爸和侄儿有什么可比的?” 庄王爷有点摸不着北,这是怎么了?踩着了尾巴?来这一车的气话!他抬手松了松缺襟马褂领口的鎏金钮子,宽慰道,“我就这么一说,值得您急赤白脸的吗!咱们有麻烦就想辙呗,上火也不顶用不是?” 皇帝心里烦躁得很,摆了摆手道,“你赶了几天的路也该乏了,先下去歇着吧,既回来了,有的是说话的时候。” 这次谈话谈了半截惨淡收场,庄亲王无奈地应个嗻,甩袖子打了个千儿就退出了行在。 到了外头松快喘上口气儿,抬头望了望天,这场雨来去都挺快,倒像夏天的雷阵雨一样,先前雨势那样的大,戴着斗笠都淋得人睁不开眼睛,这会儿雨全停了,天上还隐约看见几颗星,只是昏暗无光些。月亮外层捧了个圆圆的环,那是要起风的征兆,瞧着吧,明天指定风沙迷人眼呐! 敬事房的水三儿和乾清宫二把手长满寿迎上来行礼,“王爷,您的营帐备好了,奴才伺候您洗漱换衣裳吧。” 庄王爷嗯了声,由长满寿引道朝前走,边走边问,“李玉贵呢?” 水三儿道,“李总管挨了板子,在下值房歇着呢。” 庄亲王哼了声,“他还歇上了?叫他到我帐子里来,我有话问。” 水三儿应个嗻,蹬蹬的跑着传均旨去了。这时几个御前后扈和营房掌事大臣贼头贼脑从犄角旮旯里探出来,近身给他打千儿行礼,“王爷,您吉祥。” 庄亲王换了个笑脸儿,拱着手道,“各位大人好啊,这趟随扈是哥几个?回头得了闲儿咱们喝几盅?” 那些道学家样的大人们连连摆手,“军机上当着值,随侍万岁爷左右怎么敢饮酒!王爷的好意咱们心领了,等回了城里,卑职们轮着作东请王爷吃酒,地方您定,怎么样?” 庄亲王也不勉强,大家都知道万岁爷不痛快,谁敢在这个当口捅那灰窝子?自然各自保命要紧。 庄王爷斜眼一打量站在最边上的弘文院大学士昆和台,想起他上回偷着看他日记,看见里头那句“昨夜与山妻敦伦一次”就忍不住笑起来,想来圣人也是要行房的,只不过学士就是学士,难为他想出“敦伦”两个字来。 众人看王爷笑得欢实,皆一头雾水的交头接耳,唯独昆和台胀/红了面皮。这位王爷不厚道,每趟必拿这个来嘲笑他,倘或哪天漏了才是不正常的。 庄王爷道,“昆大人,别来无恙啊,我瞧着您比从前富态了。” 昆和台朝头顶上拱手道,“臣下是托了万岁爷的鸿福。” 庄亲王点头,心想你倒是长肉了,可怜咱们万岁爷都被你折腾瘦了。你怎么就没有做孝子贤孙的觉悟呢?你性子哏,嘴臭,固执己见,成天的朝堂和他打擂台,偏偏他还喜欢逆耳忠言,可你也得悠着点啊,别真拿他当黄盖喽,他可是九五至尊,是真龙天子! 庄亲王问,“你们刚才躲在那儿干什么?” 神机营的卢绰是宁波人,他的同乡们在朝中任职的背后管他叫宁波侉子,北京人说的张八样儿,有点浮夸的脾气。他大咧咧的说,“万岁爷今儿上火,也不知道哪儿惹毛了,拍桌子摔椅子的,把人吓得够呛。我心里琢磨是不是昆大人又顶撞他老人家了,这会子怎么样了?” 庄亲王想了想,说实话他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撮火,反正他进去也没觉得他有哪儿不妥当的,除了那个震撼人心的消息,算得上一切如常。他随口道,“还成,眼下就是有点愁,火气全没了。” 继善道,“老天保佑,可算是过去了。咱们万岁爷也太较真,如今国泰民安,河清海晏,愁什么呢!” 昆和台驳道,“怎么就没什么可愁的了?你瞧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三章 千丈晴空 暮鼓晨钟,神武门上启明报晓,钟声绵长悠远,在整个紫禁城上空盘桓流转。 晨曦渐渐透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照进来,照得二龙戏珠的天花图案熠熠生彩。 锦书歇了两天,勉强能下地走两步了,她扶着槛窗的边缘一步一步的挪,打起暖阁的软帘出明间,站在滴水下驻足观望。 景仁宫是太子东宫,处处金碧辉煌,檐角安放了五只走兽,檐下是单翘单昂五彩斗拱,并龙凤和玺彩画。景仁门内有座石影壁,她眯着眼看,那壁是她皇父从鲜花深处胡同礼亲王府讨来的,原先放在乾清宫,如今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沉思之间,身后明间里的西洋自鸣钟当当响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视线落在宝座上方高悬的“赞德宫闱”四个大字上。那是钦赐墨宝,笔力深厚,雄浑豪迈,她纵是不待见写字的人,却也赞叹这几个字写得精妙。 算算,皇帝出宫四天了,听说这会儿正往西山键锐营去,原先料着要十来天才能完成的行程,这么看来要缩短两三日了。 出巡的头天就遇上大雨,也不知受了凉没有。破五晚上染了风寒,后来咳嗽一直没好利索,这一淋雨,怕是又要复发了……她糊里糊涂的想,还有那个针眼儿,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他通医理,就是不要御前的人料理,自己也可以拾掇好吧! 她靠着雕龙柱,神思有些昏溃。身上的伤将养得差不多了,心里却一阵阵发虚,只觉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似的。 突然一机灵,她猛地从这牛犄角里挣了出来,抚胸喘了喘,腔子里突突直蹦,这是怎么了?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真是挨板子挨昏了头,操心谁不好,偏操心起他来了! 她抡扫把似的把脑子里打扫了一遍,不该存着的东西都得清理出去。这个年纪爱做梦,自己也不例外,可也要看对谁。虽然皇帝是紫禁城里至高无上的王者,或者他还是全部宫女子的梦想,别人盼着他,指望着他尚犹可,自己却不成!不说想法子杀他,至少不能忘了对他的恨吧! 她望着远处广阔深远的殿宇,眼睛渐渐发涩。父母兄弟在天上瞧着她呢,瞧见她这么没出息,母后该哭了。她使劲攥着拳头,把指甲都压进肉里去,太阳照在身上暖哄哄的,她的手脚却是冰冷的。不许有下回了!她狠狠地想,再有下回就自己给自己掌嘴! 怔忡间,听见石影壁外的景仁门上有击掌声传来,宫里在值的人都出来相迎,想是太子朝房里回来了。皇帝出巡,太子监国,代皇帝处理朝政事务,这两日不作视朝,只在值房里接见臣工,听各地奏报,批阅折子。太子这样爱玩的年纪上能静下心来处理政务,连一向以严谨出名的帝师辛无庸都赞赏有加,足见太子国事为大,难能可贵。 即便不上朝,接见臣工还是要着朝服的,太子由内侍簇拥着从影壁后出来,头上戴着红绒结顶朝冠,身上是杏黄的正龙大襟长袍,披领和袖口表着石青片金海龙皮缘,一派宝相庄严的威武气派。锦书从没见过他穿大礼服的样子,果然是磊落分明,愈发的英气逼人。 她随众人一同俯身肃下去,太子快步上来扶她,笑道,“成了,拘这些个礼做什么!”又问,“今儿好些了?” 锦书道,“好些了。” 他摘下朝冠递给随侍的太监,伸手便要携她,锦书让了让,颇有些尴尬的意思,所幸旁边的人个个低着头,就是看见了也只作没瞧见。 太子不问那么多,牵了她的手就往殿里去,安顿她歇在炕上,自己也挨在她边上坐下。两个人相视而笑,太子和煦问道,“早上用了?”见她点了点头,便追问,“用了什么?” 锦书侧过脸莞尔,“怎么和老妈子似的,还管人家吃了什么!左不过一碗奶皮子,还有两块枣泥山药糕。” 太子解起了披领上的金钮子,因着边上的侍立的都给打发出去了,他只好自己动手。太子爷擎小儿身娇肉贵,大事小情全不沾手,如今自己解钮子,来回的折腾总不得法。锦书看见了就起身替他宽解,一边问,“今天的朝事可还顺畅?” 太子说,“无非是各地的奏报陈条,还有晴雨表,再不然就是官面上的恭请圣安的请安折子。我只检点通本批阅,部本是军机财政的要紧事,擎等着皇父圣裁。” 他抬高了脖子让她伺候,眼睛低垂着看她,将养了这几天很有些成效,那脸嫩白如玉,就着玻璃窗子上折射的光细打量,孩子似的覆了绒绒的汗毛。他笑着曲起一根手指在那面皮上一刮,戏谑道,“滑不溜丢,还是我景仁宫养人。” 锦书一下红了脸,拍下他的手道,“亏你还是个储君,这么不老成,叫我用哪只眼睛瞧你呢!” &nbs...-->>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四章 密霭深树 “又混说!”锦书真是羞得无处可遁,他的手扳住她的肩头,她连避让都不能够,便扭动了两下身子。 太子见她露水打过的花儿似的,心里愈发的喜欢,直恨不得在那如玉的脸蛋上亲上一口,又恐唐突佳人,只得极力自持,就等着听她一句利索话。 锦书不敢抬头,太子颀身玉立站在日影里,既庭秀又毫不纤弱,杏黄的朝服胸前是金丝织就的正龙纹,被太阳一照,泛出张牙舞爪的脉络来,璀璨夺目,直刺人心。 太子内里心性生得刚硬,平日里待人接物却是循循儒雅的,熬了半日不见她回话,料想着她还是忌讳他的身份,不愿意敞开心扉的接纳他。他也张不了嘴追问,人家不答应你,你还刨根问底,那不是找不自在吗! 他不由得松开了僵硬的十指,一颗心渐次冷了下来,连带着腔子里也结起了冰碴儿,冻得他连透气儿都带着痛。正心灰意冷之际,却听见她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他当下愣了愣,立时又和打了鸡血一样振奋起来,几乎捧着心肝似的说,“我的好人,你别光出鼻音儿啊,你给我个痛快话,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他眼巴巴的盼着,可那边又积糊上了,咬着嘴唇偏不吭声,急得他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想了想,估摸着是女孩儿家面嫩,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他笑道,“既这么,那咱们想个变通的法子,我问什么,你用不着说话,咱们摇头不算点头算,成不成?” 锦书也由得他了,只道,“成,可你不许问刁钻的话,行吗?” 太子连连摆手,“不刁钻、不刁钻,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锦书转到瓷凳子上坐下,挺直了脊背,一副舍身成仁的样子,吸了口气只等太子发问。太子干咳一声,正了色道,“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当真是坐立难安……你不是成心要叫我憋屈的,对不对?” 自然不是成心的!锦书点了点头。 太子说,“你做什么和我见外呢,要送人东西怎么不来和我说,我来办就是了,无非是首饰妆奁,那又值什么!你却把我送的定情信物打发出去了,你可真叫我寒心。” 锦书张口结舌,那镯子是她才到慈宁宫时他赏的,什么时候成了定情信物了?难不成他一早就有那心思吗?锦书心里只觉甜,嗔怪的瞥他一眼,道,“我只拿它当是你赏赐的普通物件,谁让你不同我说来着!” 太子懊恼道,“不是赏,是赠!我万没想到你这么没心肝,满以为你该当是明白我的,你说我无缘无故送你东西干什么?里头是有深义的,您就不能费点心琢磨琢磨?” 锦书茫然眨着大眼睛,“我没想那么多,如今说开了倒省心了,可那镯子怎么办呐?” “你别操心了,我自然寻摸回来。”太子无奈地摇摇头,“你就是我的业障啊!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锦书嘟起了嘴不乐意了,“那你还不赶紧脱身出来,没的叫我把你拖累了。” 太子笑咪咪道,“这是什么话?我要能挣出来,还等到这时候!我是张天师给小鬼儿迷了,有法力使不出啦。” 锦书哎呀一声捂住了脸,“你没正形儿的,该叫那些臣工们来听听,看臊不死你!” 太子看见她那娇俏模样,欢实得心都扑腾起来,猛然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只差把她揉进身体里去了,嘟嘟囔囔道,“我要在意那些个,活着还有什么劲头?他们还具本上奏呢,说该立太子妃了,以固国本。我讨不讨媳妇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人人肚子里有把算盘,他们就想着把女儿往宫里送,将来好做承恩公。我偏不叫他们得逞,我有自己的计较,瞧瞧我眼下,可不是得着个大宝贝么!” 锦书倚着他,不想说话,就这么腻在一处也够够的了。她看向槛窗外,风吹着石榴树上的叶子沙沙的响,天是日渐暖和起来了,岁月静好,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完满啊。 太子摩挲着她浓密的发,长出一口气,颇有孔夫子喟然而叹的味道,他说,“锦书,我多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 他肩头的日月祥纹贴在颊上冷冰冰的,她的胸膛里是温热的,她“嗯”了声,这一应婉转悠扬,直撞在了他心尖儿上。他的胳膊紧了紧,带着哽咽说,“你和皇上怎么样呢?我要是争,又怎么能争得过他去……” &n...-->>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五章 长近尊前 门口的宫女打起了帘子,太子从外头迈进来,他换了万字不到头的玄色常服,外面罩了件酱红的巴图鲁背心,脚上是福寿双全粉底皂靴,因着还在生闷气,脚步使了劲的踩在金砖上,啪啪的作响。 皇后抬眼看他,身量赶上了皇帝,那五官长相简直和皇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皇后长叹了一口气,他大了,听说整治宗人府皇戚揽权手段很老成,连太傅都极力夸奖他。这孩子可贵就在率真上,朝臣面前再立威,到了母亲这里就是个任性的孩子,不像二皇子东齐,小小年纪就两副面孔,皇父跟前仁孝有加,背过身去就是个霸王,搅得他母亲章贵妃宫里鸡飞狗跳的。 太子踏前几步打千儿行礼,“儿子恭请母后万福金安。” 皇后抬了抬手,“太子起来。”指着边上坐垫儿道,“到我身边来坐。” 太子梗着脖子道,“儿子站着回话就成了。母后今儿来是接着训斥儿子吗?” 皇后怔了怔道,“你是这么和我说话的?我在坤宁宫里等了你三天,盼着你来瞧瞧我,你呢?来了吗?把我撂着,只当没我这个母亲!” 太子垂手冷冷道,“儿子不敢,儿子这两天接各处奏报,实在是不得闲,原想今儿晌午来给母亲请安的,不想母亲惦记儿子,倒先过来了。” 皇后沉着脸想,真是个孝顺儿子!和锦书说笑有空,来给母亲晨昏定省却不得空,这还没娶媳妇呢,眼里就没了母亲,往后不定还要怎么忤逆呢!皇后委屈得想哭,硬是咬牙忍住了,吁道,“爷们儿家是要以国事为重,只是我心里想着你,几天不见牵肠挂肚的。” 太子扭头问皇后的贴身嬷嬷,“娘娘这几天睡得好不好?进得香不香?” 嬷嬷道,“回太子爷的话,主子这两天夜夜到子时才安置,赶着给您绣百子被,熬得两只眼睛都坏了,奴才们劝她也不听,说早些预备着,临着事儿就不忙了。进餐进得也不香,顿顿只吃素,小半碗米饭就打发了。” 太子一听心里不落忍了,好言道,“什么百子被,何必您亲自绣呢,交造办处就是了,当真熬坏了眼睛,叫儿子于心何安呐。” 皇后朝他伸出了手,太子乖乖靠了过去,皇后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的哥儿,等你为了人父就知道了,天底下没有不爱惜自己孩子的父母,我是这样,你父亲也是这样。” 提起父亲,太子心里拧成了麻花,他要是疼爱儿子,何至于铁了心的和他争?平日里千般好,万般好,到了这关头还不是只顾着自己! 皇后知道他的心思,他们爷俩落进同一个陷阱里尤不自觉,还龇着牙对咬,锦书那小蹄子八成暗里高兴得了不得。唉,这又是个坏疽不能碰,要顾全皇帝和太子的父子情,也得顾全天家的脸面,揭开疮疤容易,要愈合只怕得费大周章,姑且只有闷在肚子里。 这只是一方面,再者说,她也着实害怕。皇帝端着架子极力的要保住尊严,大家装聋作哑的尚且天下太平,可要是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皇帝横下一条心豁出去要翻锦书的牌子,到时候怎么办?谁又能阻止得了? 皇后不能单刀直入的和太子就这件事来讲道理,只好娓娓道,“你什么都能怀疑,唯独不能怀疑你皇父疼你的心,你们兄弟之中,他在你身上用的心力最多。你打小身子骨就弱,六岁那年差点就不好了,那时候你皇父才御极,那样多的家国大事等着他去料理,可他下了朝就进寿药房给你研药炼丹,奏章来不及批阅,夜里只睡两个时辰,靠喝酽茶提神处理政务,十天里瘦得脸都尖了,还要隔一个时辰来给你诊一次脉。你那时病得昏昏沉沉,肯定是记不得了,我却是知道的。”皇后看着他,捋了捋他的鬓角,“我那时没了主意,是他一个人扛下来的。他没日没夜的守着你,他是个有担当的人,当时他不过二十岁罢了。” 太子的鼻子隐隐发酸,他当然记得皇父的好,他一门心思的栽培他,处理诸事都把他带在身边。父子俩在布库场上换了衣裳交手,皇帝那样严谨的人,常说为父不严,则子难成大事。论理该毫不留情才对,可很多时候还是拘着的,怕伤着他,不作角力,只作陪练。两个人摔斗得大汗滂沱,仰天躺在毡子上喘气,父子间朋友样的平等亲密,这些记忆他都像宝贝似的珍藏着,可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皇父一向以社稷为重,从来都不贪恋女色,为什么眼下要处心积虑的和他抢锦书呢? “母亲怎么说起这这些个了?”太子勉力笑了笑,“眼看着要传膳了,儿子今儿陪您一道用吧!” 皇后极高兴,点头道,“咱们母子很久没有同桌吃饭了。”遂吩咐边上宫女道,“传...-->>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六章 花困蓬瀛 门上的平安和小路子给锦书打千儿,“哟,咱们锦姑姑回来了!” 锦书浅浅一笑,“嗳,回来了。” 小路子眯缝着小眼睛一通扫视,“才歇了两三天,都好利索了?要我说该多躺两天才好。” 锦书提了袍子跨过门槛,边走边道,“我闲不住,躺多了连骨头都散了,还是早点儿上差的好。” 这时已是巳时末,交午时的时候,太皇太后早用过了膳。按着宫廷的规矩,午时是必须午睡的,这叫得天地阴阳正气,是保证长寿健康、精神畅旺的头一条。各宫主子、小主,个个都要照祖宗家法办,晚上不许贪玩熬夜不睡觉,更不许早晨睡懒觉赖床,宫里几万的人口都要严格遵守,老祖宗是表率,上行下效,她尤其注意这一点。 锦书赶在太皇太后上床午睡前进暖阁里,平常请安不需要行稽首礼,只有几日不见或是大病初愈见驾才要行大礼。太皇太后正坐在梳妆台前,让梳头太监卸了头上的钿子和燕尾准备歇觉,从镜子里看见她进来,远远跪下趴着磕头,声音金石一般的清脆,“老祖宗,奴才回来了,给老祖宗见礼?” 太皇太后撂下手里的通草转过身来,和蔼道,“行了,别跪着,委屈了屁股又要委屈膝盖,那怎么好!” 殿里人听太皇太后说得诙谐,都噗地一声笑出来。大梅离她最近,忙弯腰扶她,凑趣儿道,“老祖宗都叫起来了,快谢恩吧,回头叫咱们看看屁股伤得怎么样了。” 大家在慈宁宫里说话,只要无伤大雅,都敞开了随便说,也没个忌讳。梳头刘虽不是外人,可就算净了身也是个男的,当着男人的面屁股长屁股短的,多让人尴尬别扭啊!锦书窘迫得红了脸。 太皇太后笑吟吟道,“好丫头,别搭理她,咱们不叫她们看,只给我一个人瞧。” 锦书知道她开玩笑,再扭捏就是不识抬举了,这不过是顺嘴逗闷子的话,她哪里会真看!屁股上又没有乾坤,谁稀罕瞧!瞧了还要长针眼,多不值啊!锦书应道,“老祖宗要瞧,做奴才的没有不遵命的,只是难为它,竟还有这样的福分呢!” 入画掩着嘴笑得欢快,“果然脸盘儿大,老祖宗都抬举着。” 锦书跺脚嗔起来,满脸的娇憨之态,倚着太皇太后道,“老祖宗,您瞧她!我不依!” 太皇太后实在的喜欢她贴心儿的样子,要是养不熟似的远着,她还真是不待见,如今她这个模样儿,一点儿也不生分,真像透了敦敬皇贵妃在世时的做派,叫她从哪里厌恶起来呢!她伸手摸了摸她长长的大辫子,安抚道,“那些个蹄子愈发纵得没边了,这还了得!过会子叫她们给你敬茶赔罪。” 锦书含笑应了,太皇太后又问,“可大安了吗?” 锦书道,“老祖宗放心,奴才结实着呢,挨两下子隔天就能好。” 太皇太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来,可怜见儿的,金枝玉叶的身子,却有比黄连还苦的命。明治皇帝儿子多,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江山在手时疼得什么似的,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如今呢?堂堂的帝姬沦落到做侍女,挨板子,主子还给小鞋穿,这孩子怎么不让人心疼?换了是自己的孙女儿,不得叫她痛断肝肠么!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好孩子,这趟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心里都知道,你在我身边呆着,往后自然补偿你。” 锦书眼里含着泪,连忙低头道,“奴才能侍候老祖宗,就是天大的造化了。老祖宗是大佛,奴才就是个小沙弥,天天的在您脚底下,跟着念念经,学学佛道,我也能修出半个仙身来呢!奴才谢老祖宗都来不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就是把奴才磨成了粉,也不足以报答老祖宗的大恩大德。” 太皇太后听了这好大一通,越发的撞到心坎上来,对塔嬷嬷道,“你瞧这小嘴儿体人意儿的,往我腔子里头倒蜜呢!”又对锦书道,“着两天你先别值夜,等伤养透了再当差不迟。你去崔总管那里回明了,就说是我说的,眼下只管敬烟上的事儿,旁的打发别人做去吧。”?锦书抿嘴笑着福了福,“是。谢老祖宗体恤。时辰也到了,奴才伺候老祖宗歇着。” 说着扶太皇太后起身往拔步床前去,半跪下替她脱下鞋子,一眼看见她脚上还穿着她绣的袜子,便道,“如今天热起来了,奴才再拿白绫缎给您绣几双,要庄重又喜兴儿的,老祖宗喜欢什么样的花式?” 太皇太后被她看见了袜子有点不好意思,脸上装出平常的神色来,只道,“今儿好玩才拿出来穿上的,别费那功夫了,脚上的玩意儿何必较真。” 锦书给她掖好了被子,边摘幔子上的银帐钩边说,“再过几天就是花朝节了,花中以牡丹为贵,奴才绣丰台出的‘梨花雪’吧,应景儿,给老祖宗添个彩头。” 太皇太后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想来心里是愿意的,不过放不下面子答应罢了。锦书淡淡一笑,轻手轻脚退到寝宫垂花门外。 太皇太后歇午觉不要人在跟前伺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七章 耿耿漏咽 “我有桩事想不明白。”大梅一本正经道,“万岁爷出宫用的车我见过,单乘单座儿,你们俩怎么挤下去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屋里每个人都巴巴的看着她,锦书闹了个大红脸,打着愣的呐呐,“说什么呢!” 入画啧啧道,“说说呗,是万岁爷搂着你坐的?还是坐万岁爷腿上?” 几个人暧昧的眯起了眼,拿皇帝当话题那可是藐视圣躬的重罪,不过既然没外人在,打听打听也没什么。实在是,这事儿多叫人稀罕呐!皇帝弱冠御极,在宫里简直就是天一样的存在,他又是个深藏不露的脾气,似乎没什么个人情绪。在太皇太后面前是孝子慈孙,在妃嫔们面前是不偏不倚的丈夫,在宫女太监面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要说他对着个女人笑,把谁捧在膝头上坐,那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恐怕连皇后都没得过这殊荣吧!女孩儿们凑在一起就爱聊这个,不把真相挖出来,就像对不起自己似的。 锦书只愁不能挖个地洞钻下去,她心头擂鼓样的砰砰跳,结结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绿芜道,“别逗她了,瞧把人臊的!” 入画说,“咱们得不着圣眷,连过过耳朵瘾也不让?”说着又缠上来逼问,“再不说,可别怪咱们严刑铐打啊!” 锦书避无可避,只得支支吾吾道,“那车里头宽绰,两个人也能坐。” 众人很败兴,看着都有点蔫,唯独大梅说,“肩挨着肩,也够可以的了!咱们万岁爷膀子宽,你靠着,是不是特踏实?” 锦书怔怔道,“我多早晚靠来着?人家是主子爷,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再说我是跟着伺候,又不是跟着遛弯……” 入画嗤之以鼻,“怎么不让我跟着伺候啊?你别矫情啦!得了便宜还卖乖!” 屋里正聊得热火,外面隐约有人喊,“崔总管在不在?” 这会儿正是太皇太后沉沉好眠的时候,锦书怕惊了驾,忙推开窗屉子看,“谁在那儿喊,怎么不懂规矩?” 月台下的宫女跑上来,进了值房福了福道,“给姑姑们请安了,我找崔谙达呢!” 说起崔总管,锦书方察觉自打她进了慈宁宫就没见着,便问她们,“总管哪儿去了?” 大梅说,“可能是要变天,崔谙达今儿腿疼得厉害,回下处去了。” 锦书心里一急,记挂着他身边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回头抽了空得去瞧瞧才行。 绿芜对那宫女说,“你是哪个宫的?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 小宫女瑟瑟道,“我是长/春/宫的,是有要紧的事……” 入画不等人家说完就呸了口,“凭你什么火烧眉毛的事!老祖宗正歇着,你吵醒了她还想活不想活了?” 那小宫女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磕着头说,“奴才错了,奴才急着给太皇太后回好消息,一时忘了时候,请姑姑们恕罪。” 大梅看了锦书一眼,长/春/宫有什么好消息?大抵是通嫔生了吧!于是对锦书努了努嘴道,“这是掌事姑姑,你有事和她说也一样。” 那小宫女对锦书磕头,“姑姑好,咱们通主子午正生了个皇子,嬷嬷命我来回太皇太后的。” 锦书点头应道,“这真是个好事儿!你起来吧,老祖宗这会子正睡着,等起身了我一定回禀。” 小宫女俯身道谢退了出去,入画道,“真是咋乎!生了个儿子怎么了?宫里皇子多了,又不是头一个,用得着这样吗!” 锦书笑道,“那可是龙子,天皇贵胄!你仔细祸从口出。”?绿芜对入画道,“这你就不懂了,太皇太后自然是喜欢皇帝子嗣越多越好,但凡生了皇子的,总少不了赏赐晋位份。” “说起这个,通主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大梅边整理红绳边道,“她刚进宫时位份低,好像只是个答应,后来踩着别人的肩膀一步步爬上来,如今娘家侄女是内定的太子妃,自己又生了皇子,总归是烈火烹油的美事。” 锦书心里沉甸甸的提不起劲来,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觉压得喘不上气儿,她抬手解了一颗扣子方松快了些。 这时窗外有人低声叫“锦姑姑”,听口音带点东北味儿,锦书知道是下值房的二等宫女小娟。照规矩次一等的宫女不许进上值房,要进得有大宫女许可才行,她既喊她肯定是有事,锦书答应了声,“进来说话吧。” 小娟低着头,迈着小步,手里捧着一双五蝠捧寿的鞋,走到锦书跟前躬了躬腰,毕恭毕敬的把鞋呈上来,“这是我孝敬姑姑的,您试试吧,看合不合脚。” 锦书大为意外,次等宫女给大宫女做针线是常有的,可自己掌了事儿之后从没有对下头的人有过这种要求,她深知道被人逼着做活儿多难受,尤其是着种鞋,鞋帮两边用红线绣四只蝙蝠,鞋口正中间绣个圆的寿字,鞋尖上的大蝙蝠最难绣,要垫着衬,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八章 老病寒塘 万岁爷回銮,大架势!满朝文武都上午门迎驾去,打响鞭儿,放炮杖,山呼万岁,热闹非常。 锦书挎着红漆食盒从寿膳房出来,听见神武门上鸣钟就站住了,一百单八下子,春巡完了吗?搬着手指头算计,前后也就六天功夫,这趟跑得真够着急的! 琢磨归琢磨,她也不甚在意,内廷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该忙活的是那些大人们,过了几天松泛日子,这会儿又要上发条了。不过看时候才刚过辰时,西山大营到城里,路程虽不十分远,人马多,又是仪仗又是銮卫扈从,还有好几位小皇子要仔细,这一路中途不歇也得一天的脚程,可眼下宫门上落了钥才不久,仪卫就到了午门上,莫非还是连夜赶路的吗? 进了二月,惊蛰过后一天暖似一天,风扑在脸上都是绵软的,只是雨水更多起来。今天没有日头,天上阴沉沉的,隐约有零星的雨丝飘落,她抬了头看,衬着夹道的红墙黄瓦,阴霾厚重得要压下来一样,用不着说,又得有一场大雨了。 她加紧了脚步往体和殿赶,时候不多,昨晚还是春荣独个儿侍寝,大梅在更衣室外头照应,别的能替,敬烟上替不了,她得快着点儿,探过了崔总管好上值去。 体和殿在储秀宫边上,锦书沿着甬道走,路上遇着好几个以前在掖庭时同院住的宫女,她们围上来搭讪,问长问短的,又扯她的春袍子看,手指在掐金丝绸子的滚边上来回的抚摩,羡慕的说,“到底是不一样了,您得了高枝儿,连衣裳都比咱们贵气。在慈宁宫里当差横竖长脸子,旁的宫里的那些个姑姑算什么呀,给您提鞋都不称头!” 锦书蓦然发现她们称呼她也用上“您”了,以前在杂役房时,她们成天拿又零碎又费时的活给她做,见了面连名字都不叫,不是“喂”就是“哎”。如今不同了,话里用敬语,都来恭维你,羡慕你,可见宫里人就是这样势利,只要你得了一点道行,以前不对盘的人也像苍蝇似的围着你乱转。 锦书也虚头八脑的应承,“哪里哪里,都是老祖宗的抬爱。” 她身上的那点消息她们自然也听说了,嗟叹之人有之,不屑之人有之,嫉妒之人有之……前面人说话,后面人兜天翻白眼,她都瞧在眼里,那些算得了什么?她都不往心里去!她也想明白了,要是活在人家的框框里,那还不如不活!活着干什么?为自己还是为别人?何况有人夸你,就肯定有人背地里骂你,她又不是菩萨,做不到个个都喜欢。 随口应付几句就完了,她挺直了脊背,扬着脸儿,提着食盒朝体和殿里去,也不管她们怎么议论,爱谁谁吧,孔夫子还堵不住悠悠众口呢,自己哪儿比得过圣人去! 体和殿的东梢间在一排花红柳绿的掩映里,先头天冷,园子里的花草都萎顿着,看不出有什么得人意儿的,现在花朝节将近,抽穗冒芽都齐全了,猛然一看怪稀罕的,真是个清幽雅致的好去处。 耳房的门开着,她迈腿进去,空气里混杂着安息香的味道,窗户密闭着不透气,感觉有些闷。 今天伺候的人是添禧,是崔贵祥收的二徒弟。他从内间迎出来,笑着拱手,“哟,咱们姑奶奶来了?” 锦书蹲了蹲身子,“师哥好。我干爸爸怎么样了?” 添禧接了她手里的提盒引她进去,边走边道,“昨儿太子爷打发太医正来给师傅瞧了腿,那位太医真有点本事,找了个穴位推拿,等搓热了扎针放血,直放了小半碗去,都是黑色的瘀血,说这回能保师傅三年不犯毛病。” “虽说不能根治,可这样也尽够了。”锦书说着绕过槛窗进内间,一眼就看见躺在炕上的崔贵祥,忙道福喊了声干爸爸。 崔贵祥是天生的水泡儿眼,这一卧床更肿得厉害,他眯缝着眼勉强撑起来,笑道,“小锦儿来了?” 锦书听那一句“小锦儿”,真是说不出的暖心暖肺!她吸了吸鼻子,甚至有点要哭的意思,当年父母亲私底下就是这么叫她的,后来他们都过去了,再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 崔贵祥瘦长个子,铺盖卷不太够,褥子短了一截,脚背都露在外头。锦书给他拉了拉盖被,道,“您病着,我没能立刻来看您,是我的不是,您别恼我才好。” “哪能呢!”崔贵祥和煦道,“人都说当上差的风光,却不知道咱们有多辛苦,鸡零狗碎的事儿那样多,一时一刻也离不了,我还能和你计较这些个?” 锦书抿着嘴笑,回身揭开食盒盖子,从里头端出一碟青花盘装的点心来,朝他跟前敬献了说,“我知道您爱吃驴打滚,赶早托寿膳房瞿师傅给开了个小灶,还是热乎的,您吃两块?” 没话说的!崔总管就是胃口再不好,瞧着闺女的一片孝心也不能不吃。大约是心绪开了,用起来特别的香甜可口。他连连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七十九章 寒塘欲下 入画托着个小洋漆茶盘,盘子里是一把十锦自斟壶和两个成窑五彩蕉叶杯,身后跟着三个小宫女,各捧着缠丝白/玛瑙碟子、金镶双扣玻璃扁盒、大荷叶翡翠盘,器皿里是各色吃食,排成了一溜正朝明间里去。 瞧着是有客到了,锦书叫住入画问,“谁来了?” 入画停了脚步凑过来说,“是皇考定太妃,庄亲王的生母,才从云南回来的。那可是个大宝贝儿,太皇太后笑得肚子疼呢,你快进去吧!” 锦书哦了声,跟着进了偏殿里,恭恭敬敬给太皇太后行礼,伺候着布了茶水,等转到定太妃跟前时肃下去请了个双安,说声“太主子吉祥”。 “快起来。”定太妃很是和善,伸手抬了一下,仔细盯着她瞧,半晌方道,“这丫头面善,哪里见过似的,抬头我瞜一眼。” 锦书趁机也打量起这位逍遥太妃来,那张脸啊,说不出的有意思,五官都是圆的,圆脸盘儿,圆眼睛,嘴唇丰厚,冷不丁一看也是圆的。最好玩的是眼角贴了张膏药,指甲盖大小,竟也是圆的! 锦书没见过这样的太妃,宫里颐养的老太妃也好,先帝爷留下的太妃太嫔也好,个个端着架子,就像年画上的菩萨,庄严肃穆,更别说往脸上贴东西了。这位太妃圆圆润润的,又福态又喜感,叫人一看就自然而然的欢喜。 定太妃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的想,嘟囔道,“哪儿见过来着……” 太皇太后磕着西瓜籽说,“别琢磨啦,她是慕容家的老十五,敦敬贵妃的侄女儿。” 定太妃恍然大悟,“怪道呢!”伸了手笑呵呵道,“原来还是亲戚呐!来、来,多大了?” 这皇宫里从没人管她叫过亲戚的,锦书慢吞吞挨过去,蹲了蹲答道,“回主子的话,奴才今年十六了。” 定太妃啧啧道,“大好的年纪!和我们亭哥是一同辈儿的……”她突发奇想对太皇太后道,“母后,奴才和您讨了她,把她配给亭哥儿怎么样?” 屋里人瞬间僵住了,锦书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八杆子打不着的,怎么一来就讨人呐? 太皇太后嗓子里咕地一声,像是呛着了,捧着胸口大咳起来,把一屋子人都吓着了,又是顺气又是拍背,伺候着喝茶润了嗓子,折腾了半天这才好了些。 太皇太后指着定太妃道,“你这人真够不着调的!你还嫌媳妇儿少?亭哥儿一个接一个的往家娶,庄王府就要放不下啦!” 定太妃悻悻道,“我不是瞧她合眼缘嘛!”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你啊,但凡齐头整脸的,你哪个不合眼缘来着?不是我说,妻妾多未必是好事,暗地里掐得死去活来,你只顾做太平婆婆,真要闹起来了你就成了锯嘴的葫芦,我这个丫头可不能去遭这个罪。” 定太妃低头扶了扶彩帨,叹息道,“亭哥媳妇都走了三年了,也该续弦了。您瞧瞧他房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清倌人出身的、乐奴、小戏儿,一天到晚的吹拉弹唱,我还没死呢,哭丧送殡的闹谁啊!” 锦书歪着脑袋哭笑不得,这位太妃想法与人殊,庄亲王好歹是铁帽子王爷,要娶填房还不容易!她如今也不是什么好家世的,怕还不如那些人呢!讨她干什么?回去做正经王妃?那不委屈坏了庄王爷? 太皇太后不像定太妃,她想得多,想得深,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放在刀口上她都舍不得。锦书再乖巧,到底还是把利刃,知人知面不知心,防着点总没错。于是她笑道,“那得问问亭哥儿的意思,他一个人过得自在快活,遛鸟遛狗养蝈蝈,你硬给他塞个媳妇,他未必感念你这个母亲的苦心呢!” 定太妃虽然大剌剌的,却也是个知情识趣儿的人,太皇太后既然推脱,自己也该顺着台阶往下滑,再死磕就是不知进退,该惹人嫌了。舌头打个滚,话锋一转又谈起了云南的轶事见闻,尽是些平常听不见的新鲜事。什么八十岁的老太太生儿子,又是什么神仙赶庙会,还有南边办喜事怎么闹洞房之类的,总之光怪陆离。她又生了张巧嘴,讲起故事来抑扬顿挫,像说书似的好听,三两下就引得满室欢声笑语。 屋里众人只顾陪太皇太后高乐,崔总管又病着,外头没个人照应,那头皇帝和庄王爷来了,除了两个站门的小太监和廊子底下当值的宫女,明间里面压根没人出来接驾。皇帝也不恼,他如今心情很是急迫,听说锦书回原处当差了,文武百官散了之后就直奔慈宁宫而来。 李玉贵看不对劲啊,怎么没人相迎呐?他扯着破铜锣嗓子嚎开了,“万岁爷班师还朝,来给太皇太后老佛爷请安啦!” 里头正说得热火朝天,天上又是电闪雷鸣的,虽知道皇帝今儿肯定得来,可料他也不会走在雨里,连太皇太后也没上心。 锦书是个妥当人,春荣下了值,她还兼着管事的差,不能像入画她们那么太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章 流水西东 皇帝隔窗看着外头,雨帘下得密急,伴着风,雨搭在檐下来回的摆动,不时撞在雕花立柱和围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脑子里茫茫然一片,耳边有太皇太后个庄亲王说笑的声音,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牵肠挂肚了六天,连做梦都想见她,如今她就在面前,他却又妒又恨,不愿再看她一眼。 皇帝嘴里像衔了黄连药丸子,舌根一路往下苦,五脏六腑仿佛泡在了卤水里,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真相问问她的心是什么做的!她在景仁宫住了这几天,和太子定然是突飞猛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他不敢想,不敢问。孤男寡女?他要是能拿出手段来,她慕容锦书都够活剐上三回的! 落难帝姬,皇子救美,多么朗朗上口的桥段!然后呢?海誓山盟,以身相许,这也是众人喜闻乐见的结局。自己是个局外人罢了,充当的是什么角色?灰头土脸的失败者!其实祈人并不在乎女人丢身子,可她丢的对象是他儿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自古兄弟间互赠女人没什么,父子间就不成了,唐明皇干的那点破事儿,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几辈子,自己背不起这骂名。 他浑浑噩噩想着,心思百转千回。其实她但凡对他有那么点子意思,自己也不是个畏首畏尾的人,要给她个名分简直易如反掌,太子那里他也有法子摆平。只可惜了,她对他的恨是烙在骨头上的,她不愿意跟着他。几天不见,他自己早乱了方寸,她呢?站在高台上,直直看着他,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可里头看不见有什么情绪波动,似乎看见的只是个不太相熟的路人。 太皇太后叫了声“皇帝”,他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应道,“皇祖母有什么吩咐?” 太皇太后脸上似笑非笑,说道,“外头下这大的雨,我打发人过去传话,说你才回銮,路上必然辛苦,不叫过来请安了,响晴天气咱们祖孙再聚也是一样,可他们回来说已经起驾了。道儿上可淋着了?” 皇帝心道太皇太后怎么的了?坐了这大半天的才想起问淋着没有。因笑道,“老祖宗放心吧,这么多人跟着,又是油衣又是华盖的,并没有淋着。”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这样方好。可见过你母亲了?” 皇帝道,“孙儿惦念老祖宗,况且老祖宗又是祖辈的老人儿,孙儿就是要参拜,也没有乱了次序的道理。母后那里回头再去也使得。” 太皇太后刮着茶盖儿道,“通嫔昨儿大晌午得了个小子,母子均安,我得给你道喜了!这孩子落地的时辰好,论着序齿行十一,宗人府拟了几个名字呈上来,我瞧着那些字儿都生僻,不好,还是你这个做皇父的给老十一取一个吧!” 皇帝并没有太多的欢喜,面上照旧疏淡得很,稍想了想道,“午时生的,就叫东阳吧。” 太皇太后对锦书道,“上外头传个令儿,叫人给宗人府下旨,皇十一子赐名东阳,记档入玉牒吧。” 锦书蹲个福领了旨就上垂花门外传口谕去了,等办好了还回来立在太皇太后身后伺候。 “通嫔这回是大功臣,你不知道,孩子大,她吃了很多的苦头,好在争气,没辜负我的心。”太皇太后说着,边上的小娟抱着大白子过来,老太太把猫往膝头上一抱,边抚边道,“你得了闲儿也过去看看,好歹是你们小夫妻的意思。” 皇帝听了“小夫妻”这个词发了会子愣,下意识看了锦书一眼,她低眼垂手侍立着,像泥塑木雕,半点喜怒皆无。皇帝心里只觉发寒,夔龙箭袖下的五指狠狠捏了起来,沉着嗓子道,“孙儿记住了。等收了雨给咱们娘娘传谕,叫她加倍的给通嫔放赏赐。” 只说放赏,那晋封的事儿算是撂开手了。太皇太后也不强求,又问,“孩子抱到哪个宫去养着?” 皇帝的嘴角扬了扬,“依着孙儿的意思,皇后自打有了太子后就再没有生养,朕瞧她也苦闷,只嘴上不说罢了。老十一就抱到坤宁宫去吧,皇后淑德含章,由她代为抚养,也是通嫔的造化。” 皇帝自有他的打算,皇后就是太闲了,才会整天算计着怎么作梗,怎么在他和锦书之间挡横儿,要是送个大小子给她,叫她整天忙不过来,她也就消停了。 太皇太后也允了,突然道,“我听说你在出巡的道儿上给个丫头开了脸,是不是有这回事?” 皇帝一窒,抬了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太皇太后没有为此不痛快,在她看来皇帝是太自律了,原当这后/宫佳丽,不论是妃嫔还是宫女儿,只要是他瞧上的,没有不能上手的。他是一国至尊,平时政务丛杂,国事繁冗,在情事上也有限。这样正鼎盛的年纪,什么都循着礼法来,没的憋屈坏了。再说把对锦书的心思往别处挪一挪,也不是什么坏事。 &nbs...-->>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一章 风动荼蘼 “万岁爷怎么在外头站着?仔细着了凉。”她说,一板一眼的蹲了蹲身子,“奴才伺候主子进暖阁歇着吧!” 皇帝微抬了抬下巴,冷声道,“不敢劳您的驾,您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姑姑,只要孝敬老祖宗一个人就足够了。” 听听这话!又酸又不讲理,哪还像一国之君说出来的!锦书没遇着过这样的情况,一时有些懵了,傻站了半晌才道,“奴才愚钝,不知哪里办得不妥惹您生气,请万岁爷恕罪。老祖宗是奴才的主子,万岁爷更是奴才的正经主子,万岁爷有什么旨意,奴才即刻承办去,请万岁爷示下。” 皇帝莫名烦躁,他转身看着檐外的雨幕,狠狠的吁了口气儿。心道真是个装糊涂的高手!她哪里不妥自己不知道,偏要叫他提点?这不是作践他是什么?他堂堂的万乘之尊,天威不容亵渎,却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哪里来的胆子! 锦书心里直抽抽,摸不着底,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那背影,只觉隔着宇宙洪荒那样的遥远。她很想问问,为什么他就是和她过不去呢?他缺乐子,哪儿找不着?旁的不说,就昨天来太皇太后面前哭穷的内务府司晨就很有意思,张嘴“您哪,您哪”,简直是口吐莲花,惹人发笑。为什么偏要寻她的茬?她原就像个消遣的玩意儿,愿意就搭理搭理,不愿意就撂开手去,眼不见心不烦就成了,何必每回都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生吞了她,杀又不杀,就这么虎视眈眈的,这不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么! 小宫女取了伞过来,见他们在说话,吓得不敢挪动,只远远顿住了犹豫不前。锦书看她不愿过来,只得举步上前,才走了一步,胳膊给皇帝猛地拽住了。他瞪着她,凶态毕露,斥道,“你是哪里学的规矩?朕不发话,你敢擅自离开?” 锦书被他一喝涨红了脸,心里本来就油煎似的,如今往油锅里泼上一盆水,登时就炸开了。她抽抽嗒嗒的抹眼泪,委屈归委屈,也不跪,身条儿挺得笔直。 皇帝看她那样愈发拱火,冷笑道,“你真有骨气,原来是朕小看你了!” 廊沿下但凡能听见他们说话的,早就敕剌剌跪了一地。锦书觉得丢了份子,犟劲儿也上来了,她板着脸乜他一眼,“请万岁爷治罪,奴才没有不从命的。主子是要凌迟还是暗鸩?再不济,奴才可以自裁,这会子一头碰死也成。” 皇帝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气得脸色发白,手指头指着她,渐渐不受控制的颤起来,“你……你,好个你!” 二总管常满寿和李玉贵猫在值房里偷着往那儿瞧,长满寿说,“大总管,这架势像要打起来了,咱们爬过去求主子息怒吧!” 李玉贵白了他一眼,“没眼色!你要邀功露脸也别挑这会子,作死不寻个好时候,怪道二把手当了五六年呢!你过去试试,我不挡着你升发,你去呀,看万岁爷不把你肠子踹出来!” 长满寿挠着头皮喃喃,“这怎么话说的?” “不明白啊?”李玉贵缩回了头,叉着腰道,“万岁爷心里窝屈了五六天,回来不撒出来非得憋病了不可!你别操心,这通躁发不了多久,我是摸透了,他老人家对锦书不会怎么样,对咱们可就不一样了,你瞧他杀太监手软过吗?你要不想留着家伙什吃饭了,你就去吧!” 长满寿唬得连连摆手,“不去了,何必寻这晦气呢!” 那厢皇帝干瞪着眼,对锦书无计可施,他撂了句狠话,“你真当朕不敢杀你?” 怕死就不说那些个顶撞的话了!锦书昂了昂头,纤细的脖子拉出个美好的弧度,眉间放得平平的,不冷不热的说,“万岁爷是要把我推出午门去?让全天下人看我身首异处的样儿?成啊,我擎等着护军来抓我。” 皇帝拿这死犟的脾气没辙了。认识她说久不久,可她的性子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实打实的吃软不吃硬!你要和她摆谱,她连命都能豁出去。他可不敢再往狠了说了,她的哏劲儿一上来,届时撞墙上吊,那可怎么好! “谁说朕要杀你来着?你能不能改改你这臭毛病?”皇帝真怕她轻生,忙话锋一转,道,“朕没让你死,你就得活着!宫人自戕是什么罪过?你要敢寻死觅活的,叫朕知道了,泰陵棺材里躺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得挖出来鞭尸!” 外面突然一个炸雷,就像活生生劈到了她的天灵盖上,她恶狠狠的瞪着他,恨不能将他拆吃入腹,又倏地想起了眼下的处境,还有漂泊在外的永昼,一颗心就像被人揉碎了,结实踩了两脚似的,霎时就偃旗息鼓了。 人在矮墙下啊,没法子!你再横能横得过皇帝去吗?认命吧,好好活着,兴许还能图一图将来。 她不情不愿的低头肃下去,“万岁爷您圣明,奴才听明白了。奴才谨尊圣意,不敢有半点违背。” 皇帝一看她服了软,自己也算挣回些面子,赶紧顺着杆子往下滑,便道,“成了,起喀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二章 烟火人间 慈宁宫的寿膳房在东边的三所殿里,出徽音左门上夹道,朝北走,过了头所殿、二所殿,最后面那排红墙灰瓦的就是三所殿。 原本出了门过去并不算远,脚程快点儿一柱香可以打个来回。以往太皇太后突然来了兴致想吃个什么艾窝窝啊,或者是芝麻炊饼之类的,等得发了急就打发她去催,她通常一餐饭要跑两趟,也是快步的来,快步的去,并不需要耽搁什么时候。 哪里像现在!皇帝走得极慢,不像是要去给老祖宗吩咐菜,倒像是得了闲儿的逛园子,害得她只好在他身后跟着,又不能越过去。奴才给主子随侍,隔两三步的距离正合适。这是宫里的死规矩,近了怕扰着主子,远了怕贻误当差,离一丈,既能立刻听清吩咐,又不碍主子的手脚,再妥当不过。 这样是最好的了,隔得稍远,一个前头静静的踱步,一个后头默默地跟随,脚印踏着脚印,用不着说话,仿佛能够一直走到地老天荒去。 锦书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纷纷扰扰,也不愿去细究什么。恨也好,怕也好,这会子先撂开吧!尤记得头回在寿药房见他,那时候他一抬眼,简直是让她止不住的惊艳,那样的姿容无双!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能长成那样的,用什么词来形容才好呢?套句老太监说的,皇城根儿下的俊小伙儿!不是风吹倒的杆子,挺拔豪气,兼有一张漂亮的脸。好嘛!她那时候心砰砰直跳,只当他是个寻常的御医罢了,谁能知道他是皇帝呢! 她缓缓长叹,可惜了,竟然是皇帝! 天边的响雷带着闪,那电光火石让人心惊,一道电劈下来,能把半个紫禁城都劈开似的。雨还在下,雨点子不算大,和秋冬那会儿不一样了,不很细密,个头分量却要足些个,一滴落下来,砸在伞面上啪地作响。 皇帝朝边上瞧,眼梢儿上再也看不见人影了,像是越落越远了似的。他脚下迟疑着,回了回头看,她低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一只手握着乌木的伞柄,衬得那肉皮儿像块又油又水的羊脂玉。 当真是无可挑剔!并不是一眼就让人失魂的绝色,那是种细腻温婉到骨头缝里的味道,越看越让人爱不释手。他驻足看着她,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想和她说说宝楹的事,他心里怪愧疚的,本来皇帝爱宠幸哪个女人,那都是天经地义的,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可对着她,他前头干的那点事儿就变得龌龊丑陋了,倒像是该对她忠贞不渝似的。他自嘲的笑了笑,恐怕他有这个心,人家也不稀罕吧!皇帝做到这份上,真该一大哭才对。 “万岁爷?”锦书轻轻喊了声。才出的徽音左门,甬道上空无一人,再走一段才到头所殿,这不前不后的怎么停下了?她顿步问,“主子有什么吩咐吗?” 皇帝现在是灶台上的抹布,什么酸甜苦辣都吃够了。她和他就无话可说吗?除了值上定下套路的那些话,再没别的了? 他微微叹息,“朕听说你挨罚了?” 锦书心头一跳,接口道,“主子怎么知道的?” 皇帝垂下了眼,这算什么?他连她每天上几次药,进什么膳都一清二楚。 “别离这么远,说话也不方便。”他转身慢慢的踱,“朕原说让你随扈,要是跟着上丰台去,就没这趟灾祸了。” 锦书在他身旁走,腔子里一阵阵发紧,就怕他追究起那只镯子来,上回的怀表惹他生了那样大的气,这回又是个玉堂春,万一他怪罪起来,岂不又要害太子连坐吗! “主子说得是。”她应道,“谢主子垂询,奴才伤得不重,这会儿又能活蹦乱跳了。” 皇帝转脸看她,“伤得不重?连气都不会倒了!再挨上两杖,朕回来你都已经发送了。” 她抿嘴一笑,“我是个奴才,发送什么?死了就埋乱葬岗呗,要哭啊,还找不着坟头呢!” 她是随口说,皇帝听着却不是这个味儿。太叫人后怕了,真死了可怎么办!也可能是她接话茬子接得太快,细品了品,皇帝脸上微微泛红,忙别过头去,悻悻道,“谁为你哭!大不了找大悲寺的和尚给你超度超度,也尽够了。” 她愣了愣,尴尬不已。怪自己没用脑子,这位是天字第一号,自己就是死十回,他也不会眨一下眼,更别说流眼泪了。她呵了呵腰,“奴才失言了,请主子恕罪。” 皇帝直视漫漫甬路,思绪飘忽着,只道,“罢了。朕御极近十年了,早就忘了怎么哭了。下回要仔细,一言一行都要留神,像这种话叫太皇太后听见,一顿簟把子逃不掉。” 锦书应个嗻,才发现自己忘乎所以了,下意识放缓了步子,沿着墙根不急不慢的走。青鞋踩湿了,从脚底心洇晕开,北京的初春还透着凉,袜子沾了水贴着十个趾头,寒意蚀骨。 &nbs...-->>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三章 无赖穷秋 锦书板起了脸,夺了香牌道,“谙达这是干什么?” 杨太监摸着鼻子讪讪道,“姑娘别上脸子啊,叫我闻闻又不会少块肉,急什么呀!咱们常来常往的,都是自己人,自己人用得着这么较真吗?” 屋里的那帮厨子都不是东西,他们看戏似的偷着掩嘴笑,没一个肯出来说句公道话的。在他们看来,太监嘛,大不了嘴上吃豆腐,也干不成什么事儿。可怜见儿的,从小净了茬,裤裆里的小兄弟一天没使上过劲儿,如今过过干瘾也没什么,叫他摸一摸,搂一搂,大姑娘还是干净身子,又不会怀孩子,怕什么! 锦书冷笑起来,“谙达这话岔了,您是侍膳的,归尚仪局管,我是慈宁宫敬烟上的,是内务府门下的,咱们不在一处当差,谈不上自己人。我敬着您,管您叫谙达,请您瞧在老祖宗面儿上,对慈宁宫的人以礼相待。” “嗬!”杨太监面子上过不去了,吊起了半边嘴角哼道,“好个正经人儿!我也没把您怎么样啊,什么以礼相待?倒像我对不住您了似的!”他背着手踱上两步,阴恻恻的说,“拿什么乔?还装金贵!您现如今不是什么凤子龙孙啦,和咱们是一样的,给人家当奴才呢!要不是长了张好脸蛋/子,谁爱搭理你!” 锦书气白了脸,和这种下三滥也说不清道理,只冷冷道,“谙达说得好!我是个奴才,您不一样,您是奴才里拔尖的,您当的是皇差,这是后/宫,最忌讳不规矩,您这样是给主子抹黑,您不怕掉脑袋吗?” 杨太监嗤地一笑,“还上纲上线了!说到这个,真该谢谢咱们万岁爷。”他朝天拱了拱手,“没有咱们万岁爷夺了你慕容家的江山,我还真没福气和您说话儿呢!大内怎么了?在主子们跟前我兢兢业业当差,不办出格的事儿,对着您,开个玩笑也没什么,主子们还能治我的罪?您是哪块牌名上的人物?就是万岁爷他老人家,还和主子娘娘们震卦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就不成?” 众人原先拉长了耳朵听说书,听到后头杨太监越说越过,连万岁爷都牵扯上了,还毁谤皇帝,什么“震卦”?皇帝的房事是他能说的?庖厨们心头怦怦急跳,下了狠手的翻炒起了灶台上的铁锅,这杨大喇这回是屎克螂上茅房,非得脑袋点了地才知道厉害! 那边寿膳房掌事周太监急惶惶的赶了过来,等近了锦书的身才低声问,“锦姑娘,万岁爷人呢?” 锦书平了平心气儿道,“在值房里呢,谙达快过去接驾吧!” 旁边的杨太监听得心尖儿颤起来,他万没想到皇帝竟然就在值房里,亏得并不在跟前,刚才的话未必能听见。他存着侥幸的下意识回头,却赫然发现皇帝就站在门前,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这下他觉得自己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腿肚子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三所殿地方并不大,门上到殿堂也就五六丈的距离,这里说话,那里听得清清楚楚。他哀叹着,筛着糠,这回小命是保不住了…… 皇帝说,“杨运高,你过来。” 周太监斜眼看地上的杨大喇,那小子抖出了花,牙磕得咔咔响,看来是站不起来了。他粗声问,“要我搭把手吗,您呐?”说罢像拎鸡崽子一样提溜起他的衣领,三两搡就扔进了值房里,自己甩袖打千儿,“奴才周自文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居中坐着,接了点心局唐拜阿敬献来的茶搁在手旁,看了杨太监一眼,“扬运高,你敢藐视朕躬?” 杨太监舌头早就打了结,“啪”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奴才……奴才万死!奴才最……最敬重皇皇皇上……” 皇帝忽尔一笑,“你方才说什么?震卦?你一个缺了嘴的茶壶还敢说这个?” 杨太监没了人色,磕巴道,“奴才……奴才不成体统,请……请主子责罚。” “你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能够,你怎么不能够?”皇帝目光箭样的犀利,咬牙道,“你胆子不小,敢和朕论起长短来?朕打下这江山,是为了让你在朕的内廷里逍遥快活?你的栗栗然、惕惕然上哪儿去了?你就是这样于君父如对天地的?” 杨太监脸色已经像刮过的肉骨头,白里泛着青,现出了濒死的惨态,只管咚咚磕头,再发不出声音了。 皇帝说,“没想到,朕的后/宫里还有你这样的人。杀才,今儿不用内务府,朕亲自办你!”对墙边站的几个唐拜阿道,“把他拖到北五所去,交慎刑司掌刑,一五一十的打,打够八十大板,要是还没咽气儿,就给朕把他的爪子剁下来喂狗。” 杨大喇听完吩咐就吓得只剩半口气吊着了,浑身上下抽搐。众人领命,合力抬手抬脚,把他搬出了三所殿。 皇帝很上火,就像吞了只苍蝇那样的恶心。他一向敬锦书,绝不敢对她有半点不轨,这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公然调戏起她来,可见她以前当差遭...-->>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四章 不与人期 阵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收了,天上是层层堆叠的怒云,金色的边缘,缠绵缱绻的朝穹庐尽处延伸,渺渺茫茫,无穷无尽。 回去走得还不及来时快,锦书低着头,一块一块数着脚下的青砖。她步子小,那些砖是大邺开国时成宗皇帝命定窑烧制的,每块半尺见方,她迈一步,正好是三块砖的宽度。 皇帝要等她,便停住了脚。那丫头童心未泯,要是和他的那些帝姬们见上面,肯定能玩到一块儿去。他不明白,这样无聊的游戏有什么可乐的?她却兴致勃勃,眉眼里带着笑。皇帝恹恹瞧着,到底是孩子,这个年纪该当是窝在妈妈身边学绣活儿,准备出嫁的时候。得了空放个风筝,踢踢毽子,再不然学人养蝈蝈,伺候一冬,或是养只鹩哥教着学说话,学唱曲儿,断不该是现在这模样。 他从不觉得自己这辈子做错过事,他干什么,向来是行必果的。皇考是个有远大志向的人,自己既跟着他走上了这条道,如今也得了这泱泱天下,除了每天处理不完的政务,他真是消受尽了天底下的好东西。锦衣玉食,如花美眷,无上的尊崇,但凡世人向往的他都有了,却突然发现他真正想要的,那么的难以企及…… 她和江山只能选其一,他坐在太和殿的御座上,她憎恨着他,离他有十万八千里远似的。最近他一个人常看着殿顶发呆,如果他不是皇帝有多好!如果她早出生十年有多好!他一定不像先帝那样,明明爱得比海还深,转过脸,又计较他的宏图霸业。人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骨子里对权势并没有太大的欲望,只不过认准了就一门心思的去达成,倘或早十年遇见她,也许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皇帝看着她闷头走过来,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幼稚可笑。人生不能从头再活一遍,到了这份上还想那些个虚的!就算他处在皇考那时的境地,未必能比他清醒。人的贪念无止境,有了这个,又惦记那个。只是如今,他真的隐隐有些后悔,干什么要坐这个皇位呢! 那丫头愣头愣脑撞了上来,皇帝心里有了小喜悦,他伸手一圈,把她抱个满怀。那身子绵软,像一捧絮,顷刻把他所有的空虚都填满。 放任吧,不能撒手!他收紧了胳膊,她个头小小的,他的脸贴在她头顶的发上,就像一个半圆找到了契合的另一半。 “万岁爷……”她在他胸前低呼,顽抗起来,“主子……您这是干什么!” 皇帝也不论,下死劲儿的抱紧她,恨不得揉进血肉里去。他轻声的说,几乎是在哀求,“别动,你就把朕当成太子。” 她心里五味杂陈,疼得被钝刀子拉一样。何苦说这样的话,明知道她和太子有情,他是长辈,就不该横插一杠子。他时刻把规矩方圆扛在肩头,大家不是都省心么!她只觉天旋地转,背心的冷汗涔涔而下,恍惚像得了大病。 他是皇帝,使起性子来谁能奈他何?他可以不管不顾,可她不能够,父母兄弟在天上看着,他们不能饶恕她。她曲起手肘来推他,“万岁爷,奴才惶恐!请万岁爷自重!” “锦书……”他喃喃,这名字像蜜,在他舌尖盘旋升腾,打心底的一呼,然后他的五脏六腑都能暖和起来。 他不让她挣脱,上回在马车里的碰触早在他灵魂深处下了蛊,他渴望和她接近,高高坐在云端俯视她已经远远不够。她看太子的眼神婉转多情,面对他时却冷若冰霜,那种相隔千山万水的锐痛让他无力到了极致。他半是灰心半是彷徨,真是造化弄人,他丢不开手,又不能和自己的儿子争,他坐拥这满堂金玉,却穷得连个农户都不如。 “不要远着朕……”他颤抖着把唇贴在她耳畔,“朕时时刻刻都念着你。” 锦书如遭电击,她心头骤跳,茫然睁大眼睛,感觉他呼出的气是热的,嘴唇冷得冰一样。他在她耳边说话,声音低沉,堪堪把她打入了地狱最深处。 “万岁爷!”她没有他那样满腔的浓情蜜意,奋力挣脱出来,跪在青石甬道上磕了个头,“主子的美意奴才无福消受,奴才身份卑微,不配得蒙圣宠,请主子恕罪。” 皇帝的两条胳膊有千斤重似的,他垂手望着她,她埋首匍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只看见沉沉的乌发散开了,千丝万缕的蜿蜒在背上,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高墙,把他严实的挡在了世界的另一边。 皇帝慢慢退后几步,咬紧了牙关,那张脸上浮起了狰狞的恨意,他说,“你这样讨厌朕?你心里只有东篱?” 锦书怔了怔,雨水浸湿了夹裤,冷透四肢百骸。她愈发谦卑的稽下去,“奴才不敢大逆不道,万岁爷是主子,奴才对主子只有敬重、畏惧,绝没有别的念头。” 皇帝冷笑起来,心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五章 无聊为伊 皇帝说,“朕知道你着急回去,其实大可不必,老祖宗牌瘾儿大,庄亲王更是个不打三十圈下不了牌桌的人。朕掐了点儿,才过了一个时辰,他们正是玩兴浓的时候。” 锦书听得腿肚子转筋儿,兔子尾巴点儿长的路,他们走了大半个时辰,虽说还办了杨大喇,可也没费太多的手脚,这一路用的时间够久的,照这么算,都能跑出午门去了。她窥了他一眼,呐呐道,“那奴才也得回去啊,老祖宗那儿短不得人。” 皇帝负手仍是缓缓的踱,“你伺候老祖宗使得,伺候朕就使不得?朕记得你前头还说,老祖宗是主子,朕是正经主子来着,难不成是哄朕?” 锦书驯服的应,“奴才句句肺腑之言,不敢欺瞒万岁爷。”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你胆儿肥得很,朕可不敢认定你是个老实人。” 锦书冤枉的半张着嘴,“比如说呢?” 皇帝听了那句“比如说呢”,差点没笑出来,心思转了转,他故意套她的话,“你在景仁宫那几天,是太子亲侍汤药吗?我瞧是他身边的人代劳的吧!太子擎小儿娇惯,他身子不好,谁也不能叫他受累,让他整夜的侍奉你?除非你的面子比朕还大。” 锦书是夜里想了千条路,醒来照旧卖豆腐。她本就实心眼儿,被皇帝一绕,没留神就说漏嘴了,脱口道,“奴才哪能叫太子爷伺候呢!太子爷有外县的通本奏章要批,整夜的连眼都阖不了,我再让他操心,那奴才不是该死了吗!” 皇帝挺起了胸膛,这事儿其实特简单,先头是他自己嫉妒冲昏了头。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连坐都费劲,太子体人意儿,平常又极其的洁身自好,哪能趁这当口……咳咳,他是有点为老不尊,不过细推敲,正是这个理儿呀!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那边锦书咬碎了银牙,这人忒坏了,他还在琢磨那桩事儿。自己肚子里没有弯弯绕,被他一算计就上套了,不过瞧在他前头失态成那样,她也不忍心接着气他,万一真气出个好歹来,他这几年励精图治的江山岂不无福消受吗? “到底是这样。”皇帝沉吟,脚下停住了回身看她,从钮子上解下金链子往她手心里一放,“上回朕收了你的表,现在还你。” 锦书怔忡着握在掌中,不太明白他拿去的东西怎么又还回来了。这会儿也不问那么多,蹲了蹲身子道,“奴才谢主子赏。” 皇帝挑着眉说,“你谢得倒快!这不是原先那块了,太子送你的怀表叫朕砸了。” 锦书心里拔凉,低头托着看,一样的花纹,一样的挂件儿,没哪儿有差别呀!她捏了鎏金钮儿,表盖子弹开了,背上写的不是“东篱”,竟是各缺了一笔的“澜舟”二字。 她慌了神,胸口咚咚直跳,只定定看着他。 皇帝被她瞧得心虚,吞了口唾沫说,“你别惦记太子那块了,这是朕赏你的,你只管带在身上。御赐的东西好好收着,内务府回头要记档的。” 锦书垂下头说,“奴才受之有愧。” 叫皇帝喜欢着,那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帝料她又要推脱,便沉着脸说,“你可仔细了,朕的赏赐你敢不接着,这是大不敬!细论起来是什么罪过,你不会不知道吧?” 锦书不敢有违逆,只好攥着拳头道是。 皇帝不再说话,沿着甬道中间的御路悠哉前行,风吹动了他腰间的行服带,引得细索子和白玉环相撞,发出簌簌的脆响。那马褂上的开光柿子和如意纹被日头一照,衬着湖色的冰梅纹暗花缎地,仿佛置于冰雪之上似的熠熠生辉。 锦书低头托着怀表,只觉得那怀表兀自发起了烫,叫她拿捏不住。再看皇帝时,他已经进了徽音左门,门上的太监垂手跪着,背后的辫梢儿直拖到了皂靴的粉底上。 御前的太监早就在边门上候着了,一见皇帝就撒丫子跑了过来。常满寿远远打个千儿,又紧走几步上前接了皇帝的帽子,边道,“主子回来了?户部、礼部,并军机处才刚递了膳牌子过来,几位大人来给太皇太后磕头请安,这会子在偏殿西暖阁侯驾呢。” 皇帝嗯了声,问“庄亲王牌桌上下来没有?” 常满寿笑道,“王爷一早儿就在暖阁里等主子了,眼下和臣工们吃茶说笑呢。” 皇帝眉眼间尽是舒展的笑意,接过热帕子擦了擦手,方道,“今儿扰了庄王爷雅兴了,改明儿个再凑齐了人陪他摸两圈吧。” 奉旨搓麻,多叫人高兴的字眼儿啊!常满寿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六章 花开并蒂 “世人都羡慕帝王家,有享用不尽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平日里呼奴使婢,过的是神仙一样的体面日子。可有谁知道里头的苦处?”太皇太后摸着大白子的耳朵叹气,“好容易聚在一起,眼下又有政务要办,那些个臣工们追得紧,皇帝是一刻不得闲儿,大事小情逐样儿过问,连顿安稳饭都吃不上。” 塔嬷嬷笑道,“主子又在心疼万岁爷了!没法子,自古以来圣主明君都是这么过的,咱们万岁爷勤政爱民,事必躬亲,这是他的劳累,却因着这个造福全天下的百姓。您心里舍不得咱们知道,万岁爷那儿也感念您,只不过咱们可别做出老婆子样儿来,您是太皇太后,这么的护短小家子气,没的让人笑话。” “可不!”定太妃张着五指叫人给修指甲,一边道,“母后真是的,皇帝有能耐,由得他去。像我们哥儿,见天的下茶馆子,捣腾什么鸽铃儿,蟋蟀罐子,我这儿还有苦说不出呢!” 太皇太后白了这个媳妇一眼,“你臊谁呢?儿子不是打小你自个儿带着的?成了这样也是随你!” 定太妃窝囊的嘀咕,“我哪儿就这么不着调了?都是高皇帝的儿子,要随也有一大半随他爸爸。” 太皇太后头痛欲裂,庄亲王哪点随他爸爸了?就剩一张脸像,别的脾气也好,说话的调调也好,完全就随他亲妈,娘俩一对活宝,还好意思覥着脸把高皇帝拖下水。 定太妃打从进南苑王府就没消停过,惹事生非倒没有,争风吃醋也没有过,就是整日的上蹿下跳不干正经事。高皇帝一见她就乐,虽没有男女之间的爱,却也愿意偶尔留宿在她屋子里。有福气的人,到天边都是福泽绵厚的。她肚子争气,没多久就怀上了,然后母凭子贵,别人在寿康宫念佛打坐的时候,她正跟着儿子天南海北的晃荡。论这辈子的逍遥快活,谁也没不过她去,就连皇太后,恐怕也不够攀比的。 太皇太后突然抽了口冷气,锦书忙上前探看,原来大白不知哪里不合心意了,龇着牙,放出爪子,在太皇太后手背上抓了一把,闯祸之后就撒腿跑了。 屋里乱起来,拿老白干的,拿白绫布的,拿金创药的。看着宫女太监们慌手慌脚的来回跑,太皇太后说,“这么点子事就乱成了一锅粥,以往是白教了。” “老祖宗教训得是。”锦书跪在脚踏上仔细清理了伤口,取玉搔头蘸了药薄薄的上一层,再用绫布包扎好,问,“老祖宗,奴才打发人把大白子抓回来给老祖宗发落?” 太皇太后摇头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同畜牲一般见识。你让人上偏殿打听下,看皇帝今儿留不留大人们用膳。” 锦书应了,起身收拾好药罐子出门去了。 太皇太后歪在迎枕上忧心忡忡的,对塔嬷嬷道,“你都瞧见了,皇帝如今成了这个模样,怎么办?这水是越趟越深,到了齐腰,转眼就要灭顶了!我脑仁儿疼啊,没法子了,你说怎么办?” 可不!上寿膳房去都要陪着一道走,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威仪?皇帝是坐明堂的万金之身,怎么能到那油腻嘈杂的地方去?他打从落地就没和厨房打过交道,如今可好,真要上刀山下油锅了。 定太妃一听新闻就来劲,她咋舌道,“怪道呢,咱们庄亲王一味的给我递眼色,原来是有这一层。”她挨到太皇太后身边,“母后,我瞧那丫头怪齐全的,到底是同祖同宗的,和敦敬贵妃那样的像!” 太皇太后长叹,连这大大咧咧的傻子都觉得锦书和她姑爸像,皇帝哪里还有救! 塔嬷嬷也是满面愁容,“两头都是一样,万岁爷这儿拔不出来,那个小祖宗也到了脖梗子了。您是没瞧见,他听说锦书给带到北五所去了,那架势,连命都不要了。” “真是冤孽,这是讨债来了!”太皇太后在膝上直拍,“早知如此,那时候索性下了狠手倒好了,到了眼下愈发的动不得,那丫头啊,真叫我没了主意。” 定太妃觉得她们愁成这样根本就没必要,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就是个前朝公主吗?养熟了,捋顺了,是人都有感情的,要是他们有情意,捧成一堆就是了,何苦弄得那么复杂。 她说,“锦书的人品气性儿您大约也知道,依我看,与其棒打鸳鸯,不如促成了他们的姻缘方好。” 太皇太后垂着眼拨弄腕子上的麝串,无奈道,“我又不是见不得人好的怪老太太,倘若锦书是小家的闺女,不管她是哪个旗下的,老家姓什么,就算是个包衣出身也不论,只要皇帝心里喜欢,用不着他开口,我自然晋她的位份,让皇帝高兴高兴。可现在是这个尴尬境地,我不能冒这险,什么都可以不顾,皇帝的安危不能不顾……大邺慕容几百口,都在皇帝手里送了命,锦书怎么样...-->>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七章 边声四起 太皇太后不太满意,撂了手里的眼镜哼了一声,“混说!我瞧着一点儿也不像!锦书眼睛大点,嘴唇也厚些,还有那颗痣,”太皇太后指着宝楹的嘴角,“你瞧仔细喽,锦书没痣。这痣学问深,有和没有区别大了,就跟风水似的,多了一棵树,满盘的格局就变了。” 大伙都听出了她话里的不痛快,不好说什么,都憋着笑。倒不是太皇太后上了年纪迷上相面了,众人都知道她的心思,她是恨着呢!恨一个还没料理完,又来了个影子,皇帝对着她,无时无刻不念着锦书。锦书就跟鸦片似的,甭管他是珍珠泡、栗子包、还是老牛眼,总之抽上一口,一换边儿,再抽一口,得!瘾更深,戒不掉了!这么下去多早晚是个头?还以为皇帝终于想明白了,要换个人疼了,结果呢?换来换去,换汤不换药,白高兴一场! “你起来吧。”太皇太后无可奈何,“老家姓什么?哪个旗的?” 宝楹谢了恩回道,“奴才老家姓董,汉军旗下人,家父是包衣护军参领董河。” 太皇太后沉吟道,“包衣参领,是个从三品的武官吧?”又问皇后,“眼下汉军旗下的都是太子的包衣?” 皇后站起来回道,“万岁爷整顿旗务,端正上下名分,汉军旗和商旗、角旗都归置到太子那里了。” 宝楹趁势也道,“回老祖宗,太子爷正是奴才们的正路主子。” 太皇太后迷迷登登如坠云雾,只在心里大呼造孽。太子这是干什么?李代桃僵?弄个替代的糊弄他老子?皇帝什么样的人?是随便就能应付过去的?看着吧,回头且有得闹的,他们爷们儿各怀心思,算盘珠子都拨得噼啪乱响,到最后落个父子反目的下场,这是大英的祸事到了! 再等几天,到时候把锦书打发到孝陵去,叫她在那儿日日诵经祈福,皇帝总不好临幸给祖宗护灵的人吧!还有这个答应,回头也要处理掉,留着是个祸根,绝不成! 眼下叫人头疼的是,往昌瑞山守陵的名单要皇帝御批,倘或把锦书写进去,他见了定然不答应。那就先不写,等事后再把人送过去?太皇太后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蹦跶,要是这样,皇帝知道了能依吗?到时候大发雷霆,虽不能对她这个皇祖母怎么样,心里总有疙瘩,闹得祖孙生分了,那她活着还图什么!唯今之计只有名单照拟,皇帝若是有疑义,那就索性把事儿摊开来说个透彻。原来就跟个疥疮似的,大家都不去碰,怕碰坏了,碰伤了,如今都到了这步田地,她这个做长辈的不能坐视不理,任由皇帝使性子胡来。皇帝虽老成,到底未满三十,遇着了心里爱的就慌了阵脚,难免有欠考虑的地方,或者有个当头棒喝,也就醒过来了。 太皇太后说,“给小主看坐。” 小宫女搬了杌子来给宝楹,宝楹谢了恩施施然坐下。太皇太后又道,“万岁爷近来政务忙,倒鲜少翻牌子了,既晋了你的位份,你要留心好好伺候主子。我也不调敬事房的卷宗了,单问你也一样。你们万岁爷龙体可康健?” 这是过问皇帝房事,长辈为表关心常要打听打听,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就像过问吃饭穿衣一样。 宝楹红了脸,回道,“启禀太皇太后,万岁爷圣躬安康,请太皇太后放心。” 皇后脸色渐渐沉下来,虽然还极力笑着,神情终究有了变化。 锦书眼观鼻,鼻观心,安然如泰山不动。面上虽自在,心里却隐隐有些空乏,沉甸甸,像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似的。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这么着方好。皇帝一路翻了几回牌子?” 宝楹连脖子都羞红了,上头问了又不敢不答,只有低着头道,“回太皇太后的话,万岁爷春巡路上统共翻了……翻了四趟牌子。” 太皇太后嘴角一垂,沉声道,“爱翻你牌子是你的福泽,你要更紧着点儿服侍,方不辜负皇帝垂爱的心。皇帝春秋鼎盛,有时候不知道节制,你要多劝诫,别由着他的脾气来,别图一时新鲜,伤了元气,动了根本,凭他多少鹿血也补不回来了。” 宝楹心头乱跳,忙起身福道,“太皇太后教训的是,奴才谨记在心。” 那厢皇后岔开了话题,看着锦书笑吟吟道,“姑娘这会儿身子大安了吧?我心里常牵挂着,一直也不得闲儿过来。”对太皇太后万分愧疚的说,“老祖宗,奴才办出桩冤案来,折了锦丫头的面子,奴才一想起这个就愧得无地自容。旁的不说,就冲锦丫头是您房里的人,奴才也不该偏听偏信。全怪王保儿那个杀才,我说要查仔细了,他就稻草羊毛的一把薅,拍着胸脯说查明白了,回到我那儿,我自然是没话说了,这不,叫锦丫头受了委屈。” 锦书听着,一味恬淡的笑。皇后果然老...-->>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八章 欲知方寸 “话糙理不糙,长大了,往房里接人是应当的。大好的岁月白白糟蹋了多可惜,皇帝在他这个年纪时已经做父亲了。只有一点,女孩儿要好好的挑选,别委屈了我们哥儿。”太皇太后笑道,“这孩子是我看着成人的,我心里最疼的就数他。我知道他的脾气,脸皮薄,爱面子,这是咱们宇文家爷们儿的通病,吃了哑巴亏也不吭声,所以你更要加着小心才行。” 锦书听着她们嘈嘈切切的议论,只觉魂飞天外了一般,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色滋味都揉到了一处去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是迟早有的事,何必计较这些呢!别说和他能不能有个结局未可知,就算熬出来了,他也逃不过三宫六院去。帝王不以个人喜好为重,最要紧的是皇嗣,这是立国立家,关乎社稷的根本。要开枝散叶,要雨露均分,不可偏颇,要一视同仁。皇帝对待后/宫有基本的准绳,家宁则国安,如此方能河清海晏。要做千古一帝,就得面面俱到,他不是一个人的,他是大家共有的,再相爱也不能期望独占,除非不怕背负千秋骂名。 这么想着也静下心来了,皇后有她的小九九,她只管去使手段,自己四月里要是能上昌瑞山去,两下里撂开手,倒也干净了。 皇后高兴道,“老祖宗说的最在理不过,奴才也是这个想头。宗亲里他这样年纪的大多成了家,肃亲王家的正桓和咱们东篱一边儿大,上年年头上娶的媳妇儿,才满小一年,这不得了儿子,今早报宗人府来了。” “哟,真够争气的!”定太妃啧啧道,“是肃亲王哪个儿子家的?” 皇后道,“不是孙子辈的,是老肃亲王的幺儿,虽然是太子的叔辈儿,可两人交情还不赖。桓公爷在吏部填了个缺,和太子常有往来。上回老肃亲王听了庄王爷的话,在王府里大肆操办了一回丧事,太子还跟着去吃了席,听说借着机登台打了鼓点儿,桓公爷还露脸唱了两嗓子呢!” 这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定太妃问,“肃亲王做生祭,又是咱们庄王爷给出的主意?” 太皇太后道,“可不!他啊,哪儿有新鲜事儿,哪儿准有他的大名,都跑到云南去了,还写信给肃亲王介绍戏班子呐!” 几个人聊着聊着好像跑了题,皇后忙端正了态度道,“我光听他们说就眼热,太子是储君,倒不如那些个宗亲子弟,岂不活打了嘴!” “是这话。”太皇太后颔首,“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太子妃的人选一时定不下来,房里也不该短了人伺候,老大不小的两眼一抹黑,大婚的时候失了体统。” 正说着,外间的崔贵祥进来打千儿回话,“老佛爷,万岁爷那儿议政完了,这就过来。” 皇后站起来对太皇太后福了福,道,“老祖宗,那奴才们就告退了。” 太皇太后道,“不急,皇帝回来肯定还没去过坤宁宫,你们夫妻照个面,我留你吃饭。” 皇后应个是,复又坐下。这时皇帝和庄亲王说笑着进来,皇帝原先满面春风,看见了宝楹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他眉头一皱,瞥了皇后一眼,又不自觉往太皇太后宝座后看,锦书低头肃立,倒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垂眼不瞧他。皇后见皇帝面色不善,心里咚咚打起了鼓,强自镇定了,笑着蹲了蹲身子,“奴才恭请圣安。” 皇帝在太皇太后跟前不好上脸子,又顾念和皇后的结发之情,便上前在她和宝楹肘上各扶了一把,问道,“皇后过来了?这是带着宝答应来给老祖宗请安的?” 皇后手心里渗出了汗,她勉力应道,“正是,按着惯例,内廷有新晋的小主都要带来给老祖宗掌掌眼的。” 皇帝点了点头,心里冷哼了一声。还按着惯例呢!皇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了?她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要给太皇太后敲警钟吗?急吼吼的叫锦书见着宝楹,不是打他的脸吗! 庄亲王在后头看见皇帝背着的手死死攥紧了,吓得他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忙不迭上去给皇后见礼,笑道,“臣弟给皇后主子请安了。长远不见,嫂子凤体可安好?” 皇后侧身让了让,说,“劳王爷记挂,我这儿一切都好。王爷替朝廷办事,千里迢迢的从外省回来,一路上辛苦了。” 庄亲王大剌剌道,“我是左手办差,右手游玩,名山大川跑了个遍,谈不上辛苦。”顿了顿又道,“我才看见内务府那吉往值房送东西,嫂子赏什么呢?” 皇后哦了声道,“我今儿上慈宁宫来,一是带宝答应给老祖宗磕头,二呢,就是为上回错怪锦姑娘赔罪来了。她蒙了冤,受了皮肉之苦,还折了面子,我好歹要给她个说法。” 皇帝听了不动声色,脸上和煦了些,对皇后道,“坐下说话吧。”又冲宝楹说,“你也坐。皇太后那里可请过安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八十九章 不减春恨 崔贵祥知道锦书在跟前伺候着熬油,自鸣钟上铛的一声到了巳正,他忙给太皇太后打千儿,“老佛爷,用膳的时候到了,奴才传侍膳太监排膳吧?” 太皇太后应了,对屋里人道,“天大地大不及吃饭大,歇也歇够了,请皇帝皇后入席吧。” 膳食由太监专门伺候,别的不相干的人都得退出来。宝楹位份低,家宴自然没她的座儿,就随众人一并却行出了偏殿。 锦书虽然好奇,却也不至于覥着脸套近乎,便对她肃了肃准备回值房里去。 “锦姑娘留步。”宝楹突然说,“我托姑娘传个话儿,姑娘请借一步。”因西边有铜茶炊,边说边往廊庑以东去了。 锦书发愣,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入画扯了扯她的衣角道,“你当心些,我瞧着有猫腻似的,怎么和你长得那样像?她要说什么你可千万别答应。” 锦书叫她一提也觉得心里没底,却咧嘴笑道,“不能怎么样的,要是打起来,我未必打不过她。” 入画推了她一把,“没正经的!我都替你担心,你自己倒像没事人。快去吧,我在滴水下等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大声招呼我,还不信打不死她了!” 锦书敛了袍子朝东边去,等到了抱厦前才看见她在石榴树下站着,青绿的芽映着她苍白的脸,神情恍惚得仿佛要晕倒般。 她一悚,连忙迎上去,“小主身子抱恙吗?奴才伺候着往耳房去歇会子吧。” “你怕吗?”她突然说,“看着这张酷似的脸,你害怕吗?” 锦书被她问懵了,想起前头皇帝要圈禁她的事,心里隐约不安起来,她茫然道,“小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宝楹的嘴角拉出个苦涩的弧度,她捂着脸断断续续的说,“我害怕……我害怕……为什么我要和你长得那么像?这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怎么走到这一步了!” 锦书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怎么安慰她。长相是老天爷定下的,谁也没法子改变,不过真是可惜,长成这样老背晦了,这是一张叫人丧气的脸。 “董主子有什么话,要叫奴才带给什么人?请主子示下。”锦书蹲了蹲身子,“奴才这就去办。” 宝楹稍定了定神,并不答她的话,只问道,“你心里是知道的,万岁爷这么不待见我是为了什么?都是因为你!他要禁我的足,因为我得避你的讳。我有今天是拜你所赐,你不觉得于心不安吗?” 锦书低头道,“小主这话奴才不明白,万岁爷自然是瞧小主得人意儿,才翻小主的牌子,晋小主的位份的。好也罢,赖也罢,这和奴才有什么相干?” 宝楹冷笑道,“你倒撇得干净,不是因为你,我怎么能晋这个位?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就是你的替身,是你的影子!太子爷为了保全你,把我送进随扈的宫女里,你瞧瞧,你多得势!爷们儿们爱你,疼着你,护着你,把我当靶子,有气儿朝我撒,把笑脸子都给了你。你可真够行的,我羡慕你!你为什么不从了万岁爷?你要是肯上他的龙床,何至于把我害成这样!” 锦书大惊,怎么这事还和太子有关系?皇帝为什么宠幸这位宝答应,她多少也能猜到些,原本以为不过是机缘巧合,谁知竟然是太子一手安排的。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这么论起来真是自己害了人家了。她万分愧疚,嗫嚅道,“这事儿我全不知情,倘或叫我事先知道了,我绝不答应他这么做。只是如今连累了小主,对不住了。” 宝楹脸上笼罩着一片死气,她恨道,“你可真轻省,我的半辈子就这么毁了,凭你一句话就能补偿了?你们狠透了,种下去的不论是不是刺,收上来的是花就成。要剥皮,要抽筋,自有我替你去,死了一个我也不值什么,你是太子爷的心尖儿上的人,你金贵!你们只当把我推进去就能让你超生,那可打错了算盘!你逃不过,早晚和我一样的命!你想和太子双宿双栖?万岁爷连做梦都喊着你,你能往哪儿逃?”她说着,面露愁容,“我料想你的命肯定比我好,万岁爷爱你,他舍不得把你怎么样,对我就不一样了。他八成是恨着太子的,他是聪明人,知道我是太子送去的,就下了死手的折腾我。我一个大姑娘,干干净净的身子伺候他,他不拿我当人看……” 锦书听了她的话转不过弯来,胸口突突直跳,喘气儿都带着累。皇帝除了刚才在夹道里出了格,以往他都是举止端凝的,瞧人连头都不带转一下,四平八稳到了家的作派,眼下竟有了梦话这一说,叫她大感意外。她晕眩着,心里又是酸...-->>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章 好伴云来 锦书淡淡应道,“小主儿这话,奴才不敢苟同。咱们活着,各有各的念想,各有各的奔头。您和您那位表哥,你们有你们的深情,我和太子爷,我们也有我们的厚意。这话原不该说,今儿我也出回格了。” 宝楹指了指对面的瓷凳子,“坐下吧。” 锦书谢了座,直着腰杆子坐下。再看一眼宝楹,她脸上倒没有先前那种恨之入骨的神色了,只颦眉摆弄手里的帕子,这样子,怕是真和她像得海了去了。 她叹息道,“小主,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别怪奴才僭越,奴才瞧着您,真像是看见了族里的亲眷一样。您大约也听说了我的身世,我这么个尴尬的处境,当真是什么也求不得。我和太子虽然有情义,到底不能长久,我也只瞧眼前,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老话说,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您别嫌奴才充角儿,奴才覥脸开解您一回,你眼下进了宇文家,开弓没有回头箭,像您说的,木已成舟了,您就别念以前的事儿了,踏实过好当下才是正经。您和奴才不一样,您是正儿八百的包衣,对上没有我这样隔山隔海的愁苦,只要万岁爷不禁您的足,您就自在的活着,斗草斗蛐蛐儿,养花养小狗儿,怎么自在怎么来,光图自己高兴就成。” 宝楹听了这话大觉意外,她原以为这么个亡了国的帝姬,应该是苦大仇深的主儿,整天哭丧着脸,眼里含着两泡眼泪,动不动的哭上一鼻子,全天下人都欺负她似的,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脾气!她有情趣儿,也懂得怎样活得舒服,她倒像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不搬着指头数得失。不过她又有点瞧不上她,爹妈兄弟都死绝了,她还和仇人的儿子打得火热,这是个什么人啊?怕只知道享受图安乐了。 锦书见她眼里含着三分蔑意也不恼火,她笑了笑,“小主儿,奴才不是您想得那样的,有时候明知道是这个理儿,说着容易做着难。我要是贪图什么,就不是向着太子爷了。” 宝楹定定看着她,心想也是啊,皇帝那头都热成那样了,只要她点个头,妃位、皇贵妃位,哪样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圣眷隆厚,她要什么,皇帝能眨一下眼睛吗? 锦书抿了抿嘴,“说到避讳,该当是奴才避您的讳才是。慈宁宫的谙达太监已经替我奏请太皇太后,四月里往昌瑞山守陵去,奴才出了宫,就天下太平了。” 她说着,嘴角仍旧有恬淡的笑意。宝楹道,“那太子爷呢?” 锦书脸上的笑容猛然凝结了,半天才说,“这事儿他不知道,我没打算让他知道,怕又生出什么事来……” 她顿住了,才发觉自己絮絮叨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已经大大的不该了。忙站起来朝宝楹请双安,“小主,您吩咐的话奴才记住了,等见着太子爷,奴才一定替您转达。”她往西边廊庑下看,皇后身边的两个精奇嬷嬷垂手站着,正朝她们这里张望,想是奉了皇后懿旨来押宝楹回宫去的。 宝楹满面愁容,“回去了,我就再也出不来了。” 锦书低头道,“奴才伺候主子过去。” 宝楹起身抻了抻衣裳,又抚抚燕尾,扬着脸举步朝廊下去,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锦书在后头跟着,边走边想,不管怎么样,她一定求皇帝开恩赦免宝楹。她没做错什么,错只错在和她长了一张相像的面孔,单凭这点就要圈禁她,也太残忍了。 宝楹的丫头是阖宫最低等的宫女,主卑奴贱,这宫廷之中有严格的等级制度,答应、常在不论是用度也好,俸禄也好,和上头的妃嫔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有些体面的嬷嬷甚至不正眼看那些小主。 伺候宝楹的宫女眼泪汪汪的,福了福道,“主子,二位嬷嬷在这儿等您半天了,请主子荣返吧。” 两个精奇嬷嬷狠狠剜了小宫女一眼,转脸对宝楹不冷不热道,“董主子,您这两个丫头忒不懂事儿,主子上哪儿去竟不跟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怎么了得。” 宝楹咬着嘴唇不能回嘴,精奇嬷嬷和普通嬷嬷不一样,她们日夜监督着宫里主子奴才们的言行,负责教司规矩。谁走路走得不好,言声儿大了,吃饭磕了碗勺了……她们可以立时扒下脸皮来训斥。 锦书在一旁听着,笑着打岔道,“嬷嬷们且放心吧,这是在太皇太后宫里,不能出什么事儿。刚才是奴才有些话要向小主讨教,耽搁了嬷嬷们办差,回头我上典仪局领罪过去,请嬷嬷消消气儿。” 两个精奇嬷嬷大概知道些皇帝的心思,前头有颐和园的刘登科,后头有侍膳处的杨太监,活生生的筏子摆在眼前,谁敢去得罪这位姑奶奶?撇开这些不说,她是太皇太后跟前的掌事姑姑,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她不客气了,回头没法交待。 嬷嬷换了笑脸儿,“瞧姑娘说的,咱们可没这么大的胆子。姑娘忙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一章 尊前青眼 “万岁爷,奴才伺候您梳头。”她冒着大不违打断他,再说下去就没边儿了,她害怕听见那些,说实话,更害怕和皇帝单独相处。他问的问题她答不上来,其实和身份没关系,他灭了大邺,他是罪魁祸首,这是没法子改变的,这和他到底是皇帝还是亲王,根本就搭不上边。 她伸手搀扶他,心头还是怦怦急跳着。刚才自己走了神,差点就铸下大错了。她悄悄掖了掖自己发烫的脸颊,半是酸楚,半是彷徨,隐隐还有丝甜蜜。她不敢抬头看他,他在她身侧,夹袍上的蝙蝠祥纹近在咫尺。她清楚明白他的心思,真是怪异,这种似苦似甜的滋味面对太子从来不曾有过。她垂下了嘴角,悲哀的意识到,或许自己对他是动了心了。 他春巡的那几天,她一面忍着皮肉之苦,一面为他牵肠挂肚。风大了担心他吹着,下雨了担心他淋着,好像忘了他是仇人,忘了御前有几十个宫女太监围着他打转。这事儿搁在以前她不能认,现如今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可装的?承不承认都是铁打的事实,容不得她抵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意起他来,她也偷着盼他,悄不声儿的看他一眼,就满足了。唉,其实她早就泥足深陷了,还自己骗自己,自己吓唬自己。她真想痛快哭一场,把心里的苦闷都哭出来。她爱谁也不能爱他!她要敢对他动心思,别说慕容家满门上千口人怨她,恐怕连天都不能容她! 怎么办呢?她的想法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让他知道,就憋在心里一辈子吧!死了装进棺材里,埋进土里,也就完了。 皇帝顺从的由她引着坐下来,她的视线落在他肩头的团龙上,恍惚又有些郁闷。她念着他,想着他时,他在驻跸的行在里干了些什么?歌照唱,舞照跳,仍旧是自在非常的帝王生活。 她弯下嘴角,把那些不该她操心的东西通通甩了出去,取犀角的梳子来,冲镜子里的皇帝肃了肃,“主子,奴才僭越了。” 皇帝冷着脸子点头,“你只管料理你的。” 男人家的发质硬些个,皇帝的鬓角分明,头发又浓密又厚实,锦书小心解开他的玉带,那沉沉的发披散下来,长及腰背。祁人遵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老规矩,一辈子只剪三回头发,很多人长到一定程度就停下了,皇帝似乎不是,他的头发乌亮乌亮的,没有一点儿枯乏的迹象。老话说了,要好得打头上起,头上齐整,一辈子过得舒坦。您满大街瞧去,头上油光水滑的一定是住宅门的;头上埋汰的,不是力笨儿,就是水三儿。这话虽不尽然有道理,但大致还是有讲头的,一看皇帝,就知道是个有福的人。 她惨淡一笑,可不是吗!做皇帝的还能没福吗?她又想起自己的父亲,按说他不是个操心的人,可四十岁不到就生了华发,密密匝匝的和黑发交织在一处,远远的看就像个耄耋老翁。后来国破家亡,一辈子走到头,什么也没落下,除了可怜可悲,找不着别的词令儿了。这大概就像命里注定似的,派了你几年皇帝命,多一刻都不让你干,时候到了就撂挑子吧,后头自有人接手。 她不恨皇帝抢了慕容家的江山,她只恨他做得太绝,就跟永乐年的“瓜蔓抄”似的,但凡姓慕容的,一个都不留。千把口子人啊,她的伯伯叔叔们,堂兄弟堂姐妹儿们,个个人头点了地,单留下她,也不过是另有用处,那天永昼要是没出宫,她也不能活到今天。其实活着还不如死了爽利,她看得真真的,先前苦的是身体,后头苦的就是心了。 犀角梳子捏在手里发凉,她顺着头发丝儿一点一点打理,把飞远了的思绪一股脑儿收拾回来,暗啐自己想那些没用的干什么,不是你的东西别惦记,徒增烦恼罢了。 宫里梳头的家伙什不是一把到底,各种精美绝伦的梳篦拿海棠花雕漆盒装着,从大到小依次排列,各有各的讲究,各有各的用处。梳子是顺头发用的,先挑梳齿排列最稀疏的上手,慢慢的由疏到密,最后挽发用的是篦子。篦子不用花哨的质地,大英皇帝崇佛,又兼着木是五行根本,所以大多是用檀香木的。 替皇帝梳头真不是件轻省的差使,以往看刘太监伺候太皇太后,左右一倒腾,三下两下就能成事儿,挽的髻花又结实又漂亮。看人挑担不吃力,到了自己这儿累出了一身的汗,前梳后梳总归是不得要领。 皇帝从镜子里看她,那小模样,梳个头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他满把头发拧下来似的。他瞧着怪可笑的,一面还要吃痛忍着,好容易束起了髻,两个人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锦书盯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二章 重阴未开 皇帝感慨道,“她们真该谢谢你,只有你愿意替她们说句公道话了。” 她立刻转个弯,低头道,“奴才混说的,万岁爷别当真才好,说得不对,万岁爷只当没听见就成了。” 皇帝往槛窗下一靠,悠然笑道,“朕才刚看你挺豪气,怎么这会子又谨慎起来了!” 锦书低头说,“奴才糊涂。”心里暗道,准不准的随你高兴,反正是你家的老姑奶奶、姑奶奶们。你要是不愿意见她们松快,就拿规矩压着她们吧!横竖她们也过惯了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几十年夫妻下来,人堆里认不出自己的男人,究其根本,就是那个倒霉规矩害的! 依着南苑的惯例,公主招驸马就跟皇帝翻牌子似的,公主得招,驸马才能进府,住上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得走。招的次数还不能多,内务府霸揽得宽,哪年哪月点的名头,几时几刻进的幸,通通的都得记档。公主们脸皮子薄,多了怕人背后指点说难听话,加上有谙达太监和精奇嬷嬷劝着“知道羞耻”,明面上的不算,暗地里夫妻有个小来小往的,还得给这些教导规矩的人填塞银子,原来天经地义的事儿弄得像做贼一样。 公主们心里苦,有冤无处诉,她们这些穿金戴银的体面人儿,过得还不如普通百姓舒坦。指着皇帝发话,皇帝问了太皇太后的意思,老祖宗也摇摆不定的没主意,所以这件事情就耽搁下来了。 皇帝像下定了决心,他说,“朕总瞧着姑姑们妹妹们哭,心里也不好过。这趟趁着她们进宫搬道恩旨,叫她们夫妻团聚,也过个好节令儿。” 锦书蹲身道福,“主子,您圣明。” 圣不圣明的暂且不论,皇帝心里冲斗得厉害,他想她八成不在乎听他就宝楹的事作解释,他想说,犹豫再三,话在舌头尖儿上滚了滚,又囫囵吞了回去。他下不了这个气儿,也放不下这脸面,弄得半点帝王尊严也没有,上赶着讨好她似的。 锦书收拾完套梳退到墙角垂手而立,偷着觑他,他垂着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窗户开了半边,窗下原有个接雨水的大缸,正午的日头照着潋滟水面,光线折射在他袖子上,冉冉浮动,映得石青的缎面泛出一团银晕来。 他那样的温文尔雅,那样的眉目清朗,内里却有嗜杀的本性,这是开国皇帝必须具备的特质。锦书无奈地叹息,咫尺天涯,不过如此吧! 两下里默默无言,隔了一会皇帝突然道,“朕回头奏请太皇太后,把你调到御前去。” 锦书愣了愣忙摇头,“奴才是敬烟上的,得伺候着老祖宗。老祖宗待我好,我也得回报她。” 皇帝心里发凉,知道她是找托辞,可他怎么办呢?一天不见都念得慌,要撂手不管决计办不到。他迟疑道,“这趟选的秀女里头你挑合适的留下调理,至多三个月,等带出来了叫她顶你的值,你到朕身边来。” 锦书听得嗓子眼儿都发紧了,腿颤身摇如大厦将崩。他满脸的不容置疑,她愈发抵触,执拗的说不成。 皇帝的眉毛直挑起来,长这么大没人对他说过不成,偏她胆大包天,不把他的圣旨当回事。他很想呵斥她,问问她懂不懂规矩,他发了话,她怎么敢违逆!可是天晓得,他连一句重话都舍得说她。他想那就再议吧!也确实有很多方面要事先铺排好。 锦书梗着脖子站着,随时准备迎接他的雷霆震怒,谁知他“嗯”了一声竟作罢了,反倒让她不是滋味起来,一颗心抻面似的揉扁了又拉长,拉长了又揉扁,总之飘飘荡荡没了依托。 她顾忌的太多,太子也好太皇太后也好,她要上了御前他们怎么想?太皇太后怕她算计皇帝,一定使出浑身的劲儿来铲除她。太子呢……太子爷大概会气断了肠子的,心里憋屈又没计奈何,回头作下病了怎么办呢!再说自己也撂不下他,就像苓子打趣儿时说的那样,她是左手皇帝,右手太子,夹在这两父子之间难做人得很。她是十六岁的人,生出了六十岁的心来,只觉什么爱,什么恨,催人的尖刀而已。 “万岁爷。”她唤了声。皇帝转过头看她,眸中两环金色熠熠生辉。她脸上一热,忙躬身道,“奴才有桩事儿要求万岁爷。” 皇帝想了想道,“是为宝答应求情?” 她几乎一揖到底,“万岁爷宅心仁厚,求主子别禁她的足。这情儿论理不该我求,可奴才瞧她可怜见儿的,她挨罚也不言声,多好的人啊!” 皇帝笑道,“可怜见儿的?你还有这闲功夫操心别人呢?”他走到条炕前坐下,一面喝茶一面道,“朕知道你最性善,别的事朕能答应,唯独这件事不行。” 她不解的问,“为什么?” 皇帝仰起了唇,“为什么?因为她是太子派来的,她和太子一气儿算计朕,朕圈禁她,不过是给太子警个醒儿,叫他知道父子伦常。朕对太子还是存着宽厚的,否则以他的所作所为,朕该罚的就是他了。”说完拿眼角扫她,慢慢道,“朕不叫她出来也是为她好,你自己琢磨去吧。” 锦书怀里像揣了个兔子一样嗵嗵跳,能做皇帝的人果然不一样,老奸巨滑到了家,对自己的儿子也要用手段,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权术?至于他说的是为宝答应好,她思忖着,大抵就是为了那张脸吧!宫里不管哪位女主子都不待见这张脸,一个她还...-->>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三章 九曲回肠 锦书捂着脸跨进了正殿,殿里的落地大熏炉里燃着安息香,一室静悄悄的。定太妃乏了,由人伺候着上西暖阁歇午觉去了,她是个甩手掌柜,庄王爷有跟前的近侍太监打点,她万事懒得过问。 偏殿的湘妃帘打了起来,司衾宫女从里头出来,锦书忙问太皇太后歇下了没有。司衾宫女摇头道,“才刚还问万岁爷来着,这会子要歇了,还没安置呢。”边说边看她的脸,“姑姑这是怎么了?” 后面入画也出来了,扫上一眼全都明白了,三言两语打发了司衾宫女,对锦书哀声说,“这是怎么话说的,还受上皮肉之苦了?” 锦书脸上神色有些尴尬,入画又道,“你也甭觉得扫脸,咱们做奴才的挨个打算什么,只要主子消了气就是大造化了。老祖宗这会子在榻上歪着呢,也不说话,我知道她九成是在等你回来,你进去肯定得有一番说头,仔细着吧!” 锦书应了声,叫入画看她的脸,问还红不红。入画身上带着粉盒的,忙给她颊上扑了些,又拿帕子拭了拭,一面絮絮叨叨的说,“你哪里得罪了那位佛祖?才刚听小太监说万岁爷震怒,怕是要轰塌了天,咱们还担心来着,果然应了验,竟指派人打你!不是我说,万岁爷最知道宫里的规矩,打宫女怎么能上脸呢?况且你又是慈宁宫的掌事儿,谁上这个手?是吩咐李谙达吗?他李总管真是得势,转脸就不认人的东西,也下得去那手!” 锦书知道她误会了,连忙摆手道,“你别混猜了,不是李总管打的。我惹万岁爷生气,是我自己赏的。” 入画听了直翻白眼,嗔道,“你可真成,哪有你这样的?还学上太监了?死心眼子,也不知道留点力道,下手真够狠的!” 锦书讪讪笑了笑,这时塔嬷嬷掀了膛帘子探出来,看见她脸上的指印一愣,也没问为什么,只道,“回来了?老佛爷等着呢,快进去吧!” 锦书哎了声,在入画手上一拍,低低道,“你上值房里去吧,咱们回头再说。”言罢整了整春袍子进寝宫里去了。 太皇太后歪在大迎枕上,两眼茫然看着天花上的彩绘出神,锦书心里没底,硬着头皮上前请双安,说“老祖宗,奴才伺候您安置。” “不忙,咱们娘儿们说会子话。”太皇太后坐起身子,不经意瞥见她脸上的伤,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谁弄的?是皇帝?” 皇帝命掌嘴,这丫头就不能留下,得开发了,或交慎刑司论罪,或交内务府除籍撵出去,怎么还能进来当差呢?太皇太后看了塔嬷嬷一眼,塔嬷嬷摇了摇头,意思是并未见有御前太监司押,想是还有别的缘故。太皇太后抿着嘴看锦书,等她回话。 锦书蹲了蹲道,“老祖宗息怒,是奴才自己给自己掌的嘴。奴才说话没留神,惹怒了万岁爷,奴才知错了,求老祖宗恕罪。” 太皇太后叹了叹,左不过是小儿女闹别扭使性子。一个是犟头,一个是满肚子的心事吐不出来,一边守规矩知进退,另一边恨她晤不热,难免懊恼煎熬,两下里碰撞上了,还能有什么好事儿!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平日里谨言慎行,我都看在眼里。你们万岁爷非比寻常,在他跟前尤其要仔细,踏错了半步,不单是皇后主子不饶你,连我也不能饶你!”太皇太后冷着脸道,“你可听明白了?” 锦书是一千一万个明白,这话不必谁说,她心里明镜似的。她赶紧跪下磕头,“老祖宗教训的是,奴才定然时时牢记于心。奴才敬着万岁爷,不敢有半分逾越,请老祖宗放心。” 太皇太后忧郁的靠在榻围子上,春日的暖阳照进来,她一点也不觉得舒心,倒像浑身泡在冰碴子里似的。她被这件事搅得心神不宁,皇帝这趟春巡回来,以往的老成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说的话,办的事,愈发的叫人寒心。对着皇后也没什么好脸子,只怕还因着查抄的事恨她。这么下去早晚要出事,锦书留着势必是个祸害,可现在要动手已经晚了,杀不得,打不得,否则宇文家就要出第二个高祖皇帝了。 太皇太后思量着打个寒噤,还有太子,那楞头小子也难对付,爷俩一样的倔,谁要动了锦书,他不来拼命才怪!太皇太后细细打量眼前垂手侍立的丫头,料理她不值什么,只是她身上牵着两条性命,万一有个好歹,这风险谁也承担不起。 “锦书啊!”太皇太后拉着长音唤了一声,“里头的人都叫我打发出去了,眼下只有我和塔嬷嬷。你老老实实和咱们说实话,你对大英,对皇帝,还存着多少恨?” 锦书惶惶不安的伏在地上,颤声道,“回老祖宗的话,奴才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头,请老祖宗明鉴。”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你恨我也不怪你,毕竟咱们抢了你家的江山,...-->>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四章 清香未减 花朝节是花王诞辰,也是女孩们的日子。乍暖还寒的节令里,蒸上一笼花糕,搬上一条春凳,三三两两坐在花树旁、柳树下,摘得山花插满头,送春归待春回,那款款诗意,就如酽茶般浓郁芬芳。 宫里今儿对宫女也宽泛,按例赏宫花戴。那花是用上好的绢丝织成的,造办处节前就打发人往四九城里寻摸做头花的能工巧匠去了。民间的艺人了不得,就跟那些搭天棚的匠人一样,您说得出名儿的,他能给你扎出来,您说不出名儿的,只要您连比划带画的描述一番,他就能依着您想的样子给做出来。扎完了花瓣上色,再往中间填花蕊,要珍珠的还是玛瑙的由着您点,一掐头子缠上或金或银的笄钗,一朵以假乱真的宫花就齐活了。 姑娘们高兴了,美美的扮上,换漂亮衣裳,插头花,再扑上层粉,点上樱桃口脂。二八的年华,素着脸都是美的,要是一拾掇,更是美不胜收。 别光说丫头片子,再说说太皇太后,戴上寿春钿子,钿口上镶着指甲盖大的玉石雕牡丹,鬓角别了两朵小小的迎春花,身上是海龙皮沿边的琵琶襟马褂,花盆底里是富贵锦绣白绸袜,左右丫头扶着,满脸的喜兴欢愉。 “再倒回去三十年,咱们老祖宗还是个大美人呢!”皇姑们起哄,你一言我一语,逗得太皇太后乐不可支。 “总管,去瞧瞧你们万岁爷起驾没有。”太皇太后笑吟吟的,对锦书道,“你后半夜上夜的,今儿好好歇着,再准你半天的假,和小姐妹聚聚,说说梯己话儿。” 锦书谢了恩,恭恭敬敬送老祖宗上了肩舆,七八个老姑奶奶,小姑奶奶都起了驾,连同身边的宫女太监,像是大军开跋似的,沿着甬道浩浩荡荡一路前行开去。 “咱们也能活动活动了。”大丫头里就剩下大梅子了,她痛快伸个懒腰,全然没了平时的拘谨小心。 “孙猴子跳出了五指山,有你快活的。”锦书笑着敛了袍子回身往宫里去,一面道,“你领着她们上园子里顽去吧,我回去睡会子。” 大梅赶上来说,“睡觉急什么,老祖宗准了你半天,下半晌也能歇,上午时候好,不去逛园子多可惜,白糟蹋了小娟给你做的五蝠捧寿鞋了。” 倒也是,锦书歪着头想,自己多久没穿过花盆底了?那鞋真是好看,胖嘟嘟的,既福态又讨喜。踩上去个儿高上一大截,走起道来摇摇曳曳,别提多有意思了! 她抿嘴一笑,年轻轻的,少睡会子也没什么。难得今儿好日子,节令儿好,天气也好,不出去怪可惜的,兴许还能遇着木兮和荔枝她们。 “那成。”她点点头,“你们等我一会儿,我换衣裳去。” 大梅对小丫头们说,“你们先上值房里侯着,我先给你们姑姑打扮上。” 宫女为了显示端庄沉稳的做派,平常不许描眉画目,也不许穿得花红柳绿的,今儿却是例外。慈宁宫少了姑姑要伺候,小宫女们就有了更多时间料理自己。一件夹袍从年下做到惊蛰,掐腰、出领,精致到每个裥子,就为了花朝这一天。 锦书花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不多,得了闲只管给太皇太后绣袜子,说是换衣裳,其实也没什么可换的,不过是拿缎面团花对襟坎肩,替换了身上的大背心而已。 大梅对胭脂水粉颇有研究,天津城里最大的一爿脂粉铺子就是她家开的。她像模像样蘸些粉在掌心里加水揉开,仔细替锦书拍在颊上,一边叠叠道,“这胭脂是上年拿西山的玫瑰花做的,要一瓣一瓣的挑,用石臼捣成汁,再用细纱布滤,既费工又费料。上千斤的花瓣挑完了就做出十几盒来,还是上回章贵妃赏我的。” 锦书唔了声,照了照镜子,气色果然好了许多。大梅解开她的大辫子挽了个把子头,燕尾压领,再缀一朵绢花,那艳丽的绯色衬托出一张芙蓉秀面,明眸皓齿,雍容之态叫人咋舌。 “好家伙,到底是帝王家出身!”大梅赞叹道,“我瞧你扮上了就是个艳冠六宫的主儿,那些个妃嫔小主们算个什么!还说宝答应和你像,咱们是正经模子,现在叫她来比比,看看什么才叫贵气!” 锦书笑道,“别混说,没的叫人听去了惹事。” 大梅嗤道,“怕什么!如今宫里谁不知道你的名头?咱们不是主子,要论起来可比起那些主子体面多了,两重圣眷,有谁能比肩的?” 锦书搡了搡她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我离阎王殿也就一步之遥,你别说了,一说我连逛园子也不想去了。” 大梅忙道,“不说了不说了,那些丫头们等着你呢,别扫了大家的兴。” 收拾完了出了配殿的大门,二等宫女们围上来大大称赞一番,今儿随便,女孩儿们不讲究上下,只管心里高兴,凑成一堆笑闹。正吵嚷着要往揽胜门去,宫门上顺子和长满寿来了,呵着腰,手里托着只鎏金鸟笼,一路行来满脸堆笑。 &nbs...-->>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五章 南苑吹花 太子固执道,“值不值当由我说了算,对我来说,没什么比保全你更要紧了。”顿了顿又懊恼道,“只可惜我高估了宝楹,她非但不能成事,反成了祸头子,叫皇上处处防备着我了。” 锦书听了惊愕莫名,皇帝当真为这事责怪太子了?他不是说只给个警醒,不惩处太子的吗! 太子怕她担心忙露了个笑脸子,哄道,“你别替我操心,皇父极疼爱我,就是知道这事儿也没什么,做儿子的孝敬他,这也不为过。” “那天宝答应和我说了会子话。”锦书道,“她让我替她传话给你,说求你别忘了答应她的事儿。” 太子冷酷的吊起了嘴角,“她还和你说这些个?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她都成了这样,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只是她别惹怒了我,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锦书看着他那个阴沉样儿真是吓了一跳,从没想过他还有这样的一面。转念思量,生在帝王家,哪里有一尘不染的人?他有心机有算计也是好的,至少不会任人鱼肉,将来不管是在储君位上还是登基御极,总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我已经给吏部传了口谕,军机处的印信也出了,给她表哥放了个山西盐道的缺。这差事油水多,也算对得起她了。”太子慢声慢气的说,“我打发人查过她表哥,那个人除了考运不济,别的诸如学问人品都是没的说,派个官也不辱没,我料想总比那些捐官的好些。” 锦书颔首道,“这趟横竖是咱们的错处,我心里过意不去,她如今叫万岁爷圈禁起来了,和刑部衙门里关押的罪人有什么区别?只怪你,你要是早让我知道,我决计不能让你这样做。咱们难也就算了,还白白搭上个她,耽搁了她和他表哥的姻缘,多造孽啊!” 太子也有些懊悔的意思,他讪讪道,“我是没别的道可走了才出此下策的,皇上办的那些事儿,我一旁瞧着心都要碎了。” 自他懂事起,便一直对皇父敬若神明。人都说帝王家容不得太多的亲情,可他待君父的一片赤诚苍天可鉴,就是让他为皇父去死,他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他这样敬他爱他,他为什么要和他看上同一个女人?为了锦书,他竟打算撂下护军连夜回来,这不是顶顶滑稽的事吗? 太子的危机感日益加剧,再这么放任下去就要招来大祸了!论理儿他该面见皇父,好好和他说道说道。他晚上头疼,点灯熬油的坐在桌前冥思苦想,把所有的想法捋了一遍,理出个头绪来,打算找个好方式和皇父开口。晨光中点卯上朝,他站在丹陛下仰头看威严升座的皇帝,琢磨了几夜的话一下儿全忘光了。他对皇帝惕惕然,即使散了朝,不论暖阁里也好,南书房也好,他不敢说,那是打心底里升腾起来的畏惧。也不单是畏惧,还有别的顾忌,满口饭好吃,满口话不能混说,他得给大家留脸面,皇父的、自己的、还有锦书的。这层窗户纸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捅破,一旦事情摊到明面上,再想转圜,就没有余地了。 锦书低头不语,这团乱麻里有谁是不难的?她要是能管住自己不去动情,可能什么事都没了,她做她的使唤丫头,他们自去当他们的皇帝太子,本来不该交集的三条线绞和在了一起,还能自在过日子吗? “其实,咱们就这样也挺好。”锦书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冲他微微的笑,“你别念着将来怎么样,咱们自小认识,就当是个发小也成,未必一定要厮守在一处。” 太子看着她,惨淡一笑,“都到了这份上你还说这个?我要能撂开手,还等到这会子?那些事儿不用你去操心,你踏踏实实的,容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锦书慌忙摆手,“你可别再干糊涂事了,当真惹恼了万岁爷没你好果子吃的。” “你放心吧!”太子起身推开窗屉子朝外看,艳阳高照,满目皆是跳跃的金色。他回头道,“别光在屋子里闷着,咱们也出去散散。” 两人相携出永康左门,上了笔直的甬路。因着今儿逛园子的人多,道儿上有熙熙攘攘来往的宫女太监。太子拉着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她嫌招摇,使劲挣脱出来,红着脸嘟囔,“人家瞧着呢,多不好!” 太子四下一瞥眼,轻蔑道,“谁敢嚼舌头?爷把他舌头拔出来喂狗!” “瞧瞧,又拿爷的份儿!”锦书掩嘴笑道。太阳暖暖的,风吹着也叫人舒坦。太子走得很慢,和她肩并着肩,怕她穿着花盆底崴着脚,适时的托上一把,和风细雨的嘱咐她小心,在这样的节令里,这样的春日中,柔情接柔情,笑脸对笑脸,仿佛已经是世上最美好的情景了。 慈宁宫花园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六章 清歌断肠 皇帝的视线朝远处飘忽过去,湖面上霞光万道,金碧辉煌的殿宇倒映在水中,更显得巍峨壮观。 春雷响过了,堤岸边的柳树都抽了新枝儿,荷叶也伸展来了,龙船和副船就在接天的嫩绿色间穿行。升平署的舢板远远跟随着,隐隐有悠扬的笛声传来,忽高忽低,时断时续,衬着这美景良晨,煞是引人遐思。 太皇太后正和皇姑们说话拉家常,里外都是自己人,平时的拘谨也摆到一边去了。老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十来个女人围坐在一起,那欢声笑语连成了片,就跟炸了锅似的,吵得人耳窝子疼。 皇帝恹恹的,她们聊些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早知道这样就该分船才对,他一个爷们儿家和女人扎在一堆算什么事儿?她没来,这回的游海子于他来说就失了意义。他把批折子的时间都花在坐船上,说是孝敬皇祖母,其实太皇太后并不需要他作陪,光那些姑子闺女们就够她乐的了。 她这会子在做什么?在赏花?还是在歇觉?他不由烦闷起来,像是鹰给绊住了脚,湖光山色美则美矣,却难叫他消受。他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回宫里去,哪怕是瞧她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心潮随着笛声上下起伏,他坐不住了,起身朝船头去,湖上的风是潮湿的,微带着凉意。 船尾的李玉贵快步过来打千儿,“主子,您有什么示下?” 皇帝说,“怎么只有笛子?单是笛子未免贫乏,少了檀板击节,这细乐就缺味儿了。” 李玉贵“嗻”了一声,“奴才这就传旨升平署去。”说罢就招不远处待命的瓢扇扇来。 皇上极目远眺,春日静好,只是心里总归空落落的。长满寿同她说了吧?让她在宫里等着,她明白没有?太皇太后游完了湖还要拜花神娘娘,那时他就能脱身出来了,趁着老祖宗没回宫,他好去瞧瞧她。 大邺慕容家善丹青,通音律,是历朝历代中难得的诗情画意的皇族。皇帝猜测着,或者她也会吹管笛,就像敦敬皇贵妃那样。 “取把箫来。”皇帝说,倚在雕龙柱上的楹联旁,让左右撤了华盖,拿手遮在眉上。船行得很慢,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她不在,多可惜!否则还可以合奏上一曲。 箫即刻就呈来了,通体碧绿,水头足得几乎要流淌下来。他拿在手里把玩,在船头栓缆绳的木桩上坐定了,也不管仓内多嘈杂,兀自吹奏起来,箫声呜呜咽咽随波荡漾,直向天际飘散开去。 戎羯逼我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里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皇帝吹得一手好曲子,把《胡笳十八拍》奏得缠绵婉转,叫人把心都揪成了团。女眷们纷纷端坐着,一个个也不言声儿了,静静听着有些飘忽忽忘情,想起了夫妻分离的愁苦,思绪就随着那箫声跌宕起伏,一曲罢了,方觉已然湿了眼角。 “大哥哥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天子,弓箭使得好,连箫曲也奏得妙。”九公主是高皇帝的遗腹子,上年秋弥时赐的婚,是皇帝顶小的妹妹。她眼泪汪汪的说,“真个儿催人心肝,叫我听得直想哭呢!” 皇帝笑道,“那怎么成,好日子里叫你掉金豆子就是朕的不是了。你且别忙哭,朕有道旨意要搬,你听完了保管要笑了。”边说着朝太皇太后行了个半礼,“皇祖母,孙儿细想了想,咱们宇文家的公主们固然尊崇,忌讳着祖上定的规矩倒失了世人的伦常。既然出了阁,是大英的帝姬也是人家的媳妇,夫妻常年分散总归是欠妥。孙儿已命内务府草诏,放恩旨准驸马公主同府而居,朕这回忤逆祖训了,请皇祖母恕孙儿不孝。” 太皇太后很是意外,这件事来回议了好几趟,一直就耗着定不下来。谁不盼着自己的姑子和闺女日子过得舒心,可又怕叫皇帝为难,所以陈条递到她这里她就给压下了,没想到皇帝竟下了决心,想是由己及人,尝到了其中苦处,也能体谅皇姑们的煎熬了。 一旁的皇后垂下了眼,在她看来违背祖训便是动摇了根本,如今的皇帝早就不及从前清醒孤高了,他成了彻底的凡夫俗子,什么近人情?分明就是私心作祟! 皇姑们因这个好消息大喜过望,又不好意思谢恩,忙离席叩头。 既然都拟了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横竖是好事情,太皇太后自然乐见其成,只道,“我的哥儿,你体天格物,哪里有什么不孝的?咱们也学学民间的活法,夫唱妇随,那才是一家子的天伦之乐。” 这个花朝节成了皇姑们的喜日子,皇帝看着姑...-->>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七章 目极伤心 无巧不成书,天底下就是有这么背晦的事儿! 皇帝回宫走的是太和门,段虹桥则在太和门与武英殿之间。皇帝风尘仆仆的回来,走在甬道上猛然顿住了脚,穿过贞度门望去,十八槐下站着两个人,太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眼就能认出来,另一个宫装美人巧笑倩兮,在桥头望柱边盈然而立,那纤纤身姿早就刻在了他灵魂上,除了锦书还有谁! 皇帝慌了神,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难堪。他时刻不忘的人和他儿子两情相悦,她看着太子,目光平净温柔,她爱的是太子,不是他,这他早就知道了,可为什么亲眼看见了还是这么叫他肝胆俱裂? 他的心抽搐起来,费力的低喘了两口气。他觉得自己像戏里的丑角,既尴尬又可笑。闷着头狂奔几里地,难道就是为了看他们如何亲昵无间吗?他呆立在那里进退不得,风里夹带着他们的笑语朝他扑面而来,锦书脸上没有诚惶诚恐的表情,她微微歪着头,嘴角勾出一抹从容,对探身去摘水仙的太子嘱咐“小心点”。 皇帝冷笑起来,小心点?再小心也不济了!这个儿子身上他花的心思最多,用尽了全力去栽培他,他擎小儿根基弱,几趟生死边缘挣扎,他没日没夜的守着他,在西暖阁里架炉子生火亲自给他熬药,好容易救回来了,调理好了身子,养大了,结果换来这么个结局。 除了寒心还有什么?翅膀还没硬就要来对抗了?太子拿山西盐道的缺,悄不声儿的贴补给宝楹的娘家表哥也就罢了,算是还了对宝楹的亏欠。他不言声也是为锦书,太子可以混来一气儿,锦书怎么办?别说闹起来,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她在慈宁宫只怕也难熬。他做到这份上也够仁义了,他再铁血,又能对自己的骨肉怎么样? 皇帝看着太子给锦书插上花,锦书是真心的欢喜,她驯服的侧过头,大半个身子倚在太子怀里。他们是那样般配,一样的青春年华,一样的明媚无暇。皇帝心里发寒,他甚至觉得自己挡横,碍了他们的手脚,没有他从中作梗,他们八成处得更好。 太子头回给女人戴花,他僵着五指捣鼓了半天,然后扶正了锦书上下左右打量,啧啧道,“还是真花耐看,咱们来的地方不对,这儿除了水仙就没旁的花了。” 锦书抚着鬓角慢慢的说,“我就觉得挺好,花朝也未必要赏花呀。” “赏人才是顶要紧的。”太子笑道,顺手在她小小的下巴上一捏,“人比花还美三分。” 锦书打掉了他的手,“你哪里学的这轻浮样儿?再没正形儿我就回去了。” 太子靦脸拦住了,连连作揖道,“我和你闹着玩的,你可别恼,我给你赔不是了!眼看着寒食要到了,我想法子带你出宫去好不好?” 锦书一听出宫也难免心向往之,却又装得不屑,“外头什么好玩儿的?寒食踏青还不是脚趾头踩脚后跟的全是人!内城里人口多,到时候香车宝马的,站都没地儿站。”“这你就不懂了,图的就是这份热闹劲儿,也叫你瞧瞧内城的祁人是怎么溜画眉、溜黄鸟的。咱们祁份上的爷们儿寻常日子过得有味道,一不为家里的挑费发愁,二也不必操心换季换衣裳什么的,差上下来就是下茶馆,托着鸟笼子到处溜达,再不然就趁着春天风大,带上小子丫头放风筝,那叫一个美!”太子抱着胸,眯缝起了眼睛,“咱们甭去逛庙会,庙会上虽热闹,可人多挤得慌。咱们光上书茶馆去坐坐就够一乐的了,点杯清茶,跑堂的扇子上有鼓辞曲目,花上一吊钱,各种评书、京韵大鼓、梅花大鼓,想听什么,由着您点,让您也充回大爷。” 锦书绞着帕子说,“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庙会呢!” 太子听了这话心上一酸,她的确是可怜到家了,宫女入宫前长在民间,什么样的盛世繁华都听说过、见识过。原本大邺不灭,她还能指婚嫁出去,可如今只有落个生在此地,死在此地的下场了。 “也成。”太子勉强笑了笑,“你想逛庙会,那咱们就去转转。庙会上一溜长街,干什么买卖的都有,卖糖葫芦的、吹糖人儿的、卖油煎饽饽的、赶骡马上牲口市的,贫富贵贱混在一处,到时候你可别嫌埋汰。” 锦书凄恻道,“贵贱不过一转眼的事儿,我哪有脸子嫌弃人家!你说我要能生在民间多好,没什么国仇家恨,就是推磨卖豆腐也强似现在这样。” 太子怜惜的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大大的手掌绵软温厚。他说,“你别怕,我不能叫你卖豆腐,就是要做这行营生,推磨的活儿也由我来干。” 锦书的嘴角恍惚浮起一丝笑意,“怎么敢劳动太子爷?还是买头骡子的好。” 太子怔了怔才会过味儿来,指着她道,“好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八章 香袖啼红 那句“奴才”像记闷拳,猛地击中了她的太阳穴,她下意识揪住了马褂的下沿,只觉摧肝裂胆,痛不欲生。皇帝真是能耐人,轻轻的一句话就能把人心捅出个窟窿来。 太子惶惶看着锦书,她咬着嘴唇,神态还算自若,只是脸色青白得像刮过的骨头,人绷得紧紧的,笔直的站着,垂眼看自己的脚尖,不言语,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泥塑木雕一样。 太子不能驳斥皇帝,他唯有毕恭毕敬的应承“儿子领旨”,不能为锦书说一句公道话。 皇帝本来只想煞煞自己的性儿,谁知道竟说出这样伤害她的话来。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从没拿她当过奴才看,在他这儿,她比后宫任何女人都得势。哪个主子娘娘能叫他这么的魂不守舍?他吃不香、睡不好,全部都是为了她。眼下怎么办?覆水难收,她痛,他比她痛一千倍。可他没法子低头,男人的脸面比命都重要,更何况他是皇帝,是天底下顶顶高贵、顶顶威仪的万民之主。 皇帝不敢去瞧她,她面上再倔强,到底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失了国,失了家,没了家人靠山,活着只凭仅剩的一点尊严维系。她在宫里的主子面前称奴才是不得已,她有自己的傲性,那些个捻酸吃醋找茬的管她叫奴才便罢了,她也不把她们当回事。可如今他也管她叫奴才,他没法猜透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是恨呢?还是像对待闲杂人等那样不屑一顾? “启禀万岁爷,”锦书蹲了个福,“老祖宗临出门嘱咐,辰末要给花神娘娘上供,奴才有旨意在身,这就告退了。” 皇帝的整颗心像掉进了滚水里,霎时蜷缩起来。他哑然看着她,她惨白着脸,倔强的抿着唇,挺腰子站着,不屈不挠的模样。 太子怨恨的咬着后槽牙,他觉得不可思议,皇父向来厚看锦书,当真是情极生怨了吗?就是有气也该对他撒,难为女人算什么!他漠然垂手道,“请皇父准儿子送她回去。” 皇帝暗里早乱了方寸,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又不能叫太子看出来,折了君父的面儿。皮馕子下揪得肝儿颤,脸上还是绷住了,也不搭茬,就恁么不错眼珠儿的直视太子。 锦书退后了两步,对太子道福,“奴才自个儿回去就成,太子爷留步吧。” 她捏着拳头,竭尽全力的维持着最后一点尊严,稳住步子朝十八槐去。宫墙越来越近,钻骨的痛侵向四肢百骸,踏进夹道的那一瞬,所有的理智轰然倒塌,她背靠着墙瘫坐下来,拿手捂住脸,呜咽悲鸣出了声。 看看吧,慕容锦书,这就是你忘了仇恨的下场!奴才?在他看来你就是个奴才!和这千千万万的宫女子没什么不同,甚至更下等!他抱一抱你,不过当你是个玩意儿,你还以为自己长行市了?就飘飘然没了方向了?你充什么大头?你玩得起吗?就凭你?他皇帝动动小手指头就能把你捏死,你还颠颠儿的打算去巴结他?慕容家够造孽的了,千顷地一根苗,这会儿就你一个,你心上包的那层坚硬外壳哪儿去了?你这么叫仇人作践对得起谁?丢父母的脸!丢你祖宗十八代的脸! 她恶狠狠地把自己臭骂了一通,直着颈子倒了两口气,心里渐渐变得豁亮。哭过了,再怨再恨也要挺住。得想辙出去,她还有念想,还有永昼,找到了弟弟,赴死才能瞑目。 她擦干眼泪脚下加紧,过右翼门往榻榻里去,掏出皇帝赏的哪块怀表,奋力朝箱笼里砸了过去。亏她还当宝贝似的贴身藏着,藏着干什么?自取其辱! 她胡乱拿衣裳把表盖住,就像用铁丝把自己层层叠叠包裹住一样。打今儿起要清醒了,人家耍着你玩,不拿你当事儿,自己再不争气,谁也救不了你了。 搬着手指头算,寒食还有半个多月,在高皇帝忌日之前。太子不是说要带她赶庙会吗?她下了狠心,没什么可留恋的,到时候只有对不住太子了。借他一腔真情换她的自由,虽然手段不怎么高明,却也是迫于无奈,但凡有别的法子,她决计不会在他身上打主意的。 她像个病人似的慌手慌脚的找来笸箩,把细软一股脑儿翻出来缝进亵衣的夹层里。她用牙咬断了线,盯着手里的针愣愣出神。撂开手吧,撂开了两下里干净,用不着油炸样儿的熬可。她满肚子的委屈往哪儿放呢?宫里盛不下,只有带到外头去了。 她曲起了手肘,把脸埋在臂弯里,昏昏沉沉像得了一场大病,到了这时方惊觉,自己对他用情已然那样深了,只可惜泥牛入海,临了都打了水漂了。 太子告退了,满腹心事的去备他下午的进讲。皇帝一个人在贞度门站了半天,御前的太监们不敢上前打扰,都远远在太和门边抚膝侯着。 一阵风吹过来,皇帝闭了闭眼睛,慢慢回身上了中路,迈过金水桥,登太和殿,在保和殿下了台阶进乾清门去。腿上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无比的沉重。 得了信儿赶进宫的庄亲王还没回过神来,他旗下的包衣今儿送节礼儿来,又有几个宗亲找他闲磕牙,趁着热闹,爱票戏的老伙计们办起了堂会。他戴上了髯口粉墨登场,正准备唱上一段《伍子胥》,谁知道李玉贵打发人搬救兵来了,害得他急吼吼...-->>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九十九章 一庭凄冷 “万岁爷,容臣弟斗胆说一句,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您这么掏心挖肺的待人家,人家又不领情,何必呢!”庄亲王退到圈椅里坐下,眼巴巴的看着皇帝,“您瞧您,现在都成了什么样了!人家不心疼您,我这个做弟弟的心疼。您以往多决断,怎么遇着个丫头就打嗑呗儿了?不大点事儿,话说了就说了,要收也收不回来了。眼睛长在前头就是朝前看的,您老回头?怎么成……”他看见皇帝不耐的皱起了眉,又自说自话道,“我说的大实话,您别不爱听。您这样的遭遇我遇见过,我和云然的事您也知道,最后又怎么样?我知道她活着,她男人对她好,也尽够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看开了就好了。” 皇帝抬起手抚了抚额头,“你倒是看开了,如今成了这模样。朕要是和你一样,那这泱泱大英怎么办?后世怎么断我这承德帝?说我是糊涂虫?” 庄亲王哽了一下,知道他哥哥心里搓火,他也不介意当回出气筒,叫他冷嘲热讽一番,岔开了他胸口的郁结,兴许就天下太平了。他咧着嘴角笑,“您别这么说嘛,您能者多劳,我头顶上有您这千古一帝把门儿,可不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吗!” 皇帝无奈地调开了视线,庄王爷见天儿在在北京城里悠闲自得地游来荡去,结交的都是同一类的损友,京片子学得字正腔圆,活脱脱的京油子。在外头和买凉茶的逗咳嗽,进了大内找太监们唠,满嘴的片儿汤话,没一句正经的。不过叫他这么一打岔,自己又有了还阳的感觉。 他下了炕,暖阁地上还铺着厚毡子,脚踩在软软的细绒上,慢慢踱到窗前,又看着鸟笼子愣神。这只鸟和锦书那儿那只是一窝的,他真是用尽了心思了,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和她养一样的鸟都叫他觉得安慰似的。 庄亲王抽身到门前,嘱咐李玉贵送点吃食过来。做皇帝的辛苦,每天寅时起身,朝服朝帽一一打点好,凑合喝一碗酥酪,就要上辇奔太和殿升座叫起,十来年的天天如此。加上今天散了朝要陪着太皇太后和姑奶奶们游海子,在船上又惦记着宫里的心上人儿,哪里还有闲功夫进膳啊,八成是饿着肚子到现在吧! 御膳房的蒸笼里有现成的点心,火上供的粥品、大补药膳也一应俱全。还没到传膳的时候,这会儿上的是小食,用不着侍膳太监。李玉贵托着膳盘进来,炕前有宫女抬来的洋漆描金小几,上了一碟藕粉桂糖糕、一碟枣泥馅山药糕、并一盅建莲红枣汤,斜眼瞄了瞄庄亲王,闷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万岁爷,您先用点东西垫吧垫吧,臣弟这就叫人过慈宁宫去,先瞧瞧锦书怎么样了,等有了回信儿再计较,成不成?”庄亲王几乎是在用哄孩子的方法规劝皇帝,“别的先别想,填饱了肚子才是正经。” 皇帝连头都没回一下,只道,“搁着吧,朕不饿。” 庄亲王心想,这别扭劲儿哟!都到了这步田地还窝着呢,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又招长满寿来,打了软帘小声叮嘱,“你使了顺子往慈宁宫去,叫他只装不知道,找锦书闲聊聊,看那边是怎么个光景。” 长满寿“嗻”了一声,麻利儿就去办了。庄王爷笑了笑,故作轻松的对皇帝道,“您什么时候爱养鸟了?体仁阁里作文章我不成,可要说到养鸟,那咱就是行家里手了,要不臣弟教您两招?” 皇帝满腹心事,庄亲王在耳朵边上聒噪叫他愈发的心烦,他淡淡道,“长亭,朕的头有点疼,你跪安吧。” 庄亲王张了张嘴,想再劝两句,一瞧他那样又把话咽了回去,叹着气的甩袖打了个千儿,“那您歇会子吧,臣弟告退了。” 皇帝抬了抬手,算是把他给打发了。庄王爷垂头丧气的从“勤政亲贤”里头出来,进了养心殿,后面李玉贵赶了上来,呵着腰问,“王爷,您瞧万岁爷怎么样?要不要奴才传太医?” 庄亲王摇了摇头,目光呆滞。他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会子就是华佗再世也不顶事儿。万岁爷心里烦闷,把我都给轰出来了,你们当差留神,要是有什么动静赶紧来我府里报信儿,听见没有?” 李玉贵一跌声的应了,送庄亲王出了乾清门,忙又回殿里。隔着五彩线络盘花帘看过去,皇帝仍旧在窗前站着,腰杆子挺得笔直,那是他一贯的气度,可松垮的肩膀带出个落寞的弧度,连他这个平生不懂情滋味的人也跟着揪紧了心。 窗下的日影移过去,渐渐成了狭长的一线。皇帝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转回炕上盘腿坐下,炕桌上是御用的文房,狼毫、笔架、朱砂墨块,还有临行前批了一半的外埠折子。他竭力静下心,挽了袖子量水研墨,饱满的红一点点扩散开来,恍惚又想起锦书伺候笔墨时的情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一百章 红笺无色 宝楹一路跟着敬事房太监来到养心殿。 初春的夜里很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她裹着厚厚的大氅,还是忍不住把牙磕得咔咔响。似乎也不单是因为冷,从她接了口谕的那时起,她就跟掉进了冰洞里似的,浑身再也暖和不起来了。 别的妃嫔领旨侍寝就像过年,到处的宣扬,手底下的人逐个儿放赏,面子里子全然不顾了,唯恐别人不知道她给翻了牌子,短了她两句敬贺的话。到了她这儿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她走一步蹭一步,恨不得立马来道上谕遣返。管他冷宫也好,牢笼也好,她情愿一脑门子扎在里面不抬头了,也不愿意到这金碧辉煌,却阴冷刺骨的帝王寝宫里来。 有些话她没法和别人说,就是见着娘家人也开不了口,皇帝面上温文尔雅的,却是个只图自己尽兴不顾别人死活的。她不知道他对别的妃嫔是否也这样,总之自己是吃够了苦头,这种难言之隐怎么排解才好?原当给禁了足,敬事房上呈的绿头牌上就不会有她了,谁知千算万算还是逃不过去。 皇帝能想起她,必定是锦书那里又碰了钉子,这一肚子气要撒出来,她免不了要受罪。宝楹想着打了个寒颤,宫灯的光照在她脸上,白得像鬼似的。 李玉贵上来虚打了个千儿,“奴才给董主子请安。请小主儿进配殿更衣,今儿个是您头回在宫里侍寝,奴才安排了女官服侍您。”他往西边一引,“小主儿请。” 宝楹看着李玉贵,眼里泪光盈盈,她张了张嘴,哑声道,“谙达,我今儿身上不利索,您瞧……” 李玉贵眼皮子一耷拉,他半笑不笑的说,“这奴才可做不了主,您千万别难为奴才。各宫各院每天都有御医请脉,您要是有什么不爽利的,内务府必定有记档,或是信期,或是抱恙,总有个说头。既然今儿晚上有您的牌子,万岁爷也翻了,那您就是病着,也得伺候着不是!” 宝楹默默咬紧了牙,宫廷之中就是这样,各人自扫门前雪,没人心疼你。你就是冤死苦死,人家都懒得搭理你,还要眼一斜,嗤地一声说你拿搪,得了便宜卖乖,圣眷在身,矫情病就犯起来了。 敬事房马六儿在旁边催促,“走吧,小主儿,别叫万岁爷等急了。” 宝楹深深吸上一口气,硬着头皮抬腿进了西配殿。榻前早有宫女侯着了,给她见了礼就不客气了,三下五除二剥光了她的衣裳,前前后后打量一番。因着后妃进幸,事先都沐过了浴的,所以只在腋下扑上粉,就拿熏笼上的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包了起来,然后抬手击掌,外头的驮妃太监躬身进来,低着头,垂着眼打千儿,“奴才给主子请安。” 到了这份儿上还有什么呢?宝楹顺从的趴在驮妃太监背上,缩着脖子闭着眼,由着太监把她送进了东稍间。 皇帝正坐在床头读书,眉峰上拢着薄薄的愁,见她进来的也不说什么,撂下书冷冷的看着她。 敬事房太监把人放下了,皇帝还没躺下,就少了送妃嫔上龙床的那步。太监跪下磕头,起身后腰哈得几乎和地面水平,低垂着双臂却行退到寝宫外,和马六儿一道在南窗户下侍立,掐着点儿等里头完事了,好再把侍寝的人背出来。 宝楹在床前尴尬的僵立着,脸上发烫,心头打突。她到底是年轻小媳妇,光腚裹着被子,叫男人直勾勾的瞧着,就臊得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穿着杏黄的亵衣,烛火映照下仿佛笼罩在一团温暖的光晕里。他看着她,心底隐隐作痛。这样相像的脸,站在这里的是她多好!愁苦又涌上来,他觉得胸口破了个大洞,冷风嗖嗖的往里灌。缺了一块,怎么填补都没有用了。 他慢慢躺下,看着那曼妙身姿从被子那端钻进去,小心翼翼顺着床沿匍匐,然后披散着长发,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他只觉难过,她的睫毛像蝶翅般颤动,他低头看下去,倏地有了错觉,恍惚间以为这就是锦书,心理防线便轰然溃堤了。 他靠过去,伸手把她圈进怀里,温柔的,生怕一个唐突碰坏了她。他说,“你不要离开朕,朕知道错了,朕对不住你。” 宝楹如遭电击,脑子里瞬间空白。皇帝厌恶她,从来没有搂过她,即便是最亲密的时候也不会让她贴着他的胸膛。现在他抱着她,软语和她说话,她惶恐之余不知所措起来,绷紧了身子瑟瑟发抖。 皇帝温暖的手掌在她裸露的背上轻轻摩挲,吻她的额头、鼻子……像对待至爱的女人。他嗡哝有声,“别怕,朕再不伤你了。朕是没法子,朕活不下去了,你知不知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01章 锦书难据 锦书值后半夜,按着时候算,上半晌定然是不在的。皇帝进了日讲,又寥寥批了几道折子,不时瞥长案上的座钟,心烦意乱的在“中正仁和”内来回的踱步。好容易熬到了未正,他辇都未传,起身便往凤彩门去。 李玉贵慌里慌张的追了上来,边退边打千儿道,“主子您这是要往哪儿去?请爷示下,奴才这就安排銮仪排驾。” 皇帝不言声儿,只顾踽踽急行。李玉贵不敢再问,只得招了御前的人远远跟着。 皇帝出近光右门直朝慈宁宫方向去,后面军机处值房里出来的庄亲王正带着哈哈珠子从东一长街上荡过来。随侍手里捧着六部部本,还有几套淘换来的洋鬼子游记。庄亲王把玩着一柄三寸长的火铳,原想着敬献给万岁爷解解闷儿的,可一抬眼看见皇帝走得匆忙,不由把他给镇住了。 他把火铳往奏章上一扔,撒腿就追了上去,边跑边喊,“万岁爷,您等等我,这是往哪儿去?上慈宁宫请安也捎上臣弟啊。” 皇帝脚下慢了些,转头看庄亲王,沉吟片刻方道,“朕实在是于心难安,要去瞧瞧她才行。” 庄亲王怔忡道,“莫非您还要给她陪不是?一个丫头,说了就说了,就为那一句话,您万乘之尊要冲她低头,未免有失体统吧!” 皇帝心道和你说不通,只要她能解气,这会儿就算打我一巴掌,踹我两脚,我都认了。 庄亲王又覥脸笑,“听说万岁爷昨儿临幸了宝答应?” 皇帝不悦地瞥了他一眼,那凌厉之色叫人心惊。他哂笑道,“你闲得发慌么?两江总督还没指派,朕瞧你就挺合适。回头朕搬旨给吏部,你收拾东西赴任去吧。” 庄亲王哀嚎一声,“臣弟冤枉!咱们哥儿们随口拉家常用得着较真吗?” 皇帝昂着头瞧都不瞧他,“拉什么家常?你把朕和那些太监放在一道吗?朕是君,你是臣,这点规矩都不懂?” 庄王爷快步上来,又使出了牛皮糖功夫,一把就揽上了皇帝的肩,“好哥哥,您和弟弟犯得着生气吗?咱们是至亲骨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臣弟不长进,您罚我是该当的,可您暗地里不心疼吗?” 皇帝本来就是吓唬他的,见他这个赖皮样儿也无可奈何,推他两下又推不开,只好由得他去,警告道,“你仔细了,回头老祖宗面前别混说,要是给朕捅出娄子来,朕可真对你不客气了,江南用不着去了,给朕上准葛尔打木桩去。” “是是是。”庄亲王边走边笑,“咱们是亲兄弟,您又是重情义的人,倘或你像雍正爷那样的,我连您的身也不敢近啊,是不是?”他竖起了大拇指,“您是一等一的仁君。” 皇帝腹诽,正事儿不干,只会拍马屁!什么仁君?天底下说他是仁君的只有他庄王爷一人了。 说话儿进了慈宁门,上了中路往前看,慈宁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在往屋里运东西。崔贵祥在东配殿前指派,太皇太后抱着猫站在月台上。皇帝朝西边瞧,锦书手里捧着账册,嘴里叼了支小楷笔,正忙着清点晾晒出去的家当细软。 “老佛爷,万岁爷来了。”崔贵祥通传一声便下台阶抚袖打千儿,“万岁爷来了?奴才给主子见礼。” 忙活着的众人纷纷撂下手里的活计蹲肃行礼,皇帝心不在焉的应声“起喀”,朝西偏殿前看过去,她低着头中规中矩的侍立,平静得像一汪水,他呼吸窒了窒,心头又钝痛起来。 庄亲王唯恐皇帝失态,偷着扯他的袖子。太皇太后原先笑吟吟的,可看见皇帝大庭广众下愣神,不禁有些恼了。她板着面孔清了清嗓子,“皇帝怎么这会子来了?” 皇帝忙收回视线向上作揖,“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庄亲王也躬身揖手,笑道,“孙儿才刚在军机处拟草诏,拟着拟着想起皇祖母千秋将近,就上养心殿找万岁爷商量着怎么给皇祖母敬贺。万岁爷说要听皇祖母的意思,孙儿就拉着万岁爷一道来了。” 皇帝赶紧顺着台阶下,和庄亲王一左一右搀扶太皇太后,小心应道,“正是呢,皇祖母的好日子,孙儿下旨在中和殿给皇祖母升座受百官朝拜,回头再命御膳房备大宴,宴请臣工们和家眷。朝中肱骨多是南苑王府的旧臣,彼此也都相熟的,自打开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02章 梦魂俱远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皇帝这是怎么话说的?我瞧这名单拟得好,皇帝觉着哪里欠妥?” 皇帝离了座儿,站着回道,“并无不妥,孙儿是为皇祖母着想。目下慈宁宫里敬烟上当值的只有锦书一个人,要选了外行从头调理,怕也得花上三两个月的,皇祖母跟前短了人伺候怎么成?还是让内务府另打发人去吧。” 太皇太后不接腔,只道,“这份折子我也瞧过,上昌瑞山是桩慎之又慎的事儿,孝陵是咱们家祖坟,派过去的人里只有锦书最稳妥,有她替我把关我才能放心。” 皇帝嘴角微一沉,背着左手呵了呵腰,“老祖宗说得是,孝陵是咱们宇文家的祖坟,里头躺着圣宗和高祖,所以更要仔细。锦书是大邺的遗孤,从古到今没有过派前朝公主给本朝守陵的先例。不是朕揪细,实在是事关大英国运,陵寝里一草一木都动不得,万一有什么地方没留神伤及了龙脉,那就后悔莫及了,请皇祖母明查。” 太皇太后猝不及防,没想到他会拿这个来说事儿,到底是做皇帝的,曲里拐弯的心思叫人摸不透。只一点是清楚的,他不会让锦书离开,宁肯违背祖母的意愿也要留下她。 庄亲王见气氛有点僵,忙出来打圆场,“不是什么要紧事儿,要不再挑挑吧,反正还有日子呢!”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虽作不得大主,好歹也受了太皇太后的衔儿,指派个宫女还是能够的。”太皇太后端坐着,眼里是深潭样的坚定。不是她摆祖母的谱,皇帝真叫她大大的失望,这阵子办事出格,愈发的肆无忌惮,再由着他的性子下去,早晚要出事的。 皇帝也甩开了脸面,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他是大英天子,要畏首畏尾到什么时候去?他喜欢一个人,要和她长相厮守,不管别人怎么说,谁都不能阻止他! “皇祖母,恕孙儿忤逆,您就是把阖宫的宫女都指派完了,孙儿也没有半句怨言,只这锦书不成。”皇帝笔直的伫立,他看着太皇太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朕心里喜欢她,决不能叫她离宫。” 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大石头,太皇太后和庄亲王瞠目结舌,殿内侍立的人屏息敛神的缩紧肚皮站着,惶惶然似乎要有一场狂风骤雨降临了。 太皇太后手里的佛珠拍在炕桌上,霎时绷断了绳子,迦楠珠子四分五裂地滚落满地。她气得发抖,哼道,“万岁爷好大的皇威啊,如今全然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了。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大英之主,万民表率,这样子任意放浪,可知牵一发动全身?江山社稷还要不要了?” 皇帝屈膝跪下,慢慢道,“老祖宗息怒。朕记得《中庸》上曾说过: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圣人都教化遵循本性,朕虽位及九五,到底还是血肉之躯,求老祖宗体恤孙儿。” 太皇太后摇头道,“不是我不体恤你,你擎小儿在我身边带着,我是打心底的疼你。只是咱们这样的一大家子,全天下都盯着瞧的,再不是偏处一隅的蕃王了。我不知道什么《大学》、《中庸》,我只知道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你现在要为一人好恶置天下兴亡于不顾么?这就是你的治世之道?” 皇帝大恸,只喃喃道,“孙儿确实是没法子,孙儿的心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太皇太后怅然道,“你好糊涂,人间帝王,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偏瞧上她去?你撒手吧,这样方能保得住她,她是个明白人,我料着这后宫顷轧必不是她要的。” 皇帝却固执道,“朕护着她,任谁也不敢动她分毫。” “你一个爷们儿家,莫非还能日日缠绵内廷不成?”太皇太后大怒,“你要抬举她,不怕惹来杀身之祸?” “她在皇祖母身边也有时候了,朕不信她是这样的人。” 太皇太后沉声道,“你血洗了整个大邺皇室,你忘得了,她能不能忘得掉?还有她兄弟,不定这会子在哪里虎视眈眈,你竟以为高枕无忧了吗?你不怕她趁你睡着了给你一刀?”言罢又好气儿抚抚他的手,“好孩子,我都是为着你,你心里苦,我何尝不知道。可你是皇帝,肩上压着沉甸甸的担子,你不只为自己活着,还要为万里江山活着。皇帝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使,怎么办呢?又不能撂挑子,甩乌纱,只有咬紧牙关挺着。” 皇帝眼下已经扎进了死胡同里,他低声道,“她要算计朕,害朕,都由得她。朕以赤诚之心待她,不信她晤不热。” 太皇太后沉寂下来,她看着塔嬷嬷,满脸的凄苦无奈。横竖是到了这一步,往后怎么走呢?这个死心眼子,打小儿认准的事一条道走到黑,除非是他自己改了主意,否则任你浑身的本事也难叫他转圜。 “你真是疯魔了!单是你愿意值什么?她呢,她愿不愿意受你抬举?”太皇太后对崔贵祥道,“把锦书找来,既这么,且问问她的意思,好叫你们万岁爷安心。” 皇帝心里一乱,他迟疑的喊了声“皇祖母”,只觉得胸口堵憋得慌。她连看他一眼都不肯,这会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03章 几多幽怨 皇帝扛了个人,由丹陛旁的高台甬路大踏步上明间来。养心殿的人都吓坏了,他们惶惶呆立着,不明所以。 李玉贵忙不迭的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一瞬间殿内的宫女太监都却行至殿外,合上了三交六菱花隔扇门。南窗下的人也撤出来,纷纷退回值房里去了,偌大的内廷正殿登时空无一人。 皇帝把锦书带进东次间,卸肩往条炕上一扔。她咚地有了着落,才要梳理发晕的脑袋,赫然发现皇帝竟在她上方,两条胳膊撑着上半身,两肩上金丝线绣的团龙图在日光下粹然生彩。 她红了脸,才发现双腿无法合拢,这样暧昧的姿势实在叫人尴尬,皇帝的脸色像冰一样冷,她心头突突直跳,强作镇定的说,“万岁爷,请自重。” “自重?”他阴冷一笑,“你除了遵着教条,就没有旁的话说了?” 锦书垂下眼,“我是奴才,自然要依着教条行事。” 皇帝微一怔,她心里有根刺,扎得很深,这根刺是他亲手打进去的,他很是愧疚,呐呐道,“你还是怪朕,朕是无心的,朕从没有拿你当奴才。” “奴才不敢对主子不敬,万岁爷说的是大实话,我的确是奴才。”她说着,眼泪汪汪的别过脸去。 皇帝的心像被重锤击中一样,她的委屈样儿简直让他痛透了。他见过妃嫔们娇滴滴的流泪,不过是争宠的戏码,眼前人不一样,秀眉微蹙,悄无声息,却是彻心彻肺的悲伤。 他曲起手臂,把脸枕在她颈窝里,那淡淡的香气在鼻尖萦绕,他说,“对不住,我绝不是成心的。” 锦书凄恻一笑,这世上能叫皇帝说出这三个字的大约寥寥无几吧!只是他压在她身上,这叫她寒毛直竖起来。她拿手推他,屈起肘顶在他胸前,她说,“主子,别这样,奴才当不起。请主子放奴才走吧,奴才还在值上,还得回去伺候老祖宗。” 皇帝抓住她的手腕子压在炕沿上,愤恨道,“你还想着走?当值?守陵?真有你的!你就那么急着逃开朕?朕又不是夜叉,真叫你这样害怕?朕心里无时无刻不念着你,你要走,把朕的命也带走罢了。”他咬牙切齿,腾出一只手来解她领上的蝴蝶扣,“朕前头太纵着你了,倒让你生出这种心思来!你没有一日不想着出这紫禁城是不是?好啊,朕要了你,瞧你还怎么走!” 锦书尖叫起来,死命的护住脖子。皇帝的力道愈发大,他像绷紧的弓弦,微一碰就会断了似的。 他胡乱去扯她春袍外面罩的背心,鎏金的铜钮子弹飞出去,“叮”的一声溅在十锦槅子里供的青铜鼎上。 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没有一天过得松泛,当真是吃够了相思苦。他并不是个冷血的人,只是身处高位,有旁人无法体会的无奈。皇帝要喜怒不形于色,要端着架子坐在云端。他也憧憬着过长亭一样的生活,可是不行,宗族里的任何人都能按着自己的意愿过日子,唯独他例外。他是万民景仰的承德爷,是这大英皇朝的标杆。君子寡欲、君子博学、君子劳心……哪一句不是对他的束缚?他情愿纵马扬鞭驰骋沙场,也好过坐在金銮殿上和臣工们比心机赛手段。 他并不像外头传闻的那样英明神武,至少在她面前只是个极简单的男人。他爱她,想和她日夜厮守,可这愿望这样难以企及!她视他为洪水猛兽,他进一尺,她退一丈,永远的天差地隔。 一点都不爱吗?他绝望的想,那就一起毁灭吧!就算下地狱也要带上她! 大背心撕烂了,歪歪搭在一边肩头。她早已经没了人色,女人再强悍怎么敌得过男人,她的抵抗渐转薄弱。春袍子开叉处豁到了腰际,她寒心到极点,他就是这样爱她的!除了占有还有什么? “我恨你!”她掩胸低泣,“你要把我逼到什么程度才算完?你不过是见不得我好!你杀我慕容家九百八十三口人,我到死都恨你!我恨不得挖你的心,吃你的肉!你要就拿去,我什么都没有了,命总还是自己的,只要你撒手,我绝不苟活半刻!” “你敢!”他恨得口不择言,“你留着清白给谁?给太子?做梦!朕的女人他敢动,朕明日就废了了他,不信的话只管来试。”他冷酷的说,“朕的痛苦,要叫你们百倍的还回来。朕是天子,天威怎容亵渎?偏你们一次次把朕架在火上烤!别以为朕舍不得动你,反正恨了,再恨又怎样!” 他满脸的狰狞,哪里还有平常悠然从容的作派。锦书听见他扬言废太子,简直惊得无以复加,这会儿也顾不得别的了,原就是在炕桌边上,随手一摸触到了那方伏虎砚台,也未及细想撂手便砸了过去…… 皇帝翻身仰倒在一旁,捂着额头再不吭声了。锦书惊魂...-->>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04章 情极生怨 “奴才斗胆问万岁爷,您在慈宁宫里说,有了我们老十六的消息,是不是真的?”锦书急切地问,“请万岁爷据实以告,奴才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奴才想见见他。” 皇帝的嘴角缓缓扬了起来,他笑道,“正是这话!只要你乖乖在朕身边,朕保他一生平安,倘或你生出二心,那等护军把他带回来,就有他好果子吃的了!粘杆处你听说过么?里头的禁军可是从几百万虎狼之师里精选出来的狠角色,怎么叫人生不如死,他们门儿清。落到他们手里,十条命也不够折腾的,你想想清楚吧!” 锦书一时真被他唬住了,但细听他避重就轻,又觉得有些不太靠谱,保不定他是为了稳住她扯的白话。依着他多疑的性子,既然有了永昼的消息,断不会把他放任在外,不把他拿回来,岂不于理不合? 她面上不便表露,诺诺应了,暗想势必要弄清楚才好,正是备着离宫的当口,若是真有了永昼的下落,为了他也得留下。可若是皇帝信口以这个作幌子蒙骗她,那她守在这宫里就没有意义了。 门外的廊庑下传来一串脚步声,然后就是李玉贵诚惶诚恐的声音,“奴才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万岁爷这会子正歇着呢,您有事儿过了这个点儿再来,先容奴才通传,等万岁爷召见了您再进殿,成不成?” “狗奴才,又来诓我?这会儿都申时了,万岁爷歇的哪门子觉?皇父素来最遵礼法,还会带头乱了规矩不成!”太子一脚把李玉贵踹翻了,冲着东梢间拱手,故意大声道,“皇父在上,儿子来给您请安了。” “太子!”庄亲王急得要跳起来,拉又拉不住,这么大个小伙子,又日日练布库,使刀剑,他一个整天提溜鸟笼子的着实是拦不下来。可他憋了浑身的劲儿,把手脚摊成了大字型,横梗在他前行的路上。 了不得啊!谁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形,万一他俩正在“那啥”,太子直愣愣闯进去,扰了万岁爷的雅兴,来个恼羞成怒,那他这大侄儿怎么办? 庄亲王冷着脸说,“你犯什么混?这里是能乱闯的吗?回去!” 太子几乎要发狂,他握着拳吼,“三叔,你让开,再挡横,别怪侄儿连您一块儿揍。” “你长能耐了?连我一块儿揍?你揍我试试!”庄亲王气得小胡子上翻,“你只当你长大了我就没法儿收拾你了?没王法的!”说着摆开架势要和太子过两手似的。 太子不过是气话,他再光火也不能和自己的亲叔叔动手,于是他蹿下廊子一跃,绕过了庄亲王直朝西次间奔去。 庄亲王干瞪眼,跺了跺脚忙不迭跟上去,边追边想,这叫什么事儿!孩子成了人有自己的想法了,太子擎小儿捧在手里养大,牛脾气上来和他老子一样的犟筋,这可怎么办?要出大事了! 锦书正慌得不知怎么才好,勤政亲贤的门哐当一声就给推开了,太子和庄亲王一前一后冲了进来。 皇帝飞快扯了椅搭把锦书裹住,喝道,“孽障,你眼里可还有朕!” 太子看见锦书那样狼狈,早就已经痛彻心扉。他狠狠瞪着皇帝,像只受伤的兽,什么规矩伦常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庄亲王不见他打千儿,忙摁他的脖子,嘴里说道,“东篱给皇父请安了。” 皇帝昂首而立,眼里是冷冽的光,“他哑巴了不成?请安还要别人代劳?” 太子看见锦书默默对他摇头,楚楚的尽是哀求的神情。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他敬着爱着的女人被皇父这样对待,他一个爷们儿家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皇父啊,您不是为人足重吗?为什么面对这么个弱女子要动粗呢?她已经足够可怜了,您怎么忍心雪上加霜! 太子不无忧伤的想,君心难测,皇父再不像以前那样亦师亦友了,他变得完全陌生。人一旦有了私欲,即便是亲骨肉也能背弃。他和皇父站在了两个对立面上,没有什么父子亲情,单单就是男人间的抗衡,他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了,锦书无依无靠,他再不护着,她还有骨头渣滓剩下吗? 太子退后一步抚袖打千儿,“儿子恭请皇父圣安。” 皇帝哼了一声,“朕躬甚安,难为你还记得朕是你皇父。你适才做了什么?不等通传便肆意闯进来,莫非你还想夺宫不成?” 庄亲王吓得一激凛,这罪名可大了,杀头都够得上!他忙躬身道,“启奏万岁,太子年少,不尊礼法是有的。可若说夺宫,臣弟敢拿人头保证,他绝没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请万岁明查。” 皇帝烦躁的摆手,“罢了。”直视太子道,“你这样全然不顾体统闯入养心殿,必是有要事奏报,说吧,朕洗耳恭听。” 太子看了锦书一眼,跪下叩首道,“儿子恳请皇父赐婚。” 皇帝一哂,“爷们儿大了,成家立室是该当的。你瞧上了谁家的姑娘,只要是门户相当,朕给你做主。” 太子道,“儿子谁也不要,儿子要迎娶锦书为太子妃,恳请皇父成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05章 蓝桥路近 天渐次黑下来,殿内掌起了灯。 皇帝惦记着廊庑下跪着的人,哪里还有心思进膳,寥寥用了几口就撂下了。长满寿伺候着漱口盥手,另有小太监服侍巾栉,皇帝擦了手接过枫露茶慢慢的品,垂着眼,心不在焉的样子。 侍膳处的太监正往外撤碗菜,马六儿高高托着银盘,里面齐整码着十几块赍牌,进偏殿就跪下了,膝行至皇帝面前,照旧一声“恭请万岁爷御览”。 皇帝连瞧都没瞧就说了个“去”,马六儿应个嗻,恭恭敬敬哈着腰退到殿外,对门口等着的李玉贵和赵积安摇了摇头。 “您老真是一猜一个准,可不又是叫去吗!”赵积安倚着廊柱道。 李玉贵掸了掸鞋头上积着的灰,笑道,“这三个月敬事房轻省,你们也受用,我瞧着您长膘了。” 赵积安嗤道,“您快别拿咱们这些个苦人儿逗闷子了,什么轻省!每天该办的差使一样也不能少,万岁爷宣不宣人进幸,咱们都得备着,万一哪天龙颜大悦要翻牌子了,咱们一时乱了手脚,那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李玉贵咳了声,“咱们都一样,提溜着脑袋当差,不留神把事办砸了,擎等着挨捶、上菜市口吧!”他吧唧了一下嘴,眼睛往西梢间瞟,“我估摸着这阵子我这儿消停不了,那位姑奶奶上乾清宫来了,还不知道派到哪个值上呢!” 赵积安掩着嘴笑,“要派什么?左不过万岁爷批折子、吃饭、睡觉,她都陪在边上罢了。罚跪还让披个毡子,多稀罕呐!” 李玉贵悄声道,“衣裳都撕破了,不披不成。那点子肉皮儿可有行市,万岁爷心肝样的抬举着。披着好,披着大家省心,免得回头万岁爷想起来了,要挖咱们的眼珠子。” “可不!”赵积安点头,视线也顺着往出廊下瞥,“这回怎么样?成事了吗?” 李玉贵叹道,“成事儿了能在那儿跪着吗?这会子该在‘体顺堂’里才对!咱说句该掌嘴的话,万岁爷从前那样的杀伐决断,现如今遇着了这位,积糊得没了边儿,后头还不知怎么个闹腾法呢!” 赵积安压着声说,“这二位八成是几辈子的冤家,眼下聚了头,非得闹出点大动静来不可。万岁爷那儿别说翻牌子了,初一十五留宿坤宁宫的惯例也废除了,皇后娘娘和各宫主子是一样儿有苦说不出。昨儿通主子还打发人给我送银馃子来,说出了月子,让给排个好地界儿。我哪里敢收啊,万岁爷这里不动手,我就是给她排到天上去也不顶用不是?单看造化罢了。” 李玉贵撇着嘴道,“不是我说,这通主子霸揽得也忒宽,才生了十五皇子,身子还没长好呢,又想着侍寝的事儿,那些个没生养的可怎么办呢!我劝您一句,银子好拿,回头不好受用,还是别收的好。” “正是这话。”赵积安笑道,“我也说她不足了点儿,还让和您扫听万岁爷给太子千岁指婚的事儿呢!” 李玉贵打了个寒噤,心道这小子九成九是得了好处了,平时拿赍牌的顺序换妃嫔们的赏赐就不提了,眼下打听起这个来,未免有些过了。 “快别问这事儿,问了我也是一概不知。主子爷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咱们哥们儿要好也有限。说句不怕您恼的,什么钱能笑纳,什么钱碰不得,您见天儿的和内务府打交道,比我明白事儿。有银子是好,可也得有命消受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积安唯唯诺诺点头,“那是那是。”原想打听太子今儿顶撞万岁爷的事儿,据说差一点儿就废黜了,叫李玉贵这一通呲,有话也说不出了,只得讪讪的立在那里。 这时候茶水上伺候的秀珠跑出来招呼,“谙达快着点儿,万岁爷传您呢!” 李玉贵打了鸡血似的直蹦起来,忙撂下赵积安呵着腰进“寿寓春晖”去。一眼看见皇帝在地心里转圈子,满脸的烦躁不耐,他就觉得有点肝儿颤。上去打了千儿道,“主子,您有什么旨意,奴才立时承办。”说完了又想扇自己大嘴巴子,这不是多此一问吗!还能是什么?横竖是为外头跪着的人心烦。他马上又狗摇尾巴似的谄媚道,“好主子,您且消消气儿。奴才先头一直在殿门外看着锦姑娘的,她瞧着倒还好,可说话儿就天黑了,还没过清明去,晚上露水下得重,我怕她跪得久了腿上接着地气儿。奴才斗胆给锦姑娘求个情,万岁爷别同她一般见识,还是饶了她这一朝吧。” 皇帝走到明窗前朝外看,她虽跪着,却是挺直了脊梁骨,很有些不屈不挠的劲头。他长长叹了口气,人是在眼前了,可又能怎么样?隔山隔海的心,甭管你多了不起,...-->>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06章 山重无数 入了春,雨水多起来,雷声震动着,新糊的窗户纸沙沙的响动。 锦书侧身躺着,后半夜变了天,一阵疾雨打在棂子上,簌簌的恍在耳畔。她吹亮了火折子照案头的玉漏,才到丑正,离皇帝起身还有一两个时辰,她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神志昏溃,脑子里跑马灯似的转,一会儿太子,一会儿皇帝,一会儿又是看不清面目的永昼。 永昼离宫时只有六岁,他和太子同岁,现在也该有十五了。不知道他逃往哪里了,也不知是否还活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的卫军倾巢出动搜寻了九年一无所获,难道是不在了吗?否则怎么不来寻她?她日盼夜盼,巴巴儿等着他来救她,他为什么不来? 锦书茫然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翻个身,眼泪在枕头上晕洇。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冷,慢慢蜷缩起来。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到了御前,往后的路怎么走呢?再放任下去是个什么结局?她舍不下太子,他一片深情怎么忍心辜负。还有皇帝……或者整件事里最苦闷的就是他了,多无奈,怎么会和她纠葛上了!这一切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有因才有果。没有他十年前的谋朝篡位,怎么有现在如临深渊的煎熬! 她幽幽长叹,一定要出去!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不能把一生交待在这深宫之中。日日面对他,她还有多少坚持能消耗…… 她伏在枕上哽咽,皇帝在她心里埋得那样深,要想拔除除非她死。如果是平头百姓多好,只要他来求亲,她就嫁给他。可惜了,没有这样的命,他们注定要缠斗,要互相折磨。她只有逃,能逃出去就有一线生机。 上回太子说寒食踏青,她要是还在慈宁宫,他使些手段兴许就把她带出去了。眼下恐怕不能够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他都瞧着,别说出宫,就是踏出养心殿都够呛。 她披着衣裳坐起来掌灯,横竖睡不着了,索性把前头撂下的针线重做一做。被子拢到一边,把炕桌挪过来倚着,太皇太后的春袜子还差一点就绣完了,绣完了好送过去。老佛爷慈悲,在她跟前当差一点都没有为难她,眼下换了地方当值,也不能落个人走茶凉的名声。 崔总管那里也该有个交待,虽说才开始多少存着相互利用的心,可后来她能感觉到,他老人家是一心为她的,没有他,她可能已经让皇后给整治死了。这份情当领,只恐今生没机会报答他,只好留到下辈子了。 蟲斯门是个穿堂门,在“华滋堂”的正后方,离皇帝的寝宫不远,却要过如意、嘉祉两道门。她在灯下坐着,恍惚有些不自在,总疑心有人在窗户那边看她。她心头攥紧了,这三更半夜,除了门上的太监再没别人了吧!太监是两个时辰一轮换的,子时换值到现在,正是犯困的时候,谁有这闲功夫看她呢! 她壮了壮胆推开窗户瞧,透过檐下低垂的雨搭,影影绰绰看见值夜的宫灯下有个明黄的身影,背着手,长身玉立,脸上淡淡的,正失神朝她这里张望。 她憟地一惊,怔在哪里不知怎么才好。 雨下得愈发密,偶尔有璀璨的闪划破天际。站门的太监躬着身,低垂着头,贴着门的两掖侍立。因着穿堂门上没有出檐,他们只有在雨里站着,头上的缨子淋得七零八落,冻得直打摆子。 既然看见了就要迎圣驾,锦书慌忙拢好头发放下窗户,慌慌张张穿上袍子下地出门,正要跪迎,一抬眼,门上竟已空空如也。 恍如一梦似的,他走了。她痴痴站在门口,心里空落落的没了依附。想是怕她到雨里相迎吧,铁血帝王的缜密柔软她见识过了,灵魂的最深处凛冽刺痛起来。她合上门扉苦笑—— 宇文澜舟,你简直就是一颗毒瘤!慕容家一个不剩的祸害完了,轧刀杀头不算,现在又拿钝刀子割她的心肝。他成功了!成功的兵不血刃!成功的令她痛不欲生! 她冷静下来思忖,要出宫不是没有办法,像上回逛琉璃厂一样,只要皇帝愿意带她出去,总能找到时机逃脱。要想尽法子撺掇他,这之前先得捋顺了他,要叫他疏于防范。这应该不难吧!不必太过逢迎,温言软语,或者一个笑脸就足够了。 神武门上晨钟响了,天渐明。皇帝按惯例寅时三刻要起床的,锦书梳洗妥贴,宫里有规矩,上值不走回头路,于是绕了个大圈子到养心门上等候宫门落钥。 “给姑姑请安。”先到的御前宫女齐齐蹲身给她见礼。 她大吃一惊,这些上等宫人平时都是拿鼻子眼儿看人的,现在连同掌事的琴歌也冲她纳福,她登时不安,回了礼说,“我是才来的,姑姑们折煞奴才了。” 众人侧身避开了,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07章 沧海尘飞 锦书跪在条炕前磕头,“老祖宗,奴才给您请安了。” 太皇太后掀起了眼皮子,上下把她一通打量。照旧是老绿的春袍,梳着一把乌溜溜的大辫子,辫梢儿上是自己上回赏她的彩金绦子。没穿团花马褂,也没梳把子头、戴扁方,看来并未晋位份。 太皇太后心里有些乱,说不上究竟是欢喜还是不欢喜。若说不欢喜,皇帝和她分明没有什么大进展,自己不必担心她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对皇帝不利;可若说欢喜,皇帝现在八成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得她了,那有没有晋位份又有什么区别,也许私下里已经有了事实,不过碍着她的身份或出于皇帝的私情,暂时没有册封罢了。 “好孩子,难为你了。”太皇太后和颜悦色的招了招手,“来,到我这儿来。” 锦书挨过去在脚踏上半跪着,倚在太皇太后炕前。太皇太后的手就像皇阿奶的手一样,万事不用动,连剪子都用不着拿,双手保养得光滑柔软。戴了护甲的两指高高翘起来,在她鬓边轻轻的抚,温声道,“我才刚还和你塔嬷嬷念叨你呢,不知道你在皇帝身边好不好。你如今在哪个值上?” 锦书躬了躬身,“奴才谢老祖宗垂爱!回老祖宗的话,李总管给奴才派了差使,奴才眼下在御前尚衣呢。” 太皇太后讶异的哦了一声,复又堆个笑脸子道,“锦书,我问你一句话,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成不成?” 锦书忙站起身恭谨道,“老祖宗只管问,奴才定当知无不言。” “你和皇帝两个怎么样了?昨儿夜里皇帝可临幸你了?”太皇太后直剌剌地说,“我也没有旁的意思,不过好叫我心里有数。皇帝如今不比从前,把个养心殿围得铁桶一样,咱们外头的人要想知道里头的境况,那压根儿就是办不到。他提防着我这个老婆子,我却拿他当心尖上的肉,你也别害臊,我们都是过来人,没什么可忌讳的。你说实话我疼你,你要是哄我,那我可就不高兴了。” 锦书听了那些话忙不迭跪下磕头,“奴才不敢欺瞒老祖宗,奴才身份低微,没有福气伺候万岁爷。奴才句句实话,请老祖宗明鉴。” 太皇太后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脸,心道这大抵该是真话。她眼下到了御前,皇帝不让宫女子近身的规矩也破了,听说还让住螽斯门,倘或是临幸了也用不着躲躲藏藏,如今谁还能将她怎么样呢!昨儿太子上养心殿闹去了,结果如何?事儿没办成,还斥令面壁思过。 皇帝就跟魇着了似的,和当年的高皇帝简直是一模一样。论理儿拿出太皇太后的范儿来,先把这祸根拔了也易如反掌,可谁敢冒这个险?这会子说什么都晚了!晚了…… 太皇太后在她脸颊上轻抚,若有所思,半晌方道,“听典仪局的来回话,说皇帝今儿上朝出了洋相了,磕破了头,是摔的?” 锦书心头狂跳起来,要坏醋!叫太皇太后知道那个口子是她拿砚台砸的,她还能活着出慈宁宫吗? 她嗫嚅着正不知怎么回答,太皇太后又自顾自道,“你既然到了他身边就多替我留心吧!我这个孙儿,也是捧凤凰那样养大的,文韬武略自不在话下,只是有时候不拘小节了点儿,想是当初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胡打海摔惯了的。”她看着锦书,勾起一边嘴角慢慢说道,“那起子奴才还混嚼舌头,竟说万岁爷是叫你给伤着的,我一听就来了火气。你在我身边几个月,脾气好,最善性不过的,我瞧在眼里,心里都知道。那些个闲碎催,浑身尽是搅屎棍子的能耐,看见别人安乐了,他们就眼红。你是个稳当人儿,绝不能干那种犯上作乱的事,定是他们讹传的。伤了圣躬,那可是灭顶的大罪,谁不明白这个理儿,你自小在宫中,比谁都懂规矩,对不对?” 老太太这招敲山震虎用得也很无奈,皇帝身手了得,怀来之战时一个人撂倒了大邺的四员猛将,说他自己走路撞破了头,说出去谁能信呐!可怎么办呢,眼前这位再放肆,皇帝不下口谕轻易动不得。太皇太后一把年纪了,威严不在话下,对这么个小丫头却束手无策。不能太上脸子,得拿捏好火候,适当的提点一下也就是了,全看着皇帝了,谁叫他挨了打都闷声不吭呢。 锦书背上汗津津的,自然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既给了台阶就顺着下吧,这会儿可不是说大实话的时候,她要是不识时务,立时的就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太皇太后携起她的手,温言道,“好孩...-->>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08章 禾黍高低 崔亲亲热热应了声,“小锦儿,这会儿怎么得闲来了?” “万岁爷视朝去了,我手上没差使,又逢给老祖宗绣的春袜子昨儿夜里赶了一工绣得了,就给送过来。”锦书跟着他进了太监值房里,在高座上坐下来,八仙桌对面的桌角上搁着半盏茶,边上放了两颗胡桃,因着在手里揉的时候长了,表面上了蜡似的油光锃亮。 老北京祈份上的人没事儿爱揉胡桃,一则解闷子消闲,顺带练练五指的灵活性,怕上了年纪手脚不听使唤;二则多少也有些显摆的意思,在四九城里晃荡,您要是不遛鸟、手上揉俩胡桃,缺了那份骄奢之气,您都不敢往有家底儿的大爷中间站。 这股子从容闲适的劲头是身份的象征,在宫里揉胡桃更是体面到了极致。做奴才的,能泡上一壶茶,悠哉哉盘玩那东西的,绝对是太监里的大拿,除了掌印太监就是总管太监了。 锦书起身往杯子里续了茶水,冲崔总管道,“我往后不能在您跟前了,您多保重。要是有什么事儿就打发人来找我,我卸了差就过慈宁宫来瞧您。” 崔摇了摇头,“我不值什么,你只管当好差,别惦记我这里。我虽是个废人,却也知道老百姓的人道伦常,做爹妈的哪个不盼着儿女好的?既然你给我脸,叫我声干爸爸,我就得有个做长辈的样不是?你安心在御前当差吧,李玉贵那儿我托付过了,没有为难你一说。”崔端茶喝了一口,笑了笑又道,“兴许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有主子护着你,你不能有什么不顺遂的。可老话说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如今树大招风,保不齐有人下绊子使坏。万岁爷就是个千手千眼的菩萨,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何况政务又忙,难免疏漏,下边有人照应着你,我也放心。” 锦书低低应了声,“您为着我,我都知道。我怕报不了您的恩,叫您白替我操心。” 崔脸上尽是慈爱的神色,他摇头说,“咱们爷俩不谈这个,我认了你做干闺女本就是高攀,哪里能图你报答我。” 锦书原想和他商量出宫的事儿,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到底现在还没个准信儿,何况人心隔肚皮,万一有个闪失,自己真要一辈子困在深宫之中了。 崔贵祥看着锦书犹豫了片刻,他想开解开解她,眼下到了这一步,也别存别的什么念想了,身子给了谁就和谁踏实过日子吧,万岁爷为她连太皇太后都得罪了,这样的隆恩足以叫她受用的了。于是他道,“这话原不该我问,万岁爷那里是什么打算?没有给内务府传口谕吗?” 锦书臊红了脸,宫里没人不知道皇帝把她从慈宁宫扛到养心殿的事儿,似乎她侍寝是顺理成章的,连李总管也给绕进去了。 “什么事儿也没有,”她淡淡的说,“您误会了,万岁爷守礼自律,并没有对我怎么样。” 崔贵祥颇感意外,喃喃道,“竟有这样的事?那也好,没有牵扯,大家干净。” 锦书看了看座钟站起身道,“万岁爷眼看着要退朝了,干爸爸,您宽坐,我这就回去了。” 崔贵祥送到门外,千叮咛万嘱咐,叫好歹要仔细伺候。锦书应了,蹲个福又去和春荣话别,这才出慈宁门,撑着伞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罢了朝不回养心殿,要上南书房批阅奏对,一时拿不定主意的要传南书房行走商议,批完了折子进日讲、察问诸皇帝课业,还要应付递牌子求见的京官们,大大小小的政务极繁琐,有时甚至要过问朝廷命官们的家务事。 锦书替他换了石青色的常服,他坐在宝座上看折子。天不好,屋里暗暗的,总管怕他伤了眼睛,忙命人掌了琉璃灯罩的鎏金烛台来。他歪在灰鼠椅搭上,司礼监太监进来打千儿,“启奏皇上,督察院佥都御史寿国方奉旨觐见,另有户部侍郎耿宪忠递牌子求见圣上,奴才请万岁爷的示下。” 皇帝撂了手里的奏章,笑道,“这郎舅俩来得倒齐全。去,宣进来。” 司礼太监退出去,稍后两个红顶子垂手进来打袖磕头,一个说“微臣恭聆圣训”,一个说“微臣恭请圣安”,拉着脸,谁也不瞧谁一眼。各说各的话,各行各的礼,哪里像郎舅,更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锦书有点摸不着头脑,竖起了耳朵,凝神静气侍立在御座旁。在她想象中,内外大臣应当是温文有礼,一堂和气的,怎么能在皇帝面前斗气耍横呢? 皇帝随意说了句“起喀”,看着这两个斗鸡一样的朝廷大员,只觉头痛不已。事情的起因就是耿宪忠的一道折子,他弹劾姐夫寿国方宠妾灭妻,听小妾的挑唆,一巴掌把正房太太扇回了娘家。一过三个月,从此不闻不问,既不见休书,也不接回府去,姐姐终日在家里啼哭,两只眼睛都快哭瞎了。耿宪忠坐不住了,他在奏表上义正严词的申斥道:“如此昏懋心冷,全然不顾结发之情,岂非禽兽之行哉!”...-->>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09章 海棠正好 锦书抿嘴儿一笑,“听说您今儿上朝出洋相了?大人们让万岁爷保重圣躬,您是怎么说的来着?” 皇帝看着那张笑脸,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叫他困扰的了。南方的水灾,北方的霜冻,甚至连鞑靼人的骚扰都不是大问题,他都能轻易的解决好,只要她愿意待他像待太子那样,他便已经无欲无求了。 “也没什么,朕说昨儿起夜磕着的。”他旋身在楠木椅里坐下,“朕吃你的亏也不是头一次,时候久了也就习惯了,只要你在朕身边,就是朕的福泽了。” 锦书慌忙别过脸去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说这话令她大大的不安,仿佛她的心思被他窥破了。鼻子有些发酸,眼角有些湿润,她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凉薄的人,有着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她也自私,也会工于心计,她没有一刻不在惦记着算计他。一边算计一边心疼着,可是怎么办?她不奢望报仇雪恨,只想逃出宫去过普通人的日子罢了,这样的愿望不算过分吧! 她转过身去悄悄擦了眼泪,低声道,“昨儿您可淋着雨?” 皇帝意外的抬头,“嗯?什么?” “我知道您昨儿夜里瞧我去了,我隔着雨搭也能看见您。”锦书齉着鼻子说,“您这样,叫奴才怎么能心安呢?这么大的雨,万一受了凉怎么好!” 皇帝支支吾吾道,“朕昨儿睡不着,前后各处的散散,走着走着就走到螽斯门上了,在那里站了会子,后来觉着寒浸浸的,就回去了。”他眉梢儿一扬,“要不是你推窗户瞧,朕还不能见你蓬头垢脸的样子呢!” 锦书低下头去,“奴才御前失仪。” “什么失仪不失仪的,朕今儿还失了仪呢,又怎么!”他边说边盯着窗台下的两盆金桔出神。宫里的金桔不让摘,就图它摆着好看喜兴儿。深秋的枝头硕果累累,眼下开春了,寒食将近,那些果子都蔫了,干瘪的耷拉着,没了热闹时候的光景,倒生出盛极则衰的凄凉来。皇帝隔着窗吩咐站在廊下的太监,“去弄两个大些的盆换上,根须仔细别伤着,壅些新土在面儿上。把果子都摘了吧,留着横竖无用,别为那些死规矩耽误了它发新枝儿。” 太监“嗻”的一声领命,麻利儿办去了。锦书在一旁看着,他似乎有满腹的心事无处诉,她也记挂着太子被斥令思过的事,又不敢和他提起,只好拐弯抹角的说,“主子,今儿上书房不去了?奴才看时候也不早了,您不是每天都要检点诸皇子课业的吗!” 皇帝当然知道太子不在,他不在,其他皇子有内谙达教导,他也没那兴致一一过问了。遂摇了摇头,“不去了,朕今儿哪里都不想去,就在这儿松泛一天吧。”又看了看她,“朕不去想那些不痛快的,你别提,别给朕添堵,成不成?” 她扭过身去,“我多早晚给您添堵了!” 皇帝只笑了笑,好言安抚了几句,瞥见墙上挂的马头琴,突然心血来潮道,“锦书,朕素闻慕容氏通音律,朕拉琴,你唱一曲好不好?” 她大方地应了,想了想道,“这琴妙,拉上一段《四块玉》最合适。”说着取下琴,蹲了个安道,“奴才自拉自唱,万岁爷替奴才把把关,倘或有错处好歹包涵,奴才献丑了。” 皇帝倚向圈椅一边,瞧着她婷婷落座,把琴身往腿上一搁,试了试音,便低回婉转的拉起来。因着马头琴琴声粗犷,她一个好端端的大姑娘乍起了嗓子,学着爷们儿样唱道,“雁北飞,人北望,抛闪明妃也汉君王。小单于把盏呀剌剌唱。青草畔有收酪牛,黑河边有扇尾羊,他只是思故乡。” 皇帝抿着嘴笑,暗想这样的女孩儿原该金颗玉粒的养着,她要是没落到这一步,一定是个纤尘不染的玉人儿。 “奴才唱完了,您说我唱得好不好?”她笑着把琴递过来。 皇帝嗯了声,“亦庄亦谐,有点儿意思,像朕年下出宫,在天桥上遇见的把式,会倒嗓子,反串,你要是遇见他,该拜他做师傅。” 锦书心里一动,只作不经意的的说,“下回您再碰上他,把他请到神武门上去吧,就说宫里有个丫头仰慕他已久,诚心要拜会他。我又出不去,只好劳驾他走一遭了。” 皇帝看着她,若有所思,半晌驾起马头琴雄浑激昂的拉上一段,沉寂片刻扬起了唇,慢声慢气道,“朕唱首《水仙子》与君共勉?” 他那种淡如水的性子,唱起歌来不知是怎样的,锦书抚掌道,“那敢情好,奴才有耳福了。” 庄王爷爱票戏,好几次带着皇帝到茶馆戏园子里花钱买脸,外头的行市皇帝是知道的,京韵大鼓,梅花大鼓,原本他都会来上一段。可到底是做皇帝的人,平时没事儿嘴里也不能哼哼,今儿就显回眼吧,她唱元曲,自己也得应个景儿。...-->>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10章 都门帐饮 皇后没有想到皇帝会和她说这样的话,结发十六年了,他何尝对她有半个不字?还记得他初登大宝时说的话,他说“咱们打小儿在一处,少年夫妻一同患难过来的,朕的就是你的。”如今为了个妖女,连夫妻的情分都不顾了?她咬牙看着锦书,她给她请安,她连理都不屑理。这个梁子结大了,单凭她慕容锦书一个人就能搞得后/宫大乱,她能耐真是见长啊! 皇帝不见皇后答应也不强求,坐到御桌后头蘸笔批阅折子,垂着眼问,“你这会子过来有什么事儿?” 皇后强自压下心火,吊着嘴角道,“奴才来瞧瞧您,好几日都没见了,我这儿记挂着。” 皇帝含糊的唔了声,他对这个嫡妻还是有情义的,虽说她前头整出来的那些破事叫他糟心了一阵子,也叫他多少对她有了芥蒂,可她终归和别的妃嫔不同,是他八抬大轿亲自迎回来的,也不好立时的甩开脸子去,于是道,“朕一切都好,外头下着雨,你就这么过来了,万一路上受了寒,怕又要犯咳嗽。” 皇后道,“不碍的,上回用了孙太医的药,倒像是好多了,连着大半个月都没再咳过,夜里也睡得安稳了。” 皇帝说,“那就好,叫孙鑫接茬儿治,要是能去了病根儿,朕升他的官,重重的赏他。” “有主子这句话,我料着他必会尽心的,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有多长的寿命,全看造化了。”皇后笑着说,瞥了瞥锦书,眼里揣着一把刀似的,恨不能把她剜个洞出来。她不是爱太子吗?那她怎么不向皇帝求情!他们八成是太舒心了,把太子撂在景仁宫里,黑不提白不提的算怎么个事儿?叫起不让去,军机处不让走动,连上书房里的书都不让念了,还有什么?是不是真要废了太子位才叫他们称心如意? 皇后心里恨归恨,却不能做在面儿上,她优雅的抻平了袍子上的褶皱,对锦书道,“锦姑娘在养心殿里当差习不习惯?住得好不好?有什么短的要的,就打发人来同我说,千万别客气才好。” 这是一国之母的气度,要有能容人的雅量,就算恨得肝儿疼,也要尽力的克制住。皇帝面前再不可露白了,让他生了戒心,往后要办那狐媚子就更放不开手脚了。 锦书又惭愧又心惊,先前被她利箭样的眼神射了个千疮百孔,正惶惶不得所安时,她又像对待亲人似的热情洋溢,更叫她悸栗栗冷汗横流。 “谢皇后主子垂询。”她蹲个安说,“李总管都给奴才分派好了,奴才什么缺的也没有,不敢叫主子费心。” 皇后笑得愈发和煦,“这话岔了,你在万岁爷跟前当差,又是万岁爷最亲近的人,我替你张罗也是应该的。” 锦书听了这句“最亲近的人”,心里不免直打鼓。偷觑皇帝一眼,他正望她,眼神温和。她逐渐平静下来,皇后再厉害,终究是太子的生母,她瞧着太子也不能和她缠斗。 皇后转脸对皇帝道,“万岁爷,奴才在坤宁宫设了宴,请主子赏脸吧!都是您在南苑时最爱吃的,您很久没上我那儿坐坐去了。” 皇帝原不想去的,猛一算日子才记起来,今儿是皇后的千秋,满二十九的好日子,自己近来冷淡了她,连十五皇子都没去瞧过。 皇帝微点了头,“既这么,你先回去,朕批完了折子就来。” 皇后施施然站起来,欠了欠身道,“那奴才就在坤宁宫恭迎圣驾了。”冲锦书甩了一下帕子,笑道,“走了。” 锦书忙蹲福,“恭送娘娘。” 皇帝不再言声儿,静下来处理公务,眉头皱得紧紧的,朱砂笔在打开的摺子上走笔生花。他脾气果然不好,批到恨处就拍桌子骂混账。锦书隔一会儿上前研墨,间或看他一眼,料想也没旁的事了,便悄声打了帘子退出去,招呼顺子进去伺候着。 春雨如丝,绣花针那样的细。站在廊庑下,一阵风吹过来,绵绵叠叠扑在脸上,倒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舒爽。 李总管歪着头翻造办处送来的帘子花样儿,寒食将近,天也暖和起来,出廊、游廊上的雨搭要换,殿内的遮帘也要换样式。上年江南的丝竹产得好,又添了好些新样子,真叫人挑花了眼。 正拿不定主意,看见锦书从书房里出来,忙紧走几步上来,笑着说,“锦姑娘,快来瞧瞧这些贡样,我觉着这也好那也好,到底眼钝了,也不知道哪个能称万岁爷的心意,又不好进去问,您快帮着挑挑。” 锦书虚应道,“我不懂这些个,不过外行人看热闹罢了。”一面翻,一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11章 天遥地远 皇后有肚才,她不是个随意把大刀抡在头顶上的人,她心里琢磨的东西不急着表露出来,只随意的和皇帝品酒,说说户族里的新鲜事儿。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听来的,什么礼亲王府上养的大狗咬破了荣公爷的裤子,还有敏郡王和人比胆子在坟地里过夜之类的,横竖都是宇文家那帮傻老爷们儿的丑事。 皇帝日日坐在乾清宫里,朝堂之下和亲戚们少有往来,也愿意听那些闲篇儿。可说到兰公爷花六百两银子买了个十一岁的丫头做妾的事儿,皇帝一下子拉长了脸,咬着牙说,“十一岁?他也不怕造孽!兰祚是太皇太后娘家侄儿,算着今年也有四十五六了,他比人家姑娘大好几轮,怎么下得去那手!” “可不,我也这么说呢!那闺女也就舒妃屋里三丫头这么大,十一岁,都没长开的年纪。”皇后边说边给他布菜,又道,“万岁爷整顿旗务原本是桩好事儿,谁知道竟给他们长了脸子,越性儿在围城外头胡来,是该打发人好好管管了。前儿章贵妃还和我说,东齐近来愈发懂事了,诸子百家说得头头是道,上回洛阳行宫的差也办得不赖,我瞧着万岁爷再给多历练历练,将来准保能有出息。” 皇后是个水晶心肝,后/宫不得干政是历来的规矩,可既然是宗亲里头的家务事,也算不得政务。二皇子不是要冒头吗?好啊,叫他冒!给他安排这么个差使,把一干宗亲得罪了,没人给他撑腰,看他往后怎么和太子争! 要瞧透皇后的用意,对皇帝来说就跟玩儿似的,只可惜了,十几年的夫妻要防备着,各自打上算盘计较,说起来的确叫人齿冷。倒不是他当真要偏袒东齐,是皇后使的小心机令他失望。他不哼不哈的说,“东齐年少,宗族里的事务繁杂,他一个孩子家能办成什么?谁又能服他?这件事再议吧,回头选个老辣的出来主持大局,让东齐从旁协助就是了。” 皇后的笑容一时僵在脸上,不能再赘述,只得闭紧了嘴巴。 这时候暖阁里有婴儿的哭声传来,皇后扬声问,“是十五爷醒了?” 门上的宫女应个是,皇后说,“叫奶妈子把小爷抱来,今儿也见见皇父。皇父忙,咱们东阳请收生姥姥洗三都没顾得上来。”对皇帝笑道,“您快瞧瞧吧,长得好着呢!白白胖胖的,太皇太后还说和您小时候一模一样。” 皇帝前阵子为自己的愁苦耗了太多心神,才发觉把自己的小儿子忘到脖子后头去了。 奶娘把孩子抱来,蹲了福道,“东阳给皇父请安。”又蹲了蹲方轮着自己见礼,“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皇十五子拿福寿无边大红襁褓包着,称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天灵盖上留了寿桃儿大的一簇胎发,眼睛乌黑明亮,瞳仁一圈有金灿灿的环,是宇文家特有的标志。 皇后说,“皇父抱抱东阳吧,叫东阳也受受皇父的庇佑。” 皇帝听了把孩子抱在怀里,东阳睁着大眼睛看他,小嘴里吐着泡泡,哔啵有声。 皇帝一边拿棉纱布给孩子掖嘴,一边对皇后道,“难为你了,身子不好还要照看东阳。” 皇后忙道,“这是奴才该当的,我知道您体恤我这十几年没有生养,想给我找点儿乐子。我眼下还好,单看今年入冬怎么样了,倘或又厉害起来,怕是命不久矣。孩子娇弱,待在我身边没的过着了病气儿,到时候我再打发人送他过惠妃那里吧。” 皇帝没有接话茬子,只道,“你吉人自有天相,什么命不久矣,不过常犯咳嗽,未必就是要命的病症。心里敞开些,别想那些九幽十八狱的事儿,一切也就好了。” 皇后恹恹的应了,转脸看窗外,远处天还灰蒙蒙的,不知道太子在景仁宫里怎么样了。门口有护军把守着,就跟个牢笼似的,连她都进不去,只有隔着墙头喊两句话。 皇帝好狠的心,想一出是一出,说关真就给关起来了,为了女人连亲儿子都不待见了,单把太子关着,整一昼夜了,再这么下去非把他憋出病来不可。 皇帝抱着孩子逗弄了会儿也乏了,就交给了奶妈子,自己惦记着锦书说的“早些回来”,也就坐不住了。皇后殿里的人伺候着漱口盥手,他突然说,“朕记得高嬷嬷是你的乳母,是不是?” 皇后一怔,犹豫着说,“正是,万岁爷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皇帝把擦手的巾栉扔进盆里,明显有些不悦的味道,自己正了正腰上的葫芦活计,半带警示的说,“她有了家宅,就好好在府上做老封君吧,宫里的事别劳她惦记着。朕人虽不在,好些东西就算不过问,也是一清二楚的。她要活得长久就仔细着点,前头朕是瞧着你的面子,朕这里把她记下了,倘或再出幺蛾子,朕就要‘清后侧’了。” 皇后心头一紧,暗道他是知道上回鸽子刘的事了,这会儿他得偿所愿,锦书到了他身边,他像得着了活龙,自然要竭尽全力的保锦书平安了。她越加寒心,...-->>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12章 升平守分 咸和左门两腋的护军像钉子一样的伫立着,护军统领达春看见皇后的肩舆驾临了,飞快奔过来毕恭毕敬甩袖打了个千儿,“奴才恭请皇后主子金安。” 皇后看着门禁道,“万岁爷有口谕,着你撤了亲兵,太子爷的思过解了,叫往上书房见总师傅去。” 达春有些犹豫,他是皇帝从南苑商旗中挑选出来的,由一个小小的兵卒提拔成了大内的护军统领,对皇帝是绝对无二的忠诚。皇后是太子生母,会询个私情也未可知。于是呵腰道,“不知主子可有万岁爷的手谕?” 皇后冷冷看着他,哼道,“达统领好大的官威呀!如今连我的话都不中用了?难道我还能假传圣旨不成?”突然面上一凛,横眉喝道,“混账东西,瞎了你的狗眼!还不滚,仔细本宫请了上谕削你的职,叫你上泰陵修坟圈子去!” 达春一听事儿要闹大了,皇后到底是一国之母,再怎么护犊也不敢公然篡改皇帝口谕。当即把腰佝偻得更低了,打了满满一千儿,甲胄上的铜镶钉哗啦乱响,“奴才是混账王八,叫油脂蒙了窍,请皇后主子消消火儿,奴才这就消禁。”言罢打个手势,立时把咸和左门上的护军撤了个干干净净。 皇后命人把门推开,带着贴身的李嬷嬷直奔东宫正殿而去。穿过明间进暖阁,一眼看见太子盘腿坐在炕上,脸色蜡黄,正定定瞅着窗外发怔。皇后鼻子一酸,霎时心疼肝断起来,揉弦儿似的叫了声“湛儿”,眼泪簌簌的落在胸口的五谷丰登彩帨上。 太子转过脸看皇后,两个眼睛红红的,见着母亲叫了声“母后”,又喃喃道,“儿子以往不明白圈禁有多可怕,眼下算领教了。难怪那时候的廉亲王一禁足,没隔多久就薨了,原来圈禁真能叫人发疯的。” 儿子是娘的心头肉,看见太子成了那副模样,说得又是那么凄惨,皇后早就疼得说不出话来了,上前几步把儿子搂在怀里,心啊肝啊的痛哭起来。 太子埋在母亲的臂弯里,脑子里迷迷糊糊全是锦书的影子,他撼着皇后道,“母后,你上养心殿去过吗?瞧见锦书了吗?她不在受罚了吧?眼下怎么样?好不好?” 皇后一窒,捧着他的脸道,“你昨儿一宿没睡是不是?你皇父只令你自省,又没说圈禁你,你想那些个干什么,给自己添堵么?” 太子却不依不饶,拉着她的袖子道,“您不说,儿子自己上御前找她去!” 皇后急了,拦住他道,“你站住!这会子去闹,你不要命了吗?她好得不能再好了,哪里用得着你操心!你只要管好自己就尽够了,你这个样儿,是要叫我活活疼死么!” 太子心里油煎似的,听说她不好熬可,听说她好又不舒坦,真真不知怎么才称心。他抬眼瞧母亲,喃喃道,“我要娶她,母后,您替儿子想想法子吧。” 皇后巴巴儿看着儿子的惨样儿,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们那头热火朝天,他还在这儿痴人说梦!她驳斥道,“你快给我醒醒神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个?你皇父如今倚重东齐去了,你呢?为个狐媚子魂不守舍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儿子!” 太子不悦道,“您骂她做什么?她如今身不由己,又不是她愿意到御前的。至于皇父倚重东齐,儿子并不在乎,儿子原本就上奏辞太子位的,只要他把锦书还给我……” “我瞧你是中了邪魔了!为了她连储君都不做了,你可真有出息!爱美人不爱江山是不是?甭念着她了,原先我还不想说,眼下不说也不成了。”皇后把门上侍立的太监宫女都打发了出去,往杌子上一坐,一字一句道,“你不是问她的境况吗?我今儿上养心殿去了,你猜猜我瞧见了什么?你的宝贝疙瘩躺在你皇父怀里呢,真真是不堪入目!亏得我去得快,倘或慢了半步,不知还要遇见什么污秽的事儿。你皇父虽未晋她位份,可我料着昨儿夜里八成是进幸了的。生米煮成了熟饭,你怎么说?难道还演一出夺妃来吗?” 太子怔在那里,像被抽走了魂魄,眼也直了,脸也白了,腿颤身摇随时都会栽倒下来的样子。皇后大骇,懊恼自己说得太直了,这傻子一时接受不了,痰迷了心可不得了。她慌忙去扶他,搂住了给他顺气儿,颤着哭声的说,“湛儿,东篱……你别吓唬母后!这是怎么了,快倒口气儿啊儿子!” 太子耳也聋了,眼也盲了,他泥塑木雕般的呆坐着,半晌赤红着眼,咬着槽牙道,“是皇父逼她的,一定是皇父拿皇权逼她的……”他恨得发抖,恨皇帝,更恨自己,明知道她留在养心殿没什么好事,他昨天为什么没拼死带她走?叫她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落进了虎口里,皇父一个爷们儿用了强,凭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家怎么反抗? 太子噌地跳下地,连鞋也没穿,抽出墙上佩剑就要往殿门上去。皇后吓得没了人色,尖叫着“拦住他!拦住你们爷!”,廊庑上的太监潮水般的涌上来,把六扇菱花门结结实实堵住了,皇后照着那张年轻的脸上扬手就是一巴掌,“你撒什么癔症?莫非还要弑父么?你跨出景仁宫试试,保管你一抬腿,转眼脑袋就不是你的了!”皇后捂着胸口痛...-->>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13章 无处无愁 尚衣的差事和四执库常有往来,四执库在天穹宝殿后的乾东五所里,是专门伺候皇帝冠袍带履的地方。 四执库属内务府管,里头的门类划得很细致,分派处、织补处、熨烫处、收纳处,一处套着一处,各有各的分工。单说皇帝的龙袍,就够人说上三天三夜的,工艺考究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三十个最精巧的绣工不停的忙活,一年只能织成一件。前头说过,内造的东西不怕费工费料,宫里有用不尽的绫罗绸缎,不用放着也是糟践,只管放开了使,往好了使。 四执库有专门收纳龙袍的地方,进门一溜到屋顶的大高柜子,里头存的全是皇帝穿脏了的衣裳。宫里有规矩,只有亵衣里衣能反复穿着,外衣通常是脏了就撂,后妃们是这样,皇帝更是这样。就因为龙袍上用的缀饰太奢华,金片儿、米珠、镶宝,还有一些颜料沾不得水,一碰就糊了,所以不能浆洗,只能整理好了归置起来。 锦书提着包袱进木影壁,包袱里鼓鼓囊囊的,是两套要归库的冠服。 原先给皇帝尚衣的常四如今算是升了差使,到四执库管穿戴档了。锦书进门他正从井里打水,看见她笑着招呼,“锦姑姑送龙袍入库?” 锦书嗳了一声,寒暄道,“常谙达忙呢?” 常四的小眯缝眼笑成了两条线,“您快别打我脸,管我叫谙达,那我可受不起。我是托了您的福才上这儿来的,还没谢您呢,哪儿敢受您这一呼。” “您太客气了,我可没干什么,怎么叫托我的福呢!”锦书脚下也没停,直进了收纳库里。 常四扔下水桶跟了进去,锦书看了一圈,三四个太监忙着点库收拾,便问常四道,“常谙达,东西交给谁?” 常四往人堆里招呼道,“挪挪窝,来差事了!” 一个玻璃顶子的胖太监应了声,上来接她手里的包袱,拆开了把衣裳请出来,前后左右仔细查验。另有太监取黄条来,手执笔墨在一旁候着,验服的太监惊天动地的嚎了一嗓子,“仁宗,蓝宁绸夹/紧身一件,随貂皮领一条,白罗面生丝缨冠一顶,香色纱纳八团有水夹袍一件,承德十年二月二十二日收,四执事交。” 锦书叫那副好嗓子吓了一跳,验服太监和常四讪讪一笑,常四说,“唬着您了?这是规矩,每样入库都要大声的喊,叫各处都知道有东西进来了。万岁爷的行头全是顶顶贵重,顶顶要紧的,出入都得有账可查,少了一样就得脑袋。”又笑道,“才来的,别忙回去,坐会子吧!回头我把万岁爷斋戒要换的东西给您过过目,再打发人送养心殿去。” 迎锦书在八仙桌边坐下,叫小太监泡上好的普洱过来,壶、碗、杯、盘、托,全套都是紫竹雕的,从左到右的铺排齐,小太监就捯饬开了。 那小太监年纪不过八九岁,长得齐头整脸的,大脑门子,个儿不高,沏起茶来真像那么回事儿。锦书看着他盖碗、茶海的一通揉捏,心想这些得了势的太监过得怪滋润的,怎么享受怎么来,顶得上大半个主子了。“谙达这儿挺好的,这功夫茶真不错。”锦书接过茶盏闻了闻,又品了品,笑道,“往后我可常来叨扰的,谙达别嫌烦才好。” 常四一连哟了好几声,“瞧这话说的!您常来,那是看得起我,是我常四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福星来了往外哄,那不是活打了嘴?我就是个榆木的脑袋,也不会这么没眼色不是!” 这还是拿万岁的荣宠说事儿,锦书听惯了也不当回事,又抿了口茶笑道,“我以前也学过伺候茶,那时候在掖庭里,没有整片子,用的全是高碎,到底不及这个入味儿。谙达哪里得的好孩子,可人疼的,这么点儿小,手上功夫不赖。” 常四一听忙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得胜,老家来的,算是投奔我来的。”冲小太监一扬下巴道,“快给姑姑见礼,求姑姑往后提携着点儿,够你受用一辈子的。” 得胜一听,立马撂了手里的茶壶,像模像样的给锦书打千儿叩头,“奴才得胜,给姑姑请安啦。” 锦书赶紧上去扶,尴尬的冲常四道,“谙达说笑了,我算个什么人,哪里就成您嘴里说的那样了。” 常四笑着说,“您快别客气,不是我巴结您,我瞧得真真的,这后/宫之中不论是出身还是出息,没一个及得上您的!您要是看得上这孩子,只要您一句话,我就上李总管那儿回话去,把得胜派给您当跑腿的。往后也用不着您天天往库里送龙袍,万事打发他做就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14章 等闲辜负 下恩旨了?指婚了!锦书心里乱作一团。 太子答应了,还亲自来谢恩,一夕之间改变了这么多。他不是爱着她的吗?他说过非卿不娶的,临了诏书一下,到底还是敌不过强势的皇帝。 他太年轻,纵是有一刻赤诚的心,又怎么去和皇帝较量!父子君臣,天差地隔,力量悬殊。锦书知道他的无奈,也没法子怪他,只是觉得脑子木木的,怅然若失。原本以为至少还有他,如今连他也成了别人的。或许她从来就不曾拥有过,就像南柯一梦。 也好,这消息来得正是时候!如今要走就可以义无反顾了,紫禁城里有太多可怕的回忆,再也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了地方了。 皇帝转过脸看锦书,伤心吗?难过吗?咬一咬牙就过去了,没有了太子,他就能成为她生命的全部。皇帝有些雀跃,他承认自己是个大俗人,还有一套心狠手辣的铁腕,那又怎么样?他是皇帝,本来就该主宰万物!他隐忍得够久了,痛苦每天都在扩大,从呼吸一直蔓延到骨髓,这种感觉谁能体会?以前对敦敬皇贵妃的情是天理难容的,现在呢?现在为什么不可以?他要一辈子掩饰,把他的爱情带进棺材里去吗?绝不!即便对手是至亲骨肉,也不能抢走锦书! 皇帝眼里浮起决绝的神色,到了这个份上,再心软也不济了,索性狠到底,大家就消停了。 “上老祖宗那儿去过了吗?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皇太后吧,她老人家盼了好多年了。”皇帝垂下眼道,“湖广有密报进京,说军务上出了岔子,军饷三个月没有发放了。各地军政是社稷命脉,把案子交总督纪翮纠办,难免有偏颇。他手底下的人都是当年跟他出生入死的,纪翮这人虽公正,有时却太过手软,或循私,也或者有牵连,朕指派大学士姜直为钦差,太子从旁督察,务必把这件事彻查到底。你早作准备,明日受完斋戒就动身吧。” 太子躬身应是,暗道皇父当真费尽心机,抢走了锦书不算还要把他打发出去。事到如今也没什么情分可言了,他看着锦书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疼得滴出血来。现在除了忍耐没有别的出路,离大婚还有大半年,这段时间精心部署下去,万岁爷再圣明也有失策的时候,只要找准了时机,一举攻占太和殿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委屈了锦书,皇父时时刻刻把她护在羽翼下,不给他半分的空子钻,他有满腹心事要和她说,可惜只能瑶瑶相对,无语凝噎。 太子狠下心肠调开视线,冲皇帝拱手道,“那儿子这会子就找姜直商议去,皇父没有别的吩咐,儿子就告退了。” 皇帝随意摆了摆手,太子屈膝点地,起身退出明间,站在嘉量前,看着老虎洞里来往穿行的太监宫女愣了会儿神,方提了袍子下台阶出乾清门去了。 乾清宫正殿里一室静谧,站殿的御前太监偶人样的伫立,唯有檐下的画眉鸟婉转鸣唱。 锦书走过去摘下笼子给鸟添食水,皇帝抬起头瞧她,她面容恬淡,似乎阴霾皆已烟消云散了。 “锦书。”皇帝道,“你有什么话同朕说吗?” 她歪着头想了想,“万岁爷想让奴才说什么?”说有多失望,有多难过,有多讨厌他吗?他把障碍解决掉了,她该为他拍手敬贺吗?她浅浅一笑,“奴才想起来了,您赏我的鸟还在慈宁宫呢,回头奴才过去一趟,把笼子提溜过来。这两只鸟不是一窝的吗?搁在一块儿养吧,叫它们热闹些,你一段我一段的唱才好玩!” 她不愿意说,他也不便追问,复又垂首倚着肘垫翻起《四民月令》来。 锦书回头看他,长眉微敛,石青的褂子映衬出一张玉石般无瑕的脸,真真是芝兰玉树,秀色宜人。 她挨过去问,“主子,明儿真要出宫去吗?” 皇帝唔了一声,不言语,嘴角勾起一缕笑意。 “上回出去没能走走,就吃了一个馄饨,怪可惜的。”她覥脸笑着,“主子,这回能散散再回来吗?奴才想上八大处玩儿去。” 皇帝又唔了声,不置可否。 锦书被他那两声鼻音弄得七上八下的,悻悻站在边上不时的瞟他一眼,等了会儿不见有动静,她又挨过去一点,“主子?” 皇帝憋着笑,又嗯了声。 “您别光拿鼻子出声啊,您开开金口。”她抿出小小两个梨窝,“上八大处去好不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15章 灯照离席 朝廷休沐,皇帝不必五更起身,可以稍迟一些。卯正三刻焚香沐浴,换上吉服吉冠,要空着肚子步行至斋宫,对天称臣,三跪九拜,然后斋戒就正式开始了。 佛教称清楚心中不净叫“斋”,禁止身的过非叫“戒”,斋戒就是守戒,杜绝一切奢欲的意思。 皇帝戴上了斋戒牌就不能让女子近身了,只远远对锦书比个手势,带着在隆宗门外守候的各路红顶王侯大臣们,由十二个提香太监引路,浩浩荡荡朝斋宫方向去了。 锦书站在丹陛旁,对着初升的太阳长吁了口气。成败就在今日一举,她紧张得心头急跳,跨出了红宫墙就是另一番自在繁华,能不能找着永昼权且不论,总要先自救了才有出路。 她回螽斯门换上长袍马褂,仔细编了个爷们儿的发式,戴上顶结缨如意帽在镜子前一照,有点女气,不过勉强也能瞧瞧。摸了摸里衣,夹层里沉甸甸也有些分量,但凡赏赐的东西全都带上了,钱是人的胆,跑到哪儿都少不得倚仗它! 收拾停当了,她又拿着桌上的夔龙小朝靴翻来覆去的看,李总管寻遍了各处值房和造办处,阖宫找不出那么小的粉底皂靴,最后在四执库打点七皇子穿戴的差使上旋摸到了一双,也不管合不合规矩了,匆匆就送了过来。她试着一穿,不大不小正合脚。 男人的靴子到底和女人的不一样,青口鞋再怎么跟脚,鞋口大,鞋帮子浅,走得太肆意,脚后跟就要给踩下来,不像这靴子,骑马布库全在它,那叫一个松泛宽绰。 她下地蹦跶两下,这鞋穿着开溜正合适。到了这份上,可着劲颠儿吧,跑出去了干点什么都成,天南海北的,总有不一样的际遇。 她往袖袋里装上几两碎银子,开开门就往御花园去,一路低着头走,好在今儿各宫小主都要斋戒,这会儿全上天穹宝殿拈香去了,道上也没遇着什么人。 闷头赶到景和门门时却出了岔子,迎面正碰上典仪局巡宫的太监,两个蓝顶子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叉腰喝道,“站住!哪儿来的闲杂人?怎么在宫里乱蹿?懂不懂规矩?” 其中一个围着她滴溜溜的转,上下打量了,问,“你是什么人?这后/宫之中是外人能乱闯的?何况还是个男人!说,你是哪位主子的贵戚?上宫里来找谁?来干什么?进宫多长时候了?麻溜交代清了大家省心,要是不吭气儿,那就别怪我们下手不客气了,送内务府慎刑司法办,到那会儿可没你哭的地儿。” 另一个黑脸太监见她一味垂着脑袋有点上火,在她肩头推了一把道,“哑巴了?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是不把我们弟兄放在眼里?您这样就是自找不痛快了。”又大剌剌推了一下,吊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没脸见人是怎么的?抬头抬头,叫爷瞧瞧明白了,好打发人往你家里报信儿去。” 锦书没办法了,既然遇着了也蒙混不过去,索性蹲了个安,杨起脸笑道,“谙达别嚷,我是御前的人。” 两个人哟了一声,他们常在东西六宫走动,什么人什么脸门儿清,就是认不出自己的亲爹来,眼眶子里也不能没有万岁爷身边的大红人儿啊!太监嘛,最会看人下菜碟儿,他们俩一换眼色,忙虚打个千儿,咧着嘴笑道,“这不是万岁爷跟前的锦姑娘吗!您这么一打扮,咱们眼钝,愣是没认出来。您这是有什么上差要办呀?” 锦书朝北看了看,“这我还真说不上来,万岁爷让上顺贞门上候着,有什么示下这会子还不知道。” 两个太监哦了一声,暗道主子爷的心思谁敢猜啊,横竖天上地下他最大,他爱干嘛干嘛,谁也不好多问一句。只是宫女弄了恁么身打扮,盐不盐酱不酱的,坏了宫里规矩是一定的,他们是专管这一门的,面前竖着这么大个失仪不管,到底说不过去。 招风耳太监搓着手道,“锦姑娘,不是我们成心和您过不去,你这身行头……是万岁爷让这么打扮的?” “可不!”锦书干笑两声,故意动了动脚,“难为李总管,把七爷的靴子都给借来了,叫就这么穿着,回头有差使要指派。” 两个太监露出两张似哭似笑的脸,对着瞧了两眼,只好频频点头。 这时夹道那头有一队穿衮服的人款款而来,等走近了一看,竟是皇后领着十几位妃嫔,各自手里执着檀香,在甬路上行香祈福。锦书暗呼不妙,一面福下/身去,恭敬道,“奴才给皇后主子请安,给各位小主请安。” 皇后穿着石青团龙比甲,把子头两边摘了络子,只插通草点缀,满面的素净庄重。看见锦书微一怔,眯眼打量了一番,方笑道,“锦姑娘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呀?咱们祁人姑娘文气儿,没见过穿男装的,现下瞧了,还真叫人眼睛一亮呢!”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16章 无情燕子 走自然是要走的,就算到了外头摸不清东南西北,也未必要接受皇后的好意。大邺皇室当年虽败落了,可勾心斗角一直到亡了国才停止,她生长在宫廷中,什么样的黑幕没听说过?东直门大街?她要是真傻乎乎的奔那儿去,出了四九城,免不了赏她一根绳子,一柄尖刀。 她说,“主子,您这是叫奴才为难呢!奴才随侍万岁爷左右,恐怕有心要走也未必走得脱。主子且宽宽心吧,太子爷性至善,他对奴才不过是同情,等大婚了,有了贴心的人,自然就把奴才忘到脖子后头去了。”她复又莞尔一笑,“奴才真没想到主子会和奴才说这样的话,您是知道的,万岁爷手里有奴才兄弟的消息,奴才这要是一走,那往后要见兄弟就难了。” 皇后抚着耳上的东珠坠子说,“你这样的伶俐人,怎么还叫万岁爷的缓兵之计给诓住了!我上回和庄亲王打听过,说原先是有了些眉目,可到了北边儿消息又断了,现下是两眼一摸黑,使了人扫听,也没个长短讲头。找了那么些年竟一无所获,你别嫌不中听啊,都说八成是殁了,再不然就是到了关外去了,或是突厥,或是蒙古,横竖是不在华夏了。我要是你,断不会在宫里死等,还是出去自己寻访的好。朝廷派出去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莽汉子,腰里别着绣春刀,一副神气活现的架势,不穿武官补子也瞧得出是护军出身的。老百姓最忌讳和官府打交道,遇上了,杠死了有真话也不说,怕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来来回回的没一点进展。你不同,你是文文气气的大姑娘,就是穿上男装也像个读书人,你要自己去查访,比那些虎背熊腰的棒槌们中用千倍万倍。” 皇后巧舌如簧,想方设法的撺缀她出逃,她明着拒绝,暗里也琢磨,前头估猜的没错,皇帝果然是蒙她的。这样也好,没了牵挂,也没了顾忌,可以走得更洒脱了。 “多谢主子告诉奴才这些,奴才心里有了谱,该怎么再行计较。”锦书蹲了蹲安,“万岁爷让在顺贞门上侯驾,奴才去晚了不好,主子没有旁的吩咐,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皇后探究的看她,顿了会儿才笑说,“那你去吧。姑娘向来审时度势,是第一等的聪明,我多说也无益,只盼后会无期吧!” 锦书目送她逶迤走远了,方回身朝顺贞门上去。穿过御花园,远远看见花树底下站着一个人,月白的长袍,镶金流云纹琵琶襟马褂,胸前的钮子上挂着一串香牌,倚树而笑,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一派龙章凤质的美姿仪。 她过去打了个千儿,“奴才给主子请安。” 皇帝含笑打量她,面如冠玉,活脱脱一个俊俏后生。 她从怀里掏出拳头大的一包东西,打开帕子是两块鸡心酥和几颗糯米枣儿,按着规矩各掰下一块试毒,这才递过来,说,“主子饿了吧?先用些垫垫,等回头再吃好的去。” 点心上还带着她的体温,皇帝捏了一块慢慢吃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神武门上去。 外头早有护军牵着两匹马等候,皇帝接过马鞭一摆手,两边护军恭肃退下,正待要送她上马背,她却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哭丧着脸说,“好主子,奴才不成,害怕。” “这点子出息!”皇帝嗤之以鼻,无奈只好把她抱上自己的座骑,两人同乘,扬声一喝,沿着御道,缓缓往前门大街而去。 盛世升平,街道上商贾云集,开什么买卖的都有,有卖茶食儿的,捏面人的,卖菜卖鸡蛋的,赶骡马上牲口市的。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道上卖点心吃食的生起了炉子烧水,放眼看去白烟袅袅,人在其间穿行,如在云雾里。 锦书心里装着事,压根无心游玩,两个人走在集市上反倒寂寂无言,皇帝觑她一眼,道,“怎么成了锯嘴的葫芦了?出来了又不高兴了?瞧这样儿恹恹的,琢磨什么呢?” 她扬唇一笑,“没琢磨什么,就是怕主子饿肚子。依我说,咱们下馆子去吧,先吃饱了再上庙里敬香去,爷,您说好不好?” 皇帝不疑,也怕她一早上匆忙,这会儿要挨饿,便应道,“前面有家酒楼,羊蝎子最出名,咱们上那儿歇歇脚,喝上一盅小酒再走不迟。” 锦书应个是,跑堂的小二从里头迎出来,笑得满脸开花,热络的拿毛巾给他们掸掸身上,一面奉承道,“哎哟我的爷,盼您盼得脖子都长了,怎么今儿才来?快里面请。”朝柜上嚎道,“贵客二位,腾好座儿,好酒好菜麻利儿上啦。” 锦书跟着皇帝进厅堂,悄声问道,“爷,您是这儿的常客?” 皇帝道,“只和长亭来过一趟。”料着她是对跑堂的那股子亲热劲头感到不解,便笑道,“这些买卖人,嘴上都是抹了蜜的,看见哪个不是这模样?” 那小二嗳了一声,阿谀道,“大爷这话说得是!咱们买卖人,讲究的就是这个,要把大爷们挑在大拇哥上,把爷们伺候舒服喽,掏银子掏得心甘情愿不是?您受用,我们赚钱,大家吉利,多好的事儿!”边擦板凳边笑说,“您们到了顺泰来就是到了自个儿家了,要吃什么,要喝什么,九十八道菜色,十六种花雕白干儿,由着爷们点。” 皇帝看着桌凳,问,“有雅间儿没有?堂吃闹得慌。” &nbs...-->>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17章 春归何处 这就算是逃出来了! 锦书抚胸蹲在小胡同里喘气儿,前后左右的看,也没什么方向。她自小长在皇城里,统共就出过两回宫,头回路上什么都没瞧见,第二回就要独个儿闯天涯了,她摸着袖子里的银子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要尽早想法子离开,免得在内城里夜长梦多。皇帝不会轻易叫她跑了,慕容家一个在外寻访无果,他是控制欲极强的人,如今又跑了一个,权且不问他是不是因私癫狂,就是朝堂之上也会失了脸面,不把她揪回来肯定是不会罢休的。 她背靠着土墙有些茫然不知所错,往哪里跑才好?才和他分开,却又那么想念。他就像棵大树,她不知不觉成了依树而生的藤蔓,没了他,她纵有雄心壮志也枉然。在他的控制下想要挣脱出来,如今到了外面,她又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没了斗志,没了方向。 胡同尽头是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陌生的面孔,冷漠的表情,她觉得有些恐惧。抬头往上看,墙垛子上长了棵小小的雏菊,只开出一朵花,嫩白的花瓣,黄色的花蕊,有风吹过时摇摇曳曳,隐忍而坚强的。 她站起来,拍了拍袍子下摆沾着的土。眼下怎么办?她瞥了一眼被她拴在破板车上的御马,那马又高又壮,喷口气像打雷似的,要她独自骑是不可能的,没有他在,她连上个马背都不成。她泄气的拿脚踢面前的土块儿,不明白自己把马顺走是为什么,当时就想着他没了坐骑就赶不上她了,眼下这马又成了烫手的山芋,就这么撂着不行,叫人捡了去倒卖着去拉车,拉磨,好好的战马可惜了。再不济落到不识货的市侩手里,直接拉到屠宰场剥皮杀肉,那自己就造大孽了。 她过去解了缰绳把马牵上,背着手往胡同口走,那模样颇有点儿失意书生的味道。走了两步碰上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她想打听出城走哪个门近些,可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怎么称呼人家。宫里管这个年纪的叫“嬷嬷”或是“妈妈”,民间怎么叫来着?她傻乎乎想了半天,大概是叫大娘的吧!造办处采买丝线的白嬷嬷常有宫外的人送东西进来,人家就管她叫白大娘。 她上前拱了拱手,“大娘,向您打听一下,出城怎么走?” 包着头巾的妇人有着老北京的豪爽架势,上下打量她一通,笑道,“您要出城?出城有九条道儿可走,您是走哪条道?九门走九车,西直门走水车,正阳门走龙车。瞧您文邹邹的,像内务府的笔帖式似的,是走德胜门吧?” 大邺时候分得也没那么细,没什么九门九车的说头。她摇头说,“我不是笔帖式,就是个穷读书的。您说的那些个门有什么讲头?” 那大娘大惊小怪道,“您连这个都不知道?真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啊!承德爷登了大宝,把九门的差使重新分了分,除了我前头说的两道门,朝阳门走粮车、哈德门走酒车、宣武门走囚车、阜成门走煤车、东直门走砖瓦木材车,您瞧您走哪个门?”锦书搬着手指头算,“还差两道门呢!” 大娘同情的看着她,好好的孩子,读书愣给读傻了。她补充道,“德胜门是出兵征战之门,得胜得胜,多好的兆头啊!还有安定门,出战得胜,回来可不安定了吗,收兵自然走安定门了。” “那要是没胜呢?”锦书歪着头又想不明白了。 大娘兜天翻白眼,“瞧瞧,您还挺能抬杠!承德爷登基以来什么时候打过败仗?就算是没胜,还走安定门,这回败了没关系,下回再安定也不迟。” 锦书失落的点头,承德爷真是个受万民景仰的好皇帝,在老百姓眼里就没有他不能的.她寡淡的眨了下眼睛,“那大娘,您瞧,我就是个平头百姓,要出城走哪个门?” 大娘挎篮子挎得手发酸,换了个胳膊说,“走东直门,那门是最贫的门,走百姓车。” 锦书福了福,“多谢您了。” 马蹄声哒哒的,慢慢朝胡同口去了。那位大娘愣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怎么请蹲安呐?敢情是个姑娘!看那一招一式多规整,可不是汉民的撅屁股安。难不成是王府宅门里头出来的?还是皇宫大内出来的? “他婶子,魂丢了?杵在那儿干什么?”土墙上开了个门,门里一个女人搬了个木盆出来,边往墙角泼水边说,“我看见你们家华昌回来了,这出趟门,怎么整得灰头土脸的?您今儿买什么好菜了?” 大娘挠了挠头皮,“菜早买好了,都炖锅里了。这小子指定又上哪儿...-->>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18章 掩泣空向 两个人搂着,好一通的哭,又怕叫外头人听见,只得压抑着。锦书擦着眼泪说,“你过得挺好吧?看看都富态了。气色也好,我料着婆家待你不错,都受用到脸上了。” 苓子嗤地一声笑了,“你是变着方儿的说我胖吧?婆家好不好是后话儿,他老子娘看得开,早早就分了家,小家单过,比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天天为柴米油盐缠斗的好。”给她整了整衣领道,“别说我,说说你自个儿。你在宫里受了多大的委屈,怎么想着要逃出来了?是皇后娘娘不依不饶吗?还为那镯子的事儿给你穿小鞋?” 锦书摇了摇头,“不是的,那事儿早过去了,挨了两板子,后来太子爷把我给救下了。我也不知打哪儿说起,前头为那玉堂春镯子,我怪对不住你的,心里一直记挂着,可巧今儿遇上了,我好歹要和你陪个罪。” 她说着要起身行礼,苓子忙把她按住了,“快别这样,咱们姐妹的情分明摆着的,你要这么的就见外了。谁也没想到皇后主子在这上头做文章不是?横竖她要整治你,哪里找不着由头呢!太子爷倒是个有心人,他对你也算有情义的,那你这趟出来没支会他一声?怎么闹得全城戒严了?” 锦书嗫嚅道,“我和太子爷不能怎么样,昨儿放了恩旨,他指了婚,年下就要完婚了。” 苓子恍然大悟,敢情这是没了着落,心灰意冷了才出逃的。遂叹了口气道,“我原就说,你两个要有个结局怕是难,没想到真说中了。太皇太后怎么说呢?老太太总归是顾着大局的,八成也难为你了吧?你这会儿还在敬烟上?” 车外马蹄声踩踏在青石板上笃笃的响,锦书只觉心思烦杂,她皱着眉头靠在苓子肩上,心事也不瞒她,齉着鼻音儿说,“我到御前了,在尚衣上当值。这回是跟着万岁爷出来遛弯,我瞧准了时机趁乱逃出来的。” 苓子听了脑子里混成了一团浆糊,侧着头喃喃,“怪道呢,我说你怎么出宫门的,原来是陪万岁爷出来的!多亏了我今儿回娘家去,要不你可怎么办?出不了城门,也没法儿打尖儿住店,各处客栈驿站都有护军挨家挨户盘查呢,难不成还在破庙破芦席下过夜?明儿天亮又怎么样呢!” 锦书愧疚道,“我不能连累你,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向你姑爷交代?” “那不碍事,他是个好人,也明白事理,和他说说让他想法子,爷们儿总比咱们路子野。” 说话马车停下了,外面丫头打了帘子,笑嘻嘻的说,“舅爷,到家了。” 锦书知道她拿她逗趣儿,不由红了脸,苓子啐了口道,“烂舌头的小蹄子,再油嘴仔细我打你。”一边携了锦书的手说,“到了,小门小户的,你别嫌弃才好。” “你拿这话臊我呢!”锦书抿嘴一笑,“好坏不论都是自己家里,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还稀图什么!” 这是个倒座的二进四合院,院墙后头还连着建了个小院子,算下来也有一二十间屋子。夕阳斜照着院里的鱼缸和石榴树,瞧得出这是个殷实之家。 抄手游廊上收拾花草的使唤丫头和老妈子都过来见礼,苓子只道,“这是我娘家堂弟,外省上来应试的,回头收拾好酒菜,等三爷回来就开席。” 手底下的人应下了,蹲了福又都忙去了,锦书冲苓子笑,她嫁了个好人家,她真心的替她高兴,“多好的小日子啊!你一定是咱们姐妹里头福泽最厚的。” 苓子拉她到炕上坐定了,又吩咐人打水送换洗衣裳来,才说,“那可不一定,你别说,我觉着你前头苦,后面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你和我说说体己话,你这回是为什么出逃?到了万岁爷身边,照理是没什么委屈可受的了,我知道万岁爷待你也不寻常,你何苦出来受这份罪?弄得现在东躲西藏的!我打量护军这势头,恐怕不找到你誓不罢休。万岁爷这回是铁了心了,恐怕明儿九门得封了六门,你能上哪儿去呢?外头的世界未必比宫里好,你擎小儿又在内城里养大的,出去了我也不能放心,我瞧你还是在我这儿吧,以后的事以后再做打算。” 这是客气话,暂时的避难或者可以,常住就没有道理了。她知道苓子真心为着她,可她如今嫁了人,万事也得顾及姑爷,自己又不是带了金山银山的香饽饽,穷亲戚都有人嫌,何况自己是这么个境况!她一味的摇头,“我既然出来了就得出城去,我要上保定去!我父母兄弟都葬在那里,十来年了,我没能去祭拜过一次,日里夜里的想着念着,这回就是死,我也要去碑前磕个头!” “那道儿可远,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苓子拿着篦子给她梳头,嘴里嘀咕道,“你啊,旁的没什么,就是死心眼儿。我本不想说什么规劝你的话,可要是留在宫里,太子爷就算迎娶了太子妃,他心里装的还是你。等将来他御了极,你们有的是厮守的时候,何必要逞一时之气呢!” 锦书满肚子的话,在宫里也没...-->>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19章 韦郎去也 原来还是旧人!锦书笑了,“是了,馕三儿!” 厉三爷一拍大腿,“哎,想起来了!宫里说丢了宫女,我还想呢,要是个普通丫头,也犯不着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又是戒严又是盘查的,把那起子嘎杂子琉璃球吓得够呛!敢情是弄丢了您呐,难怪要把北京城翻个儿了!” 苓子请他们入席,笑着起来布菜,“这倒好,原来都是老熟人。” 锦书应了个可不,方又问,“万岁爷震怒吗?搬封城的上谕了?” 厉三爷吁道,“我瞧也差不离了,听说有朝臣递膳牌规劝,被万岁爷呵斥摘了顶子。万岁爷这会儿还在乾清宫干熬着呢,军机大事也不办了,就眼巴巴看着天花等消息。” 那些话像冰碴子一样插在她心上,她就知道会这样,可她没法子,她不得不逃,再耗下去她会没命的,要被自己的良心折磨死!只有对不住他,辜负他的拳拳深情了。 灯花越聚越大,烛火跳动得厉害,突然哔啵爆开,一小簇灯芯落在桌面上,一芒一芒的闪,然后渐渐黯淡,最终死灰般的沉寂下来。 御前的人刚把满地残骸收拾干净,重把青瓷和铜什件的摆饰从内务府里领来,照原样一件件归置好,再悄不声儿的退出殿外去,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李玉贵请了银剪来,灯光照着皇帝苍白的脸,他歪在御座上无声无息,连眼珠子都不错一下。李玉贵心头狂跳,只觉恐惧异常,恍惚间到了末世,皇帝已经薨逝了一样。 他瞥一眼蔫头搭脑的庄亲王,打着颤的叫了声万岁爷,所幸皇帝动了动,哑着声问,“有消息没有?” 李玉贵呵着腰说,“崇文门上还没人来回,步军统领阿尔哈图奉旨加了关防,连夜搜查各驿站庙宇,料着会有好信儿回来的。主子,您累了,安置吧!奴才在外头侯着,一有消息奴才就来回禀您。” 皇帝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累吗?累到了极处!前头一阵暴怒,把乾清宫所有能举起来的东西砸了个稀烂,尤不解恨,连着殿外的铜香炉也踹翻了。一旁的庄王爷惊得目瞪口呆,却没胆儿上前来拦,怕他红了眼六亲不认,等他累瘫下了才把他扶回宝座上。 身子再累也比不过心累,她可真够狠的,在他腔子上剜了个洞,也不管他活不活得成,撒腿就跑了,一气儿跑得无影无踪,把四九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着她。 上哪儿去了?长翅膀了不成?他冥思苦想,好好的为什么要跑?难道她之前的百般体贴都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麻痹他,叫他不设防?皇帝的脑子像被狠狠蹂躏了一番,混混沌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知道浑身没有一处不痛的,要靠深深的喘息才能平复。 好恨!恨她巧言令色,恨她口蜜腹剑!明明是一张天真无害的脸,伤人心时却毫不含糊! 庄亲王看着皇帝满脸狰狞有点发怵,他吞了口口水说,“皇兄,锦书逮着后,您预备怎么处置?” 皇帝的拳头捏得咯咯响,怎么处置?倘或知道怎么处置,他也用不着烦恼成这样!真想掐死她!她太可恶,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从未受过这种屈辱,全心全意对一个人,最后一场空,白叫人笑话! 庄亲王试探道,“臣弟请万岁爷示下,慕容锦书藐视圣躬,抓着了就不用送回宫了吧,直接就地正/法好不好?” 皇帝抬起眼瞪他,“你敢乱下令,朕一定剥了你的皮!” 庄亲王打了个寒噤,诺诺称是,隔了一会儿躬身道,“依着我说,都这样了,逮着了该办就办了吧!女人宠不得,横竖都要过那关,早些生米煮成熟饭,两下里都省心。大哥哥,您说对不对?” 皇帝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爷们儿家谈这个也没什么忌讳,何况还是亲兄弟间。皇帝抚了抚额头,犹豫道,“我不是没想过,可终归下不去那手。” 庄王爷不合时宜的扑哧一笑,“您快别逗闷子,什么下不去那手?她也不小了,皇后像她这岁数时,太子都会满地跑了。”被皇帝横了一眼,他老实了点儿,正了正脸色,半晌又没正经地问,“好哥哥,您憋了这些日子,身子受得住吗?” 皇帝觉得胸口血气上涌,沉声道,“你管得忒宽了,朕的房事也要过问?有这把子力气倒不如上九门上侯着去,人还没找着呢!” 庄亲王像得了特赦,忙不迭打千儿跪安,“臣弟这就坐镇提督衙门去,请万岁保重圣躬,消消火儿,翻翻牌子也成。臣弟告退了。” 皇帝嘴里说“翻你的大头鬼”,操起砚台就砸了过去,要不是他跑得快,这会儿就该血溅五步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20章 思君不见 皇帝撒开了手,他看着皇后,眼里的蔑视毫不掩饰。他说,“皇后,朕素来敬你,也信得过你,你不要做什么有损夫妻情义的事才好。锦书在朕心里的分量,朕多作掩饰也无益。既然到了这份上,朕不妨告诉你,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她安然无恙,那么大家太平,倘或她有个三长两短,届时再大动干戈,大家脸上无光。” 皇后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死结,这是威胁她吗?大动干戈?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也不必拿这个来唬她!她淡淡一笑,“万岁爷,您是大英天子,眼下为一个小丫头神魂颠倒,传出去多叫百姓齿冷啊!奴才垂髫之年嫁进王府,和您做了十六年的夫妻,奴才待您,是天可怜见!人都说夫妻本是一体,您这样对奴才,不会觉得疼吗?不会良心不安吗?” 皇帝漠然转身,“你原是朕的臂膀,谁敢动你分毫,朕自然是痛彻心扉的。可一旦这臂膀上长了坏疽,累及了性命,要割,要砍,朕也在所不惜。” 皇后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噗噗落进脚下的芙蓉毡子里。她是他的臂膀,锦书却是他的命!只要能保得住命,他就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是不是这样? 他要走了,她陡起惊觉,他这一走,下次再见会是怎样一副局面?皇后慌忙抱柱他的腰,贴着他的后背哀求,“皇上……澜舟,咱们以前多好,您都忘了吗?锦书既然走了就由她去吧!您心里有她就请放她自由,我看她日日在这宫里煎熬也不是长久的方儿。或者她远走天涯才能有一条生路,别再找她了,这是为她好,也为您好,您听我一句劝吧!” 皇后母仪天下,一向都是端庄稳重的,从没有这样忘情失仪过。皇帝不是铁石的心肠,他还记得那个挺着肚子站在梅树底下送他出征的身影,他虽不爱她,却有满心的感动,发誓等将来取了天下,一定封她做正宫娘娘,再不叫她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他登基御极,睥睨天下,她成了整个大英最尊崇的女人,命运却和他们开了个玩笑。锦书出现了,她把纯净无波的世界搞得一团糟,到了今天这一步,再说怪谁还有什么用!他成了个半疯,陷进了泥沼里,再也不能出来了。 皇帝慢慢解开她的束缚,回身哀戚地看着她,“朕撂不开手,朕是平常人,也有七情六欲。朕不过想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你又何苦为难朕。”他注视她,嘴唇抿成一个凉薄的弧度,顿了顿方道,“朕来问你,既然你不肯说,那便罢了,朕不信翻遍四九城找不着她。”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坤宁宫,只留下瘫坐在地上的皇后,对着棂花扇门泪流满面。 皇帝回到乾清宫,九门提督查克浑已经在门上候着,远远飞奔过来打了个千儿,又紧走几步上前来,垂着手恭恭敬敬叫了声“主子”。 皇帝看他那样儿就知道还是没有头绪,这查克浑是南苑王府的家臣,早年也立过赫赫战功,如今过上了安稳日子,愈发的不成器了。 皇帝冷冷看他,他弓着身,大约是有些惶恐,手在土尔扈特腰刀的刀柄上不停的捏放。 “怎么样了?”皇帝径直往汉白玉台阶上去,眼角瞥见他跟在一旁,又问,“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查克浑道,“回万岁爷的话,自打庄王爷说的马找到之后,奴才在那家客栈附近细细的盘查,问到取灯胡同,有个汉民婆子说,是有这么个小后生和她打听过出城的事儿,她指了东直门给她,后来人往羊尾巴胡同去了。 皇帝忙回过头来问,“就她一个人吗?” 查克浑道,“是,锦姑娘是独身一人,身上还穿着出宫时候的衣裳,那个汉民婆子看得清清楚楚的。” 要出城去,光凭她一个人能往哪儿去?皇帝说,“把画像发到城里各处租车铺子去,但凡看见相像的人,先别问出处,一律扣留下来,只要留住了人,回头给重赏。” 查克浑应了个“嗻”,“奴才往各门上加派了关防,进出城要衙门签办的良民文书,奴才料着,锦姑娘就是插翅也难飞出铁桶一样的北京城去。” 皇帝瞥了他一眼,“光说不练假把式,人在城里总有露头的时候,要是叫她出了城,查大人,你的阳寿就到头了。” 查克浑打了老大一个寒颤,呐呐道,“奴才省得,奴才一定拼尽全力,不敢有负主子圣望。” 殿里燃的安息香叫人头疼,宫里原有定制,什么时辰点什么塔子,眼下已近亥正,到了安置的时候,按着常规是该人定了,可人能定下,心却定不下来。他像架在火上烤似的,焦躁得没了边儿,对侍立在书架前的长满寿斥道,“怎么没眼色?多早晚有正殿里点安息香的规矩?还不撤了!” &nbs...-->>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21章 峰回路转 厉三爷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谁摊着这么糟心的事儿都不能好过!家里来了个大宝贝,是送也不好留也不好。留了怕得个窝藏逃犯的罪名,送嘛,四九城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要把一个大活人送到城外头,谈何容易! 怪谁呢?怪就怪苓子多事,女人心软乎,明知道是个大麻烦,还往家里领,这下子可怎么办才好? 他借着檐下上夜的灯往边上看,她倒是呼吸匀停,没事人一样。厉三爷那叫一个百爪挠心哟!他伸手攮了攮,“苓子?媳妇儿?” 苓子闭着眼问,“想着什么好法子了?” 敢情这位也没睡着!厉三爷索性摸索着坐起来,他愁眉苦脸的说,“要出城也不是不成,二哥哥在朝阳门上管粮运,那道门上多走官车,最不济弄套押粮的行头给她换上,混在人堆里兴许能过关。可这是险招,万一露了馅儿,害了咱们不算,还要拖累二哥哥。” 苓子也摸黑靠在炕柜上,喃喃道,“横竖给想想辙吧!这回帮了她,也不枉我和她好了一场。” 厉三爷转脸看着她说,“我的傻媳妇儿,你还真是一根筋的主儿!我觉着你送她出城不是什么好事,可能反害了她。你想想,她一个姑娘家,没亲没眷的,出了北京城往哪儿去?要是路上遇着些有歹心的人,出了点什么事儿……哎呀,那可比在宫里受罪一千倍!” 苓子叫他一说也怔住了,懊恼地嘀咕,“那你说怎么办?她铁了心的要走,眼下也出了宫,还能怎么?把她硬绑着送回去?那她不得恨我一辈子!” 厉三爷吧唧了一下嘴,“我就说你们娘们儿办事欠考虑,她自小在宫里长大,外头的人情世故全然不知,也料不到人心有多险恶,闷着头出来了,还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宫里当家的能撒得下手也就罢了,这会子闹得,你瞧瞧!”他扭了两下凑过来些,低声道,“若依着我,还是往宫里报吧!我当面求见万岁爷,把事儿说清了,主子爷不是拿她当心肝吗?就是回去了也不会有什么责罚,只会往高位上晋,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不成!”苓子吊高了嗓子说,“她拿我当姐妹,我不能干这种缺德事儿!” 厉三爷慌忙来捂她的嘴,“姑奶奶,别嚷,叫她听见了不好!”他大叹一口气,“我是为她好!你别一时婆妈,回头害了她一辈子!你说是在宫里做主子娘娘好,还是漂泊在外嫁个庄稼汉子好?也说不准连个庄稼汉都嫁不上,落到坏人手里头,卖到窑子里去怎么办?你这才是造大孽呢!” 苓子没了主意,呆呆坐在那里瞎琢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摇头说,“让我干这样的事,我良心不得安呐!她会记恨我的,好不容易逃出来,我还出卖她,她见了我非得咬下我一块肉来!” 厉三爷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要不怎么说你傻呢!你不会不叫她知道?我去求万岁爷,求他好歹保全你们姐妹的情分,他这会子一心就想找着她,肯定是什么都能答应。”他又悻悻道,“其实我也有私心,是想搭上这根高枝儿往上爬一爬。你想想,我这个二等侍卫从十五岁干到现在,都五六年了,半点要升的意思也没有。皇上对祈军管得严,有银子也没处使,这趟是个好时机,不借这把东风,恐怕二等侍卫的衔儿要挂到死了。” 苓子惊愕的看着他,没想到这个老实人还有这样的心机,到底是商贾家里出身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乱响,主意都打到锦书身上去了。 “您可真叫我刮目相看。”她白了他一眼,“拿人家姑娘换你的前程,亏你想得出来!” 厉三爷窒了窒,倒头就躺下了,嘴里嘀咕,“得,全当我没说!我明儿套车送她上朝阳门去,你不想扬眉吐气,将来别后悔。” 街面儿上梆子笃笃的敲,一声声像敲在她耳朵边上似的。苓子叫她男人这通车轱辘话说得没了方向,颠来倒去的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当主子,有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尊崇,何况她还爱着皇帝,在他身边不是最好的结局吗?要是出了北京,碌碌一生,或是遇上个人伢子给卖了,沦落成了粉头,那不是糟蹋坏了! 再想想,厉三爷官道走得不顺畅,折腾了五六年,一无所成。亲戚朋友嘴上不说,暗里总归要笑话,女孩儿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小家,总巴望着男人有出息,自己跟着妻凭夫贵,将来也挣个封君做做。况且也想图个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22章 翠尊易泣 一路颠簸,经易县到长宁山脚时天已经黑了。厉三爷点起了风灯照道儿,锦书掀起帘子朝外看,月朗星稀,群山环绕,满世界的寂静清幽。 她下车一躬,“多谢您了,还叫您送到这儿,瞧这一路叨扰,您受累了。” 厉三爷咧嘴一笑,“快别说这话,送佛送到西,没有半道儿上撂下您的道理。”他指着不远处的五拱石桥说,“前头就到了,过了三座牌坊走上一段有三个门劵子,大红门里头就是泰陵。” 他把车上的一个黑色包袱递给她,一面道,“袱子里是苓子给备下的元宝蜡烛,让您祭拜家里人用的。还有些散碎银子,不值什么,您拿它雇车吧。我就送您到这儿了,往后您自己多保重了。”练家子和女孩儿家不同,他隐隐已经听见远处马蹄声急踏,还有近处草丛中绿营军攒动的身影,料想圣驾将至了,便拱了拱手,“您万事多小心,要是将来再回京城,一定要来家坐坐。” 锦书嗳了一声,蹲了个福说,“遇着你们真是我的造化,大恩不言谢了。请您带话儿给苓子,她的好处我记在心上,倘或有机会,我再报答她。” 厉三爷讪讪摆了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您快上神道吧,回见了您呐。” 锦书目送马车走远了,回身踏上青白石桥,桥下有北易水潺潺流淌。驻足远眺,三座石牌坊雕工精美,巍峨壮观,矗立在广阔的原野上,也算得是一副风光优美的山水画卷。 她站在风里北望,早已经泪流满面。喃喃叫着“皇父、母后”,跌跌撞撞在神道上一通狂奔。寒风灌进肺里,渐渐有些疲乏,蹲下喘了阵子,又继续前行。穿过了大红门和具服殿,神道两侧的石像生还在修缮,外头搭了一圈脚手架,大约是怕风吹雨淋,上面用麦杆扎的卷帘蒙着,看不清面目。 她放慢了步子,再过龙凤门和三路三孔桥就是谥号碑亭,她站在墓表前怔怔的看,墓表顶上有望君出、盼君归的望天吼,原本是劝谏祭祀的君王及时回朝治理政务的,可如今江山转交他人之手,哪里还有后世君主来祭奠! 石雕狴兮驮着石碑,巨龙盘绕,远看庄严肃穆,走近了瞧,歌功讼德的功德碑却是空的。锦书坐在台基上掩面而泣,末代皇帝丢了家国,没有功绩可以讴歌,这样的冷清凄凉。 皇帝在七孔桥畔伫立,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慢慢进了隆恩门,他对身后的禁军统领阿克敦说,“你们在红门外侯着,别惊扰了亡魂,朕一个人进去。” 阿克敦领旨,奉上谕比了个手势,手下禁军纷纷退出牌坊,在神道两侧齐整列队侯旨。 皇帝放轻了脚步绕过焚帛炉,看见她进了隆恩殿,在神龛仙楼前摆上供奉,顷前身抱起明治帝后牌位嚎啕大哭,边哭边说,“儿臣太常不孝,十年之后方来祭奠皇考,儿臣……痛断肝肠!” 皇帝远远站着,先前气得牙根痒痒,想了千种万种惩处她的法子。如今她在眼前,哭成了那副模样,他除了心疼再无话可说。什么焦躁啊、怨恨啊,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满眼的她,哭声充斥他的感官,他才知道,原来她的痛苦他可以感同身受。他再不是以前那个漠视一切的霸主了,他有了软肋,病入膏肓,并且无药可医了。 锦书尽情嚎哭了一阵,这才拿袖子仔细把牌位擦拭干净,放回檀香宪座上去。她跪在蒲团上,心里有好些话,想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不顺遂在父母陵前倒一倒,可憋了半天又觉得说不出口。在惨死的双亲跟前说自己爱上了仇人吗?皇父会失望,母后会哭的! 她把话又咽了回去,只说,“求二老指引儿臣早日找到十六弟,儿臣这一生再没有别的奢望了,只要瞧着弟弟好,儿臣就找个古刹剃渡修行去,再也不踏足红尘了。儿臣要为自己犯下的业障赎罪,请皇考原谅儿臣,儿臣被情折磨得体无完肤,也算是得着了报应。这回能逃出牢笼是儿臣的造化,儿臣不后悔!儿臣要放下前尘从新开始,请皇考在天上保佑儿臣,儿臣发誓,再不给皇考丢人了。” 皇帝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腔的温情转眼统统消逝殆尽。她就那样爱太子?爱到嫁不成就要出家做姑子的程度?那他算什么?他剃头挑子一头热,活像个笑话!他费尽心机与众人为敌,换来的就是她对太子的死心塌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23章 遗钿不见 她已经避无可避,他的吻密密的落下来,落在颊上,落在唇角,落入颈中。 衣襟大敞开,她想去拢,无奈力量上敌不过他,他肩头的夔龙绣紧贴她赤裸的手臂,丝丝寒意直捣进骨髓里。 她伸手推他,被他制住了手腕。她骇得面如土色,带着哭腔的求他,“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求求你,我皇考在看着!” 皇帝早就红了眼,他低头看着那片白若凝脂的皮肤,脑子里所有的纲常都崩塌了。他像一根离了弦的箭,事到如今哪里还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俯身含住她小巧的耳垂,他含糊的说,“看着又怎么?朕管不了那许多了!” 他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覆上去,听见她“嗬”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惨白的脸庞渐渐泛起了红,开始没命的挣扎,手脚奋力的扭动,又尖又利的叫声响彻泰陵上空的夜。 他不耐,也停不下手,猛然扯下帷幔上的如意带勒住她的手腕,绕过宝床上方架设的龛笼系了个活扣,轻轻一收,她的双手被斜吊起来,完全没了反抗的余地。 她害怕得浑身发抖,像一只落入陷阱里的鹿,瞪大了水雾氤氲的眼睛望着他。他心头的火烧得砰砰响,那桃红的肚兜映得肤色愈发的洁白如玉。他突然有了破坏的欲望,想把她一点点揉烂,撕成碎片,辗成粉末,拿来填补他灵魂深处缺失的那一块。 肚兜的带子那样的细,稍一用力就断了。皇帝站在宝床前细打量那曼妙身姿,嘴角浮起嘲弄的笑,“玉臂高抬身婉转,你倒是不负朕所望。” 锦书此刻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羞愤得只求速死,咬着牙道,“宇文老贼,你要杀便杀,犯不着这么作践我!我死了变作鬼也不放过你!” 皇帝被她那句“宇文老贼”彻底激怒了,他虽到端午才满二十九,对她来说却是足够的老了。他一直为这个耿耿于怀,她不说倒也相安无事,可现在这话出了口,她嫌弃他,太子青春年少才是她心中所爱,她看不起他,甚至鄙视他吗? 皇帝被戳到了痛处,一股被奚落的困窘油然而生。他慢慢直起身解开腰上的行服带,边解边道,“朕姑且容得你放肆。老贼也罢,小贼也罢,你要委身的人只能是朕。你可仔细了,再满口胡浸,朕就把你的嘴堵上!” 锦书的惧意深到了极处,她纵然再爱他,也不愿意在这里被他强占。这是什么地方?是慕容家的祖坟啊!皇考被他逼得惨死,如今他还要在陵寝里对她施暴,叫她的父母兄弟死了都不得安宁,他和慕容家到底有多大的仇恨?阖族都叫他灭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还要来羞辱慕容氏吗? 皇帝欺身贴上来,皮肤温热。他微抬起她,把她紧紧揽入怀里,激动得连心都颤起来。没有了阻隔,仿佛两个人本就是一体的。她恨也罢,怨也罢,横竖走到这一步,只有斩断她所有的后路,叫她无处可逃,才能让他安下心来。 她还是不老实,手被绑住了,脚却乱踢乱蹬。皇帝冷笑,两军交战时九尺大汉他都能撂倒,这么个小姑娘奈何得了他吗? 他抬手在她膝上只一敲,她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剧痛侵袭,她无法抵挡,只觉心凉成了死灰,所有的意识挣脱了躯壳,朝遥远的天际飘荡开去,分分毫毫幻灭,再也无迹可寻了。 神台上的巨烛已然燃尽,火苗子璨然一跳,一缕淡淡的轻烟在空气里弥散。满世界只剩下黑,像一口井,像人心。 天又下起了雨,雷声隆隆,破空的闪在泰陵宝顶上方盘桓,瞬间照亮了半边天,照在檐角高昂的琉璃雕龙首上,眦目欲裂。 太子跪倒在雨里,浑身乏力,没法子站起来了。 十指狠命的插进泥泞的土里,春草尖利的锯齿割伤他的掌心,他浑然不觉得疼,只感到彻骨的冷。他颤得不能自已,脸上湿/濡,分不清到底是雨还是泪。 “爷,我的好爷,奴才求求您了,再这么下去非作下病不可!回车里去吧,后头的事儿咱们回头再计较,成不成?祖宗,您要急死奴才了!”冯禄在他头顶上支撑起大氅,雨那么大,淋得人睁不开眼睛。太子在雨里跪了半个时辰,怎么劝都不肯起身,如同失了提线的木偶,直把他急断了肠子。 其实他们来得比万岁爷早,却发现山下遍布绿营军,好容易找着个豁口上山,正准备进泰陵寻人,御驾带着骁骑营禁卫军也到了。太子困兽一样的转圈子,离隆恩殿只一墙之隔,听得见锦书的哭喊,竟没法子进去救她。心爱的女人遭受凌辱,自己偏偏无能为力,这对尊贵非凡的储君来说是怎样的屈辱! 冯禄不禁叹息造化弄人,就差了那么一步!太子爷和锦书失之交臂,事到如今,恐怕今生再也无缘了。 “主子爷,撒手吧!”冯禄带着哭腔的劝谏,“天涯何处无芳草,万岁爷已经……您再难过又怎么样呢!” 太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红着眼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都怪你!要不是你这狗奴才作梗,我这会子早去救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24章 空带愁归 她吃吃笑起来,“丈夫?你也配当这个字眼!”她像是听见了笑话,越笑越令人心惊,直笑得泪流满面,瘫软在彩金绣云龙坐褥上。 浑身上下火烧似的疼,谁来救救她?她在这世上还剩下些什么?没有父母、没有家、如今连仅剩的一点骄傲也没有了!她原先那样爱他啊,甚至在那些妃嫔对她恶语相向的时候,她还能提起勇气来反唇相讥,依仗的不过是他的爱和敬重。 现在呢?在他眼里她成了三千粉黛之中的一个,和那些宫妃小主们没有区别。他对她还有爱吗,或许有吧!可是敬重呢?永远失去了!她就像绫子扔进了刷锅水里,管他原来是什么颜色,如今就是一块破抹布! 她缩成了一团,想到他说的孩子就觉得摧肝裂胆。不会这么巧的,好多妃嫔轮着翻牌子,也不是每一位都能怀上,自己只一次,绝不能够的! 她又哽咽着哭,心里说不出的失望无助。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口口声声的爱,最后不顾一切的把她毁了。要是她对他只有恨,她还能找到活下去的动力。可她的感情偏偏那么复杂,超出了她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范围,她觉得自己要垮了,再也活不成了。 皇帝从没有那样害怕过,她蜷在那里呼吸微弱,简直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慌忙靠过去替她搭脉,脉象又虚又浮,三焦六脉都已伤透了,干吊着一口气似的。 他攥住了她的手就没办法松开了,外头电闪雷鸣,他觉得他头顶上的天也要塌下来了。他惶恐不安,他没了主张,他用全部生命把那双柔荑包裹起来,低头贴在唇上央求,“你要朕怎么样都行,你说句话吧,不要折磨自己!朕把后半辈子都交给你,朕带你住到畅春园去,就咱们俩,咱们朝夕相对,再也没有别的女人来打搅我们,好不好?”他的眼泪滴落在她的指尖,他抽泣,“……只要你陪着朕,不要离开朕。” 她没了意识,落进一片迷雾之中,他在她耳畔说话,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她放眼看,一片沉沉阴霾,没有边际,望不到头。盲目的往前走,突然一凛,发现自己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雾霭后面有悠长的叹息,她驻足回望,一个身影慢慢走出来,陌生的脸,感觉却又那样熟悉。他说,“皇姐,你要挺住。等我这里一切铺排好了就去找你,你要等着我,总有骨肉/团聚的一天。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们都一样……”他侧了一下头,无奈地笑,“我知道你在紫禁城里,可是我没有能力,我暂且救不了你。不过也快了,你再等我几日,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一定杀了宇文澜舟为家人报仇!到时候我带你走,到我生活的地方来。这里有牛羊草原,有绿树红花,我们姐弟再不分开。” 锦书微喘着问,“你是谁?是永昼吗?” 他点头,“是永昼,是老十六,我还活着。” 她刹时被巨大的喜悦笼罩,伸手要去触碰他,“永昼,好弟弟,我天天儿的想你。” 永昼往后退,眉目疏朗,淡淡笑道,“瞧瞧,还是原来的样儿!急不得啊,谋大事者要忍辱负重。你好好的,报仇不是女人的事,要活下去,等着我来接你。我要夺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再还你个锦绣河山。”他挥了挥手,渐渐远去。锦书怔在那里,醍醐灌顶般的清醒起来。是啊,还有牵挂,还有永昼!姐弟尚未相聚,这会子撂开手,永昼回来了寻她不着怎么办?他们只有彼此,再没有别的亲人了,她要是死了,单剩永昼有多可怜!她还记得金亭子旁,为了一把弹弓哭得眼泪鼻涕混在一处的孩子,小小的,无依无靠的样儿。她不能再叫他伤心了,她要活下去,不为自己,不为旁的,只为了幼小的弟弟。 马车宽敞,宝座一角设了张花梨矮几,皇帝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取暖,一面伸手去够几上的茶壶,斟了半杯热茶来喂她,看见她脸色稍好了些才松了口气。 她醒了,双眼空洞地看着他。皇帝心虚而窘迫,不敢搂紧她,又舍不得撒手,只得别过脸去把视线调向别处。 原以为她还会哭闹,谁知她反倒沉寂下来,轻轻拿手推他,说,“奴才不敢,请万岁爷放开奴才。” 皇帝脸上浮起了严霜,她又是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即便那样亲密过了,她说放手就能放手。与其这样,他宁肯她刺猬一样的乍起满身的刺来,起码让他感觉自己曾经拥有过她,不要像现在淡得像烟似的,喘气大些就吹散了。 他拧眉打量她,“锦书,朕对你,心如明月。才刚在泰陵……” 她在宝座上福了福,“请主子别说了,奴才都忘了,主子也忘了吧,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主子要是不惩处奴才,奴才回养心殿,还像从前一样伺候您。倘或主子不想见奴才,就打发奴才回慈宁宫去吧!” 皇帝失望至极,这女人的心怎么这...-->>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25章 黄芦苦竹 皇后病势沉疴,回禀了太皇太后,新人册封就不来了,横竖由老祖宗瞧着办就是了。 锦书蹲了个双安,规规矩矩跪在炕前等发落。太皇太后看一眼圈椅里的皇帝,还是原来那种疏淡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在心上似的。 他面上虽这样,脑子里想些什么,太皇太后还是知道的。这回是万分的看重,否则后/宫女子晋个位份这类的小事情,他也不会巴巴的把人送了来。 只是这锦书真叫人头疼得紧,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跑?跑又跑得不得法,才到易县就给抓住了,然后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叫皇帝气得眼睛鼻子都不在原地界儿了,在泰陵里头就临了幸。 皇帝也是胡闹的,太皇太后有些生气,怎么能在人家的陵地里干下这种造孽的事,传出去还要不要脸面?他一国之君的名声不是都要糟践完了吗! 老太太看看跪着的丫头,低眉顺眼的伏着,遭了这么大的罪,心里该有多苦啊,真是难为坏她了!瞧瞧,瘦得下巴都尖了,跪在那儿脊背窄窄的,皇帝张开手就能比个大概了。 “好孩子,快起喀吧。”太皇太后照旧是拉她过来揽在怀里,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事情都成了这样,你一个女孩儿家要名声,你主子对你的心思你也知道,总要有个交待才好。”回过头去对总管说,“崔啊,你给宗人府搬个旨,就说是我说的,六嫔满员了也不碍的,这个规矩可以活络一些,给锦书晋个嫔位吧!位份虽不算高,却也是个主位,等将来添上一儿半女的,依着你主子的疼爱,再一等一等的往上升。” 崔贵祥垂着手应了声“嗻”,才问,“奴才请老佛爷示下,慕容主子的封号定了什么?奴才好传内务府上宝册去。” 太皇太后琢磨了一下,转脸问皇帝,“你的意思呢?” 皇帝抬眼道,“孙儿也请皇祖母示下。” 太皇太后怕皇帝嫌给锦书的位份低,回头心里又不舒服,忙道,“按着祖制,皇帝亲封也要从贵人往上晋,咱们这回算是逾越了。不过也没什么,锦书是皇族后裔,出身自然高贵些,就是封了嫔也不为过,只是再往高处就不合适了。依我说,咱们位份是嫔,吃穿用度就照妃的规制来,年例三百两,妆蟒织金、吃食油蜡都和四妃齐平,这样不至于落人口实,自己也受用,皇帝道好不好?” “全凭皇祖母做主。”皇帝嘴里应着,去看锦书的脸色,她眼里平静无波,像是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似的。皇帝不由泄气,手指在肘垫的绣花纹路上抚摩,低头看襕袖上一圈圈的烫金凸绣,心里空落落的,人也萎靡起来。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也只有叹息,这两个冤家聚了头,往后还有太平日子可过吗?全靠老天爷保佑了! 她拍了拍锦书的手,和煦道,“封号就上‘谨’吧,取个谐音,也望你以后谨言慎行,尽着心的伺候你主子。” 锦书还是那淡淡的样儿,下地蹲了个福,道,“谢老祖宗,奴才听老祖宗的,一定不负老祖宗的厚望。”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又要操心皇帝翻牌子的事儿了。如今他得尝所愿,难免对其他妃嫔冷落,雨露均沾是最好不过的,倘或有了偏颇,闹得后/宫不太平,那得多生出多少事端来啊! “皇帝荣宠是好事,不过切不能太贪恋了。”太皇太后对锦书道,“我知道你素来懂事,皇帝万一有个使性儿的时候,你要多劝谏着点。伺候他的人多,一团和气最要紧了。” 锦书应个是,暗道这点倒不必太皇太后担心思的,她本来就没打算侍寝,敬事房银盘里的牌子上都不会有她的名号,更没有独占荣宠这一说了。 太皇太后当起了和事佬,故意笑道,“这样方好,你姑爸嫁了先帝爷,你如今也跟了皇帝,这样倒没乱了辈分儿,你和皇帝原就是一辈上的人,算来算去都是合适的。往后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再添上个小子丫头的,就齐全了。” 锦书勉强笑了笑,“老祖宗说得极是。奴才求老祖宗一桩事,老祖宗这儿敬烟上还短着人,下头接手的规矩一时学不成,又要叫老祖宗生气。奴才这么撒手走了,荣姑姑一个人要掌事儿,要上夜,还要敬烟,怕是忙不过来。奴才想,老祖宗要是不嫌奴才呆蠢,奴才还在慈宁宫里伺候老祖宗,等这回选秀完了,挑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26章 云随雁字 一双凤头履踏进了视野,鞋头饰珊瑚珠,鞋帮子上是及地的穗子,一挪步,婀娜娉婷。 锦书抬头看了过去,那女孩儿穿着月白缎袍,青缎掐牙背心,颈子上套着金累丝攒珠项圈,眉眼儿长得讨喜,不算顶美,却也清秀可人。冲着宝座上的人盈盈跪下去,磕了头道,“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 太皇太后点点头,“起喀吧!”指了指锦书道,“你也见见,这是毓庆宫的谨嫔。” 瑶妗应是,起身打量锦书,觉得天底下可能没有再比她齐整的人物了! 她戴着镂金八云,三行三就的串珠金约,身上是湖色缎绣菊花纹袷衣,领上镶着白玉琢蝉扣,那皮肤通透无瑕,竟和玉扣是一样的颜色!美则美矣,只是气色不太好,微有些瘦弱,下巴尖尖的,模样儿却极娴静端庄,在皇帝身侧婷婷站着,这两人放到一处,简直像画儿一般圆满。 瑶妗边琢磨着在哪儿见过她,一面收回视线蹲了个福,“给谨主子请安。” 锦书侧身避了避,浅笑道,“县主有礼了。” 太皇太后看重孙媳妇儿,越看越欢喜,拉了坐在身边问长问短。皇帝见过了人,也不耐烦听她们拉家常,便起身道,“皇祖母,孙儿还有几个小臣要见,就先行告退了。” 太皇太后点头道,“那你去吧,公务要紧。”又对锦书道,“代我送送你主子。” 锦书曲腿应了个嗻,方随着皇帝出门来,下了汉白玉台阶,皇帝不言声儿,她也不好辞回去,只得闷头在他身后跟着。 李玉贵猴儿精的人,要把御前的人摆布开了,都散到宫门外头去了,留下皇帝和锦书两个人慢慢的走,自己落了十来丈,远远的侯着旨。 皇帝拿眼稍瞥了她一眼,斟酌道,“你在太皇太后宫里踏踏实实的,要什么、想什么,打发人来回我,我不在就吩咐李玉贵,或是我回来了替你办。” 皇帝鲜少用“我”这个词儿,锦书听着觉得有些别扭,也不方便说什么,只道,“万岁爷是办大事儿的,外头的政务忙得筋疲力尽,怎么好再为我那些碎催事体心烦!您回宫去吧,奴才伺候老祖宗心里有谱,也不会有什么短的,请主子放心。” 皇帝背着手,知道她是个犟性子,缺少什么也不会和他说。皇后这会子称病不料理,她的用度就靠内务府张罗了,万一有个不顺心,她和谁诉苦去? 他踱了两步说,“才刚太皇太后发话儿了,份例按着妃的品级办,我心里也觉得合适。东西是死的,要紧的是身边伺候的人。我知道你在掖庭的时候有些好姐妹,叫内务府给你拨了两个,另六个只要是机灵有眼色的就成。贴身的人知道心疼你,比什么都强。” 锦书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嗫嚅,“我省得,您犯不着替我操心。” 皇帝接口道,“不操心成吗?你这么个不肯将就的脾气,闹不好就得委屈坏了。” 锦书脸上渐渐不是颜色起来,咬着嘴唇不说话。皇帝料想自己又冒犯她了,便道,“你瞧,三句话不对就上脸子,我就说你不得?” “我哪里上脸子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在前头走着,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辫子垂在身后,辫梢儿上垂着明黄的绦子,风一吹款款摇摆起来。她看得有些出神,只觉得这一切恍惚像梦,自己就这么成了他妃嫔中的一员,往后的路怎么走呢?还有出宫的那天吗?倘或永昼真的来寻她,她能撂开眼前人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爱他,不能原谅他,怎么到了这地步! 皇帝缓步的踱,少时回过头来说,“选秀完了你就回毓庆宫去,如今晋了位,总在慈宁宫呆着也不是长久的方儿。” 一个皇帝,这会儿婆妈得这样,都是为了她。锦书心思敞亮,什么都明白。他越这样越叫她难受,再体贴入微又能怎么样,凭着眼下的态势,还有什么可说的! 渐渐到了慈宁门上,肩舆在槛外停着,一溜太监垂手静待。皇帝想着这就要和她分开,心里生出不舍来。想靠近她,又怕她抵触,进退维谷间煎熬得脑仁儿都发疼。才想伸手去触她,她却堪堪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尴尬停住,心里一阵阵的抽搐,尊严像是被人拍在地上狠狠踩烂了似的,止不住的绝望和落寞。 她熟视无睹,毕恭毕敬的蹲福,“奴才恭送万岁爷。” 皇帝蹙眉看着她,才要说话,长满寿老远打了个千儿过来,道,“回主子,才刚建福宫贵主儿跟前的板栗儿来回话,说贵主儿今早身上热,喘得脸通红,高世贤开了方子,说叫急煎快服,可镇不住喘,这会子……看着不好了。” 皇帝听了大惊失色,章贵妃体弱多病,当初太皇太后就说她恐不是有寿的,眼下竟真不中用了。 “快往建福宫去!”他也顾不得别的了,上了辇即吩咐。抬辇太监飞快调个头,脚下加紧了,直朝北边去了。 锦书目送圣驾走远了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27章 此去难留 踏进建福宫就闻着满世界扑鼻的药香味,进了明间转过槛窗,偏殿角上跪着念经的丫头,宫里的人来往穿梭,却个个无声无息。 气氛极压抑,贵妃寝宫前设了巨大的围屏,侧看过去只瞧见捧巾执盂的宫女在床前侍立。床上人不得见,也没看见皇帝,倒是门口站着李玉贵和长满寿,两个一脸肃穆,活像哼哈二将。瞥见她,忙紧上前打千儿,“谨主子怎么来了?” 锦书朝里头探看,“老祖宗打发我来瞧瞧,贵主儿怎么样了?” 说着要往里间去,被李玉贵给拦住了,“小主去不得,里头太医正施针拔毒呢,料着不太好。贵主子病脱了相,人不成了样子。”又压低了声凑过来说,“要过去的人跟前不干净,您还是在外头侯着,要是招惹上什么反不好。” 锦书听了心里也抽抽,便问,“万岁爷在里头吗?” 李玉贵一咂味道,嘴里再恨,心里到底惦念的。人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仇终有化解的一天。忙道,“万岁爷是天皇贵胄,金龙护体的,什么邪魔歪道都伤不着他。况且爷们儿家,阳气足,万事百无禁忌。” 锦书缓缓点头,殿里云盘雾绕的,却闻不见香炉里的檀香味儿。她茫然凝视殿顶的彩绘藻井,隐隐觉得有些恐惧。已经到了后蹬儿,太阳落山了,殿里一溜南窗户虽都按了玻璃,可还是不济,外头昏暗,里头更暗。 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号,把她结实吓了一跳。接着围屏撤了,太医都摘了顶上的红缨子退出寝殿,建福宫的宫女太监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殿里殿外霎时大乱。锦书怔愣站着,想是贵妃未能有幸,恐怕是薨了。 这时候皇帝出来了,扶着墙头面黄气弱的样儿。李玉贵和长满寿慌忙上去搀扶,他摇头说,“朕不妨事,快去禀老佛爷和皇太后知道,再传军机处的昆和台和继善来议事。” 两位总管领旨分头去办事,锦书上前接了手,看见皇帝红着眼眶子,只强作镇定,对她道,“怎么来了?” 她嗯了声,“我扶您上暖阁里去。” 两个人徐徐进了西暖阁,锦书料理他躺在榻上,倒了茶来喂他。他虽悲痛,神思却清明,喃喃道,“贵妃十五岁嫁给朕,朕平素国事冗杂,难得来瞧她,这会子懊悔也晚了。” 他满脸的疲累困顿,锦书心头发紧,朝里朝外都传闻他是个冷面君王,铁血无情,她却看见了不一样的他。他也有血有肉,对身边的人也重情义,只是位高权重,肩上担心沉,叫他每每不得不拉着脸对诸臣工发号施令,外头就把他传得不近人情似的。 锦书只觉心疼,坐在他榻旁好言劝谏道,“主子节哀顺便吧!佛祖还有涅磐,何况是人呢!主子仔细身子,后面的事交内务府和礼部承办就是了。” 他应了一声,伸手去牵她,“锦书,我才看着贵妃咽气,如今更觉世事无常。咱们别蹉跎了岁月好不好?人吊着一口气,游丝样儿的,说不准哪天就殁了,到时候再后悔还顶什么用!” 锦书微一滞,慢慢抽回了手,“眼下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贵妃的丧事儿要紧。” 皇帝怏怏缄默下来,垂下眼,也不知在想什么。自肺底里的长长一吁,侧身闭上眼,再不说话了。 暖阁门上的帘子打起来,一个穿玄服的少年从门口膝行趋步进来,身上罩了孝袍,顶子上蒙了白绫,趴在地上磕头,嚎啕大哭,“皇父,儿子往后没有母亲了!我的好母亲……皇父,儿子怎么办呀!” 皇帝挣扎着撑起身子,哑声道,“你如今这样大了,你母亲登了仙境,你要让她安心的去,别叫她撂不下手。你没了母亲,还有朕,还有你皇祖母、皇太太疼你。从今往后要愈发精进,不要辜负了你母亲临终的嘱咐。” 二皇子东齐哽咽着抹泪,伏地道了个是,又道,“皇父,眼下着急的是贵妃的谥号和庙号,请皇父定夺,儿子好安排着仪奠司拟丧仪、停灵上供奉。” 锦书不由多看了二皇子两眼,他身量虽高,到底年纪不大,十三四岁光景,却有处变不惊的定力,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皇帝极累,阖眼道,“朕已经传了军机处的人来,谥号和庙号要议后再定。你别忙其他,到你母亲箦床边上守着去吧。” 二皇子磕头应“嗻”,却行退出了暖阁。 皇帝对锦书说,“天晚了,这里事儿多,且乱着呢。你回去吧,叫外头多派几个人跟着。天黑了,阴气重,没的冲撞了什么。” 她坐着不起身,看他萎靡的样子也不放心,问,“您呢?” 皇帝惨淡道,“我暂时走不得,等停了灵再说吧。” 她执拗起来,“我也不走。” 皇帝颇意外,怔怔看着她道,“你在这儿不好,等夜深了,一个女人家不受用。” “我……”她支吾了两下,“我在这儿好伺候您。” 这时候李玉贵领了军机大臣进来打千儿,那两位章京穿上了孝服,戴了孝帽子。继善痛哭流涕,蹒跚的让人扶着在一旁侍立,原来章贵妃是他的亲妹子,听见这个消息在军机值房里几乎要晕厥过去。皇帝传,脚下拌着蒜的来当差,路上还跌了一跤,滚得满身的泥。 皇帝赐了座儿,对李玉贵道,“你送谨主子回去,仔细着点儿,多掌几盏灯照道儿。” 李玉...-->>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28章 多情犹有 贵妃薨,上恸,晋皇贵妃,辍朝三日,以示荣宠。定谥号曰∶慧贤纯恭哲悯显承庆皇贵妃。 东西十二宫愁云惨雾,皇贵妃以下品阶的妃嫔按制着素服,摘了头上络子,不乘肩舆,步行从四面八方涌进建福宫。磕头、拈香,不论是真伤心也好,假难过也好,一个个在重重帐幔底下俯地趴着。和尚道士的诵经声,混着木鱼声、如潮的哭灵声,聒噪得人难耐。 锦书在两廊下跪着,抬眼瞧,二皇子在供桌旁给前来祭拜的族里长辈答礼。银盆里不停烧化着冥帛纸钱,他离火近,叫火一烤,两颊潮红,两个眼睛肿得胡桃似的。 皇帝倒没看见,她心里记挂着,又不能抽身出来,只听见院里堆放的纸马纸轿,金库银库被风一吹,哗啦啦的直响。 实在是无泪可流,只好跟着边上几位妃嫔干嚎,再不然就趴着数砖头缝儿。好容易熬到她们这起儿人尽完了孝道,大家跪得腿肚子直抽筋,身边伺候的丫头来扶了,纷纷退到配殿里去歇着,吃了些供果汤饼,就聚在一处逗咳嗽闲谈。 锦书新晋的位份,前阵子又闹了大动静,人人都知道她是被皇帝扛回养心殿的,目下一气儿晋成嫔位,圣眷隆厚可想而知。人到了高处就有人覥脸巴结,几位前头指着她骂的贵人来套近乎,一口一个谨姐姐,什么一家子,什么大人大量,好话连成了串儿,说起来就跟唱歌似的叫人受用。 锦书性子淡,也知道她们里头没几个是真正待见她的,随意应承了两声就作罢了,只倚在圈椅里笃悠悠的喝茶。 春桃进来蹲了个福,道,“主子,太皇太后打发人来传话来,说看看这儿祭拜完了没有,要是完了,太皇太后有事儿吩咐,叫主子回慈宁宫去呢!” 这本来就是锦书事先安排好的,让春桃瞅准了时候来喊人,辞出去有了由头,也不至于落人口实。 她站起来施施然蹲了蹲,“对不住诸位娘娘了,老祖宗那儿传呢,我先过去了,回头咱们再聚。” 惠妃道,“哟,那你快去,指定是有什么要紧的差事。咱们姊妹有的是聚的时候,老祖宗那儿可要仔细的。” 锦书笑了笑便转身出了偏殿,才走到廊子下就听里面酸腔酸调的说,“你们瞧,逃宫还逃出功劳来了,非但没有开发,还晋了位份!到底人家出身高,咱们倒成了那泥猪癞狗了。” 然后是乱哄哄的附和声,惠妃的嗓门儿尖,一下就能听出来,她哼了一声道,“不过依仗着年轻,过阵子你们再看,凭她什么帝姬都不中用!男人,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咱们爷对她也是图一时半会的新鲜,等后劲儿一过,早晚也是要撂开手的。” “话是没错儿,可万岁爷如今谁的牌子都不翻,没了恩泽,原说菩萨前头求个一儿半女的想头也掐了,还指着什么?”有人长吁短叹。 屋里沉寂了一会儿,又有爱挑事儿的问,“位份是晋了,开脸了没有?” 妃嫔们吃吃的笑起来,“瞧你平日不哼不哈的,还挺爱打听!没听说临幸,可那位在御前伺候了那几天,怕是早八百年就吊了膀子了。” 立马又是一屋子的酸气冲天。 锦书又臊又恨,涨红了脸,木兮看见了忙来宽慰,“主子别气,理她们干什么!亏得都是有品级的命妇,我打量倒像外头的混账老婆,大嘴叉子一张,整天的嚼舌头!她们是眼红,死介掰咧的糟践你,你要是给气着了,那不着了她们的道儿?” “可不,她们抽她们的疟疾,您乐意就听,不乐意,只当她们拔塞子。” 春桃和木兮左右扶着她下台阶,晋了嫔位穿戴上变了,脚上再不穿青口鞋了,换上了显身份的花盆底儿,只是起坐都要人搭手,非常麻烦。 锦书不太乐意,嘟囔着,“回了毓庆宫我非得做双拖履穿。” “哪里能劳动主子娘娘!”木兮笑道,“您的用度自然交给我们操持,您得了闲儿,还是给万岁爷做吧!” 三个人出了建福宫上甬道,锦书转脸问,“他这会子在哪儿?” 春桃故意逗她,斜着眼道,“奴才们孥钝,敢问主子嘴里的‘他’是谁?” 锦书嘟着嘴红了脸,不知怎么,昨儿回来老想起他憔悴的样子,想一回疼一回。这人虽可恨,可前阵子也把他折腾得尽够了。那天在泰陵里冷不丁的一瞧,胡子拉茬的,两眼通红。他手底下的那帮子臣工八成没见过他那模样,皇帝金尊玉贵,一片肉皮儿、一根头发丝,都有专门伺候的人打点,从来都是干净利索无可挑剔的。她出逃之前还是芝兰玉树的尊荣,两天没见就弄得活像个囚犯,那时候她除了对他突然出现的震惊,心里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作痛。可惜他后来做了这样的事,狠狠把她打进了地狱,倘或换种法子,也许这会儿两个人就能好好的处了…… 锦书幽幽一叹,“回毓庆宫吧!” 木兮急了,赶忙请了双安道,“主子别和春桃一般见识。”对春桃啐道,“你作死么?叫老祖宗知道,看不活扒了你的皮!”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29章 几番凝伫 她转回来在炕桌另一边坐下,问“可吃饱了?” 皇帝看她眉舒目展的,心里的阴霾消退了好些,点头道,“吃饱了。” 她嗯了声,招呼外头人收拾碗筷,长满寿躬身垂手进来,看见八宝食盒里的东西用了个精光,笑着看了锦书一眼,悄悄竖了竖拇指,照原样儿一件一件归置好了就退出去了。 皇帝道,“建福宫去过了?” 她应了个是,低头把手绢别到胸侧的钮子上,边道,“亏得我来瞧瞧,膳不用可不成。才刚的是午饭,回头晚膳我再来盯着。” 皇帝下地挺了挺腰,笑道,“我又不是孩子,吃饭还要人盯着?” 锦书抿嘴一笑,“是是,不是孩子,可比孩子难伺候多了。”说着又不经意的去抚膝盖,总觉得隐隐生疼,自己都好笑起来,原来当差常要磕头,有点儿差迟还要罚跪,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如今是今日不同往昔了,人啊,登上枝头,果然就娇贵了! 皇帝回身看,蹙眉道,“跪得时候长了,怕是伤了皮肉。你跟前的人怎么伺候的?怎么不知道备个黄袱垫?”边说边蹲下去捉她的脚,“我瞧瞧。” 锦书一惊,忙不迭往后缩,急道,“你别碰,过会子就好了。” “别动!”他在那只裹着绫袜的玉足上轻轻一拍,“破了皮要上药包扎,伤处在布料上来回蹭,越到后头越疼。” 她咬着唇安静下来,就那么看着他,目光柔和。 没有惶恐不安,也没有别扭矫情,才发现自己对他早撤了防线,才知道真如太皇太后说的那样,这个人往后就是最亲密的人了,和自己的身体发肤一样,没法割舍,相依而生。 皇帝不是柳下惠,却是君子不妄动。虽说那纤细如玉的小腿叫他目眩神迷,可眼下不是胡来的时候。上回在泰陵里的混账事八成是吓碎了她的肝胆,倘或这趟再造次,只有将她越推越远了。要得身子还不易吗?要紧的是人心!他舍生忘死的爱她,也盼有回报,盼她心甘情愿的伴他一世。她心里的恨,今儿一点,明儿一点,总有消磨殆尽的时候,只要他沉得住气,总会好起来的。 天暖和了,衣裳从夹的换成单的,隔着薄薄一层跪上半天,铁打的也受不住。女孩儿家原本就娇贵,她腕子上如意带绑的淤青到现在还未褪尽。皇帝小心翼翼卷起她的衬裤,那玲珑的膝头有星星点点的红,像刮痧留下的印记,他松了口气,“还好没破,只有些血瘀,上点药就成了。”便开口喊李玉贵。 李总管应声进来,微吃了一惊。锦书在炕沿上坐着,那位除了祭天,平常腿不打一下弯的君王在脚踏上半跪着,头也不回的吩咐,“找金创药来。” 李玉贵领命忙退出去,打发人上太医正那儿讨药,自己从帘子豁口的地方偷偷看过去,小心肝在腔子里直蹦跶。 长满寿也挨过来看,边看边“好家伙”的喃喃,“这架势!瞧好儿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往皇贵妃位上晋了。” 李玉贵敲打他一下,“别混说,皇贵妃这会儿在棺椁里享福呢,你说这个,也不怕不吉利!” 长满寿咂了咂嘴,“我说的可是大实话,章主子是仙游后才晋的皇贵妃,里头这位不一样,那要是晋了位,可是实打实的!” 李玉贵一琢磨,是这个理儿!万岁爷在她这儿拿不出主子的做派来,就跟寻常夫妻似的,说话随意,唯恐叫她疏离了,连自称都改了,不说“朕”,只说“我”。如今蹲着给她看伤算什么?往后要是有了皇子皇女,只怕还有换尿布哄孩子的时候。 药送进去了,皇帝仔细涂抹好,拿绫子包扎起来,替她放下裤腿问,“怎么样了?好点儿没?” 锦书绞着手指头说,“好多了,只是不好意思的,我原是来伺候您的,反倒叫您受累了。” “哪里的话!”皇帝站起来,放下卷起的夔龙箭袖,一面道,“也是顺带手的,你伤着了原就不该忍着,早些上了药,肿才消得快。”突然又想起上回在泰陵里急吼吼的弄伤了她,那个……又不好明着问,便期期艾艾的嘀咕,“我能替你上药的地方自然当仁不让,不能的……你……都好了吗?” 锦书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都好了?” 皇帝居然红了脸,搓着手目光飘忽,呐呐道,“就是‘那里’……还疼吗?” 她蓦地明白过来,“哎呀”一声捂住脸扭过了身子,透过手掌瓮声瓮气儿地咕哝,“你这人真是!别问了!” 皇帝一瞧那小模样,连骨头缝里都透出和乐来,只背着手说,“我担心你,一直不好出口问。想让人送药过去,又怕你会恼,这不是话赶话的说到这儿了吗!你也别臊,我打小儿就学医,也算是半个大夫,有病不避医,我闯下的祸,难不成还笑话你吗?” 她捂着脸...-->>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30章 人闲昼永 风渐大,吹得惇本殿内帐幔纷飞,香炉里的烟雾四散开,满室的沉水香,沁人心脾。 掌事的蝈蝈儿捧着一壶枫露茶自穿堂过去,到毓庆宫正殿时,看见木兮正在打理帐上的银钩子,边上的葡萄结子红穗没头没脑的扑腾,一下子弄了满脸。 她笑道,“仔细钩着簪子。又要变天儿了,今年雨水怪多的。主子呢?还歇着?” 木兮嗯了声儿,“可不,才去叫了一回,说了两句梦话又睡了。” “还是叫起来吧,歇了两个时辰,眼看着申正二刻了。” 木兮转身说,“值什么?她爱睡就睡,你也忒小心,咱们这儿山高皇帝远,万岁爷有旨,不让人随意往这儿来打搅,难不成还怕司礼监的人来查吗?” 蝈蝈儿无奈道,“你这脾气真真是一点就着的!我还没说完,你就来这一车的气话。谁说怕祖宗家法来着?我是瞧主子睡得太长了,回头起来再作头疼。” 木兮撅了撅嘴,“在继德堂边上的‘宛委别藏’里歇呢,我才叫过一回,这趟你去,没的惹她拱火。主子再和善终归是主子,咱们奴才是草芥子,她要是来一通呲儿,也够受的。” “我瞧你是懒病犯了,她什么样儿你还不知道?唬我是怎么的?”蝈蝈儿笑着朝继德堂去,木兮后面也跟了来,她瞥她一眼道,“好好的寝室不睡,怎么睡到藏书阁去了?” 木兮抚着鬓边绒花道,“快别说这个,这人是个书虫子,看见满屋子古籍孤本子,恨不能一头扎进去。后来看着睡着了,春桃见她睡得熟就没叫,给她褪了鞋盖上毡子,将就让她歇会子,谁知道一气儿睡到这个点儿。” 蝈蝈儿迈过门槛转进里间,毓庆宫装修极考究,继德堂素有小迷宫之称,东西厢分成好几间,门套着门,窗连着窗,弯弯绕绕直走得晕头转向,边道,“天爷!也亏你们贴身伺候,就这么的歇?中晌回来说下了钥主子爷要来,眼不错儿的梆子都快敲了,还不归置,怎么迎圣驾?” 这蝈蝈儿比她们都大,是南苑的家生子儿,她教训两句,木兮诺诺称是,也没得说的。 等走到“宛委别藏”时,一眼看见门上的小苏拉太监前仰后合的打起了瞌睡,蝈蝈儿把茶壶往木兮手里一放,上前就在那两个没有顶子的喇叭帽上来了两下,低叱道,“眼里没主子的混账东西!万岁爷的恩泽倒纵了你们了?主子歇觉,你们跟着受用上了?过会子回你们师傅去,要做做规矩才行!” 那两个小太监吓得跪地磕头求饶,蝈蝈儿也不理他们,径直进了书斋里。 锦书仍是沉沉好睡,毡子盖得热,脸上红扑扑的,孩子似的天真无瑕。 春桃搁下手里的针线站起来,比了个手势,蝈蝈儿半蹲下来轻轻的推了推,“主子,时候不早了,该醒了。” 炕上那位扭了扭,半梦半醒道,“还早呢。” 蝈蝈儿去掀她的毡子,边道,“不早了,这么的不得睡到明儿早晨去?” 那边翻个身,索性不搭理她了。蝈蝈儿没法子,只得说,“您再不起,万岁爷就来啦!” 锦书唬得发怔,一骨碌儿坐了起来,晕头晕脑的说,“下钥了?别叫他进来。” 屋里三个人都笑起来,“主子您可真逗!我们哪儿有胆子不叫万岁爷进来?” “那进来了?”她坐直了身子探看,“掌灯了?外头那么亮?” 春桃上来替她更衣,“看看,睡迷了吧?人都快认不得了。”招木兮来倒了枫露茶,递到她嘴边伺候喝,边道,“快醒醒神儿,离掌灯不远了,就是要养足了劲儿侍奉万岁爷,也犯不着这么的贪睡。” 锦书迷迷登登了说,“别逗闷子,我哪里要养劲儿?是犯春困。我做了十来年的奴才,眼下回了打小儿长的地界儿,不睡个够对不住自己。” 她倒不避讳,几个人听了不过一笑。又上赶着漱口洗脸梳头,她笑道,“晚上了还打扮什么?被窝里涂脂抹粉,不也无趣儿?” 春桃咭地一笑,“自然不是自己瞧,您散漫,圣驾前失了仪,该死的就是咱们。” 锦书讪讪地,心想自己如今真成了等男人的小媳妇儿了,她们开口闭口的圣驾,自己是说好不进幸的,难为她们张罗,都是无用功。 都收拾好了移到继德堂的宝座上歪着,侍膳的太监进来打千儿,“请主子示下,主子的膳怎么铺排?要准备接驾吗?” 这倒把她难住了,皇帝说下了钥才来,那时候早过了用膳的点儿。可不备下,万一是饿着肚子来的怎么办? 她斟酌一下道,“炖盅鸡汤留着,我的别铺费,简单来几样素的就成。” 太监领旨退出去,蝈蝈儿笑着说,“您倒好伺候,乐坏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31章 风雨无晴 次日起身,满脸的倦怠不快。郁郁拿青盐漱了口,往圈椅里一坐,耷拉着眼皮子,脸拉得老长。 跟前伺候的人心里直打鼓,她虽不说,众人却心知肚明,八成是为了皇帝失约的事儿上火。 蝈蝈儿对木兮眨眼睛,两个人悄不声的退出来,蝈蝈儿说,“你仔细伺候着,我往养心殿去一趟,打探打探再作计较。” 木兮一把牵住了她的胳膊,“你要去见万岁爷吗?咱们这样不合规矩的。” 蝈蝈儿说,“我又不是二愣子,哪能随意去见万岁爷?自然是要寻个由头的。宫膳房的子火烧才出笼,往食盒里一装,就说主子惦记万岁爷,怕又没进膳,特地叫送过去的,就成了!” 木兮犹豫道,“这样儿好吗?要不要讨主子一个示下?这么干忒俗套了,怕主子不齿。” 蝈蝈儿抱着胸笑起来,“这种事儿虽俗套,横是有用也未可知。也分人办,别人送是邀宠,咱们主子送就是拳拳爱意!你没见万岁爷心尖儿式的待见?这会儿尽个情儿,那圣眷还用得着提?” 木兮一琢磨,正要点头,锦书趿了双软拖履出来,站在门口说,“不许去!” 那小脸上蒙了层严霜似的,两个人一看忙陪笑,“主子今儿怎么了?怎么说话儿就躁了?” 怎么了?是啊,怎么了?是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了!昨天他说要来,自己原本是不在意的,后来竟渐渐有些盼。盼着盼着自己也糊涂了,坐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一夜风动荼靡架,自己就大半夜的没阖眼,到窗户纸上泛白了才迷迷糊糊睡了会儿。然后一早起来,就带了床气儿了。 “不许去,没的惹人笑话,叫别人背后怎么编排我呢?”她怏怏红了脸,“你们消停些,别给我抹黑,就成了。” “您可真是的,情愿自苦,也不低一下头。”蝈蝈儿说,“别的小主都是这么过来的,咱们干什么要落在人家后头?叫万岁爷知道您记挂他,大家受用,有什么不好的?” 锦书低头道,“我没记挂他,真的!你们打哪儿看出我记挂他了?成了,都别说了。”她一挥手道,“贵主子那里要哭三回灵呢,今儿是第二回,赶紧走吧,晚了叫人说我拿大。” 跟前的人听了只得作罢,忙不迭的给她换了鞋,外面正下着雨,又是鹤氅又是油纸伞的备好,这才由蝈蝈儿陪着往建福宫去。 第二天没了第一天的盛大,只因天不好,抱厦前搭了孝棚子,纸糊的家当都往下面塞,有的都压变了形儿,芦杆子从接头的地方蹿出来,看上去像打折了手脚的残兵败将。 放眼一看妃嫔们来得差不多了,都趴着“姐姐、主子”的嚎哭,锦书挑个角落,正运气儿打算开始哭祭,边上有人挨着跪下来,边磕头边说“对不住,来晚了”,也不知是对牌位说的还是对她说的。 锦书让了让,转脸一看,原来是景阳宫的梅嫔。那梅嫔也正看她,两人视线一交错,梅嫔笑着招呼,“谨妹妹,吃了么您?” 好家伙!渴不死东城,饿不死西城,这位梅嫔一听就是西边皇城根下来的。 锦书瞧她笑嘻嘻的,眉眼也敦厚,看着像个本分人,也不反感,悄声的说,“我吃了来的,两个蟹粉小饺儿,一碗梗米粥。您呢?” 梅嫔生平没什么爱好,就是对吃有研究,一听锦书和她说吃食,她乐了,觉得找到了同道中人。趴着也顾不上哭,咬着耳朵说,“我吃的鸡崽子汤下银丝挂面,配了两碟紫姜,好吃,都堆到嗓子眼儿了。”瞄一眼前面乌泱泱的人堆问,“您能哭出来吗?” 锦书睁着干涩的眼睛,颇不好意思的摇头,“我没见过贵主子,也不知道她的好处,我才晋位她就殁了,连安都没来得及请过。这么的,让我哭,真是……” “我就见过她两回,一回是我才进宫那会儿,在万寿节上她露过一面。再有就是去年年下,建福宫代皇后主子赏了筵席,那会儿看着就不太好,脸蜡黄蜡黄,喘气哧哧的,真是受罪。”梅嫔拧着眉头道,“咱们主子爷算耐得住的,听说她嫁过来就没大好过,难为她还拼死拼活的生了个哥儿,唉,可怜见儿的!皇上感念她,自己不来就打发手底下人来问,也算尽了情分。要是换了别的薄情爷们儿试试,早撂到八千里开外去了。” 锦书只顾趴着,心里琢磨,那人在这些妃嫔们眼里大约是好男人。皇帝嘛,稍有点人情味,别人都得感恩戴德。世上最平常的事儿,到了皇帝这儿就不一样了,他那样的性子,喜怒无常,阴阳怪气的,亏得她们都爱戴他! 突然哭声激昂起来,锦书和梅嫔面面相觑,梅嫔是个傻大姐,回头看了一下,忙拿膀子撞锦书,说“都来了”,然后假模假式的嚎啕大哭。锦书没法子,也跟着掩帕子装哭,一时又想起了枉死的父母兄弟,真就抽抽搭搭,哭得大泪滂沱。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32章 浮生长恨 乾清宫是巍巍天阙,御路轻易走不得。锦书知道皇帝在西庑的懋勤殿,便从月华门进去,经批本处到殿门前,请司礼太监进去通传,自己就在廊下等着。 可有些不寻常,站了半天,见不见的没个信儿。她和蝈蝈儿对视一眼,心里禁不住怦怦的跳,像是真出了要紧的事儿了。 这时候李玉贵缩着脖子从里头出来了,覥脸打个千儿,陪笑道,“谨主子来了?” 锦书颇感意外,换了平时,李大总管早就狗摇尾巴的让里面请了,今儿倒奇怪,在门前挡横着,像个门神似的。 “主子,万岁爷……”李玉贵偷着往门里指了指,“遇着点儿事,心里不痛快呢!奴才眼皮子浅,不敢枉揣圣意。谨主子您看……” 锦书点了点头,“那不能叫谙达为难,万岁爷不肯见我是不是?” 李玉贵嘴角抽搐了两下,笑得越发难看了,窝着背道,“小主儿您是知道的,国事比天还大,桩桩件件压在万岁爷肩头上,文政、河务、兵事、钱粮、明刑,哪样不是事繁任巨的?万岁爷又是个万事不将就的圣主明君,一时走了窄道儿也是有的。今儿把主持军机处的章京臭骂了一通,还有几位散秩大臣也一体开革了,到这会子还在气头上呢!奴才瞧主子还是先行回宫吧,等万岁爷气儿消了,自然上毓庆宫看您去。” 看不看的是后话,他昨晚失了约,今天又避而不见,锦书惶惶自觉失望。君心难测,隔山隔海的,这会子吃个闭门羹,等将来,或者还有个申斥责罚的时候呢!自己脑子叫狗吃了,怎么巴巴儿的寻这晦气!原说是心念不动,百毒不侵,如今自己动摇了根本,擎等着下阿鼻地狱吧! 她的脸冷下来,自找没趣儿,怨得了谁?既然不肯相见,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她微一颔首,面上自然带了七分矜持,“那就劳谙达替我传个话,就说奴才恭请圣安。奴才不懂规矩,来得不巧,下回定然仔细了。只是上火易伤肝,请主子保重圣躬吧!”言罢也不等李玉贵回话,转身就朝月华门上去了。 李玉贵愣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好嘛,动了怒了,这趟怕是得罪坏了!他挠着头皮想,万岁爷也真是,日盼夜盼的,好容易有了点眉目,怎么又拿起乔来了?真真是两个冤家,不相互的整治就过不下去日子似的,这么你来我往的缠斗,猴年马月才是个头呢! 边想边低着头进殿里,才转过金丝帷大幕,迎头就和皇帝撞了个满怀。 “混账奴才,你是猪脑子么?”皇帝的脸拉了足有两尺长,本来就不受用,让他撞了个趔趄,心里的憋闷一股脑儿发作出来,抬腿就把跪着的李玉贵踹翻了,指着鼻子骂,“平日间看你八面玲珑,到了用的时候就成了海子里的鹿,除了愕头愕脑的还会什么?” 御前的人哆哆嗦嗦跪了一地,李玉贵吓得魂飞胆丧,趴在地上磕头,大耳刮子甩得山响,边打边嚎,“奴才是笨王八,没规矩、没成色,冲撞了主子爷,奴才该死!请主子爷消消气儿,才刚谨主子说了,主子爷气大伤身子,让主子保重圣躬……” 皇帝心头拧成了麻花,昨天晚上接了个密报,是派到湖广去的人发回来的,一看之下惊骇莫名。太子离京畿山高路远,凭着什么整顿旗下军务?还有与御前大臣过从甚密的传闻,他坐镇太和殿,居然会出这等蒙辱朝廷的事,着实让他又气又恨。 太子好手段,七司衙门竟悄没生息的换了他的人,逐渐掌握了内城宿兵大权。关防、警跸,他旗下的包衣奴才占了一大半儿。正路主子一发话,下头一级一级的传递,奴才寻门生,奴才找奴才,因着他是储君,内务府、宗人府不能言声儿,好好的紫禁城,这煌煌帝都,竟成了太子湛的天下! 亏他一个开国皇帝,整日坐在金銮殿上,后院里垒了一垛干柴却浑然不觉,岂不自打了嘴巴?只是兹事体大,这罪名儿下来可是诛戮的结局,他一则震怒,一则寒心,脑子却还是清醒的。 太子性最善,要细论起来也是自己有愧于他。这事断然匆忙不得,要严查严办容易,军机处的那些个人都不是吃素的,可揪出了祸首之后怎么办?豫亲王是个糊涂蛋,耳根子软,禁不得哄骗。可恨的是勒泰,这位国舅爷舒坦日子过够了,打算开始挑事儿了,追究下去恐怕连皇后都有牵连。正宫娘娘是天下之母,倘或搅在里头,不是关系社稷的大事么? 皇帝呆呆站着,一时又浑浑噩噩没了主张。太子年轻,意气用事是有的,只是这皇后听之任之实在可恶!这样大的事,她纵着儿子夺宫,果然是灯下黑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整旗、整吏,没曾想内廷竟出这样谋逆的事! “她走了?”皇帝叹了口气,慢慢踱回炕前坐下。 李玉贵连忙爬起来,呵腰回道,“是,谨主子原路回去了,只是面上不好,上了脸子,看着气呼呼的。” 皇帝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牍,不情不愿的上了炕,一手执朱笔,一面又迟疑道,“你回头备些精致小菜送到毓庆宫去,传个旨,朕晚膳到谨嫔宫里用。”他不是不愿见她,是不知怎么面对她。她要知道太子起事,会站在哪一边?能念泰陵里那一夜的恩情吗?只怕是恨他入骨,有了逃脱的机会,横竖是会扬长而去的。 不能让她走,势必要压制太子的势头!倘或让他们俩搭上线,他还剩什么?若论太子眼下的所作所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33章 玉做人间 锦书坐在窗下打穗子,打蝴蝶式的,打如意扣,打雁么虎……脸上淡淡的,像是无喜无忧的样儿。 春桃准备做拖履,隔着垂花门问该选什么料子的,锦书不哼不哈的说随便。 春桃倚着门嘀咕,“这可难选了,春绸的还是冲呢的?万岁爷就做冲呢起花的吧,横竖天还没热,等热了再做缎子的。” “别给他做!”锦书眼都不抬的吩咐,“御用的东西自有造办处预备,咱们何必越俎代庖?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趁早别干!” 殿里的人互看两眼,吐了吐舌头,想是气还没消,这会子还呕呢!也不问她了,该怎么自己拿主意。 “主子,”得胜从门口进来,躬身回道,“芍药花儿来给您请安了。” 锦书回过神来,撂了手里的五彩线,端坐着说,“快请进来。” 芍药花儿满脸堆笑,轻快进来打千儿,“奴才给谨主子道喜了,主子福寿安康!” 锦书点头,“同喜,您如今也了得,万岁爷都给赐了名儿,这是多大的恩典啊!”说着并跟前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芍药儿讪讪的,红着面皮说,“奴才承蒙万岁爷厚爱……奴才丢了大人了,谨主子快别取笑,奴才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呢!” 木兮道,“你这猴崽子不老成,总算是得了报应了!眼下您露了大脸,阖宫没有不认识您的啦!” 芍药儿嘟囔道,“你们也忒不厚道,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处出来的,算个同门吧!你们得了高枝儿不说提拔我,还拿我取笑!” 春桃啐道,“你一个太监,谁和你同门?也不怕主子赏皮爪篱你吃!” 芍药儿嬉皮笑脸,“那不能够!谨主子最善性儿,又念旧,我还指望着哪天求了万岁爷恩典,把我拨道毓庆宫来当差呢!到时候咱们在一处,那才高兴!” 锦书听他们说笑,渐渐也开怀一些,调侃道,“你是伺候皇后主子的,已然是最有脸的了,到我这儿来岂不委屈你!” 芍药儿做了个牙酸的表情,“别提了,那边不好伺候,挑肥拣瘦的,脾气又大,三句不对赏板子。原说是统领后/宫的正主儿,是国母,出手总阔些个吧?谁知道是个没把手的大衣柜子——抠门儿透了!当了三个月的差,一钱银子也不漏,手指头缝真够紧的!” 因着是打小一块儿混大的,说话从不藏着掖着,想掰什么只管敞开了说,也没个忌讳,大家听了唯一笑尔,也不必担心谁往外传。锦书叫上了茶,边吃点心边问,“你打哪儿来?专程来瞧我的?” 芍药儿说,“不是,是往造办处去,顺带过来看看老人儿。皇后主子吩咐拿软烟罗给太子爷做罩衣,我上景仁宫找了秦镜借太子爷旧衣裳量尺寸,料理完了才过来的。” 锦书垂下眼问,“太子爷要回京了吗?” 芍药儿说,“想是快了,六月里要往承德去呢,所以要预先备单衣单袍,要一色簇新的,好到时候用。” 木兮问,“要簇新的干什么,又不是大婚!哎,太子妃这回要陪皇后主子一块儿幸热河去了吧?婆媳先好好处,往后指着和睦融洽呢!” 芍药儿先是并腿坐的,后来看圈椅大,索性把腿缩上去,弄得上炕似的。一面道,“那就不知道了,横竖咱们这儿是要去的,瞧着吧,回头万岁爷一准儿点名头指派的。” 春桃给他续上茶,笑道,“借你吉言,不过这话也不劳您说,谁不知道咱们这儿圣眷且隆着呢,幸热河,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咱们主子。” 锦书自嘲的笑笑,他们把她看得重,可自己什么斤两自己知道。皇帝跟前不过是个玩物,得不着心心念念,等到了自己口袋里还有什么?稀罕两天也就撂手了。就和那天惠妃说的一样,花儿焉有百日红?不过图一时新鲜罢了! 他们几个一搭一唱说得欢实,锦书懒懒歪着听他们逗闷子,又想起太子来。自己眼下是这处境,他回来要尽量避开才好,否则见了也尴尬,白辜负他一片心,自己怪对不住他的。 芍药花儿下半晌不当值,坐在那里绘声绘色的给她们讲各处听来的好玩段子。这时候门前小苏拉太监前头引道儿,从惇本殿穿过毓庆宫,领着长满寿直往继德堂来。长满寿进明间儿就看见主子和奴才欢聚一堂的场景儿,打了千儿,笑道,“谨主子这儿好热闹地界!” 太监宫女全站起来退到一边,长满寿往茶柜子前乜一眼,嘿地一笑,“哟,芍药花儿也在这儿呐?” 芍药儿讨好地哈腰,“奉了懿旨上造办处去的,顺道过来给小主儿请安。” 锦书不冷不热道,“谙达怎么来了?请坐吧!” 长满寿看她脸上不痛快,垂手往前半步,赔笑道,“奴才站着回话就成!主子怎么没歇觉呢?万岁爷打发奴才来瞧瞧,才刚主子爷忙,小主儿在边上怕慢待了小主,索性让您先回宫歇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34章 遍满春色 约近掌灯时分,宫门上遥遥有击掌声传来,锦书领着宫人上惇本殿接驾,齐跪下三呼万岁。 皇帝下辇伸手来扶,温厚的手掌将她的手指握住,浅浅笑道,“我只当你还在闹脾气,不会来迎我呢!” 锦书脸上是凉薄的神色,中规中矩道,“奴才不敢,万岁驾临,奴才依矩相迎是该当的,否则便是犯了藐视圣躬的罪责。” 皇帝眯眼打量她,她穿白绫绸袍子,青缎掐牙背心,头发松松挽着,不是别的宫妃那样盛装相迎,淡淡似水,却另有一番韵味。 只这脸子,似乎又回到做侍女那时的样儿,拘着,远着,不待见着。皇帝心里沉甸甸的,隐约有些恐惧,强勾着唇角携她进后头正殿,一面道,“你别恼,晌午时我正有政务要办,没法子见你,这会子来和你赔罪,你快消消气吧,气性大了伤身的。” 锦书抽回了手,冷着脸道,“主子这话岔了,奴才断不敢当!奴才并不恼,也没什么可恼的。奴才是奉了庄王爷的令进去给您请安的,您不见,奴才不过觉得没尽着心,旁的也没什么。” 她当着这么多下人让他下不来台,皇帝蹙起了眉,却并不发作,只是吓坏了蝈蝈儿他们,两条胳膊抖得筛糠一样。 皇帝轻轻吁了口气,还是这样隔了一层,这是块儿冰,晤不热的。有时候真想骂她一句白眼狼,任你怎么低到尘埃里,她永远的不为所动。倘或哪天好声好气儿和你说话,也不得长久,转瞬就要变的。可怎么办呢?她刻进了骨血里,要剥离出来是再不能够了。 “你是内廷里的人,用不着听他的吩咐,不想请安可以不进去。”皇帝也带了些意气,背着手不理她,自顾自进了不知足斋。走了几步不见她跟在身后,回头一看,她站在廊庑下,咬着唇、白着脸,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皇帝心头一颤,忙道,“怎么了?” 锦书低头道,“皇上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奴才不能叫万岁爷回銮,却也没能耐服侍主子。奴才腾出毓庆宫给主子,奴才上老祖宗那儿去。” 皇帝气结,“你……你到底长了几个心眼子?你就这样不愿意看见朕?” 她满心的委屈无处诉说,那个闭门羹叫她伤透了心,他现在没事人似的跑了来,难道她还要狗颠儿的陪着说话、吃饭? 她又闷声不吭的绞帕子,只觉气都气饱了,火苗子直往上翻涌,伴着眼泪决堤而出,自觉失仪,转到雕漆柱后头擦眼泪去了。 几个边上伺候的人着实唬得不轻,没见过锦书这么孩子气的时候,阖宫哪个女人不是巴巴盼着皇帝驾临的?只有她把人往外推!还有皇帝,依着他的性子,不是该一震袖调头就走的吗?怎么表情像个犯了错的,带些懊恼,又怯怯的。 皇帝挪步过去替她擦泪,嘀咕道,“什么臭脾气!朕遇着你也没辙了!多大的人还掉金豆子,叫人笑话,也不怕臊!” 她扭身道,“不要你管!” “又说这话!”皇帝摇头道,“朕龙潜时听过句谚,叫好菜费饭,好婆姨费汉。这会儿看来真是这样!” 边上人忍不住闷声笑,锦书胀/红了脸,这种荤话亏他用到这上头来,什么好婆姨费汉,这句话作什么解,他还不知道吗?偏拿来取笑她! 皇帝撼她,“你说是不是这样?” 她推开他的手,捂着脸道,“您可是主子爷,也忒不老成了,叫人怎么说呢!” 皇帝抿嘴一笑,“那就别说了,快别闹别扭,我还饿着肚子呢!” 锦书怕饿坏了他,伺候他上了条炕便吩咐排膳。侍膳太监络绎进来,蒸炸炒拌铺排了一长桌,花红柳绿的切得细细的码着,看着就惹人爱的。 皇帝不常喝酒,这趟是两人头回一道吃饭,算是件喜兴的事儿。红泥小火炉上温着花雕,他起身给锦书斟酒,调侃道,“朕敬爱妃一盅,请爱妃满饮此杯。” 锦书被他这么一呼大感不好意思,美人坐在灯下,那脸盘儿嫣红,连耳根都连着发燥。皇帝痴痴看着,一时收不回视线来。真是个齐整人儿,一颦一笑叫他忘乎所以。男人家,日思夜想的女人在跟前,总有些蠢蠢欲动,皇帝心不在焉的抿口酒,看着她玉手执杯,那五指的颜色几乎和官窑精瓷融合起来。仰起脸,颈子稍拉伸,曲线美得不可思议。皇帝心头乱蹦,慌了神,怕被她看出来,失了帝王的体面,急忙转过脸咳了一声。 锦书咂咂嘴,“什么好喝的,你们这些爷们儿真个儿古怪。” 皇帝笑起来,“这么的可把天下文人墨客得罪完了,古来酒是君子良友,写诗作画少不得它,出征壮行也少不得它,只是你们女孩儿不知道其中奥妙罢了。” 锦书想起皇考那时曾喷酒作牧牛图,心里不由怅然。怏怏给皇帝布菜,自己随意用了两口雪蛤银耳,又盯着一盘木梳齿粗细的,半透明泛浅黄的拌菜吃,一面道,“这是什么菜色?好脆嚼口!是葫芦?” 侍膳太监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回主子话,这是搅瓜,蒸熟了拿筷子一搅,白开水里分散开捞出来,淋上香油就成了。是奴才老家长的东西,庄稼人地里回来懒烧菜,吃这个既爽口又方便。奴才在宫后的围墙根下种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35章 玉钩双燕 宫膳房里养的鸡像掐着了脖子似的叫起来,锦书朦胧半睁开眼,近端午昼夜平分,交寅时窗屉子上泛了白。她叹了口气,天亮了,该起身了。 神思还是不清明,越发的睏,一夜下来倒比给老祖宗侍寝还累。 “蝈蝈儿,水。”她渴得嗓子冒烟,想撑起上半身,却摸着条胳膊,一下子把她吓醒了大半。 扭头一看,她彻底僵住了——皇帝精着身子,抿嘴冲她浅浅的笑,笑容不纯洁,很暧昧。 她三魂惊飞了两魂半,结结巴巴的问,“主子……这里不是毓庆宫吗?您……怎么在这儿?” 皇帝用小指勾掉散落在唇上的头发,不紧不慢道,“那话用在昨夜才合适。” 锦书一时没醒过味儿来,“什么话?” 皇帝的手攀上她光洁的小臂,“你好大忘性儿!好婆姨费汉嘛,朕可累死了。” 浑身的血一气儿都涌到她脸上去了,她大惊失色,昨夜是进了幸吗?怪道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的!低头一瞧,自己竟是光溜溜的,胸前还有斑斑红痕。她慌忙缩进被褥里,心里又气又急又憋闷,一个姑娘家,这种冤屈没地儿申诉,无奈到了极处,只有捂着脸痛哭。 怎么成了这样?这会子再也撇不清关系了!这人太可恶!只记得他在这里进膳,到后头怎么叫他上了她的炕?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去! 她躬身缩着,脊背温腻似脂,哭得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皇帝靠过去,从背后抱住她,软语安慰道,“好了,别哭,咱们夫妻敦伦原就是人之常情,你一哭,倒像我占你便宜似的。” 他嘴里说着,到底有些心虚。目的达到了,可手段确实不磊落,她要是知道了,不杀了他才怪! 那身子不着寸缕,热乎乎的贴上来,她心里怦怦疾跳,想挪一挪,却被他箍住了。他低低的喘息,“谁叫你动来着?坏事了!” 滚烫的东西顶腰,再傻也知道怎么回事。锦书吓得大气儿不敢喘,皇帝的手又不老实了,缓缓在她胸前游走,她按住了,颤声道,“你再乱动,我就打你!” 皇帝“哧”地一笑,“好啊,我就任你打,这条命交给你也使得。”说着恶意的顶了顶。 她张口结舌,恼怒道,“亏你一个皇帝,怎么这无赖样儿!” “嗯?你胆儿肥,敢藐视朕躬!”他翻身压住她,“瞧朕怎么收拾你!” 他眼里的金色光环隐在浓雾后一般,半烟半雨,朦胧缥缈。她看得有些痴,仿佛神魂都被他吸引住了。 这身板儿真是没得说!锦书脸红心跳的想,练家子,肩背精壮结实,推了推,纹丝不动,该干什么照旧干什么。 她咬唇细细的低吟,“不老成,天都亮了。” 他唔了声,“今儿是第三日,辍朝的。” “你不是累了么?” “别说话。” …… 一时尽兴,皇帝仰着身笑道,“这回真不成了。” 她猫儿一样蜷着,捧着胳膊懊恼,果然完了!这趟是给榨得连渣滓也不剩了!莫非自己是个淫妇不成?不反感不说,还……很受用。 她要到菩萨跟前忏悔去,要向皇考忏悔,头回是他动了粗,这回呢?自己竟是自愿的!她还有什么脸活着! “干什么去?”皇帝见她挣扎着要起身,忙把她按倒了,“别动,仔细流。” 他半句话说得不痛不痒,她木讷的问,“流什么?” 皇帝不怀好意的笑,“傻丫头,就是‘那个’呀,能叫你给我生个皇子的……” 锦书拿被褥蒙住了脸,瓮声道,“谁给你生!” 他把她挖出来,在她额头脸上落下细密的吻,他说,“锦书,后/宫那么多妃嫔,我从没有这样迫切的想让一个女人替我怀孩子。”他把她揽进怀里,喃喃道,“我日夜不宁,时刻担心你撂下我,有了孩子就好了,我就安生了。” 她倚着他,眼眶子发热。老天爷多能折腾人啊,偏让她遇上他,注定了要千锤百炼的熬。 皇帝看着屋顶的彩绘,恍惚又想起初见她时的情景儿,笑道,“那天我在寿药房配表汗药,你就那么直直的闯进来了,个头小小的,眼睛却很大,规规矩矩给我请安,管我叫‘大人’。我那时想,这丫头怎么这么没眼色,在宫里当差,竟然不认得朕!” 她嗫嚅道,“这能怪我吗?我在掖庭呆了九年,下等的杂役不配得见天颜。” 他说,“那些年苦了你了,说真的,你不到太皇太后宫里,我都忘了有你这号人了。好在现在还来得及,我会尽力补偿你的,再不叫你受苦。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他落地我就册封亲王,等儿子长大了你就有门槛可走动了,好不好?” 她笑他痴傻,“你当这是捏面人儿?说有就有的吗?” “那我牌子翻勤点儿,今儿晚上还来,明儿后儿都来。”皇帝欢畅无比,多好啊,听她话里的意思,倒像是不排斥怀他的孩子。 锦书推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36章 东风主张 皇帝到底自律,怕落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名声,加之锦书不是个缠人的,伺候着洗漱了,用了一盏奶/子就往乾清宫办正经事去了。 才走到乾清门上,就看见庄亲王在隆宗门上探头探脑。他顿住了脚,“怎么这会子来了?” 庄王爷搓着手跑过来打千儿,“臣弟给皇帝哥子道喜儿了!昨儿夜里宿在毓庆宫了?” 皇帝横他一眼,虽装模做样板着脸,却没有怒容,还有些压制不住的沾沾自喜。回过味儿来,咳嗽一声,背着手跨进正大光明的门槛,边道,“你管得忒宽了!” “甭介。”庄亲王一下揽住他的肩,陪着笑脸道,“瞧瞧今儿,春风得意,红光满面,嘿!比进了补药还美!” 皇帝把他的胳膊掸开,“别动手动脚的,失了君臣礼数。” 庄亲王也不介意,跟着进了暖阁里,不等皇帝赐座儿,大剌剌往圈椅里一瘫,“咱们哥们儿,人前做做样子就成了,私底下还计较那些个!” 皇帝无可奈何,他皮厚得很,骂也没用,况且只有这么一个兄弟,手足之情深似海,只好由得他去。 他随手抽了折子来批,问,“皇贵妃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庄亲王道,“丧仪办得差不多了,钦天监定了时辰,明儿就出丧发送。午正二刻从神武门出紫禁城,鼓响三遍上御路出正阳门。” 皇帝叹了口气,“着诸皇子换孝袍子扶灵至正阳门,文武百官衮服跪送。”手上的朱砂笔一颤,墨汁落了一滴在折子上,边上的顺子忙拿帕子来拭,他说,“罢了,越擦越乱,搁着吧!” 庄亲王玩心大起,瞥了瞥李玉贵,调侃道,“大哥哥太过操劳,要保重龙体才好,怎么连手都无力了?还是传御医来请个脉,开个大补的方子照着抓几剂药吃,强身健体嘛!”张嘴又想说些别的,看见边上有人,便道,“顺子出去!” 顺子应个“嗻”,麻利儿退出了暖阁。皇帝乜他一眼,“你又要说什么荤话?” 庄亲王往前凑了凑,“最难消受美人恩啊,瞧您,眼眶子泛着青呢!昨儿夜里累坏了吧?几回啊?” 皇帝一扬眉梢儿,但笑不语,那神情魇足,想是满意非常。顿了顿道,“一即是多,多即是一。” 庄亲王笑个绝倒,“哟嗬,《华严经》叫您用到这上头来,佛祖该哭了!” 皇帝作势面上一凛,“这事是你命人干的?”又看了眼垂手侍立的李玉贵,“只怕还有内鬼。” 李玉贵苦着脸对庄亲王道,“王爷,奴才原说不成,您瞧……” 庄亲王端着香片茶呷一口,似笑非笑的默不作声。 皇帝拍炕桌道,“李,你给宫妃下毒,这罪名论起来,够杀十回头的了!” 李玉贵上下牙磕得咔咔响,腿一弯就跪下了,响头几乎把金砖碰出个洞来。哆哆嗦嗦道,“主子嗳,奴才是……是心疼您啊!求主子念在奴才一片孝心,饶了奴才的狗命。”边说边偷觑庄王爷,心道这位爷真是不能倚仗,还说出了事他兜着,这会儿没事人似的,和他浑身上下不搭介了。 皇帝闲适歪着迎枕上,突然笑道,“你办得好,上内务府换牌子去,升你做六宫副总管。” 李玉贵愣住了,一时转不过弯来。庄亲王拿脚尖踢他,“挺机灵个人,怎么一下就傻了?还不磕头谢恩呐!” 李玉贵眼泪巴巴的磕头,“奴才谢主隆恩,奴才一定尽着心的当差,好吃好喝先紧着谨主子,请万岁爷放心。”这是个醒事的奴才,几句话叫皇帝不后悔自己的指派,愈发的受用,点头道,“这事只一回,再有下次朕就剥了你的皮!起来吧!” 李玉贵起身却行退出去了,庄亲王正了脸色,道,“万岁爷,湖广的案子办妥了,太子近两日就要抵京,您预备怎么处置?就这么听之任之?” 皇帝神情落寞,蹙着眉道,“朕心里也烦闷,这会子就办,朕下不去那手。” 庄亲王窝在坐褥里缄默下来,他也不明白东篱怎么会脑子发热做出这种事,这不是孩子过家家,谋逆是什么?是杀头的大罪啊!皇帝眼下尚能忍,但是这好耐性儿能坚持多久,谁也说不准。皇权怎容亵渎?天威怎容触犯?这傻小子,难不成还要为情送命吗? 论理儿他是亲叔叔,侄儿办错了事他该给提个醒儿。可他不敢,万一逼得太子一不做二不休,反倒促成了他起事。 能让庄亲王脑仁儿疼的事真不多,这就是一桩。他冥思苦想,想不出解决的好方法,他说,“万岁爷,臣弟求您一桩事,倘或真有了那一天,请您好歹瞧在骨肉的情儿上,别要了他的命。至于豫亲王和勒泰,用不着您发话,臣弟替您代劳,自然收拾得干干净净。” 皇帝眯起眼,“你说,如果东篱篡位成功,他会怎么处置朕?”他涩然笑了笑,“他那样恨朕,八成会杀了朕。” 庄亲王心头打了个突,忙道,“东篱心性儿不坏,断不能做出弑父的事来。” 皇帝冷冷一哼,“他大逆不道,亏你还说他心性儿好!他以为篡了位就能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37章 手种红药 东西六宫之中,大约景阳宫是最最冷落的了。里头住的人位份都不高,梅嫔是主位,住正殿前院。二进院原本是御书房,后来把藏书都搬空了,腾出来安置下一个贵人,两个答应。 锦书带着蝈蝈儿和几个小苏拉进景阳门,梅嫔正站在月台上吩咐小太监拾掇花草,看见她便招呼开了,“嗳,谨妹妹,我扭坏了脚脖子,恕我不能下来迎您啦。好妹妹,快上来!” 锦书暗道这人真有意思,便笑着应了一声,示意蝈蝈儿接了小苏拉手里的食盒上了台阶,边走边道,“姐姐好忙啊,怎么不歇着?” 梅嫔由宫女扶着蹦了两步,咧嘴笑道,“我闲不住,瞎忙呗。您是来瞧我,还是去瞧宝答应?” 锦书让见礼的人免礼,上去搀她,浅浅笑道,“都是,她要瞧,您自然也要瞧的。这脚怎么了?” “快别提吧,那天哭丧回来崴着了。”进了明间让坐,又道,“没事儿,叫御医瞧了,就是错了筋,没伤着骨头,歇两天就好了。” 锦书道,“还是仔细些吧!吃药了吗?” “吃着呢,劳你记挂了。”梅嫔指着刚上的茶说,“我这儿吃花茶,拿上年的雪水泡的,您尝尝,是这个味儿吗?” 锦书低头看,杯里飘着几片粉嫩的梅花花瓣,衬上龙泉窑口出的青釉缥瓷,涤涤荡荡,愈发的美态多娇。 “果然还是您雅致,不光茶水入口好,还讲究个形儿,瞧着就得人意儿。”锦书品了口,奉承道,“齿颊留香,真好!”说着招蝈蝈儿来,揭了食盒盖子说,“我头回到您这儿来串门儿,也没什么送您的,知道您爱吃小食儿,带了点毓庆宫膳房里做的东西,是些野鸡瓜齑和胭脂鹅脯,您别嫌弃,隔了灶头,就尝个新鲜味儿吧!” 梅嫔笑道,“那敢情好,我难得往别处去,也没吃过别的膳房里出的东西。” 锦书看正殿的殿顶上一色的旋子彩画,天花上是双鹤藻井,宝座上悬“柔嘉肃敬”匾,便问,“这字是御笔?” 梅嫔回头看了看,点头道,“没错儿,万岁爷赏的。我还说是抬举我呢,就我,还能当那四个字?” 锦书道,“您大气谦和,怎么不配当?”虽说的确有捧的意思,可光听她几句谈吐,就知道这位是个没心眼儿的。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才省力气,不必时时的计较着下一句该说什么,想啥说啥,那才自在。 “您这儿真清净!”锦书朝后看一眼,“宝答应在哪个院儿?” 梅嫔道,“后面古鉴斋指给她了,她倒是个安贫乐道的,也不争什么,有多少份例使多少用度,不吵不嚷,不像另几位,哎哟,那是天王老子,短不得半点。” 锦书烦听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怕她打翻了话篓子,回头白话个没完,忙起身道,“我过去瞧瞧宝答应,还捎带些小东西给几位小主儿分一分。” 梅嫔道好,“恕我不能相送,”对边上的丫头说,“鸡丁儿,你送谨主子过去,和单嬷嬷说一声,叫行个方便。” 锦书蹲了蹲,“多谢姐姐了,等您脚好了上我那儿坐坐去,常来常往才好呢!” 梅嫔嬉笑道,“那成,兴许托福还能见着咱们主子爷呢!” 边上鸡丁儿引了引,“谨主子,请吧!” 锦书跟着往后院去,西南角有座井亭,古鉴斋掩映在绿树后头,倒也幽静别致。 才到槛墙根儿,就有个人高马大的精奇嬷嬷迎出来,鸡丁儿道,“单嬷嬷,这是毓庆宫谨主子。梅主子说请您老行个方便,让谨主子进去看看宝小主儿。” 那精奇嬷嬷直愣愣看着锦书,口中兀自喃喃,“我的乖乖,这要不说,分明就是姐俩呀!” 锦书笑了笑道,“我是奉了太皇太后懿旨来的,给嬷嬷添麻烦了。”说着给蝈蝈儿使眼色。 蝈蝈儿上前往她手里塞了锭银子,“嬷嬷,这是主子赏您的,让您老买酒吃。谨主子和宝小主儿交好,往后仰仗您多照应。” 精奇嬷嬷在这院儿当差没油水,早寡得能吃人了,如今拿人的手短,况且这位大名如雷贯耳,也轻慢不得,便诺诺道,“真真罪过,叫谨主子破费了。主子只管进去,奴才吩咐人备茶去。” 锦书回身对蝈蝈儿道,“让苏拉把食盒抬进来,你上另两个院儿把东西分了,别叫人背后说咱们不知礼儿。” 蝈蝈儿小声道,“主子也忒周到,她们算哪个牌名上的人?理那些个咸的淡的干什么!” 锦书笑着推她,“让你去你就去,再啰嗦,仔细掐嘴了!”看蝈蝈儿鼓着腮帮子走远了,这才转身进古鉴斋。 宝楹可怜见儿的,穿着半旧的起花马褂坐在窗外绣花,别人用西洋小银剪,她用的是铁匠铺子里打出来的老式剪子,既憨蠢又笨重。想起吃口不好,比上回见还清减些,脸上微发黄,眼睛也失了神采。转头看见她,愣了愣道,“你怎么来了?” 锦书勉强笑了笑,也不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38章 风入罗帏 北京算是入春晚的,到了交五月才逐渐热起来,苍蝇蠓虫开始活泛了,养心殿前搭起了天棚,皇帝批奏对、接见臣工都在这里。除非是有要事,比方番帮使团进贡,或是有蕃王入京畿朝见,否则便不在乾清宫办差了。 为什么呀? 皇帝说,“因为乾清宫太高呀!从汉白玉台基到重檐庑殿顶的硬山角,你拿尺量去,足有六七丈高!要搭天棚,那搭不过来,劳民伤财又何必呢?用了一年的东西,宫里第二年准得撂,光制正殿就得花上手艺人大半年的功夫,就使仨月,可惜了。” 锦书站在石榴树下,给鱼缸里的两尾锦鲤喂食儿。火红的小石榴果子映着洁白的脸盘,笑得像朵花儿似的,“您可真会算计,要是居家过日子,依着您的摆布,那得省下多少挑费去?” “我是入错了行,要是在坊间做个账房,那东家非乐死不可!”皇帝说得兴起,把手上批了一半的折子往桌上倒着一扣,过来陪着她喂鱼。看见她没完没了的往下撒食儿,便抢了她手里的饵盒子,“这鱼呆傻,是外埠送来的。你可劲儿喂,它可劲儿吃,到最后得撑死。我教教你,喂食儿得喂六分饱,不能让它一回尽了性儿,要少食多餐,这也是为他好。胃口大的不论,咱们单说这胃口小的。这么点儿个头,心大,能有多少能耐?紧着他,只怕到底无福消受。” 说着竟蹿到太子身上去了,一时沉默下来,脸上不是颜色,半带着哀愁无奈,打肺底里的深深一叹。 锦书手上顿了顿,转身瞧他,他戴了个九梁冠,穿月白镶金的行龙曳衤散,日头底下一照,当真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怎么了?可是遇着不顺心的事了?”她替他理了理垂在胸前的发,“愁眉苦脸的做什么?笑笑的才好看。” 皇帝平了平心绪,反手握住她,两个人到瓷杌子上并排坐下,他看着围房南山墙边上的一块空地,笑道,“朕命人置办上一架秋千吧!你闲了上那儿玩去。” “我又不是孩子,还玩那个?养心殿是您的地儿,安架秋千,没的让臣工们笑话。”她摇头,“不成不成。” 她不答应,皇帝便作罢了,只是喃喃,“朕不想叫你回毓庆宫了,你就在围房里住下吧,朕好时时见着你。” “那不合规矩。”锦书低头把玩他的手指,在那指甲盖上慢慢的抚摩,“我出身不一样,自己更要仔细。您是圣主明君,可别干叫人齿冷的事儿。我常来伺候使得,不能住下来,到底内廷里有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倘或纵得没了边儿,您是办大事的人,不能时时陪着我,万一触了众怒,我还有命活吗?”言罢一笑,“还有您翻牌子的事儿,您以往怎么,还是怎么吧!晾着主子,小主们,我看不好。” 皇帝蹙眉不语,没遇着她,他对谁都没计较,一盘子的绿头牌不过轮着来。眼下再将就,自己都觉得委屈。 他转脸看她,“你贤德,我翻了别人的牌子,你不难受?” 锦书脸上一黯,不难受是假的,可怎么办呢?他不是她一个人的。瞧瞧阖宫眼巴巴盼着他临幸的女人们,还有那些拖儿带女的妃嫔,哪个不是在苦熬着?哪个不是满腹的牢骚?她只图自己快活,别人怎么样呢?人心不都一样吗?她要宠冠六宫,独擅专房,只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我知道自己的本分,妒怨能得什么好!”她平淡的说,抬头看见李玉贵远远比手势,忙道,“主子,歇觉的时候到了,奴才伺候您回去吧!” 皇帝颇有些失望,缓缓起了身,心里有事,却不想叫她看出来,便故作轻松道,“过了万寿节上热河避暑,回来之后咱们搬到畅春园去,那里规矩松散些,就咱们俩,也过过普通夫妻的日子。” “主子瞧着办吧,不把奴才架在火上烤,怎么都成。”锦书嘴里应着,陪他往燕禧堂去。 御前的人早换了香,帘子也放了下来。锦书替他宽衣,摘了银钩落下半副水墨字画纱帐子,掀起杏子黄绫被的一角道,“主子歇着吧,奴才在这儿守着您。” 皇帝露齿一笑,“守着做什么?你不犯困?索性一道睡吧!” 锦书脸颊酡红,扭捏道,“快别闹了,爷们儿歇觉我跟着凑什么趣儿?回头又要闹个没脸!” 皇帝赖着不撒手,“你越性儿回去了,怕这怕那的!不勤勉着点儿,朕怎么往你肚子里头种皇子?” “没正形儿的!”她臊得推他,他人前冷得冰一样,人后就这做派。谁能想到堂堂的大英皇帝是个琉璃球?他耍起无赖来脸皮厚得要命,真不愧和庄亲王是亲哥俩! “快撒手!”锦书一手扒着床架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39章 寒禽衰草 “长二总管客气了,为皇上办差,怎么当得上辛苦二字。”太子笑吟吟的抬了抬手,转脸看锦书,微一揖道,“谨嫔娘娘,别来无恙啊!” 锦书满心涩然,侧身避了避道,“太子爷有礼了。” 抬眼看他,像是又拔高了些,人也清衢了,穿件石青团龙马褂,腰上束金圆版嵌珊瑚吉服带,倒显得宽肩窄腰,愈加的敦实沉稳了。 人在咫尺,无奈时过境迁,名分变了,不能再摘花替她戴上,不能再去拉她的手……太子面上无波,腔子里早已翻江倒海。 这阵子他强打了精神办差,审案子,晚上是怎样的煎熬,真是只有天知道!耳边常回荡她的呼救声,一字一句凿子样的深深刻在他心头。他好恨,从没有这样恨过!皇父居然堂而皇之册封她,彻彻底底把她抢走了!他不甘心,锦书是他的,他一定要把她夺回来! 唯今之计只有自持,皇父十年前能扮猪吃虎,自己怎么就不能? 他笑了笑,对长满寿道,“孤在外头那些日子,心里着实记挂皇父,皇父圣躬可康健?” 长满寿哈着腰笑道,“圣躬安,请太子爷放心。到底是父子至亲,您念着万岁爷,万岁爷接着您的请安折子,每趟都要来回看好几遍呢!”边说边回头张望,“万岁爷这会子还没起,要劳太子爷稍等了。您旅途劳顿,上暖阁子里歇歇脚吧,奴才给您张罗点茶食瓜果,立马打发人送过去。” 太子瞥一眼锦书,漫不经心的说,“用不着,里头怪闷的,还是这里透气儿、敞亮。何况我同谨嫔娘娘是故人了,叙个旧也没什么。” 长满寿肝儿颤起来,结结巴巴道,“爷,这不合……不合礼数啊!宫规里明摆着的,十二岁以上的皇子不可与母妃们过从甚密,要避嫌的。” 太子脸子一拉,冷声道,“过从甚密?你哪只眼睛瞧见孤和谨嫔娘娘过从甚密了?你这奴才,倒会给人扣罪名儿!你只管忙你的去,我们露天的坐着能怎么的?就是皇上出来瞧见也没什么,你把心按回肚子里,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你要是不怕孤给你定一项冒犯储君的罪过,就赖在这儿别走,孤回头就惩治你!” 长满寿看着这十五岁少年脸上的狠戾,他堂堂的乾清宫二总管竟吓得双腿发软。暗里咂嘴,这爷俩实在是太像了,说话的语气语速,还有威吓人时的调调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到底是天皇贵胄!到底是凤子龙孙!只消他乜一眼,他的油嘴子立马就卡了壳。 没办法,实在是没办法!他左怕万岁爷办他失职,右怕太子爷拿他祭刀,两尊都是大佛,两位都有生杀大权,他一个小小的太监二总管,连只蝼蚁都算不上。 “那您二位坐着,奴才去备小食儿去。”长满寿挤了个怪笑,边说边往后退,盘算着赶紧找大总管去吧,这事儿只有找上头,让李玉贵定夺,他不是升了六宫副总管吗?能者多劳,该当的! 太子看长满寿跑远了方回过身来,脸上强撑的威仪一下子垮塌了,看着锦书,眼里盈/满痛苦。 锦书勉力一笑,“是在外头办差的?黑了好些!”太子嗯了一声,“衙门军营两头奔波,可养不了这肉皮儿了。”指了指杌子说,“坐吧,坐下说话。” 两人各有滋味在心头,再不像以前那样了,总觉得隔了好几层。如今成了什么关系?儿子和庶母,长辈和晚辈。这么坐着,竟是相对无言。 太子嗫嚅了一阵,“锦书……” 锦书抬起头,怯懦着不敢看他。以前不知道什么叫爱,才出掖庭正是孤苦无依的当口,和他像姐弟似的亲近就以为那是爱。现在是彻底闹明白了,你见着一个人,心会忍不住的悸动,挪不开视线,想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那才是爱。 原来自己从没真正爱过他,却害他那样痛苦,这片恩情怎么偿还给他呢? “太子爷,我过得挺好,您……往后自个儿多保重。”她说,“我上回在老祖宗那儿瞧见了瑶妗县主,可人意儿的姑娘,和您般配着呢!” 太子一哂,“不就是傅浚的闺女吗?值个什么!我进京就听说傅浚建新府呢,恨不得把前门楼子拆了改成他们家牌坊。他八成还想着当承恩公呢!” 锦书觉得这话有玄机,他娶了人家闺女,等他御极登基,人家可不就是承恩公?难道指婚定下的太子妃,还有不册封皇后的道理吗? 太子脸上的不屑褪去了,温声对锦书道,“你说过得好,这话我不能信。我知道你最体贴人,有些不顺遂也不说。说句大不敬的,皇父那样的,对谁能有真心?他九五至尊,想一出是一出,得不着的想着念着,巧取豪夺,等落到了手里,渐渐也就那样了。” &nb...-->>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40章 岳钟冷梦 御辇在夹道里穿行,天都黑了,皇帝混混沌沌,不知要往哪里去。 隐隐看见前方有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的一芒。他努力的追寻,渐渐近了,渐渐看清了,竟是相拥的两个人,是锦书和太子。 他脑仁儿都要裂开了,喝道,“给朕松开!”跌跌撞撞的下了肩舆,跑过去想分开他们,可他们的手像长在一起似的,任他使出了浑身的劲儿也扯不开。他急得满头大汗,心里恨出了血,“东篱,你这个孽障,还不撒手!” 太子冷冷的看他,“该撒手的是皇父您!我们本就是一体的,您凭着无边权势抢走她,有什么用?她的心还在儿子这里,您要看看吗?”他笑着,揭开了右衽的前襟。 皇帝倒退了一步,太子的胸腔里长了两颗心,血红的,乌糟糟混在一处。 “您瞧,瞧见了吗?”太子脸上是胜利者的得意笑容,“您不该知情识趣儿吗?挡着横有什么用?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要是您就放开她,让她和爱的人在一起。” “你胡说!胡说!”皇帝咬牙切齿的说,“她是朕的女人,她是爱朕的!” 太子大笑起来,对锦书道,“你瞧皇父多可悲,自欺欺人,骗得了谁?你爱他吗?告诉他,你爱他吗?” 皇帝惶惶看着锦书,伸出手,几乎是在哀求,“锦书,你说,你爱不爱朕?朕不能没有你,朕可以为你废除六宫,从今往后只有你一个。说你爱朕吧!求求你了!” 锦书看着他,冷冽到骨子里去的模样。忽而一笑,“万岁爷,您忘了吗?我的心在太子那里,没有心,您让我拿什么爱你?” 皇帝陷入灭顶的恐惧里,仓皇道,“不可能!人怎么能没有心?我不信!” 她解了玉蝉扣给他看,果然是渺茫一片,甚至没有半滴血。 皇帝踉跄跌坐下来,她优雅合上衣襟,对他笑道,“不光是我,其实您也没有。您杀了我慕容家上千口人,您的心被狗吃了。”她脸上突然浮起厉色,高声道,“宇文澜舟,你不过是个蕃王,是我慕容家的家奴!你狼子野心,你弑主篡位,你还有脸要我爱你?你凭什么?就凭你霸占着太和殿?我看你还是退位让贤吧!让太子登基,我做皇后,也算你偿还了业障。” 皇帝头晕目眩,只觉魂魄无依,那样的痛,痛不欲生。 “万岁爷。”九门提督查克浑从甬道那头跑过来,脸上血肉模糊,“完了……完了……九门被攻占了,您无路可退了……”转身对太子磕头行大礼,“万岁爷,您才是万岁爷!奴才给新主子请安啦!” 皇帝捂住了耳朵,听不见咒骂声了,却看见各种各样恐怖的表情,讥讽的、冷漠的、愤怒的、憎恨的…… “锦书!”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顾,豁出命去的拉她的手,“你别丢下朕!” 太子霍地抽出佩剑,把锦书的手臂齐肩砍断了,恶狠狠的说,“脏了,索性不要了。”语毕拉着锦书头也不回的走了。 皇帝抱着那条断臂肝胆俱裂,再也没法子超生了。 耳边依稀有哭喊声,像是锦书的声音。他猛一激凛,深深吸了口气,脑子逐渐清明起来。睁开眼看,锦书披头散发,满脸的泪痕。 “啊,醒了,谢天谢地!”她扑过来搂他,“你吓死我了!好好的怎么魇着了?” 那个怀抱不是冰冷的,是温热的。皇帝从梦里挣脱出来,惊魂未定,撑着坐起来,抚抚额头,一手的冷汗。 锦书端水喂他喝,冲着帐外吩咐道,“好了,没事儿了,把灯撤了,都去吧!” 帘子后头的御前伺候齐声应了退出去,皇帝才知道自己做梦,惊动了整个养心殿的人。 “什么时辰了?”他乏力到了极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锦书拿汗巾给他擦,轻声说,“还早呢,刚过子时,再睡会子吧!” 他嗯了声,慢慢躺下来。转脸看帐外,月光隔着蒙了绡纱的窗屉子照进来,朦朦胧胧的一地清辉。他心有余悸,伸手去揽锦书,踌躇着问,“我说梦话了吗?” 锦书知道他好面子,怕说了实话惹他下不来台,便在他背上轻抚着,说没有。 他刚刚真是吓着她了,那样的痛苦和挣扎,就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里。他声声的呼喊,几乎把她的心都扯碎了。她咬牙硬把眼泪憋回去,强笑着摸摸他的脸,“做了什么可怕的梦?瞧这一脑门子汗!” “没什么。”他顿了顿,哑声道,“大约是白天政务繁重,所以一合眼就魇住了。对不住,唬着你了!” 她柔声道,“我倒不打紧,唯恐圣躬有恙,你急得那样儿,明儿我打发人煎定神汤,喝了兴许会好些。”又一叹,意有所指道,“主子,很多时候担心的东西未必真会发生,乾坤大定,您该和乐些才是。您勤政,身子也要多保重,这一大摊子人,都指着您呢!” 皇帝说,“我知道。”慢慢平静下来,转过身背对她,丝丝缕缕的痛无法摆脱。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41章 无言自愁 “容妹妹多大了?”锦书边走边问,“我瞧着咱们年岁应该相当吧!” 容嫔谦恭道,“我是甲子年九月二十一生人,姐姐呢?” 锦书笑道,“我原说呢!咱们真是同岁的!我的月份儿最大,正月里的,破五那天。” 容嫔哦了声儿,“真个儿好日子,您和财神爷同天生日呢!”又道,“往后我要叨扰了,也请姐姐多照应。” 锦书携了她的手道,“别这么说,都是伺候主子爷的,不说谁照应谁,和睦最要紧,要是我有哪儿不周全的,您要多包涵才好。” “那我可不敢当,才进宫的时候就听说您圣眷隆厚,横竖您是这宫里挑在大拇哥上的人物。”容嫔嗫嚅道,“我虽晋了位,连万岁爷的面儿也没见过呢!姐姐,万岁爷长得什么样儿?” 锦书的笑容凝固在唇角,渐渐冷却下来,略平了心绪方道,“什么样儿……高高的个儿,五官很好看,性子不算热乎,待人冷冷的,还有……”还有无边的温柔,有些黏人,有时候是二皮脸,待见你,能把心掏给你。不待见你,冷言冷语,也能把你的心捅个窟窿出来。 “我说不清楚,您早晚有侍寝的时候,那会儿再仔细瞧。”她拍了拍容嫔的手,勉强笑道,“放心吧,俊着呢!” 容嫔红了脸,越加娇俏动人,绞着手上的帕子低声道,“我是奴才,既然晋了位,只有伺候的份子,哪里有挑拣主子的道理!再说有您在,怕也没翻牌子的机会。” 锦书一怔,她的确是成了宫里所有女人的公敌,连这位甫进宫闱的容嫔都知道了。 她摇头,“这话不对,万岁爷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算得什么……什么都不是。” 约是受了凉,加之心里劳乏,锦书回到毓庆宫就病了,行经不畅,病症来势汹汹。生姜红糖加了花雕,却是克制不住,痛得死去活来。 木兮她们慌了神,回了内务府请御医来,别的法子没有,只有开方子抓药,急火急煎,一碗药下去,少时也看不出药效来。 春桃看着锦书气若游丝,将将吊着气的样子,心里急得发燥。偏偏西配殿里的容嫔打理屋子,她带进宫的嬷嬷蔡氏嗓门儿奇大,指手画脚的分派小太监差使,声如洪钟,一张嘴,毓庆宫都得晃三下。叫喊声、挪桌挪柜的响动,把人聒噪得不安生。 “真是了不得了!”春桃撸袖子叉腰,打开门迈出去,指着对面的杂役太监呵斥,“混账东西怎么没眼色?谨主子爱清净,况且又在病中,你们这么个闹腾法,还要命不要?” 西偏殿里的人顿下手里的活计都愣住了,容嫔的奶妈子不是省油的灯盏,阴阳怪气的一哼,“姑娘这是打谁的脸呢?谨主子病着自去养病,咱们容主子晋位是大喜事,屋子里自然是要收拾的,难不成碍着旁人,自己还弄得偷偷摸摸的?又不是做贼!” 春桃被她呲达得不轻,即刻立起了两个眼回敬过去,“好个能干嬷嬷,你说话可留神了,什么旁人?又是什么做贼?宫里的规矩你懂不懂?这里比不得外头,满口胡诌是要挨板子,打死不论的!”春桃冷笑道,“这里原是万岁爷亲指给谨主子单住的,你们是凭着皇后娘娘的恩典才住进来,来者是客,咱们主子好/性儿,你们也要知趣儿,没的讨人厌就不好了。” 两边嗓门越拔越高,却不见容嫔的影子,那嬷嬷把手里的掸子一撂,跳出门槛来,隔着明间就叫骂上了,“好利的一张刀子嘴!回头我就回皇后娘娘去,让她另派地方给我们容主子!姑娘你可别忘了,谨主子和咱们容主子位份是一样的,你别欺人太甚,闹大了谨主子也没好处!了不起咱们到皇后主子面前评理去,看看皇后主子怎么断!” 锦书只觉耳边嗡嗡直响,人也木木的,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半抬起身来问蝈蝈儿,“外头大呼小叫的,怎么了?” 蝈蝈儿憋了一肚子火,安抚道,“主子宽心,快歇着,奴才出去瞧瞧。”说着放下幔子出了偏殿,关上菱花门方斥春桃,“你这蹄子也没分寸,怎么同嬷嬷计较上了?” 蔡嬷嬷暗道这倒是个明白人,大家客气好过日子,那边耀武扬威,这里也吃不得亏的。你一味的忍让,人家当你是忤窝子,欺负你上了瘾,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这头可开不得! 正得意的瞟春桃,蝈蝈儿突然道,“蔡嬷嬷,不是我说您,您刚才那话扯上了两位主子,那可是大不敬,论罪要拔舌头的。您不是要比位份吗?那没法子比,咱们是毓庆宫主位,容嫔娘娘是从位。面上位份一样是不假,可咱们主子享的是妃的份例,那是太皇太后定下的,您老要讨说法,咱们就上太皇太后那儿...-->>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42章 惊飙动幕 皇帝带了一肚子的火气进军机处,拍桌子摔椅子的把几个大章京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们审了外埠的折子,不是说北方大定吗?请安折子一封接着一封,问朕安、奏捷报、音旗大胜、匪寇平息,结果呢?朕坐在金銮殿上被你们糊弄,你们好大的胆子,长了几个脑袋几条命?” 军机大臣、御前行走们抖得抽风一样,个个面如土色,冷汗淋漓。 “太子呢?”皇帝眼光一扫,厉声道。 太子膝行几步上前,磕头应道,“儿子在。” 皇帝狠狠盯着他,“你是干什么吃的?通本是你管着的,你只顾批,也不核对吗?” 太子颤声道,“请皇父息怒,儿子无能,恳请皇父责罚!” 兵部尚书敏鄂磕头道,“启奏皇上,是奴才的差使没有料理青白,如今宁古塔绿营守军都统是郑国维,原是郑源的儿子,只因郑源老病不堪任事,他儿子从军十二载,颇有建树,朝廷体恤,上谕军中事务由郑国维暂行代管。奴才万没想到他邀功媚宠,竟敢发伪报。请主子恩准,奴才愿立功北方,为朝廷除此癣疥之疾。” 皇帝一哼,“朕御极登基,立志要创大英极盛之世,北方鞑靼一日不除,朕寝食难安!朕向来不怵你们批龙鳞,也不阻你们犯颜直谏,只是谎称大捷诓骗朕,着实可恶可恨!”他不胜郁闷的透了口气,一通躁怒口干舌燥,伸手去够茶,边上的李玉贵料想茶早凉透了,忙塞了杯温热的在他手里。他端杯润了润喉方道,“千里去做官,为的银子钱。想来朝廷的那点养廉银子算不得什么,只怕北方还有盘剥百姓的事儿,那郑国维除了要利,还要名儿。你即日点后扈前营的人往漠北彻查此事,另指派个正经人填缺。郑源军功颇多,但功过不可两泯,他儿子的那点臭事要好好摆布,传刑部严办,少不得是个人头点地的罪名儿。” 众人直挺挺跪着道是,皇帝发了半天的火也乏了,摆手道,“罢了,都起来吧!这事不能全赖你们,只怪朕轻敌,鞑靼部族日渐强盛,竟是死灰复燃了,真出乎朕的预料之外。年年清剿,年年落空,大英的绿营愈发回去了!” 大臣们莫不股栗变色,只当皇帝总还有一番说头,谁知圣躬却缄默下来,怏怏不乐的下炕穿了凉里皂靴,临走撂了一句话,让太子“好生自省”,便摆驾回养心殿去了。 皇帝换了三十六抬大轿,改乘黄金曲柄华盖御辇。坐垫子方方正正寸把厚,是竹篾做的,上了桐油,瞧上去油亮光滑。扶手上雕刻龙腾虎跃纹,紫檀木镂雕漆黑如墨,皇帝一手托腮,一手在龙头上笃笃轻点,久久凝视,心里只觉沉重。 皇帝问,“谨嫔回去了?留下什么话没有?” 李玉贵呵腰道,“回主子,谨主子什么都没说,交辰时就往慈宁宫请安去了。只是内务府回话儿来,说谨主子那里传了御医进毓庆宫。” 皇帝原本半倚着,听了这话直起了脊背,“是什么病症?” 李玉贵忙道,“女科里的毛病,说是行经不畅,疼得厉害。” “眼下呢?”皇帝急道,“打发人去问过了吗?” 李玉贵道,“才刚长大头去瞧过了,蝈蝈儿说睡了,把人都轰出来了,不知道里头情形儿怎么样。”又道,“谨主子心思重,您叫起出养心殿,谨主子后头悄悄送到影壁,您的话不用奴才传,谨主子全听见了。奴才想,是不是谨主子伤了心神,才会作下病的……” 皇帝心里直抽痛起来,她伤了心神,自己何尝不是?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她常在养心殿里走动,难免要和太子碰面。他如今是草木皆兵,只要分开他们,她便是更恨他,他也认了。 李玉贵偷偷瞄了皇帝一眼,犹豫道,“万岁爷,奴才还听说一桩事,皇后主子在秀女里挑了一位,给晋了嫔位,眼下安置在毓庆宫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抬掌拍在龙头扶手上,虎骨扳指咔的一声脆响,竟裂成了两半。皇帝扬声道,“停辇!” 李玉贵吓得身上一颤,吸着干瘪的肚子越发呵下腰去,只等着雷霆震怒。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头顶上哼了一声,“好个贤明的皇后,朕的话也作不得数了,她偏和朕打擂台么?” 李玉贵一凛,诺诺答道,“万岁爷,祖宗规矩,后/宫由皇后主持,主子娘娘定了位份,连太皇太后也没辙。” 皇帝咬着牙道,“怪道让她有恃无恐了!谨主子怎么说?” “谨主子性子好,对上头的示下不能说什么,回去就把西配殿腾出来给了容嫔娘娘,自己住东边去了。”李玉贵据实道,“先头两边的人起了点小争执,谨主子那边的两个丫头和容主子那边的嬷嬷闹起来了,倒不是什么大事情,就为了容主子那边倒腾摆设,响动大了吵着了谨主子,春桃出去说了两句,容主子的奶妈子嘴里就夹枪带棍的数落。” 皇帝冷声道,“怎么不叫蝈蝈儿处置那个...-->>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43章 脉脉此情 严三哥一怔,慌忙打千儿应个是,回身从药箱子里取家伙什,拿了一个荞麦脉枕来小心垫到锦书腕子下。 皇帝对旁边侍立的人吩咐,“给严太医搬把椅子来。” 严三哥不敢就座,屈膝叩头道,“奴才给主子们请脉跪惯了,还是跪着好。”说完去扣锦书的手腕,侧着头闭眼沉思起来,半晌也不说话。 皇帝耐性出奇的好,在边上巴巴儿的等着,看严三哥脸上成色不对,心都提了起来。那边慢吞吞开了尊口,“奴才瞧谨主子舌质淡红,苔薄,脉沉细,依着奴才推算,谨主子这毛病想是在掖庭时作下的,才成人那会子受了寒湿,导致寒凝经脉,冲任气血运行不畅,经血淤阻,这是肝肾不足的症状。” 锦书点头应是,这病症儿由来已久,真是他说的这样。那时候在掖庭苦得海了,数九寒冬里浆洗衣裳,洗褥子帷幔,人矮小,井口高,旋上来的桶提不动,一个闪失就浇了一身。身上湿了也没空理会,手上的活计要紧,没想到时候长了就叫寒气入了骨。 “你别说旁的,只说能不能把这毛病缓下来,往后每月别那么遭罪就成。”要论医理,皇帝张口就来,可医药也分行当,针灸、痘疹、眼科、口鼻、大脉、小脉……分门别类串不上号儿。人说隔行如隔山,皇帝不懂妇人科,又不耐烦他絮叨,便粗着嗓子打断了他。 严三哥唯唯诺诺道,“要长期的调理……奴才先给开方子,先头的方子我看了,不对症侯儿,不知是哪位开的,单照着散淤来,还不够分量。奴才这药叫温经散寒汤,两帖下去能见着药效,谨主子先吃上,等落了红,奴才再开另一副药来。” 严三哥嘴里说着,手上也不停,在白摺上一一写下来,回头好交太医院存档。 皇帝踱过去看,除了当归、川芎、赤芍这些女人常用的温药,还有胡芦巴、五灵脂、制香附等几味药调和,心里疑惑,便道,“这几味药有什么讲头?” 严三哥手上一顿,圣驾询问不得不答,觑了锦书一眼,期期艾艾道,“是给谨主子暖宫用的,主子积寒不散,倘或不作调理,将来恐怕……” 说了一半顿住了,锦书撑起身子道,“恐怕什么?” 皇帝自觉失了言,这么一问,听着意思后头还有不好的讲头,忙笑了笑道,“能有什么?大不了每月定着时候的吃他的药,给他打赏罢了。” 锦书心里记挂,皇帝有意打岔,严三哥话里满不是这个意思。她蹙了蹙眉,“万岁爷,您叫他说,有话别背着我。” 皇帝无可奈何,也栗栗然,知道在她跟前想糊弄不容易,只好点头对严三哥道,“你说吧,横竖你也有法子治的!” 几双眼睛定定瞪着他,严三哥咕地一声咽了口唾沫,满打一揖怯懦道,“回主子的话,宫寒有坏处,信期小腹坠痛是其次,要紧的是……难怀龙种。” 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锦书颓然倒下来。难怀龙种?果然是的…… 皇帝又惊又怒,咬牙道,“严三哥,你是驴托生的么?过不过脑子?怎么就怀不上孩子?后/宫那样多的嫔妃,怎么从没听说过谁有这毛病?” 严三哥唬得不轻,圣驾之前不敢造次,却也言之凿凿,“奴才就是长了浑身的胆子也不能在主子跟前卖弄,奴才说的句句属实。奴才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说那母鸡抱窝孵蛋,也得暖烘烘的,好叫鸡仔子破壳。要是寒冬腊月里撂在外头,凭他怎么都成不了事儿不是?” 皇帝震怒,“你口不择言,这是什么比方?” 严三哥嗫嚅道,“您说奴才是驴托生的,驴脑袋不会想事儿嘛……” 换作平时,大家少不得笑上一笑,可今儿愁云惨雾,谁也没了好兴致。 锦书怕皇帝降太医的罪,只道,“您别难为他,我子息上艰难是命里注定的,谁都怪不了。” 皇帝心里发紧,见锦书歪着没了人样儿,慌忙过去扶她,回脸对严三哥道,“有法子可想吗?” 严三哥有些为难,转而一想又道,“万岁爷容奴才回去琢磨琢磨,再开几副温养帖子,金热水寒是相生之道,只要潜心的调理,没有治不好的病症。” 皇帝微吐了口气,“往后谨嫔娘娘这里就交你料理,办好了差使自然有你的好处。办不好,不光你,你们祖上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朕着人拆了你家‘乐善堂’的招牌,送到御膳房当劈柴烧!” 严三哥一听醍醐灌顶,赶紧的振作了精神道个“嗻”,“奴才这就给谨主子煎药去,定然不负万岁爷的厚望。”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44章 山峦重叠 庄亲王走到了前星门,正碰上长满寿打里头出来,他一把逮住了他,“这回倒好,养心殿改毓庆宫了?” 长满寿嘿嘿一笑,“好爷,这不是主子娘娘在病中嘛!” 庄王爷摸了摸下巴,“你瞧我这胡子今儿修得怎么样?” 长满寿啧儿地一声,“不用说,漂亮极啦!比艾小刀修得还齐整呢,瞧这一根根的,嘿!”长满寿是个满会讨好人的东西,狗颠儿的巴结着庄亲王,乾清宫二总管做得有时候了,也想往上蹿上一蹿。这不李玉贵都升了六宫副总管了,听说也是得了庄亲王的好处,自己再加把子劲,兴许就成事了。于是挨过去,陪笑着问,“王爷,奴才上回打发人送来的鹌鹑怎么样?” 庄亲王一抹胡子,“好吃!” 长满寿哀号一声,“祖宗哎,我那可是好鹌鹑啊,白堂里头的极品,黑嘴白须的‘牛不换’哎!您就把他做了下酒菜了啊爷?” 庄亲王眼一横,“什么屌玩意儿!瞧着挺好的料子,浑身毛跟刺儿似的乍,谁知道是中看不中用!簸箕里头一搁,两回合没到就不成了。亏我们家侧夫人见势不妙扒拉开了,要不一败就成楚霸王,撂挑子走鸟,不白糟蹋了?” 长满寿一拍大腿,得,这趟算白瞎!不禁垂头丧气的发蔫儿。庄王爷小折扇一摇,乜了乜他道,“成了,爷知道你的孝心,也记着你的好儿呢!” 这下子长二总管眉开眼笑了,打着千儿的献媚道,“好爷,还是您心疼奴才。您快进去吧,主子爷正等您回事儿呢!” 庄亲王摇摇晃晃进了惇本殿,过中路进毓庆宫明间儿,看见皇帝升着座儿,两掖是伺候文房递折子的太监。他往东配殿上看看,又往西配殿方向瞧瞧,自古以来东为上,锦书住的肯定是东间儿。庄亲王掩着嘴闷声一笑,这成什么事了?东手一个,西手一个,他皇帝哥子在中间,敢情是想尽了艳福了。 心里琢磨归琢磨,忙敛了神上前打千儿,“臣弟恭请圣安。” 皇帝说了声“起来回话”,刚想张嘴,西配殿里的容嫔端着个紫檀雕漆盘,娉娉婷婷的过来请安,那声音清澈明媚,款款道,“万岁爷,奴才才刚听您咳嗽了,想是肺燥的缘故,就让宫膳房炖了盅冰糖雪梨,万岁爷赏脸用些个吧!” 庄亲王转过脸咳嗽一声,这位容嫔倒也是个体人意儿的,自己来得不凑巧,正碰上人家互通情愫的当口,这眼现得! 皇帝虽不恼火,却也不爱搭理她,只疏离道,“你别忙,这些东西御前的人自然会办。朕处置政务,后/宫的人一体都要回避,这是内廷的规矩,你跟前嬷嬷没有教你?” 容嫔一听这话俏脸煞白,端着她那片“心意”进退不得,嘴里嗫嚅着,“奴才没成色,请万岁爷责罚。”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搁着,你退下吧!” 躲在帷幔后头的春桃掩嘴嗤笑起来,转过屏风到锦书床前,压低了声说,“主子,您没瞧见西屋里的那位,想趁机讨咱们万岁爷欢心呢,谁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叫万岁爷一下儿给撅回姥姥家去了!” 木兮听得直乐,“不知道本分!御前的东西能随意进的吗?那还要御前伺候干什么?我就说,妖妖俏俏,横竖就想勾引爷们儿,亏得咱们万岁爷正直不阿呢!” 锦书拿出了主子的威严,叱道,“再混说,仔细打了!有你们这么编排主子的吗?”那两个面面相觑,她突然话锋一转,“什么正直不阿?我听见他叫把东西搁下了,他干什么要在毓庆宫办差?我料着前头说不往后/宫填人,如今看着也合眼缘,寻着由头好多相处呗!不定什么时候就吊上膀子了!” 这话酸气冲天,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春桃呆蠢,她顺着话茬道,“万岁爷多尊贵的人啊,犯得上偷女人?” 你木兮白了她一眼,“这词儿都用上了,你腚上皮痒了?”转而对锦书道,“您也忒死心眼儿,万岁爷干什么在毓庆宫办差,您还不知道?也亏你往歪了想,他一个主子爷,翻谁牌子不是天经地义,还用这么藏着掖着?” 锦书扭过身拨香案里的苏合塔子,这么说是有点冤枉了他,可她就是心里不受用。他有政务要办,到后头“宛委别藏”或是“不知足斋”都成,干什么非得在毓庆宫正殿里?他一个大活人戳在那里,能不叫人想法子亲近吗! 她幽幽一叹,也是的,自己现在心眼儿跟针鼻儿一边大,明知道他不是她一个人的,暗地里自己还是计较。只是怕他回头厌恶她,说她善妒,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到底还是自尊心闹的,她不比别人宽宏,也不比别人贤德,她心思窄,小家子气,很想撒泼耍赖的缠住他……可是不行,她做不出来。又猝然想起严三哥的诊断,霎时腔子里就结起了冰。 连孩子都怀不了,献媚争宠有什么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45章 皇帝是五月初五的生日,正好遇着端午的节气儿上。宫里管皇帝千秋叫万寿节,这是个天大的日子,各宫张灯结彩,乾清宫里也预备着皇帝升座,好接受百官朝贺。 皇帝性子淡,那些繁文缛节不在心上,什么生辰喜日子,他还是一体照旧。布库、读书、进日讲、考察皇子功课、召见军机问事批折子,很忙,不得闲儿。 后/宫里喜庆,宫妃们有的是时候,点戏,满箩的准备承德哥子打赏散喜钱。等遥遥到了将入夜,一拨接一拨的往御前送贺礼,拖儿带女的来给圣上磕头祝寿。 皇帝温和,皇子皇女们他是待见的,也能理解后妃们借着由头大打亲情牌的用心,耐着性儿的打发了那群牛黄狗宝,方才松下一口气落了座儿。 扫一眼案上,堆山积海的荷包、香囊、鸡血石印模子。他摆了摆手,“都撤了。”又问李玉贵,“谨嫔那里随礼了么?” 李玉贵忙从边上请了个檀香木盒子来,虾着腰往上一呈,“奴才料着主子要问,事先留了个心眼子,谨主儿那里送东西来,奴才就给另收起来了。” 她没来,怎么没来?他心里发着空,也时不时的朝外头张望,猛地想起来,没有传召不叫她进养心殿了,不由又有些怅然。 皇帝垮下了肩,不来的好,他的千秋,太子没有不露头的道理,万一让他们见上面,说上话,他这万寿节还怎么过! 他低头把盒子放在御案上,揭开盖子,是一柄象牙做扇骨的折扇。真高洁物也!果真送扇子比送荷包绣套强,清幽淡雅,物如其人。只是这谐音儿不好,寓意也不好,皇帝蹙了蹙眉,扇子——终究要散吗?她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扇面上会是什么,暗忖着千万别是伤人心神的诗才好。 闭气敛神的缓缓展开来……皇帝舒畅地松了口气,扇面上画了两只草虾,淡淡的墨,却是足节分明。边上还附了一首小诗—— 双箝鼓繁须,当顶抽长矛。鞠躬见汤王,封作朱衣候。 皇帝抿嘴一笑,这丫头丹青书画愈发的精进,文徵明的虾,米芾的字,临摹得煞有介事。把她安置到毓庆宫去是走对了路子,她在余味书屋里舞文弄墨,回头还能混出个大英第一才女的名号来呢! 皇帝从锦槅里拿出一方寿山石印章来,新开的锋,还没使过的。顺子有眼色,忙揭了牙雕的印泥盒盖子,皇帝仔细压透刻面,才在扇面右下角落了一款。顺子偷着瞥,印章挪开了,是四个篆书小字——毓庆居士。 毓庆居士?想来是皇帝替锦书刻的印吧!顺子暗里啧啧一叹,这位万岁爷啊,真是天字第一号的能干人儿!能文能武、能齐家、能治国平天下,如今才知道,他还会篆刻印章。锦书住毓庆宫,就御赐了个毓庆居士的名号,这内廷之中,谁得着过这样的荣宠!了不得!了不得! 皇帝叫拿印盒来,小心的收拾好了递给顺子,吩咐道,“送到毓庆宫谨主子手里,就说是朕赏的,别叫她谢恩了。” 顺子响亮的哎了一声,麻利儿退到明间外头去了。 皇帝站起来,背抄着手在屋里踱,才走了两步就看见皇后从门上进来了,身后带着四执库的芍药花儿。芍药花儿手里托着镶金万寿无疆大红托盘,托盘里是件吉服龙袍,领袖都是石青色的,正身明黄,四开裾九龙十二章,是大宴上要穿的行头。 皇后笑着来给皇帝请安,微福了福道,“奴才叫芍药儿备了主子的吉服来,时候差不多了,过会子臣工们进来,早点儿换上了,也免得临时仓促。” 皇帝心里有郁结,转了脸儿看皇后,好几日没见了,她越发清减。上趟她病势沉疴,正巧碰上贵妃薨逝,他也没没顾得上去瞧一瞧。如今太子这里出了幺蛾子,连着她也牵连上了,皇帝本来还有三分情义,如今是荡然无存了,对着她也没个好脸子,转身道,“搁着吧,过会子叫常四来伺候。” 皇后接了托盘让芍药花儿退下,仰起脸瞧皇帝,似笑非笑道,“您现在和奴才这样生份,真叫奴才伤心呐!我还记得在南苑时候,有一回我娘家外甥纳妾,请我撑场面坐首席。那天你才从军中回来,赶了来就把我拉下了座儿,冲着满屋子人说,‘我带我婆娘家去,你们接茬儿高乐’,也不管人家怎么议论,自顾自的就出来了。那时候啊,我一点儿都不怨您驳我面子,还为您那句野话儿高兴了好几天,可如今呢?规矩大了,您也离我远了。”她喃喃说着,伸手去解他的领口的钮子,“这阵子我总在想,怎么好好的就到了这一步,可不是冤孽吗!要是没有毓庆宫那位,就没有后头这些个不如意了。” 皇帝拢着眉,也不抗拒,由得她替他更衣。她说的这个往事他也记得,那会儿是恨她外甥扫他王府的颜面,又不是正经讨媳妇儿,娶个姨太...-->>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46章 翌日休沐,庄亲王打了布库,射了两个箭垛子,在乾清宫练上一套太极,长满寿伺候着换了一套酱色江绸单袍,就坐在廊子里的条凳上喝老参汤,摇扇子纳凉。 这时候太子辞了师傅从上书房出来,远远看见庄王爷,叫了声三叔,便转身要出乾清门。 “你等等。”庄亲王有差使,他受皇帝所托,得打探太子身上那块表的出处,又不能直愣愣的问,只得另辟蹊径。 太子走过去作揖,“三叔有什么吩咐?” 庄亲王接巾栉擦了擦嘴,咳嗽一声道,“你这是上哪儿去?” 太子摆弄着扇坠子道,“国子监祭酒今儿在大学里召集诸生,讲孝梯忠信礼义廉耻。皇父有旨,着诸皇子一道听讲去。” 真是用心良苦,老子做到这份上,太子怎么就不醒事儿呢!庄亲王哦了一声,又沉默下来,他真想问问他,九门上换亲兵的事是怎么个意思,又怕漏了口风帮倒忙,反倒打乱了皇帝的计划。可这大侄儿是他肩上扛大的,比自己的儿子还要疼上三分,眼看着往窟窿里钻,叫他活熬出油来,又束手无策。 “三叔,您叫我过来到底什么事儿?不说我可走了。”太子笑了笑,“瞧您不痛快,是东恒又惹您生气了?还为昨儿吃酒划拳?今儿怎么没来上书房?他人呢?我找他去!” 庄亲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不是为他,他今儿和总师傅告假,昨儿吃过了量,窝窝头翻个儿——现大眼了!自己也没脸,这会儿在家挺尸呢!” 太子在廊庑外沿的围栏上借力坐着,眯眼问,“那您这是怎么了?” 庄亲王瞥了一眼他腰上的表,慢吞吞的说,“我要请教你个事儿,我养了两只胡伯劳,头前儿一直好好的,今儿早上一瞧,不知怎么,竟叨死了一个,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一哂,“您是养鸟的行家,怎么问我这个外行?这可把我问住了!想是为了抢食儿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庄亲王抚着胡子说,“那不能吧!它们是一窝里出来的,我怕雏窝儿脏口,把它们和百灵画眉分开养的。你说这么温顺的鸟儿,没有尖嘴也没有利爪,怎么能叨死呢?” 太子侧目,觉得这叔叔是不是有点儿傻了?死个鸟值什么,回头再寻摸好的就是了。不过想想,他一向办事荒唐,到底是不是给叨死的还真说不准! 太子试探道,“您老拿白干儿充食水,闹不好是给醉死的。” 庄亲王眼睛一翻,“净胡说!我多早晚拿烧酒充食水来着?是哪个混账王八坏我名声?” 这事儿四九城里谁不知道?太子闷笑,就说他养鹌鹑,养鹌鹑有讲究,手里擒着把玩,拿谷子喂食儿,拿唾沫给鸟儿解渴。人家的鹌鹑养得膘肥体壮,他的鹌鹑就跟醉猫似的。喝酒耽误事儿,也不知道多少回了,好好的斗鹌鹑,临了不到两回合就给对手撂趴下了。这鹌鹑和文人一样,重名节儿,要是败一回,今生再不能战了,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必定要振翅离去。庄王爷手脚快,每回在鸟儿落败前逮住了不叫飞,扔到后厨料理成下酒菜,不用腌制,这鸟肌理里头就有酒糟味儿,于是庄亲王在票友之中就得了个“糟鹌鹑”的名号。 “什么时辰了?”庄亲王惦记着差事,拐弯抹角的给太子提了半天醒,他似乎并不明白。他也不费那心了,打探明白是正经。 太子并不傻,他们这辈儿兄友弟恭是做在面上的,不像万岁爷和庄王爷,他们兄弟的感情好得怎么样,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字来。昨儿万寿节上皇父怏怏不乐,又没计奈何,八成是愁得一晚上没睡好,今儿变着法子让庄亲王来寻门道来了。 太子抚着表壳一笑,万岁爷计较这块表的来历,他越计较自己越痛快!倘或他信不过锦书,这事儿就会硌应得他难受,他心里有鬼,那就是他活该! 鎏金钮子上一捏,表盖儿翻开了,太子瞜一眼,淡淡道,“辰正二刻了。” 庄亲王凑过来看,“我记得你那块表已经坏了,这表是库里找出来的?” 太子高深勾了勾嘴角,“您怎么记得来着?皇父砸我那表时,您还在云南治水呢!”说着把表盖儿合上了,慢声慢气道,“库里哪儿还有一模一样的!先头坏得不厉害,打发四执库里的修表匠换了个表蒙子就能使了。”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皇帝头里明明白白和他交待了,太子那块儿表因着是从锦书身上缴出来的,他气得头昏眼花,砸的时候下了死劲儿,零件四处横飞,毁得连它妈都认不出它来了,太子有通天的本事也修不成。他这会儿这么说,可见是在扯谎。 庄亲王怜悯地看着太子,这孩子糟践了,走了火,入了魔!不管他老子怎么对不住他,如...-->>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47章 断肠疑破 锦书心惊,犹豫着一时没法作答。 那只表说来可巧了,那回她在十八槐受了委屈,回到西三所气极了把表扔进箱笼里,赌着气没去打理它,就那么在衣裳堆里埋着,出宫也没带上。后来回宫进螽斯门,搬屋子是李玉贵打发人去的,自己并没有收拾,那表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 御赐的东西,丢了是大不敬,是杀头论处的罪过!她不敢声张,只好暗地里托了人去问,却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音讯了。如今他突然问起来,她心里着急,慌乱着不知怎么回话儿才好。他又直直看着她,闹得她愈发没了主意,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回主子话,那表……搬屋子的时候丢了。”说完忙蹲身道,“主子好歹息怒,奴才保管不周,辜负了主子爷的情意儿,奴才死一万回也不够抵罪的!主子恼奴才,奴才无话可说,只要主子消火儿,奴才甘愿领罪。” 皇帝脸上渐渐不是颜色起来,别人的肉,到根儿也贴不到自己身上。她愚弄他,当他是傻瓜。那表明明在太子身上,她竟然还敢狡辩! 皇帝眼里浮起了坚冰,哂笑道,“慕容锦书,别打量朕是傻子。你一次次的不把朕放在眼里,朕从不和你计较,这回却是出了大格儿了!朕赠你的东西,昨儿在太子腰上挂着呢,你这儿怎么还能有?你到底要瞒朕到几时?你有恃无恐,不过是仗着朕爱你。你知道朕舍不得拿你问罪,所以你就敢把朕的尊严踩在脚底下,是不是?” 锦书恍如五雷轰顶,惶惶然僵立在那里无法动弹。他说了什么?在他眼里她就那样的不堪吗?且不论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单凭他那几句话就足以让她万劫不复。好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瞬间就分崩离析了。她以为用心的呵护就能长久些,结果原来那么脆弱!他杯弓蛇影,从来不曾信任她,她的一颗真心烧成了灰,绝望从每个角落渗透进来,她避无可避,只能任其灭顶。 皇帝脸色惨白,咬牙道,“朕叫你说,你为什么不说?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朕?你和太子为什么还有来往?朕把心掏给你,你就拿它做靶子,在上头一刀一刀的扎,不瞧着朕咽气儿,你就没法子舒坦是不是?” 锦书只觉胸口剧痛,勉强扶着炕桌站稳,才道,“万岁爷,奴才好冤枉!您把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奴才头上,叫奴才怎么生受得起?您要奴才的命,用不着大费周折,只要一句话就成了!奴才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也绝没有半句怨言,只求死得清白!” 真好!以死明志?她为的是谁?为的是太子!皇帝困兽一样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咯响,哀戚的喃喃,“你要气死朕么?不让你进养心殿就是怕你们再有瓜葛,为什么你偏要和朕对着干?你是朕的,这一生一世都是!你要和他把缘分续上,除非是朕死了!” 越想越恼,趋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恨声道,“太子谋划的事也有你的份子是不是?你老实和朕说,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锦书茫然怔在那里,愈发的心惊肉跳起来。太子谋划了什么事,叫他这样刻骨的恨?她隐隐觉得不祥,再看皇帝,眸中滚滚的烈火,要把人吞噬一样。她摇了摇头,“奴才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和太子爷清清白白,没有半点见不得光的地方,您不信我,我也没法子,只是您何必编排出那些有的没的来恶心我?你不过是腻了,又不甘心以前经历的那些,存了心来寻我的晦气!既然这样,何不撒开手,两下里都干净!” 她眼底有了绰约的泪光,一门心思全为了他,苦也好,乐也好,她都认了。可再大的冤屈都得有个说头,他这样,岂不叫她没法活了! 皇帝脚下踉跄着几乎要摔倒,他凄苦的笑,“两下里都干净?说得倒容易!你能够全身而退,朕不能,朕死心眼儿,活该是个吃哑巴亏的!”他抬眼看她,“太医诊断你不能怀身子,你面上难受,心里八成很快活吧?你不爱朕,连带着也不想替朕生孩子,是不是?” 她脸上满是冷淡的倦意,她是个内敛的性子,不会撒娇、不会争宠、不会缠着他要星星要月亮,所以他不了解,他不知道她有多爱他。 争执的时候也许是口不择言,他要泄愤,就往她最深的伤口上撒盐。她万念俱灰,眼里是苍凉的痛,她说,“我太累了,要歇一歇。你走,我等着你下恩旨废我。” 皇帝惶惶站着,突然惊醒过来,这话说不得,说出了口就没有补救的法子了。他看着她垂下头,转过身去在炕桌前坐下,只隔了两步,却像隔了整个天涯。 “你还杵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48章 愁入西风 刚才那个伺候花草的小苏拉给杀了头,门上的宫女太监个个都看见了,吓得发疟疾似的狂抖起来。给撵到梢间门前的春桃懵了半天猛地清醒过来,拉了蝈蝈儿就往继徳堂里去。进了宛委别藏,看见锦书哭得没了模样,两个眼睛肿得像胡桃。满地上的水迹,茶叶沫子和着瓷渣儿,溅得到处都是。 招呼小宫女进来收拾,蝈蝈儿绞了热帕子上前给她净脸,一面轻声问,“主子这是怎么回事?才刚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一转眼就恼了?” 锦书掖着眼睛不说话,隔了半晌才道,“他撒癔症!”指着那堆鞋帮子鞋底子,“收拾起来送烧化处去,别叫我再瞧见这东西!我真是吃饱了撑的,得了闲儿吃睡都长肉,何必要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蝈蝈儿,往后他来了别开门,就说我死了。” 春桃和蝈蝈儿巴巴地对看两眼,没敢应她。 锦书独个儿歪在炕上,只觉肠子都绞成了疙瘩。他还能来吗?误会那样的深,他恨死了她,也许从此再不踏足毓庆宫了。她心里苦透了,有满腹的冤屈没地方可诉,他这人独断专横,说出来的话像尖刀。她心灰到了极处,懒得再思量那些。终究不是个能托付的良人,她只看见他天皇贵胄的儒雅气派,却忘了他骨子里嗜杀的本性。 脑子里昏沉沉,心却揪着像被热油泼了似的。她在半梦半醒间徘徊,听着春桃喋喋不休的抱怨,蝈蝈儿小心翼翼的开解,这时木兮掀了帘子进来,乍乍乎乎的说,“怎么回事?我听说小周全叫万岁爷给杀了,为什么呀?” 木兮先前跑腿往宝楹那里送东西,正好错开了毓庆宫里发生的一切。春桃使劲儿的丢眼色,她愣是没看见,原本该瞒着锦书的话脱口就问出来了。锦书徒地一惊,直起身子问,“你说什么?”转而看着蝈蝈儿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蝈蝈儿看也没法子藏了,只得道,“回主子话儿,刚才万岁爷从屋里出去,在石榴树那儿叫周全撞了满身水,龙颜大怒,就命人把周全给……杀了。” 锦书颓然跌靠在迎枕上,喃喃自语,“他何必拿我身边的人开刀,不如杀了我干净……我罪孽这样深,怎么赔周全一条命呢?” 她木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把屋里三个人吓坏了。春桃赶紧安慰,“好主子,不值当什么,我们做奴才的就是这个命,为主子死是荣耀,您千万别放在心上!不是我说,周全也是个没眼色的,平日里莽撞就不提了,万岁爷正窝火,他偏往枪头子上撞,死了也是活该,不碍着主子什么。您踏踏实实的,咱们多给他烧点儿纸钱上路,没路子替他超度,就烧两本经给他,也算尽了意思了。主子放心,这事儿奴才去办,一定办的妥妥贴贴的。” 锦书摇头,“要紧的是活人,他家里还指着他的月俸过日子。”转而对蝈蝈儿道,“开箱子,取一百两银子交内务府,就说是我的打赏,请他们转交周全家里。好歹他跟了我一场,这回也是因着我的事受牵连,我心里真个儿不受用。那点子钱算我给他家里的抚恤,倘或我还在,往后冬夏按时令儿送碳敬、冰敬。要是连我也不在了……那就没办法顾全了。”蝈蝈儿打了个寒战,忙道,“主子,您别胡思乱想,万岁爷再大的火气也不会牵累到您的,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咱们瞧得真真儿的,他情愿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您,您二位不过是眼下坎坷,过了这一阵子,后头兴许就好了。” 锦书凄凉一笑,“哪里还有后头,缘分到这儿也就尽了。”说着兀自靠着靠垫儿闭上了眼。 他那些话又在耳边回荡起来,自己也不明白,那块表怎么就到太子身上去了,莫非身边有内贼不成?还有太子谋划的事,究竟是什么?只怪自己糊涂面嫩,上回在养心殿没和他把话敞开了说清楚,到现在九成是要弄出了祸端来了。 “木兮,你去给得胜传个话儿,让他往四执库去找芍药花儿,请他得了闲一定过来一趟,我有话问他。”锦书说着下炕穿鞋,着急忙慌的进后身房,大箱小箱、柜子、屉子、妆奁盒子里的到处翻找起来。 蝈蝈儿和春桃站在边上无所适从,又搭不上手,干站着问,“主子找什么?吩咐一声,这是奴才们的本份。” 她把皇帝赏下来的首饰头面抖落得到处都是,回身道,“再找找那块表,往细了找,多留神些个,或者就找着了。” 那两个人料着这回的祸头子十有八九就是那块表,忙应个是,一头扎进“皇恩浩荡”里,一个盒子,一副卷轴的都打开了,忙了半天,仍旧的一无所获。 锦书垂着两手在地心站着,深深叹了口气。是了,看来太子身上挂的就是皇帝赏她的那块!到底是怎么到的太子手上,她真是想都不敢想。太子学会了耍心眼子使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49章 怎不思量 内廷里头,除非是给禁了足,否则存了心的要见一个人,费些周折,还是能够办到的。 太皇太后后天进清漪园避暑,这样算来明天的晨昏定省就是好机会。锦书使了木兮上慈宁宫找崔贵祥去,请他传个话给太子,让他请过了安在咸若馆前的抱厦里等她,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说。 入夜掌了灯,才用过膳,锦书正在灯下描绣样子,听见明间里来了搬旨的太监,敬事房的马六儿扯着公鸭嗓高唱,“着,容嫔孔氏,养心殿燕禧堂侍寝。” 容嫔声音有些颤,听着似恐惧,又似欢喜,“奴才叩谢天恩。” 锦书手里的宣纸荡悠悠落下炕桌,几个翻转,随风飘到了明窗底下。 她怔怔发呆,心被捅出了个大窟窿,瞬间仿佛年华已经老去了一样。他翻别人的牌子,还非要叫她知道,真是残忍到了极致。他爱一个人可以毫无保留,恨一个人也可以刻肌刻骨,这天大的冤枉叫她同谁去说? 干什么都没了兴致,她把手里的碳笔一掷,伏身把脸埋在臂弯里,空洞和失望瞬间就把她淹没了。他从来都不信任她,他时刻提防,稍有差迟就是泼天震怒。这样沉重的感情令人窒息,一次又一次的煎熬,把她的心磨成了粉,化成了灰。 她深深一叹,他是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难道还真指望着独占他吗? 想着又不免伤怀,他曾说过要和她住进畅春园去,再不叫别的女人来打搅他们的,可如今呢?前头说的话撂到脖子后边去了,他只知道自己委屈,全天下的人都对他不住,竟不知道她心里有多苦。 罢了,她也学一学梅嫔百炼成刚,有圣眷时固然荣耀,没了恩泽也不打紧,胡吃闷头睡的,日子也过得。经历得多了由不得你不看开,无情则不伤,满脑子装着他,到最后岂不要憋死自己! “主子。”木兮在槛窗下侍立,瞧她脸色瞬息万变,腔子里也止不住的惊跳。 锦书抬眼看了看她,“把花底子捡来,还没画完呢!” 木兮应个是,拾了纸正待送回去,西屋里的蔡嬷嬷在门上笑问,“谨主子在不在?” 这是抖威风来了!锦书心里厌恶,面上还是个笑模样儿,“在呢,嬷嬷进来说话吧!” 蔡嬷嬷一步三摇的进东配殿来,蹲了个福道,“谨主子忙呢?才刚敬事房传旨,今儿晚上万岁爷翻容主子牌子。咱们容主子面嫩,头回侍寝,不知道里头规矩,想找姐姐问问忌讳,又不好意思开口,打发了奴才来和您取经儿呢!” “哟,这是好事儿,嬷嬷代我向你主子道喜。”锦书唇角带着三分笑意,“要说取经,我这儿也没什么可教的,嬷嬷问敬事房马谙达吧,他管着这个,自然尽心的给你主子讲规矩。” 木兮在旁边帮腔,笑得分外和煦,“是这话,嬷嬷这回是问错人了,我们主子侍寝,向来是万岁爷走宫的。倘或是在乾清宫或养心殿伺候,也和别的妃嫔不一样,万岁爷体恤,不叫背宫太监驮,所以并不知道里头缘故。” 蔡嬷嬷讨了个没脸,嘴上虚应几句,讪讪的退了出去。 木兮哼道,“什么奏性!头回侍寝得瑟成这样,唯恐这儿没听见,还特地的进来显摆。论圣眷,对门还早八百年呢,跟谁唱高调儿?要不是您和万岁爷闹了别扭,多早晚轮到她去?捡人家吃剩的,得意个什么劲儿!” 锦书不接腔,让小苏拉请剪子来绞灯花,扣上了纱罩子才说,“往后别老呲达人家,和气些好,和气生财嘛!圣眷隆厚也有枯竭的一天,我前头说过,我这儿的恩泽算是到头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东西十二宫多少人恨我恨得牙根痒痒,我这会子卸了担子,你们好生警醒些,别叫人做了筏子才好。” 宫里拿艾草把子闷出烟熏蚊虫,因着天热,窗户洞开,只在屉子和门框上蒙了绡纱。今晚是满月,洒得遍地银白的光亮,隔着纱眼子看,像是下了厚重的霜雪。 皇帝收回视线,殿下站着神机营提督内臣,弘文院学士,还有军机值房里的两位大章京。他看一眼禁军统领,“达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主子话,奴才在各宫门加派了护军,以备不时之需。”达春觑了觑天颜,“各处警跸驻军都办妥了,标下们只等主子发话儿,就能将太子爷党羽一举剿灭。” 皇帝脸色惨淡,喃喃道,“朕……痛心疾首。” 诸臣工们遍体生寒,太子捣鼓些小动作虽有耳闻,可谁也没想到他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凤子龙孙,身在高位上,早晚是这江山的主宰,偏偏等不及生出反心来,不免令人扼腕。瞧皇帝,憔悴得厉害,众人也知道他不容易,一则难过,二则心里也发紧,忙躬身下揖,“臣等不胜惶恐。” &nbs...-->>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50章 绣被春寒 他揣度着,又气得几乎打颤起来。咸若馆私会,他们当他死了不成?太子无法无天,绝不能姑息。社稷乃是重器,不容他亵渎,真到了这样的境地,父子伦常也作不得道理了,该怎么办,就依着法度论处! “你明儿打发知己的人,隔开慈宁宫花园,腾出空地儿来给他们。门上安排太监守着,任何人不准进来。朕倒要看看,他们能说些什么贴心窝子的话儿!” 李玉贵干净利落的嗻了声,偏头看后院,落落银辉下树影婆娑,容嫔侍寝的大红宫灯挂在廊子底下,寂寞无依的摇摆。 皇帝顺着他的视线看,才发现自己竟连半点兴致也没有,便漠然道,“给容嫔记个档,让她在燕禧堂里歇着。别言声儿,掐着时候,回头再让人送回去。” 李玉贵道是,抬眼看,皇帝朝着养心门上去了,忙不迭的跟上去,呵腰问,“宫门下钥了,主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皇帝不答,只背手徐行。皓月当空,满世界清冷的意境儿。宫墙惨淡,甬道悠长,此情此景不免让人惆怅。 夜风习习,吹起了罩纱衮袍的一角,五月里日照下觉得热,掌灯之后还是有些微寒的。李玉贵怕皇帝受凉,躬身道,“请主子龙足慢行,奴才给您取件披风来。主子上哪儿去,奴才伺候着您。” 皇帝仍旧不言语,脚下倒是放缓了些。李玉贵忙踅身回门上去,催促着里头送氅衣出来,再原路返回,却不见了皇帝的踪影。 白天宫里人多,嘈嘈杂杂难得清静,这会子再看这天子内廷,依稀又是另一番光景。 皇帝信步而行,脑子里混沌着,翻来覆去思量李玉贵的话。自己困在阵里迷失了,也或者是旁观者清。细想想,锦书那样矜持倔强的性子,愿意冲他笑,愿意牵他的手,愿意靠在他怀里,已经是最好的佐证了吧!想起她的体贴,还有颊边浅浅的梨窝,他隐约自喜,很笃定的认为她一定是爱他的。可欢欣不到一刻,心又骤冷下来。他平素骄傲自负,这回却是失败透顶的,她和太子牵牵绊绊,她爱的还是太子,他依仗权势得到她,她的真心终归不在他这里。 可悲又无奈,他下了朝堂就变得不像自己,他处理自己的感情优柔寡断,没有半点狠辣的手段可使。怎么办呢?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早年的颠沛加之目下朝政的烦冗,他觉得身心俱疲。明可以对她施压,却断断不忍心,他期盼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全心全意的爱情。 是奢望吗?他咬了咬牙,只要没有太子,一切就不会是奢望!明天,就明天!所有恩怨都要做个了断。父子相残本是他不愿看到的,可真要到了那一步,他就学学世宗皇帝杀子平乱清肃纲纪,横竖他在吏治上头口碑不好,再得个“严刚刻薄”的名儿也没什么。 脚下随意,不知不觉竟到了斋宫,抬眼看,过前面角门就是毓庆宫了。门上当值太监看见他俱一惊,正待要行礼,他摆了摆手提袍迈了过去。四下里除了虫鸣倒也寂静,他站在墙垣下眺望,东配殿早已经灯火不明了。他不由失望,她好稳的做派,高枕安睡,自己一个爷们儿家,还不及她的一半洒脱。 他沉了沉嘴角,明天她会和太子说些什么?他心底有深深的恐惧,如果他们还是难舍难分,届时他怎么办?诛太子,要连她一同杀吗? 皇帝的头一下胀得老大,没有了她,他坐在那四边不靠的虬龙盘螭宝座上还有什么意义?他怔怔站着,心头迷茫一片。 锦书合上窗扉,转身靠在屉子上,满脑子的乱线团子,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鼻子酸酸的直想哭,他这会子不是该在温柔乡里缠绵吗?怎么孤零零在角门上?他还是放不下她的,她稍稍有了些安慰,至少自己那样多的煎熬没有付诸东流,他心里时刻有她,他们的疼痛快乐都是相辅相成的。 她掖了掖眼泪,油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清明来。在地狱里呆得太久,也渴望温暖,靠近他,就像久霾的天空豁然开朗。有时真的厌恶自己,过于怯懦,害人害己。还要这样下去吗?告诉他她有多爱他,也许并不难…… 她鼓起勇气打开门,再往远处灯下看时,那片光亮里却空荡荡杳无人迹,他不在了…… 她怅然若失,走了……也罢,擎等着明天吧!等天亮,见过了太子就去找他。不忌讳他搬的上谕,进养心殿,把她心里想的通通都告诉他。 她想着,轻轻的笑。他会很欢喜吧,一定会的! 整夜的不得安睡,迫切的想见到他。想看他喜不自胜的笑脸,他笑起来那么好看,明媚鲜亮的,仿佛天上最灿烂的一道阳光。 晨曦微露,四执库送了替换衣裳来,洗脸盥手,梳妆上头面,收拾停当了往慈宁宫去。心里有了计较,愈发的精神起来,一路上笑意盈盈,引得身边随侍的人侧目不已。 “这是怎么了?拾着宝贝了?”木兮抬头问,“什么好事儿?说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51章 大厦如倾 锦书应了,闲话几句便辞出来。咸若馆就在慈宁门斜对面,太子兜个圈子不过是作幌子,其实垂花门过去相距只有几步之遥。 她携了木兮进园子,入抱厦,远远已经看见“寿国香台”匾下昂首伫立的身影,转了脸嘱咐木兮道,“你在前头观音亭等我,我和他说几句话就来。” 木兮不安的拉她衣襟,“这是天大的事儿,叫万岁爷知道可是剥皮的死罪,您好歹留神。” 锦书点头,“我心里有数,你替我瞧着点儿,去吧。” 木兮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她敛神上了台阶,那边太子快步迎了上来—— “锦书!”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溢满了笑,伸手来牵她,嗔道,“怎么用了这早晚?叫我好等!” 锦书不动声色避开了,虚应道,“对不住了,老祖宗叫吃甜碗子,一时耽搁了。” 太子微蹙了蹙眉,干干将手收回去,侧目道,“你同我愈加生份儿了,真叫我心里好难过。还和以前一样多好,就算是骂我两句,也好过这样的见外。” 锦书看着他,金顶金冠,宝相庄严,却生疏得完全像个陌生人。她缓缓摇头,“不是见外,如今身份不同,我是你皇父的嫔妃,咱们该当是有礼有节的。” 太子一哂,“别说这话,咱们祈人不在乎那些个,乾坤一转,我照样儿的抬举你做正宫娘娘。” 锦书没想到他自己居然就承认了,惊骇失措下慌道,“你当真是疯魔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亏你说得出口!我今儿见你是有话和你说,上回在养心殿里没交代明白,大约是让你误会了……你往后别为我做什么了,咱们以前那段是我糊涂,辜负了你。我如今跟着万岁爷是心甘情愿的,你撒手吧,你有锦绣的前程,万事多考量,千万别纵着性子来。今生咱们注定是无缘的,别揪在这上头,情字误人终身,你是大智大慧办大事的,怎么还要我来提点?” 太子怔怔的,脸上似癫似狂,哑着嗓子道,“你别和我说那些大道理,我每天活在炼狱里,你有多痛苦,我感同身受!别说你心甘情愿,你原本该是我的太子妃,却叫皇上抢走了,夺妻之恨深入骨髓,我几时都不能忘!” 锦书颇感乏力,他们父子用情那样深,爱一个人都是打从心底里的,舍生忘死不可逆转。她焦急起来,那话她思量了一整夜,说出来容易,只怕伤他太深。本想迂回些,他竟是个认死理的! “太子爷,我过得不苦,是真的。”她横下一条心,慢条斯理道,“头前儿我也恨他来着,可后来慢慢变了,我愿意跟着他,不为别的,就为了……为了我心里有他,我爱他。” 太子愕在那里,嘴唇紧紧抿着,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克制,直忍得肩头瑟瑟打颤,半晌转过身,语调似乎又平静了下来,只道,“你是哄我呢!听话头子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你最善性儿的,是不舍得我拿性命去搏,是不是?”他轻浅一笑,“你别怕,冲出来,就是咱们的天下。往后宇文和慕容并驾齐驱,我的就是你的,用不着再去瞧谁的脸色,这样多好!我再不叫人欺负你了,你不知道,那天我原本是赶在皇父之前到泰陵的,要不是冯禄硬拉着我,我一定闯进去杀了他!”他眼圈泛红,咬着槽牙颤声儿说,“我那样敬爱他,一举一动以他为楷模,他干的是什么事儿?明知道我非你不娶,他还狠着心的抢走了你!他哪里有半点为君为父的作派?简直就是强盗!” 锦书瞧他痛彻心扉的模样,当真是难过得无以复加。只是这样一直的误会下去,到最后不知会演变成什么结局。 她哀立在金漆毗庐帽大佛龛下,没法子靠近他,不能安抚,只剩一条道儿能走。他如今是痰迷了心窍,没有当头的棒喝唤不醒他,再不能拖泥带水了,这么下去非害死他不可,趁着事情还没坏到那地步,求他回头,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这话我原不想说的,可既然到了这一步,再叫你错下去,就是我的罪业。”她转脸看着梁檩上的龙凤和玺彩画,声音沉得如一泓水,“我没有爱过你!我以为自己时时清明,知道自己想什么,要什么,可原来我并不了解自己。你把我从掖庭搭救出来,我谢谢你!兴许是咱们都太年轻,有时候并不如想象当中那么聪明,我瞧见你,就像瞧见我们十六爷一样儿的,对你只有姐弟的情分,没有其他……太子爷,我对不住你,我愿意厮守终身的人不是你……”她困难地吸了口气,“是万岁爷!” 太子脸色倏地煞白,“你说什么?锦书,咱们不开玩笑成么?你想要我的命么?” 她捂脸抽噎起来,“我也不明白自己是中了什么魔症,明知道他是仇人,偏要爱上他……你别这样,我不值得你为我费心了,我是个自私的人,你往后好好的,就当我死了,别再记挂我了。” 太子跌坐下来,面如死灰,喃喃道,“哪里出了岔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突然纵身而起,急切道,“你是怕我成不了事,怕我涉险才有意这样说的,是不是?锦书,你别……你明明很不快活,做什么还要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52章 经年离别 皇后眼里噙着泪,强忍着不叫落下来,哆嗦着嘴唇道,“你要废便废,我这皇后还不如一根草——挡了你们的道儿,你早就苦于寻不着错处开发我,这下好,我给你的心肝宝贝腾位置,叫我和我们哥儿在一起,要下地狱我们娘俩一道去!” 皇帝转脸看锦书,她怯懦的缩在一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心里剧痛,脱口道,“不劳你费心,等朕处置了你,皇后的座儿除了她,也没旁人能坐!” 锦书目瞪口呆,惶然立着无所适从。 一直缄默旁听的皇太后拍案怒道,“皇帝,祖宗家法,你可还记得?我听到这会子,也不想管你们那些污糟猫的事儿,只一点,你要法办太子,总要断个出处。她!”皇太后脸拉得老长,斜眼乜着锦书道,“今儿非杀不可!她是前朝余孽,安安分分的,我只当没她这个人,还能眼不见为净,偏她做乱,挑唆你们父子之情。只怪我前头手太软,早办了,就没有今天的乱子了。到了现下,你竟还想立她为后,莫非还要和慕容家平分天下不成?妖孽魇得你们爷俩反目,不杀不足以平人心!” 皇后咬牙切齿的笑道,“额涅,您最圣明,快些打发人勒死她!” 太后原本就和姓慕容的有芥蒂,慕容合德抢走她的丈夫,如今慕容锦书祸害她的孙子,蒙蔽她的儿子。慕容家的女人就像个噩梦似的挥之不去,要摆脱,就只有斩草除根! 太后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恐怖至极,扬声道,“孙献忠,传我的懿旨,让内务府备东西送到毓庆宫去。” 寿安宫孙总管噤若寒蝉,发瘟似的左右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太后一眼横过来,“去,这事我说了算!” 皇帝将锦书护在身后,冷声对达春道,“没有上谕,谁敢擅自出咸若馆,就给朕把他的腿砍下来!” 护军们齐声应嗻,“噌”地刀把子脱了鞘,把孙太监吓得就地跪倒,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太后颇意外的看着皇帝,他向来极孝顺,从没有过违逆母亲意思的时候。现在倒好,什么面子里子,全然不顾了,竟还打算拔刀相向。 “好,真是我的好儿子!你就是这样为君为帝的?你皇考在地下也不得安稳!”太后气得打颤,“你舍不得她,倒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 太子爬过去抱住皇太后的腿,哀求道,“皇祖母,您别迁怒锦书,孙儿起事不是为她……是孙儿利欲熏心,不耐烦当太子。孙儿……想当那统御华夏,抚有万方的第一人。” 皇太后谓然一叹,在他肩上捶了一把道,“你也是个不长进的,到了这时候还护着她,她害死了你了,我的哥儿呀!” 少不得又是揉心揉肺的抱头痛哭,皇帝脑中一片迷乱混沌,原本妒忌发作,来咸若馆之前是抱定了决心要杀太子的,可在耳房里听了锦书那席话,赫然发现太子压根儿够不上威胁。谋反虽是大逆不道,却也不是只有一条死路可走,太后和皇后不闹,他也不忍心真叫太子人头落地。 锦书在一旁抹泪道,“万岁爷,您要心疼奴才,就开开恩。”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奴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您要叫奴才下半辈子好过,就饶了太子爷吧,他……太可怜了。” 她楚楚望太子,嘴唇微颤着,耗得几乎油尽灯枯的悲惨模样。皇帝怕她太过伤情,安抚道,“你别操心那些,只管将养你的,这件事儿我自会料理。” 皇后回头,嘴角浮起嘲弄的笑意,“慕容锦书,你喝够了东篱的血,转脸就卖便宜了?你且别得意儿,告诉你,要不是你长了一张和你姑爸肖似的脸,皇帝能瞧上你?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万岁爷,他擎小就恋他嫡母,这茬儿他和你说过没有?我料着是没有,因为他那点子心思太不堪,他没脸同你说!” 屋里的人惧怔住了,皇帝惊得魂飞魄散,埋了十几年的秘密猛地被人揭开了,那种鲜血淋漓的痛让人窒息。他傻子一样呆站在那里,紧紧攥着拳头,直攥出满手的汗来。 “皇后,你犯了痰气么?混说什么!”太后断喝,自打她嫁进宇文家,这事就一直瞒到现在,果然生出反心的人养不熟了,挖空心思打听来这些陈年旧爱事,放在手上成了最狠毒的武器。皇后向来聪明,如今败北了,失心疯了似的,口不择言成这样。这会子触怒皇帝能落什么好儿,真想拖着太子下地狱去吗! 锦书低下头去,极力隐忍着,心却被撕碎了一般。他对她那样好,只是拿她做替身吗?看着她,想的是别人……她这些时候的喜怒都是白费,历尽磨难,得来的幸福不属于她,她沦为了跳梁小丑。 什么都没了,她轻轻摇头,活着做什么?宁肯去死,也好过被他这样践踏。 皇帝生出不祥的预感来,她的神气令他恐惧,他抓住她的手,“锦书,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她挣脱出来,“什么都别说,奴才知道。”她强自笑了笑,这皇后让人深恶痛绝,死到临头还是铁齿钢牙,自己得不着善终,也不叫别人好过。她不能让她如意,再苦也要咽下去! “多谢皇后主子提点。”锦书冲皇后蹲了蹲福,眼里是冷冽的光,“智者审时度势,奴才要是您,这会子有气力就多求求万岁爷。”她转眼看太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53章 兴尽悲来 一时人都散尽了,偌大的亭馆殿宇里只剩皇帝和锦书主仆。 皇帝颓唐靠在佛龛下,只觉乏累到了极致,好好的一家子成了一盘散沙,他的第一子,就那么毁了。想起他才出世那会儿,自己怎么尽着心的宠溺教诲,红糖拌着米粥怎么一口一口的喂养,每每军中回来,头件事就是去瞧他,点点滴滴的积累起的父子情义,一瞬间就分崩离析了。 罢了,是父子缘尽了,多想也无益。至少还有锦书,她还在,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他长叹一口气,猛又一凛,才从这头脱离出来,立刻又陷入另一种恐慌。 皇帝栗然抬起眼,她穿着翠绿描金敞衣,松垮的腰身,愈加显得消瘦无依。凝眉望着他,脸上没有喜怒,眸子黑白分明,目光冷冽,像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 皇帝最害怕她这样的神情儿,把他隔在她的世界之外,比洱海里的水更凉薄,虽清澈透明,却是彻骨的寒冷。 皇后说的那些话,她是极在意的,她没法子原谅他,几重的打击叠加起来,她已经不堪重负了。 皇帝迈前一步,勉强扬起笑脸,“锦书,我陪你回宫去……” 她退后一步摇头,“我不想再看见你,往后你别上我宫里来了。”她倚在木兮肩头,低声道,“咱们回去吧!” 皇帝抢先一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哀声道,“你别听皇后那些昏话,她是疯了,朕没有……” 她眼里有滢然的泪,衬着头顶的海墁花卉藻井,脸色清白得叫人心惊。 “你一直都在戏弄我,你到底要作贱我到什么时候?我那样的……”爱你,再也说不出口了。勇气分分毫毫的流失,她日夜积攒的相思,现在想来就像个笑话。他一直在隔壁,她那番心里话他都听见了!她捂着眼睛,只觉丢尽了脸面,甚至羞愧得想一死了之。她负了父母兄弟,抛开了国仇家恨,为他沦为不忠不孝的罪人,只为报答他至死不渝的深情,谁知道老天竟和她开了个玩笑。她是透明的,他透过她的躯壳,看见的是另一个灵魂,她的姑姑才是他最爱的人。 “你给我一个机会,听我说。”皇帝的五脏六腑绞痛起来,挺拔的身姿再也站不直了,他微躬下了腰,仿佛这样才能减轻疼痛。脊梁抵在供案一侧的立柱上,藏传佛教繁复的凸雕花纹硌得背生疼,他吃力的喘口气,生怕惹她生气不敢靠近,只低微道,“你和皇考皇贵妃不同,即使我一开始混淆,到后来也能区分得清……她是母亲,你才是朕挚爱的。朕对你的心天地可表,你怎么为了旁人挑拨的话和我使小性儿,伤了我们恩爱夫妻的情分。” 锦书冷笑道,“谁和你是恩爱夫妻?奴才微末之人,不敢高攀主子爷您,趁早别说这些,您说得乏累,我听着也别扭。”她蹲了蹲身子,“奴才这会子要去吃药礼佛,想是这辈子都出不得毓庆宫了,万岁爷把奴才的宫门封了吧,请内务府另给我身边的人派差事,别耽误了他们的前程。” 说罢再也不理会他满面愁容,叫木兮搀扶着朝长信门上去了。 这回怕是阳寿到头了,她自己心里知道。太子为了她弄得这般田地,她害了一个储君不算,还搭上一个国母。皇太后咬着牙的要办她,太皇太后在病中八成是还不知道,要是听说了缘故,亲疏远近一比对,横竖也饶不了她。自己在这宫里成了公敌,哪里还有她活命的余地? 她脚下踏空着,木木的沿着青石路往南行。太阳明晃晃的,穿过碧色幽深的林木照下来,满地斑驳的光点。头上是蝉鸣鸟叫,身旁是水榭溪流,风景如画间,她却是再无心赏看了,头上身上出了薄薄的虚汗,四肢也没了气力,要不是有木兮在,连皇帝的视线也走不出去。 木兮眼看她支持不住了,扶她在凉亭里的石凳子上坐下,抽出帕子来给她掖汗,带着哭腔的说道,“主子别急,奴才没念过书,却听说过‘柳暗花明又一村’。万岁爷才刚也说了,他心里最待见的是您,他还要册封您做皇后呢,您怕什么?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谁还当个真?敦敬皇贵妃过去也有时候了,万岁爷那会儿年轻,心里暗生了爱慕或者是有的,少年不醒事儿,怎么及得上眼下的全心...-->>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54章 人何以堪 “嗻。”太监们声势如虹,铮铮弹着手里的绞股牛筋就要上去拿人。 蔡嬷嬷杀鸡抹脖子的叫唤起来,“你们敢!容嫔娘娘是册封的女官,你们眼里也忒没人了!” 太监管事邱八嗤地一笑,“谨主子是咱们正路主子,咱们是主子的狗,叫咬谁就咬谁。这里少不得得罪容主子了,回头赔罪也不迟。嬷嬷麻利儿自己趴上去,别叫咱们费功夫,太监手黑,别不留神掰折了您的胳膊。” 蔡嬷嬷此时方有了惧意,只是以往作威作福惯了,一时舍不下脸告饶,拽着容嫔袖子道,“咱们主子也是得了圣眷的,不是上不来台面的贱籍,你们反了天了!” 有没有圣眷真是天知地知,锦书算善性的,不说破,只看着容嫔涨红了脸。真正触怒她的是“贱籍”两个字,原本蔡嬷嬷服个软,她也不是得理不让人的,偏她死鸭子嘴硬,往她心火上浇油。 她看了蝈蝈儿一眼,蝈蝈儿是最醒事的,瞧见主子授了意,指着骂道,“瞎了狗眼的老货,我们主子出身显赫,后/宫嫔妃哪个及她分毫?你敢口出狂言,等回明了万岁爷,活剥了你的皮!邱八,你还等什么?” 邱八狞笑道,“给脸不要脸!”就要飞扑上去。 容嫔把蔡嬷嬷拦在身后,挺腰子冷声道,“你们别欺人太甚,谁要动嬷嬷,先撂倒了我。” 好一阵的鸡飞狗跳,容嫔手底下太监宫女也撩袍撸袖子的上蹿下跳准备开战,眼看一出全武行要开锣,前星门上进来的梅嫔“哟”了声,回头对宝楹笑道,“咱们来得巧,赶上一出《武家坡》呐!” 宝楹欠身应个是,视线在人群中搜寻锦书,看见她安然在台阶下站着,似乎长长舒了口气。 梅嫔是贵嫔,位份在嫔一级中是最高的。大英内廷有规制,嫔是四品女官,妃为三品,贵嫔是从三品,只略次于四妃,她一出面,自然是镇得住众人的。 锦书和容嫔皆上前肃了肃,锦书微吊了吊嘴角,“梅姐姐今儿得空上咱们这儿来逛?”转脸看宝楹一眼,抿嘴笑道,“姐姐也来了?” 梅嫔不是个爱摆谱的人,招了蝈蝈儿来问了子丑寅卯,沉吟片刻方道,“这事儿我知道了,既然不是谨妹妹和容妹妹闹生份儿,也算不得宫闱不修。依着我,蔡嬷嬷说话忒不知道轻重,主子的闲话是做奴才的能随意议论的吗?这顿板子是逃不掉的,只是请谨妹妹给我三分薄面儿,从轻发落就是了。”梅嫔笑着携起容嫔的手,“妹妹别往心里去,宫规森严,这也是不得已儿。要按罪论处,嬷嬷犯的是拔舌头的重罪,往上头报,过敬事房慎刑司,那就是有去无回的了。妹妹权衡权衡,各让一步的好,一个宫里住着的,何必为下头人伤了和气呢。” 容嫔执拗的别过脸,“嬷嬷奶大我,我不能叫人打她,打她就是打我。” 梅嫔一听,对容嫔的印象就剩下“不识大体”四个字了。亏她爹是大学士,还是大家子出身,什么风转什么舵都不知道,皇后还说她聪慧过人,真是活打了嘴! “既这么,算我多事了。”梅嫔没讨着面子,讪讪的尴尬不已,弥勒佛似的的脾气也有点搓火了,踅身对锦书道,“你打发人往敬事房报吧,该杀该剐,让慎刑司来人带北五所办去。” 蔡嬷嬷一看事情闹大了,忙不迭跪在锦书面前磕头,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求饶,“谨主子您息怒,是奴才嘴贱恶心着您了,奴才错了,奴才自己掌嘴。”说着啪啪的左右开弓,边打边道,“叫你满嘴胡诌,叫你满嘴喷粪……谨主子您大人大量行行好,奴才经不起杖刑,奴才还要留着性命服侍我们容主子。奴才不在了,我们主子就落了单了,再没人疼没人爱了……” 容嫔也在一旁哭天抹泪的,锦书恍惚想起刚才咸若馆里的事,只觉看够了生离死别的残酷,再不愿经历这样摧肝沥胆的悲恸,转过身去叹息道,“罢了,得饶人处且饶...-->>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55章 轻失花期 梅嫔没停留多会儿,宫门上的太监来回,说舅奶奶到了神武门给拦住了,没有腰牌不叫进园子。 “和杨军门说了吗?奉了懿旨进宫陪成安太妃斗雀牌的。”梅嫔直起身道,“上回不是和他照过面吗,怎么不让进?” 景仁宫太监回道,“您还不知道杨军门?一根筋的主儿!头里两回军机处昆大人忘了带腰牌还给拦下了呢,天天见面尚且如此,更别提咱们舅奶奶了!” 梅嫔听说弟媳妇给挡在贞顺门上了,气不打一处来,“杨朴这死脑子的犟驴,除了皇上谁都不认!这么大热的天不叫进,春妮子还怀着孩子呢!”越说越急,跺跺脚站了起来,对锦书和宝楹道,“你们俩聊着,我不奉陪了。那儿得去接一接,转手再送到寿康宫,少不得要摸上两圈。” 锦书正忌着她在,不好和宝楹敞开了说话,这会儿她说要走,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心里这么想,嘴上还要虚头八脑的抱憾,“真太不凑巧了,我原还嘱咐膳房排两个好菜式留您饭呢!这么的,就等您得了闲儿再说吧!” 梅嫔抽帕子一甩道,“自己姐妹,还要那些个客套干什么。”由宫女扶下了台阶,回身对送出门的两人辞了辞,踩着花盆底施施然的去了。 锦书和宝楹重新坐回殿里,慢慢喝了两盏茶,春桃探身问,“主子,怎么打发了得胜呢?他伺候您的穿戴档,这差使上短了人,我上敬事房回一声,让那儿再拨人过来。” 锦书摇头道,“不必了,我的穿戴档和万岁爷搁在一处,是常四管着的。回头你带两个人上四执库去,把我平常穿的拿回来,自己在屋子里料理就是了。”她低头一叹,“我不想和他有瓜葛了,闹得苦不堪言,何必呢!” 宝楹抚了抚鬓边的发,想起皇帝的无情,到现在还是浑身泛着冷的。帝王心,深不可测,贴得近了太危险,前一刻万千荣宠,转头也许就是万丈深渊。倒不如远远敬着的好,冷宫也罢,掖庭也罢,总强似刀尖火心里取食儿,活得也自在安稳些。 “您这儿这么想,万岁爷那头呢?”木兮呐呐道,“来了还能不见么?” 锦书冷哼一声,“我料他也没脸子过来,还见什么?入了夜前星门下钥是一宗,咱们继德堂也插门上锁,他就是来了,也叫他外头站着去。”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知道她在气头上,忙虾腰应了个是。 宝楹犹豫道,“你别气盛,我瞧着不好。你把人挡在外头,第二天宫里就能传得沸沸扬扬,落人口实说你大不敬,眼红使绊子的人在太后、太皇太后耳朵边上吹个风,你能活到多早晚去?现下能救你的只有他了,你好生巴结着才是正经。” 她这话出口,着实让锦书心里生暖。可算是熬出来了,前头宝楹不待见她,她就厚着脸皮软磨硬泡,一天一回的派人去瞧她,托敬事房的人照应她,给她送吃送穿。有些人就是那种性子,看着像冰一样,叫人望而生畏,等你捂暖了他,他能为你披肝沥胆。宝楹就是这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不会拣好听的说,却是实实在在为你着想的。 她偷着觑她一眼,这么好的人,硬被自己给拖下了水。本来她有平凡幸福的人生,如今被她害得要在深宫之中孤寂独活,她背的这一身债,今生今世算是赖定了,还不了了。 宝楹笑了笑,“你贼头贼脑的,偷着瞧我干什么?” 锦书看被识破,反正罗汉榻宽泛,索性觍着脸挪过来,笑道,“说来真是奇,我对着你就说不上的感觉,像家里人似的。你这么顾着我,我高兴呢!”说着眼里黯淡下来,小声喃喃,“我宗室里头没人了,唯一的弟弟不知道在哪里飘着。我是个不中用的,谁对我热络,我就和谁亲。你别记恨我,也别嫌弃我,我拿你当亲姐妹的。” 宝楹哭笑不得的搡了她一下,“就冲你这二皮脸,我也拿你没辙。”顿了顿道,“我是没想到,太子霸王似的人物,最后是这么个下场。” 锦书叫她触到了痛处,抹着眼泪说,“这回太子的事全怨我,我以为爷们儿年轻轻的,外头花花世界乐子也多,转脚就能忘了的,可没想到他用情这样深……我要早能知道会落得这个结局,当初就不该糊里糊涂的过。把他害成了那样,我自己也没法子原谅我自己。” 宝楹怅然一叹,“一切都是命,怨得了谁呢?我当初要不是被他算计,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如今也不怨恨谁了,得过且过着,聪明人绞断肠子是一世,糊涂人悠闲自得也是一世。他出家做和尚,离了这尔虞我诈的名利场,六根清净也不是坏事。” 锦书恹恹靠在槛窗下,她心里的懊悔没人能够体会,太子尚未弱冠,一辈子就葬送在她手里,这样深重的负罪感几乎把她压垮。她没法像宝楹说的那样看开,自己肩上的担子,吃不吃力只有自...-->>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56章 莫思身外 李玉贵垂手进养心门,边走边想,太惨了!太惨了!好好的太子爷啊,全完了!打小儿看着长大的,老辈子上捧着含着都嫌不够,如今成了那样儿,身子骨又弱,在寺院里吃斋念佛,撞钟敲木鱼,哪里受得住哟! 他抓着袖子抹眼泪,嗓子里卡了团棉花似的难受。上了偏殿前头的台阶走到廊庑下,明纱的宫灯照着,脸色腊黄腊黄的。 敬事房马六儿迎上来,呵腰道,“谙达差办得了?路上辛苦,一走三天的,送到哪儿去了?” 李玉贵只顾摇头,“甭问,上头不叫说的,你听了落不着好儿。” 马六儿一脸哀容,全没了平时油嘴滑舌的劲头,给他扫了扫肩上灰土,一味的叹气。 “可怜见儿的……”李玉贵说着,猛收住了嘴,朝殿里看了看,问道,“爷在哪儿?” 马六儿道,“在梅坞里头。这两天煎熬,人都瘦了,也不说话,整天埋头批折子,有时候对着笔架子愣神,一坐就大半天的。” 李玉贵歪着脑袋琢磨,到底是嫡亲的父子啊,太子现下这么个结局,万岁爷嘴上不说,心里不定有多痛呢! 造化弄人,要是爷俩没有同时瞧上了一个姑娘,或者里头有一个肯谦让,也不至于闹到今天的局面。怪只怪两个人脾气太像,都是要足了强,太子羽翼又未丰,最后一败涂地是必然的。 儿子没了,做老子的哪个不抱憾心疼?太子虽保住一条命,这样活着也和死了无异,今生今世只怕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 “国舅爷和豫亲王怎么处置了?”李玉贵悄声问,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下,“办了没有?” 马六儿踮起脚尖在李玉贵耳边说,“那二位暗地里已经办了,对外只说是暴毙,还叫家里发丧搭灵棚呢!万岁爷想得周全,太子爷这件事要压下来,就不能往外头传,实情只有军机处几位章京知道,绝泄露不出去。太子府上也操办了丧事,召告天下太子染天花薨了,也成全了他的好名声。” 是啊,皇帝在庄亲王出发前吩咐过“脸面要紧”,既然要保太子的命,怎么好给勒泰和展迟定罪?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同罪同荣,那两个上菜市口,太子还能活吗? 李玉贵往坤宁宫方向指了指,“那位现如今怎么发落?废还是不废?” 马六儿拢着马蹄袖说,“听说太皇太后发了话,不叫废呢!说废后是震动朝野、惊慌天下的大事,皇帝要搬废后召书,须得拿出母德不淑的凭证,否则就是无妄之怒,有碍圣德高明。” 又是瞧着太子爷,皇后助纣为虐原本是最堂皇的罪名儿,现在碍于太子,终究不好处置。 李玉贵点了点头,“还是住坤宁宫?暗里是怎么开发的?” 马六儿咳嗽一声,一五一十的交代,“万岁爷朝上告诸臣工,皇后因着太子爷薨逝伤了心脉,病体要静静颐养,昨儿巳正牌送到圆明园去了,这回大约是要‘养病’养到死了。”顿了顿复又道,“谨主子那儿倒安静,老祖宗没发话儿,可皇太后那里不能饶。您瞧着吧,按了葫芦起来瓢,横竖有会子折腾的。” 李玉贵凑近了问,“万岁爷怎么个意思?两个人还恁么僵着?”马六儿说,“万岁爷哪儿能放得下!我估摸是太子爷这头的事儿没了,心思也游移,这两天光打发人去瞧,自己并没有走宫。” 李玉贵哦了声,歪头站在滴水下走神儿。长满寿从“中正仁和”里头出来,看见他忙上来打千儿,大松了一口气道,“总管您可回来了,这上差当得,我腔子里直发紧!您回来了我就超生了。怎么在这儿站着?还不进去回万岁爷?” 李玉贵边走边说,“三天没在,总要找知情的人问清楚,回头主子爷有话,不至于一头的雾水。”言罢过了穿堂进西耳殿。 梅坞是纳凉的好所在,穿堂门大开,和槛窗外的风对流,大夏天都是极舒适的。皇帝伫立在玻璃屉窗前,背着手朝西围房院里看,风吹起了紫金冠上的丝绦,纷纷扬扬的飘荡,落寞而孤寂。 李玉贵喉头微哽,平了平心绪甩袖泥首行礼,“奴才恭请圣安!奴才不负圣托,向主子爷交付皇命。” 皇帝没有回头,依旧眺望窗外,只是声音干涩,低声道,“怎么样?” 李玉贵伏地道,“宫门这会子下了钥,庄王爷不方便进来,明儿再来给万岁爷请安,让奴才先给带话给主子,太子爷……东篱已在承德普宁寺剃度,由广源住持授的戒,法号青崖。” “他……”皇帝视线蓦然模糊,勉强稳住嗓音问,“礼成了?说了什么吗?” “回万岁爷的话,什么也没说,奴才瞧着剃度的……”李玉贵想起太子那满头的乌发簌簌地散落在地上,终究克制不住的呜咽出声。 祈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57章 一饷徜徉 长满寿觑了觑皇帝发黑的脸,吓得腿肚子直转筋儿,结结巴巴道,“不……不成!主子爷等着呢,快开门!” 里面再也没声息了,长满寿趴在门缝上看,继徳堂正殿里黑洞洞的,连檐下的宫灯都熄了。这可了不得!长二总管背上寒毛都乍了起来,苦着脸对皇帝道,“万岁爷,谨主子真歇了……”皇帝眼一横,他又吞吞口水,叫门的声气儿都变了,扯着公鸭嗓喊,“好你个蝈蝈儿,眼里没了主子王法了!麻利儿的,再不开门儿,明儿杀你的头!” 凭你说尽狠话,石沉大海似的,连个涟漪都没瞧见。皇帝自然是不出声的,给关在外面亲自叫门好看相么?他枯着眉头站在门前,不发火,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长满寿抓耳挠腮的琢磨,毓庆宫黑压压跪了一地宫女太监,他灵光一闪,不成就搭人梯进去! “主子稍侯,奴才想法子先进角门,到里头再给您开门。”长满寿见皇帝不置可否,急匆匆叫人搭来了修剪树枝用的梯子,圆圆的身子费力爬上了墙头,宫墙忒高,内院的也有两三丈的起势,从顶上往下一看,“哎哟妈呀”一声叹,直拍胸口—— 真高啊!看着都眼晕,这么的跳下去非得摔死不可! 这时候有人出主意了,“谙达,解裤腰带!一头系梯头上,慢慢顺下去准成!” 长满寿张口就骂,“猴崽子,光说不练的,我一个人能有多长的裤腰带?哥儿几个还不给我凑齐喽!” 管事的邱八率先搡腰撩袍,太监们齐应一声“嗻”,纷纷把裤腰带解下来,首尾相连凑了有两丈来长,抡臂扔上墙头,一个个拎着裤子半张着嘴仰头看。 宫女们揉着宫绦忸怩的退进毓庆宫里,皇帝也不责难太监们有失体统,悠然在一旁静待,半天听见墙内一声闷响,好似整块儿的肥肉落了地。他吁口气,擎等着里头下门闩了,不料隔墙的长满寿破铜锣一样的嚎起来,“皇天菩萨,蝈蝈儿你缺大德的,怎么在里头下钥!” 外间侍寝的春桃扑哧一笑,“主子,那儿耍猴呢!” 锦书不答话,翻个身面朝里躺着。 他在外头,她心里熬可,又气又恨。他还来干什么?又来找慰籍来了?自己倒成了这轻贱样儿,让他这么耍着玩! 春桃小心翼翼的问,“主子,您还打算犟到底么?那是万岁爷呀,这么的叫皇太后知道了要坏事的!” 锦书烦听这些,闷声道,“我多早晚怕死来着?你别聒噪,叫他等着去吧!” 春桃缄默下来,锦书蜷着身,满世界的寂静,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声震破耳膜。 像是走了……走了好,走了清静!她闭眼长叹,往后都别来才好,两将就着,什么趣儿! 想着又有些失落,自怨自艾着这辈子不知道苦到什么时候才是头,辜负了太子去爱他,结果是这样惨淡下场,可不是报应么! 迷迷糊糊的眼泪横流,她伸手到枕头底下摸帕子,床一晃悠,身后一个人贴上来,结结实实把她搂了个满怀。 她悚然一惊尖叫起来,那手从她胸口挪到嘴上,顺势在鼻尖上捏了一把,“叫什么?我是你爷们儿!” 她惊魂未定,挣扎着缩到床角上,虎着脸问,“你怎么进来的?难不成把角门卸了?” 皇帝悻悻坐起来,“我翻院墙进来的,当年翻前门楼子都跟玩儿似的,这么点子宫墙,轻轻一跃就过来了。” 锦书目瞪口呆,一个皇帝翻墙入室,传出去什么名声?他竟是面子里子都不顾了! 他的眼神游移,颇有点心虚的样儿,“都怨你,好好的为什么不接驾?朕是皇帝,你把朕挡在门外,朕明儿视朝臣工们怎么瞧我?说我不中用,叫婆娘罚在外头不许入园子?” 锦书别过脸不为所动,指着门道,“你趁早给我走!我说过不叫你来的,你也知道自己是皇帝,还让我轰你么?” 皇帝老神在在,靠着床架子抱胸道,“我不走,今儿就睡这里。” 锦书倏地红了脸,咬着唇想,这是个什么皇帝?没见过这么赖的人!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她扭身道,“那我和蝈蝈儿睡去。” 皇帝一条腿伸过来挡住她的去路,眼里闪着灼灼的光,“你也不许走!我舍了老脸翻墙进你屋子,闹得偷女人贼似的,你就这么把我撂下,算什么事儿?” “我又没叫你进我屋子!”她梗起了脖子,“你不知道我还恼着?这是送上门来寻不自在!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踢你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58章 怎得伊来 皇帝低头看,身下人那体态皮肤牙雕似的玲珑细腻,他觉得自己活生生架在了炭火上,心头热得难耐,俯身便是颈间肩头一通狼吻。 她细碎的呻吟,妖娆伸展,像七月里最美的芙蕖。 “澜舟……”她捧起他的脸,泪眼迷蒙,“你待我有几分真心?究竟是爱我,还是爱皇考皇贵妃?” 他吻她的脸颊,温热的嘴唇,结实的肌体,紧紧和她纠缠在一起。 “你这么傻。”他声音柔软,“非叫我说,自己一点儿都不明白么?我心里琢磨,姻缘真是天定的,或许前头有皇考皇贵妃作铺陈,就是为了十几年后遇见你。原本我以为坐在金銮殿里,这一辈子就完满了。可江山在手,朝政冗杂,我累得气儿都不想喘,想想自个儿还不及农户,算个什么?”他微有些哽,“咱们不容易,你别使性子,别赶我走。我在你跟前不是皇帝,你福大量大,以前的事全忘了才好。世上哪有和自己爷们儿结一辈子仇的?仔细作养身子,我再尽些力,盼着今年年下能怀个小子,那才像一家子呢!” 她扑哧一笑,搂着他道,“嘴脸!什么‘尽些力’,真正是爷们儿家,样样放在嘴上说,人家臊都臊死了。” “那有什么!天底下人求子,这档口上哪个不是以命相搏的?闺房里的话,只两口子说,外人不知道罢了。”皇帝坐起来,抱着她骑在身上,腰下一动,她咬着牙呜呜咽咽的,头垂在他肩边细喘。 “你这人好啰嗦样儿,这么多花式,不成个体统。”她在他耳垂上轻一啮,绵软无力的长叹,“以往端架子板脸子,宫里个个说你正经,敢情是装出来的……” 皇帝情正浓,低声道,“爷们儿办大事……面上庄严,私底下哪个是正经的?” 锦书浑身无力,半昏半醒的嗯了声,脑子生了锈没法子运转,也想不起前两天有多怨多恨,只贪恋他的温暖。依附着他,人生才得完整,倘或不小心丢了,那么漫漫浮生,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天高月小,树影婆娑。毓庆宫正殿里,容嫔却在灯下枯坐—— 百思不得其解,慕容锦书有什么好的,值得皇帝爱得那样儿!为她连亲儿子都不要了,不是魔症了是什么?原说大英后/宫雨露均沾,如今这规矩早就废除了。六宫虚设,问问贵人主子们,哪个不是一肚子的火气?自己才是最冤枉的,并没有进幸,却叫敬事房记档。皇帝拿她当枪使,他眼里只有后身院里那位,别人对他来说,连颗草芥子都不值! 蔡嬷嬷撩了帘子往继徳堂方向看,灯火不明的,皇帝进了殿门也没见点个亮。都这时辰了,估摸着早就翻牌子临幸了,自己主子痴情,守着烛火苦熬,真个儿叫人心疼的。瞧瞧那碗酽茶,泡得药汁子似的,八成是又苦又涩,亏她还一口一口的往肚子里灌,造孽透了的。 “主子,夜深了,还是安置吧!”蔡嬷嬷把茶壶摆进托盘里,觑着容嫔的脸色道,“您年轻轻的看开些才好,何必自苦呢?来日方长,再好的花儿也有谢的一天。您守着这位份,家里老爷、涵大爷都在任上,一个掌管弘文院,一个统理国子监,娘家根基好,您还怕什么?” 容嫔摇了摇头,“虽说老子娘有势自己体面,也要皇上当事儿才行。你搬手指头算,宫里除了那位,哪个贵主儿、小主儿是野路子上来的?万岁爷不是等闲人,才建内阁那会子要能臣辅佐,盼着汉人死谏,祈人死战。如今乾坤大定,犯不着姻亲上作文章,就撂开手去,给加官加俸禄,年底分赏养廉银子,国库里论车的出。老子兄弟外头官场上足了意儿,谁还在乎闺女姊妹过得好不好?横竖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图个家里出了位娘娘的好名声,比着不逊别人,也就是了。” 容嫔平时话不多,蔡嬷嬷听着她絮絮叨叨发了半天的牢骚,知道她是心里不受用坏了,却也没办法,只道,“您别这么说,万岁爷早晚会想起来您的,宫里乌泱泱的美人儿,就凭她一个前朝公主想独揽圣眷?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咱们耐着点儿性子,我瞧万岁爷对屋里人也不尽然绝情,就说贤主子那儿,昨儿还看见李总管从库里领了燕窝去瞧呢!” 容嫔一哂,“贤妃肚子里有龙种,那是宇文家的子孙,自然是要紧的。”她垂眼叹息,皇帝对屋里人仁慈,自己哪里算是他的屋里人?那天侍寝,她在燕禧堂傻等了两个时辰,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嬷嬷不知道罢了。 蔡嬷嬷在她边上坐下,低声道,“正是这话!太医院严太医天天的来给那位请脉,我听说她有信期里的毛病,这阵儿正吃药。那种病症最是难治的,任你药山往下推,横竖是泥牛入海。后/宫里头前十年看圣眷,后十年瞧的就是孩子!有了皇子,后半辈子不用急,就她那种的,哪天万岁爷厌了,还有什么?”蔡嬷嬷眼角的皱纹快乐的揉到了一起,“主子,她就是块儿盐碱地,万岁爷下再多的种,施再多的肥,都是枉然!咱们给敬事房塞点儿银子,叫牌子往上首递递,万岁爷还能天天临幸她?宫里没了皇后,还有太皇太后、皇太后,她们不能坐视不理,巴巴瞧着万岁爷废黜六宫,专房专宠?下绊子的人多了,咱们擎等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59章 红萼宜簪 锦书接过团龙纱罩给他披上,应道,“你别这么的,一两换一两,大伙儿都算得出我长了多少肉,白惹人笑话。” 皇帝拿青盐漱了口,坐在床沿用参汤,一面道,“谁敢笑?我就爱你长肉,摸上去一把骨头什么趣儿?宅门里头还讲究养胖丫头呢,朕的心尖儿弄得披甲人母夜叉似的,朕也扫脸。”抬眼看她,她歪着头站在槛窗下,一缕晨曦从窗口照进来,她身上的中衣极薄,隔着日影映照,娉婷柔弱,当真是纤腰一把。他笑了笑,“升个座儿时候不长,你歇会儿,回头我再过来。” “万岁爷又打算把养心殿搬到毓庆宫来了?”她垂首揉弄衣带,“您有政务要办,窝在我这儿,臣工们有本参奏也不方便。” 皇帝撂了盖盅站起来牵她的手,“你就纵些性子吧!我是叫你多歇着,我前脚走,你后脚上养心殿去,路上也耗气力。你不知道,我如今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说罢抬她下巴嘬了个嘴儿。 “没正形儿!”锦书红着脸推他的手,替他整了整腰上吉服带,“臣子们看着的,您是智珠在手的人,没得让人背后闲话,老婆子嚼舌头,可是气得死人的。” 这分明就是夫妻絮叨说家常,难为皇帝还有这甜嘴滑舌的功夫,外间议事房里侍立的李玉贵和长满寿酸倒了牙,对着望了一眼,咧嘴傻笑。廊子下的典仪太监掏出怀表看,已然到了卯时牌,还不见皇帝出来,不由有些焦躁。不好扯嗓子叫,便在菱花屉子上弹了个栗子,指了指日头,示意里头的人通传。 长满寿攮了李玉贵一下,往里间努了努嘴。总管的名头不能白挂,俸禄也不是白拿的,通常人憎鬼恶的事儿都由他们这号人干。李玉贵无奈的跨前一步,小心翼翼道,“万岁爷,是时候了,午门落了钥,大人们都往朝房点卯了,请万岁爷起驾吧!” 皇帝随口应了声“知道了”,配上正珠朝珠,戴上万丝生丝缨冠,转眼就是九五至尊的作派。敛尽了脸上的笑容,淡淡道,“你在云锦宫侯着,回头朕有恩旨给你。” 锦书抚膝蹲身应个是,披了罩衣送到宫门前,看着皇帝上了三十六抬御辇往太和殿去,又在廊子下站了一阵。 到底节令儿到了,正是头伏天里,清早的风里带了燥意,响晴的天气太阳露了脸,愈发的闷热起来。 蝈蝈儿撑了把伞来给她遮挡,笑道,“主子仔细了,这嫩豆腐似的肉皮儿晒伤了了不得。日头升了筷子高了,回去吧!膳房送了早膳过来,都是清淡的,绿豆小米粥、玉米面贴饼子、香拌搅瓜丝儿,还有宫制的紫姜,是给主子开胃的。” 锦书转身回惇本殿,抚了抚后脖子说,“像是落了枕,头有点儿痛。你瞧我眼睛里头有血丝没有?眼里涩得慌呢!” 蝈蝈儿掩嘴窃笑,“想是昨儿夜里没歇好,小别胜新婚,真一点儿不假,万岁爷缠得厉害么?八成是累得够呛,不过您脸色倒真是好,怪滋润的样儿。” 锦书捏她的脸,嗔道,“亏你还是没出阁的姑娘,这话也敢说,我都替你臊!快说,是不是想配小女婿了?你点个头,我给你主张,出籍找个好爷们儿配出去,也享享主子奶奶的福。” 蝈蝈儿吃吃地笑,“嫁男人什么好的?还不如这会儿轻省。”一头引路,一头又道,“万岁爷说有恩旨呢,我料着九成是晋位的上谕。恭喜主子了,这可算是平步青云了。” 锦书缓缓摇着扇子道,“晋不晋位的是后话,让我安逸活着才是正经。他那头要是搬了上谕,我也受着,到底两个人在一处……蝈蝈儿,我是个贪的人,我也求名分,也想得他的专宠,你说我是不是不足了些?” 蝈蝈儿看她苦恼的样儿忙开解,“主子这话不对,情字上头谁是足意儿的呢?自然是爱了还要再爱,宠了还要更宠。别说咱们宫里,就是外头大家子也是这样式的。您太在乎万岁爷,在乎极了就想独占。您是人,不是菩萨,菩萨才没私心呢!妒一妒也是人之常情,您越妒,万岁爷越喜欢。” “混说!”锦书抿嘴笑,“越说越不着调,仔细让人听见一状告到太皇太后跟前去!” 蝈蝈儿不应她,使了眼色让她看前头。锦书调转视线瞧过去,前面睡莲池旁站着个宫装美人,绛色的杭绸,那样饱满的颜色,衬得人如芙蓉般热烈鲜亮。 容嫔捏着帕子笑得极优雅,温声道,“圣驾荣返了?姐姐福泽真是深厚呐!我那儿有鲜釀的梅露,叫厨子做了梅花汤团,姐姐赏脸用些个,也好赎一赎我上回的罪过。” 锦书尚未搭话,蝈蝈儿便接口道,“难为容主子一片情儿,咱们主子肠胃不好,吃不得糯的东西,回头要泛酸水的。” 容嫔瞧都不瞧蝈蝈儿一眼,上前携了锦书的手,眼里是可怜巴巴的神色,嗫嚅道,“我...-->>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60章 仓皇北顾 锦书蹲福叫了声干爸爸,太皇太后那里传了崔贵祥亲自来搬口谕,想来事情大大的不妙。 她心里嗵嗵急跳,一时没了主张,惶惶道,“老祖宗那儿是什么意思?” 崔贵祥眼里晦暗一片,蹙眉道,“太皇太后倒没下硬旨,只是皇太后在慈宁宫呢,脸色铁青,怕是憋着一口气要发作出来。”他转脸对锦书跟前伺候的人道,“春桃姑娘别愣着,瞧时候万岁爷该散朝了,你赶紧上太和殿边上的巷子里搬救兵去。和李玉贵说,谨主子有难,叫他往万岁爷面前递话儿,请主子爷立时往慈宁宫去。” 锦书唬得腿发软,面上只强作了镇定,对崔贵祥道,“干爸爸,依着您看,我这回怎么应对才好?” 崔贵祥是极力维护锦书的,只可惜人微言轻,就是太皇太后跟前,也不过只是稍微的插上两句嘴,并不能左右主子的想法。 他歪着头搓手,眼角的皱纹都攒到了一起,沉声道,“皇太后是咬紧了后槽牙的,横竖铁了心要治你。这回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了,你可千万仔细,皇太后不是等闲人,吃斋念佛,未必就积德行善。她在南苑王府是出了名的白脸姨娘,奸雄似的人物,当年的敦敬皇贵妃隐约就栽在她手里。她心里对慕容家有疙瘩,对你也不会留情,你千万警醒着点儿,好生提防她。太皇太后疼你,你是知道的。如今不过口头心里撒不开太子爷,连带着也恨你。可她老人家善性儿,你别怕她拿话呲达你,脸皮子要厚,受得住打骂,千万别显山露水的,瞅准了抱着她的腿求她,把先皇贵妃顶在头上也使得。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念旧,和皇贵妃婆媳感情又好,你哭天抹泪的念叨皇贵妃,难保她就心软了。” 锦书怔忡着道是,稍收拾了就跟着上了肩舆,一路朝慈宁宫逶迤而去。 进了慈宁门上中路,远远就看见明间里头太皇太后往南正襟危坐着,她垂下头脚下加紧上了台阶入殿,迈进门槛就跪在金砖地上磕头,“奴才给老祖宗请安,给太后老佛爷请安。” 座上哼了一声,不叫起喀。锦书胸口发紧,心都攥了起来,刚才进殿下意识瞧了一眼,太皇太后左面是脸色灰败的皇太后,右面是拉着脸子挺腰而立的塔嬷嬷,气氛庄严肃穆,恍惚到了三堂会审的刑部衙门。 皇太后撇一眼跪在锦书身后的人,冷淡道,“蝈蝈儿出去,审你主子,和你没什么相干。你到廊子下侯着,哪儿都不许去,听从我这里差遣。” 蝈蝈儿迟疑着看锦书,前面人脊背窄窄的,微微的轻颤,像暴风雨里飘摇易碎的花。她万分的丢不下手,深深磕了头道,“求太后老佛爷别叫奴才出去,奴才要陪着我们主子。” 太后也不多话,瞪眼睛呵斥,“你好有忠心,却是用错了地方。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出去!” 蝈蝈儿吓得一噤,只得应个是,敛裙站起来退出了明间。 太皇太后声音里带着利剑似的,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来,“慕容锦书,你可知罪?” 锦书不禁一颤,俯首道,“老祖宗圣明,奴才寝食难安,日夜煎熬,奴才知罪。” 皇太后发狠道,“知罪就好!母后,这贱婢草一样的人,竟带累了我的东篱,这份仇恨怎么算?”说着哽咽着哭起来,“我的心肝宝贝,这会子过得半人半鬼,全是叫她害的!请母后为东篱做主,拿这贱婢的血来偿还东篱!” 太皇太后悲从中来,不由也捂着帕子哭不可遏。殿下跪着的锦书愈发心惊,只听太皇太后道,“我早知道她是个妖孽,是替慕容家报仇来了。恨只恨我当时手太软,才弄得今天这惨淡样儿。锦书,你当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亏得我那样疼你!你有气儿就冲着我老婆子来,太子待你一片赤诚,你怎么忍心害他呢!” 锦书心里也有愧,一时哽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止了哭道,“老祖宗,奴才真个儿羞死了。奴才不知道太子爷用情这样深,原当奴才册封了他能作罢的,可没想到……奴才绝没有要害他的心啊,请老祖宗明鉴。” 太后啐道,“你巧言令色,真该拔了你的舌头!你倒是会和稀泥,寥寥几句就把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你游移在他们父子之间,可恶可恨透顶!你是存着心的,挑嗦他们父子的关系,扳倒一个是一个,下头该轮着皇帝了是不是?” 锦书急躁起来,身上起了一层薄汗,濡/湿了鬓角的发。 “奴才万万不敢。”她膝行了两步,趴在太皇太后脚踏边碰头,边道,“老祖宗,您是知道的,奴才对万岁爷的心天地可鉴。奴才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歹念,万岁爷是奴才的命,伤了他,我自己也是活不成的。您前头劝过奴才的那些话,奴才铭记在心,几时都不敢忘。如今到了这地步,奴才的心思全在万岁爷身上,若说我要害他,岂不是要冤死奴才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61章 桃李自春 太监依葫芦画瓢把原话复述一遍,众人听得心惊,这是逼得急透了,皇帝向来儒雅,从没有外头混账行子常使的粗口。这旨意颁得也妙,念着人伦不能朝祖母和母亲下死令儿,却给底下伺候的人套/紧箍咒。 殿里的王保领众人伏地磕头接旨,暗忖倒霉催的,这回捅了大篓子,上回是犯在太子爷手里,这回得罪的是万岁爷,还有活命的机会吗?九成玄乎,午时就得打发人上家报信儿,让家里人来收尸了。 他打着哆嗦,脸白得像纸。手脚并用着爬到锦书身边解麻绳松绑,瘟头瘟脑的哀求,“谨主子,奴才对不住您了,奴才这就给您松开。您行行好替奴才求个情儿,奴才家有七十岁老母,守了四十年的寡,油都熬干了……万岁爷要杀奴才一家子……只叫杀奴才一个吧!好主子……善心主子……您大人有大量,福泽海样儿深呐……” 刚才捆绑时下了死劲儿的整治她,胳膊叫他们拧得脱了臼,这会子动都没法子动。锦书死里逃生般的大喘两口气,缓过神来觉得肩头被人大锤子砸烂了一样,痛得眼泪汪汪的,压根儿就没力气应他。 上谕颁了不久皇帝急赤白脸的赶来了,圣驾往殿柱旁一站,也不请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朕来得还巧啊,再晚点儿,她该成肉泥了。” 说着弯腰去抱锦书,谁知一触,她就针扎似的叫起来,哭着说胳膊折了。他愕然去摸她的肩头,骨头棒子果真是不在原位置上了。 “你别怕,我替你接上。”皇帝看她哭得泪人儿似的心痛难当,引她在杌子上落座,勉强笑道,“不是大事儿,接上就好了。” 太皇太后侧目看皇帝仔细替锦书接骨,他一个眼神一举一动,都是深入骨髓里的疼惜,不到那个份上哪里有这样的刻肌刻骨?心里不由的长叹,冤孽啊,他们两个好得那样,谁能有那本事拆开他们?太后要棒打鸳鸯,就算儿子是她生的,要做皇帝的主只怕也不可能。 锦书咬牙忍得人打颤,隐约听见“咔”的一声,想是骨头复了位,登时一气儿松懈下来,才发现身上衣裳被汗浸透了,槛窗上的风一吹寒浸浸的。别过脸,委屈的闷头倚着他,再不肯抬头了。 皇帝憋了半天的火气发作起来,一脚冲王保踢了过去,“狗东西,你长行市了?来几个人把他叉出入,扔到滴水下扒了裤子打,打死了算完!” 王保哭丧着嚎起来,“主子……超生,奴才冤枉啊!主子饶命……奴才再不敢了……奴才奉命行事啊……” 鬼哭般的告饶声在殿里回旋,那厢皇太后坐不住了,拍案道,“皇帝,你眼里还有没有老祖宗?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你在长辈面前这架势,可不是打我的脸?我十月怀胎养了你,就换回来你的怨恨?你九五之尊,知不知道孝字几笔几划?” 皇帝只低头道,“母亲息怒,儿子自当是孝敬您的,只是奇怪,前头有鸽子刘,后头有侍膳杨太监,都是活生生的筏子,竟没有人怵,朕是百思不解的。”他转眼看廊子下挂的鹦鹉架子,慢慢道,“从前是杀鸡给猴儿看,现下就是杀猴儿给鸡看,鸡也不怕。朕这内廷真是乱,规矩体统全没了,得好好整顿才是。” 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面面相觑,一时听他云里雾里的,也闹不清他琢磨的是什么。 他脸色平静,只道,“朕让内务府拟了诏,已经报宗人府上玉牒,锦书晋位皇贵妃。中宫出缺,章贵妃三月里又薨了,没人主持后/宫,朕也放不开手脚办事儿。”眼见皇太后要掣肘,他抢先一步道,“先头朝中也有人置喙,朕摘了他的顶戴花翎下到大狱里醒神儿去了,朕要叫他们知道,朕的家事儿容不得他们指手画脚。自从金川平定后,朝政稳定下来,朕脾气收敛了不少,倒闹得众人把朕当软蛋,以为朕连个鹌鹑都不敢杀了。”他阴沉地笑,“把朕惹急了,朕也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请皇祖母和母后顾念些朕的名声吧!” 这些话像尖刀样的捅人心窝子,两位老主子打翻了五味瓶儿很不是滋味,太皇太后倒也罢了,皇太后却是一千一万个不称意儿。她的嘴角微往下耷拉,直视着皇帝道,“皇后还在位上,你如今绕过她去,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和老祖宗都健在,你这么的,忒视祖宗家法于无物了。” 皇帝眼里有阴寒的波光,偏头笑道,“母后这话很是,只是儿子圣旨已经发了,这程子要废,就请母后发懿旨废吧!” &n...-->>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62章 一箭风快 锦书尴尬的看一眼皇帝,他只安抚一笑,也不在这上头纠缠,只道,“额涅以往多宽的心境儿,又慈又善菩萨似的。是儿子不好,给额涅和皇祖母添了那么多的困扰,儿子着实的过意不去,额涅再不原谅儿子,儿子晚上连眼都没法子合了。头前儿那些事虽叫人伤心,好在总算都过去了,额涅就看着东齐他们吧!东篱在那里也都安好,他身边有冯禄和容升伺候着,请额涅放心。额涅还像从前那样颐养着,儿子还没在您跟前尽够孝,往后时时去给您问安,额涅别嫌儿子啰嗦才好。”突而话风一转,笑道,“倘或额涅在宫里住腻味了,儿子送您往园子里去也使得。和皇祖母一道住清漪园,还是另往玉泉山静明园,由得额涅挑吧!” 皇太后颇意外的打量皇帝,他嘴上说得花好稻好,竟是打着算盘要把她送出宫去!是嫌她多余,怕她在宫里接茬难为他的心尖子吧?打发了她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好个孝顺儿子,手段果然比他父亲精明一千倍去! 太后站起来,抬头挺胸人站得笔直,“难为你一片孝心为我打算,儿子是妈身上的肉,你琢磨着把我当佛爷供的心我都领了。可惜我这人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不愿意挪窝,我在寿安宫住了十来年,换了园子怕认床睡不着,你不用替我操那个心。”说罢转身招跟前嬷嬷扶着,雍容威仪的朝慈宁门上去了。 皇帝背着手目送太后,又气又好笑的一哂。太后胸有城府之严,要摆布确实得花费一番功夫。目下权且这样吧,毕竟天家骨肉亲情,真要闹起家务来不好看相。 他回头瞧锦书,她怯生生站在熏香鼎子旁,眼睛淳亮得像雨后枝头的水滴。皇帝心头的阴霾霎时就消散了,过去抚抚她的肩头,“胳膊还疼么?能举得起来么?” 她点了点头,“接上就好了,我小时候也脱臼过,大了想想有点可怕,亏得你会,凑手就合上缝了。” 他抿嘴浅笑,牵起她的手道,“咱们回去吧!” 她应了,温顺的跟他出了正殿。 廊庑下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见他们跨出门槛齐齐磕头,“奴才们给万岁爷请安,给贵主儿道喜。” 这些人原来都是在一处当差的,处得姐妹一样,打打闹闹随意惯了的。现在身份变了,锦书看着他们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心里也说不出的感慨。 皇帝不言声儿,只在一边旁观。锦书让大伙儿起来,又去扶崔贵祥,感激道,“今儿我能正大光明叫您一声干爸爸了!您的恩德我到死都不忘记,往后我孝顺您,还像从前似的侍候您。” 崔贵祥连连摆手,红着眼眶道,“奴才万万不敢,贵主儿如今不同了,是统御六宫的正经主子。奴才算个什么,您别管奴才叫干爸爸,奴才担当不起,怕折寿,也给贵主儿脸上抹黑。” 锦书笑了笑,“我落魄的时候您护着我,眼下我得了高枝儿倒忘了您,那我成什么人了!”又道,“您上清漪园去保重身子骨,我宫里撂了手就去瞧您。” 崔贵祥一连应了好几个“哎”,垂手退到了一旁。 皇帝摇着草虾扇子吩咐长满寿,“你过内务府传个口谕,今儿给慈宁宫里的人打赏发利市,也让大家沾沾你主子娘娘的喜兴儿……崔总管发双份儿的,难为他一直把贵主子放在心上。” 长满寿应了,狗颠儿的撒欢跑出去传旨意了。众人谢了恩起来纷纷给锦书道喜,皇帝难得有耐心的等她和几个要好姐妹叙旧,一个人踱到福鹿旁,合上扇子极目远眺—— 天极蓝,蓝得吸人心魄。远处殿宇层层堆叠,一片连一片的歇山顶在日光映照下泛出璀璨的光。 疲累了这几天,总算能放下担子歇一歇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容易到了这一步,可惜是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得来的,还葬送太子的一生,想起这个就叫他伤心。 女孩们低声交谈,慈宁宫伺候的宫女们带着谦恭的表情,锦书还是以前的作派,不骄不躁的掩口浅笑。不知说了什么,回头瞧他一眼,眼波婉转柔美,是对最亲密的人才有的关切。皇帝寻着了安慰,悄悄在一边打量她,才发现她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虽然依旧谨慎,却不是如履薄冰的惴惴不安,脸上有了从容,褪了青涩,恍惚现出安逸少妇才有的和乐来。 皇帝喜滋滋的拿扇子轻敲掌心,她就像九月枝头的果子,恰巧长到了那个火候,入口最是甜美的档口。长眉秀目,丽质天成,真真是个心肝玉美人! 她过来碰了碰他的袖子,脸上笑盈盈的蹲福,“奴才逾矩了,叫主子等了这半天。可是热坏了?瞧这一脑门子汗!”说着把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双手呈上去。 皇帝接了抬手掖掖,问,“聊完了?聊完了回去吧,辇在外头等着呢。今儿你受了惊,好好的歇一歇,回头少不得有各宫的人来见礼,还有皇子皇女们,够你受累的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63章 伤离意绪 天一气儿黑下来,骤雨打在雨搭上一阵紧似一阵,电闪雷鸣,猛一个霹雳就照亮半间屋子。 李玉贵掌了灯正准备送进来,走到门上听见里头瓮声说话,脚下就顿住了。 皇贵妃喃喃,“吓死我了……” 皇帝嗤笑,“这点子出息!他打他的雷,哪里就劈得着你!” “那你撒手,谁要你搂着!”皇贵妃使起性子来,悉悉索索的推人,“你上前殿去,人家发了痧,病中正要圣驾体恤呢,你杵在我这儿干什么?” 皇帝讪讪道,“没见过你这么大方的,自己的爷们儿往别人那儿推,这算什么事儿?回头又锁门不叫我进来,你仔细了,再有下回我不饶你,我要……” 后面那声儿说不好,大约就是万岁爷嘴里念叨的“大雅之声”吧!李玉贵摸摸鼻子退了出来,金迎福见他把灯搁在了明间条案上,不用问,什么都知道了。背手咂了咂嘴,“马六儿,你小子别发瘟了,小本儿呢?擎等着记档。” 敬事房马六儿抱着胸倚在大红漆柱旁,笑道,“记什么档?你见过万岁爷临幸皇后主子还记档的吗?慕容主子的风光,就连皇后在时都及不上的,这档啊,往后都免了。” 李玉贵歪头嘿嘿一笑,“你们是没瞧见,那语调儿,那举止动作,真像寻常两口子!以往咱们万岁爷是什么人啊?别说咱们做奴才的,就连那些开了脸的小主儿,在他老人家面前也是提心吊胆的伺候,谁敢让圣躬不自在?偏咱们贵主儿,发脾气使性子,万岁爷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还要想法子哄着、捧着。这世上一物降一物,真真一点儿没错!” 几个人拱在一起斗牙签子,马六儿瞜一眼西洋座钟,玻璃罩里的两个鎏金家雀儿来回的扑腾,子母针合上了,下头的金坨坨哒哒的摆动,清脆响亮的鸣了十二下,午正了! “主子爷好兴致啊,时候还早呢,怎么这会子宠幸?” 李玉贵呲达他,“管什么时辰,你没见天都黑了!这种事儿还要看风水掐点儿吗?主子乐意,你敢多嘴,仔细主子爷赏你一顿好嘴巴,再抓你去立旗杆!” 马六儿下意识揉了揉脸,“我就那么一说,谁活腻味了捅那灰窝子!” 李玉贵拿肩攮了攮金迎福,“先头娘娘在园子里怎么样?” 金迎福一摊手,“横竖就那么的,能滋润到哪处去?女人呐,前半辈子活男人,后半辈子活儿子。想头都掐了,喘一天的气儿算两个半天的,还稀图什么?太子爷‘那头’念经,先头娘娘在园子里敲木鱼拨佛珠,大约也是苦熬。我前儿上那儿送阿胶去,皇后主子没见我,倒和园里管事儿宋太监混聊了两句。那狗东西就会打哈哈,满嘴黄腔,张口闭口的闹了亏空,我估摸娘娘那儿也不怎么受用,要点儿什么,九成一大半填了那无底洞。” 马六儿直叹气,“可怜儿的!您没和万岁爷提一提?” 金迎福摇摇头,“万岁爷是能听人劝的吗?我一个草芥子样的奴才,还不够万岁爷动动小拇哥的。再者这会儿有了差使,更不能说了。” 三个人唏嘘一阵儿,看见一个大丫头挑着提炉进来,金迎福嬉皮笑脸的招手,“小香香姑娘,来来!” 小香香放下手上东西来蹲福,“金谙达什么吩咐?” 金迎福吊着嘴角傻笑,“芍药儿没和你在一处?才到贵主子跟前当差习惯不?这会子可好了,贵主儿多体人意儿啊,把你从乾东五所拨到这儿来,从今起也省得芍药儿来回跑,馋嘴猫儿似的白惹人笑话儿。” 李玉贵这才明白,原来这小香香正是芍药花儿的菜户,那天芍药儿摸的人就是这位。他没正经起来,笑嘻嘻的凑过去嗅了一口,“这名儿起得好,芍药花儿有福气,得了这么个齐全人儿。” 小香香也不是随便人,和芍药儿虽是搭伙过日子,时候长了也有感情,遇着这些不要脸的调戏当即就拉了脸子,“谙达们有话就好好说,要是没示下,我就忙去了。嚼这些没意思的蛆干什么?甭管芍药儿怎么,同你们什么相干?在一处当差大家谦让,闹起来好看相么?” 三人被她一通数落悻悻的,金迎福清了清嗓子说,“大家玩笑话,别当真嘛!你不乐意,下回不说就是了,可别嚷,万岁爷在里头呢!”又道,“你喊个人,兑一桶温水抬来,摆在东梢间知不足斋门前,备着主子用的。” 这话倒叫小香香闹了个大红脸,青天白日的要温水,那是个什么事儿呀!金迎福这个烂肠子的,不派别人偏派她,她是针线上的,原不该管这些,不过既是主子要用,也不好说什么,诺诺应了便去办了。 雨点子把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64章 只凭芳草 “怎么还撒起娇来了?”他拿手捋她如墨的发,“朕是皇帝,这家国都是朕的,驱敌剿寇义不容辞。你放心,上阵杀敌自然用不上我,我单在御营行在里指挥部署,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她嘟囔着,“奴才要随扈,路上照顾圣驾起居。” “那不成。”皇帝摇头道,“长途行军,风餐露宿的,千军万马都是爷们儿,朕还带个妃子,像什么话?” 锦书别过脸去,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愈发小家子气了,可他此去吉凶未卜,她怎么能稳稳当当在这大英后/宫,操持那些她并不愿意接手的琐事? 她暗自抹泪,恍惚天要塌下来了似的,固执的说,“你不愿意带着我,我自己想法子。” 他有点哭笑不得,“你能耐见长啊!想什么法子?” “那你别管。”她哭得抽噎,“你是什么心肠?人家才……你就……” 皇帝无可奈何,抱在怀里腻声安慰,心头只一拱一热的难以自持。她是舍不得他,不愿意和他分别,要是他说出征,她照旧无动于衷才,那才叫人寒心呢! 他浅笑着瞧她,那半句话填实了,八成是“人家才和你贴心贴肺,你就要撂下人家”,这么想来太叫他振奋了!二话不说先捧着小脸“叭”地狠亲一口,一翻身压在身下,吃吃笑道,“就会哭!怪道说女人是水做的呢,我都要被你淹死了!” 她不答话,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红艳艳的唇轻轻贴上来,舌尖在他唇峰上描绘,皇帝闷声呢喃,“那册子瞧了?想是收获颇丰,眼见着大有长进呢!” 锦书看着他忙活,把胳膊搭在眼皮子上,噘着嘴道,“没良心的,存心要臊我!” 皇帝拉开她的手,贴着她的嘴角低声道,“别打岔,你才刚怎么着?停下来算什么事儿?” 锦书扭扭捏捏闭上眼,小小的梨窝里装着满满的甜蜜,别过脸道,“我怎么着?我什么也没干。” “没干?”皇帝按住那纤腰轻浅的耸动,哑着嗓子道,“点了火……就想逃,朕是叫你耍着玩儿的?” 她呜咽应着,眯眼看他,他脸上的表情极受用,因平日调养修饰得好,二十九岁的人,还像刚弱冠似的年轻秀气。那肉皮儿女孩子一样细腻,和不修边幅的庄亲王放在一块儿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外头雨声缠绵,他的汗滴在她胸口,温和的,仿佛一直流淌到她心里去。 “快说……”皇帝吻她,手臂紧紧圈着更加急促,“亲亲,快说!” 锦书脑子里一芒璨然闪过,暾暾绽出耀眼的火花来,不由自主拱起了身子,指甲几乎嵌进他背里去,“澜舟……”狂喜猛地将她淹没,她脱口呻吟,“我多爱你……” 心都悸动起来,欢喜到了极处,又觉得尘埃落定般的踏实。他拥着她附和,“我也是……我也是……”沿着额头一直亲下来,腻得蜜里调油,却似乎永远不足意儿,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到哪儿都带着,永远不分开。 渐次放晴了。 头伏里,变天挡不住,所幸来去都很爽利。 这场豪雨约摸也就两顿饭的功夫,云卷云舒,热辣的日头复照下来,枝头草尖的水珠儿转眼就蒸发得干干净净。树顶上的蝉被雨一淋中气更足,卯足了力道鸣叫,聒噪之声连成片,直扰得人受不了。 大中午的,几个小苏拉举着网兜在树下蹦哒,宝楹跟前的大丫头新儿卷起帘子朝外探看,不耐烦的呵斥,“耍什么把戏?不在荫头下呆着,挑小主儿歇午觉的时候来闹,腚上皮痒痒了?” 一个苏拉哈着腰回道,“姑姑,我们奉了贵主儿钧旨,来给宝主子院子里捉知了猴。入夏了树上招热虫子,养心殿里清剿了一程子,贵主儿怕散到宝主子这儿来,扰了宝主子清静,叫我们捉一个是一个,回头蝉蜕送寿药房入药,知了猴咱们一通好造呐!” 新儿是锦书送来侍候宝楹的贴心丫头,原本是毓庆宫茶水上的,因着人机灵,又很有些魄力,就送给宝楹使唤。宝楹处世淡淡的,吃了亏也不计较,有新儿在身边,多少能替她周全些。 新儿见是先头主子打发来的也不啰嗦了,只问,“这知了猴能吃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姑姑出身好,不像咱们,穷山沟里来的,害了馋痨没法儿,挖空心思的找吃食。您不知道,这知了猴有一块地方是宝贝,就是这儿……”苏拉们笑嘻嘻指着蝉眼睛后头那一块说,“看见没有?鼓鼓囊囊又没接缝儿的,像个穿了胸挡的将军。回去拿锥子从虫子屁股里穿进去,像串糖葫芦似的,把那块对着火烤,烤得吱溜冒烟儿,这就熟了,盖儿一揭就能吃。那味道像鹿肉,又像是蟹螯,美着呢!” 新儿忍不住要反胃,啐道,“真馋出花儿来,也不嫌恶心!”说着缩回来放下了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65章 小槛欢聚 宝楹憋得说不出话来,和这种武将理论都是枉然,他们就跟铁打的一样,眼里只有法度,没有人情味。 她叹了口气,“请大人行行好吧!您家里也有父母,大日头底下暴晒着,您心疼不心疼?” 达春的浓眉一皱,低头回道,“我要是小主,就该和家里人说明白宫里的规矩,探视不是不行,得讲究个时候。辰时、午时、戌时,这三个时辰是要绕开的,往内务府递牌子,里头准了,正大光明的进神武门,何苦闹得眼下这样。” 宝楹叫他回个倒噎气,这话是不错,可她这种低等嫔妃谁当一回事?隔三差五的递牌子进来,锦书那里能包涵,别人怎么说呢? 她又有些气愤,这人不肯通融不算,还把她一通好数落。瞥他一眼,大耳、方唇、黑脸膛,五大三粗的莽汉子,长得惹人嫌,说话还不招人待见。 她心里记挂着母亲,想想她身子向来弱,在宫门上侯久了,万一中了暑气怎么得了!百爪挠心急得发慌,便推新儿,催促道,“你去……去贵主儿那里讨牌子,要快些……”说着就要哭出来了,“太太身上不好,上月才大病了一场,时候长了怕支持不住。” 新儿忙应了,转身就要跑,达春略一犹豫出声叫住了,转身冲宝楹道,“奴才想个折中的法子,请小主上城楼,西边是钦天监值房,您往东次间等着,奴才出去引太太从马道上来,这么的不算出入宫,算钻了个空子。” 新儿呀了一声,欣喜道,“达春大人就是心善,您是救命天医星活菩萨哩!” 宝楹没想到这么个粗人还有这等好心肠,原先看他一身戎装透出冷漠来,料定他是战场上摸爬滚打练出来的,别说瞧着人家病,就是立时死在他跟前,怕是也不眨一下眼睛的,谁知道竟是个这么好说话的人! 她感激的蹲福,“谢谢大人了!” 达春不敢抬眼,听那声音里溢出喜悦来,说不出的一松泛。诺诺应了两句,自己也有些纳闷了,怎么就敢冒险办这种事,她的遭遇也曾听说过一些,大约是瞧她太可怜,于心不忍罢了。 “奴才这回造次,下不为例了。小主登楼吧!”他引她至城墙根下,抬了抬手,身上镶钉哗啦的响。待她登了城楼,方转身高声道,“开城门。” 宝楹扶着城垛子往下瞧,那身影一手按着扈尔特腰刀,大步流星的迈进门劵子里去了。 站在下头往上瞧,只觉神武门巍巍天阙很是庄严。上了城楼才看清,庑殿顶下有五踩斗拱,梁枋间饰有金旋子彩画,藻井是金莲水草纹。到底盛世富庶,城门楼子规格竟和正殿一样高。 进了东次间在菱花窗前坐定,约摸也就半柱香功夫,隔着东山双板门,隐约听见有脚步声,绕过汉白玉栏杆直往正门来。 宝楹迎出来,冲达春蹲了个福,“多谢将大人斡旋,我这里记下了。” 达春拱手道,“小主和董太太长话短说,奴才在城垛子上侯着。”言罢却行退出殿去了。 董家夫人穿着莲青对襟氅衣,手里提个墨绿袱子,虽有些消瘦,气色倒尚好,站在门前蹲了蹲,“给小主请安了。” 宝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是天家的规矩,女儿进了宫,开了脸,不管位份晋得怎么样,都是主子,家里但凡包衣出身就得行礼,这是君臣礼仪,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话是这样说,可真正受母亲一礼,那心里的酸楚,当真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她只有侧身让让,上去搀扶了说,“这里没有外人,做什么还这样?妈给女儿行礼,您弯弯腰,我就折十年的寿,越往后越折得我没法子活了。” 董夫人宽怀一笑,“这是礼数,废不得的。人后随意惯了,人前也不仔细,落人口实的什么好处?”说着上下打量她,“瞧着比上回胖了些,这很好,八成是我在佛祖跟前功课做得虔诚,佛祖听见了,降福泽给你呢!” 宝楹笑着扶母亲坐下,应道,“可不么,我上回和你说的谨嫔娘娘,如今晋了皇贵妃位,她处处看顾我,我日子过得受用,自然就长肉了。” 董夫人点点头,“果然善有善报的,这也是前世修下的功德,贵主儿真是个大善人。”又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你还记不记得?” 宝楹在母亲面前也不拘着了,一头扎进董夫人怀里,齉着鼻子道,“我知道,今儿是我的生辰,是妈受罪的日子。” 董夫人一手抚她的发,一手去拨矮几上的包袱,“那位将军真是好人,我当还是像上回那样,边上一溜人看着,有话也说不着,今天这样太难得了……我知道宫里什么都不缺,可膳房里师傅手艺再好,吃着就是个口味,不像家里做的有情义。你小时候爱吃‘猫耳朵’,我和你几个姨姨连夜赶出来的,还蒸了两笼寿桃,回头送点给贵主子去,说我谢谢她照应你。”又捏...-->>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66章 登览关情 先头屋子里的声音惊动了达春,他推开隔门朝里看了一眼,拱手道,“小主,已经过了午时牌,宫里主子们都起身了,奴才打发人送太太下城楼,时候长了怕叫人看见,奴才不好往上交代。” 董夫人忙转脸掖了眼泪,款款站起来冲达春蹲福,“给大人添麻烦了,怪不好意思的。” 达春木着脸躬了躬身,“太太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 董夫人浅浅一笑,掂了掂衣角站起来,还是一派温婉优雅,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过似的,对宝楹道,“小主儿自己多保重,等下趟递了牌子我再来瞧你。”走了两步回头,温声道,“和贵主儿多来往,跟前好生侍候着,她……很难得。” 宝楹满心的疑惑,总觉得事有蹊跷,又不好当着外人问,只得葫芦应了。目送母亲跟着护军下了城楼,方踅身取了一串三角小粽子和剩下的小银角子,让新儿往达春手上递,只道,“大恩不言谢了,这是一点儿意思,本来拿不出手的,大人别嫌弃,随意买壶酒喝吧!” 达春推了推,谦恭道,“小主别客气,奴才家道不艰难,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爷们儿家攒不住钱,东手来西手去,再多的银钱也是填了泥沟粪坑,您留着打赏下头人吧!”又道,“您出来有时候了,还是即刻回顺贞门上的好。神武门不在内廷,宫妃在这里逗留久了欠妥当。” 达春微虾着腰,照旧是毕恭毕敬的样儿。宝楹瞧着那包小银角子皱眉,“大人不收是嫌少?” 达春怔忡了下,提起了那串粽子挂在刀鞘上,打袖谢了赏道,“奴才家里没人做,怪稀罕的,奴才就拿这个吧,回头夜里当点心吃。” 宝楹听他这么说也作罢了,跟着下城楼,一面道,“天热,搁到晚上怕要坏,打发人吊在井口下头,吃的时候再取吧。” 她是不经意脱口而出,达春心头竟扑腾起来,耳膜隆隆的震得头晕。太久没有女人照料,猛听见一句体恤的话便让他找不着北了。 他如今是正二品的禁军统领,家业不大不小,也有一座四进府第,五六十个家丁仆役,细论起来日子过得。亏就亏在他是个孤儿,早年北地闹旱灾,父母兄弟都饿死了,他靠着一个老太太施舍的半个馒头活了下来,逃难到了南苑,投在南军锻造处抡锤子打兵器,调到伙房烧火挑水,转而又进了绿营军,复进神机营,慢慢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上。 他打小苦,富了也没有一般人的骄逸奢侈。二十六岁上头讨了房媳妇,夫人姓夏,是他路上救的灾民,死了丈夫,还带个两岁的小子。黄连对黄连,相怜相惜日久生情,一心一意的待人家,别说娶妾,就连个通房都没有。他这样的高官厚禄能洁身自爱的不多,夫人是个惜福的,寡妇封了诰命,天天说自己积了几辈子的德,才遇着他这么个菩萨,更是拿他当天一样的供着。 原本倒也夫妻恩爱,可惜夏夫人到底福薄经受不住,舒心日子过了小两年,后来莫名其妙得了病,眼见着身子一里一里弱下去,耗了几个月就撒手去了。那时候起他就和那便宜儿子一样,成了没娘的孩子。一头心里舍不下死鬼婆姨,一头想着自己命硬克人,朝中同僚做媒他也不要,独个儿一过就是五年多。怕回家清锅冷灶触景生情,横竖屋子有人打典,索性搬到值房里住,自己府邸也很少回去了。 没了贴心的女人伺候其实很难,大老爷们儿形单影只,下了值无非和一群光棍吃酒赌钱。身边的小厮奴才再伶俐,终归和女人不同,伺候不得法。他有时候也动心思,想娶个填房太太做伴儿,哪怕是给他晤晤脚也好。无奈命格摆在那里,谁和他亲近谁就折阳寿,他不能只图自己快活,不图别人死活,所以这事儿就耽搁下了。 太久没女人,他脑子都不好使了。身后人轻声细语的,他连寒毛都竖了起来,毛头小子似的,腔子里怦怦疾跳。下台阶,每踩一步都是腾空的,颇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 这位也是苦人儿,在宫里头过得并不滋润。万岁爷一门心思在皇贵妃身上,白糟蹋了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要是这么个体人意儿的宝贝叫他拾着,他一定当观音菩萨似的供奉,天天盥洗斋素,剪干净指甲捧着她,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正懵懂懂的飘忽,脑仁儿里猛然一激凌,神思刹那清明起来,悔得直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真是犯浑昏了头!那是什么人?是万岁爷开了脸的主子!位份再低,他也当存着对天家威严的凛凛敬畏,怎么敢动起那歪脑筋来?天爷,这可是剥皮抽筋的死罪啊! 达春铠甲下的中衣都给汗浸湿了,也不知是热出来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67章 飞云过尽 锦书不是个计较的人,笑道,“你别这么说,十一爷还小,那么点孩子还要拿规矩压着,多累得慌!” 通嫔原先怕她不痛快,听她说了这话,又觑了脸色,这才放下心来。垂着眼转手上的镶宝套戒,不轻不重道,“主子,不是我说,惠姐姐虽厉害,却不会做人,我们十一爷从皇后主子那里抱给她养,我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的,她自己是个污糟猫,别把我儿子养得和她一样儿。依着我,不如把东阳抱到翊坤宫去,主子人品贵重,出身又好,我们十一爷要是有福气长在您身边,那才是几辈子的造化呢!” 淑妃看看锦书,不由哂笑起来。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看得透通嫔打的是什么主意,后/宫无后,锦书位份已经是这内廷独一无二的了,传闻她不好作养孩子,万一这辈子没得生养,十一皇子由她带大,凭着万岁爷爱屋及乌,说不定能夺嫡封皇太子。退一步说,最不济也能挣个亲王,做个载在王府的天之骄子。这是条通天捷径,皇帝儿子多,不能个个封亲王,总要郡公候的分出个高低来。十一皇子由皇贵妃带大,便有了最扎实的根基了。 “通嫔妹妹糊涂了,贵主儿年轻,哪里会带孩子?你说这个不是让她为难么!”淑妃掩口道,“况且你也知道惠妃那人,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孩子她养得好好的,一气儿又抱走了,她不得咬碎了牙的恨贵主儿?” 通嫔一怔,忙又换个笑脸道,“可不,我真是糊涂了呢!” 锦书不搭话,抬眼往祥旭门上看,一溜束明黄卧龙带的贵胄鱼贯进殿里来,齐齐甩袖打千儿,恭敬道,“儿子们给贵妃娘娘请安!” 那帮皇子小的四五岁,大的十三四岁,认真算起来姐弟相称才合适。这会子碍着辈分在她面前自称儿子,锦书略有些不自在,抬抬手道,“爷们快起喀,心意到也就是了。” 皇子们起身,复给座上三位小主行了礼。金迎福带着苏拉们搬杌子来给皇子们坐,为首的二皇子微前倾了身,道,“母妃晋位,儿子们本当一早就来的,可上书房是天下中枢之纽,规矩最是重的。儿子们只好等总师傅放了话才过毓庆宫,请母妃恕罪。” 锦书笑道,“二爷言重了,课业政务顶顶要紧,我这里多早晚来都使得的。” 七皇子东箢拱手应承道,“母妃贤德淑懋恩宽待下,最圣明不过的。儿子上年在皇太太宫里和母妃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就知道母妃是天下第一等大节端正的人!” 锦书这才想起来,的确是在慈宁宫偏殿里见过他。那时候他和六皇子一道来找太子,太子嫌他们聒噪,仨瓜俩枣的打发了上景仁宫玩蝈蝈葫芦去了。 一边的六皇子原本还正襟危坐,突然忍不住闷声笑起来。七皇子狠狠剜了他一眼,“六哥瞎乐什么?拾着狗头金了?” 六皇子笑得犯咳嗽,边咳边道,“难为你把师傅教的都记住了。我记得……上回在慈宁宫,你还说母妃……咳咳,没规矩,坏了宫廷律例,要打板子撵出去呢!目下又成了……第一大节端正的人,你这么的,叫兄弟我也没脸!”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听见锦书扑哧一声开了头,轰然便大笑起来。 七皇子脸色憋得通红,磨着牙道,“你等着,回头咱们布库场上见真章!我日你奶奶的,不打趴你个坏种,我就不姓宇文!” 六皇子拉着脸道,“我奶奶就是你奶奶!日我奶奶?你小子胆儿肥!回头谁不下场子,谁就是孙子!爷怕你?非把你王八盖儿揭开,看看下水是不是黑色儿的!” 这口骂得带劲,锦书想笑,忙又吞了下去。 二皇子站起来呵斥,“你们俩忒不像话,母妃跟前这样撒野,还有没有点自矜身份的念头?混账话满天飞,给皇父知道了,你们还活不活?” 这凛凛痛批颇有长子风范,骂得那两个半大小子呆若木鸡。缓过神儿来离了杌子对锦书揖手,“儿子们昏溃,当着母妃的面放肆,请母妃责罚。” 锦书面上笑得极和煦,捏着流云帕子掖嘴,笃悠悠道,“罢了,我不和万岁爷说。往后各自警醒些就是了。回去了可别打架,顾全些尊贵体面吧!” 两位皇子彼此不服气,忌惮着皇贵妃威仪不敢造次。嘴上诺诺称是,和众兄弟一并跪安退出了继徳堂,路上拉拉扯扯的互不相让,吵闹着朝前院去了。 淑妃站起来蹲福,“奴才叨扰有时候了,贵主儿九成也乏了。眼瞧着要后蹬儿,您歇会子好进膳,我回去了,赶明儿做东,请您过我那儿坐坐。” “那奴才也去了。”通嫔笑着抚了抚鬓边的点翠,“老祖宗明早就上清漪园,宫里零星儿碎钱使不上,过那头有奴才匠人要打典,我备些小金爪子小银角子呈崔总管带上,防着要用的时候不凑手。” 锦书点了点头,“那我不留你们了,蝈蝈儿替我送送。” 一妃一嫔相携辞了出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68章 五云深处 车辇徐进,到畅春园时已经是日暮时分。甫进园子,满目的绿竹牡丹,猗猗青翠,国色天香,那景致早超出了她的想象。 畅春园早年就已建成的,大邺后期国运衰弱,园林也缺乏养护,到明治时期几乎荒废了。不得不佩服承德皇帝那份肆意享受的闲情,山水如画之间,琼林瑶蕊,孔雀白鹇徜徉悠游,果然是人间仙境一般的所在。 锦书迈进大宫门,前头李玉贵和园子总管庆祥迎了出来,笑着打了千儿,李玉贵道,“主子娘娘路上辛苦,天儿这么热,奴才打发人备了梅子茶在井里湃着呢,等到了清溪书屋就伺候主子用。”边引道儿边说,“万岁爷这会子在澹宁居议事,嘱咐奴才先请主子到小东门候驾,等办完了政务就上书屋里来。” 庆祥脸上带着逢迎的笑,腰背躬得低低的,一头分派苏拉搭跳板,一头指着云舟道,“奴才们给贵主儿备好了船,太阳落山后湖面上风凉,奴才们慢慢摇橹,主子能赏一赏湖上风光。船路过澹宁居,那里有丁香堤和芝兰堤,栽满了丁香花和兰草,秀色怡人得很呐!万岁爷日落了爱在堤上溜达,那边赐了宴,他老人家脱身出来,主子船经过,兴许还能看见万岁爷呢!” 小船缓棹而进,在一片湖光山色里穿梭。天边余晖映照,半边湖水都是艳红的。波光粼粼的折射,一簇簇跳跃荡漾,亭台楼阁回廊曲折,处处倒影在湖面上,茫茫然水天一色,透过清澈的湖水能瞧见底下曼妙伸展的木藻,和这岸上景致相得益彰,深邃隽永得像幅墨染的画儿。 锦书坐在船头上,湖风扑面而来,潮湿的,略带凉意。她深深吸口气,浑身的燥热仿佛都轻减下来。转脸看山坡上,三三两两的麋鹿獐麂温驯卧着,水边是拳头大的小鹤和凤头白鸭。苏拉拿竹竿击水面,原以为会惊着它们,谁知一个个徐起立视,竟是岿然不动的大将之姿。 她轻声一笑,这样悠然的日子,要是没有繁琐的规矩教条,岂不是过得比神仙还逍遥么!难怪皇帝时时念着要常住畅春园,这里和森严的皇城大内比,果然是要赏心悦目得多。 笑拥繁花盛景,坐看落日流年,何等轻松惬意的事! 行宫檐角的铜马迎风叮咚作响,涟漪一浪接一浪的拍岸,小舟逆流而上,已行至瑞景轩前。锦书起身探看,远远瞧见澹宁居的轮廓了。一点点接近桃花堤,长长的堤岸上几个宫女挑灯前行,天还没黑,琉璃罩下的灯豆儿小小的一芒,忽明忽暗的闪烁,不细看差点儿忽略过去。 宫女们眼梢瞥见湖上的人,都知道那是新晋的皇贵妃,便齐停下脚步,施施然朝着锦书蹲福。收了礼,复敛裙往澹宁居去。 庆祥解说道,“园子里水气重,天黑起来有霾,有时候重得脚下都看不清,所以这里掌灯比宫里早些个,防着主子们行动不方便。” 锦书微点了头,“这里真好!今儿万岁爷驻跸在园子里,传了别宫主子随侍吗?” 李玉贵哟了一声,“贵主儿说笑了,万岁爷从不叫妃嫔来畅春园的,宫里小主儿们避暑只往另四个园子去。畅春园是万岁爷自个儿的地方,早年只有先头娘娘来住过三个月,贵主儿您是第二位。” 锦书听了轻浅一笑,觉得大大的受用。转念一想又自嘲起来,自己也学得小肚鸡肠了,如今容不下他宠幸别人,这样不好。 云舟前行,渐至澹宁居前,灰瓦粉墙,楼阁依势而建,高低错落,雅致清幽。临水一面莲叶接天,薄暮之中风摇叶动,满耳朵飒飒的声响。 皇帝不在堤岸上,澹宁居正门洞开,因为离得远,里头也看不真切。锦书微有些失望,也并不放在心上。 船从外沿滑过,直朝丁香堤去,堤边万树攒翠,她倚着圈椅正眺望,却见岸边一人分花拂柳而来。石青的罩纱袍子,明黄的行服带,站在汉白玉栅栏前看她,言笑晏晏,面上自有三分凝重矜持。 船上太监停橹打千儿,锦书起来蹲福,就那么遥遥相对,脉脉无语。 良久,皇帝挥了挥手,朝清溪书屋方向一指。锦书颔首,船桨重又摆动来了,龙舟逶迤北上,回头望他,身影越来越远,渐渐隐入雾霭不复得见了。 庄亲王缓步踱来,顺着他的视线看那一片烟波浩淼,不由浅叹,“世上的事,果真不遂人意儿。您打算怎么办呢?” 皇帝的眉心拧了个结,该来的还是会来。他出动粘杆处护军马不停蹄的搜寻了十年,谁知大邺皇十六子逃到了鞑靼,做了什么弘吉驸马,眼下控制鞑靼内政,轰轰烈烈登上了台吉的宝座。 这少年不容小觑啊,一个中原人,在那茹毛饮血的蛮...-->>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69章 宿鸟未惊 清溪书屋是皇帝的寝宫,正殿屋后是导和堂,西面有藻恩楼,内间过穿堂是照回馆。 书屋一周松竹成林,三伏里遮天蔽日,下头是湖风,前面倒厦门大开着,坐在屋里凉风习习,半点暑意也没有。 皇帝到殿外,摆了摆手不叫守门太监通报,自己进了垂花门往后殿里去。 照回馆的南墙根下供了架山水围屏,屏风后是张紫檀大榻,琉璃盏的光亮透过云母石镂空的雕纹映照过来。锦书正和春桃坐在大榻上玩翻绳儿交,纤细如玉的手指左勾右挑,一会儿翻出个渔网,一会儿又是个鸡爪儿。渐渐翻得出彩了,八根红绒线攒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结,竟是个二龙戏珠的花式。 轮着春桃解交,不知怎么来回倒腾,手勾口咬的,一不留神八股红绳拧成了两股,中间松垮垮的耷拉下来,已经是散交了。 “你输了。”锦书端着茶盅抿口茶,盅口挡在嘴唇前,不动声色的窃笑起来。 春桃大约是输了好几局,脸上不是颜色。气呼呼看着锦书道,“我不依!明明是你偷着松了一根手指,别打量我不知道。亏你是个主子,坑我们做奴才的,也不怕臊!” 锦书扬着眉毛,满脸的得意洋洋,“我不嫌臊,明明你计不如人,还说我耍赖!我当年在掖庭是出了名的绳儿交祖宗,哪里用得上那下三滥手段!” 春桃到底还小,输了就认真计较起来,哭哭啼啼的掩着脸嘀咕,“赖子!别以为做主子的就能这么的,我要在园子里喊一圈,破了你绳儿交祖宗的名头,叫你往后找不着人陪着玩!” 锦书一看她哭就讪讪的,直起身子给她擦眼泪,边擦边讨饶,“好好,我管你叫祖宗成不成?哭什么?仔细万岁爷知道了把你倒挂着泡到水缸里去!大内也好,园子里也好,是你能随便哭的地方吗?要喜兴儿的,乐呵呵的,知不知道?” 春桃噘着嘴道,“你仗势欺人,就会拿万岁爷来吓唬我!万岁爷不也得讲理吗!” 锦书靦着脸笑道,“那是那是!要不你告御状,咱们回头请天子断案,成不成?” 春桃乜了她一眼,“万岁爷向着谁,这不是明摆的?胳膊折在袖子里,你当我是傻子么?” 皇帝在屏风外听这一主一奴说话,听了一会儿也忍不住要笑,便咳嗽一声进了里间。 榻上的人一看赶紧下地,踢踏着鞋蹲福请安。皇帝叫免礼,坐到榻沿上有意问,“这是怎么了?哭哭啼啼什么样儿?竟没规矩王法了?” 春桃怨怼的看了锦书一眼,缩着脖子再不敢说万岁爷也得讲理的话了。谁规定皇帝非得讲理了?他要护起短来,谁又有胆子说个不字? 锦书笑道,“没什么,我们玩儿呢!”忙指派春桃,“还给万岁爷上茶,这丫头愈发没眼色了!” 春桃应个是,接了小宫女端来的冻蕉石茶盅和小茶吊斟上凉茶,恭恭敬敬呈到皇帝面前。这会子还思量输赢?皇帝不怪罪已经是最大的造化了,他杀太监可从不手软,惹毛了他,杀宫女也不是不能够。 “主子和万岁爷说话,奴才到廊子下侯着去。”说着俯首贴耳一蹲福,火烧眉毛即提着销金炉出正殿去了。 皇帝慢慢的嘬茶,隔了会儿笑道,“这园子是朕御极初年扩建的,今年重又翻新了一遍,瞧着倒也有些新意。只是这回住不长久,下月就要往漠北去了,等朕荡平了匪寇返京,入春就进园子,立冬再回内城。到时候我带着你,你住里间,咱们过过寻常百姓的日子。” 锦书摇着团扇道,“宫里眼睛多,回头因为这个闹家务,我不是成了罪人么?” 她转眼看窗外,天上一轮满月,湖面上水波荡漾万点龙鳞。别的嫔妃她可以不管,宝楹却是丢不下手的,不单因为先前的缘故,更多的是一种拆理不清楚的感觉。真的像姐妹一样,不能眼看着她在深宫之中荒废一生。 皇帝不爱听她满嘴顾全大局的话,“什么罪人?叫我爱着就成了罪人?宫里女人那样多,我也不好个个顾全。你用不着学长孙皇后,女人太贤德只能叫男人‘敬’。夫妻间只有敬,没有爱,那样活着什么劲儿!” 她抿唇浅笑,“是这话!我想着,其实女人面上大度,真要和别人分爷们儿,谁是真正愿意的?长孙皇后不是女人么?难为她写出《女则》来。太宗皇帝是马上天子,日月比齐的辉煌。长孙皇后寄生仰息,少不得的要委屈自己。夫妻敦睦,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那样难!” 皇帝点了点头,“好丫头,全参透了。我不是唐太宗,你也不是长孙皇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70章 幽梦初回 “你怎么不说话了?”锦书听不着回答,气得连道儿都不肯走了。往路牙子边上的石头墩子上一坐,脸嘟得像只鼓了气的河豚。 皇帝撑腰在她旁边站着,“你让我说什么呀?看看,老话说,人受挤兑本事高。这民谚用你身上正合适,三句话不对就上脸,你还真练出来了!成了,我打发人拿镜子来让你照照,快成灶王奶奶了!” 她扭过身去,不服气的嘟嘟囔囔,“我是灶王奶奶,你是个什么?灶王爷?你怎么不拿锅灰抹脸?一个爷们儿,还是皇帝,说话不算话,我都替你臊!” 皇帝叹了口气,“你这脾气真得改改,我这儿是和你打商量,是为你好,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呐?” 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渐渐红了眼眶。喉头哽得发噎,好不容易才把哭腔吞了下去,“我不要你为我好!你不带我去试试,你前脚走,我后脚上昌瑞山绞头发做守陵姑子去!”她倾前身拦腰把他抱住,脸颊贴在他腰间的四方玉牌上,一径的恐吓利诱,“好亲亲,你带我去,我比太监小子伺候得法。况且一去好几个月,你就不想我么?你带上我吧,咱们夫妻也算患难与共了。我天天瞧见你,知道你好好的,我就足意儿了。我不吵着你,就给你端茶送水,成不成?”她又拉下了脸,“你答应我,咱们一切好说。要是不答应,你回来就见不着我了。” 皇帝歪着脖子愁眉苦脸,想起她叫“亲亲”,又觉得有些好笑。顺手把她头上的梅花簪子插好,叹息道,“我算是栽在你手里了!如今怎么样?竟像市井里怕老婆的窝囊汉子!你非要去,那就去吧!可有一点你要答应我,后/宫不得干政,你不住王庭,另有毡帐指派给你。” 她连连点头,“我省得的,绝不给你添麻烦。你不必顾及我,就是叫我住窝棚也成的。” 皇帝扯了扯嘴角,眼下是千好万好,到了临了究竟怎么样也不知道呢!这会儿也不去认真计较那么多,单调笑道,“刚才那声亲亲叫得好,我如今掏干净了耳朵,你再叫我一回。” 皇帝足足的二十九了,照了老例儿来说虽是春秋鼎盛,却也算不得年轻。这么个身份年纪,擎小儿就没得人叫过亲亲,现下听了锦书这一声,真个儿窝心到云眼里头去了。含笑睨着她道,“你可别扫我的兴儿,既张了一回嘴,也不在乎二回了,是不是?我答应带你扈从,你也得给我点儿好处吧!” 锦书原想说他市侩,半点便宜不肯错过。可心里真的也待见他那样儿,孩子气的扑了过去,吊着他的胳膊一通揉/搓,“小亲亲哥哥哩,想死我了!” 皇帝搂着她嗤地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调调?哪里学来的?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锦书倚着他说,“上回我听见小香香就是这么叫芍药儿的,亲热得不成话。” “芍药花儿?”皇帝脸上变了颜色,“你念旧,这是你心眼子好,可人好过了头就成迂腐了。芍药儿和他菜户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要谨防着,历来宫廷面儿上光鲜,暗地里脏的臭的也不少,件件关系重大,没有一件事是不相干的。牵一发动全身,里头的学问你也知道。那些奴才们红了,人大心气儿也跟着高,别好好的把翊坤宫弄成个淫窝。叫朕下手整治了可不是顽的,到时候或打或杀,半点情面也不留。你如今不好生看管,到时候再来求朕开恩,那可是不中用的了。” 她被他一唬,霎时有些怔怔的,只嗫嚅道,“芍药儿有分寸,这点我敢打保票。他脑袋机灵,人家背后都管他叫‘金刚钻’的。他在苏州街那边有住处,也不能在翊坤宫里怎么着。再说我把宫务都交代通嫔和淑妃了,有她们管着,我也避开了人面儿。人口多,事儿琐碎,杂七杂八的讨示下,我原本就不是个能管人的人,顶在浪尖上是不得已儿,有她们代劳我就轻省了。贴身的人犯了事儿也交她们发落,她们要开革,我不会说半个不字。” 皇帝笑了笑,“你是清闲人,自然有你的福泽。堂堂的管家姑奶奶倒撂开手站干岸,躲到一边享福去了。” 她起身,沿着新筑的宫墙缓行。抬头看,那红墙灰瓦绵延起伏,一直往绿意婆娑的林子里去了。 外头热得一锅汤似的,园子里却是清凉舒爽的另一个世界。日子过得惬意,她更不愿意操心那些了,回头怡然一笑,道,“什么叫站干岸?我不稀图别的,守着你就够够的了。” 皇帝嗯了一声,和她携手漫步,笑道,“手上抓着大权没什么用,留着爱,链子似的栓住爷们儿,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锦书在他手背上拧了一把,“你是变着法儿的说我厉害是不是?” 皇帝嘶地一下收口冷气,“我哪儿敢这么想!不过是说你懂得夫妻相处之道罢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71章 脉脉花疏 皇帝无奈一笑,“我们蕃王到一处喝酒,什么话都说的。要论偷女人,老爷子是把好手……”他正侃得欢,冷不防胳膊上挨了一记。他“哎哟”了下,一纵身跳开了,“贵主儿,难怪春桃叫你赖子,你怎么不讲理?我是听他们说的,你掐我做什么?大夏天,衣裳少,贴着肉绞多疼!” “不疼我掐你干什么?谁叫你挖我皇父墙脚来着!”她瞪他一眼,“别愣着,接着说。” 皇帝积重难返,离了她两尺才道,“嘴上要听,手上又不饶人,娘们儿家真难伺候!老爷子做王爷起就是花名在外的,卖相好,出手又大方,姑娘们都爱他。后来登了基,搭上……了个后扈大臣的正房太太。说起来是一家子,那位太太是正宫皇后一个妈的嫡亲妹子……” 皇帝字斟句酌,锦书呆呆的也不知说什么好,脑子转得像纺车,一头想着母后受了多大的委屈,一头忆起宝楹后蹬儿问的话,隐约觉得里头必定有缘故,等回去了要问清了才好。 “那是老黄历了,不说倒好。”她轻轻一叹,“这里头或者是有隐情儿的,你也人云亦云!” 慢慢进了清溪书屋,御前的人换了香放帘子,侍候着两个人洗漱了,司衾的展好被子,丫头们落下杏黄幔子,这才吹熄龙凤烛躬身退了出去。 锦书盯着窗户纸出神,皇帝看她一眼问怎么了,她吮着唇说,“我在想宝答应,她怪可怜的。前头咱们闹,和她没什么相干,却搅在这滩浑水里毁了一辈子。你给她晋个位份吧,好歹叫她享个贵人份例。” 皇帝道,“连翻牌子都没有,怎么晋?这个不是你好送人情儿的,敬事房记着档,莫名的给位份,就像你说的,宫里眼睛可多。” 她期期艾艾道,“那你翻她一回牌子?” 皇帝霍地坐了起来,“我瞧你是犯了痰气!这是什么事儿?我在你这儿算个什么?是能送人的?” 锦书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抱着被子说,“好好的,你撒癔症么?砖头瓦块来了一车,显得自己正经?你先头又不是没翻过,弄得委屈了你似的!” 皇帝一歪又躺下了,背对着她说,“我心里烦,你别和我闹。” 她瞪着他,直着脊梁坐了半晌,他也不兜搭她,她坐久了不由有些无趣。自己闷头想了想,的确是有点过了,这种事怎么勉强?他一心一意的待她,她倒装起大度来。明明爱捻酸,还说那样的话招他生气。他国事繁重,内廷再啰皂,愈发让他吃力了。 “你去和她说,她要愿意,朕可以安排她出宫。只是不能拿原来的身份活了,出四九城,远远的到别处去。”皇帝冷声道,“要依着我,她前头日鬼弄棒槌的和东篱折腾那出戏,冷宫里呆一辈子都是应该的。现在瞧着你的面子想个变通的法儿,打发出去也就是了。翻牌子晋位份的话趁早别说,说了也是讨没意思。” 锦书坐着琢磨,放出去,不能在北京呆着,不能回娘家,一个女人到外省怎么活? “你这么的,放不放的有什么区别?她出不出去两难。”她小声的嗫嚅,“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别说这个!”他的手在被面上拍了下,有点拱火的味道,“什么夫妻?朕是和谁都能称夫妻的?那些个媵御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儿,哪里有那资格认真论?普通人家的妾都不上牌名,更别说皇宫大内了!你别替别人操心,安生过你的日子,有那些心思不如用在爷们儿身上,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干净!” 他终究是个凉薄的人,不是外头混账行子,专在女人身上用功夫的。宫里女人堆山积海,他相与一阵子,转手就撂。各宫处得淡淡的,就是翻牌子也端着主子爷的架子,并没有女人敢纵情贴上来。说得难听些,遇见她前在房事上不苛求,和谁都一样的。遇见了她就不成了,再像从前那样是办不到,她穷大方,他就觉得受了侮辱,立马的拉脸没好气儿。 锦书缩了缩脖子,“你别急,看急得流汗!”忙拿湘妃扇来疾打,宽慰道,“才刚是我的不是,主子息怒吧!头上青筋都凸起来,还说我驴脾气,自己怎么样呢!” 他叹了口气,“成了,时候不早了,安置吧!”说着又背身过去,再不言语了。 锦书怏怏躺下,翻来覆去的胡乱想了好些,一会儿宝楹,一会儿是姨母,混沌混成堆,近寅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睁眼已经到了巳正牌,皇帝早忙他的去了。她撩起纱帐看,外头明晃晃的。屋子邻湖而建,水面的波纹透过檩子折射在屋顶的灰瓦上,冻肉汤样的颤动。 “主子醒了?”蝈蝈儿领着一干近身侍候的人进来,卷了窗上竹帘,香炉里换塔子,边服侍锦书起身,边道,“万岁爷瞧您睡得香,没让叫醒您。圣驾回宫去了,军机处接着了北地邸报,万岁爷忙,留话儿给您,回宫还是在园子里避暑,随主子娘娘的意儿。” 锦书有些发蔫儿,他不在,她自己留在园子里也无趣。要随扈去了,还有些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72章 风疏雨骤 蝈蝈儿伺候着她挪到偏殿里去,放下幔子设起了屏风。严三哥随后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太医,一溜隔着绡纱帐子趴在地上磕头,“奴才们叩请主子娘娘金安!” 锦书让起来,严三哥行动愈发谨慎,心头暗道这位今时不同往日,先前只是个嫔,现在一气儿越过次序晋了皇贵妃。自己专职伺候着也水涨船高,脸上很有光。只是位份越高,求子只怕更心切,这毛病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调理清爽的。想到这里背上寒毛林立,不由又戚戚然起来。 左右副手退到一边侍立,一只皓腕从里头伸出来搁在脉枕上,衬着墨绿的枕袱,羊脂玉般的细腻温润。 严三哥跪在脚踏上,闭着眼睛歪着脑袋,专心致志的把脉,一屋子肃静得连声咳嗽都不闻。 “奴才有话问主子。”严三哥伏下去,手指抠着砖头缝道,“主子这月行经可是提前了?还有没有痛经的症候?” “提前了三天,还有些儿痛,破冰似的,一刹儿就过的。” “奴才后头的话大不敬,请主子娘娘恕罪。”严三哥的额头抵在金砖上,顿了顿才道,“奴才要问主子房事,皇上临幸,事后可会晕眩,有酸胀的感觉?” 锦书坐在屏风后也有些尴尬,支吾了半天才道,“有的,都有的。” 严三哥跪在地上喃喃呐呐不知嘀咕些什么,隔了会儿说,“主子娘娘请放宽心,依着奴才瞧,这病症已经大大的改观了,单就行经破冰这一项就值得高兴。晕眩酸胀再行调息,只要没有寒意,龙精温养得住,奴才就有法子医治。奴才再开一副药,吃上一个月,一个月后再进高丽参。这么的长期颐养下去,奴才估摸着到明年开春前后就该有喜信儿了。” 锦书听了欢喜起来,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她嘴上不说,心里总是盼着有孩子的,倘或能怀上,那就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严三哥领着徒弟退到外间开药方子,后面木兮拿红绸铺漆盘,端着二十两银子到他面前,笑道,“严大人辛苦,这是娘娘赏的,说谢谢大人这两个月费的心思。等日后怀上了龙种,还要重重的答谢大人呢!” 严三哥惶恐道,“奴才职责所在,怎么敢叫娘娘破费!” 木兮道,“大人过谦了,贵主儿赏罚分明,大人有功,一定要赏的。” 严三哥忙跪下谢恩,稽首道,“奴才定不负娘娘重望,尽心尽力钻研医道,保娘娘早些个迎小主子来。” “那您就是娘娘的恩人,是送子的活菩萨,咱们翊坤宫上下都感念您呐。”木兮含笑,蹲了蹲福出了次间。 将近午正,日头底下燥热。廊沿的月洞窗前挂着个鹦鹉架子,那鸟儿也热得受不住,扑腾翅膀上下翻转,脚上的鎏金链子撞在铜食罐上哗啦作响。 蝈蝈儿出来给鸟儿添食水,木兮紧走过来问,“主子歇觉了?昨儿嘱咐我收拾东西来着,箱箱笼笼装了三车,你得了闲儿去瞧一眼,少了什么再补足。” 蝈蝈儿说,“漠北远,路上要走几个月呢!入了秋冻掉鼻子,多带御寒的衣裳没错儿!” 两个人正计较让内务府赶工出过冬行头,芍药儿从出廊下过来,朝殿里看了看问,“咱们主子歇下了?” “才躺下。”木兮觑他一眼,“看你贼头贼脑,又出什么幺蛾子?” 芍药儿捋下马蹄袖当扇子来回扇风,摇头道,“我才刚往四执库去,路上听说宝答应出了岔子。” 蝈蝈儿和木兮怔忡着问怎么回事,芍药儿咂了咂嘴,“昨儿宝答应从毓庆宫回去,道上冲撞了陈贤妃。那位主子是有名的刺儿头,这会儿又挺个大肚子,就差没躺着走了。见宝答应位份底好欺负,二话不说就给关到北五所去了,这会子还没放出来呢!” “嗬,这位小主儿好大的脾气!宫里谁不知道咱们主子和宝答应好?她分明是冲着贵主儿来的!”木兮拔高了嗓子转身进殿,嘟囔道,“我告诉贵主儿去,她一个妃子还想翻了天了!” 蝈蝈儿站在门槛前拧眉琢磨,上回各宫都来敬贺主子晋皇贵妃,就她没来,明摆着是不给这里面子,今儿又整这出,存着心的寻不自在。只是贤妃肚子里有龙种,就是占着理,只怕也不好拿她怎么样。 “芍药花儿,主子有口谕,让你上北五所把人带到翊坤宫来,谁有异议,叫她来找主子理论。”木兮闷头从寝宫里出来,在廊子下指派,“带几个人,主子说别理那些混账行子,只管办你的差。” 芍药儿“哎”了声,勾手招来邱八和几个青年太监,一群人恶狠狠出了翊坤门。 蝈蝈儿扭身进明间,看见...-->>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73章 恨满金徽 宝楹蹲了蹲,跟着春桃去了。她起身踱到窗前,东边梧桐下安了一架秋千,在花海树影里款款摇荡。她盯着麻绳出神,宝楹在宫里没法呆,谁能护她周全?这么算来只能往清漪园里送了,太皇太后跟前没人敢造次,管她什么妃,要往清漪园寻不自在,还得掂量掂量。只是要伺候老祖宗,没有那边亲点也过不去,除非是削了位份……这事儿有些冒险,一旦贬黜只剩出宫一条道儿,这样大的事不问过宝楹的意思自己做主,她要是不愿意,自己又要落个里外不是人了。 门上竹帘响动,木兮急急进来回禀,“主子……主子,贤妃来了!那架势了不得,脸拉了有二尺来长,说要求见皇贵妃。” 锦书一哂,“她火气旺,叫她在抱厦里侯着,晾够了一柱香再让她进来。”自己敛了衣裙绕过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直朝次间里去。 那厢宝楹出了浴正挽头发,见锦书来了站起身相迎,呐呐道,“我才刚听说贤妃娘娘来了,这会子怎么样?” 锦书脸上浮出不屑来,只道,“且叫她枯等,等得只管坐着,等不得就走,我也犯不着留她。”说着摆摆手把殿里侍立的人打发了出去,拉着宝楹在罗汉榻上坐定,顿了顿才犹豫道,“姐姐,我问你一句话,你对万岁爷,对这皇宫大内有没有留恋?” 宝楹怔了怔,“怎么问这个?我说没有留恋,你打算怎么料理?” 锦书直直看着她,“万岁爷有意儿放你出宫,原说让你隐姓埋名的上外省去,可我想着那样太不易,你一个人不成。要是你有这个意思,我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安置你,你瞧怎么样?” 宝楹猛直起身子两眼放光,一把抓住她,颤声道,“真要那样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活在这四方天里不人不鬼的,你能让我出去,我给你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你。贵主儿……锦书,你是好人,救我苦难的活菩萨!” 锦书点头,想着她以后的光景,鼻子不由又发酸,“我拿不定主意,怕你艰难了要埋怨我。” 宝楹苦笑,“再艰难能难得过现在?这宫里谁都可以训诫我。前头有禁足这一出,同样位份里也没人瞧得起,我是面子里子全没的人,还在乎什么?” 锦书看她眼神坚定,知道她是下了狠心的,便咬牙道,“万岁爷御驾亲征,我是要随扈的,把你放在宫里我不放心。今儿借着贤妃来闹,就削你的位份送进清漪园去。你在那里安生呆着,等皇上回銮,我替你物色个好人配出去,这么的你下半辈子还有些盼头,好不好?” 宝楹泪眼朦胧的点头,“这是天要救我呢!我心里求之不得,只要能出去,哪怕叫我缺条胳膊少条腿,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儿。” 锦书站起来道,“既这么,你等我好信儿。我这就会会那贤妃去,瞧瞧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贤妃不贤,宫里上下有口皆碑。这人骄横,脸盘大,架子也大,和一样位份的说话,敢指着鼻子像训孙子似的,任谁也不买账。口气比天大,膝盖绷得紧,脊背也挺得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不怕死的架势。 锦书眯眼打量她,牙根痒痒,恨不得把她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贤姐姐来了?”她换个好脸子,冲邱八努嘴,“二总管快搬瓷杌子来请贤主子坐。” 贤妃怀着孩子胡吃海塞,胖得没了样子,活像个吹了气的猪馕儿。她斜眼一乜,“甭客套,我来问贵主子一句话,昨儿晚上冲撞我的贱婢,贵主子就那么给放了?” 锦书笑眯眯的颔首,“是放了,这会子在我宫里呢。贤姐姐是为这事来?” 贤妃一哼,没搭腔。心道不为这事我来这里干什么?看你怎么个神气活现的得瑟? 锦书又指派人给她上茶,“姐姐喝口茶消消火。适才叫姐姐等了半天不好意思的,我那时候问宝答应情由儿呢,来龙去脉我也知道了个大概。” 贤妃嘴角一沉道,“这样好,也省得我费口舌。我肚子里养的是金枝玉叶,萨满算了叫六月头上要避开属马的人,我连伺候的都打发了,谁知道半道儿上冒出个她来,她分明是成心来害我!您是副后,宫里事儿您断的,可别护短,我等着一个交代呢!” 廊下鹄立的人乍舌,好家伙呀!语气咄咄逼人,张嘴不拿“奴才”自称,一口一个“我”的,还要交代,真把翊坤宫当自家后院呢! 锦书有些意外,她背后说她坏话,竟然连一点儿理亏的感觉都没有,果然是磨练成精了! 她咳嗽一声,“姐姐怎么知道宝答应属马的?宫里这么多人,保不定记错了,倘或错了岂不冤枉了她?” 贤妃撇着嘴说,“我和容嫔闲话,提起属相,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74章 晓色云开 金迎福扎的一声领命要退出去,锦书又出声叫住了,对地上躺着的贤妃一笑,“您想好喽,到底生不生?往上头报了信儿,就算是个棒槌,你也得给我生出来。否则就是诓骗圣躬,要传胫杖,杀头的!贤姐姐,你是聪明人,金尊玉贵的养息着不好吗?何苦给人当枪使?你出头和我对着干,人家捂着嘴看热闹,你得胜她拍手;你落败,她往王八壳里一缩,连块儿油皮都不会破。你想想,这样有意思吗?我是干净利落一个人,你肚子里还有皇子呢!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十二爷打算打算,万一真伤了孩子,到时候就是悔断了肠子也不中用了。” 这几句话俨然是一剂良药,药到病除,贤妃要临盆的症候一下子就没了。她像根捅煤堆的通条,直挺挺的给几个精奇嬷嬷搀了起来。气喘吁吁的半张着嘴,纵然再不服气,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出了翊坤宫是正经。 “我先头是犯混,叫主子娘娘见笑了。”她被锦书一吓一哄,声气儿好了很多,语调里有惶惑,有不屈,却不敢明目张胆发作出来。 锦书知道她心高气傲的人,有这句也算是低了头,见好就收的道理她明白,便仰着唇道,“主子娘娘是下头人混叫的,姐姐怎么也这样称呼?罢罢,我自己也思量了挺久,你是四妃之一,好歹是有头脸的,我不好叫你下不来台。你且回去,过会子我打发人喊淑妃和通嫔来,宝答应这头是一定要发落的,到时候我自然还你个公道。” 贤妃咬着嘴唇,颇意外的看着她,她脸上恬淡,四平八稳得让人生妒。既然头前就打算开发宝答应的,却又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叫她颜面扫地再见不得人,她小小年纪,心机也忒深了,怪道连皇后都栽了,这后宫之中还有谁能和他抗衡? 她不由灰心丧气,万岁爷着了魔,连一手养大的亲儿子都不要了,她把个没出世的孩子扛在头上吓唬谁去? 她挺着肚子蹲了蹲,“我乏累得很,就先告退了。后头的事儿一概不管,贵主儿瞧着处置就是了。” 锦书笑得分外明媚,“我答应的话自然办到,贤姐姐回去好生将养吧,生个白胖的大小子比什么都强。” 贤妃带着一干宫女嬷嬷去了,春桃啧啧叹道,“主子这回算露脸了,也叫她知道咱们的厉害!她大着肚子是她的造化,要是换成容嫔,主子一声令下,奴才拿大鞋底子扇她!” 蝈蝈儿命人收拾满地残骸,一面道,“容嫔忒叫人恶心,自己不声不响的,挑嗦着别人来和主子闹家务,最可恨的就数她!我从前听说大学士孔丰是个德高望重的人,谁知竟生出这么个东西来!” 锦书不兜搭她们,指使邱八道,“二总管,你这会子就去请那两位掌事小主来。” 邱八插秧打千儿去了,殿里几个人不解的瞧着她,木兮愕然道,“主子这是什么意思?真要处置宝答应么?” 锦书茫然看着藻井,嘴里喃喃道,“我是为她好,她在宫里没活路,万岁爷不眷顾,那起子歹心肠的人还要害她,不如往太皇太后身边伺候,一门心思的过日子,强似在这深宫中苦熬。” 众人缄默,这时遥遥有击掌声传来,锦书忙带着人迎出去,皇帝的御辇已经到了门上。 外头已近午正,日头毒辣,热风一阵阵的扑来,熏得人浑身乏力。 她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他除掉了台冠,乌沉沉的发精心编成辫子束着,身上穿石青直地纱纳金龙褂,腰上是白玉钩马尾纽带,赫赫扬扬的帝王之风。脸上气色却不太好,大约听政惹了不痛快,下辇不多话,直朝正殿里去。 锦书递个眼色把人都打发了,自己闷头跟进去,暗忖他难道是得着了消息?她那么对付他的爱妃,他心里八成是不痛快了。 到底他是皇帝,天生的威严叫人忌惮。她小心伺候他上了须弥座,自己在一旁端茶敬献,也不敢多看他,只瞟了一眼,便循规蹈矩的退到落地罩前垂手侍立。 皇帝拧眉端着茶盏出神,半晌才道,“你早些收拾,北方战事吃紧,要提早开跋。朕……真是气馁,鞑靼蛮荒散兵,朝廷几度出师,耗时数年耗银论百万,死活的打不下来。今儿大学士竟提议招安!招安?”他冷哼道,“打不下来,所以招安?朕的脸面呢?朝廷的脸面呢?何况……非等闲啊,如今断不能招安的……” 锦书吁口气,原来并不是为贤妃的事恼火,这之前没人告过她的黑状,她也放下心来了。鞑靼的战事她不懂,人说君忧臣辱,他这里郁结难解,她也跟着揪心的。 “主子打算什么时候出京?”她想了想,“奴才想趁着剩下的日子往清漪园去一趟,和老祖宗辞个行。” 皇帝唔了声,“该当的,钦天监定了日子,初三动身。明儿进讲就不听了,朕和你一块儿进园子去。”说罢看她拘谨站着,不由一笑,伸手道,“怎么了?小家子气起来,朕身上有刺?还是半天没见不认识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75章 脂车待发 淑妃和通嫔对看一眼,战战兢兢道,“贵主儿别发火,咱们也是没法子。贤妃向来是个属螃蟹的,谁都不在眼里。况且她又担着身子,咱们是惹她不起啊。” 锦书一哼道,“这算个什么借口?事情是昨儿后蹬出的,我巳正前就回来了,这么大的排头,你们不好处置,怎么不打发人来回我?别打量谁是傻子,我仰仗你们二位,你们没给我把好关,我心里真是难过得紧。” 那两人背上起栗,要说这个确实她们是有不足的,不派人报信儿,显得和贤妃是一伙似的。座上那位搓火不是没道理,现在想想,要是夺了她们手上实权,万岁爷那里再没恩宠,淹没在这泱泱深宫中,几时才有出头之日? “请贵主子息怒,是咱们的失误。原想着要去报皇太后的,又想着老佛爷不问宫务,这事儿就搁下了。”通嫔讪笑道,“昨儿听说万岁爷在园子里驻跸,料着您今儿恐怕没那么早荣返,一时疏忽了没往翊坤宫报……” 锦书显然对她们的辩解不买账,冷着脸道,“亏得我今儿就回来了,要是在园子里住上十天半个月,那宝答应得在北五所里喂蚊子喂到什么时候?” 下头通嫔和淑妃脸色发白,低眉顺眼的不敢再啰皂。锦书捵了捵衣角,半晌才叫她们坐,放缓了声气儿道,“也罢,前头的事儿我不追究了,才刚贤妃在也这儿时我答应给她个说法。也不是说她有理,只不过让她面上过得去。” 淑妃一凛,身子往前挫了挫,“听主子娘娘示下。” 锦书沉吟道,“宝答应冒犯主位确实该罚,我琢磨着传道口谕给宗人府,玉牒上把宝答应除了名,贬黜成宫女,送进清漪园看园子去,您二位觉得怎么样?” 淑妃和通嫔一时拿捏不准她的意思,两个人只顾大眼瞪小眼,不敢接她的话茬子。 她和宝答应要好有目共睹,凭她们的交情,扣上三个月的月银,做做样子就是了。像这种削位的惩罚已经是重得不能再重,她这话是当真,还是拿来试探她们? 锦书瞧出她们的心思,只是一笑,“怎么了?这么发落不好?” 通嫔犹豫道,“贵主子,我是觉着贬黜太严苛了些儿,到底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过,您看……” 锦书一脸的难以置信,“严苛了么?这不是很多人喜闻乐见的么?我看很好,就那么办吧!” 淑妃和通嫔起身蹲福应是,顶着座上的目光,真如芒刺在背。暗度她那里会不会记恨,好似这么处置宝答应是不得已儿,都是叫她们联手逼的一样,心里不由戚戚焉。 锦书勾唇一笑,“你们别担心,这事儿皇上也知道,原该他亲自颁旨的,只是圣躬劳乏,这会儿在里头歇着。再说一个次等嫔妃不值什么,我代劳就是了。” 下首两人说不出的滋味,皇帝连面都不露,好歹是大家伙的爷们儿,如今竟弄得是她慕容锦书一个人的男人,她们这些人算个什么?大家子的妾都不如了! 心里五味杂陈,嘴上还要诺诺称是。两人皆心灰意懒,一时霜打的茄子似的。 锦书歪在迎枕上笃悠悠问,“容嫔眼下住通贵嫔宫里是吗?” 通嫔起身应个是,“前晌才搬来的。” “我瞧她也可怜见儿的,万岁爷翻了一回牌子,还是记了空档。大约是气儿上不服吧,有时候爱折腾。”锦书抬手抿了抿鬓边的碎发,微微眯起眼,“通小主往后多留意,别叫她把个好好的内廷闹得不太平。按老理儿,后/宫一团和气是最要紧的,忌讳有人兴风作浪。她身边人多,搅屎棍子也多,你主持宫务,照嫔的份例开发,点她屋里的人头,多出来的往别处打发。尤其是她那个奶妈子,寻个由头撵出宫去,另换精奇嬷嬷教她规矩。”说着和煦浅笑,“我不怕你们说我小心眼儿,我是真不待见她,您们瞧着办吧!” 那两人心下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忙敛衽蹲身,“贵主儿快别这么说,您有理有矩,是再公正不过的。有这懿旨是为大局,奴才们不敢有非议。”淑妃眼梢儿飞扬起来,“容嫔竟是记了空档的,这倒叫人意外。” 锦书呷着香茶不置可否,她先头是没想过要揭容嫔老底的,那样做到底不厚道。可她的所作所为实在叫人无法容忍,倘或像贤妃那个直肠子样的明着来也就罢了,偏她喜欢使阴招,背后下黑手,自己为什么还要忍着?给她兜脸儿,她倒愈发不知足了。 “成了,旁的也没什么了。”她慢慢的说,“主子爷御驾亲征就在四天后,宫里章程严谨,各处灯火、千两(锁)自不用说,只这人心难管,还是要倚仗您二位的。你们内当家,不比爷们儿外头征战省力,主子爷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76章 琼枝玉树 乐寿堂是太皇太后在园子里的寝宫,面临昆明湖,背倚万寿山。庭院中栽植奇花异草,滴水檐前是六合太平的铜鹿、铜鹤、铜花瓶。进垂花门便见一株五六丈高的白玉兰,花期虽过了,却是枝繁叶茂。响晴的天气里,迎着日头看得见新芽上短簇的绒毛。 皇帝指着道,“这是古时皇帝从江南移栽过来的,这么多年了,长得那样好!” 锦书驻足看,因笑道,“我想起两句诗——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说的就是玉兰,对不对?” “可不!”皇帝温文颔首,低头一笑,“明年万寿节别送我扇子了,谐音不好,不吉利。刻面玉佩给我,就要玉兰,还有那诗句……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多好的寓意!朕这辈子时时带着,到死也不撒手。” “又混说!不许死啊活的,我不爱听。你是皇帝,万寿无疆的,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她一嗔,温顺的倚着他的手臂,“咱们一起活着,等你须发齐白我伺候你,给你梳头唱小曲儿。” “我比你大十三岁呢!”他自嘲道,“男人寿命不及女人长,何况我还是‘宇文老贼’!” 锦书红了脸,“你心里装的是乾坤,也忒揪细了些,这么句气话还一直记着。” 皇帝鹄立在玉兰树下,仍旧是轻轻浅浅的吊着嘴角。她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眼神,他都清楚记得,深深刻在脑子里。这辈子记得,下辈子也记得。 他抬手爱怜的抚抚她的脸,那么年轻,他们之间横梗着十三年的鸿沟,等她三十岁的时候,他已经四十三了,半老头子,多么无奈! “澜舟……”她把他的手紧紧贴在脸上,“你活一百岁,我活八十七就够了。活得太久,孤孤单单的比死可怜。” 他摇摇头,“不成,你活着,叫儿孙们孝敬你。我先走了,可以在地宫里等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等得。” 锦书听得哭出来,“好好的说这个,算怎么回事呢!” 皇帝才想接口,背后人咳嗽一声,然后便有窃笑声传来。两人回头一看,太皇太后为首,后头乌泱泱跟了一溜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掩口偷笑,扎身下来行礼,“恭请万岁圣安,请贵主子万福金安。” 前头这一通儿女情长,万万没想到太皇太后能出殿,闹得皇帝也脸红起来,左右避无可避,只好带着锦书扭捏给老祖宗见礼。 “这两个冤家,花前月下也就罢了,偏弄得这样唬人!门上说圣驾到了,我等了半天竟不见人来,原来小夫妻躲在这里谈情说爱。”园子里清凉,太皇太后也不畏暑,头上戴顶法兰西绢纱帽,手里摇着象牙扇。园子里随性,和在宫里时完全两副模样。明明张弥勒佛一样的脸,硬是板了起来,“你浓我浓什么不好?又死又活的没个忌讳!皇帝,我都听见了,这是你的不是!” 皇帝讪讪的作揖,“皇祖母教诲得是,孙儿疏忽了。”转脸看锦书脸上尤有泪痕,悄悄伸手拭了拭,“朕错了,往后再不说了,惹你伤心,对不住了。” 太皇太后宫里的人鲜少和皇帝有接触,每次圣驾晨昏定省都是矜持庄重的。因着天成的威仪,说话也不多,问了太皇太后温寒就告退,高居九重,日月比齐的光辉,谁敢觑眼直视!以往见了后妃们不过温言寒暄,问吃问喝问身体,哪里像目下这样,几乎把心肺都掏出来的! 众人一面感叹,一面又觉皇帝原来也是血肉俱全的,敬畏之外多了几分亲切似的。 太皇太后无奈叹息,听听,对不住?这话是人间帝王说得的?原当他得到了,对情至少比先帝清醒些,谁知父子俩分毫的不差。 锦书臊得无地自容,忙撂下他上去搀扶太皇太后,“老祖宗进屋子去吧,太阳燥呢,没的晒着您。” 皇帝默默上另一边搀了,上台阶引太皇太后在虚弥座上坐定了方道,“孙儿初三便挥师北进了,先来同皇祖母辞行,怕到了眼巴前事多,腾不出空儿来。” 太皇太后深深看了皇帝一眼,像有千言万语,嘴唇嗫嚅几下,最后只点头道,“我听崔说了,我心里虽舍不得,却也不好阻止你。你是江山主宰,十年垂拱而治,文韬武略自不在话下,这趟御驾亲征,必定是能大获全胜的。只是漠北苦寒之地,圣躬千万要仔细才好!” 锦书应道,“奴才随扈,自然尽心竭力伺候万岁爷,请老祖宗放心。” 太皇太后笑道,“我知道你要随扈,倒真是宽慰好些。军中都是些爷们儿,皇帝近身的都是些大将胎子,带兵的大老粗们,就是有孝心也侍候不得法。太监们都是狗脑子,胆儿又小,皇帝一上脸子就吓得屎尿齐流。”太皇太后侧过头压低声道,“皇帝有事候爱使性子,荒唐事办起来毫不含糊。就说上次翻你墙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77章 锦字征鸿 承德十年六月初三,紫禁城外炮声震天,鼓乐齐鸣。 整个四九城沸腾起来,城门之外关道两侧挤满送行的百姓,众人扬尘舞拜、山呼万岁。漫天都是招展的龙旗和宝幡,在三军将士士气如虹,“不灭逆贼,誓不还朝”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午正时牌,承德帝宇文澜舟率部众十万挥师北上,出德胜门直奔斡难河卫而去。 这一路山高水长,行进虽然顺遂,到底有三成是步兵,一个脚印连一个脚印的靠走出来,到新巴尔虎右旗时便用了将近四个月。 越往北,行军越难。漠北入冬早,才过十月就已经下过两场雪,这趟的雪尤为大,不是纷纷扬扬的雪沫子,而是成团成团鹅毛片一样。仅两个时辰,山川、河流、驿道、村舍都成了白皑皑的一片,迷迷茫茫,混混沌沌。风裹着雪,雪夹着风,天地间肃杀一片,转眼已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沟渠了。 打头列的马队缓缓而来,为首的是个大胡子将军,目光沉稳,一手扶刀,勒马远眺。 探路的军士翻身下马来报,“阿军门,前头大雪封山,天也眼瞧着要暗,奴才打探前头有座荒弃的狱神庙,是不是就地驻扎下来?” 阿克敦调转马头直往羽林军纵深处奔去,一路甲兵如林,雁序旁列,越往前,戒备越严密。上百的御前侍卫佩刀警跸,一身的油绸雨衣两肩有银白护甲,头上孔雀翎子被雪覆盖住了,只有猩红的珊瑚顶子还露在外头。天那样冷,没有一个是拱肩塌腰的,脚上绑着缚带,眉毛胡子上结了冰碴子,仍是钉子一般在王庭两腋侍立。 九龙乘辇像个四方月台,四角上是盘龙铜立柱,拱着一方明黄云龙顶蓬。法驾左右的内执事太监尤为惹人注目,一个个膀大腰圆,满脸的狠戾狰狞。这帮子材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伺候奴才,当初进宫就奔着粘杆处去的,都是老公(太监俗称)里头选拔出来的厉害角色。走鸡斗狗的会玩儿,要紧时候提溜出来往行在边上一撒,那就忠肝义胆为主子玩命拼杀的死士。 阿克敦见惯了这帮红眼的家伙,瞧着就像家里养的那条牛犊子似的狼狗,没事儿就爱龇牙咧嘴的掙绳子。对外人狠,抽冷子能咬下人一块肉来,对自己人倒是绝对的衷心。不过再怎么能,在他看来横竖是玩意儿,也不放在眼眶子里。 他下马踩着厚厚的积雪朝御辇方向去,尚隔着五六丈,头道关卡就是大学士富奇。他骑着黄骠马,猞猁猴皮斗篷下穿着黄马褂,腰上佩着镶金饰红的玉带,一手执黄节锁,面上自有七分威严,正是这趟卤簿的总管带。 阿克敦就地打千儿,回了前头探路的结果。富奇应了,踅身往御前去,后头还有勒敏、继善、卢绰、陈蕴锡等一干随扈上书房大臣,众人因忌讳行在有女眷,不方便一同前往,便纷纷勒马在原地候旨。 长满寿拢着袖子早在络车前等候,看见富奇来了忙呵着腰道,“万岁爷先头有示下,前面只怕是没路了,今儿就地围营,瞧明儿天气再说。这节令上耽搁三五天的也是常情,连着赶了半个来月,一来将士们劳顿该做休整,二来贵主儿千金之躯也受不住。所幸离满洲里不远了,过了新巴尔虎,就往斡难河卫和宁古塔绿营军汇合。” 富奇垂手应了个嗻,“请二总管转禀主子,朝廷滚单到了宁古塔,鄂伦岱已经出城五十里迎驾,只是正遇上这风雪天,困在小肯特翻不过山来。”说着朝御辇上瞧了一眼,黄幔低垂,中间还隔着几道厚毡子,也瞧不真里头情形,便问,“主子娘娘的病这会子可见好?这地方冷起来和北京不一样,夹伤带寒的,别说女人,连爷们儿家都扛不住!” “可不!”长满寿搓了搓手,带着兔皮耳套的脑袋看上去很滑稽,像县城衙门里管笔录对话,专出馊主意坑人贪小利的师爷谋士。他看着远处开始驻扎搭营房的大军,又仰头看了看这灰蒙蒙无边无际的天。穹顶压得极低,仿佛一举手就能够着似的,看来入夜还得有一场大雪! “这一路万岁爷辛苦,军中一色的爷们儿,连耗子都是公的。主子娘娘病中没人能看护,万岁爷寸步都离不得。昨儿昆大人说前方战事,主子娘娘像是又厥过去了,万岁爷一刻也没法子撒手。”他挠了挠头皮,“今儿议政,估摸着还是拉帷幔的。没法子,天儿太坏,太医配的药好几剂下去都不见效。” 富奇道,“正加紧着驻扎,王庭行在先抢着布置好,叫皇上和贵妃娘娘好好的歇一歇儿。” 正说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78章 造物乘除 “你别躁,这么的对身子不好。”皇帝也不恼,躬身去拾那碗,只道,“是这天气闹的,我原说不叫你随扈,你偏不听,看看眼下,人多遭罪!伤风总要缠绵个十天半月的,哪能一气儿就好了?慢慢的调息,到满洲里横竖就差不多了。” 他尽量说得轻松,心却一直往下沉。隐约感觉不对,她再纵性儿,大节上向来是不失仪的。前儿还倚在他怀里说拖累了他,今儿眨眼就变了成色。他飞快的回忆,一处处的过滤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突然想起昨天晌午她冲热得厥过去,严三哥用银针给她封穴推宫,他见她不安稳,前方又有新战事回禀,一头撂不下她,一头军务又亟待解决,便留着神的在御辇里召见了军机大臣…… 难道是议到攸关的地方说漏了嘴?他愈发的心惊,试探道,“你是在榻上躺久了不顺意儿是不是?咱们眼下正安营,行銮布置成了就挪过去。外面雪下得大,你要是愿意,过会子退了热,我扶你出去瞧瞧。” 她仍是直勾勾盯着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愤恨。她说,“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我都听见了,你要杀弘吉驸马,要杀我的弟弟!” 皇帝的脑子“嗡”的一声就炸开了,果然是这样,自己疏忽,竟以为她病得昏沉沉,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他两难地看着她,“这事儿咱们再议,你也别揪在这上头……” “你杀光了皇城里的宗族,连一条根都不肯给慕容家留下吗?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什么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什么屠皇族不是你的本意儿,分明是狡辩!”她抚胸急喘起来,“你要在太和殿升座,你要皇位坐得安稳,所以你要把姓慕容的杀得一个不剩……既这么,索性连我一块儿杀了吧!” 皇帝的头剧烈痛起来,一步错,满盘皆落索。他早知道不该带她随扈,这件事瞒了四个月,终究是到了头。他横了横心,早晚都得有这一天,该来的逃不了。 他旋身把碗搁下,只道,“你姓慕容是不假,可出嫁当从夫,这话我早前就同你说过。还有一点,后/宫不得干政,如今不是家务事,慕容永昼勾结鞑靼人在大英边境烧杀掳掠,这些你是亲眼见的。”他捏着拳说,“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大英的子民不是原来大邺后裔?他这样的人,就是把天下重交到他手里,他能治理好么?暴虐堪比桀纣,除了喝百姓的血,还会什么?” 锦书不听他那些,她到底是女人,女人心里装不下江山社稷,她只知道血浓于水,她为了自己的弟弟可以拼命。 “你要剿灭鞑靼是名族大义,可永昼能不能留下?届时只要你一句话,不求你封王封地,只要留他一条命,我们姐弟可以远走天涯,永远不再踏足中原。”她有些卑微的弓着身子,放缓了语气,“你就瞧着咱们的情分,放他一条生路吧!我去找他,好好和他说,成不成?” 皇帝像被踩着了尾巴,一下变了脸色,“你是朕的皇贵妃,是入了宇文氏玉牒的人,你要和他远走天涯?你凭什么?问过朕的意思了吗?就冲这一点,慕容永昼万万不能留!不用多费唇舌,你是宇文家的人,和慕容氏再无瓜葛!做好朕的贤妻,比什么都强!” 她一点点落寞下来,颓然瘫倒在狼皮褥子里。 自从得知弘吉驸马就是永昼起,她熬得心肝都要碎了。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失散的兄弟,这样的两难!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杀永昼的,以前他血洗皇城时她还小,有心无力。如今不一样了,她大了,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再重演。 她想念弟弟,和永昼分开十年了,他吃了多少苦,自己有好多话要和他说。那是世上唯一的亲人,即使要死,也要和永昼死在一起! 皇帝看她丧魂落魄的,思忖着自己才刚的话说重了些,不免又后悔。踌躇着挨近她坐过去,温声道,“锦书,你素来通情达理,咱们夫妻是血肉相连的,什么不好商量?别说要和老十六走的话,在我这里是大忌讳,你忘了上次你出逃的事了?朕会发狂的,你不怕要我的命么?” 她心里发酸,身上燥热得几乎燃起来,头昏脑胀的半阖上眼,只觉腔子里发紧,额上起了层细密的汗,不能缓解病症儿,愈发的沉疴起来。 胸口好空,浑身都疼。她抓住他的衮服箭袖哭道,“澜舟,我真是难死了,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慕容家的男人?我跟了你,你却要把我娘家人赶尽杀绝,你为什么这样狠?” 他探身把她抱在怀里,她烧得滚烫,抽泣的样子像个可怜的孩子。他是无可奈何,除了这条道没别的路可走。慕容永昼要是个庸碌无为的废物倒也罢了,偏偏生成大将之才,这种人放到哪里都不安全,即便他这...-->>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79章 有泪如倾 这是间茅草屋,正梁上架着根小腿粗细的毛竹。雪积得厚了,檐子往下凹着,随时要把屋顶压塌的样子。 窗上没有窗户纸,拿两块牛皮蒙着,光透不进来,屋里阴沉沉的。好在炕是暖和的,炭火烧得也匀,偶尔听见哔啵的声响,四周静悄悄,连声狗吠都没有。 锦书头晕眼花的坐起来,四下打量。屋里没别的摆设,炕前有张柏木八仙桌,四围是模样不太齐整的条凳。屋子正中间竖了根圆木,大约是用来支撑房梁用的,上面挂了个水囊。北边墙上供了张财神年画儿,香炉里积满了灰,蜡签儿上是两截烧剩下的红烛,一边泄了蜡油烧空了,耷拉着几乎要倒下来了。 一个人也没有!她有些慌,只记得是被个鞑子掳走的,先头还吸了麻沸散,这会子手脚也是酥软的。想出门瞧瞧力不从心,只有等恢复了力气再说。 闹不清鞑靼人是怎么从三十里连营中把她劫出来的,她拥着羊皮褥子悚然呆坐着。一定是永昼吧,一定是他派人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的!只是人在哪里?怎么不来见她呢? 不知南军现在是怎样一副光景,皇帝发现她不见了必定是雷霆震怒,这场战争避无可避。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怎么走,像是到了十字路口,往哪个方向迈都不对。 这时有靴子急踏地皮的声音传来,脚步很繁杂,大约有五六个人的样子。渐次到了屋前,嘭的一声就把门推开了。 锦书吓了一跳,那些鞑靼人长得很彪悍,穿羊皮褂子,腰上别着弯刀。头发披散着,零星结了几个辫子,辫梢儿上挂着彩色的珠子,耳朵上是牛鼻环那样大的铁圈儿,在门板两腋站着,五大三粗面目可憎,活像门神夜叉星。 她往炕角缩了缩,一个个的审视过去。鞑靼人五官扁平,颧骨很高,眼睛很小,不如中原人秀气。永昼在鞑靼生活了十年,不论怎么喝羊奶吃牛肉,也不至于长成那个模样。她觉得恐惧,恍惚像掉进了狼窝里。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懂汉话,小心的说,“请替我通禀,我要见弘吉驸马……见你们台吉,弘吉图汗。” 那些鞑靼人充耳不闻,仍旧一手按刀伫立着。她有些灰心,连说带比划的表示想找个通汉语的人来交流,似乎也没有人搭理她。 正失望着,却有个四五十岁,面貌平和的人走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骆驼皮大氅,地上立刻积了一滩冰碴子。 他抬眼看锦书,笑了笑道,“太常君受惊吓了,昨天是不得已,失礼之处请海涵。” 是中原话!也许说得少,磕磕巴巴并不流利。她好奇的瞧他一眼,“阁下是哪位?怎么知道我的封号?” 那人冲她鞠了一躬,“我从前是端肃贵妃娘家兄弟府上的西席,叫冼文焕。” 锦书一听直起了脊梁骨,那天南军攻城,老十六正是到佟国舅府上吃席才逃过一劫的,这么说就是他把永昼带出京畿的。 她喜出望外,正急着要问永昼境况,那西席比了个手势止住了她的话,只道,“帝姬稍安勿躁,我有几句话和您说。”这会子不见永昼总有些蹊跷,她略平了心绪方道,“先生请讲。” 冼文焕在条凳上落了座,示意侍从都退到檐下去了,才道,“这是个荒村,没有人烟的。大汗眼下有族务要忙,过一会儿再来看您。我知道你们姐弟相见,少不得要抱头痛哭,只是请帝姬留神,倘或有旁人在场,好歹要克制些。十六爷坐上这把交椅很是不易,老台吉虽没有儿子,可那些兄弟子侄们比狐狸还狡猾,表面上臣服,一逮着机会就要把人掀下马去。鞑靼人的老祖宗是一窝狼崽子,连骨头缝里都是心眼儿。族内人能者居上,绝不能容忍一个汉人做他们的可汗,万一露了马脚,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帝姬记住了吗?” 锦书刹时感到脊背发冷,她自然知道他一个外臣当上首领有多难,前头单是凭想象,真到了这环境里才有了切身的感叹。就像每天行走在刀锋上,哪一步落错了便会粉身碎骨。 她下狠劲儿抓着身下的垫子,半是心疼半是迟疑,何必非要复国呢?或者是自己太过安逸忘了以前的痛苦,十年了,大邺王朝已经成为历史,黎民百姓早习惯了宇文氏的统治,没有苛政,日子过得富庶,所有人都满意眼下的生活,为什么还要挑起战争?她没法理解男人,也不能对他们图谋的大业做出评断,只是说不出的难过。她不愿意看见永昼和皇帝开战,哪方战败对她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到那时候,她除了一死,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她朝外看了一眼,大雪纷飞,对面的屋子没人打理,雪堆了六七尺高,把窗户和门都封住了。 “什么时...-->>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80章 佳音噩耗 这话原没有什么,可不知怎么回事,锦书心头弼弼急跳起来,她窒了半天,尴尬的开解道,“你是说咏梅么?那时候充军的外戚好像都遣往宁古塔戍边了,你没有想法子打探吗?我料着不是充作阿哈,就是归到披甲人门下为奴了。” 永昼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谁是咏梅?” 锦书瞥了他一眼,狐疑道,“你不记得了?咏梅是你的表妹呀,佟国舅家的大姐儿。” 永昼脸上表情怪怪的,调过头去看那盏油灯,声音冷漠,“谁记得那些无关痛痒的人事儿!这么多年我跟着师傅习武,鸡起五更的没日没夜,脑子里除了你,就是骑马射箭。舅舅家的人,我压根儿顾念不上。” 锦书嘴上不好说,暗里也腹诽他,舅舅是她母亲那头的,也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人。他们拼着命的托人把他护送出去,到现在竟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宁古塔离蒙古不远,你没打发人去找找他们吗?”她探着身说,“你还有娘家亲眷,我姥姥家人一个都没剩下,否则我就是死,也要把他们救出来。” 永昼蹙了蹙眉,下炕到炭盆子边拨火,寡淡道,“冼文焕没同你说吗?鞑靼人不知道我是汉人,既然要混在那群鞑子里头,就不能留着汉人亲戚叫人做筏子。”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既然不能认亲戚,那把她抓来,怎么向那群虎视眈眈的部落头人们交代? “是把我做质子扣押起来么?”她眨着眼睛问,“难道还要拿我逼宇文澜舟就范?” 永昼回避她的视线,犹豫了半晌才道,“鞑靼人宁愿挥着腰刀血战,也不会在女人身上做文章,这是勇士的气节。你既然是大英皇帝的女人,到了这里就是战俘。战俘只有两条道儿可走,要么送到人集子上估价变卖,要么进王庭充可汗后/宫。” 锦书怔忡着有点找不着北,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充后/宫?充谁的后/宫?眼前人是自己的弟弟啊! 她笑起来,像小时候一样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咱们哥儿还是这么不着调!这话叫人笑掉大牙的,下回不许说了!”她低下头,鼻子隐隐发酸,“我什么都不会,这些年就学会伺候人了。我做你的使唤丫头,针线茶水都成。” 永昼霍地直起身,眼神凛冽得冰似的,沉声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想了十年,盼了十年,好容易把你接到身边,不说锦衣玉食的供养你,反倒让你做奴才侍候我?” 锦书被他一斥忙噤了声,低头揉着衣带说,“我是怕你难做人,万一有个闪失……” 他气得微喘,也不知是被她那句话触怒了。他知道自己性子暴戾,有时候会控制不住。他随性惯了,做塔布囊(相当于驸马)时就是这样,对谁都能撒气,三句话不对就抽刀搏命,那是蛮族的处事方法。可她不是鞑靼人啊,她是至亲,是另一个自己,就像是他身体里分离出来的另一半,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重要。 他趋前把她小小的身子按进怀里,心头打突,整个胸膛都是甜的。偷偷吻了吻她的发,他说,“你不做我的阏氏,左右两翼的首领来讨人,让你做他们的小老婆,你愿不愿意?你是跟着我,还是跟着那些臭烘烘的鞑子?” 怎么需要做这样的选择?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一边是鞑靼人,一边是亲弟弟,真叫人哭笑不得。 她无奈笑道,“这么的可不像话,就是做样子也说不过去,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他的手臂收得愈发紧,“你不想时刻和我在一起吗?咱们历尽了苦,总算能够日日厮守了,我绝不让你离开我半步!” 锦书轻轻推他,可怜见儿的,在鞑靼久了,汉话难免会理解偏颇。她摇了摇头,“不对,不该用‘厮守’这个词儿,咱们是手足,这么说不合适。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也不能用这手段呀,天理伦常在上,顶着这名头,也忒叫人尴尬。” 永昼直起身,脸上现出一股子离经叛道的执拗来,咬着槽牙说,“不是顶名头,我真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阏氏,一旦夺回江山,我就废了那个鞑子,你就是大阏氏,将来是大邺的皇后。咱们共享天下,绝不落半点在别人手上!” 锦书像只刚被关进笼子的鸟儿,惶恐不安地瞪着永昼,猛回过神来,当即又便被他这席话震得魂不附体。耳边仿佛有几十架风车在转,嗡鸣声一阵大似一阵,要把她卷进旋涡里,撕成千万片似的。 “你大约是疯了!”她羞愤难当,涨得脸色通红,“这是能说着顽的吗?你再这样放肆我可要恼了。” 永昼垂手站着,眼神铁...-->>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81章 难寻红妆 漠北广袤,多是丘陵土坡。入了十月就是连绵不断的雨雪天气,雪下得厚了,莽莽堆积在平原上,往哪儿看都是一马平川。没有标识人烟稀少,饶是行过军的老人也拿捏不准。 卢绰头子活络,得了皇帝示下,转头就找了十来个当地人做向导。这些边民过冬没收成,银子喂得足,一身的邪火铮劲儿听使唤。 皇帝丢了皇贵妃,一天一夜没有安睡,熬得两个眼睛发红,这会子招了个蛇头进来问话。那蛇头知道住行在的必定是大人物,向上觑一眼,颤巍巍如履薄冰。 皇帝眼角乌沉,精神倒不萎靡,抚着案上黄玉镇纸问话,“你们牧人靠天吃饭会瞧天象,依着你,这雪还得下多久?” 蛇头缩了缩脖子,赔笑道,“回帅爷,我之前看过风眼,照这态势,至少也得三五天的。” 皇帝靠向迎枕,低头琢磨着也不说话。宝座两侧的随扈大臣们闷着头,暗揣他这会子气八成还没消,谁也不敢随便说话去捅那灰窝子。 帐下眼风如箭矢穿梭,昆和台是直臣,他忍了会儿,抬头拱了拱手道,“主上,东乌珠穆沁旗在新巴尔虎右旗西南,咱们这会子调头往那儿攻,势必过哈剌孩卫。鞑靼游牧,拔起帐篷扛上马背就能跑,他们带着主子娘娘往巴尔斯和逃窜,那头有蒙古驻军,咱们的骑军总要和蒙古军遭遇。” 皇帝抚了抚发烫的前额,只道,“你修书给蒙古阿特汗,并瓦刺、兀良哈各部,诏告朕严讨鞑靼,三卫各领其所部,以安畜牧。没他们什么事儿,安生挤他们的羊奶。要来搅局,朕就顺势把大兴安岭以东都收回来,把他们赶出大英版图。” 卢绰挠着头皮,磕磕巴巴的说,“主子,奴才这两天想了又想,弘吉图汗掳走主子娘娘,是不是要拿娘娘顶在刀尖儿上同主子谈条件,这蛮子办事也叫人费琢磨,到这会子也没个说法。” 皇帝摇了摇头,“皇贵妃是他姐姐,他就是逼上了绝路,也不至于在她身上打主意。”又问继善,“撒出去的哨子有信儿没有?一昼夜了,朕就不信,他们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大雪封了山,肯定走不远。” 继善躬身道,“请主子稍安勿躁,四队人马搜查方圆三十里内,目下还没有回奏,必是一处一处挨村挨户的盘问,奴才料着回程就有好消息的。主子一夜没合眼,还是趁这当口歇会子。奴才们外头候着去,一有信儿就来谒见回禀。如今大战在即,万岁爷万事一身,好歹保重圣躬,龙体安康,便是三军的福泽。” 皇帝叹道,“朕省得,只是牵肠挂肚,着实的合不上眼。” 她在永昼身边,性命是无忧的,可他们姐弟相见了,凭着锦书对这位弟弟心心念念的情分,这辈子还能回他身边来吗?想起这个就叫他丧魂,他在她心里地位远不及永昼,不论先头怎么个恩爱法,终究是差了一程子。 他捏着拳头慢慢敲打把手,要把她抢回来,否则就要永远失去了。要指望她自己回来,他没有那样笃定的信心。他爱得战战兢兢,内心深处总是不自信的,她始终忘不了满地尸骸的紫禁城,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脑子里,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她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如今有机会逃出生天,还会有留恋吗? 事情那样的巧,她前脚知道了弘吉驸马的身份,后脚就被那群假扮茶商的鞑靼人带走了。她正恨他要杀永昼,这么一来就真成了离弦的箭,再不会回头了。他的一片痴情付诸东流,手脚无力得几乎要瘫倒。四下打探毫无回音,在这漫天飞雪里束手无策。 他觉得自己就要支持不住,心头压着千斤大石,喘不上气来。 帐下军机们瞧他愈发憔悴,暗里着急却不好出言宽慰。那是日月高悬的天子,尊崇无上,便是善意的规劝也要讲究分寸,不能纵着性儿来。天威难测,万一不留神哪句话触了逆鳞,伤了天子脸面,这火头子上浇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皇帝乏力的挥手,“你们跪安吧!仔细留意些,旗下的士卒虽是身经百战的,到了极寒之下也有松懈。鞑靼人蛮夷,冷热都受得,要防着他们抽冷子叫阵。” 众人忙起身打千儿却行退出去,顺带手把吓傻的蛇头也拉出了行在。 风卷着雪胡天胡地的迎头扑来,落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几个内侍拿板刮金帐四围的积雪,铺在地上的猩猩毡才露出点红色来,眨眼又被覆盖住了。 阿克敦叉腰子在营房门前站着,顶子上结了冰凌,他就手一敲,跟瓦楞下的凌柱似的,咔咔的往下掉。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82章 极望天西 说着又一声冷哼,“朕马放南山五六年,还没遇着这样的杠头子。你们弘吉图汗好成算,算盘珠子拨到朕头上来了!留个奴隶传话,怎么不写封信留下朕瞧?到鞑靼十来年,呆得牛油蒙窍了!” 他一通滑溜的京片子,洋洋洒洒说了成车泄愤的话,也不论地上趴的人听不听得懂。边上军机们大眼瞪小眼不敢出声,只听见那蔑儿乞人掏心掏肝的哀嚎,聒噪得人心发躁。 皇帝看着那躬成虾子的背,身上衣裳污糟得分辨不出本来颜色,油里浸过似的腻歪,邋遢得不能让人细瞧。游牧人特有的膻味伴着寒气阵阵袭来,他愈发的厌恶,捡了个能落脚的地方踢了过去。 “妈的,脓包样式!”他轻贱的啐道,示意戈什哈把那个蔑儿乞人架起来,顺手操了根海龙皮马鞭抬起那张炭一样黝黑的脸,“说,我的皇妃在哪里!” 那蔑儿乞人瑟缩了一下,嗫嚅着用不甚流利的汉话回答,“我不知道,弘吉汗走了,带上了阏氏……可汗让我告诉博格达汗,阏氏不是您的女人……是弘吉图汗的女人,将来还要做中原的皇后。阏氏愿意跟着弘吉汗,阏氏爱大汗,还要为可汗生小台吉……弘吉汗说,博格达汗是个窝囊废,戴绿头巾的大乌龟。” 蔑儿乞人根本不明白“大乌龟”是什么意思,只是照着原话转述。他口音虽然怪异,但口齿却是天杀的清楚。大帐里的人惊悸得面如土色,再也站不住,一齐跪了下去。股首齐栗,脑子里哐哐乱响,混杂着“大逆不道”的回声儿,趴在地上簌簌乱颤。 皇帝嘴角扭曲,瞧着样子是到了爆发的边缘。猛举起鞭子便朝那蔑儿乞人劈头盖脸的抽过去,一鞭接着一鞭,一鞭快似一鞭。直抽得那鞑子抱作了团,身上衣袍尽烂了,马鞭还是不停,所到之处血肉横飞,鞭梢带起的血珠飞溅到帐顶的纱灯上,触目惊心的一片红。 那蔑儿乞人刚开始还躲闪呼喊,到后来避无可避,只得奄奄一息的护住头脸挨打。就像掉进了陷阱里的猎物,除了任人宰割,别无他法。 众人看得心惊,皇帝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但尊贵的出身,王府优良的家教自小熏陶,倒从未见过他这样动怒失仪的。 他是恨透了心肝,把满腔的憋屈暴虐都发泄到了这个鞑靼阿哈身上。 “混账行子,朕要你的命!”他边打边咬牙切齿的说,“慕容永昼,朕不杀你誓不为人!朕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他半似癫狂,俨然怒到极处走火入魔的模样。继善和富奇一左一右扑上去抱住他的臂膀,带着哭腔的哀求,“好主子,好主子,您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战场上挑衅的话作不得准,您带着奴才们从南到北的征讨,马上天子打下的万世基业,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那蔑儿乞人将将只剩下半口气,倒在插屏边上微微的抽搐。皇帝满头大汗冷静下来,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就那么站着,眼神恐怖得要吃人似的。 查克浑悄悄递眼色让底下人把那堆烂肉拖出去,皇帝一把拽下头上的紫貂正珠顶冠扔到一边,犹不解恨,指着那蔑儿乞人说,“把他扔雪里,活埋了他!” 昆和台忙膝行两步磕头,“主子三思,留他一条狗命,咱们攻鞑靼王庭还用得上他。” 皇帝怒极反笑,“你只当慕容十六和你一样是猪脑子么,留个向导给咱们带路攻打他的老巢?你倘或听这鞑子的指派,横竖落进人家套子里!” 大学士叫皇帝当众骂是猪脑子,边上几个同僚想起昆和台一向自识甚高,这回碰一鼻子灰,不由想笑,可这种情势下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皇帝兀自转圈子,累极了脑子渐渐清明起来,这会子不是干生气的时候,越是心焦越想不出对策来。慕容永昼扔个无关紧要的奴隶来扰乱他,后头势必要有一番动作。精力放在这传话工具身上,岂不正中对手下怀! 他停住脚思忖,挑起窗上天鹅绒厚窗搭朝外看。天色阴沉,穹庐像个倒扣的砂锅,莽莽渺渺,乌沉沉的发黑。天际隐隐透出暗紫来,雪倒是小了些,只唯恐维持不了多久,入夜还有一场风暴。 他细盯着远处,天地交接的地方像是起了薄雾,缓缓扩散,朝着两翼蔓延开去。 “继善,”他目不转睛的眯眼看着那霾,急道,“传令角旗、商旗左右分散,六里合围。”举步到帐前,接过千里眼朝远处眺望,距离太远,瞧不真切,只见漫天扬雪甚嚣尘上。 军机们得了令便知前方将有战事,即刻分头去布置。他站在卷棚下冷笑,“瞧瞧,这不是来了?鞑靼人果然英勇有余,纤细不足。千蹄万踏横扫,势必要扬起雪沫子来,这么的突袭倒也新鲜。” 卢绰探头看了看,在一旁呵腰道,“奴才料着他们在十里前后要观望,咱们这会子就备战,给那群鞑虏迎头痛击?” 皇帝道,“他们奔袭几十里人困马乏,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打发二十个人在连营各处生火,做出炊烟的样儿来,不必咱们挪步,擎等着他们撞枪口上来。” 卢绰嘿嘿一笑,“康六爷在家里造的红衣大炮派上用场了,也不枉他轰塌了半个宅子。” 皇帝嘴角稍一扬,“回京把西华门外那个三进四合院儿赏他。” 卢绰狗颠儿的办差去了,皇帝背手长长叹息,热气...-->>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83章 元嘉草草 锦书绞了热帕子小心的替他擦拭血迹,一面喋喋抱怨,“我早说要仔细,你瞧这一头一脑的血!你仗着年轻,血多得流不完么?这么下去怎么了得!” 他伤的地方不容易包扎,她冥思苦想试了好几种法子,翻来覆去的不就手,不由有些泄气,“我横着包吧,委屈你的鼻子两天。”说着也不等他答应,三下两下拿布带子勒过他俊秀的鼻子,结结实实系了个活结。 事儿办完了,咧着嘴上下打量,笑了一半又想起前方战事来,不好出口问,一时恹恹缄默下来。 永昼见她笑,明媚得暖阳一般,战场上的不顺遂全都抛到了脖子后头。侧目瞧着她,只要她欢喜,他便是做两天小丑也没什么。他欢愉地想着,可一眨眼,她又变得郁郁沉寂,猫儿一样微微上挑的眼睛里蒙上了严霜,他知道她又在念着宇文澜舟,念着那个叫他恨得牙根痒痒的死敌。他的心往下沉,半是失望半是无奈,姓宇文的在她心里扎了根,要怎么才能打扫干净? “锦书,你有话和我说,是不是?”他看着她,心头煞凉。 她嘴唇翕动,犹豫道,“我是有话……”她怯怯的瞄他一眼,“永昼,澜舟……” 他的眉毛直挑起来,嗓音尖锐,“澜舟?叫得真亲热!你是忘了国仇家恨,还是富贵日子过惯了,被他的甜言蜜语收买了?”他霍地站起来,一把扯掉了脸上的纱布,“你那么关心他,胜过关心我!我同你说了那么多,有几句话进了你耳朵里?慕容锦书,你还是慕容家的子孙吗?你单记得他的好,把皇考丢到脑后去了!你为什么还想着他?他哪里值得你这样牵挂?” 锦书被他驳斥得说不出话来,只有闷头揩眼泪。好半晌才抽噎着低语,“为什么……因为他是我男人!我这一辈子要依附的人!”她半跪在垫褥上拉他的袖子,“永昼,这么多年了,算了吧!你要骂我没出息,我不还一句嘴。求求你,瞧着天下黎民!百姓们才过上安稳的日子,不要再掀起战争了,打仗要死那么多人,就是夺回了江山又怎么样,皇考和哥子们也活不过来了。好好过日子,在鞑靼称王,这样不好么?我瞧见赛罕公主怀了身子,你就快做父亲了,为自己也为妻儿,放下仇恨吧!” 他吊起了半边嘴角,“说来说去,全然因为他是你男人?你的私心就那么重,只要你男人,不要我这个弟弟?好极了,你这是在逼我呢!打今儿起我不做你兄弟了,你心里只放得下自己的男人,看来我只有取而代之才能让你把心收回来。” 她大骇,愣愣看着他,他伸手来触她的脸,眼里渐渐浮起情/欲。她悚然格开他,和他相认不过一昼夜而已,记忆一直停留在以前,只记得那个坐在树下看她采枝条编花环的孩子。十年过去了,他们各自都长大了,眼前人变得那么陌生。原本对他是不设防的,这是骨肉天性,只消看一眼,连命都能交给他。那么的相信他,还在为找到了唯一的亲人而庆幸,可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他在鞑子窝里呆得没有了伦常,比上驷院圈养的野兽还要可怕。 她栗栗颤着,“永昼,你别叫我恨你!咱们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可好歹是同父。你要是混来,皇考在天上看着你!” 他果然顿了顿,手也缓缓垂落下来,怔忡坐在牛皮杌子上,颓然道,“我只是想留住你,我怕你离开,又剩我一个人……” 他满面愁容,颀长的身子微躬着,锦书的心牵痛起来。他到底太年轻,背着这样深重的恨,早晚要被压垮。寂寞是最致命的伤,越积越厚,让人不堪承受。被迫忍耐了十年,一旦跳出来,再也没法子回去了。 他倔强不屈,终是心存恐惧的。她倾前拥他,像小时候那样安慰他,“好弟弟,别怕……”她哽咽着,想起皇帝,心里凌迟一样的痛。二者选其一,要在亲人和爱人之间作抉择,这样的难!难到她不敢设想,或者这一生就要那么煎熬着,慢慢枯萎,到死。 “锦书……”他用力的抱紧她,“我什么都不怕,我是伟大的弘吉图汗,我能扳倒老台吉,照样儿能扳倒宇文澜舟!我只求你别想着他,忘了他,没有爱就没有痛,我势必要杀他,你这么牵着,到那时候怎么处?” 怎么处?她泪眼迷蒙的摇头,“我好难,你们谁也不听我的,你们只顾自己的宏图大业,不顾我的死活!你们只管去斗,横竖我是个女人,是你们的附庸,不值什么。” 她才说完,毡帐门上的帘子猛然被人掀起来,赛罕公主咬牙切齿的瞪着她,“你的确不值什么,既然活着是多余,...-->>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84章 汉旗翻雪 十万大军,三万辎重,到斡难河卫两个月,期间又经历了几场战役。荒唐王爷这回的家当得不赖,粮草银钱循序抵达,有这一宗就少了后顾之忧。 头前官场上有句话,叫将军打仗,越打越小心。皇帝也是这样,他生来心思缜密,一针一线半点不敢疏忽。几仗下来摸透了敌军软肋,扎扎实实闷头一通狠打,鞑靼防御土崩瓦解,唯剩残余兵力,直线退到了驴驹河以北。 将近年关了,天到了最冷的时候,太阳挂在天上,淡淡一层光,直着眼睛瞧也不觉得刺眼。 皇帝在沙盘上摆弄小旗定战线,俯得时候长了,脖子酸痛,胸口也堵憋得倒不上气儿来。自己难受自己知道,便放下手里的活计坐下歇一歇。 最近愈发感到乏力,一心扑在战局上,常常想起什么就招人来商议,随扈军机们劳累,自己身子也不受用。其实底下人都心照不宣,没人敢提皇贵妃的事儿,这么的于他来说不过是粉饰太平,他挣扎苦痛,没人能分担分毫。 两个月了,任凭怎么追击征讨,慕容十六像藏猫猫似的躲闪游离。回回满含希望,回回都扑空,他甚至要怀疑锦书还在不在鞑靼境内,是不是被慕容十六藏到天上去了。 一天没找回她,他的恨就多一分。这种刻骨的思念简直要了他的命!他担心她冻着,担心她停了药信期里再闹肚子疼。桩桩件件在心上,折磨得他坐卧不宁,神形枯槁。 无数次设想过那鞑虏头子落到他手上时的情形,他的憎恶有多深,就要在他身上挖多少块肉泄愤!慕容十六是个菜油里浸过的老油条,年纪不大,浑身的心眼子。打起仗来不服输,就算只剩一个翼的人,只要还能喘气,照旧想尽办法的扰乱南军。这样的敌人最可恨,打不烂踹不断,像牛皮糖,粘在手上甩不脱。 李玉贵大难不死,人人自危的时候,只有他壮着鼠胆在跟前伺候。 “主子,奴才给龙足上点儿药。”他躬着身端药来,扶着皇帝坐下了,小心翼翼替他脱下了靴子。 漠北不是人呆的地儿,半夜起来撒泡尿都能把人冻成冰坨。皇帝算将养得好的,发烧褂子、鞋底上垫了厚厚一层老棉花,饶是如此还是长了满脚的冻疮,稍稍一热就痒得挠心。 李玉贵尽心尽力的替他揉/搓活血,偷着往上觑,皇帝黑了好些,所幸肉皮还光滑,不像他们似的,脸蛋/子上千道万道的细口子。军机的高官们平素在家养尊处优,这趟也遭了罪,一个个练干了肥膘,身上是哐哐作响的甲胄,脑袋上扣着斤把重的盔,一个个拔着脖子,瞧上去倒英武非常。 近来皇帝愈发沉默,本来话就少,自从皇贵妃被劫走之后,不是全局调配,他基本就不开口了,独个儿坐在高座上发怔,沉寂得一潭死水似的。 “主子爷,有两块地方结了痂,奴才看着竟是好多了。”李玉贵谄媚的笑笑,皇帝仍旧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他有些讪讪的,也不敢再聒噪,拱肩缩脖的手上使劲儿巴结。 长满寿垂手进来打千儿,“回万岁爷,富奇、阿克敦递牌子觐见。” 皇帝收回脚盘腿坐定了,正色道,“传进来。” 阿克敦是咋乎性子,进门风风火火连千儿都打不囫囵了,满肚子的话就要从嗓子里涌出来。 皇帝皱了皱眉,“阿克敦,你这狗才,一个内大臣,猴儿顶灯模样干什么?” 阿克敦扎地一跪,膝行了好几步上前,眉开眼笑道,“主子,有好信儿!鞑靼人从里头闹起来了,几个部族死伤太多,头人们主张停战议和,慕容十六死撑着不答应,有一个翼反出来,渡斡难河投奔宁古塔驻军了。” 皇帝大喜,倾身指派御前的人给他们看座,只问,“打探到贵妃的消息了没有?这会子人在哪里?” 富奇也是精神振奋,因笑道,“奴才也盘问过那降将,说先前在喀拉亥卫,他们叛变了,老十六八成要往克塞都部撤退,那里是鞑靼军最后的防线,再往后就是朵颜湖,到别人地头上了。” 阿克敦挺着上身说,“主子,请主子给奴才五千轻骑,奴才带着巴图鲁们把主子娘娘救出来!” 皇帝心里自然是欢喜的,瞧见了曙光总比两眼一抹黑的好。只是深入鞑靼腹地非同儿戏,反复审度了沉吟道,“别莽撞,只怕是诈降。明成祖那会儿的邱福就在这上头吃了亏,要仔细部署,确保无虞了再出兵。”想了想道,“和那鞑靼族长说,只要是真心归顺,剿灭弘吉残部后朕给他记军功,封他个三等公,任喀尔喀总兵,叫他吃朝廷俸禄。” 富奇和阿克敦忙离座儿插秧叩地,却行退出行在传话点兵去了。 皇帝一头谨慎,一头又难掩对锦书的思念,终究是不能听下头人的规劝,亲自率兵进军了克塞都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第185章 过得今宵 皇帝眯眼看他,火把子上的松蜡烧得吱吱响,跳跃的火光照亮了那张年轻的脸。 永昼咧嘴一笑,满脸的血渍显得有些恐怖,“我败了,无话可说,听凭处置。” 锦书呜咽着叫了声,“永昼……”边上的侍卫搭手拦住了她,卑微呵腰道,“娘娘,刀剑无眼,请娘娘保重凤体。” 她被挡在男人的世界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靠近,无能为力。 “你浪费了朕三个月,好大的本事!”皇帝负手而立,嘲讽道,“借了鞑虏人马对抗朝庭焉能长久?你登上汗位不易,朕要是你,就带着族人安生游牧,何苦再踏足中原趟这浑水?没那么大的嘴,偏要吞那么大的饼子,看噎着了吧?” 永昼一哼,拿眼尾乜他,“这话趁早别说!我要夺回原本就属于慕容家的江山,哪里错了?你这乱臣贼子谋朝篡位,老天竟又让你赢了,这是什么世道?” 皇帝怒火愈炽,咬着槽牙一哂,“胜者为王,这样的道理你懂不懂?大邺就像块儿臭肉,里头烂得流脓,没有朕,早晚也有别人取而代之。凭你父亲,凭你,你们谁能守住这万世基业?朕是顺应天意,还黎民百姓一个清平世界,你去打听打听,有谁还在留恋前朝?”他突然发觉根本没有必要和一个手下败将费唇舌,冷着脸道,“朕给你恩典,赏你个光彩的死法,你自己选吧!” 锦书听了这话使劲挣起来,那两个红顶侍卫还是死死杵着纹丝不动。她背上汗湿了,中衣裹在身上,丝丝缕缕的寒意侵入骨髓。她一手抱着孩子,腾出另一只手来赏他们耳刮子,气急败坏的跺脚,“放肆!让开!” 侍卫们早就有皇帝授意,并不怵她,只是躬着身木讷道,“奴才们职责所在,请主子娘娘见谅。” 锦书急得百爪挠心,筛糠似的浑身发抖,左奔右突尝试了几次,终归是在原地打转。她只有高声哭喊,“万岁爷,您留我弟弟一条命,奴才做牛做马的报答您!求求您……求求您……您瞧着我,瞧着咱们的情儿……” 皇帝似有松动,转脸看她,蹙了蹙眉。 永昼却受不了这样的屈辱,他宁愿去死,也不愿靠个女人的低声下气苟且活着。他说,“锦书,别求他!我十年前就该死的,到了如今也算是赚到了!”他倔强的抬起了下颚,“宇文澜舟,爷这一辈子尽了全力,死而无憾。你要杀要刮悉听尊便,爷皱一下眉头,慕容两个字倒着写!” 这话已然是不顾生死了,十二月的节令里,锦书急躁得满头大汗。或者是父子连心,硕塞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急,渐渐不继,断断续续像是憋得透不过气来了,任凭怎么摇哄都不成,喊破了嗓子,最后只是哑声嚎叫。 永昼再强硬,那孩子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哭得那样叫他揪心难忍,别过脸去,兀自红了眼眶。 “十六弟,你瞧瞧哥儿,你瞧一眼啊!”锦书见慌忙托起孩子,“你忍心叫他像咱们一样么?他还这么小,没了父亲,往后谁来教养他!” 这时一片叫好声传来,阿克敦往远处一指,“主子,贼婆子逮着了!” 巴图鲁们不会怜香惜玉,赛罕挣扎得越凶,他们押解越是下死劲儿。麻绳几乎勒出血来,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推到永昼身边时,她抿嘴欣然一笑,“可汗,我们这样,汉话怎么说?是同生共死么?” 副将插秧一千儿,“主子爷,奴才复命。”起身冲赛罕一啐,“这恶婆娘,挥起刀来不要命似的,一气儿撂倒了咱们七八个弟兄。要不是看她是女人,奴才就把她脑袋拧下来!” 皇帝不言声儿,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似笑非笑的看着永昼。 永昼横下一条心,他转眼看赛罕,从没那样用心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遍,仿佛是要刻进脑子里去。 “婆姨,”他孩子气的笑了笑,“你怕不怕死?” 赛罕的眼泪簌簌落下来,她摇摇头,“苍狼的女儿不怕死,我只要和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就是剁成泥也值得。” 永昼点点头,欣喜并且欣慰,“是我的好女人!你记住,我叫慕容永昼,是大邺明治皇帝的皇十六子。过会子下去了来找我,咱们下辈子……还做夫妻。” 皇帝浅浅勾了勾嘴角,心里也佩服他。慕容家男人不怕死,当初南军攻进紫禁城,满世界的找慕容高巩,谁知他悄没声的在长春/宫里一根白绫子就去了。人死债消,倒是免去了好些耻辱。如今的慕容十六也愿意像个爷们儿一样去死,很好,别叫他手上沾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终章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小小的身子坐在花树下,微风吹过,落英满头。回过头来冲着廊庑下的素衣人笑,乌黑的眼睛,温暖的眼神,春光一样的明媚动人。 锦书捏着帕子含笑驻足,硕塞四岁了,和永昼小时候很像,漂亮的,有些倔强,很孝顺。会小心翼翼替她擦眼泪,捧着她的脸亲亲,糯软的叫她“母亲”。 岁月静好。她移居畅春园三年,带着幼小的侄儿占据了无逸斋一隅,临水而居,与人无忧。 时间过得那样快,转眼她年满二十岁,其实还年轻,可是心却已经老了。四年,耗尽了所有的爱与恨,仿佛过完了一生。 头里三年他还执意每月来看她,近一年渐次少了,听说册封了新贵妃,有了他的第十二子。 这样好,这样大家都干净。她踱到逍遥椅里坐下,眯眼看树顶才绽放的玉兰花。很奇怪,她再也想不起他的脸了,爱恨两讫,什么都没有剩下。他们在彼此生命里扮演什么角色?稍一交集,错身而过,再回首已是沧海桑田。 丫头端了小食来,只说,“主子,佟姑姑打发人送了枣儿来,好大的个头!” 她转眼瞧了瞧,草编的篓子里满满装了一筐鸡心枣,黄里透着红,鸽子蛋大小,很得人意儿。 这四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她跟前伺候的人都换了,蝈蝈儿上尚仪局做掌事儿去了,小丫头嘴里的佟姑姑是春桃,她和木兮上年都抬了籍,出宫配了姑爷。木兮嫁进候门当起了管家奶奶,七月里男人办差有功封了四品昭武都尉,荫及妻儿,她顺顺当当得了个诰命。春桃老家有人,门第不高,夫妻却很恩爱,拿锦书赏的梯己买了两个山头打理果园子,日子富足惬意,也有了好结局。 还有苓子,如今说起她,她也能一笑置之了。当年皇帝之所以能轻而易举找着她,原来是苓子和厉三爷促成的。她才知道那会儿也怨过,后来看开了。人啊,总归各有立场,居家过日子,谁不想往高处爬?尤其大内出去的,心气儿比起寻常人家闺女不知要高出多少去!讲究脸面、排场,女婿越出息脸上越有光的。 厉三爷晋一等侍卫时,苓子招摇起来,宴请亲戚街坊,摆了三天流水席,一时风光无限。 故人们都圆满,她自然是极高兴的。自己此生良苦,是老天爷给的命,没法子反抗,只有屈服。只盼着下辈子有她们那样的福气,至少能有个自己的孩子…… 哦,最令她欢喜的还有一桩事儿!她找着了亲人,她和宝楹是亲姐妹,不单同父,还是同母的! 说起来真是个曲折复杂的故事,宝楹的母亲是母后的亲妹妹,就是皇考无意提起的金堆儿。当年金堆儿已经下嫁后扈大臣,却阴差阳错的和皇考发生了一段情,糊里糊涂生了宝楹。母后得知后震怒,皇考决意和金堆儿结束,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纠葛挣扎,后来便怀了她…… 那时金堆儿的丈夫离京办差已经半年有余,事情掩不住,为了遮丑,母后只好把她接到身边。她小时候常怨母后无情,对哥子们和颜悦色,唯独不待见她。如今才算明白,母后也有很多委屈,憋在心里,不得舒解。 不管怎么样,她有了母亲和姐姐,还有硕塞,日子过得也不赖。可不知怎么,近来更显孤寂,活得越久,越是索然无味。 “母亲。”硕塞抬起头,侧着脑袋听响动,“姑父来了!” 他管皇帝叫姑父,这称呼是他才学说话的时候皇帝教他的。叫她母亲,叫皇帝姑父,不伦不类,让人啼笑皆非。 锦书倚着大红漆柱,慢慢把甜碗子吹凉,笑着招手唤他,“别混说!吃些东西,该歇觉了。” 硕塞执拗道,“是真的,儿子听见了。” 她的笑容里泛起一丝苦涩,接过巾栉给他擦手,一面岔开话题,“姨母家里请了西席,明儿起我打发小螺儿伺候你过府念书,好不好?” 硕塞点点头,“儿子听母亲的安排。”说着又有些迟疑,抿唇想了想,脸上带了点怯懦,期期艾艾道,“旁的没什么,儿子也爱和果儿玩,就是有点怕达春姨父,他那样凶!” 锦书笑了笑,“达春姨父是好人,他只是面上严谨。你心里不痛快了就找宝楹姨母,姨父怵她,让姨母同他理论。” 硕塞嗯了声,自己漱口...-->>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 狗尾续貂-番外 贵妃封后不算什么了得的大事,因为只是继皇后,身份虽同样尊崇,到底体制上差了一程子。无非进宗庙,授金印,大赦天下,历朝历代都没有按帝王家大婚礼,百里红妆从午门迎娶进宫的道理。 不过老例儿归老例儿,承德爷威武,偏爱反其道而行,昭告所属各国来贺,声势闹得极大,大婚当天华盖、宝扇、华幢、信幡、旌节、銷金龙纛、纛旗、乐车、御仗……赫赫扬扬直铺排了大半个四九城,郑重其事把这位慕容皇后请进了帝都中宫。 锦书坐在喜床上,真如待嫁的少女一样紧张得手心流汗。低头一瞥,瞧见了石青朝褂上的正龙团花,游移的神思才清明起来。 如今是名正言顺的了!她有些欢喜,又有些难过,一时五味杂陈掺在心头,也品不出什么味道来。 三层金凤朝冠压得头昏脑胀,她惦记硕塞,他懂事之后头回入宫,人生地不熟的,皇子们都大了,都知道他的身份,怕是不好处,万一哪里受了委屈,比割她的肉还疼。 她挑起喜帕往外瞧,精奇嬷嬷笑着蹲福,“皇后主子别急,万岁爷过会子就来。” 她颦了眉,“见着小王爷了么?” 封后敕令颁布那天,永昼也追封了恪亲王。她知道皇帝的用意,人死了,身后的功名都是虚妄,真正荫及的是硕塞。子袭父爵,纵然将来做个没有实权的闲散亲王,好歹保证他锦衣玉食,安乐无忧。 红漆插屏外有悉嗦的脚步声,司礼太监高唱起来,“万岁爷驾到!” 锦书放下手一凛,胸口扑扑地跳,视线被百子袱挡住了,只看见一双金丝嵌米珠龙靴踩上脚踏,身旁的褥垫微沉了沉,皇帝便和她并肩坐在一处。 靠得那样近,膀子接着膀子,膝头触着膝头。她恍惚想起头回跟他出宫时的情景,车子里空间窄,他们也是这样坐着,叫她浑身起栗,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儿。 称杆子小心的揭开盖头,皇帝摆手把人都打发了出去,他看着她,嘴角略微的扭曲。 他说,“锦书,咱们成亲了。” 她的眼泪落在金龙襽膝上,没想到会有这天,蹉跎了四年,竟等来了一场朝野震惊的大婚。 他伸手替她掖了掖,指腹有茧子,刮在她脸上刺刺的。 “硕塞叫奶妈子带着,这会子在耳房里,明儿一早来给你请安。”他有些拘谨,无意识的摆弄腰上的火镰包,“我同他说过了,从今往后他是朕的义子,朕亲自教养他。” 锦书颇意外的抬起头来,皇帝眼角带着温暖,视线与她相交错,尴尬的红了脸。 锦书嗯了声,瞧着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他调整一下坐姿,摘了她的朝冠,体恤道,“今儿辛苦你了,原不想叫你累着,又怕哪里不周全,慢怠了你。祖制繁杂,一整套的礼儿令儿,好在挺过来了。”他干咳了声,觑她脸色,谨慎道,“以前的事儿都忘了吧,今天起一切重新开始,咱们重新认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qudongkeji.net。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qudongkej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