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聊发少年狂》 第1章 穿成老太太 “太夫人可算是醒了,要是再不醒,锐少爷恐怕就要倒大霉了。”持云院的洒扫丫头一边扫着落叶,一边小声地和修剪着枯枝的丫头嘀咕着。 “我说锐少爷就是被教训的太少了。”修枯枝的丫头压低了声音,不以为然地说,“别说是公府这样的富贵之地,就是外面贫苦人家的孩子,也断没有顶撞自己祖母的道理。亏我们夫人是宽厚之人,若换了第二个婶母,锐少爷这样的都没有好果子吃。” “嘘,刘嬷嬷来了。”洒扫丫头眼尖,看见锦绣堂那边夫人的心腹刘嬷嬷正穿过小门往持云院来,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说闲话了。 “太夫人,夫人那边的刘嬷嬷来看您了,见不见?”问话的是邱老太君身边的一等丫鬟香云,两年前刚升成了太夫人房里的大丫鬟。 顾卿苦着脸躺在床上。 见什么见啊!一觉睡醒变成个老太太,而且是个连呼吸都会喘气的老太太,她连坐卧都嫌头疼,更不要说去见那些陌生的仆人们了。 “不见!” “太夫人,正房那边说锐少爷要被问责,问太夫人要不要求个情……”香云站在床边,轻声和顾卿说明刘嬷嬷的来意。 太夫人不见刘嬷嬷是太夫人的选择,但她要没有通报,那就是她的大错。孙子顶撞祖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如果太夫人愿意维护这个孙子,硬着头皮护着他,一个“调皮”也就轻轻揭过了。 不过,太夫人一直对锐少爷不怎么亲热,这次又因为锐少爷讨要故去的大夫人嫁妆的事情被气着了,肯不肯替锐少爷说情还很难说。 “问责?” “恐怕是要动家法。” 顾卿觉得自己一阵一阵的头疼。不光是因为自己穿越的这个太夫人年老体弱,还有很多记忆突然冒进脑子时的难受。一想到那个“锐少爷”就是让自己穿越的罪魁祸首,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想到这个孩子今年也十二岁了,“熊孩子”成这样也太过了点,教训一下也许还是好事。 他们家几个兄弟姐妹小时候哪个没有吃过“竹板炒肉”啊!被打几下也不算出格吧? “和正房那边说,我没什么大碍了,教训几下就行了,不要太过,伤了身子倒成了我这个大人得理不饶人了。”顾卿了想了,觉得自己这么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回话。”香云点了点头,出了内室。 看样子太夫人还是不想饶过锐少爷。 香云叹了口气。公府的鞭子是老公爷当初行伍时用的,府里人人都怕被‘家法’,锐少爷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就算只是抽上几鞭小惩大诫,恐怕也要躺上不少时候。 看来锐少爷还是太伤太夫人的心了! 香云心中感慨着李锐的自作自受,脸上却一点也不显,站在廊下一五一十地把太夫人的话传达了。 刘嬷嬷是信国公夫人方氏还在当大理寺卿家小姐时的家人,陪嫁过来也有十几年了,生性稳重老练,听见香云转达的话,也不多言,在院门口给太夫人磕了个头,就回去回话了。 刘嬷嬷走后,香云和烟云两个丫鬟伺候顾卿坐起身。 顾卿在现代时虽然一直在小儿科实习,但也知道自己现在这种身体情况是怎么回事。头重脚轻、舌头发胀、而且反复出现瞬间眩晕,这是中风的前兆。 妈蛋啊!穿到一个太夫人身上就算了,你好歹也穿个身体健壮点的太夫人身上啊!难道过一阵子要让她口眼歪斜、下身不遂吗?我还是死回去比较好吧? 顾卿望着头顶蝠鹿同寿的帐子,欲哭无泪地想。 不是说有些太夫人年纪大了以后还是气质优雅,漂亮又慈善的太夫人吗?说不定这个信国公府的邱老太君就是这一种?国公府的老太君,怎么也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太夫人吧? 想想自己妈妈五十多岁保养很好,看起来还仿佛四十出头的样子,顾卿鼓起勇气,向旁边的丫鬟说: “给我面镜子。” “太夫人,您现在正在病中,气色可能有点委顿。过一阵子将养将养就好了。”香云担心邱老太君看见自己脸色不好后又动了气,所以先软语安慰了她一番。 饶是顾卿已经做好了“气色不好”的思想准备,在看到镜子的一瞬间还是吃了一惊,震惊之下她没有握好手中的那面黄铜手镜。 嵌金镶玉的美人镜掉到了床下的踏板上,发出了“咣当”一声大响。香云和烟云当时就弯下了腰去,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屋外的花嬷嬷和孙嬷嬷更是掀开直接帘子冲了进来。 看见房间里没有什么变故,只是太夫人脸色难看的半倚在床柱上闭着眼,花嬷嬷和孙嬷嬷对视一眼,用眼神问两位近身伺候的丫头是怎么回事。 香云将眼光移到踏板上的手镜上,轻轻摇了摇头。 顾卿哆嗦着手,摸着自己的脸。 这真的是只有五十多岁的太夫人吗? 气质一点也不优雅也就算了,半点也和“慈眉善”搭不上关系好吗?镜子里那张脸上爬满了皱纹,脸色还是蜡黄蜡黄的。一双眼睛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大很明亮,但现在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眼袋也很深,看起来有些吓人。眉毛浓而长,整张脸传出的是一种‘狼外婆’的气质。 我了个去,放在现代哄小孩,小孩都跑的好吗! 一!点!也!不!慈!善! 顾卿心中“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的幻象被彻底打破了。当不了小美女就算了,连美妇人和漂亮老奶奶都当不了。她的人生直接从二十六岁跳到五十六岁,而且还是一张六十五岁脸的五十六岁老太太,顾卿心中除了想死就是想死。 死!一定要死! 哪怕死不回去,也不能呆在这里一直等到中风后期!半身不遂什么的,到时候想死也死不了了!!! “太夫人,请您保重自己的身子!”屋外进来的花嬷嬷跪倒在踏板上,抓着顾卿垂在床沿的手温声和气地说道: “生病之人,形容有毁是正常的,等病愈后就能恢复了。更何况,府里那么多梳头娘子和梳妆丫头难道是假的吗?可是太夫人你的精气神要先塌下去了,再好的镜子也映不出好容貌来了!” 这话也就花嬷嬷敢讲。花嬷嬷是故去的老信国公特意寻来留给太夫人的心腹。听说是前朝宫里的宫女头领,老信国公救了她,在得到她同意的情况下请她进府,让她在太夫人前面伺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太夫人并不怎么重用她,但也对她十分尊敬,对待她和其他丫头嬷嬷都不一样。就连她的“供奉”,在府里也是独一份的。 国公府里上下见了她都要喊一声“花嬷嬷”。 此时花嬷嬷说这话,换成其他下人就是逾越,是以下犯上,可花嬷嬷这么说,就成了情真意切的劝诫之言。 顾卿虽然不知道这位花嬷嬷的身份,但一个年纪可以当她奶奶的妇人跪在她床前请她保重身子,还是让她愧疚不安。 她的寿都快要给折没了! “香云,烟云,把花嬷嬷扶起来。”顾卿翻了翻邱老太君的回忆,得知这个妇人好像叫花嬷嬷,是个很厉害的角色,邱老太君对她是几分尊敬几分忌惮,还有一些厌恶? 香云和烟云扶起花嬷嬷,看太夫人脸上终于没有了刚才那种吓人的神情,这才都松了一口气。刚才邱老太君脸上那种“生亦何欢”的表情实在太让人揪心了。 太夫人要是有个万一,她们全院上下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尤其是她和烟云为首的几个丫鬟,各个都到了适婚年纪,又是家生子,拉出去胡乱配了都有可能。 ‘得一定照顾好太夫人,再不能生什么事儿了!’香云心里这么想,发誓一定要睁大了眼睛盯好太夫人,绝对不能让她冷了热了,生气了难受了。 ‘我究竟是绝食呢,还是上吊?’顾卿看着一脸忠义的花嬷嬷和香云,心里想着能让整个院子里下人们昏厥过去的事情。 ‘我好怕痛啊,现在好像是秋天,半夜在房间里烧炭好像也不可能。这么多丫鬟仆妇围着,难道要拉她们一起死吗?’顾卿头疼的盘算着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怎样才能寻死。 ‘我的天啊,难道我要咬舌自尽?’ 啊啊啊啊啊!老天你不带这么玩人的! 第2章 求求你让我死吧 刘嬷嬷绕过曲折游廊,从邱老太君所住的持云院往锦绣院走。等她穿过锦绣院的角门,立刻又两个仆妇迎上前来,替刘嬷嬷拍了拍衣裙,掸掉也许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后退几步,笑着给她见礼。 “刘嬷嬷才回来,夫人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呢。” 刘嬷嬷微微点点头以示谢意,站在廊下在腹内将自己要禀告的话打了个腹稿,方才掀开帘子进了正房。 “夫人。” 锦绣院正房的临床大炕上铺着猩红绒毯,设着大红金线凤凰靠背,炕两边放着一对桃花样式的螺钿漆几。一个穿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襦裙的妇人正靠在靠背上,枕着一个石青色金线凤凰的引枕。她的脚下放着一个蒲团,上面跪着一个丫头,正拿着美人拳轻轻地敲着这贵妇的腿。 这妇人的面貌姣好,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周身都透着一种温柔的气息,说话时也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老太太怎样?可能起身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这次过去没有见到太夫人……” “怎么?老太太身子不好?”炕上的妇人正正了身子,脸上全是担心的神色。 “和以前一样,太夫人说看见人影就头晕,不想见人。但见持云院里上下的样子,太夫人应该是没有大碍。”炕上的妇人松了口气。 “不过……”刘嬷嬷顿了顿,又说,“太夫人好像没有维护锐少爷的意思。” 信国公夫人方氏脸色一白。 “老太太没有替锐儿求情?” “没有,太夫人派香云出来传话,说是‘不要教训的太过,否则要说我得理不饶人了’,并没有说该如何对锐少爷进行处置,看样子太夫人的气还没有消。” “我的儿啊!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受的住府里的鞭刑!我还特地压住前面,让老爷容我去和老太太求个情,老太太怎么就这么狠心……”方氏掏出臂钏上掖着的手帕,擦着眼泪。 “奴婢觉得,这次还想像上次那样轻轻揭过是不可能了。太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这次晕厥了两天两夜,连宫里都派人来问过了。如果公府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被参‘个治府不严’是跑不掉的。更何况夫人您的娘家又是……” “我知道了。”方氏抹了抹眼泪,脸上透出无奈的神色来。“不能给父亲添麻烦。” “夫人还是不要太伤心了。家中上下还全靠夫人主持呢。”方氏身边伺候的丫鬟珠绣换过方氏手中的帕子,抬头安慰道。 “虽说锐儿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但我看他和铭儿是没有两样的。现在锐儿闯了这样的大祸,是我管教无方,怎么能让我不自责呢。”方氏叹息着说,“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连老太太都给气倒了,一定是那些小厮们教唆的,回头统统都给赶出府去!” 刘嬷嬷不发一言,只是垂着头立在那里。 加上这波,都已经换了四波小厮了。府里的家生子一听说要给锐少爷招小厮,都恨不得将自己家儿子腿给敲断了才好。 “行了,你去办差吧。”方氏闭了闭眼,“刘嬷嬷,吩咐哪个小子跑一趟前面,和老爷传达太夫人的话,务必要让老爷看着点,别让那些家人打重了!” “是。” 祭祖厅里,信国公听了太夫人和方氏的传话,终是没有下狠手,只是当着众人的面,用鞭子轻轻抽了几下就算了。就连围观的族人和其他下人都在私下里悄悄议论,说国公老爷这是心慈手软,对锐少爷这样的纨绔子弟就应该好好的教训一顿才是啊。 相比之下,信国公和方氏的儿子李铭虽然才七岁,却比嫡长孙李锐要有气度的多。听说已经在读“四书”了。 众人看着明明只是擦破了点皮,根本算不得什么重伤,却依然哭的鬼哭狼嚎的李锐被下人抬回去,心中都叹了口气。 这位小时候还是请了鸿儒亲自开蒙的,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太夫人,您多少吃点吧。”烟云端着盛着鸡丝粥的瓷碗,连声的哀求着。“您现在身子还比较虚弱,太医嘱咐了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这粥是看起来清淡了点,但味道一点也不淡,您就吃几口吧?” 顾卿将脸对着床里,一言不发。 她决定绝食死。 这个叫烟云的小姑娘已经求了一个多小时了,装着鸡丝粥的碗也换了好几次。她觉得“绝世而亡”对自己真是折磨,才饿了三顿,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胃里也火烧火燎的。可是她还要闭着眼睛,装作闻不到那鸡汤传来的鲜美气味。 那些绝食而死的勇士们当初是怎么忍下来的啊? 她倒是想选择其他死法,别说敢不敢的问题,这么多仆妇丫鬟之类的围着,就连如厕都有人盯着的,她一点寻死的办法都没有。 谁说金簪的尾巴都是尖的!她换了好几个都是圆头! 那个叫做香云的丫鬟从刚才起就没有看见了。可能是去前院搬救兵去了?想想等会她这个身子的“儿子”、“儿媳”都要来哭求,她就头大。怎么不穿个乡野村妇什么的呢?要死找个野树往上面一挂就行了。 偏她穿的这个身子有个了不得的身份,居然是楚国的开国功勋、老信国公李硕的结发妻子邱氏。她的丈夫和嫡长子李蒙都死了,继承“信国公”爵位的是她的嫡次子李茂。李茂夫妻二人平时待这位邱老太君一直都尽心尽力,千依百顺,唯恐有一丝不周的地方。要不是她借口说自己头疼不想见人,她那个“儿媳”应该是每天早上都来请安的。 刚穿来时,看见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女人站在床前喊自己“母亲”,她当时差点没被吓晕过去好吗! “太夫人,国公老爷和夫人过了二门,马上就到了。”孙嬷嬷在院子里通传。 ‘我只是想死,要不要这么困难啊!’顾卿悲愤地把自己的脑袋塞进被子里。 “母亲,是儿子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让您生气了吗?”一副美大叔模样的信国公亲自执着碗,跪在顾卿的床前。“您要打我骂我都行,请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啊!” 顾卿恨不得捂住耳朵。这个大叔太啰嗦了,而且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 这样的口才,到底怎么在外面当官的啊? “母亲,你是不是觉得老爷没有重责锐儿,所以动了气?”方氏也跪在顾卿的床头,啜泣着说,“是我没有教养好锐儿,您要觉得不出气,打我就是了,千万不要气坏身子。” 顾卿皱了皱眉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儿呢?表明上听起来像是自责没有管教好孩子的样子,但是听完了就像是劝旁边那大叔赶紧回去再打一顿小孩似的。 果然,信国公李茂为难地低下头。 “母亲,不是我不肯责罚李锐。你也知道,锐儿是我大哥仅存的血脉,平时生怕有个闪失。他年小体弱,真要……” 顾卿听不下去了,再不说话她就成了跟小孩怄气的恶人了! 她转过头来,盯着底下跪着的方氏。 看起来倒是温柔可亲的很,怎么说话那么让人难受呢? “谁说要重责李锐了?” “母亲!”李茂和方氏惊喜的看着终于说话了的邱老太君。 “那您为什么不吃饭呢?”李茂把手中的碗放到邱老太君床边的小几上。“要是不合胃口,我们叫厨房重做!” “老爷,太医都说过了母亲不能再吃那些油腻的肥肉了!” “可是母亲就好这个,再怎么也比不吃强……” 顾卿在旁边听得脑仁子都疼。 这个邱老太君不是诰命一品的夫人吗?信国公也是一副家大业大的样子,怎么会喜欢吃肥肉啊?肥肉啊! 她可算知道这个老太太为什么会有中风前兆了。敢情是高血脂引起的血管阻塞! 顾卿看着李茂和方氏连哭带喊的求着自己吃饭,觉得帐子稀薄的空气都被这两口子给抢走了,她气闷地捂住胸口,一口气好险没有上来。 不是装的,是真的好闷。眼前也不停的黑来亮去。这是高血压吗? 邱老太太,你到底多少病啊? 不过,如果能这样憋过去,也不错。 谁料方氏一把冲上前,扒住顾卿的人中就使劲掐。她一边掐一边喊着:“快来人啊!拿老爷的帖子请太医过来!薄荷脑呢,烟云,把房里的薄荷脑拿出来,给老太太抹一点!” 顾卿鼻子下面被掐的火辣辣地疼,明明是要晕过去的,却被按的楞是维持着一丝清明。眼见着自己“寻死”的机会都被这个美貌妇人给搅黄了,顾卿恨不得将她按着打一顿才好。 李茂抱着邱老太君,方氏和花嬷嬷对着她又是吹气,又是抹薄荷脑,又是掐虎口和人中的,竟真的让顾卿的一口气缓了过来。 顾卿拍着自己的胸口,欲哭无泪。 妈蛋啊啊啊!嘴唇都掐破了啊!!!现在痛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想死怎么这么难! 第3章 剥皮挫骨 “夫人,怎么,太夫人还是不肯吃东西?”刘嬷嬷看着一回来就去掉外裳的方氏,走上前去,替她揉了揉肩膀。 “别说了,又是跪,又是哭,又是求的,都不肯吃一点东西!老爷说重了一点,她就捂着胸口一副要晕死过去的样子……”方氏咬着牙,拧眉说道:“要不是现在老爷现在绝不能丁忧,真不想管她了。” 刘嬷嬷扭头去看门窗。 “放心,我说我乏了,让她们下去了。现在就我们两个。”方氏拍了拍刘嬷嬷的手,“好了,我也累了,扶我去榻上歇歇。” 刘嬷嬷扶方氏到芙蓉榻上躺下,替她摘了珠花和耳坠等物。她散开方氏的头发,用手指一点点的按压着她的头皮。 “夫人,我看还是要找到太夫人绝食的原因才好。老太爷在的时候,大老爷走了,太夫人伤心成那样,也没有绝食过。太夫人是什么人啊?老太爷从龙的时候,她一手拉扯三个孩子,乱军屠村的时愣是扔了两个女儿去保全小儿子,这样狠心的人,会因为被锐少爷气着了而绝食,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刘嬷嬷揉着方氏的后颈,“要说是装的吧,太夫人也没为什么事吵闹要求,更何况,要是以死相逼做做样子,饿个一两顿就行了,你说她一不吵二不闹,一饿就饿了三四顿……” “你的意思是?” “我看,会不会是魇着了?惊厥之下三魂离体也是有的,到时候脏东西要趁虚而入……” “不会吧?老太太看起来神智挺清楚的啊!”方氏吓得坐起身。她虽然不是个娇弱妇人,但听到神鬼之事也不免全身发憷。 “这就是问题所在。太夫人自从得了个手抖的毛病后,你看她什么时候那么清楚过?” 刘嬷嬷的话让方氏陷入了沉思。 是不是要找个尼姑或者神婆看看? 持云院里,顾卿并不知道方氏准备找神婆“对付”自己。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紧睡过去。睡过去胃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她都觉得自己要死肯定不是饿死的,而是胃疼活活疼死的。 饿了四顿,国公夫妻来求过,国公的儿子、这身子邱老太君的孙辈都来求过。好在她绝食的事情还没传到府外去,现在除了邱老太君几个稀少的子嗣,其他亲戚都没有来“探望”。 就这样,顾卿还是连睡觉都成了难事。 从一睁眼起耳边就萦绕着“太夫人吃点吧”、“老夫人你倒是进点儿什么”之类的话,顾卿饿的连开口让她们闭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敢情把“劝饭”当任务刷了是吧? 她差点惊厥时太医来了一次,给她施了次针。从那以后,公府里的人不知道是怕家丑外扬还是什么,那个太医就再没有出现。每天来问安请脉的是一个胡姓医生,听说是家医,也是一位高明的大夫。但这个据说高明的大夫,每天来看诊时也只用什么“焦虑过度,寒凝气滞”的话来忽悠人。 顾卿听了都想笑。要说“焦虑”肯定是有的,饿了四顿,可看起来离死还早,她能不焦虑吗?可是“寒凝气滞”是什么玩意儿,能“滞”到胃上让人绝食?。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自己是寻死嘛! 她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想着估计再饿一顿这家人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有可能派人来灌,或者想出其他招来。 倒时候她该怎么应对呢?顾卿觉得“绝食”这件事大概是她从小到大干的最有魄力的一件事了,也是最头痛的一件事。 她这厢想着该怎么应对,刚翻了翻身子想让自己舒服点,一睁眼,却被床边跪着的花嬷嬷吓了一大跳。 花嬷嬷一直是在外室呆着的。屋里是孙嬷嬷、香云、烟云并嘉云几个丫鬟在伺候着。 顾卿用余光扫了一眼房间,光线昏暗,大白天的,门窗都紧闭着。除了花嬷嬷跪在床前,那个年纪很大的孙嬷嬷在门口把着门外,香云和其他几个大丫鬟都不见了踪影。 “奴婢知道太夫人一直不太待见奴婢,但有些话奴婢不得不说。”花嬷嬷的脸上板着严肃的表情,跪的端端正正的。“奴婢的命是老公爷救的,实在是不想看到公府因为太夫人的绝情而大祸临头!” 这招三国演义里常见啊!顾卿对那些谋士们动不动就冲进来大叫“主公,你要大祸临头了啊!”印象深刻,花嬷嬷这是想引起自己的重视? 可惜她并不是邱老太君,花嬷嬷这话说错对象了。她都准备自杀了,还管得了这府里怎么样啊?她又不是他们的亲妈、亲奶奶! “太夫人,您绝食,若有个万一,首先遭殃的就是锐少爷。您若不好了,所有人都会觉得是锐少爷害您变成这样的,您是有诰命在身的老封君,锐少爷却是什么爵位都没有的幼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夫人您大概是不懂国法的,但奴婢是宫里出来的,见的多,像锐少爷这样顶撞祖母到把祖母逼死的,是要治‘忤逆’之罪的。” “忤逆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是要被剥皮揎草、磨骨扬灰的!大老爷就这么一个孩子,你是想要让大老爷绝后,死了坟前连个点香火的人都没有吗?” 顾卿的眼皮颤了颤。磨骨扬灰她懂,那个剥皮揎草是什么?不管怎么说,听起来都是极可怕的刑罚。 作为一个现代人,顾卿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可怕的酷刑。听到那个小孩因为和祖母顶两句嘴就要被剥皮扬灰,即使顾卿再怎么想不管不顾的丢掉这个破皮囊,也不禁为此揪了揪心。 花嬷嬷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说着可怕的事情,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可她的眼睛却出卖了她。此时她正仔细盯着顾卿的脸,连一丝一毫的细小神情都不想放过。她知道邱老太君听得见,并不是旁人认为的已经饿糊涂了。 有反应就好!有反应就可以对症下药。 “‘剥皮揎草’就是将人的头顶皮剥开,灌入水银,这么做的话,一张完整的人皮会剥落下来,然后将人皮塞满灯草,制作成人样,送到街上去游街。锐少爷还是孩子,人灯大概会做的小些。等皮被剥下来后,骨头还会磨成粉,随风四散……”花嬷嬷看着脸上终于有了点变化的顾卿,继续硬着头皮说着。 “您不要觉得锐少爷还是个孩子,我们又是赦封的信国公府,锐少爷就不会被这么对待。国公夫人虽然是公认的慈悲人,但并不代表没有私心。锐少爷为什么会来顶撞您?他是怎么知道大夫人的嫁妆在您这的?谁多的嘴?铭少爷可已经七岁了!” “太夫人,您要还在意故去的蒙大老爷,就应该撑起这口气,帮帮锐少爷。锐少爷现在看似锦衣玉食,但其实危如累卵……” 花嬷嬷说那个剥皮扬灰的刑罚时,顾卿倒是听得脸皮一抽一抽的。可她说到“公府秘闻”什么的,顾卿又没有反应了。 本来啊,那小屁孩自己都没见过。嫁妆不嫁妆的她更是不知道了。谁要谁拿去! 孙子说不动,那就儿子。 “您不疼惜故去的大老爷,那就说府里这位老爷。您要有个万一,国公老爷刚升的‘兵部右侍郎’就要丢。若御座上那位有心收权,因为这个事老爷被摘掉爵位或降爵都有可能。现在这位可不是老公爷那时候那位了,国公老爷也没有大老爷那种才干,让那位舍不得动!倒时候您一倒,整个公府就倒了!” “再说香云、烟云那些丫鬟们,还有整院上下的下人们,都是依着您存活的。您要有个万一,我们这些伺候不周的人只会更惨。香云她们大概会被拉出去卖了,她们是家生子,父母全家都在府里当差,恐怕全要被撵出去。那些粗使下人,命能不能留住都是个问题!太夫人,好歹我们伺候了那么多年,您就行行好吧!” 花嬷嬷说的有些烦躁。这位邱老太君没读过书,连字都不认识,要说人情世故,平时也没见到有多达练,若换了另外哪个主子,她都不用把话说的这么清楚。可是床上这个老太太不把利害全说清楚了还不行!听不听的懂都是问题。而且,这位要是浑起来的时候,连老公爷都没办法,只能让。 就说她费尽口舌说了这么多话吧,若是其他哪个府里的老太君,为了家族兴衰的大事,就算是要死了,一口气也给她喘过来了。她倒好,除了说到扒皮的时候眼皮子颤一颤,脸上抽抽,其他时候都是巍然不动的样子。她花朝在宫里呆了那么多年,各种主子都见过了,像床上这位自私成这样,除了自己想法谁的死活都不管的,这还是第一位。 活着好好的,寻什么死呢? 第4章 谁比谁可怜 顾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其实内心也在做着剧烈的斗争。 要说无辜,她也算是无辜的那个。好好的一个大姑娘连恋爱都没正经谈过,就穿成了老太婆,摊都谁头上谁都接受不了。更何况这个老太婆除了一个看起来就让人头疼的身份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儿外,其他什么都没有。钱?那东西要了干嘛?能买电脑吗?能买手机吗?能出门旅游吗? 没有好相貌或者好性格就算了,就连好身体都没有哇!听花嬷嬷那话的意思,和善儿子和贤良媳妇好像也是假的,孙子也不见得多孝顺。 可这些本来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这个老妈妈告诉她――您呐,连死都不能死呢!你要死了,全府上下都要完蛋!你孙子要被挫骨扬灰,你儿子要丢官罢爵,我们这些下人要被拉出去打死了,你那些如花似玉的丫鬟们要被拉出去卖掉…… 顾卿后槽牙都疼。 背着这么一身血债,就算死了都不能安生。 花嬷嬷这也算是一种道德绑架吧?可是,如果一个人连道德的底线都没达到,她还配被称为人吗?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寂静之中。为了防止顾卿再晕过去,屋角里点着提神的冰片香,整个房间里都是清清凉凉的气味。稍显昏暗的房间里,顾卿裹着被子在思考何去何从,花嬷嬷依然纹丝不动的跪在那里,而且大有顾卿不开口吃饭就一直跪下去的态势。 罢了,大不了到时候游湖或者上香的时候制造个意外死了!人要变通嘛!回头她多找点乐子,做出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再“意外死亡”,大概就怪不到这些无辜的人头上了吧? 不能连累别人啊,太缺德了。 顾卿翻了个身。花嬷嬷面色一喜。 ‘说通了!’ 花嬷嬷连忙上前去扶顾卿坐起来, “香云、烟云,进来伺候!灶上温着的鱼片粥也端上来!”孙嬷嬷立刻打开门,向外室里侯着的丫鬟们叫唤道。 屋外的丫环婆子们听说老太太终于决定要吃东西了,各个都喜不自胜。“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的乱谢一通。 真是逃过一劫啊! 香云和烟云擦着眼泪走了进来,她们两个自小在邱老太君房里当差,老太太虽然脾气古怪,却不是很难伺候。而且老太太也说了,等她们年纪大了,送点嫁妆,帮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也做个平头娘子或者管事嬷嬷。可现在如果老夫人有个万一,最先倒霉的就是她们和她们的家人。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要连累家人被赶出去,那简直是没脸活了。 顾卿知道香云和烟云肯定不是为了自己而哭,但她自觉自己“牺牲”后有人能够喜极而泣,还是有些触动。两个小姑娘放前世也就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年纪,却已经伺候人伺候了好多年了。封建社会这些家生子的命运往往都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和她们比起来,自己只是穿成个老太君,已经是感谢上苍了。 至少别人还把她当成个人看。 这么阿Q的想一想,好像又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了。 “鱼片粥先不要上,我身子虚,上点清淡的米汤,里面放些糖。”顾卿气喘嘘嘘地吩咐道,“叫几个丫头给我按摩下腰和下半身,床上躺久了,有些发麻。” 为了能让自己饿的不那么难受,她是尽量减少活动量的。这就导致她着床的臀部和小腿肚子等处现在完全麻木了,本来她是寻死的,也就无所谓后遗症的情况。可是现在她要活,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如果血液不循环久了容易坏死,到时候她想要出去寻死都寻不了。 另外两个一等丫头嘉云和磬云立刻爬上床来,将顾卿的小腿屈起来,轻轻的按揉着。花嬷嬷以前呆在宫里,知道有受了杖刑的人躺久了屁股都烂掉的,连忙叫其他小丫环们打几盆热水进来。 “拿温热的毛巾裹着腿慢慢揉,要把血脉给揉畅了!快请胡庆年来!” “什么,老太太终于吃了?”方氏都准备去请神婆尼姑了,听闻邱老太君自己想通了,喜不自胜地道:“这真是阿弥陀佛保佑,怎么会吃的?” “听说是花嬷嬷屏退下人,在屋子里劝了好久才劝好的。”东厢锦绣院的看茶嬷嬷跪在屋门口回话。她的女儿在持云院里当差,虽然只是个扫洒丫头,但是也能获得不少消息。 “花嬷嬷?宫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方氏神色轻松,“这个月给她的月钱再涨一倍!老太太身边要是多几个花嬷嬷这样的人,我们做小辈的也就不用操心了!” “夫人的孝心,全府上下都称赞呢。”看茶嬷嬷奉承着说。 “老太太就我这么一个媳妇,我不孝顺她,那就是大罪过了!” “夫人,夫人!锐少爷不好了!” “我的小姑奶奶诶!我还没有通报呢!” “谁在那大呼小叫的!什么叫锐儿不行了?谁放她进来的?先掌自己嘴十下再回话!”刘嬷嬷指着屋内一个小蒲团,“就在那儿扇。” “是。”从擎苍院跑来的小丫头声音发颤,朝那蒲团跪了下去。不一会儿,“啪啪啪”打耳光的声音在屋里和屋外都响了起来。 “在府里说话要慎言。什么叫不好了?谁也没有不好!不好的就只会有你们。哪怕有什么大事,也要冷静了以后再回话。下面乱作一团,主子还要不要问话了?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能。” “好了好了,不过是个小丫头,嬷嬷你就别训了。规矩不好可以慢慢调教,胆子吓坏了以后还怎么办差?”方氏好言安慰着小丫头。“别害怕,有事慢慢说。文绣,等会把屋子里那盘四色果子给小丫头装一碟子回去压压惊。” “谢夫人。”小丫头跪在蒲团上给方氏磕了个头。 人人都说夫人面慈心善,她就真当上锦绣院跑腿是好差事了。夫人是心慈不假,可是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却不是吃素的。她怎么就忘了呢? 擎苍院的小丫头被方氏的软言温语安慰的眼红心热,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锐少爷前天吃了鞭子以后就不大好,先是老说疼,后来又说痒。王奶奶和苍舒姐姐看了看,只是破了点皮,并没有太大的伤,苍舒姐姐就给少爷上了点创伤药。” “早上锐少爷没起得了床,王奶奶就准备叫胡大夫来看看,结果少爷不允,说是怕再生事端,躺一躺就好了……结果,下午少爷就发起烧来了,还说胡话,伤口看起来也不太对。少爷的小厮伴当都被赶出府去了,现在身边缺人伺候,去找胡大夫,他的徒弟说被持云院请去了。院子里如今乱成一团,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求夫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方氏就已经站了起来。 “不要多说了。我这就去。”她看了下屋子里的人,“刘嬷嬷,你和文绣、绢绣跟我去擎苍院。胡大夫现在不能动,老太太那里也很凶险,不能有个万一。李琦家的,你让你家男人拿府里的帖子去请前门街上的白御医,他刚刚告老回家,在前门街上开了一家叫‘悬壶’的医馆。再派个小子去前面,老太太这几天不吃饭,老爷也告了假,应该在府里。请老爷速速去西园的擎苍院。” “是!”屋内众下人得了指示,连忙动作起来,各行其事。 方氏安排好事情,也顾不得让屋子里的小丫头起来,脚步匆匆地出去了。后头丫鬟婆子连忙跟上,一时间,屋子里倒走了一大半人。 只有擎苍院派来传话的小丫头孤零零的跪在那里,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 还是锦绣院的珠绣心好,扶起了小丫头,把装着四色点心的帕子往她手上一塞。“好妹妹,今天事儿多,太夫人那也是刚刚进食,先前一口气差点没有喘过来。夫人两头操心,你要有什么委屈,回头姐姐给你赔罪。” “姐姐说这话不是让我折福吗?我就是擎苍院一个三等丫头……”瓶儿的头低了下去。她还是上次锐少爷犯错赶走一批丫头小厮后买进来的丫头,卖断了终身的。既不是家生子,也不是从小养大的,平时跑跑腿传传话都是看的起她。 珠绣亲热地挽起她的手,拉她到自己的屋子里说话去了…… 北园,持云院月门外。 “别拉了,你就让我进去求求太夫人吧,回头老妇我定当重谢!再这么下去,少爷要出事了哇!” 李锐院里的王婆子使劲挣开守门婆子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就要往里面闯。两个看门的健妇急得直跺脚,又不敢使劲拉。 这王老太太是已故大老爷的奶嬷嬷,儿子原是大老爷的伴读,如今在外地为官,王氏现在也算是个奶奶,只不过听说大老爷去了后,自请入府看护小主子的,每三天回自己家一次,并不长住在府里。这王氏就算是国公老爷见了也要喊声“王老太太”,她们挡着也就算了,哪敢拉? “王奶奶诶,求您不要太大声了!太夫人自从被锐少爷气晕了后饿了四顿,这才刚刚进了点汤水,花嬷嬷和孙嬷嬷都吩咐要让太夫人好好睡一会儿,探望的人一律都挡了,等太夫人醒了再说。您这是在干什么呢?要是太夫人又有个万一,锐少爷才真是要出事了!” 这王婆子和国公府里的邱老太君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她大字不识,也没有什么见识,只不过运道要好了一点。邱老太君是妻凭夫贵,王婆子是母凭子贵。这王婆子要说才干也没有多少,唯一可取的就是“忠义”二字。 她不知道什么利害关系和大道理,她只知道她的小主子现在发着高烧躺在擎苍院里,而府里唯一的大夫被请到了邱老太君这儿,就头脑一热跑了过来。 也是因为现在她在自己府里也是丫环仆人围绕着,过着主子的日子习惯了,国公府里上下对她还算客气,才渐渐把胆子养大了。要是搁大老爷李蒙还在的时候,送她一千个胆子她也不敢跑持云院里来抢人。 ‘隔壁张家的小孙子就是发烧耽搁久了把脑子烧坏的!’ 这么一想,她更着急了。 ‘大不了我一条老命不要了!’王婆子一咬牙,不管不顾在月形拱门下一跪,怎么拉都拉不起。她扯起嗓子,大喊了起来。 “太夫人啊!锐少爷快要死啦!求您发发慈悲让胡大夫去擎苍院看看吧!那是您嫡嫡亲的孙子,是大老爷唯一的血脉啊!太夫人啊!太夫人!” …… 这一下子,把持云院里的丫头婆子都惊动了。 第5章 伯仁?伯仁 花嬷嬷忙了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 胡大夫看完了脉,说是没有大碍,但是再饿几顿就不好说了。听花嬷嬷说邱老太君先是喝了点甜米汤,连连点头。 “太夫人的做法是对的。人饿久了后容易头晕眼花,胃也极易受刺激。米汤性平,吃点甜的头晕会好些,太夫人这都是历练过后的经验,以前兵荒马乱,饿上几天也是有的,这倒是比进粥更合适,也养胃。” 顾卿喝完汤米水后吃了点稀粥,强逼自己睡一会儿。嘉云和磬云手都捏酸了,现在换了几个小丫环在给顾卿捏腿。 屋外老妇人的声音不时地传进屋子里来,花嬷嬷想忽略都不行。 “外面在吵什么?” “好像是在喊胡大夫。”门口站着的婆子回话道。 胡庆年拿着笔的手一抖。这是后院,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喊自己?难道是夫人生病了?可是如果夫人生病了,那下人肯定是直接进来了,怎么会被拦着呢? “是了,我让下人不要放人进来的。我出去看看。”孙嬷嬷一拍额头,连忙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胡庆年留了方子,开了点温和的滋补方子。邱老太君的持云院有专门的药室,煎药取药都方便,看炉子的丫头都是在他那里专门学过煎药的。 不一会儿,孙嬷嬷带着王氏和锦绣院的小丫头进了院子,她也不让她们进屋,只让她们在院子里候着。王氏还准备再嚷,孙嬷嬷一翻白眼,用手把她的嘴给捂上了。 孙嬷嬷和王氏以前都在大老爷李蒙那里当差,有几分交情。 要不是她命好,生了个好儿子,就这副德行,也配被人喊声“老太太”?!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有时候不认命都不行,任你有七窍玲珑心,命不好也是白搭!大老爷聪明能干吧?老皇帝赞赏过他“美士良才”,连晋国公家的世子都要靠边。现在呢? 香云跑出来在院子里和那小丫头说话,孙嬷嬷拉着王氏的手走到另一边,问个究竟。两人将来意一说,竟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孙嬷嬷这下不敢再拦着她们了,急急忙忙就往屋里走。 顾卿原本睡得就浅,她头疼的很,就算睡也睡的不安稳。现在进进出出的,还是把她给弄醒了。 “出什么事了?” 她怎么听到什么大夫,什么少爷的。 “太夫人,说是西园擎苍院的锐少爷高烧不退,府里请胡大夫请不到,王氏就上院子里来寻。那小丫头是夫人派来的,夫人问胡大夫看完了没有,看完了就上擎苍院去瞧瞧锐少爷。” 什么?那孙子高烧了? 雕龙围屏前,身着金地缂丝衮龙袍的中年男人正站着看一封折子。这折子是暗探昨日送来的。折子到了他手里,因为上面并无加急字样,所以他直到了收到折子的第二日下午空闲时才拿出来查看。结果一打开折子,倒是把他逗笑了。 “哟,信国公府的老太太绝食寻死?被孙子气着了?”楚睿摇着头,有些好笑地说,“也只有这种乡野出身的老太太会闹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信国公府的李锐,是救驾有功的李蒙之子吧?” “回陛下,正是李蒙的儿子李锐。”呆在一旁的内侍省总管太监秦越躬了躬身,回话道。 “这几日信国公府上有没有宣太医过去?” “十四那天老太君晕了一次,请了张太医过去。后来没有听说过有再请。” “那大概是没事了。”李睿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个李茂啊!” 信国公府虽然现在看起来威势不减,其实自从才干过人的李蒙英年早逝,老国公李硕又驾鹤西去了以后,已经逐渐开始走下坡路了。能有现在的风光,全靠楚家和李家旧日一起打天下的情谊维系着。 连内院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这个李茂,和他兄长差远了。 楚睿是大楚朝当今的圣上,楚的第二位皇帝。和老皇帝同乡的老国公李硕从龙时,就连楚睿也要喊他一声“李叔叔”。老皇帝楚钧带着大伙赶跑了胡人,建立了“楚”。在定都金陵后,这李硕也是第一个上交兵权,并以“旧伤复发”的理由告老的。 后来,兵权自然是收了,但是老皇帝却没有答应他的告老,甚至在大封功臣时,封了他和郡王同等的“国公”一爵。大楚自建立以来,只有两位国公,一位是皇后嫡亲的兄长,大楚第一谋臣的晋国公张允。晋阳张氏是累世大族,和从龙前一穷二白,仅有一身好武艺的李硕截然不同。能有这样的恩宠,且封号为“信”,自然可以看得出老皇帝对老国公的感情。也从侧面反映了老国公的厉害。 封为“信国公”,除了老国公确实是忠君之人外,老国公府上人口单纯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老国公的结发妻子邱氏是李硕二十岁时娶的普通妇人,并无显赫身世。老皇帝多次要赐予他美妾,都被李硕以“糟糠之妻还在老家种田”的名义婉拒了。后方稳定后,李硕没有和很多同僚一样停妻再娶,或者广纳妾室,反而接回了妻子善待。 当时还是鞑靼人建立的“辛”朝,老国公跟着当时还是县吏的老皇帝楚钧造反,家乡被胡人官员问责,惨遭屠杀。邱老太君死了两个女儿,却保住了当时唯一的血脉,这件事,就连李硕也感念她的坚毅。邱老太君后来又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小时候没站住,李硕现在唯一的两个儿子都是嫡子,而且都是邱老太君所出。 没有复杂的姻亲关系,忠心没有贪欲,继承人又早早确立。信国公确实让老皇帝非常放心。李老国公交出兵权后,每年一年里倒是有大半年是在宫里伴驾的,圣恩之隆,就连太子李睿都好生嫉妒。 就连他的世子李蒙,也很快就升到了“东阁大学士”之位,风头一时无二。 可惜天妒英才。李蒙在一次宴饮时替老皇帝挡了鞑靼刺客的暗器,毒发而亡,老国公也因伤心过度,没过几年就去了。 信国公因人口单纯而得到了楚氏皇族的信任,现在又因人口单薄而面临人才凋零的困境。听说李茂的儿子李铭倒是天赋过人,但要成长到能顶门立户,没有个二十年是不成的。 在这件事上,皇家确实亏欠信国公府。 “宣李茂,这个信国公,是要点拨点拨了。” “是。” 西园,擎苍院正屋。 从前门街上请来的白大夫和府里的家医胡大夫一起在给李锐看诊。 李锐背上有伤,所以趴在床上,背上盖着几条赶紧的纱布。他浑身滚烫,却一滴汗也没有,口中胡言乱语着“婶母”、“奶奶”之类的话,方氏在床旁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抹眼泪。 白老御医和胡庆年两人,一人久为御医,另一人也是老成之人,两人在一起辩证了半天,谁也不愿意先发表言论。方氏在一旁静等,直到一刻钟都过去了也没等到两人说上一句,方才直言道:“两位都是信得过之人,锐儿都这样了,有什么情况各位就直说吧。” “李大公子这鞭伤只是小伤,伤口却红肿化脓,显是外邪入侵所致。冒昧问一句,请问这鞭伤是?”白老御医心中也暗暗发苦,谁能让信国公府上的公子吃鞭子?这高烧明显是伤口沾染了污物引起的。倒不是下毒,可沾染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孙,这么小的伤口居然也被照顾到“外邪入体”,可见府中情形之复杂。他在宫中见过了各种阴私之事,好不容易熬到了告老,却想不到这宫外的丝毫也不比宫里干净到哪里去。 再想到这嫡长孙似乎是现任国公老爷李茂的兄长之子,白老御医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位李蒙大人的风华,他还记得。当年李蒙中毒,他和其他几位御医还会诊过,很是嗟叹了一段时日。 方氏红着眼,哽咽着说:“因着前几日锐儿顶撞了老太太,老爷请了家法。我担心着锐儿从小没吃过苦,家中的鞭子怕承受不住,还特意找了太夫人求情,只鞭打了几下,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胡庆年捻着胡子,沉默不语。 问题不是出在鞭子上,就是伤药里。但他不能说,更不能求信国公夫人将这两样东西给他查验。更何况,若真是有人要在这两样东西里搞鬼,东西怕是已经处理干净了。 白御医只管医病,也不想管这府里的阴私。两人讨论了一番,白老御医开了些去腐生肌的药散,又配了几副退烧的药物,就急急忙忙的告辞了。胡庆年对伤口做了些清理,说了些安慰方氏的话,就去小厨房盯着徒弟煎药。 因李锐的小厮都被赶了出去,人手不够,方氏带着几个锦绣院的大丫鬟并下人一起,在擎苍院里守了一夜。 “什么?你说高烧到现在还没退?”顾卿睁大了眼睛问身边的香云,“我不是吩咐了教训几下就行了吗?打重了?” “回太夫人,并没有狠打,只是抽了几鞭。” 顾卿握着手杖的手不禁一抖。 抽鞭子?不是打屁股? 她对“家法”的认识,是古装剧里把人按在凳子上噼里啪啦一顿竹板那种,所以才说“教训几下”这样的话。这家人的家法怎么这么奇怪,用鞭子? 她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顾卿昨日下午进了些米粥,又休息了一夜,早上刚刚恢复了点力气。她知道久卧不利于身体健康,尤其她还有些中风先兆的情况,所以在床上吃了早饭后,就叫丫头们搀着她下床,在屋子里走走。谁知道孙嬷嬷急急忙忙进来,禀告了西院里顶撞自己而被家法的李锐陷入昏迷,再不清醒恐有凶险的消息。 自己一寻死的人还活着,顶嘴的快死了算哪门子事儿啊! “府里有轿子没有?抬我去西院看看。” 第6章 疑云重重 尽管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反对顾卿身体未愈就出门,但顾卿还是硬摆出老太君的威风叫来了软轿,去了擎苍院。 擎苍院正屋内。 顾卿一脸呆囧的看着床上的包子。 不要觉得包子是夸奖,这只是纯粹的表达观感而已。当顾卿站在床边,看到裹在土黄色被子里的李锐时,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包在油皮纸里的大号包子。 这个叫李锐的孩子趴在床上昏睡着,露在外面脖子上全是横肉,脸上也都是肉。脸因为侧睡的原因五官全挤在一起,活像是包子褶。以他这个年纪,胖成米其林轮小人的样子倒不稀奇,稀奇的是难道没有人帮他控制饮食吗?胖成这样身体会出问题的好不好? 果然是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啊。如果李锐他娘看见他儿子现在这个样貌,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投湖殉情。 “娘,您还是回去吧,这屋子里气闷……” 老太太怎么跑这里来了?她不是从来不管事的吗?方氏有些纳闷的看着一进来就东张西望的邱老太君。她就差没有直言“您老在这里也是添乱,还是回去吧”这样的话了。 “你也知道气闷?这才十月,这屋子里放这么多炭盆,还把门窗关起来干嘛?”顾卿无语的看着脚下的几个炭盆。她们不怕二氧化碳中毒吗?她才刚进来没多久,就觉得热了。 “胡大夫说了,已经高烧了,更不能着凉。”方氏担忧地看着裹在被子里的李锐,“他一直在发烧,人还打寒颤。” 胡大夫?那个诊断她“寒气滞胃引发绝食”的庸医? 顾卿拄着手杖走到床沿,一把掀开了盖在李锐身上的被子。伤口需要的是透气,而不是用不知道干不干净的被子盖着。 李锐的伤口上覆盖着纱布,她凑过去,将纱布小心的揭开。纱布上敷着青绿色的敷料,大概是某种活血化瘀的药膏。还好,伤口没有化脓,也没有肌紧张性收缩。 “娘,您可千万别乱来,锐儿已经只剩半条命了!”方氏吓得从床尾处几步走到了顾卿的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白老御医和胡大夫都已经看过了,您老就放心吧。” 鞭伤是不会引起高烧不退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顾卿虽然是小儿科的大夫,但在实习时也是每个科都待过的,外伤也见过不少,这孩子烧了一夜,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你放手。老身自己孙子,难道还会害他吗?孙嬷嬷、花嬷嬷,把夫人扶走。”顾卿翻看过邱老太君的记忆,知道她是一个混人,一直是想干嘛就干嘛,倒是少了很多口舌。 方氏虽然还想在说几句,但是花嬷嬷和孙嬷嬷把她一搀,口中说着“这是老太君的慈爱,您不能挡着老太太查看孙子伤势不是”,也不见怎么用力,就把方氏带到远处了。 顾卿满意的点点头,穿成地位高的长辈就是好啊。 她低下头,仔细观察伤口。血痕不是很深,说明李茂确实没有怎么用力抽他,但是血痕上下左右都有很多细小的出血点,这些出血点呈现紫黑色,显然有血瘀在里面。而且伤口呈现红肿的情况,可能已经出现了感染。 正是感染让这个小孩发高烧。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伤口感染有可能是会致命的! “老太太,您这是……” “清言,你已经熬了一夜,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老身看着就好。”见方氏还要多言,顾卿直接板起脸,瞪着眼睛,“怎么,你信不过老身?” 方氏低下头,使劲咬着牙。 屋子里仅剩的大丫头苍舒、苍衣两人都用期盼的眼神望着方氏,希望她能坚持留下来。比起性格古怪的邱老太君,还是温和宽厚的方氏更可靠些。再说,这场祸事本来就是因为主子顶撞太夫人而来,还不知道太夫人要怎么折腾小主子呢。 方氏犹豫再三,最终只是略略福了福身。“娘一说,我才觉得确实累的很,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容媳妇儿告退休息。”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弄出什么明堂来!” “香云,找个人跑前面一趟,把抽了李锐的那根鞭子拿来。还有,先前用的什么药,现在用的什么药,都拿来。”顾卿决定帮帮这个孩子,如果他有个什么万一,说出“教训他几下”这样话的自己就是帮凶。 方氏走后,顾卿叫人搬来一把圈椅,在床头坐了下来。她指挥下人们搬走炭盆,将门窗打开通气,拿窗纱门纱遮住门窗避光;又叫人烧红了铁板,把醋浇在上面熏蒸房间。 “府里最烈的酒是哪种?去酒房拿过来。纱布是下过水的吗?”顾卿见纱布质地并不松软,觉得应该是处理过。 “回太夫人,胡大夫说纱布最好要蒸煮个一刻钟晒干在用。平时都是常拿出来过水的。”苍舒不好说锐少爷老是打伤下人,所以擎苍院里纱布和伤药是一直常备的。好在夫人慈悲,也经常赐下上好的伤药来,他们才没有留下什么暗伤。 “唔,这一点倒是挺好。”至少知道简单的消毒。“你们所有人先去洗个手,用胰子洗干净了!” 鞭子和伤药都放在了桌子上,顾卿叫婆子们把李锐扒光了,让丫环将烈酒倒进温水里给李锐擦拭全身(除了伤口),尤其是手脚心和腋下等位置。擦完也不必穿衣服,直接放进被子里。被子盖到李锐的腰部,受伤的背部只用干净纱布盖上就好。如果高烧还不退,她们就要不停的擦拭。 屋子里的下人们虽然不知道邱老太君是在做什么,但见老太太并不是胡乱行事,而是很有章法的样子,也就渐渐把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再一想,老太君虽然没有什么学问,但前半生是跟着老国公经历过风雨的,这种鞭伤也许曾见别人治过,心里就更安心了。 顾卿走到桌子旁,拿起那根奇形怪状的鞭子仔细翻查。 这是一条造型极其狰狞的鞭子,赤红的鞭身上有许多小的凸起,正是这些像是尖刺一样的凸起造成了李锐背部的出血点状伤痕。那些破皮大部分也是这些凸起刮伤的。看到不是铁刺,顾卿总算松了一口气。 话说,用这种的人不是变态吧? 擎苍院里拿来的伤药是放在一个漆盒里装着的,药膏呈黑褐色,味道有些辛辣,顾卿闻了闻,好像有白芷的味道。她学的不是中医,只能辨出几种药物的气味来。漆盒旁边一盒是那个白老御医开的,用瓷盒装着的青绿色药膏,颜色看着很是舒服。 她分别用手指抠出一小块放在自己的手背上涂抹,顾卿很好奇古代的药膏和现代的有什么不同。漆盒里的药膏涂在手上火辣辣的,瓷盒里的却是冰凉的。 咦? 黑药膏并不细腻,像是有些什么碎末没有研磨好。顾卿用手指捻了捻药膏,挑了一些小粉末出来细看。小碎屑是绿色的,却不像是植物,倒像是…… 铜锈?顾卿倒吸了一口气。青色的铜锈,那是出土的铜器啊! 伤口被掺入了混着铜锈的药膏也只是引发了伤口感染,而不是破伤风,该说这小孩运气不错呢,还是庆幸的他的皮够厚呢? 不过,伤口感染放着不管也是会死人的。老御医的药大概没有什么问题,顾卿让人用烈酒清理过李锐的伤口后,就重新为他敷上了绿色的药膏、裹上了纱布。 “这漆盒里的药哪来的?”顾卿不动声色的问擎苍院的大丫头苍舒。 “这是府里上好的金疮药,每个主子屋子里都有配的。”苍舒心中害怕。难道是药有不对的地方?“上一盒已经用完了,这一盒是上个月才在府里的药房里领的。” “每个月都发吗?” “不是,只是我们屋子里的金疮药比其他主子那里用的快些……”苍舒脸色苍白。公府里人人都知道擎苍院的主子是个生性残暴之人,可若是连老太太也厌弃了锐少爷……。 “哦?”顾卿似笑非笑地看了床上的李锐一眼。 恐怕床上的不是什么小正太,而是个熊孩子啊。 第7章 逃过一劫 方氏之所以走的那么干脆,并不是真的怕邱老太君,而是根本就看不起她。 说起自己的婆婆,方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无论是她还在家当姑娘时,还是出阁后,都没有见过像自己婆婆这样的人。 说她无能吧,她也曾经在乱军里保住了自己的嫡长子,然后一直撑到老公爷飞黄腾达,妻以夫贵,直接一路做到超品的国公夫人。说她长相普通,可一辈子老公爷就守着她,一个姨娘都没有,也没有庶子,只有一个小星生的庶女,前两年也嫁出去了。女人家想要的一切,她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你说这是运气,方氏一点也不信。老太太恐怕真有什么长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可你要说这婆婆是大智若愚吧,也一点也不像。她几乎不管事,无论是前院的事,还是后院的事,她统统不在乎,她只管跟老公爷过好日子。没开府时,后院简单,大伯李蒙有时候过来看一下,全家的事情就这么轻松解决了。后来开府了,大嫂张氏嫁了过来,她直接就把管家的事情交给了她,是真的连问都不问。再后来大嫂去了,李茂袭了爵,她成了这个府里的女主人,她也是直接把管家的事情移交给了她,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除非她来请示,不然她极少伸手。 老太太平时接人待物也好,和人交际也好,只能说是不出错,和几个老夫人也说不到一块去。除了几个早年一起共患难过的人家,她谁也不爱见,就算见了面,也都淡淡的。她不爱绣花,不爱看戏,也不爱热闹,只在后院辟了几块地,偶尔种种菜,就算消遣。和那种乡下老太婆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一个婆婆,她虽然面上恭敬,礼数也做全了,但心里是有不屑的。她虽然没有生在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但也是世代官宦的书香门第,自认和这种乡野出身的老妇人不同。 可就是这么一个她打心眼里看不起的人,居然莫名其妙的救了李锐! 方氏有些心慌地揪着帕子,恨得银牙乱咬。 怎么会!从来不管擎苍院事情的老太太怎么会亲自来擎苍院,还插手起了李锐的事情!难道说她以前不管不顾都是装的,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 想到邱老太君站在床边瞪着她要她走的样子,方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老太太,如果察觉到她做的事,是做得出去敲“登闻鼓”面圣的事情来的。她是真以为现在的皇帝还是她家那个可亲的大侄子! 那么,老太太究竟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呢? 应该没发现吧?如果发现了的话,现在她就该冲到锦绣院来质问她那药是怎么回事了。恐怕只是巧合。老太太跟着老公爷久在行伍之中,会治疗这种军队里常见的鞭伤也是正常的。军中的条件可要恶劣多了。 还是把那个家里送来的小鼎给埋了吧。埋了保险。 擎苍院里,李锐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吃饭了。 这小屁孩刚清醒,就不安分的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伤口感染有很多食物不能吃,辛辣刺激的和过于油腻的都不行。顾卿板着脸都给驳了。她让厨房的人另做一些清淡的容易消化的食物端给擎苍院。 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里捡回了一条命。 “祖母,婶婶呢?”李锐鼓着包子脸,有些担心地说:“我现在好了,祖母你还是回去歇歇吧。”老太太已经在他院里呆了一天了。每次她颤巍巍的拄着手杖走的时候,他就害怕她会又倒下去。 他还记得自己去持云院里找老太太讨母亲的嫁妆,老太太捂着胸口一下子厥过去的事情。他是真后悔的。 “你婶婶守了你一夜,我让她去休息了。等你好些,我就回持云院。”顾卿知道自己呆在这里这孩子也休息不好,还不如观察一下,没问题就回去。 “我把花嬷嬷和烟云给你留在擎苍院,你这里现在人手不足,有她们在,你院里的丫头婆子们才不会偷奸耍滑,我也放心。你好好养伤,有事让下人直接去持云院找祖母。”顾卿看着一脸感激的小胖子,又看了看花嬷嬷。 花嬷嬷弯腰应承。“太夫人放心,奴婢几个肯定照顾好锐少爷。” “我明儿再来。” 顾卿点了点头,坐着软轿回了持云院。 顾卿回了自己院里没多久,刚从宫里回府的李茂前来问安。她刚穿来就经历这么多事,实在不耐烦敷衍这些人,可又不得不和这具身子留下来的亲人们接触,只好强打起精神见他,没说几句话就借口照顾李锐累了,敷衍走了这位国公老爷。 李茂听顾卿一说李锐高烧刚退的事情,又急匆匆地往擎苍院去了。 现在顾卿看李茂和方氏都不像好人,方氏就不用说了,顾卿多年来看各种宫斗的小说、古装剧的经验告诉她这个女人有问题。而这具身体的儿子李茂,她也不是很喜欢。她总觉得这李茂虽然长得一副忠厚大叔的样子,但却很像他的二叔。 她的二叔在家排行老二,她爸是老大,她还有个特别受宠的小叔,照理说二叔排行中间,应该是最尴尬的那个,可她这位二叔,从小就懂得左右逢源。而且,他总是摆出一副“我又被忽视了”的样子,只要他爸爸或者他小叔得了什么好处,哪怕是自己挣来的,他也做出一副可怜样子摆给别人看。她的爷爷奶奶内疚,总是反复和她爸和她小叔强调要“提携”自己的兄弟。这个二叔一辈子都没什么立场,谁问他都说好,也没见他做过什么特别漂亮的事情。顾卿从小看着自己父亲对这个二叔各种照顾,和养儿子似得。 然而,这种善于和稀泥,什么都说好的人,往往是最不可靠的人。后来她家生意出了问题,二叔第一个不见了,反而是以前吵过架的暴脾气小叔卖了房子帮她家度过了难关。 再后来,他们家就彻底对二叔家放了手。 再说李茂去了趟擎苍院看了李锐,见他并无大碍,总算长舒了口气。 他摆出一副“慈父”模样叮嘱李锐好了一定要去持云院叩头,又仔细询问了饮食医药之事。因为花嬷嬷和他母亲院里的大丫环都在李茂的院里,他不便久待,见李锐确实也没什么事了,就回了东园。 东园里,方氏伺候李茂脱掉进宫穿的官服,换上家里的常服。夫妻两个一起歪在窗边的大炕上说着话。周围的下人们都远远地避开了,只有刘嬷嬷在门口不远的廊下边做着针线活边守着门。 “老爷这次进宫是?” “陛下宣我入宫问了问老太太的事。”李茂揉了揉了额角,没告诉方氏皇帝训斥他的事情。“李锐又是怎么回事?” “说是鞭子不干净,污了伤口。原本很是凶险,一直高烧不退,后来是老太太带着一帮丫头嬷嬷给慢慢调养回来的,听说又是熏醋、又是蒸酒的,折腾了好一会儿。你看老太太是不是一直……” “你不要想太多!锐儿这次凶险你有没有插手?” “老爷!我怎么会不和你商量就做这种事!”方氏立刻轻叫起来。她是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不假,但这并不代表她想自己的丈夫把她看成一个毒蝎妇人。 “没有就好。” 李茂心里有些不信,但还是把她搂在怀里安抚了一番。 最近几年,他觉得自己的妻子越来越浮躁了,说过要徐徐图之的,她却老是忍不住把手伸长。就李锐现在那副样子,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十一二岁的孩子字都不认识几个,又长成那样,连最趋炎附势的下人都不愿意把自己儿子送到他身边当差,以后只有越长越残的份。和他一对比,自己家孩子简直是美玉良材一样的人物。 就这她还一直担心!现在还疑心起老太太来了。 李茂顺着自己夫人的背,决定和方氏说清楚形势。她是个妇人,管家能力再强,不一定能看到朝廷的局势。现在国公府还算强势,但…… “老太太再怎么糊涂,那也是锐儿和铭儿的嫡亲祖母。更何况母亲的心思我最明白,她是觉得自己能就,就下手干涉了。宫里最近盯着府里,你最好稳当点,锐儿那边的事也不要多管,有老太太照拂着就好。他们祖慈孙孝,传出去也是佳话。” 他握着方氏的一只手,面色凝重地说:“还好这次锐儿没事,不然我真是说都说不清了。锐儿是我大哥的血脉,可以养废了,但绝不能出事。不然宫里第一个不能放过我们,真要被申饬起来,我恐怕爵位都保不住。” 方氏愣住了,“夺爵?不至于吧?” “现在这位可不是以前的老陛下。”李茂叹了口气,“当年他还是太子时,就不同意设置超品的国公。你没看连王爷都没有封吗?是老陛下感念旧日的恩情,我们府上才得的这个爵位。现如今这个国公能不能传到铭儿的头上,还难说呢。” 方氏看着漆几上的雕花图案,渐渐看出了神。 新的一天到来了,从三更起,持云院里的下人们就陆陆续续动了起来。听说太夫人的身体大好了,还出了院子,北园里的下人们都神色轻松,连走路都轻快起来,和前几日惶惶不可天日完全不同。 顾卿拿着一根不知是什么树的树枝,蘸着一种青绿的膏药在揩牙。前几日她一直是躺在床上吃喝,就连牙都没有刷过,只是用盐水漱了漱。现在下了床,她仔仔细细地把牙擦干净了,又漱了口,净了面,有丫环们伺候着穿上了里外好几层衣裳,才坐在状态前任由梳头娘子梳头。等梳好头,吃完早饭,她要去擎苍院里转转。 还好她穿成了老太君,不然连衣服都不会穿! “太夫人,今天外面的罩衫是穿那件月白色缂丝的,还是雪青冰绡的?” 磬云负责管着老太太的衣柜,照例过来问上一句。她们府里老太太和其他府里的不一样,穿衣服随便的很,有几次还闹过笑话。后来方氏就让磬云每次都给老太太把衣服配好,然后让老太太来挑选。这样既尊重了老太太的想法,又不会弄出一身上七八种颜色的尴尬事来。 啥?月白?雪青? 那是神马颜色? 顾卿深深的觉得自己这个历史盲要在古代混日子很吃力。就算邱老太君给她留下了大部分记忆,可是这些常识性的东西她也不能马上就翻找到啊! “月白那件吧。”顾卿想象了下,月白色,大概就是月亮那种黄色。雪青,大概是蓝色?比起蓝色,她更喜欢鹅黄色一点。 结果,磬云捧着一件浅蓝色的衣裳过来了。 顾卿看着磬云手上轻薄的罩衫,有点疑惑地问:“月白的是这件吗?” 磬云看了看手上的衣裳,点了点头。“太夫人,月白色的还有两件,不过都不是缂丝的,罩在外裳上恐怕有些厚重。” “那就这件吧。” 妈蛋啊!月白色是蓝色闹怎样啊!你就直说是浅蓝色就是了,还月白!自己差点露出傻瓜相了好不好! 古代人也太蛋疼了点。 那雪青色到底是什么颜色啊? 唔,下次要件雪青色的看看。 第8章 惊天秘密 小胖子李锐很快就完全好了,这让直到现在一走路还头晕的顾卿羡慕不已。 年轻就是好啊! 因为被信国公下令禁足,李锐不能离开西园。加之顾卿又隔三差五就来西园里看一看他,李锐决定用“要读书”的理由让顾卿止步擎苍院。 整个大楚都知道,信国公府上的老太君只识得几个字! 但这次他对上的是顾卿。 “你要读书?好啊,终于懂事了。”顾卿看着脸上露出意外神情的小胖子,心里乐开了花。她捧着茶碗坐在书房窗边的轩台上,笑眯眯地说:“那你在这里读,奶奶就坐在窗边看着你读书。” 李锐的脸僵住了。 哈哈哈哈,小胖子僵住的表情好好笑哦,脸上的肥肉还会轻微的抽搐呢! 李锐无奈的随便抽出一本书,大声的读了起来。 “招招牵牛星,交交河汉女……” 顾卿“噗”地一下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去。 ‘有门!传说老太太一听到诗词歌赋之类就头晕是真的!多读点让老太太赶紧走!’ 小胖子李锐兴奋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将吟诗的声音放得更大了。 “千千摘素手,扎扎弄机舒……”这下连香云都背过了身去。 “终日不成章……”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听着李锐最后一句“卖卖不得语”读出来后,顾卿笑倒在轩台的栏杆上,哼着声直揉自己的肚子。真是个有才的小孩啊,一首《迢迢牵牛星》错了一半!他真的有十二岁吗?不是两岁吧? 李锐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老祖母笑成了个疯婆子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读个诗有什么好笑的。但他敏感的觉得自己可能读错了什么,不然不会连香云和花嬷嬷都背过身去,肩膀还一耸一耸的。她们两个都是识字的下人。 但无论他是不是错了,也不该是祖母听出来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虽然你祖母我是没什么学问,也知道……哈哈这首诗不是这么读的……香,香云,把这首诗读一遍给锐少爷听……” 香云笑着从书案上捡起了被丢下来的诗集,翻开刚才那页,重新读了起来。 香云的声音非常清亮,吟起诗来抑扬顿挫,可李锐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他的脸皮越来越红,越来越僵,让顾卿笑的更厉害了。 哈哈哈,大肉包变成了灌汤包! 李锐有些恼羞成怒的看着笑得捧腹的祖母,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祖母没有再笑了,而是捂着肚子板着脸,有些惊慌地看着自己。 “锐儿,你出去一会儿,随便去哪儿先玩儿会!”顾卿看着有些好奇的李锐,好声好气的说。 祖母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李锐犹犹豫豫的,努力撑着他那双被肥肉挤小了的眼睛使劲看了看顾卿。 不能看哇! “出去!”顾卿板起脸,神情严肃地指着门。“立刻!” “是,祖母。”李锐满肚子委屈,低着头,两眼通红的退了出去。 看见小屁孩那个怂瘪瘪的样子,顾卿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严肃了点,心里有些内疚。可是她现在的情况,是绝对不能让这个小孩留在屋子里的。也不能和他解释为什么要让他出去。更不能让他使劲看她。 “嘉云,你把周围的人散了,然后守着廊口不要让人进来。香云,你回持云院再拿一整套衣裳来,要悄悄的。”这间“谁坐轩”的一面是敞着的,好在书案后有一面大屏风可以暂时遮遮。顾卿红着脸等她们都出去,才对房间里仅剩的花嬷嬷苦笑着说: “花嬷嬷,扶我到屏风后面去。我弄脏衣裙了。” 刚才,她笑的最厉害的时候,一股热流突然汹涌而出,她的第一反应是――“完了,来大姨妈了!” 可是转念间她就知道不对。因为这位邱老太君还没到五十岁的时候就没有癸水了。她在翻找记忆的时候还庆幸过不用在古代尝试那可怕的“月经带”。 那会是…… 妈蛋啊!不带这么玩儿人的! 她笑的尿崩了!!!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尿崩了! 她又想死了!撞柱子行不行啊?要不然撞墙?这次谁也别拦着她! 作为一个小儿科的医生,顾卿不能理解古时候的老年人括约肌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她在现代时,也没有听说过谁才五十岁就患上了这个毛病。 这简直太苦逼了好吗?这是逼着她以后不能大笑,也不能大哭,更不能剧烈咳嗽了?难怪这个老太太给所有人留下了一个“不苟言笑”的评价。谁要一笑就要换裤子,谁都会控制情绪的好吗? 顾卿把脸对着墙,露出一副想死的表情。刚才香云给她换衣服时,她都想干脆晕过去算了。偏一脸不自在的不是她,反是香云。那丫头当场就跪了下来,并指天誓日的说自己不会出去乱说。 她才不担心她会出去乱说,先站起来,让她把裤子换了好吗?这个绳子在裤子上绕两圈穿来穿去的亵裤她不会穿啊!还有那腰上的宫绦,脚下没有橡皮筋全靠绳扣的袜子,零零散散太麻烦了,要不然她早就自己脱掉了。 现在下裳湿哒哒的贴在腿根上很难受你知道吗? 还是花嬷嬷看不过去,伸出手来先帮她把下身的衣服全换了,这时香云才敢爬起来给她穿上衫。过程中,香云一直是低着头的。 顾卿是到了古代才知道穿个衣服还有那么多步骤和讲究。每件衣衫的两边腋下都有绳子,用来固定衣襟,衣服要“右衽”,就是左前襟掩向右腋系带,右边胸前半片在里面,左边半片在外面。前朝的胡人们是“左衽”的,所以本朝太祖规定“左衽”是失仪,是要被打板子的。 顾卿原本还想自力更生,自己穿衣服,后来不小心系错了带子,把屋子里的丫环们都吓了一跳。律法之下不通人情,太夫人要真穿这样出去,挨打的可不光是太夫人一个! 当顾卿知道“衣冠不整”有可能挨打后,果断放弃了自己穿衣的想法,全部让她们服侍了。反正看的多了,也就会穿了。 香云回持云院拿了一个手持香炉,在“谁坐轩”点了,四边熏了熏了。轩台是坐不得了,花嬷嬷正在换已经湿了的靛蓝色羽缎垫子。顾卿尴尬的拿起李锐书案上的书乱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副大屏风上的字画给吸住了。 先前没注意,李锐那“壮硕”的身躯又挡住了这屏风的小半部分,所以顾卿没有注意到这幅屏风上的内容这么出彩。也是看了这幅屏风,顾卿才明白为什么西园这个长廊上的敞开式书房,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顾卿并不会画国画,也不会写毛笔字,所以并不知道屏风上这幅一个男人独坐窗边小酌的图画的好不好,也不知道这上面那唯一的一句诗“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用的究竟是什么体,但她自认欣赏美的情趣还是有的。她能感觉深刻的感觉到从整个画面中流露的平和恬静,还有那九个字表现出的遒美健秀之气。 若说穿越还有什么让她满意的地方,那就是这古香古色的迷人氛围,和在现代完全不会享受到的精致生活。连每一个碗,每一双筷子,都有不同的搭配。喝汤的,喝羹的,喝粥的,各不相同。象牙的,乌木的,镶银的,每一双都有说头。邱老太君本人可以不讲究,但别人一定不能让她不讲究。邱老太太的随意叫率性,可别人真和她一起随意,那就是犯了大错了。所以顾卿刚开始时,经常看着那些精致的物什叹为观止。 她连打开自己装头饰的妆奁都有犯罪感,就算她再怎么喜欢珠宝,也没有仔细的把玩过那些精致的头面。她总觉的自己抢着过了别人的好日子。 所有人都认为邱老太君并不识字,所以她的房间里并没有太多书画之类的东西,各种珍贵的摆件和绣品让屋子被装饰的装饰的雍容华贵。 但从擎苍院各处的屏风、壁画、匾额里,顾卿还是感受到了从前看的那些古装剧里完全不能表现出来的东西。 那就是“气”。或者,也可以称之为“韵”。 顾卿欣赏完了屏风,往它最下方的落款位置看去。落款上写着的是“癸巳年秋日葛生书于自宅”,看到这,顾卿不由得露出惋惜的神色来。 原来是熊孩子早逝的父亲李蒙所作。 再想想自己刚才听到的“招招牵牛星”和“卖卖不得语”,顾卿不由得摇了摇头。 花嬷嬷看见邱老太君对着屏风黯然神伤,也在心里嗟叹了一声。这邱老太君原本可以过的更好的。她除了嫁了个好丈夫,还生了一个好儿子。只可惜那惊才绝艳的蒙老爷…… 花朝原本是犯官之女,被罚没宫中。后来当上了前朝管理冷宫的女官。她原本在老国公随太祖攻破宫城时就要死的,那场动乱里,有太多的宫女死在了乱军的蹂躏之下。妃嫔和公主不能动,可她们这些人却难逃一劫。 是老国公看她在冷宫门前临危不惧,心思澄明,才动了心思将她救了下来。在禀明皇帝后,太祖将她赐给了邱老太君为奴。 老国公李硕知道自己的夫人资质鲁钝,性情又并不圆滑,花朝管了十来年的冷宫,什么样的妃嫔宫女都见过了,各种阴私之事也见得多,有这样一位女官愿意帮着提点自己的夫人,他也算放了心。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夫人并不喜欢她这位宫里来的女官娘子。 即使邱氏嘴里尊敬的称呼她为“花娘子”,后来她老了,又称呼她为“花嬷嬷”,可态度却一直是不咸不淡的。她从最先开始盼望能得到倚重,到后来渐渐认命,再到最后看到了邱老太君如何丧夫、丧子、枯守在北园里,索性就把自己当成了在国公府养老的客人。 方氏和李茂是如何对待李蒙留下的幼子的,她通通看在眼里。她觉得老太太应该也清楚。邱老太君要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是不会养育出李蒙那样的儿子的。李茂后来会变得如此中庸,也是因为府里早早就确定了继承人而渐渐养成的心性,并不是邱老太君教子无方所致。 既然邱老太君有自己的想法,她也就不好多言。她想要报恩,但也不想引的信国公府家宅不安,老太太想粉饰太平,她就帮着她粉饰太平。 可是这次李锐少爷凶险,邱老太君似乎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她真的想重新伸手去庇护自己的嫡长孙,她想她可以帮她一把。 这短短的几天里,花嬷嬷觉得自己和这个已经相处了几十年的“女主人”终于有了些交心的感觉。在这之前,邱老太君一直是把她当客人对待的,虽然客气,却不够热络,既不能完全信任她,更不会托付给她什么重要的事情。 事实上,她很少看到邱氏有露出过大喜大悲的表情。说她是乡野无知的妇人,可是就连她最骄傲的儿子李蒙去世时,她也没有像普通乡下妇人那样扑在地上哭天抢地,而是一病不起,从此落下了有时候脑子会糊涂一会儿的毛病。 就在现在,她觉得自己了解了为什么邱老太君一直会是那种古井不波的性情。那种连老国公都钦佩的淡然,并不是来自于她内心的平静。 原来她有这种见不得人的隐疾。 第9章 不学无术 李锐胡乱的拔着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出气,还把地上的盆景踢得到处都是。 旁边的小丫头们都吓得躲得远远的。这锐少爷生起气来,是真的会打人的! 脾气古怪的老太婆!老妖怪!上一刻还笑眯眯的和你顽笑,下一刻就恶狠狠地让你滚!还说什么自己的父亲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孩子,结果每次见他都跟看空气一样! 想起婶母的话,他更是把手中的菊花都揉烂了。 她还吞了母亲的嫁妆!母亲的嫁妆应该留给他娶媳妇的!他早就定下婚约了! 等他长大了,等他长大了…… 李锐一肚子怒火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出了个干干净净。 等他长大了,能干什么呢? 袭爵?公府肯定是由铭堂弟继承的。伯父和婶母愿意锦衣玉食的养着他,吃穿用度都比其他人都高一截,对自己比亲生孩子还好,已经是非常厚道了。他应该感恩,不能再肖想别的东西。 考科举?李锐想起刚才“谁坐轩”里闹的笑话,恨不得冲进书房里把书都给烧了。 入行伍?自己府上倒是真的是行伍起家,家里‘步武堂”还存着许多前朝搜来的兵法,老家将们也都在府里荣养,可是自己…… 他低下头。 低头都看不到自己的脚尖,只能看到肚子。 还是算了吧。做一个安乐公也未尝不可。 “我坐轩”里。 顾卿整理好衣物,等脸上一点异样都没有了,才叫大丫环嘉云去把李锐找回来。 李锐倒是回来了,可嘉云的表情有点不自然。顾卿注意到了这点,准备回持云院后问问。 她端坐在书案后的黄花梨圈椅上,看着这个上下一般圆的“孙子”。就算她这么仔细的打量他,也看不出他的五官究竟是什么样。眼睛被肉挤的只剩一条缝,睁着和闭着区别不大。鼻子倒是很挺,可是双颊的肥肉太高,反而看不出鼻子的高度。嘴巴太薄,也因为脸太大了看起来非常怪异。 若不是她莫名其妙的看他顺眼,还有在后院实在无聊,像这样一点也不可爱的正太,是真的懒得管。 “李锐,你今年多大?”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几个月生辰,您老还送了我一套文房四宝呢。 想到那套不合他心意,不知道被丢到哪里的文具,李锐不是很有精神的说:“孙儿今年十二了。” “甘罗十二为使臣。你现在十二岁,却连一首诗都读不全。”顾卿有些可惜的看着李锐,“你父亲在的时候,你也是三岁就能背诵千字文的聪颖孩子,为什么现在连字反而都认不全了呢?” “是孙儿的无能!”李锐羞愧地跪了下来。 顾卿小时候读过“伤仲永”的故事。但那是因为那个少年沉溺于别人的夸奖之中,整日作诗而不累积学问,最终肚子里无货可用的故事。李锐身为信国公府的嫡长孙,从小鸿儒开蒙,博学之士上门教学,他却什么都没有学会,这点让她觉得很吃惊。 除了懒惰,找不到其他原因啊! “你祖母我也识不了几个字,更不懂什么学问,可也知道如果有心向学,什么时候学都不晚的道理。”顾卿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你的学问虽差,但做老身的老师已经够了。从明天开始,你白日里继续向学,下午到持云院来,教老身习字。” “孙儿不敢!孙儿……”李锐心里叫苦不迭。 我的天啊!我父亲和我爷爷都做不到的事情,现在让我来干?老太太连笔都不会拿,更别说写字了!明日还和钱尚书家的小儿子有约,说是一起出门散散霉气呢,以后难道天天要窝在老太太的院子里过日子? 李锐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 他不要! “孔子说过教学相长,是不是?老身也曾听过‘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这样的话。连老身这个不识字的老婆子都懂的道理,你怎么不懂呢?”顾卿的话让其他丫头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太夫人居然也知道这两句!是听大老爷以前说过的吗? 只有花嬷嬷神秘的笑了笑。她早就觉得邱老太君不同一般人,现在一看,果然是“大智若愚”。让年幼而学识浅薄的孙子来教她读书,锐少爷一定会回去翻阅自己以前读过的书。 锐少爷不是笨,而是基础不牢。他年幼时的灵气府里的老人们都还记得。只要从头学起,他不会比现在的铭少爷差多少。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伯父婶母那边,老身会派人去告知一声。”顾卿满意的站起身,也不管李锐的脸色有多难看,“明日下午,老身会备好笔墨纸砚,等乖孙儿来教我写字。” 十二岁了,出生豪门,却连字都认不全,也未免太可怕了点! 孙子诶,你奶奶我落到这里正好无聊的紧,就让我磋磨磋磨你那小小的自尊心,让你看看什么才叫一学就会的“天才!” “老爷,老太刚刚天派人来东园,说是以后锐儿上午读书,下午到她院里去习字……”从外面厢房处理完家事走进来的方氏,一边换着衣裳一边好笑地和自己的丈夫说着刚才孙嬷嬷来传的话。 听到老太太这个口讯,方氏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习字?老太太? 老太太连笔杆都不知道怎么握啊。 “这之前发生过什么?”李茂正打着棋谱,听到这话拈着黑子的手一顿。 “说是在‘谁坐轩’里坐了一会儿,听了锐儿读了首诗,然后就把人赶出去了。”方氏也有心腹在西园,连忙把消息说给李茂听,“听说老太太发了脾气,把其他丫鬟婆子都赶走了,好像还哭了,是香云回持云院里拿的衣裳回来换的。也重新梳妆过才出来见的人。” “娘哭了?”李茂这下连棋谱都丢下了。 “妾身也是猜测,没有其他原因会重新梳洗更衣的。而且还不允许别人靠近,只有花嬷嬷和香云在……” 李茂捏着黑子,陷入了沉思。 他的母亲他知道,是个非常能守住本心的人。同时,也是个活的非常自我的人。说是哭了他并不吃惊,吃惊的是李锐有什么值得他哭的。 从自己袭了“信国公”的爵开始,老太太就明确的表明了自己只想享福,不愿意管事的态度。能让老太太动容的,只有大哥的事。 是睹物思人,还是李锐说了什么有关大哥的事? “先随着母亲,然后你多盯着擎苍院点。”李茂抬起头,若无其事的继续打谱,“听说刘嬷嬷的侄孙想在府里谋个差事?正好锐儿的小厮都给赶出去了,要补上几个,就把他给锐儿当伴当吧。” “妾身都听老爷的。” 方氏心里有些不太高兴。刘嬷嬷对她开这个口,是想给她侄孙找个体面又有前途的差事,不然,如果只是个混日子的差事她自己就能办了。 刘嬷嬷说她那侄孙在家里也是当少爷一样养大,是读过私塾的明理孩子,她准备留给铭儿的。现在只能先到锐儿那当个耳目,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算了,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好小子还有呢。为此和相公多言反而不美。就是刘嬷嬷那里怎么安抚,得好好想想。 “那老爷,要不要把铭儿也送去?”老太太院里还有老国公给她留下的许多宝贝,她私库里的那些个物件连京里几个钟鸣鼎食的人家都不曾见过。 那还是老国公随太祖东征西讨时候攒下的,若是铭儿能得到老太太欢心…… “糊涂!”李茂一声冷哼,“男女七岁不同席,铭儿现在已经七岁了,每天去问问安可以,难道你要他整日和后院那些丫鬟婆子混在一起?名声都给糟蹋完了!” “可是,总觉得老太太这么做很是稀奇……” “母亲是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普通妇人,李锐是个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折腾不出什么明堂来!老太太屋里除了花嬷嬷,都是些糊涂人。无非是锐儿现在的字太见不得人,老太太盯着点罢了。”李茂不屑地填下一粒黑子,将白子杀了一大片。“光会写字有什么用!去把我那方“听涛”的松烟墨给锐儿送去,叫他好好习字!” 若是只会写字更好! 方氏这才应下了,连忙叫珠绣去前院找管着老爷书房的李大成要松烟墨,去给李锐送去。 只是可惜了那方宋代的好墨,现如今古松可不多见了,铭儿也想要,她都没敢应承。 第10章 天资过人 北园是整个国公府的主园,是老国公和邱老太君居住的地方。除了主卧所在的持云院外,还有“归田居”、“虎啸厅”、“蛙鸣榭”、“禾风亭”、“雕弓楼”等多处。北园里甚至辟了几处菜田,盖了几间茅屋,就为了老太太偶尔消遣消遣。 这座信国公府是皇家的宅子,原是前朝王爷的府邸,被修葺后赐了下来。在去掉了一些臣子不能用的违制之处,又改了一些格局后,这座公府依旧是京里屈指可数的豪宅。 持云院里也有小书房,不过里面没什么东西。这府里老太太和其他府的老封君都不一样,是连佛经都不读的。佛堂佛龛一律没有。名人字画也很难找。倒是有一些绣屏什么的放在书房里。 所以顾卿坐在软轿上花了一个钟头把北园绕了一圈后,决定就把李锐教课的地方放在东厢的“雕弓楼”里。 “雕弓楼”原本叫“倚画楼”,老国公嫌这个名字脂粉气太浓,就给改成了“雕弓楼”。这楼前打开窗户就是一片荷塘,光线敞亮,写累了看看远方,还可以休息休息眼睛,最适合看书习字。 雕弓楼里也有藏书,是老国公当年留下的,多是一些兵书和史书之类。老国公从龙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尉官,连媳妇都娶不上,到二十多岁时才娶了邱氏。他能一步步走到高处,和他的勤勉好学是分不开的。 顾卿翻了翻老国公留下的书,里面夹着一些书签一样的纸条,多是一些“蠢如猪狗”或者“非人哉”之类的话,倒引得她笑了几笑。看来这老国公也是个有趣的人。 再想想老太太记忆里的老国公,浑然就是一个有点学问的老兵痞,粗而不糙,待人直率,善于用人。老国公从年轻到年老都称不上英俊,却也是个魁梧的好汉子,也颇有人格魅力。 想一想李茂那四四方方的国字脸,顾卿大概知道李茂像谁了。 花嬷嬷看着邱老太君先是笑了一会儿,后来又拿着老国公的书发呆,使劲咳了咳。待她回过神来,才轻声地劝解道: “太夫人,哀思过度有伤身体,您还是来看看准备的字帖和笔墨纸砚合不合适吧。” “我这不是悲伤,只是有些感慨罢了。”顾卿从善如流的把书放回书橱里,跟着花嬷嬷去了临湖的那间临时书房。 书房里放着一张鸡翅木的书桌,雪白的宣纸被裁好放在一旁,用镇纸压着。旁边还置了一张紫檀案几,案上摆着各种名人法帖,并几方宝砚。除了书桌上的笔架以外,案几笔筒里的笔也插得似树林一般。 顾卿一看到那笔筒就笑了。 “怎么弄这么多只支笔?”这到底是教她一人习字呢,还是教整个持云院里的人写字啊?从最小号的毛笔到手腕那么粗的毛笔,居然都有。她不过是想学写字而已啊! “老婆子想着多准备点好,有备无患嘛!”负责整理临时书房的孙嬷嬷笑着接话。 她心里也是叫苦连天。老太太要跟孙子学写字,她们都当是老太太无聊,找点乐子,但她们谁也不知道老太太会用哪支笔写字。 照理说初学写字的,一般都写的都是正楷,从羊毫用起就行。羊毫容易濡墨,写出字来圆润丰满,适宜初学者锻炼功力。等练熟练了,再改用狼毫或者兼毫。 但这个,得锐少爷知道如何教人写字才行。 孙嬷嬷以前是跟着大少爷李蒙的,后来蒙少爷变成了蒙老爷,她也在二十八岁的时候被配给前院管车马的李方。成完婚,她就来了老太太院里当差。孙嬷嬷嫁人之前是在书房里伺候的,粗通文墨,所以顾卿问过之后,就让她来准备文房四宝等物。 但她毕竟是奴才,不能越俎代庖的一一提点邱老太君先用什么笔,后用什么笔这样的事,不该她一个奴婢来说。她只能把那几支的羊毫放在最顺手最显眼的位置,又把其他类型的笔各拿几只,放远一点。 若是太夫人觉得字写不好是笔的原因,这么多种笔,也够她换的了。 孙嬷嬷觉得太夫人学个写字,自己操碎了心。 李锐这一早上的课上的都是魂不守舍的。 老太太说要跟他学写字,就一定不是玩笑。昨夜叔父也送了一方上好的松烟墨来,嘱咐他在北园里要好好习字,不要淘气。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被人抱在怀里夸过字写得有灵气,是谁呢?是父亲,还是祖父?他也记不清了。 父亲在时,他的开蒙先生是父亲身在翰林的好友周伯伯。后来周伯伯调去外地为官,父亲又过了身,叔父怕他的功课落下,特地请了几个大儒教他读书。 那些大儒起先听说是他是“李葛生”的儿子,各个都答应了下来。可是他们教的东西,他大部分都听不懂。那时他才四五岁,连训蒙骈句都没有读完,哪里听得懂他们的那些“之乎者也”? 没过多久,先生都纷纷请辞了,他在外面也留下了个“资质驽钝”的名声。 后来,他的先生就像流水一样的换,明明都是一些博学的先生,却没有几个能教满三个月的。他一本《小学》读了三年,还是生疏的很,每换一个先生就要从头教起,他听得烦了,索性上课就睡觉。 再到后来,连叔父看见他的功课都摇头叹气。 他也觉得很内疚,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不像铭堂弟,先生只是翰林院里一个编修,可是学问却很扎实。 好在叔父和婶母都没有怨他,还一直安慰他:“我们这样的人家,不一定非要走科举这条路,你学问稀疏点没关系,接人待物上周全些,以后叔父给你疏通疏通,在朝里觅个差事还是没问题的。退一步说,就算文不成,还可以学武。” 可惜他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天天的臃肿了起来。这下,连武艺也是学不成了。 他能不在意叔父和婶母的看法,也可以不在意下人们的议论,却不能让祖母失望。祖母被他顶撞到晕厥过去,还愿意原谅他。为了他,还苦心的弄出“教学相长”的法子来顾全他的颜面,怎么也不能让她失望。 外面都在传他是要去持云院,在老太太的督促下学写字的,只有他知道他是要教会老太太认字。想想自己那篇错字连篇的《迢迢牵牛星》,他准备下课就回去把三字经、千字文和百家姓给翻出来。 雕弓楼里,一老一少站在书桌前看着孙嬷嬷在一旁磨墨。 李锐从书袋里拿出一本《三字经》放在书桌上,一本正经地说:“祖母,咱们今天先从三字经学起。您老认得从一到十的数字,也识得百、千、万,我就不教您数字了。我们先从简单的学起。” 来了!古代启蒙必备《三字经》! 顾卿囧囧有神的看着李锐用小胖手艰难的剥开《三字经》的第一页。书上不知道是沾了水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书页都连在了一起。 “我先教您拿笔。”李锐顺手拿起了搁笔上的一只羊毫,递给邱老太君。 毛笔嘛,虽然没写过,怎么拿还是知道的。顾卿熟练的用大拇指按住笔身,然后中指紧挨着食指勾住笔杆,摆出一副“我很熟练”的样子。 李锐叹了口气。 就知道自己任务艰巨。 他走上前,伸手帮老太太把小指抵住无名指的内下侧,教她怎么用劲。大概过了几分钟,顾卿就已经可以像模像样的拿着笔了。 一个下午,李锐都在教老太太如何执笔,如何运笔。然后开始教她写“人”、“之”之类的字。李锐在府里府外名声都不好,都说他是“虎父犬子”,结交的也都是各府的纨绔子弟,个性又骄奢傲慢,不成大器。但他在持云院里教邱老太君写字却是耐心的很,对如何执笔,如何拆分结构之类的也是说的头头是道,这倒是让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和几个嬷嬷大吃了一惊。 殊不知,李锐心里也是吃惊的很。 他发现自己的祖母聪明的紧。无论他教她写什么字,一遍就会,而且还能准确的说出这个字的意思。虽然字有些歪歪扭扭的,但字这种东西,只要肯苦练就能写好。可是记忆力和悟性这种东西可是天生的! ‘祖母生错了人家,如果要是投生在官宦家庭里,说不定也是一代才女。想不到我父亲的天赋不是来自于祖父,而是祖母。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祖母是粗鄙女子的那些狗眼看人低之人,真应该让他们看看祖母的本事。’ 想到这里,小胖子李锐决定一定要教会祖母识字,让那些人大吃一惊。 顾卿却是有些后悔。 她是觉得穿到古代不学会点什么东西有点可惜,一个老太太抚琴弄萧的有点奇怪,下棋这种东西又不能一个人来,所以就想学学写字。可是若是从《三字经》、《千字文》开始,那得学到什么时候?真的要把所有时间都耗在学那些她原本就认识的字上面? 她还想自杀回去呢!难道就没有什么速成的法子? 顾卿随口问了问李锐,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法子。 谁料李锐还真的仔细想了想。 “若说速成,怕是不成的。不过您可以先从常用字学起。祖母你……” “喊我奶奶。”呜呜呜呜,能不能喊她姐姐啊,再不济,阿姨也成啊! “是,奶奶你学字极快,要是从常用字开始,确实可以缩短识字的时间。”李锐笑着说,“孙儿晚上回去就给您选一些常用字出来,我们先捡着这些学。等这些你学会了,我们再学别的。” “真是乖孙子。”顾卿越看这个小胖子越顺眼,笑眯眯的夸奖道。“不过不用那么辛苦,你明天下午在这边选就是,小孩子不要熬夜,觉睡不够,不长个子的。” “孙儿谨记。”李锐感激的躬了躬身,眼眶都热了。 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性格还是很软的嘛,怎么能让那对夫妻给养残了呢? 顾卿准备找花嬷嬷聊聊。 第11章 一笑俱空 顾卿从邱老太君的记忆里知道了花嬷嬷的身份。这位名字非常诗意的嬷嬷曾经是后宫里一位看惯了各种宫斗的女官。信国公府这点小宅斗子在她的眼里,恐怕只是毛毛雨。 这样的心腹,若是其他主子,即使不肯信任,也不会这样晾一辈子的。 而邱老太君不喜欢她的原因很简单——她一直以为老国公和她有染。 当年老国公随老皇帝占领了皇城,军队里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兵糟蹋了不少宫女。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要想让兵将们拼命,就得让他们看到拼命后能得到的希望。乱世里军费是没有多少的,最多能吃饱肚子。长期战斗的压抑和急行军后的疲累让他们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宫廷里那些无辜的女人就成了最大的牺牲品。 好在老皇帝还算是个仁君,在他的命令下,被糟蹋的宫女除去一些自尽了的,都被嫁给了那些士兵为妻。这世道,好男不当兵,这些人能娶到老婆就很感恩戴德了,听到大元帅下的命令,一个个都去自己的将军那登记,宫里曾经为他们开了内库,办了一场集体的大婚礼。 那些宫女们也许不愿意吧,但再怎么不愿意,事实已经是这样了,只能认命。 顾卿觉得这种事很恶心,所以看完那段记忆就不想再看了。 花朝的出现,是那场宫乱的几天后。老国公带回了这个叫做“花朝”的美貌宫女,而且又对她悉心照顾,这很难让人不想歪。 老国公对邱老太君的尊重,当年军中众多女眷都非常羡慕,所以这个花朝的出现,让邱老太君度过了非常难熬的一段日子。各种流言蜚语让她守着自己的儿子哪儿也不去。就连李蒙,似乎也是在那些日子里突然长大的。 连邱老太君自己,都不相信李硕的深情。随着楚军势如破竹的攻破旧朝的防线,她已经无数次发现了自己枕边的男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这样普通又蠢笨的自己,真的能和他相守到老吗? 再后来,这个宫女被赐给了邱老太君做侍女,而不是给老国公当妾,让许多人大吃了一惊。对于“邱老太君手段厉害”的猜测也甚嚣尘上。 邱老太君虽然很快摆出了相信自己丈夫的态度,但猜疑的种子早就在那段时间里埋下了。她并没有选择折磨花朝,而是磋磨她的岁月,无视她的期待,将她生生从“花娘子”熬成了“花嬷嬷”。 顾卿觉得邱老太君在对待花朝这件事上,已经有点疯魔了。 看着面前坐在小绣墩上低着眉眼的花嬷嬷,顾卿心中有一丝怜悯。从花嬷嬷如今的面貌,无论是谁都会承认她是个非常端庄美丽的妇人,这样说的话,她年轻时候应该更漂亮吧? 一直没有嫁人,花嬷嬷的心里可有怨愤呢? 顾卿问出了口。 顾卿问出口后,就发觉了不对。这句话并不是她说的。她觉得邱老太君应该还在她的身体里,才让她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 她的性格一向内敛,并不是那种会刺探别人*的人。 花嬷嬷一怔,抬起了头。她仔细的看着邱老太君,确定她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问一问,这才恭敬地回答:“我原本就没有想嫁人。宫里呆的久了,越发觉得那些东西都虚妄的很。在国公府里当您的嬷嬷,比外面当管家娘子过的还好些,何况我又不需要看人的眼色。我只希望老了以后,府里能允我过继个无父无母的小孩,死后能给我摔盆捧灵就行了。” 她并不是府里的家生子,而是老皇帝赐下来的人。信老国公是把她当成妻子的客卿来对待的,所以花朝并没有卖身契这样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在持云院里,除了她,没有哪个下人会在府里的几位主人面前自称“我”。吃穿用度和平日里的赏赐,和国公的那些老家将是同等的。 她的每个字都是肺腑之言。 花嬷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心里也有些轻松。 当年在宫里时,她就没有奢想过被皇帝临幸;后来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冷宫,她拎个包袱就去了。当年楚军攻城时,若不是冷宫里有些妃子受不得刺激,怕闹出人命来,她大概会躲在冷宫那个密室里,一直呆到大局将定吧。 也许是自己相貌太过出色,让邱老太君不喜欢;也许邱老太君并不喜欢和她这样的人相处;也许是自己宫女的身份让曾经的邱氏,现在的邱老太君不喜欢,所以她一直只能和自己相敬如宾。但她确实是对老国公、对邱氏以及信国公府充满感激的。 如不是他们,她早就被那些畜生糟蹋,变成一抔黄土了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邱老太君可以和她这样平静的说话了吗? “当年……你和老太爷……”顾卿觉得那张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邱老太君?你还在吗?还在的话你就赶紧回魂吧!我不想要你的身体啊!问出这样尴尬的话来,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和花嬷嬷相处啊? 花嬷嬷先是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片刻后,身子突然一颤,心里冰凉凉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花嬷嬷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干净了。 她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捏着拳头走到了顾卿的面前。 ‘怎么办?她听懂了!她明白了邱老太君的冷落是为什么了?现在,她愤怒的要打她了吗?冤有头债有主哇! 呜呜呜,不是我问的!真不是我问的!’ 花嬷嬷伸出一只胳膊,凑到了顾卿的面前。顾卿很想在花嬷嬷的拳头落下前闭上眼睛,但体内的邱老太君逼着她睁大眼睛,直视着花嬷嬷的眼睛,一点也不肯认输。 花嬷嬷并没有给顾卿一拳,而是缓缓的,用另外一只手掠起了自己的一只袖子。 她的肌肤依旧光滑细致,丝毫看不出是个五十岁妇人的皮肤。 顾卿想起自己这具身子蜡黄的皮肤,在心中默默流泪。 花嬷嬷指着自己上臂上的一个小红点。 “太夫人,我知道什么言语都打消不了你的猜疑,但是前朝每个未被临幸的宫女身上都有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那是什么? 顾卿莫名其妙的看着那个黄豆大的红色凸点。看颜色,很像是那种朱砂痣,可是看起来似乎是硬的,而且圆得非常不自然。 顾卿惊诧地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动了起来,摸到了那颗红色圆点上。 真的是硬的,而且是冰凉的。一点人体的热度都没有。 “守宫砂,是守宫砂。哈哈,是守宫砂!”顾卿惊骇的感觉到自己的声带开始震动。大笑声中,两行热泪从颊上滚滚而落。 “他没有……他没有……” 一股让人难以理解的情感从她的心头涌起。 那是悔恨、释怀、强烈的爱憎和巨大的失落所共同交织而成的复杂感情。这是一个女人一生所有的情感汇集而成的情绪。 她几乎要被这种无法形容的情感给压的昏厥过去。 “他没有,他没有”的低喃过后,顾卿的身体终于又可以动了。那种一直以来压抑着她的沉重也一扫而空。 她一直以为那种积郁之情是自己附身后的副作用,却不知道那是邱老太君最后的意识。 而现在,邱老太君是真的走了。 只留下面对着花嬷嬷,一脸尴尬的顾卿。 第12章 前朝旧事 要说顾卿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是什么时候,不是她在现代时学习给男病人插尿1管的无奈,也不是穿越后大笑后尿崩的困窘,而是面对面前这个慢条斯理整理着衣服的女人,自己却不得不擦掉脸上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眼泪的迷茫。!!!真的不是我问的!我一点都不关心你和老国公发生过什么,真的! 花嬷嬷看见邱老太君脸上的尴尬,心里那一丝快意也很快收到了最深的地方。她已经在这里过了大半辈子,未来还要继续在这里过下去。既然知道了邱老太君一直以来那种莫名的冷淡是为了什么,她就有办法重新让邱老太君当做心腹。 邱老太君才是国公府里最高地位之人,她想要做什么,就连现在的信国公大人也不能阻止。她若自己不能了解这个事实,她就帮她了解。蒙老爷和老公爷去了这么多年,邱老太君一直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如果继续下去,锐少爷真的要废掉了。 更何况,现在方氏那个女人明显不想再拖了,锐少爷还能活到几时都难讲。 “太夫人,你应该相信老公爷对你的感情。老公爷一辈子只有您一个女人,信国府所有的孩子都是您亲生的。偌大的京城里,有哪户人家有咱们府里这么清静?”花嬷嬷心里有些酸涩,但还是打起精神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您竟然是这种想法,我这样的人,有哪一个手指头配得上老公爷?真的是折煞我了!老公爷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咦?不是说老国公还有位小妾生的女儿吗? 顾卿翻了翻邱老太君的记忆,不由得为邱老太君的好命羡慕了起来。 信国公府的那位小妾原本是李硕的一个同袍之妻,那位同袍当时位卑家贫,阵亡之前请好友李硕娶了她,能让她的女儿能不受人歧视的活下来。李硕回去后就和邱氏坦白了一切,并喊来了所有的孩子,征求他们的意见。 邱氏并不是个硬心肠的女人,而李蒙和李茂对那个可能会成为他们“庶妹”的小孩儿也持无所谓的态度,最后那位战友之妻在孝期后被抬进了李宅,从此都过着独门独院的生活。 那时候李硕还没封国公的爵位,后来发达了,府里供应那位夫人的一干吃穿用度,也不禁她接触家里人。那位同袍的女儿在十六岁那年被当做国公府的庶女嫁给了一个五品的官吏,随丈夫在外地做她的夫人,也算一生顺遂。 女儿出嫁后,那位夫人也去了京城郊外的“如是庵”出家。“如是庵”是皇后娘家的家庵,当初那位夫人想在那里出家,信国公府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看着花嬷嬷说着自己“有哪一根手指头配的上老公爷”,顾卿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陈年的那些旧茧并没有因为这么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而完全消失。指甲也没有像很多贵妇人那样涂上甲彩,修剪的很漂亮,只能算剪得很整齐。指尖上有一些伤口,看起来不像是抚琴弄出来的,这么粗的伤口,恐怕是纺纱的时间太长弄出来的旧伤。 若花嬷嬷一根手指头都配不上老公爷,邱氏是凭什么能获得老国公一辈子的尊敬和爱护呢?持云院里的所有人,都是老国公还在世时一手挑选,□□好了才给邱氏送过来的。他甚至把当年用命换来的积蓄都留给了邱氏,而不是儿子。 顾卿隔着衣服触碰着胸口的钥匙,不胜唏嘘。 还好自己是穿到了老国公死了以后的邱老太君身上。若是她穿越时老国公还活着,得知妻子已经不是那个人了,他该有多失望,自己又该有多内疚啊。 花嬷嬷看着顾卿的表情,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位太夫人,从上次被气晕后,就变得更加难以捉摸起来。 她只能一如既往的恭敬,安静的等着邱老太君自己开口。 “锐儿这次的高烧,不是偶然。”顾卿看着花嬷嬷,决定向她透露自己发现的秘密。她不知道这位花嬷嬷值不值得信任,但她没有其他人选可以托付,也不想在这里长期待下去。她只能选择向这位花嬷嬷讨教帮他的办法。 所以她和花嬷嬷说了混在金疮药里的铜屑,说了出土铜器上的铜锈进入伤口很容易让人肌肉抽搐而死;说出了她对李锐记忆力超群,却连字都写不好几个的疑问;也说了她对方氏的怀疑,和自己的担忧。 “花嬷嬷,老身不想看着锐儿如此下去了。府里是人口简单,但也正因为如此,若方氏对锐儿起了坏心,我怕他逃不过这一劫。”顾卿看着花嬷嬷,露出一丝软弱的神态。“还请嬷嬷教我。” 她站起身,向花嬷嬷弯下身去。 花嬷嬷不肯受这一礼,侧着身子躲到了一边。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朝着顾卿言道:“就算太夫人您不问我,我也准备向您说明事情的严重性的。以前国公夫人对锐少爷没有杀意,只是想把他养废,我看您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就没有多嘴。现在铭少爷一天天大了,上面却没有同意册封世子的折子,怕夫人是心急了。” “养废了?世子?” “方氏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专司刑狱之事,怕是‘家学渊源’。这种手段,一般是后宅里续弦的妇人用来对付前妻的孩子的,朝廷里很多老爷们恐怕都不知道这种阴私的手段。这种捧杀的事情,前朝宫里也曾有过。” “昔年江淑妃小产后,前朝的哀帝曾把一个宫女生的儿子抱给她养。起先,江淑妃也很疼爱这个孩子,对他视若己出,直到那位小皇子六岁时,江淑妃又怀孕了,她产下了一位小皇子……” 花嬷嬷看着顾卿认真的神情,娓娓道来。 “生下小皇子后,江淑妃并没有冷淡先前那位宫女所生的皇子,反而对他更加宠溺。那位皇子后来被养的目中无人,残暴任性,见恶与哀帝,彻底失宠,成年后被封到了一个偏远的藩地。而江淑妃自己的孩子,因为有这么一个气量狭小的兄长做比较,越发的可爱起来。哀帝很是喜欢他,并称赞他‘聪慧灵秀’。若不是江淑妃后来暗害另外一个有孕的修仪被发现,那位皇子的前途还难说的很。” 这件事是被江淑妃害的没了孩子的那位修仪说的。她原是江淑妃宫里的一个宫女,被皇帝临幸后有孕,封了修仪,移出了江淑妃的翠微宫。后来那修仪孩子没了,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就给送到了冷宫。 “不过,这都是前朝的事情了。就算方氏是从哪里听得的,也是这么做的,她还是没想到两点。” “哪两点?” “第一,锐少爷天性纯良,虽然现在被养的性格急躁,目中无人,却并没有以前那位皇子的残暴。公府里的公子,如果只是平庸了一些,是算不得什么大过错的。世子和太子不同,龙座上那位说不定需要的正是一个平庸的世子。方氏机关算尽,却忘了猜度那一位的想法。或者说,她猜到了那位的想法,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十几岁的孩子,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夭折’。到了十岁还站不住,那就是笑话了。” 花嬷嬷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分析这样的事情,居然能让她已经枯死的内心继续热络起来。若她年轻时就让邱氏看到了自己的守宫砂…… 罢了,还是想想眼前吧。 “第二,锐少爷毕竟是嫡长孙,信国公的爵位在世人眼里,原就该是蒙少爷这一支继承的。锐少爷是正统,铭少爷虽然也占了个嫡,在这位兄长面前,却有些虚。” “前朝皇帝是胡人,兄终弟及很常见。但我朝以‘汉家正统’立国,讲究的是立嫡。现在一个府里有两个嫡子,锐少爷即是嫡,又是长,就算养废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其他人还是没法轻视。” “正是因为这两点,方氏才急着下手。等他过了十四岁,各府的嫡子是要入宫当皇子的伴读的,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造化呢!” “原来是这样!”顾卿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可是,我现在已经不管家了,就算是想护着锐儿,也鞭长莫及啊!” “依我看,太夫人先前做的就很好。将锐少爷移到持云院里来读书,方氏就算手再长,也不能伸到咱们院里来。等锐少爷性情养好了,咱们再细细的替他挑选先生。以前那些先生,呆不了几个月就被府里换掉了,又能学到什么东西?” “锐少爷的舅舅今年刚被点了国子监司业,太夫人您不是还送去了贺礼吗?锐少爷母族是书香世家,倒是可以在这上面想想办法。只是我们都是妇道人家,想要到外面去递个消息困难的紧……” “这个倒无妨。回头我就说想出去上香,在庵里住几天。到时候派个人去亲家那里,邀他的夫人在庵里见见好了。”顾卿想起了电视剧里常有的戏码,愉快的决定就这么定了。 花嬷嬷看着一脸轻松的邱老太君,默默的在心里估摸着除了孙嬷嬷家管车马的男人,还有哪些婆子的男人或者儿子是在前面伺候的。可不可靠,有没有机变之智。 跑腿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谁能保证不会让锦绣院那边察觉呢? 就说大夫人张氏的事,也是府里欠她太多。现在张家和信国公府里还有些紧张,平日里也不怎么登门。张舅爷的夫人愿不愿意应约,还是个问题。 但花嬷嬷不想扫邱老太君的兴,决定以后和老太君慢慢细说。 邱老太君留下来的这副皮囊质量不太好,顾卿先是大喜大悲,后来又坐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居然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她担心自己的心脏供血也有什么问题,不敢久坐,只是和花嬷嬷聊了一些细节上的东西,就让她搀着自己回到卧房去。 顾卿一离开小厢房,远远守着的婆子就看到了。花嬷嬷对着婆子点了点头,没过一会儿,丫鬟婆子们都从角房里出来扶着顾卿往卧房里走。 刚进了内室,连床沿都没坐稳,突然有个婆子在外室门口求见。 “是什么事?”顾卿记得这个姓王的老太太似乎是擎苍院的人。小胖子读书时是七天一休沐,今天正是休沐日,昨天就来请过假,说是今天要出门发散发散,她想着这个小胖子每天来教她写字,恐怕也难过的紧,所以就允了他。 难道出了什么事? 想到花嬷嬷刚刚对方氏的猜测,顾卿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 花嬷嬷显然和顾卿想的是一样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花嬷嬷走到卧房外去询问情况。 不一会儿,花嬷嬷快步走进了屋子。 “太夫人,说是锐少爷被吏部尚书家的公子给打了!锐少爷被抬进了擎苍院,已经叫了胡大夫过去。吏部尚书家的少爷被刘尚书捆了来,国公老爷在正厅里招呼着。王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是想给锐少爷讨个说法。” 啥?打架? 第13章 斗法完胜 擎苍院里,李锐又羞又恼的把头埋进被子里。 今天他算是遇见横的了。只怪那群人不开眼,二话没说上来就动手。松涛楼里的掌柜和跑堂的当时就吓得不轻,连忙上前拉架,也被一并打了。 李锐这段时间早上在家读书,下午教老太太读书,早就觉得憋气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休沐,就准备去前门的松涛楼里听一段书。大概因为他有好一阵子没来,他去的时候,平时常坐的靠窗位置已经有人坐了。 见他来了,店小二的脸色也不太自然。靠窗的位置一向是几个勋贵之家常坐的,信国公府的少爷爱听说书,掌柜的就把靠窗的一个上座一直给它留着,平时并不给人坐。今天来的这位公子排场很大,加之信国公府的这位李公子已经好久没来了,掌柜的当时就让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谁知道少一事变成了多一事。 他在正门口一看到那熟悉的‘魁梧’身躯,就知道要坏了。 松涛楼的掌柜的一边低声下气的请李锐在雅座里先坐一会儿,一边跑去靠窗那边的位置求人家挪挪。 李锐本不想麻烦人家,随便在外面找个座听听就完了。无奈人家殷勤,他今天出来身边带的人又不够,确实缺人伺候,掌柜的殷勤,他面上也有光。既然人家主动去商议,李锐就吩咐了句“如果可以,拼座也行”的话,其他的也没多想。 像他家这样的人家,在京里让哪个公子让座都是够的,更何况他只是要求拼个座。就算不让,也就是面子上尴尬些,倒不会有什么难堪。 谁料李锐一杯茶还没有喝完,那群人就进了雅间,各个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的小厮因为他上次顶撞祖母的事被撵了个干净,身边只有一个才给他的伴读叫做刘东的。这刘东看情况不好,立刻开窗子叫楼下守着的家人回去喊人,后来的事…… 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我会信你这个长得跟猪一样的东西?信国公府的公子才七岁,人家天天闭门读书,哪有闲工夫出来满街乱晃!敢冒充国公府的少爷?给我打!” 一想到对方那不屑的眼神,李锐就不甘地猛捶着枕头。 “打枕头有什么用?有这个精神,当时怎么不知道狠狠地揍回去?”顾卿一进门就看见李锐在猛戳枕头,没好气的出了声。 “奶奶!” “苍舒苍衣呢?就让你这么躺在这里?”顾卿环视一圈,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是我让她们下去的。” “哟,还知道羞愧?平时少吃点,多练练身子骨,今儿个就不会吃亏成这样!” 顾卿好笑的看着李锐脸上的“颜料铺子”。青的红的什么都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整一个“京城官二代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段子。出门没带什么下人就算了,自己还不够硬气,也不怪别人见人下菜。 “从今天开始,你挪到我的北园里来,就住归田居里。那是你祖父以前住的地方,东西收拾收拾就能住。” 李锐露出了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你的丫头只准带苍舒一个,我回头再分几个洗衣扫地的婆子给你。你院里的王家老太太叫她这阵子回去享享福,在我那里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个伴读也不要进园了,他也十岁了,院子里都是小丫头,不合适。明儿开始,穿衣洗漱只准你自个儿动手。归田居里有几亩地,你帮我把种的东西给收了,以后那块地就归你管。” 说完也不去看李锐的面色,直接喊来擎苍院的丫头婆子,又叫孙嬷嬷亲自去东园里和方氏说上一声。 “给我搬!” 顾卿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叫李锐种菜既能锻炼身体顺便减肥,又可以解决让她头痛的难题,一举多得。 说起这个话题顾卿就一肚子苦水。 这位国公府的老太君以前居然是拿种菜和纺纱做消遣的。前几天管菜地的婆子报过,说是地里的作物都长熟了,询问她何时去把地里的白菜、豆角和其他几样蔬菜给收了。 顾卿哪里种过地啊?别说种白菜或者收白菜,除了白菜,其他几种菜估计都叫不上名字。吃地上部分的菜还好,若是地下部分的,她真不知道是该收茎呢,还是收叶子。 到时候露出马脚来,恐怕又是一阵大乱。 顾卿最近想开了,即使是要寻死也要徐徐图之,更何况这国公府的日子过的太舒坦,走哪都有人伺候,过的一点也不比现代差。除了无聊了一些,身体差了一些,倒也不是很难挨。 但她想扮演好邱老太君的身份,光继承了老太太的记忆还不够,许多东西还需要她自己适应,也得慢慢想办法调整过来。 就拿这种菜来说,她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想做的。无奈下人们总觉得她好多天没去菜地了,是不是心情又抑郁了,还是对菜地里的下人们不满了,每天旁敲侧击的各种打听,弄的她也郁闷的紧。 还有,就是这个老太太的饮食问题。 顾卿身体稍好一点,开始正常下床进餐后的第一顿饭,就被吓得不轻。 万福肉、八宝乾坤布袋鸡、还有一堆说不上来名字的菜,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她总算是找到这个老太太会因为血栓而中风的原因了! 太油腻了好吗? 那万福肉倒是做的很好吃,色艳肉香,但是那厚厚的肥肉让她动了一筷子就不想动了。还有其他那些滋滋冒油的大荤菜,看起来倒是色香味俱全,一吃到嘴里就难受的要命。 这老太太大概是口味重,盐和酱都用的不少,但顾卿是南方人,口味清淡,吃了几口后,那顿饭她就吃了点素菜,喝了点鸡汤,连饭都没怎么动。 她每天就动一些素菜,小厨房里的人也不是笨蛋,渐渐就把菜做的稍微清淡了一点,顾卿想死的心这才重新淡了下来。 后来顾卿回想了下老太太的经历,大概知道了这是她以前灾年的时候饿着了留下的毛病。早些年间,中原大旱,赤地千里,赋税却越来越重,老太爷跟着同乡的几个大族一起反了,带着族人一离家就是两年。 若说苦,她有老公爷后来托人带回来的银钱,照理说是该吃穿不愁的。 可她不敢乱花用,乱世里一个妇道人家出手阔绰才是真的危险,而且那是个有钱都买不到粮食的时候,她和三个孩子空守着银山,也只能维持着不饿死。 等那段时间熬过了以后,老公爷把妻儿接到了身边,邱氏就变得只喜欢吃大荤了,而且还喜欢吃肥肉。老公爷李硕对吃食不讲究,在家中时一直都是和发妻一起用膳。两人年轻时运动多,这么吃还看不出问题,等到老了,情况就来了。 李蒙的死讯一传来,老公爷就倒了,后来瘫痪在床,撑了不到一年还是死了。要不是顾卿穿到了邱老太君的身上,邱老太君现在应该也是死于突发性脑梗。可以说,两位老人平时不好的饮食习惯是夺去他们生命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邱老太君真被李锐气死,李锐估计真的会像花嬷嬷所说的那样被“剥皮揎草”吧。前朝的朝堂里大半都是胡人,本朝自视正统,对礼法礼教看的更为重视,是绝对容不得“逼死祖母”这样的忤逆大罪的。 这么一想,顾卿觉得自己折腾李小胖子一点也不算过分。 姐姐我牺牲自己,救了你一命哟! 擎苍院浩浩荡荡的搬着家,方氏接到消息后走了一趟持云院。 然而无论她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老太太不要太劳动,顾卿就是雷打不动的坚持要李锐搬。 花嬷嬷说的不错,她是信国公府地位最高之人,就算信国公,在品级上也大不过她这个超一品的太夫人。再加上一个“孝道”的大牌子,是真的能压死人的。在这一点上,方氏就是使尽万般手段也没有用。 这方氏长得温柔,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倒是不惹人烦,可是顾卿一想到花嬷嬷说的那些话,就对她没有了什么好感。方氏一直呆在持云院不肯走,顾卿被方氏缠的实在是烦了,索性把前院的李茂叫过来,把夫妻两个“请”到正厅里一起骂。 “我说你们养个孩子都养不好!你现在就算贵为国公老爷了,每天早上还要打几套拳,常人几个轻易近不了身;你父亲一杆银枪挑了十八将,虽然说留下训诫不准家中人再入行伍,可是家里几个孩子武艺都不应该丢!出门给一个尚书的庶子打了?!我们家可是武勋出身!还弄的人尽皆知的送回来,你们还要脸面不要?你们不要脸面,我还要!” 顾卿觉得自己挺入戏的,因为她说着说着真的替老太爷委屈起来了,声音也越来越大。 “还有铭儿……” 方氏听到邱老太君提到自己的儿子,心里一惊。难道老太太管李锐管出兴头来了,还想把李铭也接进持云院养?那可不行!老太太这院里连像样的书都没有! 国公府的家学是建立让那些老家将和以前袍泽的遗子们读书的,方氏担心李铭在里面学坏,平时都是送他到娘家的家学里读书。她的娘家“太原方”是诗书鼎盛的世家,家学里都是一些告老的方家宿老。对于她的做法,李茂也很支持。 听到邱老太君的话,李茂也是担心老太太要把李铭接进园子里养。他倒是不担心老太太教不好孩子,但老太太这里的丫头太多,他怕儿子呆在这里移了性1情,以后就难扳回来了。 想到这儿,李茂连忙上前安抚老太太,一边承认是自己和方氏的不是,一边高度赞同了老太太的英明举措,并表示一个李锐让老太太操1心就够了,不敢把李铭也送进来一起叨扰云云,顾卿这才收起“老太夫人”的款儿来。 看见顾卿不再提李铭进园子里的事儿了,方氏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提议起替李锐再挑几个丫头婆子的事。李锐进了老太太的园子,伴当和小厮是不好带了,但是年幼的小童倒是可以找几个,这些都要尽快派人去办。 顾卿对方氏送过来的人是一点也不放心,擎苍院里金疮药中的铜屑是怎么进去的,一想想她就觉得这个女人可怕。顾卿现在看方氏就差没在她脸上标个“蛇蝎美人”了。 见方氏还想再开口,顾卿使出她在现代“噎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方氏脸青一阵白一阵,让李茂也不自在起来。 “这么喜欢给小辈置办小厮丫头,你们就赶紧再生几个。” 见方氏和李茂脸上都不好,顾卿心里快意的很,嘴里继续不停的说着。 “你都嫁进来十年了,只有铭儿一个骨血,子嗣还是太单薄了。我成亲这么久的时候,孩子都生了四个了。我想一想,怕是我不管家,你平时太过太操1劳的缘故。我看该添的,不光是丫头和婆子啊……” 顾卿意味深长的看着方氏。 第14章 种菜达人 给儿子房间里塞人,是最恶心儿媳妇的一种做法,这是顾卿从无数宅斗小说里得来的经验。当然,这种办法只适合那种花心滥情的儿子。 大概是老国公带了一个好头,李茂和李蒙都不好女色。李蒙娶妻时,身边只有几个丫头,而且还不是陪房的那种;李茂和方氏成亲十年,一个妾室都没有,姨娘、小星什么的,更是从来都没有进过门。 在信国公府里当丫鬟,如果不想着往上爬,比在其他府里要幸福的多,至少主子都很仁厚,不会被当成玩物。等到了成婚的年纪,还可以得到一点嫁妆。 李茂在方氏脸色煞白的时候就拉着她告退了,完全没有接口关于“再添几个人口”的事情。顾卿本来就是随口威胁一下,自然也不会过多纠缠,得意的看着这一对夫妻狼狈的离开。 唔,李茂居然不是个渣男,还真意外。 解决掉方氏的纠缠,下面就该轮到李小胖了。 归田居里,寅时刚过没多久,李锐就被顾卿派来的婆子叫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这时天还没有完全亮,他很少起这么早。李锐坐起身,等着苍衣和苍翠两个丫头打开遮灯的纱布罩。 结果等了半天,屋子里还是黑蒙蒙的。 “苍……”他开口欲喊。 “锐少爷,太夫人吩咐了,从今儿起,您的穿衣洗漱得自己处理。苍舒姑娘给您准备了热水和毛巾,就放在外间。您今日的衣裳都在窗边的榻上。老婆子年老体弱,这水还得少爷您自己端。少爷既然醒了,老奴就去外间候着了,没得让我的浊气污了屋子。” 说完,看归田居的婆子看着一头雾水的李锐,挤了个笑脸。 幽暗的光线下,这老婆子满是皱纹的脸简直媲美妖怪小说里吃人的老妖怪,直把李锐的心肝惊得颤了一颤。 “你,你出去吧……” 被老婆子吓得完全惊醒的李锐光脚下了床,冰凉的地板让他龇了龇牙。他几步走到床前的纱灯前,拉下了纱布罩,屋子里总算亮堂了一点。还好蜡烛没有熄过。 李锐走回床边,因为太胖,他很少弯腰,穿鞋一直都是几个丫环伺候的。现在连苍舒都不准进屋子伺候,他只好“哼哧哼哧”地弯下身捡起鞋,坐在床沿自己穿。 等他穿好鞋,出门从外室把水盆端进来,水盆里的水已经不怎么热了。 …… 难道以后他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吗? 持云院的内室中,顾卿刚刚清醒。 古代的夜晚非常单调,尤其是深宅大院里。若是夫妻,还能一起在卧室里“运动运动”,可顾卿一个孤寡老太婆是不可能这么打发时间的。邱老太君不识字,卧房和书房里都没有书,顾卿晚上连看看书消遣都不行,双陆和叶子戏这样的东西她都不会,也不想学,无奈只能早早就睡下。 睡得早,醒的也早。老年的人的睡眠质量不太好,顾卿有一次半夜无故醒了,直到天亮了才又睡着。自那以后,顾卿晚上睡觉就让卧室里的婆子丫头全部出去,把灯火全部点着。 等穿到古代才发现,一屋子古色古香的中式家具看起来是很有韵味,可是一到晚上或者光线昏暗的时候,整个房间让人觉得十分阴森恐怖。住惯了现代简约风格的房间,关了灯的卧室让她老是觉得自己跑进了古装恐怖片的片场。 尤其是她睡的这张雕花大床,床帐顶上还绣着婴戏图,半夜醒了满头的人影能把人活活吓傻,她只睡了两天,就叫人换了一个素色的来。 到了这儿,她才养成了睡觉留着灯的习惯。 顾卿在床上咳嗽了一声,呆在外屋值夜的丫头喊了声“请太夫人安”,屋外的丫环们接到了信号,开始动作了起来。 香云和烟云入了屋,扶顾卿起来,另外一个二等丫头叫云拂的站在床沿捧着银盆,里面盛的是一直放在炉子上准备着的热水。 香云用热手巾将顾卿的手包起来,在热水盆里浸泡一段时间,把手背和手指的关节都揉活络了,再涂上香膏。然后另一个二等丫头云釉端上另一盆水,由烟云伺候着顾卿洗漱,净面,涂上面脂。 都完毕了,香云和烟云给顾卿穿上鞋,管着衣物和香帕等物的磬云和嘉云移来檀木架子,上面挂着今天要穿的衣裳。宽袍大袖的衣裳特别容易留下印痕,要穿的大衣裳通常前一天就整个撑起来挂在一个专门房间里,由专门伺候衣物的丫头整理过,第二天才会拿给主子穿。 一切打理完,顾卿被丫头们扶到下床,伺候着穿衣。穿完内裳,又去梳头。 这梳头娘子在梳头的过程中,还兼任着给邱老太君说些乡野趣闻、风调雨顺、因果报应的故事,再称赞下信国公府是一等一的慈善人家,一定有好报之类的吉祥话。这大概相当于顾卿的《早间消息》吧。 梳头娘子还得学会这个绝活,是因为邱老太君每天用在梳头上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邱老太君的头发有些已经灰白了,还要编些假发进去给遮了,全部弄完,一个多小时都用在头发上了。 顾卿很是佩服这个中年妇人,这信国公府的梳头工作是有多竞争激烈啊?这妇人每天说故事得说一个多小时,还都不带重样的,而且诙谐有趣,并不粗俗。她都有记录下来的冲动。 万一以后回到现代,还能写个《持云朝闻》什么的。 梳完头本来还要敷粉,但是顾卿穿来以后,就不再敷粉了。那些据说非常高级的脂粉被顾卿分给了丫头们。看见那些丫头高兴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一来她到这里,又没可能勾引什么帅老头,既然没有了第二春的可能性,也就没有必要画大浓妆遮盖她那蜡黄的皮肤。二是她不知道这个粉是什么做的,不敢往脸上抹。 不过,国公府里用的脂粉,应该是高级货吧? 喝完一小碗银耳雪莲汤润了润喉咙,又用了几个翡翠包子,顾卿准备去看看归田居里的李锐菜收的怎么样。 李锐在婆子的指引下穿过稻香榭和禾风廊,到达了信国公府里最让人无法理解的一处景致――这个菜田原来是种着桃树的,给全部移平种了菜。 这个地方他没有来过。应该说,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去过任何一块菜地。 所以当他看见这大片的菜地,以及在菜地里到处乱跑的鸭子时,露出了难以接受的表情。 ‘天啊!我们府里的菜地有这么大吗?不是说只有三亩地吗?三亩原来是这么大的一块地方?’ ‘祖母,你一个人是怎么种的这么大的地啊?’ “这……这为什么还有鸭子?”李锐脸色铁青的看着鸭子走在田埂间,非常欢乐地留下了一堆……鸭粪。 他有种掉头回擎苍院的冲动。老太太一定是故意这样做来教训他的!一定是! 等会他就去持云院跪一跪,发誓自己再也不打架了! “这是太夫人的办法。把刚刚能吃草的小鸭子放进菜地里,小鸭子会吃摘剩下的烂菜叶子,平时还会吃掉田里的虫。这些鸭的……能够肥田。鸭子长大了,就可以送去厨房,然后再采买新的进来。”负责照顾归田居农田的张婆子指了指那些鸭子。“这些已经可以送走了。” “这简直荒唐!少爷我不干了!” “不行!”邱老太君的身影出现在了菜地入口前。 顾卿一走到菜地的入口,就被这几亩地吓了一跳。 她以为邱老太太种菜是种着玩儿的,想不到真的种了这么多田。听香云说,光是负责照顾田地的婆子就有四五个。更不要说养鸭子的,负责采买苗种的等等。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养鸭子。信国公府缺鸭子吃吗? 不过这不是重点。 李小胖子想不干?那怎么行?在没有比劳动更减肥的方法了! “张婆子,江婆子,你们看着锐少爷,他要出去一步,你们就把他绑回去!我们信国公府也是贫寒起家,怎么能养的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顾卿心虚地看了一眼长得绿油油一片的蔬菜,除了青菜真的什么都不认识。 “锐儿,你给我在三天……不,五天里把这么多菜都收了!我会天天来看着,你不许偷懒!更不准让别人帮忙!”顾卿看着眼睛瞪得快要掉下来的李锐,“我知道你不会收菜。你可以和这些婆子们学。” “奶奶,我们换个行吗?你罚我写字吧?要不然背书?我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少爷,跑到菜地里来种菜……”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难道天生就是少爷吗?你爷爷,你爹,还有你奶奶我,在家里都曾种过田。你怎么就不行了?” “不种也行。你能做官吗?你会武艺吗?还是你能赚到银子?哪怕只有一样,你就可以不种了!” “等我长大了……” “你已经十二岁了!穷人家的孩子这个时候都已经挑起家业了!” “今天我就坐在这儿!香云,拿椅子来!”顾卿板着脸,指着面前的菜田,“你们几个,还不教锐少爷怎么收菜?” “是!” “奶奶,你饶了我吧!!!” 第15章 饿其体肤 李锐伤心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瘦了一大圈,都没有以前的富态了。 自他从住进归田居以来,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自己洗漱更衣。清晨在奶奶的监督下侍弄菜田,顺便赶鸭子出竹篱笆,然后捡鸭蛋,给菜田浇水浇肥。 万幸的是肥料不用他弄。不然,他一点瘦的更快。 弄完菜田和鸭圈,他还要再回归田居更一次衣,带上书本,去前院上课。 每天中午是肯定吃不饱的。以前他每顿要吃三碗饭,现在祖母居然只给他吃一碗!!一碗!!他们这样的人家,碗都是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一碗怎么够! 要不是苍舒时常给他偷偷装一点点心过来,他早就饿趴下了! “少爷,你每天这样身体怎么熬得住……”苍舒抹着眼泪,“太夫人心也太狠了!早上寅时一过(五点)就要起床,早饭只有一碗牛乳粥,两个鸡蛋。就算是一般人家,早上吃的也比这个丰盛,更别说还要干一天活……” 李锐狼吞虎咽的把翡翠绿豆糕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嫩有七的就不错了。就怕奶奶还要弄出什么其他名堂……” “要不然,我去偷偷求求夫人,让夫人想法子救少爷出去。你是国公府的少爷,怎么能和那些田里腤臢的……” “哟,弄半天苍舒姑娘是把我们当腤臢的下人?”管着菜园子的江婆子在归田园的角房外似笑非笑的出了声,惊得屋子里的李锐和苍舒连忙站了起来。 苍舒抹了抹眼泪,赶紧打开门,江婆子正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外。 “太夫人让我把厨房今天送来的桂花鸭和咸蛋酥给锐少爷您送来。太夫人说了,这鸭子是您亲手抓的鸭做的,这咸蛋酥用的鸭蛋黄,是您捡的鸭蛋腌的。”江婆子把食盒放下,看了看李锐嘴角还没擦干净的碎屑,“太夫人还担心锐少爷您这几天吃不饱,我看太夫人是多虑了。有苍舒姑娘在,锐少爷怎么会吃不饱呢?” 说完,也不看苍舒和李锐好像被人掐了脖子一样的表情,放下食盒,转身就要回去禀告。 李锐还摆着主子爷的架势,不肯去求江婆子回去不要告状。苍舒已经褪下了手中的银镯子,连忙向前奔了几步,把镯子塞到了江婆子的手里,嘴里说这些“江奶奶大发慈悲,锐少爷这是实在饿得受不住了”之类的话,才让江婆子的脸色好了一点。 这江婆子原是老公爷一个江姓家将的家人。信国公府里养着许多老国公麾下解甲归田的将士。身子还比较硬朗的,当个护院;有残疾的,管着花草树木并湖里锦鲤之类的轻巧活。江婆子家的男人原本也是个校尉,后来断了腿,又不想以残疾之身给府里添麻烦,便求老公爷给他家婆娘找个活儿。这江婆子在家也是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邱老太君就让她管了北园里几亩菜地。 江婆子家三代佃户,一辈子土里刨食,她家男人当年是因为遇见连年荒年,田里没有了出产,活不下去了才去当的兵。所以当她在门外听到苍舒说种田的都是“腤臢之人”时,顿时火冒三丈。原想着回去就告这苍舒偷藏点心给锐少爷,但她也是有孙儿辈的人,一看着锐少爷脸都吓白了还要强忍着摆出少儿的款儿来,不知为什么就心软了。 江婆子把镯子塞回苍舒的手里,口中只淡淡地说道: “姑娘这镯子婆子我不敢收。只盼姑娘下次慎言才好。老公爷和太夫人都是草莽出身,这府里大大小小在地里劳作过的怕是占了一半。姑娘是命好,从小卖进了公府,不知人间疾苦。外面的穷苦人家若不伺候几亩地,怕是全家都要饿死。” 苍舒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帕子也给她绞的皱巴巴的。她捏着帕子退了几步,冲江婆子福了一福。 “谢江奶奶提点。下次不敢了。” 江婆子避身让开,不受她那一礼。 “你是锐少爷身边伺候的人,又是一等的大丫头,我当不得你的礼。锐少爷,婆子还要回去传话,我先告退了。” 江婆子告了退,从归田居的角门里越走越远。 归田居里的丫鬟婆子没留下几个,只有一些负责洗衣和打扫的粗使丫头。这些下人是上不得台面的,没事也不敢进前院来,这才避免了苍舒和李锐现下的尴尬。 “这江婆子,仗着是府里的老人……”苍舒觉得自己挺没脸,把帕子捏的死紧。 “不,我觉得她说的没错。”李锐走到房门前,拎起食盒进了房。 “少爷!” “奶奶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我若是没有劳作过,尚不知外面的人家过的这么辛苦。奶奶……以前肯定过的也很苦。”李锐打开食盒,拿了一块咸蛋酥尝了起来。“不用偷偷摸摸吃的点心,果然要美味的多。” 持云院里,被李锐想象的很美好的顾卿,正思考着该怎么“改造”李小胖。 “花嬷嬷,光指望他种菜瘦下来恐怕很慢,你看可有办法请个武师什么的,打熬打熬锐儿的筋骨,让他能早日瘦到和常人一般?” “若是学武,府里合适的人选倒是不少。老太爷的几个家将都在府里荣养,他们都是以一敌十的猛士。可是想要避开夫人和老爷的耳目去请他们教锐少爷,怕是不成。更何况他们愿不愿意教锐少爷,也是个问题,您也知道,锐少爷那个身子骨…… 顾卿叹了口气。是啊,他那个身材,哎。 李小胖蹲在地上捡个鸭蛋都要喘,弯了腰着想要摸到脚尖,那是妄想。也不知道方氏是怎么给他洗的脑,居然让他觉得自己的胖是“富态”,是“威武”。见到自己脸上肉少了一点,还经常摸着脸像小老头一样长吁短叹。 “这事急不来,嬷嬷你帮我先打探着。锐儿现在天天下午教我学写字,三字经和千字文都已经熟了,可是这‘小学’他教我勉强的很,我对他现在的夫子很是失望,连个‘小学’都教不好!可有什么办法能让府里辞了这个先生?我看花嬷嬷和孙嬷嬷你们的学问就很好,先让他把‘小学’学会了,打好基础。四书五经之类的,我们再徐徐图之。” 花嬷嬷在心里赞了一声邱老太君的手段。 所谓“教学相长”,自从锐少爷教邱老太君读书以来,进境极快,再也没有出现白字的情况。而且,锐少爷的字小时候是蒙老爷手把手教的,原本风骨就极佳,只是疏于练习。最近天天陪着邱老太君练字,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的字现在已经比香云和烟云几个丫头要好的多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让锐少爷获得这么大的进步,除了锐少爷天生聪颖外,邱老太君的循循善诱也是离不开的。 邱老太君的天资也是十分惊人,若不是出生在穷苦人家,怕也是一位闺阁文秀。她不但自己学字极快,过目不忘,而且一旦发现锐少爷哪个字写得生疏,就故意非要把那个字多练几次,起先她还没有注意,后来才发现其中的端倪。 想到这儿,花嬷嬷不由得恭敬地回道: “我的学问是成年后冷宫里无事可做的妃子教的,并没有孙嬷嬷从小在蒙老爷身边浸染来的扎实。我看这‘小学’,孙嬷嬷教就很好。至于夫子的事,也简单的很,只要太夫人你去夫人的房里说一声,就说锐少爷想跟着你学种田,早上就跟着你学学农活,不去上课了,夫人肯定不会反对。” 不但不会反对,恐怕还会乐见其成。 “能教四书五经的先生,恐怕还落在锐少爷的舅舅那边。这也简单。锐少爷身边的那个王老太太,为人忠心护主,她家的儿子现在正在舅老爷的辖下做着官,我可以去见见那个王老太太,让他给舅老爷带个信,说明府里现在暗藏的诡秘。我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如是庵’替太夫人您看望水月师傅,就趁那个时候送信好了。” 水月师傅,就是老国公那个“姨娘”剃度后的法名。 “如此,就劳烦花嬷嬷你了。”顾卿觉得自己穿到古代最幸运的事,就是身边有个花嬷嬷这样的人物。无论大事小事,只要自己问一问,总有应对的方法。 所以说上位者何必什么都亲力亲为?只要会用人就行了。 前院里,方氏正在和针线房的管事商议冬衣的事情,忽然有人报持云院里太夫人派了大丫头烟云过来传话。 自上次老太太有意无意的拿她子嗣单薄说事,她的气理了好几天才平。老爷嘴上安慰她,说了一些宽慰她的好话,可那神色看起来却也有些可惜的样子。这让她这个月来老是东想西想的。 现在一听烟云过来,她那一颗放下的心又给提了起来,生怕老太太是要旧事重提。 老太太身边的四个大丫头里,香云和烟云都到了可以配人的时候。香云模样好,性格温顺;烟云言语伶俐,性格爽朗,身材也像是个好生养的。 万一老太太想要…… 不,不会的。老太太最恨纳妾。 烟云进了屋,给方氏福了福身,将来意说了。方氏不由得松了口气。 要罢了李锐的课,改去种田?这是在搞什么名堂?方氏心里自然是一万个同意,可是她这“贤良婶母”当了许久,就这么同意不免让人生疑。 方氏摆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有些不乐意地说:“那怎么行!读书才是正经!要种田做消遣也算是个佳话,怎么能当正经事做!学问丢个几天就荒疏了!” 烟云来之前,花嬷嬷就嘱咐过,也告诉她该怎么说。所以烟云弯了弯腰,语速很快地说道:“夫人您是不知道,锐少爷来了北园里,哄的太夫人每天连饭都多吃了几碗。太夫人喜欢下菜地,锐少爷就帮着太夫人收菜,连太夫人都说锐少爷是个种田的好苗子……” 旁边的管事娘子拿帕子捂了嘴,偷偷的笑了笑。 堂堂国公府的嫡少爷,居然是个种田的好苗子。 “荒唐!”方氏冷着脸。 “谁说不是呢。可太夫人认真起来,夫人您也是知道的。”烟云也微微笑了笑。 “太夫人让我和您说一声,锐少爷若是自己不想读,谁来教也没有用,还不如和她学种田,至少也算是一技之长,二来,也是给她做个伴。老太太说自己院子里无孙辈绕膝,很是冷清了点。若夫人不愿意让锐少爷呆在那儿,铭少爷去也是可以的……” “瞎说什么!铭儿还在我娘家的家学里,五天才回来一次!”方氏一拍身边的案几,站起了身。 “你回去回老太太,就说若她要想孙子们了,等铭儿回来,就叫他给她老人家去请安。也是我们做晚辈的疏忽,总想着让两个孩子有个好前程,忘了老太太在园子里也寂寞的很。” 方氏叫刘嬷嬷赏了烟云两个银锞子。 “老太太要喜欢锐儿,就让他先休息半个月,陪老太太排解排解。至于以后就不上课了,这个我做不了主,得等老爷下了朝后和老爷商量。如此草率,那是万万不成的。” 至于是不是半个月后又半个月…… 方氏心里得意地一笑。 谁能知道呢。 第16章 番外老国公的一生(上) 我的父母死的早,是堂伯和堂伯母把我养大。我堂伯是个读书人,但是却不愿科举,也不要同乡举荐,说是“胡夷在朝不为官”,所以我们一家人一直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我十四岁那年,乡里拉壮丁当兵,这时我堂伯家的堂兄才刚刚十六岁,身子骨瘦弱的风都能吹跑,我却喝水都长个,我想了想,冒了我堂兄的年纪,去当了兵。 当兵好歹不会饿死,吃喝都管饱,每个月发的军饷我就托人送到了家里,我只希望堂伯的“骨气”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兵营里的生活很枯燥,我却发现自己很适合这种单调的生活。每天出1操,习字,练武,巡营,以及……杀人。 我其实很喜欢读书,但我这黑皮魁梧的形象自动就被人打上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烙印。我总算是知道了猛张飞的苦恼。可惜我不会画美人图,不然我肯定要画上几幅烧给他,聊做慰藉。 兵营里的书记官楚悦看出了我的野心,带了兵书和史书给我,教我兵法,教我韬略。我很感激他,将他视为我的良师益友,无话不谈。 等我二十四岁那年,我已经混上了“威武校尉”,楚悦也在后勤里混了个要职,富的兵营里的兄弟恨不得夜夜套他麻袋。 我有时候想,他刻意结交我这个好友,是不是就是担心着这一天呢?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这个年纪还没有成婚,在我们乡里还是很少见的。堂伯母派人叫我回家,说是给我找了几个同乡的姑娘,要我相看相看。 我一直觉得娶媳妇这个事很麻烦,单身汉的日子过得也挺好。楚悦一直觉得我这个人没有意思――去馆子里吃饭,大家都觉得好吃的菜,我没觉得有怎样,真的行起军来,粗糠烂菜我也觉得不难吃。别人觉得好看的姑娘,我觉得无非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也没比别人多出个花儿来。 当然,身材好坏我还是能看的出来的。我又不是瞎子! 堂伯母给我找的姑娘都是家里穷的活不下去的,或者是年纪太大嫁不出去的姑娘。我对年纪或者对方家里如何无所谓,但总觉得成婚这种事吧,总要你情我愿才好是不是?我这个人长得不好看,又是穷当兵的,别人家的姑娘看着我,总是一副“忍辱负重”或者“卖身养活家里”的表情,这让我难受地紧。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邱冰。 她皱着眉堵在门口说跑想占她家房子的亲戚的那个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并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哭啼哀嚎,只是冷冷地盯着那个堂兄,一字一句地说着昔年她父亲在时为他家做过的每一件事情,详细到那一天砌了几块砖,种了几分地,都清清楚楚。她那不屑的眼神像把刀子,连我这个刀头上舔血的人都激动了起来。 我大概当兵当坏了。我觉得自己找到了想要和她过一辈子的女人。 我让堂伯母去邱冰家提亲,带上了自己在军营里攒的二十多两银子。邱冰已经二十岁,在家里守着幼弟和病母,日子过得很是艰难。我虽然年纪很大,但并没有什么毛病,也愿意接她的弟弟和母亲一起过来住。我在乡里起了一间大房子,我相信她不会拒绝。 这么做有些趁人之危,我知道我的条件这样的姑娘应该不会拒绝。兵法有云:“就势取利,刚决柔也。”我是真把娶老婆当打仗一样看待的。 堂伯母回来了,表情有些不太高兴。那姑娘答应是答应了,但是想见我一面。伯母觉得这样的姑娘有些太过随便,我却高高兴兴地去见她了。 堂伯母说穿着军中的衣服去见姑娘不太好,可是我总共就这么几件衣服。若她真要嫁我,总要习惯我“穷当兵”的身份。若不是和楚悦交上了朋友,现在我估计真的连娶媳妇盖房子的钱都拿不出来。 那一天,她站在屋里,我坐在屋前,我们聊了一个下午。我也没说些什么,就是说了下自己的情况,一年有半年要在军中,收入,爱好,以及一些对她的看法。 她听到我会写字,眼睛一下子亮了。 半年后,我娶了邱冰。她是个好姑娘,种田、纺织、做衣服、养家禽,每件都做的很认真。我也尝到了娶老婆的好处,每次休沐时就顶着一堆人的羡慕眼神往回跑,连楚悦都打趣我“一沾了荤腥就忘不掉了”。 管它呢,人伦大事,谁也不能拦着。 后来,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姑娘,邱冰很失望,觉得没给我生个小子。我却很喜欢姑娘,觉得她长得很像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说这个话,她就更沮丧了。 再后来,我们又生了二丫头和一个儿子。儿子很听话,长得很像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原来也是官宦之女,胡人有几年大肆搜刮女人充塞后宫,我的母亲才便宜了我的父亲。他的聪明也像我的母亲,说话早又懂事,从来不让我们操心。儿子三岁时,我给他开蒙,他识字极快,让我非常惊喜。 我觉得这辈子已经值了。 天启四十七年,中原突然大旱,三年里土地颗粒无收。官员横征暴敛,朝堂里胡人们还在四面征战,兵士们常常被调去西域,往往十不存一。 天启四十九年,我们被调去镇压暴民,所谓的暴民居然是一群饿得要易子而食的苦人,我下不了手,下令收队回营。随军而来“调配军饷”的楚悦分了一些军粮给这些人。我们被监军告发,都要被下大狱,楚悦和我被判了斩监侯。 楚悦的弟弟带着整个楚氏反了。荆南楚氏是著姓大族,他们一反,整个南方反了一半。本来就活不下去的苦人们砸了胡人的官府、宅邸,搜出钱粮和物资,听说那些串钱的绳子都烂了,谷仓里底下的粮食都生了霉,但是他们就是不肯给汉人们用。 该! 楚悦和我被救出了大牢,我连夜回了家。我的妻子和家人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必须得在他们知道之前回去。 又过了几天,楚悦带着人来找我一起出去闯,我犹豫了。 邱冰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还有母亲和尚未成年的弟弟…… 此时乡里的壮年已经全部成了楚悦的人。他们家粮食充足,跟着他反,至少不会饿死。我抱着我的妻子商议了一夜,最终还是选择了和楚悦一起出去闯闯。 老天不长眼,家里田地毫无出产,自己又是戴罪之身,这个连年灾荒的乱世里,自己除了杀人,居然没有一点求生的本事。呆在家里,也只有一家饿死的份。 我的一家老小被托付给堂兄和堂伯母,我这一辈子受他们的恩惠良多,还也还不清了。 楚悦的队伍一路势如破竹,异族统治了我们五十年,早就已经弄的民不聊生,这一股火焰燃烧了整个中原大地,连楚悦都没想到仅仅是为了能活下去而烧起的星星之火,竟然会蔓延地如此之烈。 我杀的人越来越多,我们的军队也越来越壮大,渐渐地,楚悦也开始变了,我知道他从最初的自保,到现在已经有了想要称王称霸的野心。 管它呢,等洛阳城到了我们的手里,后方平定,我就卸甲归田,带着那一堆银钱回去继续做我的“人伦大事”。 天启五十三年,堂兄红着眼来军营里找我。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我混了这么多年,已经混出了个“李将军”的名头,死在我手底下的胡将不计其数。有一些胡将的家人不甘心,偷偷易服轻骑,到了我们乡里去报仇。 堂伯母、堂嫂、我的两个女儿,还有我妻子的一家,全部死在了那场浩劫里。 邱冰拉着儿子躲在了水井里躲过了一劫。 我不知道她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选择保住儿子的,我们家那口井很小,只能藏得下两个人。我的大女儿和小女儿…… 我不敢再想,和楚悦匆匆告了假,回到故乡接回了我的妻子。 我那聪明伶俐的儿子已经瘦得形销骨立,我的妻子也是两眼深凹,没有了以前的秀丽。 我明明托人送回了银子!难道他们…… “银子我收到了,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财不露外白,现在世道又那么乱……”她平静地告诉我答案。 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光记得送钱回家,却想不到如果一家人突然有了钱,那些同乡的人会不会…… 乱世中,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我把妻子和儿子留在了身边,堂兄也被留在军营里,任了个闲差。这是我第一次求楚悦,他似乎非常高兴的样子。 这几年来,他不停的送我女人、田地和财宝。我有妻子,对别的女人实在不感兴趣,即使有需要,也是随便洗个冷水澡了事。楚悦先开始以为我嫌那些女人脏,找了一些破落的贵族之女给我,都让我给送回去了。 我的女人在家里替我操持家务,养活儿女,我在外面又有了女人,晚上会心虚地睡不着觉吧? 我可不想邱冰也像对着那个人似得冷冰冰地告诉我:“你走以后,我在家里种了多少年的地,养了多少只鸡,纺了多少布……” 光是想想我都打了个寒颤。 我大概知道楚悦的想法,他觉得我什么都不要,怕是想要更多的东西。但是我懒得和他解释,我和他这么多年,他要是还看不清我是什么样的人,也算是白相识了半辈子。 银钱和财宝我留下了不少,就算是卸甲归田,我也不想家里人饿着。我和我的堂伯父本就不是同一种人。 我把我的想法和他说了,他笑着拍拍我的背,摇着头说: “你才三十岁,就想着卸甲归田?” “若是四十岁时你能平定天下,我能卸甲归田,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打仗很累。” 我这是真心话。字字发自肺腑。 我甚至不让儿子学习兵法,只练点防身的武艺就好了。我造的杀孽太多,怕是不会得什么善终,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当个富家翁,好好的过他的日子就行。 军师看上了我的儿子,说他是“天纵奇才”。我一点也看不出我这个除了长的俊秀些的儿子有什么“天纵奇才”的地方。但是他和我说他想跟着军师学习,我就随他去了。 儿子想要上进,老1子不能拉着他往下拽不是吗? 后来几年,越来越顺遂,需要我带兵出征的时候也少了。我和妻子总算安定了下来,又添了两个小子。 她养了个毛病,爱吃油腻的东西,尤其是肥肉,每顿必吃。因为这个毛病,她都很少和孩子们一起吃饭。现在日子过好了,家里也有了伺候的下人和厨子,孩子们肠胃比不得成人,都是自己吃自己的。 我对吃食不讲究,看不得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吃饭,于是只要我在府里,就一定和她一起吃。我看的出她很高兴,就连夜里都热情了许多。 我这个娇妻什么都好,就是太害羞了。 大儿子李蒙现在基本都住在军师家里,听说还和军师被托孤的外甥女相处的不错。 他见过那个姑娘,出身大族,长得很美貌,性格也很识大体。 小子干得不错!先下手为强嘛。 第17章 番外老国公的一生(下) 李蒙那小子的相思落了个空,整天坐在屋檐上长吁短叹。 军师家的那个外甥女被许给了楚悦的嫡长子楚睿。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认为我那聪明俊秀的儿子会和她成为一对。就连我,都已经在默默地数着家底,看看够不够娶回这个家里累世大族的世家女了。 李蒙很失落。我觉得他倒像是自尊心受损,下不来台的那种难堪,并不是伤心欲绝的那种。我的这个儿子,怎么也不像是会为情所伤,伤心断肠之人。 儿子,你才十六岁,要不要这么早熟?你老子我二十四岁才初识情1爱滋味呢! 邱冰很担心,每天愁得睡不着觉。李蒙从小不用我们操心,乍一出现问题,所有人都分外关注。军师每次见我都欲言又止,楚悦那段时间更是绕着我走。 其实我比他们更担心。不过不是担心我的儿子。 军师的妹妹嫁给了楚悦,日后楚悦若是……,那她就是皇后。现在军师的外甥女又嫁给了楚睿。日后外戚这般势大,叫军师如何自处呢? 张允当上楚家军的军师,倒并不是因为他和楚悦的亲戚关系。张允是真的有经天纬地的才能的。我多次死里逃生,全靠他的计谋。所以我这声军师大人,叫的是情真意切。 正是如此,我更难接受以后这两位好友可能面临的尴尬局面。军师张允和楚悦都太骄傲,也太自我,军师的身后还站着晋州和荆南几个大族,现在是在打天下,自然需要这些人的襄助,可一旦将胡人全部赶了出去…… 指望军师能像我一样两袖清风,退隐田园,就算他愿意,他身后千丝万缕的关系也由不得他了。 还有那小姑娘,明明对我的儿子有好感,却能为了家族彻底抛弃情念,也是个不可小觑之人。若是她和楚悦的夫人那样贤良温柔还好,怕就怕这种聪明坚毅啊。 想到这里,我也开始发愁了。 那个冬天,所有人的关系都像被突然冰冻住了一般。此时西边战起,我又需要点兵出征,邱冰几次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让我走之前和儿子谈谈。 出征前的那个夜晚,我抱着个酒坛子,爬上屋顶找了我那个呆儿子。 你说我出征之前还敢喝酒?谁说我要喝?我这不是来灌醉我大儿子的嘛。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变得那么快。”李蒙接过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噗……” 啧啧,连酒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还敢每天爬到屋顶“害相思”。 “你不是输给了楚睿,而是输给了权势。这没有什么好丢人的。你老子我娶你娘时,也是以财帛动人的。世上哪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恋慕之情,那都是骗闺阁里小姑娘的话本。”我看着我的儿子皱着眉头一口一口的喝着汾酒,“就算是乡下人家的姑娘,也要考虑考虑嫁的郎君有没有上进心,家中有几亩田。” “我不甘心……” “不甘心的话,就娶一个比她更美,更聪明的妻子。全心全意的爱慕她,维护她,把她宠成全天下最幸福的娘子,让没选择你的人后悔死。” “爹。” “嗯?” “你以前是不是被人家姑娘抛弃过,然后才找的娘?” “滚!” 我抱着喝醉了的儿子下了屋顶。这小子真沉,明明长得这般清瘦,怎么会这么重?难不成这小子是属螃蟹的,肉全长在骨头里了? “呼……” 好吧,下次回来,我得好好培养培养他的酒量。在军中长大,居然不会喝酒,这怎么行?别以后连洞1房都醉的进不了,让我的儿媳妇空等! 第二天,我告别了妻子和两个小儿子,带军出征。李蒙还能睡,看样子是看开了。 如果这场仗要赢了,天下就收复了大半。剩下的都是难啃的骨头了。 一想想很快就能卸甲归田了,我就忍不住想急行军,把剩下的那些胡人彻底赶回漠西老家里去。 这一仗打了三年多,等我回家以后,我那大儿子告诉我他看上了一位姑娘,叫我赶快去提亲。邱冰也一副非常满意的样子。 那姑娘也姓张,却不是晋州的张氏,跟楚睿现在的妻子更是没有半点关系。她是前朝太师张庭燕的孙女,胡人作乱时太师携全家归隐,现在天下平定,张氏子弟出山,楚悦军中大半低级官员都是张氏子弟任职的。 这些钱粮小吏,那些世族里的子弟都不屑担当。愿意担任这些候缺的,又大部分是像我这样出身的人。他们大部分不识字,或者不识数,后勤不是小事,楚悦自然不能放心。 现在张庭燕的后人出山,总算是解决了我们燃眉之急。 地盘打的越大,越感觉到楚悦的艰辛。世族啊!世族! 我又叹了一口气。 第二年,蒙儿和张氏婉宁成婚。楚悦带着楚睿,携了让人瞠目结舌的重礼来贺。礼物我收下了,不收他们又该多想了。你说他们多累啊? 我把礼物交给了邱冰保管,邱冰如今还和以前一样,给她钱也不知道怎么花。我们都一样。从军这么多年来,我们攒的钱大概可以让全家吃香的喝辣的过上几百年了。 我们两家因为军师家外甥女的事情,已经尴尬了好多年,连楚睿和蒙儿,都没有从前的那般莫逆了。我原本想两家的孩子也和他们的老子一样亲密无间的。 好在,儿子成婚后,好像终于又回复了往常的模样。 我从来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我是真觉得那个女孩不适合蒙儿。蒙儿应该也想开了,就不知道那对父子每次都摆出那种“我知道我负了你我会补偿你”的样子是为啥。 蒙儿继承了我的性格,性格沉稳淡然,更兼具了邱冰的韧性。只不过他老子我长得难看,就被人说成了是“木讷寡言”,他天生长得俊秀,就被人说成是“内敛通雅”,有“国士之风”。 这都他1妈的是些什么损友! 蒙儿一天天在改变,成婚后的他越发出类拔萃。张氏性格热情活泼,让李蒙也渐渐变得性格讨喜起来。要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少年老成,跟个小老头似的,这可是惊人的进步。 这个儿媳妇娶的好! 让我真正觉得李蒙真的已经成长到了和我比肩的程度,是在攻占胡人最后一座城池的那一年。 那时我和楚悦都已年近五十,胡人守着这座城守了近两年。胡人统治我们已经一甲子的时间,中原和周边小国所有劫掠来的物资尽存于此,西域色目人提供的守城器械也让我们数次铩羽而回。 里面的粮食够他们吃上几十年,围城? 我们耗不起。 时值春季,雨水不断,攻城困难。军营里又突发了时疫,更是雪上加霜。那场时疫蔓延了整个楚军,就连我最小的儿子也没有幸免。 把妻儿带在身边是我的决定,我又一次感到了挫败。自从上次胡人屠村,我把他们放在哪里都不安心,情愿带在大营里,无论谁说都没用。在我自己的眼皮底下,我才有信心没有人能伤的了他们。 是没有人能伤了他们,但这次伤害了他们的,却不是人。 邱冰木着脸流泪的样子让我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我那小儿子的长相和神态都像极了邱冰的弟弟,既瘦小又腼腆。 这等于是在她面前又杀了两个孩子啊! 我抱着邱冰哭了一夜。若是她不能大哭,就让我替她流泪吧。 时疫过后,军营里减员了一半。蒙儿决定找一批死士,将那些因为时疫而亡的军士从土里挖出来,用投石的器械扔进城里去。 他是想让时疫在那座城里的也蔓延开,胡人来自漠南,一旦发生了时疫,存活率更低…… 但那座城里,也有汉人啊!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蒙儿已经变成和军师、楚悦一样的人了吗? 这简直是给我的又一次打击。 该死的战争! 我极力反对他的做法,我第一次为了一件事激烈的争吵。如果真的以这种形式攻下朱雀城,就算能够胜利,百姓的心里也会留下猜忌的种子。现在能为了胜利抛弃他们,日后就能为了别的东西,将他们视为草芥。 如果是那样,打下这个江山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换了另一批将他们视为猪狗的统治者! 蒙儿说服了军师和楚悦,甚至连一向低调的楚睿也保持了一致的意见。我在不甘和愤怒中看见成千上万的旧日袍泽,像一个个破败的麻袋一样被投入皇城里。 只留下军中剩余将士麻木的表情,和敢怒不敢言的愤怒。 死无葬身之地,这大概是最难堪的惩罚了。 四月,皇城爆发大规模瘟疫,死亡惨重。蒙儿的计策奏效了。我曾一直觉得自己杀孽深重,可能不得善终。可我的儿子,一夜之间就造成了几倍于我造成的伤亡。 看来我剩下来的日子里,都要为了我的大儿子积德了。 此时,军中所有人都憋了一肚子气。再打不下这座城,不但是对不起战死的同袍,更是对不起土坡上那一个一个掘起的土坑。 我们只花了一天一夜,就拿下了这最难攻克的城池。 昔日繁华的朱雀城已经被完全脱了缰的兵士们糟1蹋的不成样子,尸骸遍地,到处是咳嗽着的胡人和汉人。我成天带着我的亲卫部队,蒙着面巾去抓那些脑子已经坏掉的兔崽子们。 该杀一儆百的杀一儆百,该杖责的杖责,还好这么多年的征战,我已经在军中已经建立起了威严,总算控制住了这群脱缰的野马。 楚悦松了口气。我们都明白绷得太紧的弓弦一旦松手,反而容易弄伤持弓之人的道理。 我们进了皇宫,胡人皇帝被绞首,王族腰斩,宫女们已经…… 后来我让楚悦干脆把这些已经活不下去的宫女赐给了那些军中的光棍。有些为了楚家打天下,四十好几了都没有成婚。现在天下快要太平了,兵士总要归还田园的。 总还要让人家过过正经日子。 我在宫里救下了一个年纪不小了的宫女,她面对那些兵士时据理力争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邱冰。我把她要了回去,准备让她给邱冰做个伴。我觉得我的妻子应该能和她处的很好。 我知道楚悦在想什么,他以为我动了心。我懒得解释,我对我妻子怎样,我和我妻子知道就行了。邱冰是远没有她聪明,也没有她漂亮,但这个宫女却不如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有着一颗无论何时都能自持的平常心,也有懂得该放弃就得放弃的坚毅。 我当年为了她的坚毅而倾倒,现在也为了她的平静而更加恋慕。 但我的猜测错了,邱冰好像并不喜欢这个叫“花朝”的宫女。甚至于,就连我的孩子们,也并不喜欢她。明明他们都能接受我那袍泽的妻子,却不能接受一个明显是为了伺候他们的娘而找来的管事娘子。 可惜了她的聪明伶俐,出事周全。而且还没有什么野心。我看人一向很准。 管它呢,若不喜欢,就不喜欢好了。我本来就是为了邱冰才救的她,若妻儿都不喜欢她,就当个摆设养着她,也没什么。 以后她想要嫁人,我送她一笔嫁妆就是。 江山初定。 我想,到了我该卸甲归田的时候了。 第18章 离家出走 邱老太君不让李锐读书,而是让他跟着自己种田的决定在国公府里传开后,下人们凑在一起时都免不了窃窃私语一阵。 长嗟短叹一番后,大家一致认为――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苦啊! 顾卿看不着这些长嗟短叹,或者说,没人敢给她看。花嬷嬷自开始协助管理内院以后,北园里连个苍蝇飞进来都要弄清楚是谁放的。归田园居住了李锐,里面也就只剩了洒扫丫头和老婆子们干些粗活,主子们的事情都是不清楚的。 所以顾卿每天是在跟着李锐读书而不是督促着李锐写字之类的,传也传不出去。 顾卿现在正计划着近期想办法出去一次,找找“外援”。王老太太的儿子已经联系上了小胖子的舅舅,那边府里的下人给王老太太递了话,说是十五她家太太要去“如是庵”礼佛,希望能见一面。 照理说,公府的老太君要想找个夫子进院教孙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不用绕这么大的弯儿,但一来顾卿国学太差,不知道什么样的夫子是好夫子,二来她怕方氏知道了,又弄出什么阴谋来,她本来就不是宅斗的料,难免要吃亏。 所以,暗自里慢慢调1教李锐是唯一的办法。 李锐在院子里听到不必再到前面读书的事情,震惊之下,摔碎了手中的茶杯。 虽然他先前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但那和被人说“你就不是那块料,书还是不要读了”是有天大的差别的。 种田?他一个堂堂国公府的少爷,就算日后封不了爵,蒙荫封个五品左右的官还是可以的。他现在只会种田,以后走出去,同僚岂不是要笑话死? 李锐觉得自己不能干坐着等,他得抗议。 鉴于上次顶撞祖母把祖母气晕了过去,自己也被鞭子抽个半死的情况,他决定换一个反抗的方法。 比如―― 离家出走! 菜地里,等到日上三竿还没有等来小胖子的顾卿奇怪极了。平日里这个时候,李小胖早就已经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下了菜地了。 “锐儿起来了没有?别是睡过了。”顾卿问每天负责叫李锐起床的江婆子。她当时挑这个婆子,就是看她长得吓人,非常适合喊醒小孩子。 “禀太夫人,老奴早上已经唤醒了锐少爷,看着他起身更衣洗漱的。”江婆子低着头回话,非常肯定的表明李锐绝对不是在赖床。 “那是怎么回事?江婆子,你带几个小丫头去归田园居看看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种田种烦了,跑了? 想她小时候读书读烦了,也经常想着离家出走来着。 归田园居回来的下人们神色慌张的告诉顾卿,李锐不见了。 顾卿一点也不着急。这又不是交通发达的现代,一个小胖子,能跑到哪里去? 被家里经常走丢的猫已经训练的轻车熟路的顾卿,只是思考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开始指挥起下人们来。 “孙嬷嬷,你去看看府里的四门,问问锐儿早上有没有出去,往哪边去了。如果是自己出去的,就派人骑马去追,如果是和其他人一起出去的,问清是和谁再派人追。花嬷嬷、香云、磬云,你们随我在北园和西园找找。” 李小胖体型那么特殊,只要走在路上,总会有人注意的! 顾卿的镇定让其他下人们的神色都平静了许多。无论何时,主心骨可靠的立在那里,总能让人沉心静气起来。 “动静小点,不要惊动了东园。” “是!” 孙嬷嬷的男人管着车马,她去问四门的情况最合适。顾卿带着花嬷嬷和两个大丫头把北园的持云院、雕弓楼和归田园居里找了一通,也没有看到李锐的影子。 屋子里东西没少,衣服、散碎的银钱和屋里贵重的摆设都没有丢。顾卿觉得李锐应该不是跑了。要是离家出走,一分钱都不带也太傻了点。 如果真傻成那样,也别想着帮他了,自己干脆洗洗干净,找根房梁吊死算了。 “苍舒,你主子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留下这个丫头,是担心李锐在这个新环境人生地不熟,反而适得其反。 她虽然想让小胖子尽早学会独立,可是人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十几年,过的真真切切的那一个“*”,你叫他突然一下子跟大学生去宿舍似的过,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她,被这么伺候了半个月,叫她现在回到现代那个单身宿舍样样都自己来,恐怕还要习惯一阵子呢。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今儿早上去了洗衣房。” 苍舒嘴里说着不知道,心里却有些害怕。 她早上出门看见少爷那有些慌乱的神色时,就知道可能要发生点什么。但是她选择了什么都不说,捧着少爷昨晚换下的脏衣服就去了洗衣的婆子那里。 锐少爷这阵子太苦了。天天吃着粗茶淡饭,天刚亮就要耕田,下午要教太夫人读书,晚上还要为了太夫人第二天的功课准备功课…… 天可怜见的!哪朝哪代也没见过公府家的少爷这么过日子的!传出去岂不是要被笑话死! 现在为了陪太夫人高兴,连书都不读了! 那天孙嬷嬷传完话走了以后,她的眼泪就怎么也控制不住了。少爷摔了杯子,她去收拾,心神恍惚之下,还割破了手。 从来下人们和主子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她虽拿着大丫头的分例,可府里谁把她当正经的大丫头看?不就是看她跟的是锐少爷吗? 平时处处矮持云院和锦绣院的大丫头们一头也就算了,现在连一个菜田的老婆子都敢冲她。她在擎苍院里也是有小丫头伺候的,婆子们也奉承着,现在呢? 等少爷的事闹大了,闹到了太太和老爷的耳朵里,恐怕他们就可以搬回擎苍院了。就算小厮仆从都被赶跑了,至少那里还是锐少爷的地盘,用不着看人眼色。 见问不出来什么,顾卿也不想做“屈打成招”这种掉人品的事,那姑娘看起来也还没她上高中生的表妹大呢。她只好带着花嬷嬷去西园瞧瞧。 路过西园的抄手游廊时,花嬷嬷突然说道: “那个苍舒,恐怕藏了话。” 这个年纪的丫头说没说谎,看看眼睛就知道了。 “她是知道些什么,但是不是我想知道的那些。”顾卿叹了口气,“恐怕她也没想到锐儿闹的是‘失踪’这一出。” “太夫人,以锐少爷的年纪,恐怕是很难了解你的好意的。他年纪尚小,从前又被养的不知天高地厚,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有人来了,好像是方氏的人。我们先避避。” 顾卿眼尖的看到对面来了一个嬷嬷和一个小男孩。那嬷嬷是上次来过持云院的那个刘姓嬷嬷,小男孩看的眼熟,却不知道是谁。 顾卿拉着花嬷嬷进了游廊转角的“我坐轩”。 这里是西园,因为李锐去了邱老太君那里,加之下人们最近因为李锐发高烧的事情被赶出去了好多人,西园难免空虚。“我坐轩”的水榭和连接内外院的游廊上居然看不到一个下人。这在公府算是天大的失职。 看样子李锐一走,方氏是根本不想要他回来了。 “最近过的怎么样?你娘担心你担心的紧,非托我来看看你。你上次被打的地方疼不疼啊?下次这种事意思意思拉几下就行了!” 花嬷嬷和顾卿站在门后,刘嬷嬷的声音被风清楚地送进了轩内。 花嬷嬷惊讶地挑了挑眉,对着顾卿做了个“书童”的口型。 顾卿点了点头。 知道了,上次陪着李小胖被那尚书家公子打的伴当。 “舅奶奶,你放心,我这里一切都好。上次的伤,苍衣姐姐给我上了上好的棒疮药,已经好了。就是老太君不让我跟着少爷去北园,在这里无聊的紧。这里都是丫头和婆子,也没有多少书读,怪气闷的。”那少年未变声的清亮声音清晰地传来。 “我的乖乖孙诶!擎苍院里的药,你沾都不要沾!若是伤了坏了,偷偷来锦绣院找我,千万不要用你那院子里的,尤其是主子用剩下的!” “为什么啊,舅奶奶?” 刘嬷嬷有苦说不出,难道要说擎苍院里的药都是做过手脚的吗?她自己没有孙子,把自己弟弟的孙子视若己出,这种阴私的事情,叫她怎么说得出口?没得教坏了孩子! “你不用管为什么,记着就行了。你那锐少爷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肚子里的货还没你的多,跟着他实在没什么前途。你先等等,等我办好了什么差事,再去和夫人求个恩典,把你弄出来送到铭少爷那里当差。” 刘嬷嬷慈爱地看着刘东,他是他们家里最聪明的孩子,不能在西园里给埋没了。 “我觉得锐少爷人还不错,对了,字写得也很漂亮!” “光会写字有什么用?能出将入相吗?你难道想当一辈子书童?” “不要!” “乖,跟了锐少爷,你这辈子就毁了。” 两人头碰头在游廊上聊了好一会儿,大都是拉些家常,譬如“你家的姐姐找了个人家啦”,或者是“下次休沐记得去她家看看”啊之类的。 顾卿和花嬷嬷等的有些不耐烦。 好在刘嬷嬷也不是那种闲散嬷嬷。作为方氏的心腹,她每天有许多差事要督促着。在安慰了刘东几句以后,刘嬷嬷让刘东悄悄的回去,叮嘱了好几句,让他不要让持云院里的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对了,若是擎苍院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你就托你们院子里看角门的苏婆子找我。我不能常来,你自己警觉点。” “什么样才算风吹草动?” “和你那少爷有关的,都是风吹草动。” “我懂了。舅奶奶,您慢走!” 两人的声音渐不可闻,没过一会儿,才彻底的安静了起来。 两人一走,花嬷嬷赶紧搀着顾卿在轩台上坐了下来。站久了,顾卿的腿居然有些抖。 顾卿苦笑着看着自己一直在抖的左边身子。这是中风越来越严重的征兆吗?不光多站一会儿会累的头晕眼花,现在连手抖脚抖都出现了…… 料理完李锐的事,赶紧自杀!她可不想米田共和那啥都在身上过日子! “这些背主的奴才!想不到那个书童看起来是好的,也是个不能用的人。”花嬷嬷捏着顾卿的肩背,有些忧心的说: “连刘嬷嬷都知道锐少爷药里有人做了手脚的事情了,那这事必然是夫人做的没错。只是不知道国公老爷知不知道。这次锐少爷九死一生,若不是太夫人你明察秋毫,看出了那药不对,恐怕锐少爷也不好了。” “现下也管不得这些了,擎苍院在清理干净前是不能让锐儿回去住的。那个叫刘东的孩子先不要动,现在换了,回头方氏还不知道要塞什么人进来。”顾卿挺瞧不起方氏的,她都已经贵为国公夫人了,居然还怕一个小孩子抢了国公的位置。对孩子下手的,都是天理不容的烂人! “当务之急赶紧把锐儿找到吧。万一跑到无人的地方去,给方氏趁机害了都有可能。这方氏,为了她儿子的世子地位,简直是丧心病狂!”顾卿一拍轩台上的小几,气的咬牙切齿。 “这擎苍院里还有多少是她的人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一个小孩子有什么能防的?她也不想想,她做的那些事若不是东窗事发,她这嫡母还能不能坐得住!她国公夫人的帽子要被摘了,他儿子还算哪门子的世子!” “哐当!”!!! “什么人在那?” “什么声音?”花嬷嬷和顾卿吃了一惊。 “我坐轩”里那扇“清风明月我”的屏风轰然倒下。 屏风后的李锐满脸惶恐,脸色白的像纸。 第19章 揭开伤疤 `P`*WXC`P``P`*WXC`P`李锐想离家出走,思量了一番后才发现,自己出了家门竟然无处可去。这种事实让他心中无限寥落,最后偷偷回到了自己在擎苍院里的书房。 这间“我坐轩”是父亲亲自布置的,里面的一点一滴都来自父亲的手笔。他抚摸着父亲熟悉的字迹,觉得自己不但没有父亲的才华,甚至连父亲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至少,父亲去世时来吊唁的众多叔伯他还是记得的。接踵而至的人群让他跪了一天一夜都没办法起来,低着头跪在那的他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世伯哭晕在灵堂上,给当年懵懂的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如果现在他死在这里,除了叔叔、婶母、弟弟和奶奶,又有谁会为他留一滴眼泪呢? 苍舒苍衣也许会吧?也许还有江婆子? 莫名其妙陷入了自怨自艾中的忧愁少年,就这么站在父亲的屏风前,泣不成声。 直到他听到了外面传来了花嬷嬷的声音。 他第一反应是花嬷嬷带着人来搜他了。所以他迅速的躲到了屏风的后面。屋子里没有任何一处地方可以掩盖他“威武”的身躯。 再然后,花嬷嬷和奶奶也进来了。 ‘这府里,还有奶奶需要避讳的人吗?’大概是出于这样的想法,他没有吭声。而是好奇的等着到底来的是什么人。 接下来发展的一切,让他恍如五雷轰顶。 “锐儿?” “锐少爷?” “奶奶,是骗人的对吗?你早发现我了,你想把我吓出来才乱说的对不对?”李锐两眼含泪,“我从小是婶母一手带大,举凡吃的用的无一不是府里最好的,我住的院子比锦绣院的正院还大,丫头仆从规格超出李铭一倍……婶母不是这样的人。婶母,婶母她……” 顾卿神色复杂地看着像是失去了主心骨的李锐,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位置。 她本不想这么早让他知道事实真相的。对人充满仇恨,就会带有怨怼之气,心胸难免狭窄,为人处世也会带着一种尖酸。她并不想把李锐养成“哈姆雷特”那样的人。 她不是真的邱老太君,她并不关心信国公府的未来、权势之类的事情。她只想要这个孩子健健康康的长大,能够靠着自己的双手双脚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好还有一份担当,一份爽朗,能够每天都快快乐乐的最好。 花嬷嬷看着双手捏紧拳头的李锐,不忍心地开口道:“少爷……” “你给我闭嘴!我和我祖母在说话!” 花嬷嬷叹了口气。”奶奶!刚才刘嬷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擎苍院里的药都沾不得’?什么是‘跟着锐少爷一辈子都是书童’?是那刁奴一厢情愿的臆测对不对?我回去就要婶母把她赶出府去!” 顾卿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被埋在荣华富贵,锦绣前程的外衣下的荒诞。 他需要有人告诉他那不是真的! 事情都发展到这样,再说什么“是为他好”都是矫情。 她一指旁边的椅子,对李锐说。“你先坐着,听奶奶给你讲个故事。” 顾卿怕小胖子太激动晕过去,他现在体质很差,因为过度肥胖,常常体力不支。让他先从理菜地开始,也是为了慢慢加强他的户外锻炼,先把底子给养回来。 李锐紧紧咬着嘴唇看着顾卿好一会儿,这才坐到了椅子上。 顾卿在脑子里理清了思绪,这才开始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从前,有一个人家,家里有三个孩子。老大生的早,性格稳重又有才能,所以他们的爹娘准备让他继承家业。二儿子虽然没有表现出惊才绝艳,但也是中人之姿。小儿子从小体弱多病,后来死于疫病,没能成年。” “……很多年后的有一天,大儿子为了救他的上峰,不幸英年早逝……” 顾卿将她知道的事情改头换面,换了个其他人家的壳子,给李锐说了起来。 “……再后来,二儿子的夫人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会得到的东西落到了她的头上。她居然成了这个大家庭的女主人。正因为这个地位并不是靠实力得来,惊喜之下,她也难免心虚。” “她的丈夫也在这府中大儿子的上峰手底下做事。她总担心那个上峰考虑到大儿子的功绩,会把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还给大儿子的遗子。所以,她做了个决定。” 李锐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那把圈椅可真可怜,扶手位置已经被捏的噶扎噶扎作响了。 “那个孩子的母亲在他爹去世后的第四十九天跳湖殉情了,他的爷爷伤心之下卧病在床,无法起身。他奶奶要伺候他的爷爷,从不出远门一步。这孩子如此可怜,怎么能没人教养?于是那个当家的主母就把这个孩子带到了自己院子里,当做亲生儿子一样养。不,比亲生儿子还要好。” 李锐看起来要哭了。 “她给他想要的一切,把他惯得无法无天,无论他要什么,她都给他。她告诉他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就算不上进也没什么,反正一辈子不愁吃穿。她告诉他,要身体强壮,就得像他的爷爷奶奶那样顿顿有肉,多吃才能多长,瘦小的孩子出去遭人笑话……” “她把他院子里的小厮每隔一段时间就以各种名义换掉,那孩子一直都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心腹;她在那孩子的院子里塞了各种耳目,就算那孩子没有学坏,也要撺掇着出去惹点事,把名声败坏才好……” “他的夫子从来呆不满半年,上的课又要从头学起,一本‘小学’读了三年。” “她将金疮药里掺了生锈的铜屑,她不用府里的大夫,反而派人绕出内城去前门街上给那个孩子找大夫;她……” “不要再说了,奶奶!”李锐从椅子上一把站了起来,跪倒在顾卿的身下。 “奶奶,呜呜呜……救救我奶奶……我不想死!”李锐趴在顾卿的膝盖上,又惊又气的大哭了起来。 很快,顾卿就觉得自己的裙摆湿透了。 “我不想当什么国公,我也不想当什么官,我只想能好好的活着。我想做我的富家翁,做我的国公府嫡长少爷……” 告诉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这些,还是太残酷了。她十二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那时候六年级,应该是为了升哪所中学而烦恼吧?或许还有放学买几毛钱的冰棍,这个月存几块钱买本小人书什么的? 可是,在这个世界,十二岁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 “不想死,你就得自强,要当官,也要出头。让自己羽翼丰满,再也不怕别人把你的翅膀折断。”顾卿摸着李小胖的头发。“你当不了富家翁,也不可能永远当着国公府的嫡长少爷。你的兄弟总有一天会继承公府,那时候你必须要离开。可是什么都不会的你,离开又能做什么呢?” “孩子,你得强起来才行啊。不然,奶奶都走不安稳。” “呜……奶奶你要去哪儿?”李锐抬起头,“你要离府吗?” “我总有死的一天。”顾卿板着脸,希望能打消这个孩子对自己的依赖。她是肯定不会在这里长呆的。就算她想,这破败的身子也不允许。 “你母亲的嫁妆、还有你父亲的遗产都在我这里。你爷爷走之前给我留了一些珍贵之物,这些东西,我死之前都会给你。但是,在此之前,你得证明你守得住这些东西……” “我不要那些东西,我要奶奶长命百岁!” 真是个贴心小胖子!顾卿感觉心都要化了。 现在就开始狂刷好感度了吗?她虽然是个大龄青年,可还不想这么早就当奶奶啊!如果你能说“我要姐姐长命百岁”就太好了! “人终有一死。你爷爷死了,你父亲死了,你母亲死了,我也会死的。就算你的孩子,长大以后也终有一天会离开你。所以你以后要善待自己的妻子,因为只有她能一直陪着你,就像你奶奶陪着你爷爷那样……” 顾卿说教还不忘了把李锐培养古代的“好男人”。 唔,未来的孙媳妇,你要谢谢我才是啊! “奶奶!呜……”李锐哭的快要晕过去了。 “不要这等姿态。我现在还没死呢!”顾卿翻了个白眼。 “现在,我们得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洗漱更衣,再一起出现在持云院里。你突然闹失踪,虽然我让人掩了,可是你婶母耳目众多,迟早会传过去,你得做出一万分不愿意种田的样子来,方能降低她的警觉性,不让她伸手过来。” “我不想告诉你真相也是这个原因。你才这么大,要你一直演戏也太难了。”顾卿拍了拍李锐的后背。 “这个月十五我要去‘如是庵’进香,我准备也带你去。那里有一个人,我想你见见。” 李锐的舅母是他母亲昔年闺中的手帕交。希望他们能看在锐儿母亲的面子上,帮着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吧。 文盲什么的,实在太煞风景了!`P`*WXC`P``P`*WXC`P` 第20章 如是我闻 “如是庵”,虽然只是一个尼姑庵,却并不比“大报恩寺”这等专门用于皇家礼佛的寺院名望差多少。它的兴盛是一种偶然,也是一种必然。 大楚立国后,当年许多草莽乍然跻身新贵的“功臣”们纷纷都停妻再娶。无论是为了结交新的势力也好,还是“糟糠之妻难登大雅之堂”也好,总之,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信国公府的老国公这样专情的。 而这些原本的发妻们,有很多原本就是穷苦出身,一没有娘家势力,二没有什么见识,乍遭逢此事,不是哭哭啼啼地终日以泪洗面,就是自己找个佛堂带发修行。 所谓“一如侯门深似海,悔教夫婿觅封侯”大约就是如此了吧。 也有一些旧妻的嫡子非常出色的,因为“母凭子贵”的原因没有遭到休弃。可是每天在府里见着自己的丈夫厌恶的眼神,或者新姨娘和夫君卿卿我我,也实在是难熬。宠妾灭妻虽不至于,可时间久了,很难不生出厌世的态度来。 这时候,皇后设立的“如是庵”就成了她们另一种选择。 顾卿和邱老太君在对待“如是庵”上的态度是一致的――那就是厌恶。 这些女人是新一轮封建里真正的受害者,曾与夫君共患难,而没有共富贵的她们,甚至连一个好点的下场都没有落到。 而知道了她们的遭遇,没有选择制止这种风气,却将“如是庵”扩大到这等范围的皇后,也实在让人兴不起好感来。这简直就是变相纵容那些混蛋们这么做。 但由于“信国公府姨娘”的存在,邱老太君也无法对皇后的决定说出不是来,她只能尽量不表现出对“如是庵”的热络。 毕竟大部分妇人都是自请削发为尼或者带发修行的。“如是庵”至少是正经的皇家庵堂,不是那种藏污纳垢的所在,也有收留一些孤儿为尼专门伺候这些“旧夫人”们,说是礼佛,不如说是“出世”更贴切些。 所以这么做,居然也赢得了一些官家夫人们对皇后“仁厚”的称赞,对如是庵也十分肯定。即使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想法的妇人,也不得不在这种言论下沉默起来。 邱老太君很不喜欢赴别府的约也有这个原因。当年那些熟悉的面孔也都消失的七七八八了。那些李硕昔日的同僚后院,不是娘家势力强大的新夫人,就是美貌动人的续弦。有些年纪都可以喊她“奶奶”了,可还是按照同辈人的座次来论交,这让她非常难受。 方氏大概是很喜欢这种场合吧。因为无论在哪个方面,她都是让人羡慕的。 信国公府,算是整个大楚的闺阁女子都想要嫁入的豪门了。先不说显赫的家室和皇家的信任,就是两代都不滥情的家风也让那些女人们嗟叹。府里人口简单不说,有个不揽权也不为难媳妇的婆婆更是难得。她的丈夫身为朝廷重臣,儿子听说也是从小就聪颖灵秀,尽得他伯父的遗风。 就连那个可怜父母双亡的嫡长孙李锐,当年父母俱全时和翰林院掌院之女定亲,不知让多少有女儿的显贵人家摔碎了无数花瓶和茶碗。 久不出门的邱老太君想要去“水月庵”看水月师傅,无论是信国公府,还是如是庵,都动作了起来。 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出门,可不是像一般人出行那么简单的。日常用具要全部带全不说,一些必备的药品、随行的大夫更是必不可少,其他还有烹茶、捧果、揉腿等各色丫头十几个。方氏原本也想跟着去,结果那天正好是李铭休沐,从她娘家回来,只好作罢。 就连顾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趟门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她可是从早上天刚亮就起来,折腾到日上三竿才出了房门! 搬家也不过这样了! 李锐一大清早也被丫头们抓了起来,他平日里早上要种菜,刚起身的时候都穿的细布衣服,回来再换一身。可是今天太夫人说了,“要把锐少爷好好拾掇拾掇”,好拉出去见人,所以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非要把他往“可以好好见人”上打扮不可。 等李锐被打扮的像个吉祥物似的站在顾卿面前时,顾卿非常不给面子的笑了。 “噗嗤!现在又不是过年,穿的齐整些,头发梳好就行了,这从头到脚都是红彤彤的是怎么回事?还有那脸!谁给他涂粉抹脂的?跟个猴屁1股一样!” 天啊!穿地活像个红色的灯笼椒!一点腰身和脖子都没有的人这么打扮真的好吗?除了皮肤白点,她这个便宜孙子半点也和“贾宝玉”扯不上关系啊! 顾卿一点也不担心别人嫌她说话粗俗。一来没人敢说她闲话,二来邱老太君原本说话就谈不上文雅。 “奶奶!”李锐自上次和邱老太君在我坐轩里长谈过一番后,自觉自己和奶奶亲近了许多。也敢撒娇耍赖了。亲近起来的两人,都对对方有了新的认识。 ‘奶奶看起来可怕,其实也是个有趣的人嘛!’李锐这么想。 ‘李小胖人是胖了点,其实是个心胸宽广的小包子嘛!给他个铲子叫他挖蚯蚓去喂鲤鱼什么的都不嫌弃,真是个好孩子!’顾卿满意地点着头。 “好了好了,给他穿上次那件绿色的衫子,他皮肤白,穿那个最好。把脸上给擦干净了!这能见人吗?快点,别耽误了出门!”顾卿赶紧指挥着其他丫头给李锐“改头换面。” 花嬷嬷得了顾卿的指示,开了她的私库,取了一些给李锐舅母的礼物。大都是一些精致贵重,又不会使人觉得炫耀的首饰。其中有一副点翠嵌珠宝五凤华胜,乃是前朝宫廷所藏,更难得的是没有任何宫印,最是难得。 花嬷嬷把这些礼物放入匣中,抱在怀里上了老太君的车。 邱老太君和李锐、花嬷嬷坐在第一辆车里。来之前顾卿已经和李锐说明了此次前来是要让他见见他母族那边的亲戚,所以李小胖异常紧张,连早上被人画了个大花脸都没有注意。 他母亲投湖自尽后,后宫里颁了一面“忠贞烈妇”的匾额下来,礼部也立了贞节牌坊在他们住的清水坊入口处。但是自那以后,他舅舅家就很少来探望他了,舅母和外婆也不怎么来府里走动。最近四五年,舅舅调任去了外地,年节里除了互送年礼,更是很少往来。 李锐对自己舅舅的印象是一个留着漂亮长髯的中年男人,会对他很温和的笑。舅母则是脸圆圆的,笑的非常慈善。可是等他再使劲回想两人具体的样貌,竟是想不清楚了。 好像从他搬进“锦绣院”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上过门。直到今年他过了十二岁的生辰从叔叔和婶婶园子里搬出来,外家才送了一把名家的雕花大弓并一些贺礼前来。那把雕花大弓现在还挂在他房里的墙上。 “如是庵”早就封了路,除了一些早就约好的妇人,其他外男一律不准进入。这“如是庵”不像其他寺庙或者庵堂那样建在山上或者郊外地方,而是在京城里靠近内城的一片僻静之地。那里原是前朝一处达官的家庙,后来给改作了“如是庵”。 正因为如是庵里住了不少京城里各府公子的母亲,不管这些公子是受宠还是不受宠,母子天性是很难断绝的。如是庵里每逢“初一”、“十五”这些对外开放的日子,总有许多府里的儿子、儿媳妇前来探望。今天他们得知“如是庵”要来一位身份贵重的女客,也就索性在庵外不远的雅舍里等待,想着这位女客和她的家人走了,再进去探望。 于是,当信国公府的仪仗从这条路上先行通过后,这些等候之人还在纳闷到底是信国公府的太夫人去了如是庵,还是国公夫人。 等那驾一品国夫人的才能坐的朱漆马车从如是庵前的街道上通过时,这些人家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很少出门的信国公府太夫人出府了。这可真稀奇,听说这位老太太身体不太好,连皇后主持的宴会都很少去。 水月师傅在花嬷嬷和邱老太君商议要找亲家帮忙的那个月就“生病”了,三天前报了“急病”给信国公府,顾卿正是以这个名义出的府。 这妇人一生仰仗信国公府,唯一的女儿也嫁的极好,对邱老太君一向是敬爱有加。女儿一出嫁,就自请去了“如是庵”剃度,为自己的丈夫吃斋念佛去了。她背着这个枷锁许多年,总算可以丢掉这个包袱,只是不能报答邱老太君的恩德很是内疚。 所以花嬷嬷来看望她时说了想要在她这里见个人的消息时,她没过几天就“感染了风寒”,让其他人不要靠近自己的厢房,以免传染。 顾卿到了“如是庵”,上过了香,添过了香油钱,就带着李锐往后院而去。水月师傅住在东边厢房里。负责做些粗活的尼姑们被暂时清退了出去。 顾卿让丫头婆子们留在外面,只带着香云和花嬷嬷进了厢房。 香云是邱老太君从小养大的,对邱老太君忠心耿耿,为人更是谨慎稳重,所以顾卿也对她很是放心。有这么一个丫鬟在,很多事情有时候都变得很容易。 厢房里,并没有水月师傅的踪迹。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正坐在罗汉床上等着。她着一身玫瑰紫的银花暗霞茜裙,外套一件淡藕色的罗缎坎衣,虽不富贵,但也显得雍容大方,很是端丽。 顾卿进了厢房,那妇人连忙过来见礼。待一见到顾卿身后的李锐,她难掩惊讶表情的用手捂住了嘴。看样子也是个性情中人,并不是那等矫揉造作的妇人。 “这是我的外甥锐哥儿?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好吧,便宜孙子,早就说你该减肥了。看把你舅妈吓得! 第21章 爽快舅母 李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看着舅母,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模样有什么不对。虽然一头雾水,但李锐还是中规中矩地给舅母行了礼,问了安。 顾卿心里乐开了花。前一阵子她和小胖子聊过,他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很“有风度”。理由是自从他胖了以后,每个人见到他都会低下头去。 噗,便宜孙子,你确定别人真的不是想笑,不敢得罪你才低下头去吗? 顾卿一直觉得那才是真相啊。 李锐的舅舅张宁的夫人赵氏是将门之女,生性洒脱,行事也很大方。她拽着李锐前后看了半天,直把李锐的脸皮都看红了,这才拍着李锐的肚子说道: “信国公府也是将门出身,我那妹夫虽然身体文弱,一把长剑舞起来,等闲三四个大汉进不了身。就算公府现在弃武从文,也不至于将学问像吹皮球一样吹到肚子里去吧?锐哥儿,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现在已经可以去当宰相了!” 顾卿一下子就对这个妇人有了好感。在古代能遇见这么一个不死板的人,真是好难得啊!更难得的是赵氏虽然善意地提醒了邱老太君,“喂,公府把李锐喂得太胖了!”,却不会落了邱老太君和信国公府的面子,更不会让李锐难堪。 顾卿最羡慕情商高的人。 李锐就算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舅母话里的揶揄之意。想到婶婶和叔叔说他现在这样白白胖胖才富贵,再想到祖母一看到他的身材就摇头,他觉得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顾卿看李锐迷茫地站在那里的样子挺可怜的,连忙把他拽到了自己的身边,以显示对他的亲近。她一边护着可怜的李小胖,一边和颜悦色地对赵氏说道:“老身托大,当年喊你赵丫头,现在还喊你一声赵丫头……” 赵氏连称那是自己的荣幸。 “老身没有什么见识,大字也不识几个。我多年不管事,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你好友的儿子、你的外甥现在这幅样子和我一点没关系都没有哟。 “老身身体多年不好,对锐儿疏于管教,等我发现他体型骤变成这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男人相貌如何不重要,可是体型这样,以后朝廷选官,‘身言书判’的‘身’这关,定然是过不了的。” 顾卿问过花嬷嬷,为什么方氏要把李锐调1教成这样,当时花嬷嬷详细的和她解释了本朝选官的要求,其中一项就是要身材正常。 侏儒、体型异常者、驼背和斜眼等有外貌缺憾的一概不得录取。 李锐要按照这个风格再胖下去,无论是十四岁时入宫陪伴皇子,还是二十岁时蒙荫入朝,体型这关都无法合格。他现在已经构的上“体型异常”了。 多少人家在小时候以为小孩子胖就是健康,胖就是有福气,结果孩子大了以后,福气反而被折掉了,再也回不来。尤其是男人,胖到出入都必须有轿子,除非是大富大贵之家,不然哪里能有这样的条件呢? 听见邱老太君的话,赵氏更加疑惑重重。听说现在他这侄子被移到了老太君的屋子里,连书都不给读了。她一直觉得这其中或有隐情,却不敢肯定。 自从李蒙英年早逝,她那好友又不明不白地淹死在信国公府的湖里,国公府里继承人易主,他们两家就疏远了起来。现在邱老太君带着李锐想要见她,又开始说这些关于锐哥儿的事情…… “老太君,您有什么话就请直言吧。我和我这内甥的母亲从小一起长大,您府上的情况我也清楚,老太君您是出了名的‘不求人’,不是老太君您遇见了什么难题,断不至于联系到我们府上。”赵氏知道邱老太君和老国公都是直率的人,当年她没少羡慕过好姐妹张静的福气。 一旁的李锐想到了自己婶母的阴险,又看看自己舅母的坦诚,不由得心中黯然。明明婶母也是至亲之人,却…… 早知道,舅舅还在京里的时候就该去拜访,至少奶奶现在不用为了他低头求人。 顾卿笑了一声,安抚地拍了拍李锐的胖手。小胖子什么事都写在脸上,还是个孩子啊。 “赵丫头爽快,我也就不瞒着了。说起来也是家丑。我近日里才知晓锐儿学了六七年的书,竟然连一本‘小学’都没读完。府里请的先生,据说是被他气的不出三个月就请离……” 赵氏的脸色不太好看。她自己的儿女五岁时就读完了‘小学’。像李锐这么大的时候,她的长子已经开始读“论语”了。 ‘有表情就好。有表情说明在意你这个外甥。’ 顾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但我把锐儿移到持云院里亲自看顾时,却发现他聪明伶俐的很,绝不是那种蠢笨如猪之人。常听人说学问好的人不一定会教人,怕是这个缘故。我府上草莽出身,没有什么结交什么好的先生,唯一有学问的交好人家,也就是两个儿女亲家了……” 顾卿不紧不慢地说明来意。 “不光是功课现在比旁人落下太多,锐儿在人情世故上,也缺乏的很。像我们这等人家,有时候书本上的学问倒不是第一位的,重要的是人情达练,待人处事的学问。老身在人情达练上,呵呵……” “老太君是自谦了。” “是不是自谦,老身自己清楚。”从老太太的回忆里看,不合群是一流的啦! “老身和他婶母毕竟是一届女流,吾儿李茂现下身居要职,连自己儿子都尚且无法亲自管教,更不要说看顾锐儿的功课了。现下我另一个孙子李铭正在茂儿媳妇家的家学里求学,所以,老身想看看贵府有没有什么先生,可以也教教锐儿的功课。他已经十二岁了,再荒废就来不及了!” 顾卿看着面色越来越震惊的赵氏,知道她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便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我将他移到我的院子里,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赵氏看着一旁的李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锐看见赵氏看着他,上前几步,对着自己的婶母深深地长揖了下去。 若他要摆脱这等进退维艰的状况自立自强,除了依靠父族,只有靠母族了! 赵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将李锐移到她的院子里方能不荒废功课,邱老太君这意思……这意思是说…… 那外面纷纷传诵方氏的贤良淑德,竟然是假的吗? 她那姐妹刚去世的几年间,她和丈夫还曾去府里拜见亲家。当时新任的国公夫人方氏温柔和善,锐儿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周身气派就是正牌的国公嫡子也不及。锐儿和国公夫人能相处融洽恍若亲生父子,她那丈夫还松了一口气,说是信国公府里家风甚好,他这外甥至少能平安喜乐的长大。 再后来,锐儿搬进了“锦绣院”,后院之地,丈夫是不方便上门了,她这几年先后产下幼子和幼女,这么多年来,也就年节的时候过过礼,竟是没有再上过几次门…… 她是曾外人说过锐儿气跑了几个师傅,而且在读书上没有他父亲的灵气。当时她还打趣她的相公,说是这孩子不幸,在读书上随了他的母亲。 想不到居然另有隐情…… 就这四五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个好端端钟灵毓秀的孩子,变成了这般让人不忍直视的样子?他的父母都是一副好容貌,可现在,他哪里有一点好容貌的影子! 若是连学问也没有,还不懂人情世故,这孩子这辈子都毁了! 方氏这毒妇,好狠的心肠,好辣的手段!竟然连邱老太君这样的地位,都要私下里偷偷联系府外才能庇护到孙子! 赵氏银牙乱咬,恨不得摘了自己房里的双股剑,直接砍到那方婉的院子里去! “孩子,你起来,这点小事,你舅妈我应承下了。我府里的夫子乃是你舅舅的好友,学问是极好的,只是无意为官。他正在教我那小儿子‘四书’,你可和他一起读书。你舅舅在通州任官,明年就要上京述职了,到时候让你舅舅手书一封,帮你再找个人情达练的可靠师傅。”赵氏大大方方地应承了下来,扶起了长揖的侄子。 李锐身宽体胖,弯下腰去本来就辛苦万分,被赵氏扶将起来,更是浑身肥肉乱颤,汗流浃背。这样的李锐让赵氏的脸皮都在不停的抽搐,直想赶紧回府,在房间里痛痛快快地骂上一通才舒畅。 好笋出歹竹,这叫怎么回事哟! 第22章 摇光姑娘 “亲家的大恩,老身承下了。以后锐儿还要对府上诸多叨扰,这点礼物,权作心意。”花嬷嬷将礼物匣子送到了顾卿的手里,顾卿递与赵氏。 按照“江湖惯例”,双方你来我往推辞了一番,赵氏才收回了礼物匣子。顾卿了了一桩心事,不由得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只是锐哥儿每日来我府上,怕是有所不便。老太君可想好了如何安排?”赵氏思咐着,若方氏真是包藏祸心之人,锐哥儿想要出府求学,怕是又要再生事端。 后院主母能做的事情,她这个同为主母的,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哪怕是咳嗽几个月要求两个孩子“侍疾”,他们就都走不成了。 “我想慢慢锻炼锻炼他的身子骨,等他体力再好些,方放他出府进学。他现在的身材也太蠢笨了些……” “老太太放心,都是自家兄弟,断不会做出嘲笑兄长的事……”若是老太太担心她的儿小子会笑话锐哥儿的身材,那倒大可不必。他们要敢,她先拿荆条收拾他们! “我并不是担心锐儿遭人笑话,只是读书写字也甚是耗费体力……” 好吧,她真的是担心李小胖被人笑话。 但是当着李锐的面,她不能说的这么明白。伤了青春期少年的心什么的,会掉人品的好吗?尤其还是在他刚刚意识到这个体型不太对的时候。 “我让他这几个月多做做体力活,一来可以打熬身子骨,二来他生在在富贵之地,如此也好让他知道外面那些普通人家求生不易。这几个月里,我要找个由头,让府里名正言顺的放锐儿出去进学……” 顾卿每天呆在信国公府里实在无聊,闲着无事就在脑子里勾勒小胖子的“培训计划”和接下来对付方氏的法子。也算是唯一的乐趣了。 “在这之前,还请舅家偏劳,将我这孙子的情况告诉亲家舅爷,请他多多照拂外甥。” 这几个月里,即使不能让李小胖减到正常体型,至少也要可以见人。还有那个发型,在她的院子里,她不想再看到那个发型了! 你能想象一个全身都是肥肉的“健硕”少年,穿着鲜艳颜色的衣衫,头顶两侧竖着双根辫子的在她面前晃,是有多惊悚吗? 先开始她是讶然,到后来看习惯了,就想大笑。李锐还在“总角”的年纪,所以要留“总角”的头发样式。所谓“总角”,就是小时候大家都绑的双马尾,只不过马尾变成了冲天辫而已。幸亏这里没有照相机,不然李小胖回首当年,岂不是要撞墙? 每天她都竭力忍着不笑场,忍的快要尿崩了好嘛!偏所有人都觉得这样正常,就连府里那些个不满十三四岁的小厮们,也都是这个发型。 再这么下去,她“隐疾”的秘密要保不住了啦! 顾卿和赵氏商议完李锐读书的事情,双方都很高兴。赵氏出身将门,这下连李锐习武的事情都有了眉目。国公府里的家将们自是愿意教导小主子们,可是李锐这等身材,就算他们同意了,也未免不会生出“折辱”的心思来。 待一切完了,顾卿带着李锐出了厢房。为避免人多口杂,赵氏还得在水月师傅那里待上一会儿才出门。 顾卿神色愉悦的拉着李锐的手从水月师傅房里出来,一旁的花嬷嬷和香云也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此次跟来的下人们不禁猜想是不是水月师傅的病已经好了许多,没什么大碍了。毕竟是府里几十年的老姨娘,府里有些老人没事还拿出来念叨念叨。 国公府的老太君准备回府,自是前拥后簇,声势惊人。家人们动作起来,整个如是庵都仿佛重新活了起来一样。 就在顾卿和如是庵的庵主寒暄着告辞之言时,一个女声突兀的响起。 “前方可是李老夫人?请等等。” 喊李老夫人的,大多是邱老太君的故交,或者李老国公从龙之时的同僚。现在这些权贵之家的女眷,见她大多喊声“太夫人”或者“老太君”。一品国夫人的诰命已经是一个人臣家眷“妻以夫贵”、“母以子贵”的最高荣誉。 顾卿惊讶地转过身,想看看来的究竟是谁。 然而比她更惊讶的,是随侍在一旁的花嬷嬷。 这打头的贵妇穿着虽不起眼,却是一身宫里才能有的贡料。她在宫里呆了几十年,往日里冷宫里进出的,有不少都是曾经得宠过的嫔妃,是不是宫里出来的,一望便知。尤其那贵妇后面的几个侍女,那站立的姿势,都是宫里“站”上个十几年才练出来的。 那为首的妇人外罩一件大红色素面的外衫,至于是什么料子,作为历史盲和服饰盲的顾卿表示自己并不清楚。但这个妇人外衣的红色非常正,更衬得那个妇人皮肤白皙,神采奕奕。外衫里穿着一件鹅黄的流仙裙,裙子样式简单,只在裙尾用银线绣了百蝶戏花的纹路,走起来蝴蝶和花朵的影子若影若现,说不出的风流意趣。 你问为什么描述的这么详细?顾卿看着人家的漂亮衣服,就差没流口水了好吗? 自从穿成了老太太,她的衣服颜色就永远离不开“墨绿”、“月白”、“藏青”这些老沉的颜色了。有时候她看着那些小丫头穿着样式简单却不失飘逸的漂亮襦裙时,都恨不得“嗷嗷嗷”几声。 香云原本还想让她带抹额出门来着。但她总记得那个是七八十岁老太太(比如薛宝玉他奶奶)带的东西,她又不坐月子,带那个太难受了好吗? 现在看见一个妇人穿着如此抢眼的衣衫过来,她恨不得回府就把衣服全部换成自己的喜好!反正邱老太君乱穿衣的事情府里也有耳闻,穿着一身小姑娘的衣服在屋子里晃晃应该不会太惊悚吧? 嘤嘤嘤,说起来都是泪啊! 那妇人行动间仪态万千,很是好看,这是身为现代人的顾卿怎么学也学不好的本事。好在邱老太君到了这个年纪,爱怎么走怎么走,谁也管不了她。不然让她每天挪着小碎步,非急死她不可。 “李老夫人,别来无恙。”这妇人对邱老太君微微颔首,笑的一派雍容华贵。 咦,这长相?似乎邱老太君留下过深刻的印记啊? 顾卿使劲的回想了下,觉得应该是那个女人。可是她又和记忆里那个“巧笑倩兮”的明媚女子差的很多。那女孩长得非常娇憨,笑起来也是可人的紧。这女人笑起来端庄是有了,就是说不出的老成。 莫非,是那女人的…… 顾卿试探着问了句:“这位……莫非是摇光姑娘……” 那女人笑的更灿烂了,正准备点头称是。 “……的哪位长辈?” 这下,这位“摇光姑娘的长辈”一僵,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场上突然一片鸦雀无声。 咦?她搞错什么了吗? 顾卿看着笑不出来的红衫妇人,再看看花嬷嬷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有些为难地蹙了蹙眉。 张摇光,正是邱老太君大儿子李蒙的初恋情人,后来嫁给楚睿的那个姑娘,也正是现在的皇后娘娘。 邱老太君从小喊她“摇光姑娘”喊惯了,即使她后来成了皇后,也改不了口,每每在宴会上被她的大儿媳妇扯袖子。后来老国公怕她逾越惯了会惹出大祸,便让她一到皇后主持的大命妇的宴会就抱病。皇家都知道张皇后和国公府曾经的那些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有皇后没邱老太君的情况。 这么一晃,邱老太君已经十年没见过她了。 第23章 恍如隔世 张摇光修身养性这么多年,自诩无论是气度涵养都是一流的,不敢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至少已经很少有什么人能让她动容。 而这次,她是真的挂不住脸上的笑意了。无论是哪个女人被认作是自己的长辈,都会笑不出来。她乍听到那声“摇光姑娘”的愉悦,瞬间就被错愕给取代。 邱老太君这是在提醒她,她和她不怎么熟,最好不要笑得这么热络吗? 这老夫人真是……一辈子都不肯对她低头! “李老夫人真是诙谐。”张摇光脸上的错愕只是一瞬,立刻又回复了一贯的端庄贤淑表情。“我来看舅母,听闻老太君恰巧也在,所以特意过来相见。老夫人身体不好,一直很少出门,这一晃,我们也有快十年没见过了吧?” 神,神马? 顾卿心中咯噔一下。天啊,她干了什么蠢事!对着一朝国母说“喂你现在很老哟”这样的话吗?这皇后不会报复吧? 再一想,这皇后这个时候出现在如是庵,恐怕不是偶然,尤其是那句“恰巧也在”,根本不可能这么恰巧。她现在贵为皇后,难道出宫能像小燕子一样容易吗? 这么想,顾卿心中总算是定了一定。她是国公府的老封君,是连皇帝都要尊称一声“老夫人”之人,因为“老眼昏花”这种事被问责,应该是不可能的。 就算真的要计较,她怕个毛!她都是随时等着死的人了! “原来是皇后娘娘。老身这几年得了眩光的毛病,看人都看不清……”顾卿扯出一丝笑容,接着说道:“娘娘愿意见老身,是老身的荣幸。只是老身这几年确实人老体弱,一穿那诰命衣冠就连路都走不了,请恕老身的失礼,这几年都没去给娘娘磕头。” 顾卿虽然口中这样说着,但是现在一点给她磕头的想法都没有。穿到这个世界,穿成她这样的身份,一直都是别人给她磕头,把她弄的诚惶诚恐的份。她还没有弯过膝盖。 “老夫人您言重了。我只是想找故人叙叙旧,断没有其他的意思。”张摇光露出一副哀戚的表情,“自从坐上了那个位子,连说个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老夫人你一直如故,一点变化都没有……” 在这一点上,她是真的佩服这位信国公府的老夫人的。无论是发迹之前还是发迹之后,她一直都是这种执拗的脾气,而且一直以来都是不通事务的样子。她这种“我管你怎么样我就按照自己想过的日子过”的态度和能够如愿生活的命运,不知让多少妇人羡慕。 叙旧?在这里?顾卿看了看四周。这里是门口的药师殿,如是庵的那位庵主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下去了,余下的国公府下人们都把头垂的低低的,恨不得埋到土里去,再堵上耳朵才好。 “娘娘想叙什么?”邱老太君这破身子,一站久了就头晕。而且还常常尿频尿急尿不尽。只盼她不要叙太久就好。 张摇光知道邱老太君并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就直言了来意。 “老太太这次前来带来了贵府的嫡少爷,不知道是哪一位?您老也知道,公府的嫡长孙到了十四岁是要入宫陪伴皇子的,蒙……贵府大老爷之子小时候我曾抱过,长得是聪明俊秀,尤其是那双眼睛,有乃父之风,极为灵气。我算算他今年也十二岁了。我那儿子正好八岁,正到了伴读随同的时候,所以我一看老太君你恰巧在此,就冒昧前来相见……” 因为来的是女眷,所以顾卿让李锐先回车上去了。古代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次她带他来,名义上是探望他生病的庶祖母,自是不用避讳,只要把路上的小尼姑们请走就是。可是外面的女眷就不得不讲究了。 顾卿一听皇后这话,差点没笑场。 聪明俊秀?一双眼睛很灵气? 她来了这么多时候,都没见到李锐睁开眼睛是什么样儿好吗?都给肥肉挤成一条缝了! “娘娘,晋国公府上的哥儿今年也十二了吧?”顾卿记得张摇光舅家的晋国公府上,嫡孙子和李小胖同年。是邱老太君给那孩子洗的三,她的记忆里有当年的回忆。 怎么正经的亲戚不找,找到她们府上了? 张摇光叹了口气。 “正因为是我的娘家,所以才更要避嫌。更何况,如若是表兄弟,恐怕会太护着我那孩儿,我并不想让皇儿的伴读处处让着他。我相信陛下让国公府的嫡孙们进宫陪读,也不会是想找几个听话的伴童。” 顾卿点了点头。虽然觉得这个张摇光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但在为母之上,未必就不是个好母亲。大楚只有两位国公,连本姓的王爷都没有封,这两个国公府上的嫡长孙若不能长成国之栋梁,则大楚根基不稳,君臣离心,老皇帝的心血就会毁于一旦。 如果还有其他原因,大概就是老皇帝不希望三家的第三代变得疏远吧。故去的太祖一辈子和两位好友君臣相得的故事,也是文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呢。 只是…… 噗! 皇后娘娘真的看得上她家的小胖子吗? “老身明白了。”顾卿点了点头。 张摇光听到顾卿说“老身明白了”,心中一喜。 当年李老国公留下了深厚的人脉,朝中众人受他恩惠极重,李老国公身后无其他势力,可以说是孤臣,所以无论是世族还是寒门,和他相交起来都豪无负担。李锐的父亲李蒙当年身为翰林院掌院,后来又入了东阁,士林中倒是有一半是他的门生故友。现下这两人虽然都不在了,但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李锐未来出仕后,路会比旁人顺遂许多。 更何况现下信国公府虽然是李茂袭了国公的爵位,那是因为“兄终弟及”才袭成的。很多人一直认为这违背了本朝“立嫡立长”的宗法,嫡长孙既在,就应该保留爵位等待嫡长孙长成。当时这个不赞同的声潮颇大,是当时还在世老国公亲自长折子为幼子请封才压下去了。 若是以后有人愿意为李锐施为一番,若干年后,这李锐就是下一位的“信国公”也不一定。 到时候,李锐“名正言顺”,那储位之争必定也就更加站得住脚。毕竟前面几个修仪和婕妤生的儿子都夭折了,她的儿子才是“嫡长”。虽然现在皇儿没被立为太子,可即使后面有再多的弟弟,既然连国公府的家事尚且维持“宗法”,在兴废之事上…… 这李锐,若不是个付不起的阿斗,她就能让他起作用。 顾卿是不知道皇后肚子里这一大本帐的。她扭头和一个小丫头说道:“去请你们锐少爷来,让他来给皇后娘娘磕个头。” 她对李锐将来究竟跟着哪个皇子一点都不关心,反正都是伴读,就算身份再尊贵能尊贵过皇子去?都是要受委屈的命。不过这也是他摆脱信国公府上那一对虎狼夫妻的方法之一,至于这个皇后值不值得托付,还得看看情况。 张摇光见邱老太君果然派人去请李锐,不禁露出一丝喜色。 “皇后对锐儿青眼有加,信国公府阖府上下都受宠若惊。只是俗话说的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更何况当时锐儿才两三岁,能看出什么好来!” “我料想贵府的家教必是好的。” “家教倒是没有问题。”那夫妻对李锐的礼仪和教养上的培养是一点都没有水分。毕竟若是家教不好,那就肯定是这对夫妻脑子有问题,而不是李锐脑子有问题了。 “只是锐儿资质驽钝,长相蠢笨,怕是入不了皇后娘娘的法眼……” “老夫人谦虚……”咦?那一大团裹在衣服里挪过来的是什么? 张摇光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慢慢走来过来的李锐。 她今天一天吃的惊已经比她这十年来的还多了! 穿着绿色长衫,梳着两个小辫的李锐吃力的蹲下身子,弯了半天腰,才摸着地上跪了下来。他直起身,恭恭敬敬地给祖母对面那个穿着正红色衣裙的威严妇人磕了三个头。 “李锐拜见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张摇光看着李锐长宽快要差不多的上半身,以及深叩下去连后颈都没有露出来的脖子,不知怎么晃了下神。 她想起了当初见李蒙的那个秋天。也是这样的季节,舅舅家的后院里红叶飞舞,抱着书卷的俊秀少年进了院子,不小心撞到了蹲在地上捡叶子做书签的她,两人都羞红了脸。那时李蒙十三四岁,已经长得风神秀异,她看的自惭形秽,直觉珠玉在侧,无法言语。 她想着地上那孩子的父亲,心神恍惚之下竟然忘了让李锐起身。 第24章 驽钝的小胖 顾卿看着吓呆了的皇后,心里忍不住狂笑。她喊李锐来磕头本来就带着一丝奇怪的心理。尤其是皇后一本正经地说着李锐“聪明俊秀,目蕴灵气”的时候,她就很想恨恨地打破她的幻想。 她不承认这是自己的情感,因为她对这个“张摇光”没有太大的好恶,只是对她建立“如是庵”在价值观上有些抵触。那似乎是邱老太君对她强烈的厌恶,至于是为了李蒙还是其他的原因,她也不太清楚。 她既继承了别人的身体,就要尊重别人的立场。既然邱老太君不喜欢她,肯定是有不喜欢她的原因。她还是不要让李锐做她儿子的陪读才好。皇后真是为了自己的孩儿好,看见这样的李锐,总要思量再三。若李锐资质驽钝,形象异于常人,这位皇后还是执意要李锐做皇后之子的伴读,那这位皇后所图谋的肯定是其他的东西,绝不是她所说的“避嫌”。 若是那样,对李锐是祸非福。除非皇后所出的条件对李锐有利无害,不然的话,她不想让李锐做她的棋子。 张摇光看着地上的小胖子,几近痴了。可怜李小胖磕头本就困难,现在皇后娘娘一直不喊他起身,他就只能保持着头碰着大地,撅着屁1股的姿势一直这么跪着。 他是国公府的嫡孙,需要下跪的人本就不多。像这样被晾着的情况更是没有。一阵屈辱之感慢慢爬上了他的心头。 他知道他可能胖了点,可是至于这样吗?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可置信! 小少年的自尊心有些受损。 还是皇后身后的大宫女咳嗽了一声,小声在她的耳边提醒“皇后娘娘,该让小公子起身了”,张摇光这才如梦初醒。 “是本宫不好,本宫想起你年幼时的样子,一晃十年过去你都这么大了,百感交集之下竟然呆住了。” 跪着的李小胖提醒自己这是国母,不可失态,他已经满脸是汗,万万不敢抬头,只好在口中连呼“娘娘宽厚”,将头接着埋在地上。 “本宫疏忽,好孩子,快快平身吧。” 张摇光去扶李锐。李锐这人,一向是跪下去容易爬起来难,张摇光平日去搀扶别人,往往都是手伸出去虚扶一下,别人趁势起身,然后对方说些“有劳娘娘”或者“臣妾/奴婢惶恐”之类的话。双方谦让一番,皆大欢喜。 可是今天她伸手去扶这个孩子,这孩子居然一动不动。只是上身晃了一晃。 是跪久了头晕吗?张摇光有些过意不去,搭上七分力气,真的去扶。 结果李锐还是一动也不动。 …… …… …… 顾卿和花嬷嬷都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才没有笑出来。上次李小胖知道真相,趴在顾卿的膝上痛哭,事后顾卿的腿都麻了,花嬷嬷一个人竟是拉不起来李锐,还是李锐跪走到墙边扶着墙,在花嬷嬷的帮助下慢慢起身的。 胖子行动不便,真的不只是一句形容词而已。 “香云烟云,孙嬷嬷,还不快去扶你们少爷!”顾卿看着还尴尬地伸着手的皇后,连忙救场。“我这孙子体胖,每次弯腰蹲下等闲没有两三个人是起不了身的。资质也平庸的很,每日一读书就睡着。皇后娘娘是初次见我这孙子,怕是不知道这胖人的烦恼,气虚体乏之下,连读书都没有什么精气神。哎,每年宫里赐下来的好料子,在我这孙子身上费的竟比成人还多些。” “呵呵,公府这样的人家,自是不愁料子的事情……”张摇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随口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个小人在尖叫,脑子里也乱成一团乱麻。 她已经开始想象以后李锐做他儿子的伴读,若是圣上驾临,这李锐跪下起不来,她那瘦弱的儿子使出吃奶地劲帮着把他从地上“拔”起来的情景了。御前失仪啊! 这样的想象已经让她悄悄的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是不是要让李锐当晨儿伴读,她还要再想想。 反正离李锐十四岁还有两年,说不定这两年里有什么变化也不一定。小孩子小时候胖,长大了瘦下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张摇光做着自己都不相信的心理安慰。 这边李锐在几个丫头婆子的帮助下哼哧哼哧起了身,已经是衣衫凌乱,汗流浃背。仪容不整示人,这是“不敬之罪”。香云赶紧递过去一条帕子,李锐感激的对她笑了笑,拿起帕子擦起了头脸和脖子。 这时候讲究“德辉动于内,仪礼动于外”,像这样的行为,若是个成人,甚至是会被御史参上一本的。 “本宫是微服出宫,身边没备的什么礼物。圣上与你父亲平辈论交,本宫也算得你家婶婶,这是婶婶的一点薄礼……”张摇光从广袖里取出一枚羊脂玉的玉佩,这佩上并没有刻着龙凤的图案,而是一个童子抓着蝙蝠的形象,寓意“纳福迎祥”,显然并不是随手拿出来的随身之物,而是早有准备。 李锐看了看顾卿,见顾卿点了头,这才接过玉佩,又要屈身磕头谢恩。张摇光这次是怎么也不肯让他跪下了,连忙拉住他,口中只称“切莫要多礼”。 李锐也不想老是跪来跪去,皇后一拉,他连忙就站稳了身子。要是把皇后带累地摔倒,那不是好玩的。 张摇光出宫之时,备下了两套礼物。若这次老太君带来的是嫡次孙李铭,她就送出袖中的前朝古玉。这枚小佩材料珍贵,更难得被把玩的温润通透,又不起眼,送给李铭也算是合适,又不失亲近。 若是来的李锐,她则准备的是一方“金龟钮烙鱼鸟篆”的小印。这印本身的价值并没有那方古玉珍贵,可它代表的含义却能让许多士族动容。这是天下未乱,胡人未入侵中原之前,“熙”朝一位著名的宰相郑惠臣的私印。这位郑惠臣三朝元老,位极人臣,更难得是忠心耿耿,一生并无留下任何诟病之事,后人对他的评价极高。 若邱老太君愿意让李锐做他儿子的伴读,张摇光准备送他这枚印。一是寄予他好好辅佐皇子,将来必能位极人臣的含义,二是“印”往往还有“正统”的含义,掌印者往往都是当权之人,张摇光想隐晦的向李锐传达这层意思。就算他现在年纪小,没他父亲那般的聪颖,等他再大一点,看到这方印也能明白过来她现在的深意。 但如今李锐这种情况,连自己起身都很困难,再加上邱老太君“我这孙儿实在愚钝”这样的话,她临时变了主意,把右边袖子里准备赠与李铭的小佩拿了出来,赠与了李锐。 张摇光和邱老太君又说了半天话。皇后对公府表达了深切的问候之情,对邱老太君身体送上了诚挚的祝福,还有对李锐的殷切希望等。等聊完这一切,张摇光看了看天,旁边的宫女立刻有眼色的上前提醒皇后“天色不早该回宫了”。 顾卿心里叹服一声。都是人精啊,在皇宫里做个宫女,没点眼力劲儿估计连伺候人都没人要。瞧这一唱一和,跟捧哏似得。 于是一群人又开始送别皇后娘娘。原来皇后的侍卫并座驾等全在如是庵的左门,那边朝着着宫城的方向,所以竟是没有人知道皇后娘娘也来了。 信国公府之人折腾了半天,总算是送走了这个“一国之母”。 虽是“微服”,这皇后娘娘在左门外的排场一点也不比信国公府上邱老太君的声势小。怕是担心邱老太君发现会避开,张摇光才在左门只带了几个心腹进庵,又从观音殿的方向绕个大圈往药师殿而来。 “偶遇”? 呵呵,谁信。 皇后离开,如是庵的庵主才又重新出现。世人皆知这如是庵的庵主原本就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头,她会提早给宫里的皇后送信,告知邱老太君要来看望水月师父的消息,顾卿并不觉得奇怪。来的这么快又这么巧,怕是已经这如是庵的庵主在接到公府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派人入宫了。 想不到如是庵还有替皇后传递消息的功能。也是,这里住着这么多达官贵人的女眷,就算那些公子们为了看望母亲,也会露出一些信息来。只是不知花嬷嬷和水月师傅的对话,庵里是不是也有办法偷听了去。 在回府的马车上,顾卿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她有意想要让李锐多听听花嬷嬷的见解,所以没有让李锐去其他马车,而是跟着她在这驾朱漆马车里。 花嬷嬷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这个我不知道。” 这下,顾卿倒是露出意外的神色来。因为花嬷嬷在这方面向来很是敏锐。 花嬷嬷见顾卿的表情,向两位主子解释道:“若说监听,依这位皇后娘娘的心智和手腕,应该是有的。只是,一来这些都是下堂妻,这般做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后院里的那些*对皇后娘娘并无多大用处。二来,若是被发现,这些‘师父’原本就万念俱灰,如是庵是唯一的归宿,如果连这里都不再单纯,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难讲。” “所以,我不能确定是不是每个厢房里都有耳目。但是,皇后因为来探望晋国公府上那位‘舅母’,还有过来慰问各位故旧夫人的理由,常常可以出宫,却很是便利。这样的好处比‘如是庵’能带来的耳目作用要大的多。像是今天,不就‘偶遇’了太夫人你了吗?若是哪天再‘偶遇’哪位少夫人,少奶奶,也不是不可能……” 顾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花嬷嬷的意思是说,也许有偷听的渠道,但皇后不会经常用到它。若是些家长里短或者下堂妻的哭诉之类,她没必要听。可若是真有什么时候需要,会不会用上就难说了。 这些古代的女人,真是让在现代最多看看大妈叉腰吵架的顾卿叹为观止。 “我不喜欢那位皇后娘娘。” 坐在顾卿身边,静静听着花嬷嬷和祖母交谈的李小胖,突然开了口。 第25章 另一个孙子 噗,说着“我不喜欢她”的小胖子,表情太傲娇了啦!顾卿虽然觉得李小胖的长相被那些肥肉所扰,一点也谈不上萌,可是偶尔也实在是会让人心痒痒啊。小孩子摆着大人的表情什么的…… 真的太反差萌了! “哦?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呢?”顾卿觉得自己的口气,像是那种问幼儿园的小孩“你为什么不喜欢那个老师啊”的家庭主妇。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啊,她连儿子都生过,这就直接带孙子了!还是免费的! 李小胖的脸鼓鼓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娘娘虽然口中称自己是孙儿的‘婶母’,却一口一个本宫,搀扶我的时候,脸上有一丝迟疑。后来我半天没起来,她怕我带倒她,瞬间就收回了手。我的舅母虽然也觉得我胖,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嫌弃的样子,只是惊讶罢了。” 顾卿听着李小胖的话,渐渐坐直了身子。 “她看着我的样子,像是在看其他人。她看的根本不是我。嗯,恐怕她现在连我的长相都忘了吧?她只是把我当成了‘信国公府上的嫡长孙’,孙儿不喜欢那样的眼神。” 顾卿和花嬷嬷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讶然。她们一直认为李锐即使并不蠢笨,也绝不会是那种心有七窍之人,不然也不会在锦绣院里呆了这么多年,都看不出方氏的恶意。 可是今日他见皇后,却表现出了稳重(真的很重!)大方,不卑不亢的态度,也能心细如发,看出皇后对他并不满意来。 “还有,皇后娘娘给我这枚小佩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她的手先在左边袖子里顿了顿,才又从右边袖子里取出了这枚小佩。我想她起先大概是想给孙儿其他的礼物,可能看不上我,才临时改了别的吧。”李锐撇了撇嘴,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纳福”玉佩,然后塞进了随身的荷包里。 这古玉虽然贵重,但他身为公府的嫡长孙,比这还要贵重的东西也不是没赏玩过。东园库房里的东西,很多叔父和婶母都是随他取用的,只要登记做册就行了。也许当时婶母是想养出他的纨绔之气,但他的眼界拜婶母所赐,早就开阔了许多。 这时,顾卿和花嬷嬷的惊讶之色更盛了。 顾卿仔细地看着李锐,像是第一次见这个小胖子。顾卿和花嬷嬷都没注意到皇后娘娘有这么多小动作,李小胖居然敏感地察觉到了! 这李小胖说不定真是块璞玉呐! “皇后娘娘想让你去做大皇子的伴读。大皇子今年十岁,再过两年,你也十四了,和他做伴正合适。我平日里不大出门,你出门更少,皇后娘娘这是特地在这里等着我们的。”顾卿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皇后的来意告诉李锐。 “你奶奶我并不是正经的官家出身,对于这些前头朝堂里的事情没有什么见识。贸然答应或者不答应,奶奶都怕耽误了你,所以我并没有把话说死。等你那舅舅年后回京,我们再就此事商议一番。” 李锐点了点头。 顾卿又接着正色道,“在后院这一亩三分地,奶奶能护着你。可若你再长大一些,面对的就真的是豺狼虎豹了。你是男人,是迟早要离开后院的庇护的,在那之前,你必须要自省,让自己立起来才是啊!” “奶奶的教诲,孙儿定铭记在心!” 北园,锦绣院内。 “什么?你说老太太去如是庵的时候碰到了皇后娘娘?锐儿还磕了头?”方氏紧张地捏紧了手中的账簿。方才她正在和核对这个月的用度,早上一起跟着老太太去如是庵的下人却偷偷摸摸地跑来了她的院里,告知了她这个惊人的消息。 “你给我仔细讲讲。”方氏给大丫头文绣递了个眼色,文绣立刻开匣子取了两个素面的银手镯来。方氏和颜悦色的将银手镯赏了那个婆子。 这婆子是府里管喂马的,她的男人是府里的车夫。这次老太太去如是庵探望生病的那位姨娘,她也跟着他男人一起去了,帮着上下马车时候放放脚凳车墩什么的。 “太太仁慈。”那婆子欢天喜地的接了素面银镯,在手里颠了颠。 啧啧,怕是有六七两!抵上好几个月的月钱了。府里都说太太慈善又仁厚,果然不假!那婆子笑得更开心了。 她受了镯子,连忙迎奉着说:“是在太夫人准备回府的时候偶遇的,说是想叙叙旧。后来花嬷嬷就让我们往后退,所以奴婢不知道太夫人和娘娘说了什么。但后来太夫人确实让车上的锐少爷下来,给娘娘磕了头,娘娘还给了锐少爷什么东西。” “锐儿没有任何失礼之处吧?冲撞了娘娘没有?”方氏倒不担心皇后娘娘一见李锐就有好感,她对李锐现在的样子有信心。虽然皇后娘娘和大伯少时有那一段,但正因为是有那一段,皇后娘娘更不会对李锐表现的太过关心。 “锐少爷……跪下来后一下子没有爬起来,还是几个丫鬟婆子一起拽起来的……”那婆子有些想笑,但一想到方氏平日里将锐少爷视如己出,就没敢笑出来。 “皇后娘娘当时都呆住了。后来锐少爷起来的时候,还吓得不停擦汗。” 方氏这才安心的放下了账簿。 李锐若是表现的太好,她反而担心。这一阵子没听见锐儿闹出什么风波,她心里却不踏实了。刘嬷嬷的侄孙又没进的了持云院,现在一点情况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几次她去持云院想接李锐回来,都被老太太驳了,这让她更是一阵心慌。从前老太太是从来不管事,她说什么都无所谓的。 方氏也都不知道是哪里让老太太厌弃了,往日里日日请安,老太太对她都和颜悦色的,现在却连她的请安都免了。想伺候她,她却说自己忙,不敢指使,还是早添孙子要紧。 连老爷都问她,是不是她告诉李锐大嫂的嫁妆在老太太那的事被老太太知道了,所以老太太才生的气。 她哪里知道啊?她原本只是想李锐知道这件事后疏远老太太,彻底孤立才好,谁知道他会跑去持云院里闹!有心想去问个究竟,又真怕老太太往老爷身边塞人。她这婆婆,是真的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她现在是有劲都没处使。 “娘?你在忙吗?” 对了!明天一早可以叫铭儿去老太太院里请安。老太太也有一阵子没见过铭儿了。 顺便叫他问问锐儿,昨天见皇后娘娘到底说了些什么。 李铭平日都住在外公家里。他母亲是外公家唯一的女儿,两个舅舅一个在翰林院任编修,一个在外地为官,外公府里除了时任大理寺卿的外公,以及外祖母,只有他们这一辈的几个孩子。 他在外公府同辈的几个表亲之中年纪最大,已经习惯了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几个孩子也都对他言听计从。舅母和外公外婆都对他极好,他在外公的府上事事都过的称心如意。 可是他一回到公府,父亲和母亲却总是对兄长比对他还好。从小到大,他书要读不好,就要罚跪、打手板,可是兄长读不好,母亲却和颜悦色的让他不要太劳神。他那兄长老是惹祸,也从来没做出过哥哥的样子,父亲却要他对兄长恭敬,要牢记“孔融让梨”的典故,要事事谦让,要温良恭俭让…… 久而久之,他都不愿意日日回家了。哪怕两家只隔着两条街。 他一直觉得反倒是外公府上的弟弟妹妹们让他更亲近些。 今日天还未亮,他就被母亲和丫头们唤醒了。新的秋衣刚刚被收进了衣箱,母亲就让丫头们熨了出来,让他穿的精神点。他听母亲的穿了那件红色的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脚上穿了双黑缎的粉底小朝靴。因为他还年幼,不能扎小辫,所以头发是全部披散下来的,直梳的整整齐齐。 母亲前后左右看了半天,方放他出了门。 不过是见奶奶,为何要如此慎重?而且母亲还再三叮嘱要问问大哥昨儿去如是庵都见了些什么,他真不情愿。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大乐意帮母亲做这种打探消息的事了。 母亲让他递话,让大哥经常回锦绣园坐坐,她想他想的紧。大哥每日尚在府中,要是想见,早就回来见母亲了,母亲对他那么好,他却不知道日日来问安的道理。自己住在外公府上,每次休沐回家,也没听过母亲说过“想他想的紧”…… 哼! 第26章 “子曰”小呆 归田园居的菜园子里,顾卿听见下人来报,不免有些吃惊。 她以为她另外一个孙子李铭,怎么也得辰时(7点到9点)左右才会来。小孩子如果睡得太少,一天都没精神不说,还会影响发育。李锐是她每天叫下人盯着他早早睡,所以早起她倒是不担心。 看李锐刚来持云院时,每天也是睡到辰时才起,还以为方氏的那个孩子也是睡到*点钟才起。 结果这才卯时(七点),天刚刚亮没多久,这孩子就来了?加上梳洗和穿衣的时间…… 怕是饭都没给人家吃吧? “快把铭儿带到归田园居来。跟厨房说一声,今儿早膳摆在后面的雕弓楼,我们不回持云院吃了。”从归田园居的菜地到持云院还要十几分钟,不如就在后面的雕弓楼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吃饭。 嘤嘤嘤,吃饭的时候左右都坐着小孩子,果然是岁月催人老的趋势吗? 她是儿科医生,不是小学老师啊! 李铭被祖母身边的大丫头烟云带到菜地,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归田园居的菜地这边。待看到菜地里的兄长,他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副“我肯定是睡糊涂”了的表情。 他是听说奶奶让大哥留在北园里种田的事,却不知道,不知道…… ……这是种田吗? 一身短衣束袖打扮的李锐,正气喘吁吁的把鸭子赶出圈去。他吃力的蹲□子,拿着一个小筐,将鸭蛋一只只的往里面捡。等捡完了,他再扶着鸭舍站起身,把鸭蛋递给一旁的江婆婆,继续去撵那些已经跑出了鸭舍的鸭子们。 顾卿让他每天亲手抓三只鸭子给厨房,李锐把鸭蛋捡完以后,还要想办法抓三只鸭子。当然,归田园居养的鸭子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抓,所以每天府里都会从外面采买来不少鸭子填补归田园居的笼舍。 好在公府是富贵人家,府里每日消耗的食材也不少,这五只鸭子每天厨房都有把它做食材使用掉。不然这么做,有些太浪费了。 鸭子们在满场跑着。跟着满场跑的还有李锐。有的鸭子钻进了菜地里,李锐担心压到菜地里的菜,只得小心再小心。 一时间,整个归田园居里都是李锐“哼哧哼哧”的喘气声和鸭子们“嘎嘎嘎嘎”的惊恐叫声。 鸭大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以前只要下下蛋,吃吃田里的虫子就行了,每天有专人给它们喂食喂水,打扫鸭舍。遇到天气好,还会有人赶它们在雕弓楼前的湖里游一会儿。 自从这胖子来了,每天早上都要被迫出去乱跑不说,这小胖子还要抓走它们的好几只同伴!这才多久啊,鸭舍里的鸭子都换了几轮了!它那小引以为傲的肚子哟,都快瘦出个小蛮腰来了。 快跑啊!跑慢了就被吃掉了! 顾卿乐不可支地看着李锐的“日常”。 自从她突发奇想让李锐亲手抓鸭子以后,每天搬个椅子坐着看追着鸭子跑的李锐,就成了她的清晨消遣。不是她太恶劣,而是这个办法一举数得,既能锻炼李锐的身体,又能培养手眼脑的灵活性,她觉得好得很嘛! 李铭看见奶奶坐在菜地旁的小棚子里,连忙整了整衣服,毕恭毕敬地过去给顾卿行礼。他低着头过来,顾卿远远只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男孩过来了,等那小男孩走到他的身边,“啪嗒”一下干脆的跪下来,脆生生地喊了声“孙儿给奶奶请安”时,顾卿的心一下子就酥了。 好嫩的声音啊!好可爱的小孩!披着头发什么的果然比扎羊角辫好多了啊亲! “好好好,孩子快起来,早晨地上凉……” 顾卿和颜悦色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搀扶起李铭,李铭抬起头,一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的奶奶。 顾卿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李铭和李锐的五官并不相似,李铭长得更像方氏,李锐目前眉目被看不清,则不知道是像哪个。 总体来说,李铭的眉毛比李锐的要清秀,李锐的眼睛比李锐要细长。 李铭的样子和神态,看起来很像现代常见的那种家庭环境良好,家教严格的小孩子,满是安静和温和的表情。虽然被顾卿直勾勾的看着,眼神也并不闪烁。 唔,面白唇红,明眸皓齿,脸型也漂亮,长大了会是个帅哥呐! 就是不知道李小胖子瘦下来不知道是什么样。不是说他父母都长得极好吗?应该不会像老国公或者是邱老太君吧? 顾卿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老国公那张国字型的大脸。顶着老国公长相的李锐双眼圆睁地咧开嘴,娇声娇气地喊起了“奶奶”。 呃,太糙了,还是不要了吧。 顾卿选择当儿科医生就是因为她非常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可爱的小孩子。李锐虽然长得不可爱,可是性格却天真的很。这个李铭长得极其可爱,就是不知道性格怎么样。 她看这个小正太不停的扭头去看李锐追鸭子,于是挤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慈祥地问他:“怎么?你也想下去一起玩?” 下去追着鸭子跑?开什么玩笑! 从小深受外祖家庭训影响的李铭一直是个“好学生”。他看着又一次摔倒在地上的李锐,嫌弃地撅了撅唇,然后猛地摇起了头。 “孙儿不想,奶奶。” “咦?你怎么不喜欢玩儿呢?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多玩才对啊。” 顾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院子里一群孩子追着院子里的大狗到处跑,就为了爬到它身上去坐一坐的事情。现在想想,那只大黑狗被他们折腾的够呛,超对不起它。但她的童年确实因为它留下了很美好的记忆,后来大院子拆迁,一院子小孩抱着大黑哭的稀里哗啦的。 鸭子虽然不好看,不过玩起来是一样啦! 李铭整了整袖子,一本正经地板着小脸说:“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啥?”顾卿一僵。这半大小孩在跟她拽文? 话说,方氏是不是老拿这句文言文安慰李锐,所以李锐才使劲吃,把自己吃成这样的啊?她总觉得这句话好像不是字面的意思呢…… ‘奶奶好笨哟!’李铭想起娘亲曾说过奶奶不识字,也没读过书的事情,瞬间一股优越感油然而上。 难怪奶奶只知道种田和赶鸭子!其他的她恐怕都不会吧?他看着顾卿莫名其妙的表情,抱着一丝同情和惋惜解释着。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君子的举止轻浮,态度不庄重,就没有威仪。”李铭接着说,“我要去赶鸭子,不免弄脏衣服,大呼小叫,不成体统,这不是君子该有的做法。” 顾卿反而被他这么认真的态度给逗笑了。这是哪里来的“小书呆”?听见他说的话,顾卿想起了原来在儿童医院里她经常逗弄的那个小病人,每次她想带她出去做游戏,那个小萝莉也是一本正经地说“妈妈说了会弄脏衣服,淑女不能像个野丫头,我要当淑女”。 后来那个小孩还不是给她带的一到活动时间就喜出望外? 只不过这小家伙李铭倒没有一口一个“妈妈说”,而是“子曰”。噗! 对付这种小孩子,她最擅长了。 李铭得意洋洋的说完了话,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祖母。他说起来爽快,可说出口后就觉得不太合适。 连父亲在祖母面前都不敢顶嘴,说什么就做什么……他是不是被外祖父和外祖母惯得有些失了根本呢?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 “你懂得真多。”顾卿笑眯眯地说,“那孔子有没有告诉你要孝顺奶奶,听奶奶的话呢?” 李铭点了点头。 “那奶奶现在想吃鸭子,奶奶就想吃孙子们亲手抓的鸭子,你能不能给奶奶抓一只,表示你的孝心呢?” 李铭为难极了。他看了看早上才换的黑缎粉底小朝靴。这靴子还是新的呢!他准备穿到外祖家里给那些弟兄看看。这朝靴是按照他父亲的朝靴缩小了做的,有趣的很。 看着身宽体胖的长兄尚且艰难地为祖母抓着鸭子,自己明明熟读诗书,立志做个君子,却害怕弄脏了衣物而不去履行孝道,李小呆子羞愧地点了点头。 “奶奶,我这就去抓!” “孙儿真乖!”顾卿喜笑颜开地看着李小呆头也不回的往菜地里奔去了。 噗,意外地好哄!对付这种乖小孩,只要把他自己绕进去就行了!孩子的天性就是玩耍,两个便宜孙子,感谢她吧,让他们沉闷的童年生活里留下了一些有意思的回忆! “你怎么来了?”李小胖嫌弃地看着一身大衣裳的李铭,“你别给我捣乱!” 李铭向来不怕他的哥哥,他整了整衣裳,将袖子卷起来,袍子下摆别到腰带里,“奶奶说她想吃鸭子,我来抓鸭子。” “什么?”李胖心神一震,悄悄看了一眼顾卿那边。后者正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们这边。他朝李铭伸过头去,威胁地伸了伸拳头。“奶奶是我的!你要敢用撒娇装傻那套跟奶奶卖乖,我就揍你,听到没有?” 李铭心里冷笑一声,哼,就你那体型你还揍我?我一撒丫子你拍马都追不上我! “怎么了?兄弟两个要好好相处哟!锐儿,你是哥哥,要带好弟弟一起抓鸭子,别给鸭子啄了眼睛!”顾卿一脸满足地坐在阳棚下,满心自得地看着兄弟两个“亲亲热热”的凑着脑袋说话。说是照顾弟弟,其实她早就吩咐了旁边一堆下人看着呢,绝不会让两个小家伙被鸭子叨着的。 他们个个都是人精,若是小主子追的烦躁了,还会不动声色的把鸭子赶到小主子的身边,让他多些兴致。 唔,她真是个很棒的奶奶呢! “知道了,奶奶!我会照顾好弟弟的!”李锐冲着顾卿灿烂地一笑。见李铭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他接着就着那个灿烂地笑容龇着牙说:“鸭子都是我的!奶奶要吃也是我抓!你就做做样子就知道了,懂吗?” ‘兄长真幼稚!’李铭翻了个白眼,撅着小屁股就直接冲出去了。 那只好肥!他早就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鸭子虽然不好看,不过玩起来是一样啦! 鸭子:我们鸭子也有自尊的好吗? 大黑狗:这种自尊我们宁愿不要好吗? 第27章 子嗣艰难 两个小孩卯起劲来捉鸭子,那些可怜的鸭子被追的四方逃散,若说李锐一个人抓偶尔还能逮到一两只特别笨的,李铭的加入就让鸭子们跑起来更没有规律,直白忙活了一个时辰,兄弟两个才放下各自的小心思,“精诚合作”起来。兄弟俩一个赶,一个抓,这才成功的抓到了鸭子。 李铭抱着自己抓到的鸭子,笑的开心极了。就连一身的泥土和脏污,也不再觉得那么碍眼,至于自己的兄长李锐,也变得可爱起来。 “好生生的为什么要来拿衣服?铭少爷掉到水里头去了吗?还是摔了跤?”老太太身边四大丫头之一的磬云来了东园里,想要取儿子的衣裳回去,而且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连佩的香囊和荷包都要换掉。 一听这话,方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若只是摔了交,或者是更衣时弄污了衣服,换个外面的褂子就成了,何至于全部都要换掉?她越想越担心,恨不得抱着衣服快点去北园那边才好。 “禀夫人,少爷并没有掉水里去,也没有摔跤,只是早上在菜地里顽,弄脏了衣衫。”大丫头知道方氏担心什么,急忙解释。“少爷衣衫都汗湿了,外衣也有些脏,所以太夫人让我带着小厮回来给少爷另置备衣裳。” 方氏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让丫头们去开铭儿屋子里的柜子取来衣裳,又准备带着下人们亲自去给儿子洗漱更衣。老太太那伺候的大部分都是婆子,铭儿细皮嫩肉的,她不放心。 “夫人,太夫人吩咐过了,要留少爷在北园那边用午膳,太夫人嘱咐了几次,说夫人您管着府里里里外外,不比老太太闲人一个,还是先忙府里的要务要紧。让负责伺候换衣服的丫头跟几个跟奴婢回北园就行了。” 磬云蹲了蹲身,传了老太太的话。 方氏冷着脸,“什么要务抵得上我的儿子?” “夫人,您这话倒是让婢子们臊得慌。太夫人把铭少爷和锐少爷看的跟心肝宝贝似的,丫鬟婆子们都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生怕有一丝不妥当。再说,太夫人被两位孙少爷逗的十分开心,这前阵子身子上的不爽利都没了。夫人您要去了,两位孙少爷难免不自在起来,反倒是不美。”磬云嘴皮子是四个大丫头里最利索的,这也是顾卿为什么派她来锦绣院的原因。 方氏听了磬云的话,终是没有跟着去北园。但她又实在不放心自己的儿子,所以派了刘嬷嬷跟过去看。等刘嬷嬷回来,禀了方氏铭少爷一切皆好,老夫人心情也很好,铭儿看起来并不是受了委屈的样子,方氏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她也实在是分不了身,再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大伯死后没几年公公也去了,这公府里重孝带了几年,年节里不能大办,今年夏天除了孝,过年重新开门迎客,现下已经成了府里的重中之重。 上次老太太说她子嗣单薄,她当时眼泪差点都没下来。她的委屈又有谁知道呢? 这孝期一过就是四五年,先是大伯,本应只守一年,但因为李锐要守满三年,老爷又刚刚袭了爵,为了怕人诟病,是足足守满了三年的。没两年,已经瘫在床上的公爹悲伤过度又去世了,府里重孝之上又是重孝,公爹去了,老爷哭晕了好多次,悲痛欲绝之下,差点没把身体给搞垮了。 这几年守孝,老爷丁忧回家,平日都是闭门谢客,她身上带着重孝也不好去登别人家的门,她已经离开自己的小圈子好多年了。老爷的身体虚空,因为每天只能茹素,将养了好一阵才养回来。就算养回来了,他们夫妻俩连都不敢有不庄重的言行,更别说弄出几个孩子来了! 人生有几个五年啊?她都三十多岁了!亏是大伯去之前有了嫡子,不然她这么多年更难熬。孝期里平日。 就是自己的儿子,也都是送到外祖家里读书,才和自己娘家的亲戚亲近起来。李锐的母族尚且没有踏进门,她娘家人更不好逾越。 她府里人丁单薄,数来数去主子就这么几口人,还是老的老小的小,能指望上办事的更是没有,就连唯一的小姑子嫁到外地里都三四年才回一次。她都快变成“孤家寡人”了。 今年春节和上元节,老爷要让府里重开府门大操大办,这上上下下要忙的事太多。光是把以前那些素淡的摆设换成喜庆的就花了几个月,更别提其他的了。 这时候老太太带走锐儿养在院子里,她即使是有心每天去持云院请安陪伴也□乏术。老爷刚出孝,回了原职,原先的同僚不是高升,就是去了他部,老爷每天熟悉人事,还要勤于王事,每天都要到很晚才回来,这来来去去的,人伦大事竟是又耽搁了。 要说方氏现在最担心什么,一是老太太发现锐儿不对,开始插手教养之事;二是老太太真的担心国公府子嗣太过单薄,想趁着刚出孝让老爷快点开枝散叶。 现在老爷还挡着,可是再过一年两年,她肚子里蹦不出个孩子,就算是老爷也难保不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方氏一下子有了“孤木难支”之感,恨不得找一两个帮手来才好。 雕弓楼里,顾卿带着两个孙子在吃中午饭。两孩子抓完鸭子都巳时(九、十点)了,只是稍微进了些点心和稀粥填了填肚子。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两孩子早就饿得两眼发亮了。 小胖子李锐被顾卿路勒令不准多食,每天中午只有一小碗饭,配上清淡的小炒和汤羹。他的饭菜都是另做的,少油少盐,又比较扛饿。 顾卿其实最爱吃辣,可是这个老太太的胃不太好,一吃辣就胃疼的整晚睡不着,她只好含泪每天吃些容易消化,味道又比较鲜美的菜品。 “这个是用你们早上抓的鸭子做的,多吃点。”顾卿地夹起一块“蜜汁烤鸭”,放进了李铭的碗里。看见李铭吃的香甜的样子,顾卿和李锐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减肥/怕中风什么的,太烦恼了啦!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用膳通常都是不需要自己动手,她们只要负责吃自己碗里的,夹菜和其他琐事自有下人们伺候着。可是邱老太君以前一直是和老公爷一起用膳的,最讨厌丫头婆子们围着,情愿自己动手伺候老公爷,所以久而久之,这边的规矩就是用膳得自己来。 加之她想培养李小胖的独立能力,所以用膳时不准别人伺候李锐,李铭到了这里,也得守这个规矩。这让从小被伺候惯了的李铭非常新鲜。 顾卿给李铭夹了菜,扭头看见李小胖一副吃醋的表情,心情大好,破天荒地准备夹一个“金沙银卷”给小胖子吃。 “来,锐儿今天抓鸭子也辛苦了,你也多吃点。” 李锐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门牙。 “金沙银卷”是鸭蛋黄加豆馅儿的点心,外面裹着山药炸的,每个只有拇指大小。这点心外酥内软,香甜可口,分量少又不甜腻,顾卿每天都要吃几个。 她拿起公用的牙箸,伸手去夹“金沙银卷”,手却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趁其他人都没发现,顾卿迅速地夹起一个卷儿,准备往李锐的碗里放。 却听见“吧嗒”一声,那“金沙银卷”掉到了桌子上。 顾卿尴尬地举着筷子,手不由自主地又抖了抖。 ‘奶奶这是怎么了?手疼吗?’ 李锐看了奶奶的手几眼,连忙伸出筷子把掉到桌子上的卷儿夹到碗里。 “夫子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掉了未免可惜。这么好吃的银卷儿,要不是我这肚儿实在太大了,真是恨不得多来几个啊!”李锐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大声说着话儿,替顾卿解了围。 “掉了再夹一个就是了,兄长你这样太夸张了。”李铭皱了皱眉。掉到桌子上的点心还夹起来再吃,要是他做出来的,母亲已经打他手板子了。 “这是奶奶夹的!‘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你不懂吗?” 李小胖真乖!真不枉她尽心尽力地对他!原本还尴尬着的顾卿被这小哥儿俩又逗乐了。 顾卿笑着收回了筷子,不动声色地瞧了瞧自己的手。 最近越来越频繁了。不知道是不是要叫个大夫来瞧瞧。但是她又担心万一闹出个“身体不适”来,方氏和李茂会拿着个做借口让李锐回擎苍院。 再加上她身体要欠佳,那方氏肯定早晚都要来“侍疾”的。她可不想那个女人一天到晚站在她面前,饭都吃不下去好吗。 想到这里,顾卿若无其事地随便吃了几口饭,拢了拢袖子就不再进食了。 哎,等手抖好一点了,下午再吃些点心果子什么的垫垫肚子吧。 邱老太太诶,你为什么就不让人伺候呢?让别人帮着夹菜多好啊! 李铭下午跟着哥哥写字,他虽然读的书比李锐多,但一笔字写的倒是没有李锐好。李锐小的时候父亲尚在,习字的功底是实打实练出来的。李铭年纪尚小,古时候为了不把幼儿的手指弄伤,到三四岁才让孩子拿真正的毛笔,所以李铭的字还是挺幼嫩的,只能说得上工整。 两个孩子每写一会儿字就被顾卿赶出去玩一会儿,放放纸鸢或者喂喂鱼休息休息眼睛。李铭觉得今儿一天过的快活极了。 尤其是奶奶,奶奶真会玩儿!听说那纸鸢也是奶奶做的,兄长要的样式,然后自己上的色。奶奶说下次他再休沐,也让他亲手做个纸鸢。 明天就要回外祖父府里了,以前每到这个时候都归心似箭的,现在倒是不想走了呢。 唔,回去跟娘商量商量,以后五日一回改成三日一回算了。奶奶还要吃他亲手抓的鸭子呢,这也是尽孝不是吗? 第28章 过节过‘劫’ 时间过得飞快,顾卿刚穿来时秋叶还未落尽,一晃眼大地都飞霜了。 原本顾卿带着李锐是过着平淡又“和谐”的日子的,可惜没过多久,确切的说是一入冬开始,顾卿就无法得闲了。 这是信国公府除孝后的第一个新年,为了“辞旧迎新”,也为了让信国公府重回京城顶级豪门的圈子,方氏是卯足了劲儿大办的。 越到后来,事越多,给下人置办新衣,采买年货,店铺查账、年底庄子里的收成,还有祭祀时的礼器出库等等全都要人。他们现在是国公府,自己是有家庙的,光年前的祭祖就可以忙活死。 这桩桩件件都是事儿,就算她方氏是三头六臂,一个人也做不了。没办法,腊八一过,方氏竟是不得不亲自来了北园,在持云院里委屈哭诉,只求婆婆能出山帮她一把。 她内外繁忙,大冬天里,嘴上急了一嘴的泡。 时隔七八年后,不理家务的“邱老太君”又被重新请了出来,就连她身边的孙嬷嬷和花嬷嬷都被借了去。这是攸关公府前程和门脸的大事,顾卿又不好说不放人,只好放了两个心腹嬷嬷并好几个年纪大经验丰富的家人去帮忙。 香云和烟云从小在府里,又都是家生子,她们跟着孙嬷嬷,从小识字会数,倒是帮了顾卿不少忙。北园的下人是几个主子里最多的,顾卿一伸手,方氏身上顿时一轻。 顾卿从年前开始,就接了无数人家的拜帖,大部分是相识人家的女主人希望年节里过来拜见的帖子。有些邀请赴约或者过府的,顾卿都以让方氏回了。 顾卿翻找老太太的回忆,有些帖子里的人家还有些印象,有些根本就完全不知道是谁。她只好把这些帖子按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分了开来,然后把不知道的那些送去给方氏,让方氏斟酌。 无非就是摆个笑脸迎客,把这些人应付过去就是了。她都这般年纪了,身份又放在那儿,见或不见都有自己的道理。况且能让她见的,不是非常亲厚的人家就是最近朝廷新贵的女眷,这种人,总不会大过年的指责她招待不周吧? 所以她光棍的很。 从进腊月开始,迎神、接灶、敬天地、礼百神,那是一件接着一件。腊月天太冷,李小胖子也没有再出去“锻炼身体”,府上事儿又多,顾卿索性把他当小厮使唤,让他满府里跑腿,顺便监督各院里下人们事情做的怎么样。 信国公府的面积,丝毫不比后世的那些公园要小。从邱老太君住的北园到方氏住的东园,来回就要两三刻钟。更别说库房、针线房、家庙等处,李锐跑了大半个月下来,竟是脖子都出来了,比一直以来抓鸭耕田见效还快些。 只是每天累的够戗,倒床上就睡,连字都不想练了。 一个偌大的公府,这几年因为孝期都没有怎么采买下人,新买的下人好多还在调1教就拿来用了,不免有些纰漏,也有那些心大的,想趁着府里要用人的机会出头,反倒越了规矩。李锐从小在方氏院子里看着她办事,对这些下人该如何处置也清楚的很。 他脾气暴躁,有时候火上来了,叫家人把下人们拉到院子里打上一顿也是有的。对于那些偷奸耍滑的,他也不罗嗦,别人年节有的东西这些人都没有,都是家生子,羞也羞死了。他的办法简单粗暴,又有些孩子气,可是异常有效。 他是公府的嫡长孙,身份放在那里,下人们本想敷衍,可他身后带着老太太派来的几个老家将做护卫,一个不诚心就打,方氏向来对他又是百依百顺,比对亲儿子还好些,他们也不敢敷衍,一看到这个小煞星来了赶紧尽心尽力的把手中的差办好,效率很快就提上去了。 这倒成了意外之喜。 李铭腊月一到就回了府。过了腊八,就算是夫子也要回家操1办过年的事情的。李茂年底事多,忙的连方氏一天都见不到他面儿。李铭回了府,母亲忙,其他人都忙,唯有他闲得很,颇有些失落。 好在休息了没几天,他就被持云院那边叫去了。李锐负责在府里跑腿、督办下人们的差事,办的有模有样,这让顾卿意外之余,就连年幼的李铭都抓了壮丁。他年纪还小,也不敢让他做什么要紧之事,就让他负责核对数量,抄写东西之类的轻巧活。 晚上也不让他回去,他哥儿俩个都睡在老公爷以前住过的“归田园居”。 李铭习惯了早起,到了北园里每天早上要睡到寅时之后,反倒不太习惯。 李铭和李锐在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原来偌大的家业扛起来有这么不易。 这还只是府里的事情,若涉及到府外,不知道有多少。看李茂镇日里连家都归不得就知道了。他们家发迹晚,人口少,可得用的下人也不多,府里家人里还有一半是当年爷爷养起来的老兵。 李锐和李铭哥儿两日日里忙来忙去,竟也忙出了滋味来,尤其是李锐,以前每天混吃等死,现在能做出点事儿来,早憋着一股劲儿想让奶奶看看,方对的起奶奶为他的谋划。 府里的老人们原来对李锐的评价不高,尤其是那些见过李蒙大老爷的下人,以前都常常惋惜的惋惜,叹息的叹息。可现在李锐行事果决,处理事情干净利索,颇有李蒙当年的风范,这些下人们现在也大都改了看法。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长大了,也许一切也会变的。李蒙大老爷小时候不也不起眼的很吗?到了十三四岁拜了晋国公为师后方才开的窍,一鸣惊人的。 至于李锐,他本来就是个责任感较重的孩子,顾卿把他当大人待,他也就努力让自己像个大人那样行事。他在身为大理寺卿的外公府上,是小辈里最大的孩子,许多事情都是他做主的。可回了府里,人人都当他“小少爷”,他娘一方面关心他,一方面又对他要求极为严厉,这让他从小做任何事都慎之又慎。 这段时间,他每天摆着“少主”的架子,一本正经的点着库房和冬衣的数量,核对着每笔发出去的款项,就算是协助他的管事们都不得不赞叹他的认真。 和李锐简单粗暴却有效果的方法不同,李铭处理事情来详尽仔细。 谁出的库,谁点的数,谁领的东西都一一记录在案,谁出的纰漏不但出事的人受罚,上一个环节的人罚的更重。这么一来,上下监督,上下帮忙,事情做得又快又稳。 顾卿三不五时就会来看看兄弟俩做得怎么样了,而即使她是个大人,也不得不承认她也不会做的比他们更好。 虽然这和顾卿把身边得力的下人和管事都拨给了他们协助办事有很大的关系,但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兄弟的行事手段,在这个年纪就可以预见未来绝不是庸才之辈。 李锐眼光敏锐,当机立断。李铭处世稳妥,润物无声。这些可都是书本上学不来的,只能说他们天赋惊人吧。 只盼他们哥儿俩能一直好好的,兄弟感情和睦,以后兄弟合力,以后两人功成名就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哎。最近邱老太君该干的事情太多,当奶奶当的也太入戏,她都已经陷入“祖母”的角色扮演里不可自拔了。明明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居然已经开始想到两个孩子十几年后的未来。 她还能不能陪他们十几年都难说。 说起来真是亏死。人家穿到古代谈谈恋爱,聊聊风月,闯闯江湖什么的。她就被困在这个府里,养孩子,种田,操持莫名其妙的家务,没事就被那一对夫妻当刷孝顺值的对象,摆摆慈母的范儿给儿子儿媳妇刷刷孝顺度。 所幸宅斗目前没看到,宫斗也跟她沾不上边。方氏再怎么想把李小胖拉下水,只要李小胖有了上进之心,总是不会溺死在烂泥里的。唯一要担心的无非就是安危问题,她能护他几年,就护个几年。 “奶奶?奶奶?你是不是乏了?乏了就去歇歇,孙儿们来就行了。”晚上,忙完了一天的兄弟俩来给顾卿“汇报工作”。眼见奶奶似乎是神游太虚了,李锐不免有些担心。 和顾卿朝夕相处,李锐知道奶奶身体似乎是有些不对劲。但是为了她,她硬是压下去没有和任何人说。他只能努力点,再努力点,等他能够让奶奶放心了,她应该会找大夫,好好养身体的吧? 都怪他太没用了。 “哦,没有只是晃了晃神。你们接着说吧。”顾卿看着面露担心的两个孩子,心里不禁一暖。虽然不能有帅哥陪伴,早日结束自己剩女的身份,但是有两个贴心的未来小帅哥(大概吧?)承欢膝下,也是让人愉悦的事情啊。 两个小孩絮絮叨叨地表功自己做了什么事,顾卿微笑着听着,持云院里灯火通明。 “嘘,轻点,别把奶奶弄醒了。” 李小胖和李小呆轻手轻脚的离了主屋。他们两个说了一半,顾卿就靠着软榻睡着了。嬷嬷和丫头们扶着老太太躺下,盖好了被子,他们就告退回归田园居里去了。 “哥哥,你说这还要忙多久啊?”李铭叹了口气。别说奶奶人老体弱,就是他娘,他白天去请安的时候,眼睛下面也是重重的青色。 “都不想过年了!说是过节,跟过‘劫’一样!”李锐变化最大,这一个多月下来,瘦的出了轮廓,眼睛也变大了许多。 “咱们也别在院子里傻立着了,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忙。祭祖的大事可不能耽搁!”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国公府唯一的男丁,李茂表示很蛋疼。尤其他从小就不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 还有,说好的双更,得从下周一开始了。因为作者的外公去世出七七,放假要回去老家处理一些琐事。日更是绝对能保证的! 第29章 恩宠有加 除夕前一天是祭祖。府里所有的主人全部起了一个大早,穿起厚重的祭服,去家庙祝祭。 国公府的家庙在府里的西边,位于擎苍院不远的地方,平时都是关闭着的。这座家庙既然称作“庙”,自然是有仪门有二门,有月台有大殿的。从腊月十五开始,负责管理家庙的下人们就已经开始打扫家庙,把所有的祭器擦洗干净,摆放出来,整理祖先的造影,准备各种贡品,直忙活了半个月才完毕。 到了祭祖的时候,顾卿作为府里地位最高、年份最长的妇人,免不了要领头在家庙外说上一些勉励后辈的话,带着女眷和家小在家庙外叩拜。等磕完头,男人们进大殿,女人们在外面整理贡品。 女人在祭祀完成前是不能进家庙的,主祭那是男人们的事情。 对此顾卿表示很满意。看见两个小豆丁天不亮就起来背那篇极其长的祭文,而且生怕出现一点纰漏的样子,顾卿就觉得蛋疼。 穿成连字都不会写的老太太什么的,实在是太美好了啊! 信国公的男主人李茂,领着李锐、李铭两个孩子在家庙里祭祀。想起别人家祭祖后面一排小伙子,他们家一回头就两个童子,李茂不由得摇了摇头。 老国公父母双亡,穷苦出身,正经的亲戚只有堂伯家一家。 现在李茂的堂爷爷和堂祖母早就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还在荆南老家,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乡绅。堂爷爷家教严,临死前嘱咐不许儿女上京攀附公府,以免惹来麻烦。他年年送钱过去,也想接了他们一家来京,算作报恩,也是多一门臂膀助力,结果年年都被拒绝。 这样的高风亮节,就连他也钦佩地很。 现在他只希望李锐和李铭早点开枝散叶,等子孙多了,他们这一支也就总算是站起来了。丁忧后他重回朝堂,才知道人单力薄的坏处。他虽为国公,但在大哥去世之前,并没有接触到那个圈子里去。后来他虽因为世子空缺,父亲又去世的原因袭了爵,可是也丁忧回家好几年。若论朝廷新贵里地位最显赫,根基也最脆弱,犹如水中浮萍的,唯有信国公府。 好在他还年轻,圣上对信国公府依旧信任有加,想要重新站上大楚的舞台,对信国公府来说并不是难事。 再说小辈,虽然李锐现在给他们养的不明事理,又学识浅薄,但生儿育女这种事和这些都无关。他那侄儿早就订了亲,等他有了儿女,开了府去,作为补偿,他会好好栽培他的侄孙们,也好成为铭儿嫡子的左膀右臂。 ……铭儿明年虚岁也十岁了,今年出了孝,让他母亲多在贵眷里走动走动,看看有谁家女儿相貌好性格又稳重聪慧的,趁早订下来好。等圣上的几个皇子成年了,怕是好姑娘都留不住了。 李茂带着两个孩子主祭完毕,李锐和李铭出了殿门,回到女眷中间。祭祀完成后,是要敬献贡品的。李铭和李锐把贡品一件件的递给邱老太君和方氏,再由她们摆放在月台上,等月台摆满了,所有人再三叩九拜,这才算礼成。 祭完祖宗,顾卿觉得自己的膝盖和腰都不好了。尤其祭的还不是自己的祖宗,顾卿表示很吃亏。可是想一想,这些人都是古人,若是在自己的世界,怎么也是几百年前的“先人”,给他们磕磕头也不算什么,顾卿这才觉得还算值得。 祭祖后第二天,又是不得闲,因为这是信国公府上出了孝后,第一次进宫参加“辞旧迎新”的大贺。所以顾卿和国公夫人方婉清早必须一齐穿了诰命夫人的大衣裳,和男人们进宫朝贺。 顾卿坐在马车里,有些好奇的看着身上的衣服。 她一直以为诰命的服装就是豪华的汉服,因为她看电视剧里那些贵妇们穿的命妇官服就和结婚时候的凤冠霞帔差不多。等早上丫鬟们恭恭敬敬地把大礼服“请”出来时,顾卿才发现这身衣服与其说是裙衫,不如说是女子穿的官服。 顾卿到这里已经很久没有穿过鲜亮衣服了,就为了穿一次这明亮华丽的诰命夫人之服,她也决定今天再辛苦也忍了。 顾卿在丫头婆子的伺候下穿上红地平金绣麒麟鸾凤纹的圆领底衣,套上葱绿地的妆花纱凤纹襕裙,再穿上朱红色的蟒服官衣,罩上大衫,束上玉带,最后披上了团花霞帔。 顾卿觉得穿的如此繁重的自己一定优雅极了,就连一层层穿上衣服的过程也充满了仪式感。她穿着礼服,迈着方步,美滋滋地照了照铜镜。 …… 头呢?她的脑袋怎么不见了? 哦,原来不是不见了,而是被两肩高耸的团花霞帔衬得小了一截。一身红红绿绿的颜色更是显得她脸色蜡黄,两眼无神。 妈蛋!穿成老太太什么的也太惨了一点吧?这一身搁在现代随便哪件都是珍贵的文物啊,就是现在听说也要几年才能完成一件,结果她一穿,那效果还不如刚刚撑着衣服过来的衣架子!! 你没看错!衣服架子撑着都比她撑着好看! 兴许是她的脸色不太妙,将要随她一起入宫,曾任女官的花嬷嬷安慰道:“太夫人,你现在没有上妆,头面也没有戴齐,现在就看衣服穿的齐整不齐整未免太早了。还是让丫头们服侍你梳头吧?” 顾卿已经对自己能“美美的”不抱希望了。这悲剧的人生让她无力吐槽。 上完妆后,她戴上装饰着翡翠和雀鸟的九翟冠,配上翠羽黑纱的抹额,手持着笏板,站在了铜镜前。 唔,果然头面很重要!总算看起来不像没有脑袋了! 顾卿和方氏在宫门前和李茂分开,他们要分别从不同的门进宫。 顾卿根本就没有注意这座皇宫究竟是什么样的。她这一天脑袋都是浑浑噩噩的,其他府里都是婆婆带着媳妇,一点点提点该怎么做。到了顾卿这里,倒是身边伺候的花嬷嬷小声的提醒着邱老太君该怎么站,怎么行。 方氏此次是第一次入宫,丈夫封爵前是五品的官员,她的诰命还是丈夫袭爵以后封的。从前一向是婆婆带着大嫂入宫。在来之前,她已经详细的请教过了家人,她母亲是二品诰命夫人,她的弟媳妇是四品恭人,都在命妇朝拜的队伍里,两边互相照应着,总算没有出大差错。其实她也是多虑,这么多人,大家又不是没有眼色的无知妇人,只会给她们方便,又怎么会出什么问题呢? 太后这几年身子不大好,已经有很久没有出来过了,今年依旧是皇后主持大宴会。 顾卿身体虚弱,入冬后关节也疼,叩拜时差点直不起腰来,腿也一直在晃。方氏一边心里暗暗叫苦,一边去扶。她们站在最前排,一举一动都有人看在眼里,这已经算是“失仪”之罪了。 没看到晋国公府的老太君都快八十岁了,那腰还挺得直直的,身子摇都没摇吗?她这婆婆乡野出身,规矩是差了点,也不至于磕几个头身子都抖啊?还是说老太太一直和皇后不太对付的话是真的? “是本宫疏忽。来人啊,给几位老太君看座。几位老太君、怀有身孕的和身体有疾的夫人们今天都免了叩拜之礼。” “娘娘仁慈!” 顾卿也随大流的喊着。被迫磕头、被沉重的衣冠压得透不过气的顾卿开始后悔入宫了。早上穿了稀奇衣衫的新奇劲儿一过,她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早知道就请病不来了!反正往日里都是这么做的。 “李老夫人身体大不如前了。想过去时您老一直是跟着李老国公一起行军的。”皇后和颜悦色地对已经坐下了的顾卿说道。“有时候出去走走,身子骨自然会健朗起来的。老闷在府里,反而会闷出病来呢。您老说呢?” 顾卿不得不又一次站了起来,躬身应和道。 “娘娘说的是。” 万恶的封建社会!如果注定要穿成老太婆,为什么不让她穿成老太后算了!至少不用跪来跪去,也不用拍马腿。 “没事常来宫里坐坐吧,就算是圣上,也老念叨着您呢。若是实在不耐烦穿这些累赘的东西,大可轻车简服前来。”皇后的话让所有命妇都大吃一惊。这样的恩宠,就算是皇后的娘家晋国公府上都没有过! 在场的命妇齐刷刷地向邱老太君看去。被这么多女人盯着,顾卿觉得有些不自在。皇后说完这段话,像是随口说的那样,又去一一问候其他的封君和命妇们去了。 可皇后的话出口,谁会当她是随口说出来的?人人都不由得掂量掂量这话后面的分量。 俗话说,夫妻本是一体,这位皇后又最是稳重不过,这样的话绝不会是想起来才说的。 说是“常来宫里坐坐”,这常来就很值得商榷。这“常来”是一个月一次,半个月一次,还是想来就来呢? 就算是皇后的娘家,坐在邱太君左手边的仇老封君,也才每隔半年带着府里的命妇进宫见一次娘娘。若分亲厚,信国公府一不是皇亲,而不是国戚,凭什么老太君能常常进宫?她并没有什么要探望的对象。 还有那句颇有深意的“圣上老念叨您。” 再说这“轻车简服”。乍听起来只是担心邱老太君的身体,所以免去了诸多繁缛礼节。可能够轻车简服入宫的,大都是被宣召,以“私人”的名义入宫。也就是说,这种入宫并不是后宫定时的朝见,而是叙旧,或是正常的交际。 就如同李老公爷当年卸了所有公职,但还是经常入宫陪伴先帝一样。 这些朝廷的命妇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向自家的男人们传递发生在后宫的事情了。更多年轻的命妇,在脑袋里斟酌着有没有哪门亲戚和信国公府沾亲带故,年节里去信国公府走动走动,拜访下信国公府的夫人方氏。 可惜的是方氏没有女儿,不然小辈们也可以走动起来呢。 受到这样的恩宠,若是别的命妇,怕是早已感激涕零的下拜,要么愧不敢当,要么歌功颂德。可是作为一个现代人,顾卿完全不能理解皇后娘娘这段话的含义,只能当成是皇后娘娘的客套。 就如同你去别人家做客,别人说“下回常来我家玩儿啊,别带什么东西了空手来就成!”这样的话。关系好的,你自然就大大方方常去走动了。可是关系要就一般的,也就只能随便应付着,并不会放在心上。 刚穿到古代的顾卿,并没有获得“七窍玲珑心肝”这样的装备。 所以顾卿呆了半天,眨巴眨巴眼睛,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应了声。 “哦,好的,一定一定。” …… 贵妇们面面相觑。顾卿又一次成功的施放了大范围的“群体沉默”。 方氏已经用笏板把自己的脸挡起来了。 皇后给邱老太君的反应逗乐了。皇家和外面人家没有任何区别,她从腊月里开始忙年,忙了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真正的露出笑容。 这老太太,还真是可爱。若是自己当年嫁的是信国公府,怕是要快活许多吧?若是李蒙还在世…… 算了,为何这段时间老是想这些有的没的呢?她真是老了。 竟然连这种大不敬的想法都敢生出来了。 “老太太率直。”皇后轻笑着说:“我这话不是客套。老太太,您要想进宫见见太后,或者看看我这个晚辈,后宫的大门都向您敞开。” 皇后从一旁的女官手里接过一枚腰牌。 “这个您收着。出入时给宫门前的侍卫看一下,核对身份无误就可放行。” 若说皇后前面那番话让命妇们生起了各种心思的话,皇后娘娘的主动示好和送上腰牌,那就无疑是在命妇们之中引起了七级地震。 随意出入后宫!这等于是送了一条通天之路啊!若是邱老太君家有女孩子,老太太经常带着入宫,难保未来信国公府里不会多一个娘娘什么的出来! 她家现在是没有女孩,可是方氏肚皮里难道不会再爬几个出来吗?信国公府今年可是已经脱孝了! 方氏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的婆婆。她生怕婆婆突然说出一句“这东西我要了干啥”或者“入宫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 从她一贯的作风以及最近越来越古怪的脾气来看,说不定真的会这样做。 天知道她多想得到那个牌子的是她! 还好顾卿不傻,看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就连方氏也是一副热切的表情,她就大大方方地接过了皇后送上来的小牌子,将它塞到了袖子里。 看见邱老太君随随便便就接过了木牌,像是揣手绢或者香囊那样把宫牌揣进袖子里,很多家教严格的妇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应该双手捧过头接过木牌,然后跪下谢恩才是!听说这邱老妇人是出了名的怪人,看起来真的是一点也没错! 方氏已经吓得“咕咚”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膝盖撞击地砖的声音让顾卿听着都肉疼。 “家母身子骨不好,膝盖经常不听使唤,臣妾方氏替信国公府谢过娘娘的恩典!若家母冒犯了娘娘,臣妾愿受责罚。” 方氏重重地磕下头去,深埋不起。 顾卿这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她考虑是不是也该跪下去给皇后磕个头?可是一来内心就不愿意跪来跪去,二来方氏说了自己膝盖不听使唤,她刚说自己膝盖不听使唤,她就下跪了,这不是说方氏在骗人吗? 方氏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信国公府的脸面现在还不能丢掉,至少不能丢在她顾卿手里,否则那也太对不起死去的邱老太君了。 呃……她是不是无意间已经把脸丢完了? 看着尴尬立在那里的顾卿,深知邱老太君为人的皇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当年邱老太君对太后,也都是一副平辈论交的样子。 她又弯身扶起了地上的方氏。唔,好像遇见这府上的人,一直都在不停的扶来扶去呢。 “我刚刚说年高德劭的老太君、患病之人和孕妇都无需多礼,贵府的老太君当然也不在此列。你的孝心我看见了,为婆婆甘冒‘失仪’的罪责,理应嘉奖,怎么能责罚呢?来人啊,赐信国公夫人并蒂如意一对!” 刚被扶起来的方氏又扑通一下落地,再次叩首谢恩。“膝盖中箭”的顾卿只得应景地弯了弯腰。 得,今儿的命妇宴会成她们家和皇后上演“君臣相得”的场子了。 顾卿看着方氏受宠若惊的从地上爬起来,不禁为张摇光的手段叹服。至少所有命妇都是以各种羡慕的眼神对着她们婆媳俩,而方氏的眼里全然是对皇后宽厚的庆幸和敬佩。 原来她们成了皇后刷“好感度”的对象。 直到宴会结束,她们一行人的车驾在宫门外等李茂出来的那半个时辰里,都一直不停的有各府女眷前来拜会。期间方氏也收了无数其他人家的帖子,有邀约的,也有要去信国公府上拜会的。 总之,方氏总算有了自己是“国公夫人”的底气。 张摇光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对信国公府宽厚的,更不是随随便便的送出了“出入平安”的腰牌。 事实上,这种“出入平安的”腰牌她是没有的,整个宫里,只有皇帝和太后有。而她“出入平安”的宫牌,是圣上在大宴前三天给的。 看样子陛下是下决心要扶起信国公府了。 也是,信国公府向来无依无靠,上一代就是靠着一心为君的“孤臣”老国公而一直傲立在京城贵胄之中,这一代李蒙虽死,但李茂也不是那种扶不起的阿斗,陛下只是要一个肯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之人,这人必须有分量,无党无群。 这李茂身后一无势大的外戚,再过两年,身为大理寺卿的丈人也要致仕了;二无世族豪绅亲戚的牵绊,只能一心为君。 陛下信的,是像老国公那样的人。或者说,陛下信的是“孤立无援”的信国公府。京里像信国公府这样只依靠圣恩立足的人家是少之又少,更重要的是,军中到现在还在私底下偷偷祭拜着老国公和李蒙的灵位,李家军的威势依旧不减。 若世族真要有什么变故…… 这些年世族之争是越来越激烈了,前朝和后宫都受了影响。她虽出身大族,但父族早亡,母亲是现任晋国公丧夫投奔的嫡亲妹妹,原就不能算是嫡亲的血脉。 况且他和陛下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应该早就知道她无意搀和到世族和王权那些斗争里去,她只想一心伺候好他。甚至在她的劝说下,连晋国公府这么多年来也收敛了许多。 可是陛下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她。只要她姓张,只要她出身世族,她就永远打上了“世家”的烙印。外戚势力过大,让她的皇儿年近十岁都没有封为太子。 她要重新考虑考虑伴读的问题了。李锐不行的话,不是还有李铭吗? 要说大楚这位皇帝陛下为什么要给老太君这枚腰牌,除了皇后猜想的那些原因,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担心旧友李蒙的儿子会有什么闪失。 李蒙是为了他的父皇而死,总不能让他死后连个继承香火的人都没有吧? 信国公府离开朝堂这么多年,需要再次证明自己府里的地位,他观察了李茂一阵,觉得是可用之人,至少在“谨言慎行”这点上,他和李老国公很像。只是楚睿是一心想要扶起信国公府,他们府里自己先不能出现什么问题。而且绝不能出现让御史弹劾的事情。 楚睿会让李老夫人常进宫也是整个原因。一来向群臣显示了自己对信国公府的重视;二来老太太性子直,什么话都有话直说,藏不住事,这样信国公府里行事不免就会慎重再慎重。三是楚睿从探子那里得报,说信国公府里的李锐被老太太接到了身边亲自抚养,他有些怀疑方氏和李茂的手脚不干净。 那孩子原本是天之骄子,嫡嫡亲的长孙,现在却成了尴尬的长孙少爷,一个府里倒冒出两个嫡孙来。虽听说国公夫妻将这孩子视如己出,就连外人也挑不出错来,可是楚家和李家相交多年,早知道邱老太君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若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她这样寡淡的性子是不会伸手干预孙子的教养之事的。 她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琴棋书画更是一概不会,能教导什么呢? 种菜?养鸡? 所以这其中必有问题。 作为心思沉重的一国之君,楚睿的心里最先浮上的是各种后宫倾轧,各种图谋家业会出现的阴私。方氏虽然出身大理寺卿府,但大楚立国尚没到十年,这个大理寺卿也是看他家老爷子当年在军队里管着狱讼之事,又忠心耿耿才恩封的。若说见识,真比不上她那出身累世书香门第的大嫂。 若是她要暗害李蒙之子李锐,邱老太君不会饶过她。现在没告发出来,恐怕只是犯了一些小错,惹了老人家不悦。 但这种事做了一次总会再做第二次的,给老太君腰牌,就是给老太君一个入宫申饬的机会。若方氏不贤,他就让太后下旨罢了方氏的一品夫人诰命,再赐一个身家清白的平妻给李茂就是了。 李蒙和他相交于贫贱之时,虽因摇光的事情疏淡了几年,但终是莫逆。若非他早逝,现在应该已经是他的肱骨之臣。李锐那孩子,现下看来应该是不能继承国公之位了,但却不能就因此断定他不能成才,更不能因为没了父母的庇佑就任人摆布。 李茂若自毁长城,做出这等背信弃义,毫无孝悌之事,不用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干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了啦。总之,因为这个,本来3000的正章又多了3700字,大家接着看吧,蠢作者差点把读者蠢跑掉了。 李小胖子,作者阿姨给你安排了个护短的“皇帝叔叔”,你要谢谢我哟! 第30章 一掷千金 从除夕开始,顾卿也不知道被人磕了多少个头,光是做金锞子和银锞子的金银就不知道用掉了多少两。 作为国公府里地位最高,年纪最大之人,所有的下人们是要先来她院子里磕头的。 除夕那天,一大堆丫鬟婆子,在院子里站得满满的,一排排的进来磕头,顾卿那一天的脸都笑僵了。穿着新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人们跪在地上给她磕头,她起先还有些不自在,后来每被人磕一个头,她身边的烟云就拿起身边一个藕荷色的小荷包给一个下人,她就把自己COS成财神娘娘或者土地婆婆什么的。 等李茂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和浩浩荡荡的管事来给她磕头,顾卿觉得要在她面前放个供桌,点一炷香,她大概都能飞升了。 当天管着发“压祟钱”的烟云说着肩膀都递肿了,顾卿听了后给她发了双倍的“压祟钱”。这都让香云打趣明年要向老太太要这个发“压祟钱”的恩典了。 下人们之所以来的这么勤快,是因为顾卿这边今年发的“荷包”特别鼓。 年前,几个管着钱库的管事来问今年的金锞子银锞子铸模做成多少两一个的为好,还有那些一二三等的下人和粗使仆从的铜钱该怎么串。 顾卿看过自己的私库,老公爷给邱老太君留的私房钱差点没把顾卿给吓死。田庄和店铺这种有出产的东西老国公都留给了公库,给老太太私库里留的多是金银珠宝并一些珍奇异宝。其他譬如珍贵药材、皮毛、兵器、古玩等更是不计其数,为物品造的名册就有好几十本。 库房里更有李锐母亲当年的嫁妆,因舅家不受留给外甥,也由邱老太君保管着。一座七进七出的库房里满满当当的堆满了东西,门口的铁门就有三四寸厚。 顾卿本就不想在这里长呆的,自然把银钱看做粪土。今年是她来的第一个年,问过往年发放的数目后,财大气粗的顾卿大手一挥,今年全做银锞子和金锞子,不用什么铜钱了!统统一两一个的,按等发放。每一等的下人发几个,让方氏去定夺。 这钱是从老太太私房里出,老太太大方,想趁过年想乐呵乐呵,方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做好人的机会,定的额度非常丰厚。 回去的路上,管事的喜不自胜,自然被有心的下人看了去。这来问铸钱发年利的的事情,回去的时候喜笑颜开,肯定是因为今年发的钱特别多! 铸模的时候自然少不了用府上的木匠、金银匠,人多口杂,今年的荷包老太太都定成“至少一两,不用铜钱”的消息一出去,整个府里都喜气洋洋的。要知道老太太,老爷和夫人,三位主子每个人都是要发钱的! 这么一算,年底的岁钱可并不比一年的月钱要少。 所以到磕头的时候,每个下人都磕的情深意切,拿荷包的时候再一掂重量,那是笑的更加开心了。每个人都笑成一朵花儿似的,对顾卿感恩戴德的样子,就算顾卿当个散财娘娘的摆设,坐在那里被人磕头累的腰都酸了,也不免情绪大好。 这一个年,阖府上下过的是欢天喜地的。往年孝期,禁欢宴,禁酒席,禁歌舞,年过的都是静悄悄的。今年放鞭炮,点烟火,总算是好好的去了去霉气。 方氏和顾卿忙年忙了几个月,看见府里上下欢声笑语的样子,也觉得不枉自己的劳累,总算是值了。即使顾卿对方氏不怎么待见,除夕那一天一家子的团圆饭也吃的是和乐融融。 正月初一不出门,府里主子们总算闲了一天。到了正月初二,各方亲友前来拜贺的时候,那才更叫忙乱。 初二一大早,方氏娘家的兄弟带着妻子孩子来信国公府上贺年。李茂在前头招呼着方氏的两个兄弟,方氏的弟妹带着孩子们先去持云院的邱老太君那里磕头贺岁。 信国公府的几位男主人都没有纳妾,亲戚算起来就这么几家,除了荆南老家的本亲,就是两府姻亲。 年前方氏就接了自己娘家和李锐舅家要来贺年的帖子。 今年信国公府里刚出了孝,这位在外任通州布政使的大舅老爷终于要携全家上门拜年,方氏不知这位舅老爷见了李锐会不会失望,心里七上八下的。 更让她担心的是李锐一直在边关任职十来年的小舅舅张致也回了京,听老爷说是要向兵部里核对后方钱粮一事,年前没动身时就向府里递了拜帖,并送来了几十车边关的野味、山珍和皮毛等年货。 张致是张府的焦姨娘所生,和张宁张静两兄妹并不是同母兄弟。他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成年后入了伍,后来走李老公爷的路子去了梁州边关,防御胡人残兵作乱。他这一呆十年,官也做到了都尉,焦姨娘早死,他就不常回京。 张致在京中并没有宅子,回京后住在张宁的府里。张家的宅邸本来就是故去的张老太爷任官时皇上赏的,他离家前也住在这里,加之这次是公务,没有带家人来,更是洒脱。兄弟两多年不见,每天喝喝酒叙叙旧,只是比以前少了一个好妹婿,不免有些唏嘘。 这大舅爷张宁和他的夫人孩子,以及小舅爷张致,今日怕是要一起到府的。为着这几门重要的亲戚,方氏也提前做了不少准备。 如说这方氏的家室,在李茂娶他的时候并不算太好,其父立国后一直是刑部的官员,和李蒙的老丈人“都察院左都御史”比起来,只能算是个还可以的官。 大楚建国之初百废待兴,人才凋敝,世族虽人才济济,寒族可用之人不多,但老皇帝还是让朝廷里世族和寒族保持尽量保持占各半的比例,第二年第三年还连续开了恩科取士。 晋国公张允出自大族,眼看着无数族中优秀的子弟无法出仕,当时找老国公喝了好几次闷酒。两人关起门来唠叨,他醉话里说那时“是个头脚齐整的都能当官”,可见当时缺人的情况。方氏父亲原本一直在军中做着考察军纪的郎官,后来就去了刑部。 早年李蒙娶的张静,其父开国时任了从一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太子少师,位高权重,李蒙的正妻是世族之女,未免有站队之嫌,老二李茂的正妻就不能再往世族里去找,只能去看寒门官员出身的姑娘。 方氏还在姑娘时,就颇有贤名。那时候大楚的贵族圈子小,世族有世族的圈子,寒族有寒族的圈子,这方氏一家就在后来发迹的那个圈子里常来往。当年官太太们互相经常带着孩子来往,方婉在家是长姐,照顾人习惯了,对待比自己小的孩子,往往是面面俱到,十分周全,手帕交中竟是没有一个不称她好的。 邱老太君并不喜欢交际,但她的故旧大部分都出身寒族,一来二去之后,就注意到了这个姑娘。她的二子李茂性格并不如他的长子李蒙那样外柔内刚,他的脾气更像她多一点。 女人的性格坚忍执着未免有些过于冷硬,但身为男人,就说不上不好了,只是相处久了,未免有些压抑。 方氏温柔小意,又善于以诱导而不是以说教的形式教育弟弟们学好,邱老太君见了她几次后很喜欢,就准备让李老国公去提亲。 李老国公也是个妙人。他大儿子的妻子是自己看上的,当然合意的不得了,可是他那二儿子性子说好听了是沉稳谨慎,说不好就是闷葫芦一个,而且二儿子长得颇像他,方脸浓眉,长相一般,肚子里有货还倒不出来,老国公怕那姑娘嫌弃二儿子,勉强成了夫妻反倒不和美,就打听到了那姑娘去上香的时候,带着儿子去“偶遇”。 邱老太君知道了李老国公的打算后哭笑不得。她这一辈子跟着老国公,见他做了太多像这样毫无章法的事情,竟已成习惯。这次小儿子娶亲,她早料到肯定又要有什么名堂,仿佛他不这么做,才真叫奇怪似的。 小儿子正在对未来另一半好奇的时候,老公爷又是个不靠谱的,邱老太君也不好打扰那对父子的“兴趣”,只让李蒙悄悄的告诉了方家的亲人,说是老国公担心方家姑娘对他儿子不满意,老国公想让小两口先培养感情,正到处找“门路”去“偶遇”呢。 古时男女大防,现下天下刚刚承平不久,旧日里丢掉的规矩正一件件的捡起来,年轻男女接触的机会远没有以前多。 但信国公府一来位高权重,二来颇有“侠”风,三也是最重要的,他家世子结婚几年,一直只有张氏一个,就是孕中听说都未分房,说明婆婆是绝对不会管儿子房中事的。老国公也颇有“专情”之名,家风甚好。方氏的父亲觉得刻意为两个年轻人创造相处条件未免有些荒谬,但禁不住方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还是大开了方便之门。 方家经常制造机会让这对儿女接触,自然是比到处“偶遇”来的有效率的多。两人君子之交了一年,也互相交换过信物,双方提起对方都是很满意的样子。老国公这才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拉出一条长街的聘礼去方家下聘。 婚后,两人果然琴瑟和谐,方氏的父亲也因这门姻亲,从刑部升去了大理寺做少卿。 当年,以左都御史为长官的都察院,除“职专纠劾百司”之外,还有两项重要职能,其一为天子耳目,即所谓的言官,在特定时期特定情况下甚至可以风闻奏事;其二为重案会审,即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三法司就是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 李蒙的老丈人张泽,当时还算的上方氏父亲的顶头上司。 长久以来,管着刑狱之事的职司不免给人带来不好的印象,尤其是刑部侍郎,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吏”而非官。但掌断天下奏狱,司着平反冤假错案的大理寺,却有着相当高的威望。大理寺相当于现在的最高人民法院,对任官人品经验都要求很高,方氏的父亲调了官署,从“吏”变成了“士”,官虽没升多高,却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就是现在,方府的老太太也认为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女儿嫁到了信国公府。李茂会袭了爵,从此一跃成为国公,自己的女儿也有了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偏就落到她女儿头上了! 尤其是当年的胡搅蛮缠让老爷松口,给小两口制造机会更是让她得意了一辈子。整个京城里像她女婿这样成婚十年只有正妻一人,从不拈花惹草的,能找到几个? 这老太太从此就在府里摆起来了,两个儿子的婚事都是她大包大揽,亲自相看的。而且从此多了个爱说媒的癖好。但凡哪个人家里有好姑娘,互相走动的时候她是非要去相看相看的。有些世族人家相当烦这妇人,对她风评也不太好,她却装作不知,以点评各家女儿为乐。 大家看在她的夫君以及女儿女婿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她也就越发以“月下老人”自居,喜欢给各家牵线搭桥。 若不是这几年她女儿府里重孝,她被方老太爷勒令“收敛”,这么多年过去,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对“怨偶”。 方氏的家室还算显赫,但和当年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她的大嫂母族比起来,还是要差了不知几等。他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也就是这几年的事,而张氏的父亲还在从龙之时就深受信任,当年任太子少师,当今圣上也要喊声“师傅”的。虽然这位左都御史领太子少师的老大人去的早,但就是现在,方氏的几个弟弟,也没有一个能像他们家几个儿子那样能做到封疆大吏或掌一地兵马的。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方氏惴惴不安的原因之一,这李锐的母族实在太强了。若李锐再能干点,又被母族撺掇着兴起了争爵之心…… 所以她只能把李锐往不知天高地厚里养,最好变得不堪入目,让他母族对他彻底失望才好。 只可惜她教养李锐的时日尚短,李锐也还没到寻花问柳的年纪,孝期也不能经常出府,连让外人带坏都不行。不然弄出个糜烂豪赌的声名,就算他的舅家再显赫,为了自己的官声也不敢多伸手。 顾卿知道今天李锐的舅舅和舅母们要来贺年,她一大早就让丫头婆子们收拾好了李锐,千叮咛万嘱咐要低调,回头又时间让他们相聚,万不可太出格,让方氏看出马脚。等李锐听得都不耐烦了,她才让李茂把他带到了前面去迎客。 十二岁的小子,现在也可以接待同辈了。就是今年刚八岁的李铭,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过,他招呼的是自己外祖家的几个弟弟。 当香云来报,说是方氏的家人来给她拜年时,顾卿不由得有些失望。她以为先来的会是张府之人。但既然来了,当然不能说“啊哟我今天有重要的客人懒得见你们你们磕个头就走吧”这样的话,即使她是这么想的也不行。 方氏的两个弟妹一个是圆脸,一个是瓜子脸。圆脸的是大弟的妇人王氏,瓜子脸的是小弟弟的妇人赵氏。两个人身后都带了几个小萝莉,都长得明眸皓齿,样子互相有几分相像。几个小萝莉也不怕人,一进门就跪下磕头,还脆生生地给顾卿说了一箩筐的祝福话,逗得喜欢小孩子的顾卿直乐呵,笑的嘴巴都合不拢。 方氏的亲戚自然不能和府里的下人一样,顾卿让人拿出一盘子的金锞子,有传统的海棠式、梅花式、荷叶式、葵花式,八宝如意等等造型的,顾卿见过周大福等金店里的金玩意儿,除了这些好口彩的金锞子以外,还让府里管事另造了小动物样式的。 一盘子零零散散各种造型的金锞子,每个都有一二两之间,绝称不上小。这堆金锞子沉甸甸的端出来,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在现代从来没有如此“一掷千金”过的顾卿笑眯眯地说:“孩子们来给奶奶磕头,奶奶自然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奶奶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自己挑,喜欢哪个拿哪个。” 饶是方氏的两个弟妹见惯了富贵人家,也没见过邱老太君这样给小孩子发压岁钱的。外面有传闻说老公爷把值钱的东西全给了公府的太夫人,怕是真的。 几个孩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金锞子。她们犹豫了半天,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竟是每一个人敢伸手去拿。也不知道拿几个才好。 “挑花眼了?来,奶奶先给你挑几个。”顾卿也是从小时候过来的,捡了几个小葫芦和小动物,放在手上让她们拿。赵氏和王氏对着孩子点了点头,她们才高兴的接过顾卿给的小金锞子,然后又在盘子里挑起喜欢的样式起来。 “老太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那这么重的压岁钱未免有些压了福气……”王氏红着脸说,“常听说大姑说公府太夫人最是慷慨,可这般慷慨法,还是让小辈们受宠若惊。” 她家婆婆可没这么慷慨。她家大姑子实在太好命了! “都是些身外之物,图个高兴就好。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怕福气多的。”顾卿见几个女孩子都高高兴兴地,心里也轻松的很。她又让人拿出备下的各色礼物交给赵氏和王氏,都是一些整套头面和贡缎等物,算是厚礼了。 顾卿今年过年干了无数“新春大派礼”的事,散财老婆婆当多了,看这些金银珠宝跟游戏里的道具似的,送的一点都不心疼。她准备死之前把库房里的东西捡一些东西给李铭,其他的全给李锐了。 赵氏和王氏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几个小萝莉还给顾卿送上了一些自己的针线活,这些五六岁的小姑娘亲手绣的荷包和手帕都绣的非常工整,比顾卿打发时间绣的十字绣不知道精美到哪里去,这让她在心里为自己红了红老脸。 唔,要不要学点刺绣或者琴棋书画呢?万一自己一死又穿回去了,学点手艺以后失业说不定还能靠这些手艺吃饭? 想到自己不时会抖抖的右手,顾卿还是默默地在心里画了个叉。 几个人正在聊着,门口看着二门的老婆子突然跑的飞快的进了院。这老婆子是报喜的,声音自然特别大。 “太夫人,锐少爷话的舅太太带着两位表小姐来给您请安啦!舅太太带的礼物太多,二门那丫头们正帮衬着呢,孙嬷嬷让我把礼单子拿过来,问太夫人过的礼是直接入库,还是进了宝房里先放着?” 顾卿到了这里,才知道大户人家送礼,除非是小物件,不然很少有缺心眼把一堆东西抬到人面前一件件给人看的。大部分是把礼物登记做个单子,先让单子进府,然后听收礼的人安排把东西放到各处。 可是礼物多到丫头们都要出去帮着处理,那礼物数量该有多少,这份礼又有多厚?等花嬷嬷出去了一趟,跟进来两个陌生的仆妇。这两个仆妇手里拿着礼单和贺函,显然是知道邱老太君不识字,进来唱自己主人送的礼的。 但看见邱老太君里有客,这两人拿着礼单贺函不知如何是好。她们是来告知邱老太君送的礼是什么不假,但却不是来显摆的。在女客的面前唱自己家送了多少多少礼,回去就该被撵出去了。 别说两个张家的仆妇不知道怎么好,里面坐着的两个方府媳妇更是尴尬。她们虽然也备了礼来,但也就比往年年节里的礼厚一些,单子是绝没有老太太现在手上的这么长的。更别说老太太送的整套头面都是价值不菲的,两个孩子也拿了七八个金锞子,越显着她们打着“贺年”的名义占老太太便宜来了。 花嬷嬷见两个妇人尴尬,请示过顾卿后出了房门,对着院子里的婆子一阵训斥。 “年节里不好罚你,不然真想刮你两个耳光。里面有客人在,你这般咋咋呼呼成何体统!这笔账先记下,过完年再收拾你!” 花嬷嬷嘴上虽狠,表情却并不难看,说“过完年再收拾你”的时候,甚至还对地上的婆子眨了眨眼。 这些婆子都是人精,一看花嬷嬷这作态心里什么都清楚了,连忙把胳膊拍的啪啪响,然后骂起自己眼皮子浅见不得好东西,又说府里宽厚,自己竟忘了规矩等愧疚的话来。 两人做戏了一会儿,花嬷嬷传达了顾卿的话,让丫头小厮等人先把离进了宝房,等回头送完了客再处置。 这话一说,就算方氏的两个弟妹脸皮再厚也不能多呆了,连忙说还想去大姑那坐坐,很快地就告了辞。 这国公府虽然根基浅薄,可比自己府里不知富贵多少!老太爷跟着老皇帝打天下,收的好东西数也数不清。 赵氏和王氏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女儿,虽年纪尚幼,但也能看的出是个美人胚子。李铭哥儿又从小在他们府里读书,近水楼台…… 回去还是和老爷商量商量,以后公府的礼要送重一些,尤其是老太太和大姑这边的。 这国公府的嫡孙,他们的内甥李铭,不是还没定亲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半竹竹子给我画的插图。实在太有趣了! 第31章 舅舅威武 张宁和张致看着李茂身后的外甥,皆板起了脸。他们多年来位高权重,或掌一地总务,或辖着一地的兵马,浑身的威势远不是在信国公府里养尊处优的李茂可比的。两位舅老爷这么一板脸,连屋子里的气氛都凝重起来。 他们已经听赵氏说过了李茂的情况,饶是如此,却还是被李锐胖的不成体统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们还不知道,李锐现在这个体型已经是顾卿使劲替他减肥后的样子了,至少现在看的见眼睛和脖子。若是以前,怕是让人看一眼都觉得难受。 张致久在边关,抗击前朝散兵游勇,手上是沾过血的。以前他在军中,全靠老国公的关系照应着,他能晋升的这么快,说起来靠的是他的努力,实际上官场之上,升迁哪有那么简单,还是凭着两府的这层关系。 所以,信国公府是对他有重恩的。可是即便是这样,张致还是握紧了拳头。 时人对外表虽然没有前几朝那么注重,可是以后想要出仕,这幅样子是绝对不行的。别说再过两年伴读了,这样子就连太学都上不了! 这李茂夫妻,是想毁了他们家的外甥啊! “去和你两个舅舅见礼。你祖父去后,这还是你们第一次见面。”李茂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就是面圣,都没有见两个亲家这么不自在。 所有人都以为李锐只是磕个头而已。谁料李锐几步从信国公身后走出来,跪倒在两个舅舅的面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外甥李锐,平日里不懂事,多年来未能给两位舅舅请安,请两位舅舅勿怪。”李锐磕了一个头。 “外甥未能给外祖母尽孝,外甥自责。”李锐再起,又磕了个头。 “外甥久不见两位舅舅,心中很是想念。一看见两位舅舅,就想到了我的母亲。母亲她……”李锐又深深的埋下头去,若说先前跪下只是做戏,这一提到母亲,李锐是真的潸然泪下。 大舅张宁和母亲张静,五官太像了。他娘去的时候他已经七八岁了,对自己的母亲还是有很深的印象的。 他这么一说,张宁和张致的喉头也哽咽起来。张致力气惊人,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李锐,舅甥两个抱头痛哭。 他小时候身子骨不好,母亲又早丧,从小是养在嫡母房里的。他和张宁张静虽不是同胞兄妹,却和同胞的差不了多少。 李茂的神色更尴尬了。这么多年来,吃穿用度信国公府里都是尽最好的供给给李锐,和老太太是一个等级。方氏又对他百依百顺,温柔体贴。要说吃苦受罪,那是一点都没有的。所以他带着李锐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心虚,因为就算是两个亲家追究李锐太胖的问题,他也有话解释。 可是这几个一起抱头痛哭,追忆死去的大嫂,他就只能在一旁干瞪眼了,连安慰的话都不好说出口。 大哥去世那年,大嫂半夜落湖,死的不明不白,他当年未请示过父亲,就先向宫里上了折子。此事由后宫先下了“烈妇”的诰命诏书,大肆褒奖了了张氏殉夫的情深意重。虽然人人都知内有蹊跷,后宫里这么做,等于是直接盖棺定论了,此案再不能翻。 虽知道皇家这么做是为了维护皇家的颜面,可谁稀罕那面烈妇招牌?张致和张宁当年处理后事时进府,指着李茂的鼻子就骂,差点没有动手,还是病中的老国公拖着病躯结结实实地抽了李茂一顿才平息。 府里知道此事的老人,现在提到此事,都讳莫如深。 李茂知道自己鲁莽,可是他怕啊。大嫂出事那夜,他在老父身边侍疾,熬了整整一夜,可是他三更回房换衣,却发现他的发妻却不在房里!天亮后湖里发现了大嫂的尸体,事后他对妻子百般逼问,妻子也不承认此事和她有关,但他却还是担心,若不提前上举,日后被人举出来,全府都跑不掉。于是他先斩后奏,用了“信国公世子”的折子。 他当时想,若是圣上派人下来调查,查出是他的妻子,那他也认了,嫡子虽小,但他可以多费点心血,亲自教导,在长成之前不娶正妻就是。谁料皇家直接将大嫂定成“殉情”,弄的他里外不是人。 那几年里,他看见妻子就满腔烦闷,便托了“孝期”的借口碰也不去碰她。这几年看她持家有功,在对待李锐这点上也合他的心意,两人感情这才又和缓起来。 在张氏的事情上,李茂心虚的不是一丁半点。所以侄子和他的舅舅们哭成一团时,为了避免双方都尴尬,李茂最终避让了。 他告了罪,直接把正厅让给了他们,自己出去接待方氏家的姻亲。 李茂一走,李锐一声怒吼,把屋子里的下人们也赶了个干净。 “好孩子,你的事情你舅母已经和我们说了。难得老夫人深明大义,及时干预,不然再过几年,你长定了型,就是改也改不过来了。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十二岁都已经算晚,可是要想学,还是学得的。”张宁拍着外甥的肩膀,这肩膀都快抵得上他的宽度了。 “是奶奶睿智,外甥一直都没察觉婶母他……外甥一直以为婶母是好的,发自内心的尊敬她,甚至把她当成亲娘一般。”李锐难掩语气中的失落和愤慨。 “你和你祖母还是太过小心了。”张宁捋须暗叹,“你若要上进,这事不必藏着掖着。你是男子,管教之事应有你叔父过问,过去你是年幼,后来你移到擎苍院,按规矩,你婶母就不能再和你如往日那般亲密,你要怎么做,她也管不了。” “你祖母将你移到北园,是担心你被方氏暗害,这想法是好的,但你祖母毕竟不是出身大族,对这倾轧之事不甚了解。后院妇人若是想要施展各种手段,你和她们见招拆招只会让事情更糟,只需釜底抽薪,直接抽身事外,让她们管都管不到才是正理。” “求舅舅指外甥一条明路!”李锐纳头便拜。 “你舅母和祖母想让你在我家读书,此事我看不宜。你若真避到府外,这一辈子就立不起来了,府里的亲信心腹,可不是一天半天培养出来的。你和你那堂弟毕竟不同。你常住你祖母那里,安全是保证了,可是混在女人堆里,能有什么出息?” 张宁在这一点上和李茂惊人的一致。他们都都认为长期混迹于妇人之手,只会让男人变得越发阴柔寡断,或偏激骄横,最后是成不了才的。 舅舅建议他从北园里出来,不知为何李锐有些舍不得。这几个月的时光,竟是比以前几年都要快活。可再一想,若对奶奶真有孝心,跑的勤快点就行了每日在膝下尽孝就是,只有自己先强起来,奶奶才能放心。这么一想,他这才回复平静。 “年后你就请示过你祖母,搬回擎苍院去,我会向你府里举荐两个学问渊博,善于教书育人的先生。先生我已经物色好了,一位先生是你舅母说过的那位,一位是我的幕僚,那位幕僚姓杜,是个有才有德之人,昔日你父亲对他有恩,你要好好和他相处。” “可是,叔父那里……” “我亲自送人到你府上,你叔父不会不接,方氏的手也伸不到这里。”张宁有自傲的本钱。“他若要推三阻四,你就请老太君直接进宫面圣,求圣上赐两个师父下来。我会从中施为,让两位先生能顺利到你府上。” “你这小子,已经得了当世最大的靠山,却不自知。你以为老太君为何会得‘出入平安’的宫牌?为何早不给晚不给,你一搬到老太君的院子里就给了?” 李锐有些受宠若惊。他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怎值得…… 是了。是因为父亲。父亲虽早死,当他的余荫依旧照拂的到他。 李小胖的眼睛一下子通红了起来。 “我接到你大舅的来信,立刻点了两个教头和我一起进京。这两个教头虽出身草莽,武艺却了得。只是都是刺头,在军中混的不是很如意。好在我此番已经和他们说清,要教的是李国公的孙子,他们都很乐意。” 李硕在军中地位尊崇,无论是当年求先皇赐宫女给那些老兵为妻,还是上折请求发放眷田让孤老残疾士兵还乡的举措,都让这些军士感恩戴德,遂张致与他们一说,即使是给一个小孩子当差,他们也乐意。 “这两人性格粗豪,但不是愚笨之人。你平日里出手豪阔一些,好酒好菜供着,关键的是多发些月钱,就能用他们。”张致说话直接,“你府里刚出孝,肯定是要采买小厮下人的。你大舅对你安全不放心,我们这几个月会调教一些下人,趁着府里添人给你送来。” “你府里挑人,邱老太君肯定是第一个挑,我会让你舅母说明是哪些人,到时候让你祖母留下,送你院里。这些人是送与你的,你尽管用。若不忠心,打死便是。有我们在,还怕没有人用?” 张致久在边关,又是督办军纪军务的官职,一张口,便是杀伐决断的那套,直唬的李小胖瞪大了眼。他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崇拜英雄,他父亲又早亡,平日里光听得父亲的丰功伟绩,却没见过父亲当年的风采。他这小舅直白粗犷的一段话,却让李锐对这位小舅有了深深的孺慕之情。 他三人又聊了半会儿,张宁来之前已经为外甥谋划过细节,此时一一道来,该如何说,如何应对,如何接纳安排那些人等等等等。 等李锐都复述一遍,确认无误,张宁张致这才放心。 李锐出了门,唤来下人打水净面,他们几个都曾哭过,这样出去未免不雅。张宁从荷包里取出个极小的梳子,对着自己的胡子梳了梳,直梳的光滑油亮,方才取过热毛巾敷在脸上轻揉了起来。 李小胖好奇的看了看张致。 “看什么看,你小舅我没胡子,身上更没带什么荷包!”张致知道李小胖在想什么,他那兄长颌下美髯,那是圣上都夸奖过的,可是他却没有一根胡须。 他在边关经常好几天都顾不上洗脸,吃东西也没有府里那么讲究,有时候直接拿起盆子就胡噜,一不注意胡子就掉进去了,洗起来麻烦,还闹肚子,所以他索性把胡子剃了个干净,已经好多年没留过胡子了。 下人捧来了铜镜,张宁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衣冠,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叔父恐怕还在接待方府来人,锐儿,你带舅舅们去你的擎苍院看看。” 顾卿那边,李锐舅母和老太君说的也是差不多的话。 “……我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但锐儿双亲尽丧,还请老太太多照顾一二。这番不能再拖了,您是府里的老太君……” “你不必说了。”顾卿知道赵氏在担心什么,若是真的老太君,恐怕还会挣扎一番,但她是西贝货,对那对人渣夫妻一点好感都无。 兄长死了白占了便宜,抢了人家的东西还想害人家的孩子,这都叫什么事哟!若不是担心以后小胖子和小呆子没法做人,她早就想进宫去告御状了。 舅母听顾卿说“你不必说了”,心里咯噔一下。 她丈夫的谋划都是好的,但前提是府里地位最高的老太君要配合。不然,无论他们手段再怎么通天,一个外家想要把手伸进国公府里去护人都是枉然。 他们也曾想过,若老太君想要保全儿子和府里的名声,有可能会拒绝他们送人进来,可老太君既然向他们求助,那就肯定是真的没有可用的人手,谁料…… “你不必多说。你们想怎么办,就直说吧,老身全力配合就是。”顾卿笑道,“李锐是个好孩子,断不可误了他。说实话,老身最近身子不济,也担心无法看顾他周全,亲家愿意援手,自是再好不过。方氏居心不良,必有报应,我不必费心护她。” 赵氏闻言大喜,对着深明大义的老太君行了个大礼。 “老太太愿意鼎力支持,那就是再好不过了。我们想要如此这般……” 赵氏将丈夫及小叔子的安排一一说来,顾卿边听边点头。这些“原住民”的智慧和手段她真是拍马都赶不上的,至少,趁采买小厮的名义安插进人来,她一没人手二也不会挑人,是不可能做得比李锐舅舅们还要好。 这天中午,信国公府为方府及张府在府中摆了宴,张府没像李茂想象的那样对着外甥“不学无术”的事情有意见,张府两位舅老爷对方氏的两个弟弟也很是客气,这一顿饭自然吃的宾主尽欢。 李蒙的两位姻亲都身在要职,张宁连续两次评级都是“上上”,此番回家一定是要高升。方氏的两个弟弟少不得小心奉承,打点关系,张宁和张致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敷衍。 张宁此番回京,如无差错,应该进入吏部接任告老的尚书,正是这两人的上司。 他倒不想打压这二人,只是想把方氏那“捧杀”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全番用到她两个弟弟身上。方氏那般“捧杀”的手段,也只能对垂髫小儿用用。 她想断了李蒙与他妹妹独苗的前程,他就坏了她娘家的前程。到时候因果报应,不要怪他心狠。 李茂有意为两边亲戚牵线搭桥,李锐的舅家一直到傍晚才走。 李锐半大小子,居然也给他小舅张致灌的醉醺醺的回来。 顾卿看着双眼已经发直的李小胖不由得好笑,连忙叫下人带他回自己的院子,吩咐丫鬟们为他更衣洗漱,又命厨房去准备醒酒汤药。 待到洗澡的时候,李小胖又出了一件糗事。喝醉了的李锐不给人近身,谁脱他衣服都不行,只要别人一碰他,他就一拳头过去,非说别人害他。 他那大丫头苍舒是从小伺候他的,眼眶上也挨了一拳,嘤嘤嘤地哭着给邱老太君告状去了。顾卿一听乐了,这小胖子居然撒酒疯!连忙带了几个健妇,去归田园居看看究竟。 归田园居的浴房里,披头散发的李锐张牙舞爪,唬的丫头婆子们只敢绕着浴桶走。 顾卿有备而来,威风八面地对着身后的健妇一身“上!”,那些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们就冲上去架住了李锐,不让他伤人伤己。 顾卿露出狞笑。 ‘李小胖,在我的院子里还敢横?就这酒品喝个毛的酒,以后说不定还会误事!等醒了,看她不把他训成孙子中的孙子!’ 顾卿看着胡乱扭着的李锐,亲自上去把这混小子扒了个精1光。李小胖一身横肉,皮肤倒是白嫩的很,因为喝醉了酒还有些微红。他年纪已经不小,几个伺候的丫头羞红了脸转过身去。 顾卿倒是自在的很。她以前在儿科医院上班,见多了各种大孩子小孩子的果体。小XX上长了东西来看的有,因为治蛲虫对她撅PG的也有,小嫩PG不要看的太多。 “你们干什么!你居然敢脱我衣服?我可是国公府的嫡长孙!我叫我小舅把你们都抓去,都抓去!” 顾卿无奈地摆摆手,一巴掌拍在他肥嘟嘟的胸口上。 “把他丢水里去,好好刷干净。” 几个健妇一个使劲,直接把李小胖撂到大桶里去了。 所谓健妇,就是让后院的女主子们把她们当男人使的,每个都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可怜李小胖被她们“伺候”完以后,一身好肉从微红变成通红,人也清醒了不少。 李锐脑袋昏昏的趴在桶沿,莫名其妙地看着就差没龇牙的祖母。 “我怎么在这里?我酒还没喝完呢。咦?奶奶你怎么来我房里了?” “不找你小舅抓我了?”顾卿笑的像是狼外婆。 李锐脑内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刚才说的蠢话。 “那啥,孙儿喝多了,犯傻呢。您老就把我刚才说的话当个P给放了吧!……呵呵,呵呵……” 看见李锐一脸紧张,不知怎么的顾卿逗弄之心大盛,故意板着脸说: “忤逆犯上,该怎么罚好呢?你说,是想每天绕府跑十圈,还是给你弟弟李铭当马骑,绕着东园走一遍?” “我的好奶奶诶!咱们府上走一圈都要几个时辰,您老就绕了我吧!”李锐的脸皱成了菊花,“要我给李铭那小子当马骑,我还不如绕府跑十圈呐!” “我看铭儿挺好的,给他骑骑又怎么了?你是兄长,要爱护弟弟!”李铭那个傲娇小正太多可爱啊。 “奶奶,你莫不是移情别恋了吧?好像不是这个词,那是见异思迁?”李锐挤出个哭脸来,“奶奶,我只有你了奶奶,你别不要我啊!” 他这话一嚎,一脸调笑的顾卿和原本只是撒泼的李锐均是一怔。一旁的花嬷嬷不知怎么的,背过身子突然抹起了眼泪。 顾卿心里也是长叹了一声。 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敏感,即使李锐看起来浑浑噩噩的样子,也有着强烈的危机心理。她有意让兄弟两个和睦,经常把李铭招过来让他们一起玩儿,两人感情是有了,可是李锐心里怕是一直担心她更喜欢李铭一些,真的不管他了。 在儿科医院时,也有小朋友喜欢她,不许她对这个好,不喜欢她对那个好,可是基本上都是插着腰气鼓鼓直接说出来的。像李锐这样闷在心里借酒装疯才敢吼一嗓子的,说起来还真是让人心软。 “你这混小子,不学无术就算了,还乱用成语。你奶奶我没看过书,都知道这两词不是这么用的!”顾卿一巴掌拍在李锐脑门上,“不罚你跑圈了,等回头年过完了,你把这两个成语的释义给我写一百遍,下次再乱用还这么着!” 李锐那话出口,三分是酒意,七分确是埋在心里不敢言语的。今天舅舅们来,说是他混迹在后院里对自身名声太差,年后一定要搬出去,他一想要离开慈祥有趣的奶奶,又回到那个孤零零的院子里去,心里就说不出的空荡。 他已经习惯了在北园里种菜、养鸭、习字,每天累了放放纸鸢、挖挖蚯蚓钓钓鱼,就连奶奶身边的婆子们,他都觉得比别处的更温柔可亲些。 想到擎苍院里还有个刘嬷嬷的侄孙,苍衣和苍翠也是前年方氏赐下来的,他心里就是一阵烦闷。有种无处容身的感觉。 “起来吧,别着凉了。”现在还是冬天,水很容易凉。顾卿把手在水里搅了搅,确实已经不太热了,再一看李小胖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一气,啪嗒一巴掌拍在他水中的屁股上。 ‘你委屈个毛啊!阿姨我年方二十六就晋身成奶奶,天天带你这个孙贼都没委屈成你这个样子!我还背井离乡,举目无亲呢!你好歹还有舅舅舅妈护着!’ “别做这小女儿状!你都是十二岁的大孩子了!奶奶心里你自然是第一位的,可是你要再这么混账下去,就难保不会排第二排第三了!以后若是搬出去了,每天早晨绕府里跑一圈,跑到奶奶院子里来请安,你以为搬出去就不用种菜养鸭了?想的美!” “奶奶,你说罚我写字的!” “这不是罚,奶奶这是关心你。看你这身肥肉就有气!”顾卿揪了下李小胖的肥脸,“你给我快点减肥,怎么也要能看才行!趁我现在还管的到你,我就得管!” “奶奶,求您老别管我成嘛!我不要跑圈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舅舅真是怕麻烦,不是那啥不长胡子! 第32章 顾卿买孩子 兵荒马乱的过年直忙到正月十五过后,虽国公府还是有络绎不绝的拜帖,不过那都已经和躲进了持云院里的顾卿无关。 这次忙年,别说方氏差点累的大病一场,就是邱老太君院子里的人都被抽调了一空。邱老太君带着两个孙子居然亲自置办起过年的事儿,这在很多富贵人家里都是想象不到的。 所以顾卿摆起了婆婆款儿,把方氏叫到了持云院来,先是说自己过年累着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带着李锐下田种地,也没精力照顾他衣食起居,要方氏派人收拾擎苍院,把李锐重新移回西园的擎苍院去。 “娘,移回去倒是不费事,可是您这么做,我怕会伤了锐儿的心。”自邱老太君得了宫里的腰牌,方氏倒是不太乐意李锐住在老太太身边了。 她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而且,老太太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到时候李锐心里一定不好过,和老太太生分也不是不可能。虽不知为何老太太被锐儿顶撞后突然亲近起他来,但儿子每次休沐都被招去持云院,看来还是自己的儿子更受宠些。 也是,比起那个蠢笨如猪的李锐,自己的儿子实在是玉雪可爱,两厢对比,老太太会喜欢自家的儿子一点也不奇怪。 “锐儿那里我已经说过了,你找人来搬就是。府里上次夫子都请辞了,上次锐儿舅母来的时候我提了一次,你们这几年都在府里守孝,外面的事情毕竟不太清楚,能找的高明先生也有限,我托着锐儿的舅家帮他找先生了。”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话让方氏心中大惊。 “娘,这……这怕是不合适,倒显得我们府里亏待了锐儿,连个夫子都请不起似的!”方氏陪笑着,“现在老爷也重回朝堂了,回头再给锐哥儿找个知识渊博的师傅不是难事” 渊博的师父?怕就怕找的都是太“渊博”的,只会掉书袋! “是府上的脸面重要,还是锐儿的前程重要?”顾卿板起脸。自小胖子和她转告了他舅父的话,顾卿也想明白了。对付方氏这种人,对她客气是没有用的,也不必顾忌她的想法。她是婆婆,以势压人就是,就算是无理取闹,旁人也就只能说说。 她还怕人说?她又不是真的邱老太君! “话不是这么说。娘,这锐儿的舅舅……”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就知道他们一家回来要坏事! “不要多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顾卿一挥手,“还是你要我亲自进宫,求圣上赐两个好师傅给孩子们?” 方氏脸色大变,连忙在顾卿脚下给跪下了下来。“娘,你息怒,此事是家事,千万不能劳动圣上!皇后娘娘给咱家腰牌,那是信任咱们府上审时度势,一直很守本分,若娘你老是为了一些小事进宫,恩宠倒成了灾祸!” “那你就派人去把擎苍院好好拾掇拾掇,若是锐儿舅家送了人来,你和茂儿一定要摆酒好好款待人家,束脩比照以前夫子的两倍。人就安排在擎苍院西厢的微霜堂授课居住,那里是昔年蒙儿招呼好友的地方,正合适。” 原来老太太早就想好了。 “……媳妇都听娘的。” 方氏纵是有千种不甘万般不愿,老太太这么斩钉截铁死了心的要在外面请夫子,她也只能咬着牙应了。 什么搬回擎苍院,她看是外男进后院不方便,老太太特地让孙子回擎苍院去读书的。 可恨!她四五年的谋划,竟因老太太的一句话就破灭了! 还有那锐儿,经过年终一事,府里倒起了议论,说他颇有大老爷的手段。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做了点芝麻大的小事,提的上什么手段?无非是监管的时候性格暴烈的点,竟也让下人们都吓破了胆! 好在擎苍院里还有她早些年拨过去的人手,刘嬷嬷的侄孙也还在擎苍院等着随侍主子。等日后院子里进了人,再谋划谋划也不是难事。 年后出孝开府,锐儿也可以随意出去走动了,到时候再配几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小厮伴当,把锐儿勾到那些下作地方去…… “还有一事,想向婆婆请示。”方氏想了想,此事还是先和老太太通气了为好,别老太太看擎苍院人少,又找李锐舅家要人去。 来了!顾卿不禁感叹李锐大舅的足智多谋,他料定自己说了前番的话,这方氏肯定是要把擎苍院里的人给补上的。她一边心中赞叹,一边不动声色的说:“还有何事?” “这忙年一过,倒越发显得我们人手不够来。年前锐儿那事,老爷一气之下又撵了他的伴当和小厮们,就留了几个丫头,马上先生再一进府,真是连个干事儿的都找不到了。”方氏婉言道:“还是上次和婆婆说的事儿,这府里人手要再进一些了。我们家的家生子少,少不得要找官牙和有信誉的私牙再添一些人。” 顾卿就在等她这句话! “是我疏忽了,这个年过下来,倒是把你累的不轻。我看你脸都小了一圈。”顾卿的脸上全是痛惜的神色,“花嬷嬷,去把锐儿舅家送来的上等血燕燕窝和那老参拿来,让我这好儿媳滋补滋补,我还等着她给我添孙子,可不能现在就把身体给亏了。” “府里千头万绪都是你挑着,委实也是辛苦了些。” 方氏心中害怕极了。她就担心这老太太说出“我给你找两个姐妹分担分担吧”这类的话。 好在老太太只是眯了眯眼,接着安慰道: “这么多年来你管家管的很好,我都记在心里。这次进下人的事,你就看着办吧。只是有一点,挑人时那些近身伺候的,务必让我先看过,若是不合我眼缘的,过于油滑或木讷的,我是不会要人入府的。我们家里的家生子少,这些人说不得就是以后家生子的老子娘,还是要慎重。再者,你帮手多了,才有精力去生孩子。” “娘不必说,媳妇也是知道的。到时候人进了府,让娘你先挑。您要觉得不好的,只管让牙子再领回去就是。” 方氏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也开始庆幸自己是嫁给了李茂。府里老太太虽然没什么见识,话也糙的很,但还是一心为着儿女的,也不揽权。即使府上人口凋零至此,除了上次略微吓唬吓唬了她,也没有什么真的刺激她的事情。 也不枉她劳累了这么多年,伺候老爷婆婆尽心尽力,不敢有一些差错。 想到这里,方氏忙不迭地连连谢过老太太的“仁厚”,又许诺这几年一定努力给老太太添几个孙儿,让老太太只管享福就好。 走出持云院,方氏开始把“造人计划”提上头等大事了。她和老爷还年轻,感情也挺好,若平日里努力些,孩子总是会有的。 上次是哪个家的太太说城外杨桥山有家送子娘娘庙很灵验?还有刘嬷嬷上次说的那副方剂,可以考虑让胡大夫看看,如是有用,就要调理起来了。 又过了几日,方氏来回话擎苍院收拾清了,可以搬了。 李锐搬走那天,李铭刚好回府休沐。顾卿把两个孙子都叫在一起,让他们在一起抓了次鸭子,钓了次鱼。 “铭儿不经常在府里,每次回来要记得要多在你兄长那里走动走动。你们这一辈儿就你们二人,奶奶也不想说些什么‘兄友弟恭’的虚话,但老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二人感情好,日后出去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奶奶放心,孙儿一定和兄长好好相处。”只要他不欺负我,哼。 “我一定会待弟弟好的。”只要他别老是对着您撒娇打小报告。 看见两个孩子这么乖巧,顾卿欣慰地笑了。 李锐搬去擎苍院的日子和在北园里没有什么区别。大舅的夫子要到二月二以后才会来,所以李锐每天还是到顾卿的北园种菜养鸭。顾卿给他在雕弓楼里安了个沙袋,每天叫他习完字后再打打沙袋,也算是一种锻炼。 二月二那天,李锐的大舅张宁亲自带着两个先生和两个武师上了门。 李茂一看,有一位竟是原翰林院致仕回乡的翰林,荆南大族出身的“齐明辉”,此人文采了得,但为人也是出了名的散漫;另外一位叫“杜进”的,他也略有印象,仿佛是某一年的三甲。 这下就是连李茂也不敢怠慢,连忙叫来李锐行拜师礼,规规矩矩的在圣人面前磕了头,敬了茶。又每人派了一个一等丫头,两个二等丫头伺候着,小厮书童各两人,把他们当半个主子对待。 这可不是什么寒门请来的“才子”或宿老!李家自己就出身荆南,荆州的大族“李齐江刘”,“李”和“齐”就在南方。李家人多,自家老公爷当年连分支都算不上,拉出去也有好几百口壮丁。齐家却是一等一的人才济济,只是人口单薄。 薄待了这位“齐先生”,怕是老家的老人们都要上门来敲他脊梁骨的! 两位武师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凡,只是走起路的步态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和老公爷留下来的那几位家将看起来相似,怕也是上过沙场的。 李茂把两位武师安置着和李府那些老家将们住一起,也算是客卿的身份,有丫头和小厮伺候着。只是这两个武师好像确实是一身武人的习气,到了信国公府没两天就开始和院子里的老将们切磋,倒惹得许多小厮和丫头每天偷偷在角门里扒着看。 府里来了新师傅,李小胖也有好多天没时间来持云院找顾卿,顾卿一下子少了个事做,不免冷清的很,每天就带着丫鬟们琢磨着要弄点东西打发时间,有这些下人们逢迎着,顾卿总算是调整了过来。 到了二月二十八那天,方氏果真让牙婆子们把第一批的小姑娘小男孩给带进了府。 这时候府里粗使下人倒是不用再找,缺的koi是聪明伶俐,或者会识字算数的小孩子。这些下人年纪不能太小或太大,太大有了性格,不好管教,太小一时不得用。只有那七八岁到十一二岁间的最好,慢慢调教几年,就可派上用场。 方氏找人要求高,所以正月里就去要了人,挑到二月底人才送来。 世道越昌平,家生子就越显得其重要。现在又不似往前十几年那样又是兵祸又是天灾,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这些年老天有眼,风调雨顺,老皇帝和当今圣上都是轻徭薄赋,又在每乡里都提供种子和农具。战乱过后,到处都是可以开垦的土地,人却不够,只要不懒不病,无论如何都有口饭吃,决计饿不死,卖儿鬻女的人也少了许多。 官牙里的人口,大都是犯官家罚没之人,或是失了双亲自卖自身的,也有家人苛刻被卖掉的。也不知张宁到底多大的本事,竟然能塞了人进去,还一定能让牙婆子们给领进来。怕是年前得到赵氏的来信,早就开始准备着了。 顾卿到了这里,对于被人服侍这点,一点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以适从。人类真的是天生就有奴役性,她被人伺候多了,从最早接一杯茶都忍不住想要说声“谢谢”,到现在毫无心理负担的就让别人给她敲敲背什么的,转变的极为自然。 她想的很开,到一个地方得守一个地方的规矩。她又不是穿到小姑娘身上,难不成还要来“姐姐妹妹”那一套?她这具身体年纪大,行动不便,她家又富贵,她付工钱,别人做活儿,她又不虐待苛刻人家,若是哪个婆子丫头想要回家,她也是肯定同意的,还会再送人家一笔钱。 所以对于自己现在被伺候的比猪还要懒,她除了有些心虚,倒并不愧疚。 可是现在一溜排的半大小孩子被拉到她的面前,各个儿都带着期许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她就莫名其妙的有了深深的犯罪感。 买卖人口!奴役童工! 真的都是半大孩子啊!有的只有小学一年级的样子,长得也挺可爱,怎么就舍得给卖了? “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好晃眼!好大的一排灯泡! 这么一大群孩子全部头发都剃的光光的是闹怎样?难道是要送进公府来出家吗? 男孩子和女孩站成两队,露着头皮,穿着一样的衣服。乍一看像是走错了进了集中营或者劳改队,再一看都是小孩,表情也并不悲苦或怨怼。 顾卿翻看了老太太的记忆,却发现没有什么以前挑人的印象。这些事情向来是她的老公儿子做好了,把人调教完了直接送到她院子里的。香云等四个丫头以及孙嬷嬷等人都是这么来的。就是花嬷嬷也是老国公给的。 唔,邱老太君真是享福的命。 “回太夫人话。这些孩子都是好的,只是为了防止他们头上有虱子或者跳蚤,凡是要入府被挑选的,头发都是要剃掉的,也仔细的洗了澡,涂了香膏,保证不会污了主子的眼,熏了主子们的鼻。” 这回话的牙婆是官牙,也就是在官府里登记造册,接受官宦人家挑人委托的牙婆,最是正规不过。这老婆子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里惯了,行事倒是大大方方的,虽做的是卖人的生意,却让人不讨厌。 “若府里要留用,过个几年,头发也就留回来了。” “男孩子还好,怎么把小姑娘的头也给剃了?” “太夫人,只要是进府的,都是要剃的。若是不喜欢,到时候叫她们用头巾包起来也就是了。这些孩子都在署里造了册,也已经检查过了,都是健健康康,略识过字的好孩子。”牙婆子有些不以为然。这国公府的老太太居然连官牙进出人口要剃发检查都不知道,真是不操心的好命。 本来就是女孩子家头发上容易生虱子,男孩子头发没有女孩子浓密,有虱子也好捉的。 顾卿听了牙婆子解释,再听花嬷嬷说无论是家生子还是外来的,还在调教的时候都是要把头发剃掉,细细检查身体的,于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来的,而且让自己进了一个老太婆身体里,但她还是要感谢上天,没让她穿到哪个丫头婆子身上,每天跪来跪去没有自尊不说,真要生灾害病,哪怕是生个虱子,怕是都头疼的紧。 一想到自己光着头,拎个小包袱,可怜巴巴求人家买了自己去伺候,她就打了个哆嗦。 这么一想,顾卿就把面容放的更和颜悦色些。邱老太君的长相并不是圆脸慈祥老太太的那种,平时不笑的时候很严肃。她现在笑眯眯的,那些小孩子们脸上的紧张总算也淡了不少。 虽然李锐舅舅家送了信,细细的说了这些派过来给李锐得用的孩子有哪些特征,可是一排衣服一样的光头站在顾卿面前让她找,她还是有点眼晕。 更别说邱老太君有点老花了。 “都近前来,一个个看吧。” 孩子们一个个走到顾卿面前被相看,顾卿点着人,看看这个的眼睛,看看那个的表情。 唔,这个小男孩双耳微微有些招风耳,耳上有痣,应该是舅老爷安排的人。 “你多大了?叫什么?” “回太夫人,小的叫王大田,今年十一了。” 顾卿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这个留下吧,看起来机灵。” 这么简单? 一旁的孩子也好奇地看着王大田,但就差没看破了眼睛,也没看出来这个王大田哪里看起来聪明。难道耳朵上有痣就是聪明?好恨爹娘没给耳朵上生个痣啊! 瓜子脸,杏眼,年纪稍大却没有耳洞。这丫头也是。 “你叫什么?多大了?有些什么长处?” “回太夫人,奴婢叫春丫,今年十岁。略识得几个字,家父以前是账房先生,奴婢会打算盘,也会一些简单的账目。” 哟,李小胖的未来管账丫头送来了。就是她了! “是个好的。也留下吧。” 顾卿也不知道这批人里哪些是方氏安排的耳目,按理说她不可能不插手人进来,再加之旁边还有锦绣院过来等着消息的刘嬷嬷,所以她挑人的时候就格外谨慎,生怕暴露了亲家的安排,惹得方氏生疑。 从这批孩子里挑人,顾卿就真的只凭心情,看着眼缘来。除了明显是信里提过的那些人,剩下的人挑起来都是天马行空。 一旁的牙婆子也是心中啧啧称奇,从未见过哪个府里主子是这么挑人的。这邱老太君一不看长相,二不问所长,只让每个人在她面前给她看几眼,随便问两句就定下了。难不成真有火眼金睛? 有好几个丫头长得一眼看去就是个美人胚子,这都是听说信国公府里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嫡孙,牙婆特特留下来带过来的,长得水灵灵的不说,仪态谈吐都是调1教过的,老太太却仿佛眼瞎了一样直接给跳了过去,看都不看一眼。 得,这最贵的几个,怕是卖不掉了。只盼着挑剩下的,回头国公夫人能看上眼才好。 牙婆子哪里知道顾卿在现代看各种小童星看多了,对那种看起来很俊秀的小丫头倒是没什么惊艳,况且也想不到什么通房丫头上。而且她下意识的觉得,漂亮的说不定就是方氏安排好了让她选的,所以她就不怎么把重心放在她们身上。 顾卿看人看眼睛,眼神闪烁或者期待心强的,她都不喜欢,看着她害怕的直哆嗦的,她也不想要。她挑的大部分是一些情绪平静,看起来比较忠厚大方的。有些问过后会画画或者针线的,顾卿也留了下来。 好在李锐的舅舅安排了几个长得漂亮的丫头进来,不然等这牙婆子带着挑剩下的回去,邱老太君怕真是要留下个“老眼昏花”的名声。饶是这样,这些牙婆子也决定下次要再来,就只管带一些长相平庸,但是能干或有特长的。没看见连会劈柴的都留下了吗? 这信国公府可真省! 这一挑选就用了一个下午,百来个孩子里顾卿挑了二十多个,有四个男孩子是给李锐当小厮书童的,六个丫头是给李锐当使唤丫头的。这十个孩子是李锐舅舅安排好的。 还有十来个孩子,顾卿让花嬷嬷安排了。剩下的一大票孩子带着失望的神情,准备给牙婆子带回去。公府里挑剩下的,相等的人家也不会挑,只能往在下面的人家里推送。 真是可惜了。 一群光头孩子像来时那样安静的往外走,突然有一个小子脱了队,在离顾卿几步的地方“咯噔”一下跪了下来,又砰砰砰的磕了十几个响头,直把头磕的鲜血直流。 顾卿被这磕头磕的血肉模糊的情形吓得一惊,差点没把隐疾给弄发了。 “还不快扶起来!有话好好说,别磕了,别磕了,小心伤了自己!” 脑震荡还好,要是有了其他损伤,那可是一辈子的缺憾! 牙婆子脸色难看,走上去就给了那个小男孩一巴掌,虎着脸把他从地上拉起了就拖着走。 官牙不比私牙,几年也要考核一次的。规矩坏了,出了纰漏,这辈子也不必当官牙了! “求太夫人开恩收了小的!砍柴也好,倒夜香也行,做什么都成!小的父亲重病,家中还有两个幼弟,家中等着钱救命,实在是养不了我了。卖到公府里还能卖上几十两,被退回去就只能把自个儿贱卖了!”这年纪稍大的小孩被牙婆子打了一巴掌,依旧梗着脖子继续喊着,“求太夫人恩德,留下小子!” 顾卿确实心软了,而且看到这小孩命这么惨,有些心疼。只是人家等着钱救命,给了人钱买下来了总感觉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顾卿想了想,还是没有准备留下他,但是却让牙婆子放开了他。 顾卿把那小孩叫上来,掏出帕子给他把头上擦干净。 “是个好孩子。只是你父亲病重,你弟弟年幼,你身为长兄,更要撑起家业才行,怎么能卖身呢?”顾卿问那婆子,“他卖身卖了多少银子?” “卖了二十两。说好了卖了好人家,多出来的钱给他一半。他识不少字,还会一些算数,上手就能用,要不,太夫人您……”牙婆子见顾卿有意,也有心帮这孩子一把。这孩子在这批人里算是上等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被挑走。 顾卿让花嬷嬷把过年时候发剩下的金银锞子拿过来,抓了好几个给他。金锞子一两一个,现在金银兑换是一兑十六,这三个金锞子就有四十几两了,更别说还有几个散的银锞子。 “这里大概有五十多两,也够用了,拿二十两赎了自己,然后回家去吧。也不必想着报答,你以后要成了才,多帮帮别人就是了。”顾卿摸摸小男孩的头。 小男孩一脸感激,却无论如何不肯白收这银子。 可是无论这孩子如何咬定要卖身报答府里,不肯白收这便宜,顾卿都不愿意收用他。她觉得这孩子谈吐不俗,又有责任心,应该可以养成一个能顶门立柱的人。可是要当下人,从他冒冒失失跳出来看,留下来要么把这倔强性子给磨掉了,要么就不听话被打死也不一定。 那牙婆子带着这群孩子走的时候,顾卿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孩子说不定各个都可怜,但自己却不能全留下来。就算全买下了,这天下的人难道她全买得?刚才她不想留的那些企图心重的孩子,说不定里面也有这样不得不卖掉自己的人在? 今晚她怕是要合不上眼了。 那个得了金锞子的孩子被人无限羡慕,就连牙婆都夸他好运气。那个被羡慕的少年却内心在咆哮不已。 ——妈蛋!千方百计才混进来,这剧本怎么完全不按主子设想的演啊啊啊!说好的国公府缺人一定会留用他这样识文断字的呢?说好的老太君面冷心善,磕完头说的可怜点一定会留下他在府里的呢! 都是骗人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外来势力,没成功进府。第一次尝试失败! 第33章 两位先生 此文首发123言情网。 此文更新一般中午,有乱入章节,替换的正文会多送数百字。作者家有老小,糊口不易,如有不便,还请见谅。 当天管着发“压祟钱”的烟云说着肩膀都递肿了,顾卿听了后给她发了双倍的“压祟钱”。这都让香云打趣明年要向老太太要这个发“压祟钱”的恩典了。 下人们之所以来的这么勤快,是因为顾卿这边今年发的“荷包”特别鼓。 年前,几个管着钱库的管事来问今年的金锞子银锞子铸模做成多少两一个的为好,还有那些一二三等的下人和粗使仆从的铜钱该怎么串。 顾卿看过自己的私库,老公爷给邱老太君留的私房钱差点没把顾卿给吓死。田庄和店铺这种有出产的东西老国公都留给了公库,给老太太私库里留的多是金银珠宝并一些珍奇异宝。其他譬如珍贵药材、皮毛、兵器、古玩等更是不计其数,为物品造的名册就有好几十本。 库房里更有李锐母亲当年的嫁妆,因舅家不受留给外甥,也由邱老太君保管着。一座七进七出的库房里满满当当的堆满了东西,门口的铁门就有三四寸厚。 顾卿本就不想在这里长呆的,自然把银钱看做粪土。今年是她来的第一个年,问过往年发放的数目后,财大气粗的顾卿大手一挥,今年全做银锞子和金锞子,不用什么铜钱了!统统一两一个的,按等发放。每一等的下人发几个,让方氏去定夺。 这钱是从老太太私房里出,老太太大方,想趁过年想乐呵乐呵,方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做好人的机会,定的额度非常丰厚。 回去的路上,管事的喜不自胜,自然被有心的下人看了去。这来问铸钱发年利的的事情,回去的时候喜笑颜开,肯定是因为今年发的钱特别多! 铸模的时候自然少不了用府上的木匠、金银匠,人多口杂,今年的荷包老太太都定成“至少一两,不用铜钱”的消息一出去,整个府里都喜气洋洋的。要知道老太太,老爷和夫人,三位主子每个人都是要发钱的! 这么一算,年底的岁钱可并不比一年的月钱要少。 所以到磕头的时候,每个下人都磕的情深意切,拿荷包的时候再一掂重量,那是笑的更加开心了。每个人都笑成一朵花儿似的,对顾卿感恩戴德的样子,就算顾卿当个散财娘娘的摆设,坐在那里被人磕头累的腰都酸了,也不免情绪大好。 这一个年,阖府上下过的是欢天喜地的。往年孝期,禁欢宴,禁酒席,禁歌舞,年过的都是静悄悄的。今年放鞭炮,点烟火,总算是好好的去了去霉气。 方氏和顾卿忙年忙了几个月,看见府里上下欢声笑语的样子,也觉得不枉自己的劳累,总算是值了。即使顾卿对方氏不怎么待见,除夕那一天一家子的团圆饭也吃的是和乐融融。 正月初一不出门,府里主子们总算闲了一天。到了正月初二,各方亲友前来拜贺的时候,那才更叫忙乱。 初二一大早,方氏娘家的兄弟带着妻子孩子来信国公府上贺年。李茂在前头招呼着方氏的两个兄弟,方氏的弟妹带着孩子们先去持云院的邱老太君那里磕头贺岁。 信国公府的几位男主人都没有纳妾,亲戚算起来就这么几家,除了荆南老家的本亲,就是两府姻亲。 年前方氏就接了自己娘家和李锐舅家要来贺年的帖子。 今年信国公府里刚出了孝,这位在外任通州布政使的大舅老爷终于要携全家上门拜年,方氏不知这位舅老爷见了李锐会不会失望,心里七上八下的。 更让她担心的是李锐一直在边关任职十来年的小舅舅张致也回了京,听老爷说是要向兵部里核对后方钱粮一事,年前没动身时就向府里递了拜帖,并送来了几十车边关的野味、山珍和皮毛等年货。 张致是张府的焦姨娘所生,和张宁张静两兄妹并不是同母兄弟。他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成年后入了伍,后来走李老公爷的路子去了梁州边关,防御胡人残兵作乱。他这一呆十年,官也做到了都尉,焦姨娘早死,他就不常回京。 张致在京中并没有宅子,回京后住在张宁的府里。张家的宅邸本来就是故去的张老太爷任官时皇上赏的,他离家前也住在这里,加之这次是公务,没有带家人来,更是洒脱。兄弟两多年不见,每天喝喝酒叙叙旧,只是比以前少了一个好妹婿,不免有些唏嘘。 这大舅爷张宁和他的夫人孩子,以及小舅爷张致,今日怕是要一起到府的。为着这几门重要的亲戚,方氏也提前做了不少准备。 如说这方氏的家室,在李茂娶他的时候并不算太好,其父立国后一直是刑部的官员,和李蒙的老丈人“都察院左都御史”比起来,只能算是个还可以的官。 大楚建国之初百废待兴,人才凋敝,世族虽人才济济,寒族可用之人不多,但老皇帝还是让朝廷里世族和寒族保持尽量保持占各半的比例,第二年第三年还连续开了恩科取士。 晋国公张允出自大族,眼看着无数族中优秀的子弟无法出仕,当时找老国公喝了好几次闷酒。两人关起门来唠叨,他醉话里说那时“是个头脚齐整的都能当官”,可见当时缺人的情况。方氏父亲原本一直在军中做着考察军纪的郎官,后来就去了刑部。 早年李蒙娶的张静,其父开国时任了从一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太子少师,位高权重,李蒙的正妻是世族之女,未免有站队之嫌,老二李茂的正妻就不能再往世族里去找,只能去看寒门官员出身的姑娘。 方氏还在姑娘时,就颇有贤名。那时候大楚的贵族圈子小,世族有世族的圈子,寒族有寒族的圈子,这方氏一家就在后来发迹的那个圈子里常来往。当年官太太们互相经常带着孩子来往,方婉在家是长姐,照顾人习惯了,对待比自己小的孩子,往往是面面俱到,十分周全,手帕交中竟是没有一个不称她好的。 邱老太君并不喜欢交际,但她的故旧大部分都出身寒族,一来二去之后,就注意到了这个姑娘。她的二子李茂性格并不如他的长子李蒙那样外柔内刚,他的脾气更像她多一点。 女人的性格坚忍执着未免有些过于冷硬,但身为男人,就说不上不好了,只是相处久了,未免有些压抑。 方氏温柔小意,又善于以诱导而不是以说教的形式教育弟弟们学好,邱老太君见了她几次后很喜欢,就准备让李老国公去提亲。 李老国公也是个妙人。他大儿子的妻子是自己看上的,当然合意的不得了,可是他那二儿子性子说好听了是沉稳谨慎,说不好就是闷葫芦一个,而且二儿子长得颇像他,方脸浓眉,长相一般,肚子里有货还倒不出来,老国公怕那姑娘嫌弃二儿子,勉强成了夫妻反倒不和美,就打听到了那姑娘去上香的时候,带着儿子去“偶遇”。 邱老太君知道了李老国公的打算后哭笑不得。她这一辈子跟着老国公,见他做了太多像这样毫无章法的事情,竟已成习惯。这次小儿子娶亲,她早料到肯定又要有什么名堂,仿佛他不这么做,才真叫奇怪似的。 小儿子正在对未来另一半好奇的时候,老公爷又是个不靠谱的,邱老太君也不好打扰那对父子的“兴趣”,只让李蒙悄悄的告诉了方家的亲人,说是老国公担心方家姑娘对他儿子不满意,老国公想让小两口先培养感情,正到处找“门路”去“偶遇”呢。 古时男女大防,现下天下刚刚承平不久,旧日里丢掉的规矩正一件件的捡起来,年轻男女接触的机会远没有以前多。 但信国公府一来位高权重,二来颇有“侠”风,三也是最重要的,他家世子结婚几年,一直只有张氏一个,就是孕中听说都未分房,说明婆婆是绝对不会管儿子房中事的。老国公也颇有“专情”之名,家风甚好。方氏的父亲觉得刻意为两个年轻人创造相处条件未免有些荒谬,但禁不住方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还是大开了方便之门。 方家经常制造机会让这对儿女接触,自然是比到处“偶遇”来的有效率的多。两人君子之交了一年,也互相交换过信物,双方提起对方都是很满意的样子。老国公这才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拉出一条长街的聘礼去方家下聘。 婚后,两人果然琴瑟和谐,方氏的父亲也因这门姻亲,从刑部升去了大理寺做少卿。 当年,以左都御史为长官的都察院,除“职专纠劾百司”之外,还有两项重要职能,其一为天子耳目,即所谓的言官,在特定时期特定情况下甚至可以风闻奏事;其二为重案会审,即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三法司就是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 李蒙的老丈人张泽,当时还算的上方氏父亲的顶头上司。 长久以来,管着刑狱之事的职司不免给人带来不好的印象,尤其是刑部侍郎,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吏”而非官。但掌断天下奏狱,司着平反冤假错案的大理寺,却有着相当高的威望。大理寺相当于现在的最高人民法院,对任官人品经验都要求很高,方氏的父亲调了官署,从“吏”变成了“士”,官虽没升多高,却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就是现在,方府的老太太也认为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女儿嫁到了信国公府。李茂会袭了爵,从此一跃成为国公,自己的女儿也有了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偏就落到她女儿头上了! 尤其是当年的胡搅蛮缠让老爷松口,给小两口制造机会更是让她得意了一辈子。整个京城里像她女婿这样成婚十年只有正妻一人,从不拈花惹草的,能找到几个? 这老太太从此就在府里摆起来了,两个儿子的婚事都是她大包大揽,亲自相看的。而且从此多了个爱说媒的癖好。但凡哪个人家里有好姑娘,互相走动的时候她是非要去相看相看的。有些世族人家相当烦这妇人,对她风评也不太好,她却装作不知,以点评各家女儿为乐。 大家看在她的夫君以及女儿女婿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她也就越发以“月下老人”自居,喜欢给各家牵线搭桥。 若不是这几年她女儿府里重孝,她被方老太爷勒令“收敛”,这么多年过去,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对“怨偶”。 方氏的家室还算显赫,但和当年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她的大嫂母族比起来,还是要差了不知几等。他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也就是这几年的事,而张氏的父亲还在从龙之时就深受信任,当年任太子少师,当今圣上也要喊声“师傅”的。虽然这位左都御史领太子少师的老大人去的早,但就是现在,方氏的几个弟弟,也没有一个能像他们家几个儿子那样能做到封疆大吏或掌一地兵马的。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方氏惴惴不安的原因之一,这李锐的母族实在太强了。若李锐再能干点,又被母族撺掇着兴起了争爵之心…… 所以她只能把李锐往不知天高地厚里养,最好变得不堪入目,让他母族对他彻底失望才好。 只可惜她教养李锐的时日尚短,李锐也还没到寻花问柳的年纪,孝期也不能经常出府,连让外人带坏都不行。不然弄出个糜烂豪赌的声名,就算他的舅家再显赫,为了自己的官声也不敢多伸手。 顾卿知道今天李锐的舅舅和舅母们要来贺年,她一大早就让丫头婆子们收拾好了李锐,千叮咛万嘱咐要低调,回头又时间让他们相聚,万不可太出格,让方氏看出马脚。等李锐听得都不耐烦了,她才让李茂把他带到了前面去迎客。 十二岁的小子,现在也可以接待同辈了。就是今年刚八岁的李铭,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过,他招呼的是自己外祖家的几个弟弟。 当香云来报,说是方氏的家人来给她拜年时,顾卿不由得有些失望。她以为先来的会是张府之人。但既然来了,当然不能说“啊哟我今天有重要的客人懒得见你们你们磕个头就走吧”这样的话,即使她是这么想的也不行。 方氏的两个弟妹一个是圆脸,一个是瓜子脸。圆脸的是大弟的妇人王氏,瓜子脸的是小弟弟的妇人赵氏。两个人身后都带了几个小萝莉,都长得明眸皓齿,样子互相有几分相像。几个小萝莉也不怕人,一进门就跪下磕头,还脆生生地给顾卿说了一箩筐的祝福话,逗得喜欢小孩子的顾卿直乐呵,笑的嘴巴都合不拢。 方氏的亲戚自然不能和府里的下人一样,顾卿让人拿出一盘子的金锞子,有传统的海棠式、梅花式、荷叶式、葵花式,八宝如意等等造型的,顾卿见过周大福等金店里的金玩意儿,除了这些好口彩的金锞子以外,还让府里管事另造了小动物样式的。 一盘子零零散散各种造型的金锞子,每个都有一二两之间,绝称不上小。这堆金锞子沉甸甸的端出来,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在现代从来没有如此“一掷千金”过的顾卿笑眯眯地说:“孩子们来给奶奶磕头,奶奶自然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奶奶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自己挑,喜欢哪个拿哪个。” 饶是方氏的两个弟妹见惯了富贵人家,也没见过邱老太君这样给小孩子发压岁钱的。外面有传闻说老公爷把值钱的东西全给了公府的太夫人,怕是真的。 几个孩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金锞子。她们犹豫了半天,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竟是每一个人敢伸手去拿。也不知道拿几个才好。 “挑花眼了?来,奶奶先给你挑几个。”顾卿也是从小时候过来的,捡了几个小葫芦和小动物,放在手上让她们拿。赵氏和王氏对着孩子点了点头,她们才高兴的接过顾卿给的小金锞子,然后又在盘子里挑起喜欢的样式起来。 “老太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那这么重的压岁钱未免有些压了福气……”王氏红着脸说,“常听说大姑说公府太夫人最是慷慨,可这般慷慨法,还是让小辈们受宠若惊。” 她家婆婆可没这么慷慨。她家大姑子实在太好命了! “都是些身外之物,图个高兴就好。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怕福气多的。”顾卿见几个女孩子都高高兴兴地,心里也轻松的很。她又让人拿出备下的各色礼物交给赵氏和王氏,都是一些整套头面和贡缎等物,算是厚礼了。 顾卿今年过年干了无数“新春大派礼”的事,散财老婆婆当多了,看这些金银珠宝跟游戏里的道具似的,送的一点都不心疼。她准备死之前把库房里的东西捡一些东西给李铭,其他的全给李锐了。 赵氏和王氏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几个小萝莉还给顾卿送上了一些自己的针线活,这些五六岁的小姑娘亲手绣的荷包和手帕都绣的非常工整,比顾卿打发时间绣的十字绣不知道精美到哪里去,这让她在心里为自己红了红老脸。 唔,要不要学点刺绣或者琴棋书画呢?万一自己一死又穿回去了,学点手艺以后失业说不定还能靠这些手艺吃饭? 想到自己不时会抖抖的右手,顾卿还是默默地在心里画了个叉。 几个人正在聊着,门口看着二门的老婆子突然跑的飞快的进了院。这老婆子是报喜的,声音自然特别大。 “太夫人,锐少爷话的舅太太带着两位表小姐来给您请安啦!舅太太带的礼物太多,二门那丫头们正帮衬着呢,孙嬷嬷让我把礼单子拿过来,问太夫人过的礼是直接入库,还是进了宝房里先放着?” 顾卿到了这里,才知道大户人家送礼,除非是小物件,不然很少有缺心眼把一堆东西抬到人面前一件件给人看的。大部分是把礼物登记做个单子,先让单子进府,然后听收礼的人安排把东西放到各处。 可是礼物多到丫头们都要出去帮着处理,那礼物数量该有多少,这份礼又有多厚?等花嬷嬷出去了一趟,跟进来两个陌生的仆妇。这两个仆妇手里拿着礼单和贺函,显然是知道邱老太君不识字,进来唱自己主人送的礼的。 但看见邱老太君里有客,这两人拿着礼单贺函不知如何是好。她们是来告知邱老太君送的礼是什么不假,但却不是来显摆的。在女客的面前唱自己家送了多少多少礼,回去就该被撵出去了。 别说两个张家的仆妇不知道怎么好,里面坐着的两个方府媳妇更是尴尬。她们虽然也备了礼来,但也就比往年年节里的礼厚一些,单子是绝没有老太太现在手上的这么长的。更别说老太太送的整套头面都是价值不菲的,两个孩子也拿了七八个金锞子,越显着她们打着“贺年”的名义占老太太便宜来了。 花嬷嬷见两个妇人尴尬,请示过顾卿后出了房门,对着院子里的婆子一阵训斥。 “年节里不好罚你,不然真想刮你两个耳光。里面有客人在,你这般咋咋呼呼成何体统!这笔账先记下,过完年再收拾你!” 花嬷嬷嘴上虽狠,表情却并不难看,说“过完年再收拾你”的时候,甚至还对地上的婆子眨了眨眼。 这些婆子都是人精,一看花嬷嬷这作态心里什么都清楚了,连忙把胳膊拍的啪啪响,然后骂起自己眼皮子浅见不得好东西,又说府里宽厚,自己竟忘了规矩等愧疚的话来。 两人做戏了一会儿,花嬷嬷传达了顾卿的话,让丫头小厮等人先把离进了宝房,等回头送完了客再处置。 这话一说,就算方氏的两个弟妹脸皮再厚也不能多呆了,连忙说还想去大姑那坐坐,很快地就告 第34章 又做嫁衣 此文首发网,不得转载。 下面都是乱入章节,请朋友们等半个小时再来看。很快的! 从除夕开始,顾卿也不知道被人磕了多少个头,光是做金锞子和银锞子的金银就不知道用掉了多少两。 作为国公府里地位最高,年纪最大之人,所有的下人们是要先来她院子里磕头的。 除夕那天,一大堆丫鬟婆子,在院子里站得满满的,一排排的进来磕头,顾卿那一天的脸都笑僵了。穿着新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人们跪在地上给她磕头,她起先还有些不自在,后来每被人磕一个头,她身边的烟云就拿起身边一个藕荷色的小荷包给一个下人,她就把自己COS成财神娘娘或者土地婆婆什么的。 等李茂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和浩浩荡荡的管事来给她磕头,顾卿觉得要在她面前放个供桌,点一炷香,她大概都能飞升了。 当天管着发“压祟钱”的烟云说着肩膀都递肿了,顾卿听了后给她发了双倍的“压祟钱”。这都让香云打趣明年要向老太太要这个发“压祟钱”的恩典了。 下人们之所以来的这么勤快,是因为顾卿这边今年发的“荷包”特别鼓。 年前,几个管着钱库的管事来问今年的金锞子银锞子铸模做成多少两一个的为好,还有那些一二三等的下人和粗使仆从的铜钱该怎么串。 顾卿看过自己的私库,老公爷给邱老太君留的私房钱差点没把顾卿给吓死。田庄和店铺这种有出产的东西老国公都留给了公库,给老太太私库里留的多是金银珠宝并一些珍奇异宝。其他譬如珍贵药材、皮毛、兵器、古玩等更是不计其数,为物品造的名册就有好几十本。 库房里更有李锐母亲当年的嫁妆,因舅家不受留给外甥,也由邱老太君保管着。一座七进七出的库房里满满当当的堆满了东西,门口的铁门就有三四寸厚。 顾卿本就不想在这里长呆的,自然把银钱看做粪土。今年是她来的第一个年,问过往年发放的数目后,财大气粗的顾卿大手一挥,今年全做银锞子和金锞子,不用什么铜钱了!统统一两一个的,按等发放。每一等的下人发几个,让方氏去定夺。 这钱是从老太太私房里出,老太太大方,想趁过年想乐呵乐呵,方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做好人的机会,定的额度非常丰厚。 回去的路上,管事的喜不自胜,自然被有心的下人看了去。这来问铸钱发年利的的事情,回去的时候喜笑颜开,肯定是因为今年发的钱特别多! 铸模的时候自然少不了用府上的木匠、金银匠,人多口杂,今年的荷包老太太都定成“至少一两,不用铜钱”的消息一出去,整个府里都喜气洋洋的。要知道老太太,老爷和夫人,三位主子每个人都是要发钱的! 这么一算,年底的岁钱可并不比一年的月钱要少。 所以到磕头的时候,每个下人都磕的情深意切,拿荷包的时候再一掂重量,那是笑的更加开心了。每个人都笑成一朵花儿似的,对顾卿感恩戴德的样子,就算顾卿当个散财娘娘的摆设,坐在那里被人磕头累的腰都酸了,也不免情绪大好。 这一个年,阖府上下过的是欢天喜地的。往年孝期,禁欢宴,禁酒席,禁歌舞,年过的都是静悄悄的。今年放鞭炮,点烟火,总算是好好的去了去霉气。 方氏和顾卿忙年忙了几个月,看见府里上下欢声笑语的样子,也觉得不枉自己的劳累,总算是值了。即使顾卿对方氏不怎么待见,除夕那一天一家子的团圆饭也吃的是和乐融融。 正月初一不出门,府里主子们总算闲了一天。到了正月初二,各方亲友前来拜贺的时候,那才更叫忙乱。 初二一大早,方氏娘家的兄弟带着妻子孩子来信国公府上贺年。李茂在前头招呼着方氏的两个兄弟,方氏的弟妹带着孩子们先去持云院的邱老太君那里磕头贺岁。 信国公府的几位男主人都没有纳妾,亲戚算起来就这么几家,除了荆南老家的本亲,就是两府姻亲。 年前方氏就接了自己娘家和李锐舅家要来贺年的帖子。 今年信国公府里刚出了孝,这位在外任通州布政使的大舅老爷终于要携全家上门拜年,方氏不知这位舅老爷见了李锐会不会失望,心里七上八下的。 更让她担心的是李锐一直在边关任职十来年的小舅舅张致也回了京,听老爷说是要向兵部里核对后方钱粮一事,年前没动身时就向府里递了拜帖,并送来了几十车边关的野味、山珍和皮毛等年货。 张致是张府的焦姨娘所生,和张宁张静两兄妹并不是同母兄弟。他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成年后入了伍,后来走李老公爷的路子去了梁州边关,防御胡人残兵作乱。他这一呆十年,官也做到了都尉,焦姨娘早死,他就不常回京。 张致在京中并没有宅子,回京后住在张宁的府里。张家的宅邸本来就是故去的张老太爷任官时皇上赏的,他离家前也住在这里,加之这次是公务,没有带家人来,更是洒脱。兄弟两多年不见,每天喝喝酒叙叙旧,只是比以前少了一个好妹婿,不免有些唏嘘。 这大舅爷张宁和他的夫人孩子,以及小舅爷张致,今日怕是要一起到府的。为着这几门重要的亲戚,方氏也提前做了不少准备。 如说这方氏的家室,在李茂娶他的时候并不算太好,其父立国后一直是刑部的官员,和李蒙的老丈人“都察院左都御史”比起来,只能算是个还可以的官。 大楚建国之初百废待兴,人才凋敝,世族虽人才济济,寒族可用之人不多,但老皇帝还是让朝廷里世族和寒族保持尽量保持占各半的比例,第二年第三年还连续开了恩科取士。 晋国公张允出自大族,眼看着无数族中优秀的子弟无法出仕,当时找老国公喝了好几次闷酒。两人关起门来唠叨,他醉话里说那时“是个头脚齐整的都能当官”,可见当时缺人的情况。方氏父亲原本一直在军中做着考察军纪的郎官,后来就去了刑部。 早年李蒙娶的张静,其父开国时任了从一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太子少师,位高权重,李蒙的正妻是世族之女,未免有站队之嫌,老二李茂的正妻就不能再往世族里去找,只能去看寒门官员出身的姑娘。 方氏还在姑娘时,就颇有贤名。那时候大楚的贵族圈子小,世族有世族的圈子,寒族有寒族的圈子,这方氏一家就在后来发迹的那个圈子里常来往。当年官太太们互相经常带着孩子来往,方婉在家是长姐,照顾人习惯了,对待比自己小的孩子,往往是面面俱到,十分周全,手帕交中竟是没有一个不称她好的。 邱老太君并不喜欢交际,但她的故旧大部分都出身寒族,一来二去之后,就注意到了这个姑娘。她的二子李茂性格并不如他的长子李蒙那样外柔内刚,他的脾气更像她多一点。 女人的性格坚忍执着未免有些过于冷硬,但身为男人,就说不上不好了,只是相处久了,未免有些压抑。 方氏温柔小意,又善于以诱导而不是以说教的形式教育弟弟们学好,邱老太君见了她几次后很喜欢,就准备让李老国公去提亲。 李老国公也是个妙人。他大儿子的妻子是自己看上的,当然合意的不得了,可是他那二儿子性子说好听了是沉稳谨慎,说不好就是闷葫芦一个,而且二儿子长得颇像他,方脸浓眉,长相一般,肚子里有货还倒不出来,老国公怕那姑娘嫌弃二儿子,勉强成了夫妻反倒不和美,就打听到了那姑娘去上香的时候,带着儿子去“偶遇”。 邱老太君知道了李老国公的打算后哭笑不得。她这一辈子跟着老国公,见他做了太多像这样毫无章法的事情,竟已成习惯。这次小儿子娶亲,她早料到肯定又要有什么名堂,仿佛他不这么做,才真叫奇怪似的。 小儿子正在对未来另一半好奇的时候,老公爷又是个不靠谱的,邱老太君也不好打扰那对父子的“兴趣”,只让李蒙悄悄的告诉了方家的亲人,说是老国公担心方家姑娘对他儿子不满意,老国公想让小两口先培养感情,正到处找“门路”去“偶遇”呢。 古时男女大防,现下天下刚刚承平不久,旧日里丢掉的规矩正一件件的捡起来,年轻男女接触的机会远没有以前多。 但信国公府一来位高权重,二来颇有“侠”风,三也是最重要的,他家世子结婚几年,一直只有张氏一个,就是孕中听说都未分房,说明婆婆是绝对不会管儿子房中事的。老国公也颇有“专情”之名,家风甚好。方氏的父亲觉得刻意为两个年轻人创造相处条件未免有些荒谬,但禁不住方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还是大开了方便之门。 方家经常制造机会让这对儿女接触,自然是比到处“偶遇”来的有效率的多。两人君子之交了一年,也互相交换过信物,双方提起对方都是很满意的样子。老国公这才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拉出一条长街的聘礼去方家下聘。 婚后,两人果然琴瑟和谐,方氏的父亲也因这门姻亲,从刑部升去了大理寺做少卿。 当年,以左都御史为长官的都察院,除“职专纠劾百司”之外,还有两项重要职能,其一为天子耳目,即所谓的言官,在特定时期特定情况下甚至可以风闻奏事;其二为重案会审,即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三法司就是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 李蒙的老丈人张泽,当时还算的上方氏父亲的顶头上司。 长久以来,管着刑狱之事的职司不免给人带来不好的印象,尤其是刑部侍郎,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吏”而非官。但掌断天下奏狱,司着平反冤假错案的大理寺,却有着相当高的威望。大理寺相当于现在的最高人民法院,对任官人品经验都要求很高,方氏的父亲调了官署,从“吏”变成了“士”,官虽没升多高,却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就是现在,方府的老太太也认为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女儿嫁到了信国公府。李茂会袭了爵,从此一跃成为国公,自己的女儿也有了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偏就落到她女儿头上了! 尤其是当年的胡搅蛮缠让老爷松口,给小两口制造机会更是让她得意了一辈子。整个京城里像她女婿这样成婚十年只有正妻一人,从不拈花惹草的,能找到几个? 这老太太从此就在府里摆起来了,两个儿子的婚事都是她大包大揽,亲自相看的。而且从此多了个爱说媒的癖好。但凡哪个人家里有好姑娘,互相走动的时候她是非要去相看相看的。有些世族人家相当烦这妇人,对她风评也不太好,她却装作不知,以点评各家女儿为乐。 大家看在她的夫君以及女儿女婿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她也就越发以“月下老人”自居,喜欢给各家牵线搭桥。 若不是这几年她女儿府里重孝,她被方老太爷勒令“收敛”,这么多年过去,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对“怨偶”。 方氏的家室还算显赫,但和当年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她的大嫂母族比起来,还是要差了不知几等。他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也就是这几年的事,而张氏的父亲还在从龙之时就深受信任,当年任太子少师,当今圣上也要喊声“师傅”的。虽然这位左都御史领太子少师的老大人去的早,但就是现在,方氏的几个弟弟,也没有一个能像他们家几个儿子那样能做到封疆大吏或掌一地兵马的。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方氏惴惴不安的原因之一,这李锐的母族实在太强了。若李锐再能干点,又被母族撺掇着兴起了争爵之心…… 所以她只能把李锐往不知天高地厚里养,最好变得不堪入目,让他母族对他彻底失望才好。 只可惜她教养李锐的时日尚短,李锐也还没到寻花问柳的年纪,孝期也不能经常出府,连让外人带坏都不行。不然弄出个糜烂豪赌的声名,就算他的舅家再显赫,为了自己的官声也不敢多伸手。 顾卿知道今天李锐的舅舅和舅母们要来贺年,她一大早就让丫头婆子们收拾好了李锐,千叮咛万嘱咐要低调,回头又时间让他们相聚,万不可太出格,让方氏看出马脚。等李锐听得都不耐烦了,她才让李茂把他带到了前面去迎客。 十二岁的小子,现在也可以接待同辈了。就是今年刚八岁的李铭,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过,他招呼的是自己外祖家的几个弟弟。 当香云来报,说是方氏的家人来给她拜年时,顾卿不由得有些失望。她以为先来的会是张府之人。但既然来了,当然不能说“啊哟我今天有重要的客人懒得见你们你们磕个头就走吧”这样的话,即使她是这么想的也不行。 方氏的两个弟妹一个是圆脸,一个是瓜子脸。圆脸的是大弟的妇人王氏,瓜子脸的是小弟弟的妇人赵氏。两个人身后都带了几个小萝莉,都长得明眸皓齿,样子互相有几分相像。几个小萝莉也不怕人,一进门就跪下磕头,还脆生生地给顾卿说了一箩筐的祝福话,逗得喜欢小孩子的顾卿直乐呵,笑的嘴巴都合不拢。 方氏的亲戚自然不能和府里的下人一样,顾卿让人拿出一盘子的金锞子,有传统的海棠式、梅花式、荷叶式、葵花式,八宝如意等等造型的,顾卿见过周大福等金店里的金玩意儿,除了这些好口彩的金锞子以外,还让府里管事另造了小动物样式的。 一盘子零零散散各种造型的金锞子,每个都有一二两之间,绝称不上小。这堆金锞子沉甸甸的端出来,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在现代从来没有如此“一掷千金”过的顾卿笑眯眯地说:“孩子们来给奶奶磕头,奶奶自然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奶奶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自己挑,喜欢哪个拿哪个。” 饶是方氏的两个弟妹见惯了富贵人家,也没见过邱老太君这样给小孩子发压岁钱的。外面有传闻说老公爷把值钱的东西全给了公府的太夫人,怕是真的。 几个孩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金锞子。她们犹豫了半天,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竟是每一个人敢伸手去拿。也不知道拿几个才好。 “挑花眼了?来,奶奶先给你挑几个。”顾卿也是从小时候过来的,捡了几个小葫芦和小动物,放在手上让她们拿。赵氏和王氏对着孩子点了点头,她们才高兴的接过顾卿给的小金锞子,然后又在盘子里挑起喜欢的样式起来。 “老太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那这么重的压岁钱未免有些压了福气……”王氏红着脸说,“常听说大姑说公府太夫人最是慷慨,可这般慷慨法,还是让小辈们受宠若惊。” 她家婆婆可没这么慷慨。她家大姑子实在太好命了! “都是些身外之物,图个高兴就好。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怕福气多的。”顾卿见几个女孩子都高高兴兴地,心里也轻松的很。她又让人拿出备下的各色礼物交给赵氏和王氏,都是一些整套头面和贡缎等物,算是厚礼了。 顾卿今年过年干了无数“新春大派礼”的事,散财老婆婆当多了,看这些金银珠宝跟游戏里的道具似的,送的一点都不心疼。她准备死之前把库房里的东西捡一些东西给李铭,其他的全给李锐了。 赵氏和王氏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几个小萝莉还给顾卿送上了一些自己的针线活,这些五六岁的小姑娘亲手绣的荷包和手帕都绣的非常工整,比顾卿打发时间绣的十字绣不知道精美到哪里去,这让她在心里为自己红了红老脸。 唔,要不要学点刺绣或者琴棋书画呢?万一自己一死又穿回去了,学点手艺以后失业说不定还能靠这些手艺吃饭? 想到自己不时会抖抖的右手,顾卿还是默默地在心里画了个叉。 几个人正在聊着,门口看着二门的老婆子突然跑的飞快的进了院。这老婆子是报喜的,声音自然特别大。 “太夫人,锐少爷话的舅太太带着两位表小姐来给您请安啦!舅太太带的礼物太多,二门那丫头们正帮衬着呢,孙嬷嬷让我把礼单子拿过来,问太夫人过的礼是直接入库,还是进了宝房里先放着?” 顾卿到了这里,才知道大户人家送礼,除非是小物件,不然很少有缺心眼把一堆东西抬到人面前一件件给人看的。大部分是把礼物登记做个单子,先让单子进府,然后听收礼的人安排把东西放到各处。 可是礼物多到丫头们都要出去帮着处理,那礼物数量该有多少,这份礼又有多厚?等花嬷嬷出去了一趟,跟进来两个陌生的仆妇。这两个仆妇手里拿着礼单和贺函,显然是知道邱老太君不识字,进来唱自己主人送的礼的。 顾卿到了这里,才知道大户人家送礼,除非是小物件,不然很少有缺心眼把一堆东西抬到人面前一件件给人看的。大部分是把礼物登记做个单子,先让单子进府,然后听收礼的人安排把东西放到各处。 可是礼物多到丫头们都要出去帮着处理,那礼物数量该有多少,这份礼又有多厚?等花嬷嬷出去了一趟,跟进来两个陌生的仆妇。这两个仆妇手里拿着礼单和贺函,显然是知道邱老太君不识字,进来唱自己主人送的礼的。 了一趟,跟进来两个陌生的仆妇。这两个仆妇手里拿着礼单和贺函,显然是知道邱老太君不识字,进来唱自己主人送的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邱氏扬名 首发jj网。我大jj网千秋万载一桶浆糊! 以下乱入,等一小时噻。 这是李锐舅父请来的两位武艺师父在看过李锐的情况后,为他量身定做的“减肥方法”之一。顾卿先开始听李锐说他们给他蒸原始的“桑拿”,很害怕李锐长期被熏蒸会弄坏皮肤或者脱水,结果等她去看过后,却发现这两位师父老道的很,水里放的都是些让人皮肤舒缓清凉的药物不说,每隔一刻钟还让李锐喝一点水。 每天熏的时间也不长,也就几刻钟。 “今天开始时间要延长!马上你就要开始骑马射箭了,我们可不是什么会易筋伐髓的内家高手,只能让你先把身上那肥肉减一减!”这师父叫王翔,擅长擒拿摔抱的功夫,他琢磨着信国公府估计也不是想练出个沙场猛将来,弄些防身的手段就够了。 “我内急!” “尿1水里!” “大的!” “拉水里!”小兔崽子,熏之前让上过厕所了,给老子来这一套! “师父,我,我,我中午就叫丫头们收了你们的酒!” “哼哼……”王师傅狰狞着表情,“敢停了咱们的好酒,你蒋师父第一个收拾你!你想跑圈跑死吗?” 李锐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 呜呜呜呜,武师父比文师父吓人多了! 李锐觉得自己像是放在笼屉上蒸的馒头,快要熟了。前天奶奶来,他还满心以为奶奶会来救命的,结果奶奶来澡房看了两回就满意的回去了,临走还嘱咐两位师父往水里放了一些其他东西。 奶奶啊!他又不是娘们,你让师父放什么干花瓣啊!传出去了脸都没有了好吗? “阿嚏!”顾卿揉了揉鼻子。 “太夫人,春寒料峭,您还是带暖点比较好。”香云将手中的裘皮斗篷给顾卿披上,“现在锐少爷可指望着您呢。” 这一阵子天天跟在太夫人和花嬷嬷身边,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她也隐约着知道了。一面心疼年幼失去双亲的锐少爷差点被人养残了,一边又担心着太夫人的身体一天天恶化,她们这群丫头又要落到孤苦无依的地步,作为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香云心里盛的事未免重了些。 旁人不知道,她和烟云是近身伺候的,自然再清楚不过了。太夫人经常走着好好的两眼发晕,手抖的频率也越来越多。前几天非说一道菜忘了放盐,她们几个后来偷偷尝了,那菜是甜口的,老太太竟没有吃出味儿来! “我这不是着凉,怕是什么人在念叨我,连耳根子都痒呢。”顾卿笑着披上斗篷,任烟云丫头给她头上戴上昭君套。 “走,去擎苍院那边瞧瞧。” “你是公府的公子爷,又不是以后要闯江湖的游侠儿,用不着从扎马步做起,你学的也不该是杀人术那套!” “咦?不是吗?”亏他知道自己要学武,还让那刘嬷嬷的侄孙给他在外面找了许多志怪小说呢,这几天他脑子里全是那种“十步杀一人”,或者“取尔首级如探囊取物”之类的场面,结果蒋师傅一来,直接和他说没那种东西。 “杀人术是真的要在人堆里杀出来的!你一个勋贵公子,难不成要当屠夫去?你现在要学的是‘御’和‘射’!我们凉州那边的小孩,各个都五岁能上马,八岁能拉弓,你现在都十二岁了,弓都拉不开!” “以前没人教得。” “你屋子里那把弓我看了,是把好弓,你现在却使不得。先从这个开始吧。” 蒋师傅来的时候身后背了一把铁弓,威风无比,李锐已经盯了许长时间了。 莫非…… 蒋师傅在李锐期冀的眼神里递给他另一把弓。 “……师父,戏弄弟子很好玩吗?” 这明明就是把小孩子的玩具弓好吗?他四五岁的时候就不玩这个了! 蒋师傅倒被他这个悲愤的眼神逗笑了。 “以你现在的体格,拉开普通尺寸的弓,弓梢会被肚子挡住,然后被自己的弓弦伤到。好在我们现在先学正确的拉弓姿势和弓箭的礼仪,小弓也无妨。君子的‘射’和士兵的‘射’是不同的,我们先从如何站立,如何行礼,如何拉弓开始学起。” 李锐失望地“哦”了一声。 等顾卿到了李锐的擎苍院,李锐已经满脸泪水了。 倒不是累哭了或者被师父训哭了,李锐拉弓时老是手滑,弓弦撞到鼻子后出血或鼻酸是常有的事。鼻酸之下难免流泪,这是常人无法控制的,刚学弓箭之人,除非天赋异禀,满脸涕泪再正常不过了。 顾卿到了西园,既不让人通报,也想不打扰师徒两个授课。西园有个小校场,就在擎苍院后面不远处,如今给李锐练武倒是便宜。只是小校场长久不用,收拾起来花了好几天。现在顾卿来看,各种兵器、草靶等设施倒是像模像样的全了。只是不知到底是方氏来布置的,还是李锐自己找人解决的。 他现在已经在下人中建立了自己的威望,要个什么东西,便宜的很。 要说李锐这孩子,虽然身娇体胖,却遗传了李老国公的某些特点――个子高力气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营养太好,他愣是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个头还多。这也是顾卿刚来时觉得李锐不可直视的原因之一。 若小孩子白白胖胖,清秀可爱,就算胖点也还能接受。可这李锐,既高又胖,好在不黑,不然黑壮胖,料谁看了也要崩溃。 正因为他力气比常人要大,练弓箭时发力的技巧更要磋磨。蒋师傅一边赞叹着李锐是个好苗子,可惜太胖,一边打定主意回头要和王师傅参谋参谋,尽快让他瘦下来才好。 这王师傅久在兵营调教新兵,什么惫懒的家伙没见过?还不是没多久都老实起来了?何况这公府小少爷倒不是太娇气,吃苦也就嘴上唠叨唠叨,没真的撒泼耍赖不干了,不然他们肯定撂挑子走人。 “奶奶!”李锐眼尖的看见顾卿穿戴着厚重的毛皮衣服,站在校场的门口笑吟吟看着他,不由得欣喜的叫了起来,然后又扭头可怜巴巴地看了蒋师傅一下。 蒋师傅故意板起脸,但很快就破了功。 “咦,也练了一个时辰了?你去歇息歇息吧。” “谢蒋师傅!” 李锐丢下小弓,迈开步子就朝顾卿冲去。 “慢点慢点,别撞到墙!”顾卿无语的看着李锐像个小火车头一样咚咚咚的跑了过来。自从上午习武,下午学文以来,李锐的精气神明显变了很多,人也瘦了一大圈。现在他自己知道克制了,大荤和甜腻的东西不吃,加上运动多,倒真有了点“五岳朝拱”的雏形,至少,看的出来不丑。 呃,就是也看不出来将来帅不帅就是了。 “奶奶,你怎么来了?”李锐亲热地贴了过来,一脸的鼻涕眼泪加汗水就往顾卿身边挤,有些洁癖的顾卿看不过去,拿了帕子给这花猫擦了擦。 李锐看了眼帕子,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下。 顾卿从荷包里拿出两个物什,递给了李锐。 “给,听说你今天要射箭,奶奶给你准备了这个。” “这是?”李锐看着这个像是戒指一样的东西。 “你可以叫它扳指,大戒指,或者随便怎么叫。”顾卿听说李锐要开始学骑马和射箭以后,就开始让内外准备起箭袋、骑服、缰绳等物,并亲自再三检查过,才送到西园去。 其实这些东西,府里早有准备,老国公以武立府,府里怎么可能没有这些东西?所以方氏早早就送了过去。 无奈顾卿从知道方氏这个人面善心恶开始,就对她各种防备。刚听说方氏送了马具等物过去时,顾卿倒是没什么想法。但挨不住多想。 这里的夜生活实在无聊,顾卿穿的邱老太君是个老太太,睡眠质量也不大好,晚上通常要睁着眼很晚才能睡着。 那一天晚上她照常无聊的数羊,突然脑中电光一闪,就想到了过去看过的各种宅斗小说里用的烂俗的那些情节。什么“马鞍下放针惊了马”啊,什么“骑服上熏了会让马兴奋的香”啊,什么“马缰绳突然断掉”啊,担心的顾卿一晚上连觉都没睡好,就怕李小胖摔的缺胳膊断腿。 第二天一早,她就亲自去了趟西园,把方氏给的那些东西都给带回了持云院。 她和花嬷嬷将那些骑具统统检查了一遍,确实是没有什么问题。孙嬷嬷的丈夫是管着府里车马的,这马上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顾卿还是不敢给李锐用那些东西,只好让花嬷嬷开了私库,把老公爷以前用的那套家伙取出来。就为这个,李茂还过来劝过老母亲,那意思是李锐新学骑马射箭,用不了这么好的东西,李老国公的东西都颇有纪念意义,还是继续收着为好。 顾卿对此表示出了“恩你说的都对,但这毫无意义”的态度,继续我行我素。 东西就是拿来用的!放在那里生霉吗? 老国公的东西取了出来,缰绳马鞍等物是有了,箭袋衣服针线房里也在做,可是顾卿却没发现“扳指”的踪迹。 照理说骑马射箭,这东西应该是有的。没看见古装戏里,各个阿哥王公手上都带着这个,射箭的时候一拨弦,姿势帅呆了吗? 待详细问过了伺候过李蒙的孙嬷嬷,顾卿才发现这个世界居然是没有“扳指”的。 这块土地上的国家以农耕立国,也只有少数几个地方产马,大部分还是驮货的马。骑马和马上战法都是武将世家或有钱人才能学的东西,所谓“穷学文富学武”就是如此。就算兴起刀兵,也多是步卒为主,就是前朝胡人入侵中原,胡骑也大都是重甲骑枪兵,而非她那个时代元清那样的游骑兵,所以并没有发展出像“扳指”这样的东西。 时人射箭,若是专门的箭手,会在大拇指的指根那绕个布条,大部分人还是不用任何防护的。戒指这种东西通常和女性联系起来,谁也没想过在手指上套这么个娘娘腔的玩意儿。日以继夜的练箭,那里总会磨出厚茧,久了也就不在乎磨不磨破了。 所以李锐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扳指的时候,顾卿还是有些自得的。烧玻璃造大炮的事儿姑娘不会做,做个扳指给便宜孙子用总还是没问题的! 她教着李锐如何把这个物什套在大拇指上,怎么用来抵弦。 “这个可以防止你磨伤皮肤,也可以防止急速回抽的弓弦伤到手指。”顾卿想到自己那个时代满世界的清宫戏,男的只要骑马射箭,大多数都套了这玩意儿。幸亏这些清宫戏,不然她还想不起来要做这个东西。 “原来前几天磬云姐姐来找孙儿量大拇指的尺寸,是为了这个!”李锐稀奇的看着大拇指上的象牙扳指,“这个只有我有吗?孙儿以前怎么没见过?”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聪明到想出这个法子,不过连花嬷嬷和孙嬷嬷都说没见过,应该是没有普及开来吧。 “这是奶奶瞎想的,或许其他人也做出来过,但你这个,府里怕是独一份儿的。若你那两位久在沙场的师父都说没见过,大约就是真没有了。” 顾卿看着小胖子一脸骄傲的样子,非常满意地摸了摸小胖子的头。哎,都长得一样高了,怕再过一两年就要踮脚摸了。 “奶奶就不打扰你习武了,缺什么让你那新来的小书童跑一趟,奶奶给你准备着。” 顾卿此番来就是送扳指,顺便看看李小胖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和师父相处,扳指既然已经送出去了,顾卿也就心满意足的准备走了。 李锐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把顾卿送出了西园,这才回去拿着扳指“献宝”。 “蒋师傅你看!我奶奶给我做的大戒指!”李锐捡起地上的小弓,用力嗖地一下拉开,他的指肚因为先前频繁的拉弓,已经有些淤血,此番带了扳指,却丝毫没有酸胀麻木的感觉。 蒋师傅要了李锐另外一个鹿角做的扳指,仔细的打量了一遍。 李锐胖,手指却不是很粗,所以蒋师傅也没法带着这个扳指试一试,但见李锐拉弓再无先前的痛色,又看过了这个扳指的形制,就知道了它的价值。 “听闻邱老太君早年跟着李老国公一直常驻军营,果真与寻常妇道人家不同。她老人家见多识广,又兼具慈爱之心,方能为你制作出这种射具来。只是用筒形,还是不太能贴合手指,最好能做成坡型,将这侧微微倾斜,才能完全发挥作用。”蒋师傅指着扳指一侧点了点,“你可和你祖母商讨下,多做改良。此物甚好。” 李锐喜滋滋地摸着手上的扳指,决定以后都不摘下来了。 这可是奶奶给他一个人做的!就他一个有! 等小心眼李铭回来也给他看看,气死他! 下午上课,李锐依然带着那个象牙扳指。 老太太要这个东西很急,家里的工匠也不知道老太太做这个东西是为了什么,还以为是主子们想出来的新首饰,所以虽然时间仓促,只用了一两天做这两枚扳指,却依然将内里打磨的光滑细致,外面也阴刻了些古朴的花纹,戴在手上,显得十分别致。 李锐带着这个奇怪的东西上课,自然引起了齐明辉和杜东升二人的兴趣。 “李锐,你手上这是何物?”明辉先生问道。 “这是我奶奶做的!” 两先生齐齐翻了个白眼。 “知道你奶奶给你做的,我问你这是做什么的。” 邱老太君并不是那种喜欢华丽装扮的老夫人,两人第一天入府去请安时,就觉得她是个很朴实的老夫人。李锐手上的那物什,绝不会只是一个戒指那么简单。 “奶奶说,叫它大戒指,扳指,或者什么都行。这是奶奶做了给我拉弓用的。”李锐一脸“我特殊我骄傲”的表情说道,“用这个扣弦……” 他比了个拉弓的姿势,“弓弦会卡在这里不容易滑脱,也不会弄伤手指。我今早拉了一早的弓,手指都没有受伤,蒋先生还说这个是难得之物呢!” 齐明辉听了心痒难耐,叫李锐把手上的扳指给脱了下来。李锐一脸不高兴的把东西递给了明辉先生,又用眼睛紧紧盯着他的手,就怕这个不要脸的师父吞了他的新宝贝。 这师傅是怪人,说不定真做的出来! 齐耀出自大家,君子六艺自然也是齐备的。他幼年学箭,常常苦不堪言,断没有李锐这般轻松,下午读书时还能神色自若。更何况此物造型古朴,有上古之风,也是很好的装饰品,他不由得多把玩了一会儿。 杜进却想到了别的地方。 自古大凡神射手,几乎是一个兵营里精锐中的精锐,这是因为战乱时一个农夫拿了武器就能上阵杀敌,可弓箭手却不是能够速成的。新募的兵士若要勤于习箭,多半手指受伤,耽误训练;可若继续包扎伤口练,伤口往往和包扎的布料等黏在一起,撕开时苦不堪言。每一个好箭手的背后,往往都是血泪凝成的记忆。 这扳指的出现,倒是可以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尤其是初学者,此物能安抚最初习箭时的畏惧心理,也能让人瞄准时不因疼痛而失了准头,确实是一项极好的创造。 杜进和李锐详细说了这个扳指的各种好处,李锐又说了蒋先生的改良意见,齐耀在一旁不住点头。一个东西有没有用,只有行家才说的算。久在沙场的老兵都说有用,那就一定有它的好处。 “此物若是达官贵人使用,自然是用金银玉石来做,如此一来,即可昭显身份,又能体现自己尚武的作风。要是在军营推广,木角瓷陶皆可,造价便宜,制作也容易。这世上好东西多了,可是难的是这件好东西雅俗皆可,既能实用,又能装饰。” 齐耀笑着说,“你们府上露脸的时候来了,我劝你多找一些府里的老将军和老兵士们再研究研究,把这个指套做出最适合使用的样子,然后让令叔上个折子,建议在军中推广。” “这……这样行吗?不过是个指套……” “不光是个指套。你府里刚刚脱孝,你叔父丁忧才回朝堂之上,又文不成武不就,即使圣上想提用他,也找不到机会。现在天下承平,你叔父在兵部任职,边关小打小闹双方都习惯了,是没什么仗打的。如今这武备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圣上想如何行事。若圣上想用你叔父,这小小的指套也能做出天大的文章来。” 李锐瞪大了眼睛了。 “莫瞪眼,这正是瞌睡了送枕头,你叔父好大的运气!” 李锐有些不甘心的看着手中的扳指。 “这明明是我奶奶做的……” 杜进一拍李锐的脑瓜子。 “此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你叔叔立起来了,你祖母和你们兄弟才有好日子可过。若信国公府此时再不在朝堂之上占据一方局面,就算是圣上也要放弃你们了。这世上富贵过了三代的豪门少,两代就败的勋贵多,便是内斗太过,人才又不济的原因。” 明辉先生接着说道:“再说了,若折子里写的是你祖母怜惜你年幼,方作出此物,后由你叔父慧眼识物,呈上此物,岂不是全府上下都与有荣焉?祖慈孙孝,叔父又爱护侄儿,处处关心,不然也不会发现此物。这一下上下嘉奖,你祖母怕也会得到重赐。” 李锐这才显出笑脸来。 “你这小儿,好小的心眼。大丈夫行事,当有舍有得,你舍不得让你叔父占便宜,这般行事,未免落了汲汲营营的下乘。我们这第二课,就是……” “弟子不是小心眼。”李锐第一次打断了两个师父的话。 他表情木然地说道,“只是有些人天生运气就太好,别人用命换来的一切,他坐在家里就能得到。如今他想要更多的东西,也还有人继续送到他的面前……” 杜进和齐耀都听懂了李锐说的是谁。 第36章 惊为天人 我吃完饭就换啊! 大概半个小时就能换掉。作者家有老小,码字不易,糊口艰难,防盗可能会给各位造成不便,祈祷先在这里请求谅解。正文一般会比防盗多送几百字,这些字是不需要另外花钱的,谢谢大家一贯的支持。 新来的两个先生都很怪。李小胖深深的觉得自己被大舅给坑了。 先说齐先生。这位先生在“微霜堂”挑了半天房子,最后每一间都摇头不满意。微霜堂虽然不大,但大小房间也有十几间,早年是他父亲接待好友的客房,每一间都装饰的颇有文人雅士的风范,环境又好。 这微霜堂屋外就是成片的细竹,夜风呼啸,可听见风吹竹林的清响。冬季霜凝结与竹,竹子收缩,有时候还能听见微语一般的声音,谓之为“霜语”,是府里一处得意的景致。 连这样的房间他都不满意,莫非要住主房不成? 这先生姓齐名耀,字明辉,明辉先生的名声在士林里虽然大,可是李小胖却是一点不知的。但奶奶和叔父都吩咐了不可怠慢先生,叔父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这“齐明辉”是个名士,学问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一定要好好上进,所以李小胖虽然一肚子火,但是还是僵着脸陪着齐先生逛完了西园。 最后这先生游到北廊,一指谁坐轩, ――“就这了!” 李小胖扭过头,朝着无人的地方露出了“这师傅是蛇精病吧一定是蛇精病吧?”的表情。 “谁坐轩”是半架空在水上的楼阁,外面绕着半圈游廊。两面是可以打开的大窗,一面是直接伸到水上的轩台,一面是连接游廊的入口。“谁坐轩”是西园里风景最好的地方,环境倒是不错。 问题是,这“谁坐轩”是个观景的小型轩馆,只偶做书房用用,李蒙经常在这里画画或者赏月,并不是做常用的屋子的使用的。更何况这里一无床,二无洗漱的地方,这先生说这里“颇有一番意趣”,然后选了它做住处,住倒是可以,您往哪睡啊? 李锐干巴巴地说明了这“谁坐轩”的特殊地位,企图能用故去先父的名义让这位师傅忌讳一二,换个地方。 结果,这齐先生听了李锐的话,双眼一亮,反倒找个轩台一卧,大叹道: “原来是葛生兄的惬意之处,无怪乎一股风流之气迎面扑来!我与葛生兄虽未相见,但神交已久,此处正是再好不过的住处!没有床?无妨无妨。且看我以窗代床,以清风明月为被,岂不快哉?” 快哉你妹啊!哪里有什么风流之气啊!只有水上迎面扑来的水汽好不好?你和我爹都没有见过,神交已久个妹啊!睡窗台上传出去他家要被骂死的好吗?“惊见一先生夜晚冻死窗台”的消息传出去很好听吗?现在是二月里,二月里啊!!! 李小胖已经无力吐槽了。 “师父,你可以考虑考虑其他地方。谁坐轩虽然敞亮,可是西园里敞亮的地方还有好几处。鸳鸯馆也不错,还可以看到水里的鸳鸯戏水,颇有一番意趣……” 李小胖觉得自己的口才在遇见这位先生以后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不去。我又不是小姑娘,看甚么水鸭子!”齐明辉一震大袖,直接在“谁坐轩”里绕了一圈,四处欣赏了起来,待看到李蒙手书的那扇“与谁同坐?清风,明月,我”的屏风,不由得正正衣冠,恭恭敬敬地对着屏风深揖到地。 “世人盛誉葛生兄‘良才美士’,愚弟晚生了几年,未见兄之风采。此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当见葛生兄气魄。见字如见人,愚弟拜服。从此常住此轩,还望葛生兄晚来入梦。我二人小酌一番,与我同坐,共享清风明月,亦是一番佳话。” 居然邀请自己故去的父亲入梦!这个师父真是,真是…… 百感交集的李小胖突然对这个神经病一般的师父生起了好感。 那齐明辉拜完屏风,立刻贴上去以手抚屏,细细勾勒那些字的笔画和转承,李小胖见再劝是无用了,只得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转身出去,吩咐那些调配来伺候齐先生的丫鬟小厮,一是去微霜堂把寝具和其他用品取来,以免齐先生晚上睡窗台真的被冻死。二是去寻府里工作堂的工匠,看看能不能给轩台加个帘蔓或者其他设置什么的,挡风遮雨,免得一下雨,被子和枕头全湿透了。现在还有风,吹出个头风来也是麻烦。 还有诸如洗漱,用饭,值夜,各种问题不胜枚举。 ‘我要收回好感!我这是找个祖宗师父来了!’ 坐在雕弓楼书房里的顾卿被李小胖的表情逗得乐不可支,这新来教书的夫子确实有趣的很,而且有种魏晋之风。看样子小胖的舅家知道李小胖弟子薄,找个怪师父来剑走偏锋,另辟蹊径来了。 真是超期待李小胖能被教成什么样啊! 李锐见奶奶被李先生的事情逗得十分开心,心里也是一阵喜悦。 自师父来了以后,他不像是西园的主人,倒像是两个师父的老妈子,事事都要关心,连每天过来的请安都漏了好几天。本来今日里来持云院之前,李锐还担心奶奶怪罪,结果顾卿开口就问这几日他有没有累到,把他感动的泪流满面,这么多天被两位师父折磨的苦水一下子就朝奶奶吐了出来。 看奶奶高兴,李锐接着说起了另外一位先生。 哎,权当是“彩衣娱亲”吧! “另一位杜先生……” 李锐舅家给外甥送进来的幕僚姓杜,叫杜进,字东升,是开平四年的榜眼。这位师父进了翰林院后的第二年,就因母亲去世而丁忧回乡,守完孝已经年近四十。四十岁入翰林院,再蹉跎打磨几年就轮到外放,外放完回京,年纪就可告老还乡了,这杜进不愿人生就此蹉跎,遂报病辞官,回了通州老家教书育人。 李锐的舅舅张宁在通州任职时,爱慕他的才华,将他收为了幕僚,每日东升先生照教他的书,只是在张宁有事的时候过府出谋划策,也算宾主尽欢。 这位东升先生倒不如明辉先生那么怪异,他是个长相很普通的四十多岁中年男人,和他的叔叔与大舅一样颌下留着长须,看起来十分稳重。 张宁当初对李锐说,此人值得信任,“事无不可对他言”。是示意让自己外甥把他当做谋士或参赞用的。 这东升先生一见李锐,就摇头不已。李锐以为他嫌弃自己的长相和身材,心中还暗暗自卑,结果他却扶额大叹:“过高啊,过高!” “哈?” “我观你的面相,天庭高广饱满,鼻正四顾,五岳朝拱,本是极好的长相,只是你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袭不得爵位,这个长相反而不宜。当今圣上乃是英主,决不可能让公府两处开花,坐看势大。你若得意,公府必失意,你若失意,公府却无损失,所以我只得长叹一声。你这命相过高,反而不美。” 李小胖听得稀里糊涂的,先生是说自己命好?命太好了,所以不好了?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再次,你双目藏神,眸子黑白分明,此乃杀伐决断,明辨是非之势,本是男子极好的命格。可你额中发际上有道三棱髻,此髻若在女人身上,曰‘美人尖’,在男人身上,谓之‘风流眼’。闺阁女儿多情,尚可博得夫君欢心,成就一番美事;可杀伐决断的男人多情,多半英雄难过美人关。” “虞姬虞姬奈~若~何~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这杜进居然唱起了戏文?! 这东升师父神神叨叨的看了一下午李锐的命相,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唔,此子可扶,当扶!”,然后就叫他回去了,明日再来。 原想抓着这谋士谈谈人生,谈谈未来的李锐,就带着一脑子的“天圆地方,五岳朝拱”什么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长得这么英俊潇洒吗?’小小少年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命丫头拿来了刚磨好的铜镜,喜滋滋地照了起来。 …… …… …… 摔!他的五官都已经和脸上的肉肉们连成了一片,连他自己都看不出五官哪里凸出来了,请问这五岳是朝哪里拱的啊?你是说他的肉头鼻子吗? 圆头鼻子这也叫鼻正四顾?欺负他不知道方圆吗? 这哪里是找了个谋士回来,整一个算命先生!难道以后他去问策,这先生还要拿个龟甲出来卜一卜,或者告诉他“为师今夜夜观天象,得知明日……” 李小胖森森地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未来。 顾卿看着李锐那挤成饼状的脸庞,忍不住一阵大笑,直接俯倒在罗汉床的小几上。额头宽?是额头宽啊,你见过哪个胖子额头窄的?窄了才是悲剧,成栗子了好吗? 举个栗子?噗! “原来你那个尖尖叫风流眼啊?噗!我还一直觉得你的额头像白娘子,原来是风流眼。哈哈哈哈,五岳朝拱,拱……呃?……”顾卿一僵。 乐极生悲了。 “锐儿,你出去一下,奶奶笑的抻了筋,要花嬷嬷给我揉揉……” 李锐一脸紧张的上前几步,“奶奶要紧吗?要不孙儿给你揉揉吧!” “别过来!”顾卿一肚子草泥马奔过。 千万别过来啊!她怕有味儿! “奶奶这是老毛病了,得更衣贴身揉,你在这里不妥,去外面喂喂鱼吧。奶奶没事,花嬷嬷经验丰富,等喂完了鱼,奶奶就好了,啊?” 李锐将信将疑的看着花嬷嬷,没听说花嬷嬷有这门手艺啊? 但祖母要去掉大衣裳按摩,孙子留在这里确实不合适,所以李锐微微朝花嬷嬷躬了躬身,说了句“有劳花嬷嬷了”,就规规矩矩的退出了雕弓楼的书房,出了房门。 出了门的李锐迎风流泪。 奶奶啊!现在是冬天,鱼都沉底了,怎么喂啊? 上次在谁坐轩,这次在雕弓楼,顾卿深深的觉得自己和有水的地方犯冲。 香云去持云院取了全套衣裳,拿了手持香炉和新的罗汉床陈设,带着几个丫头匆匆忙忙回了雕弓楼。老太太还贴着湿衣服呢!能不跑快点吗? 待伺候老太君清洗,换过衣裙,熏了熏香,撤了罗汉床上的全套布置重新换上,李锐已经在外面喝了一个时辰的风了。 李锐进来,顾卿一看小胖子冻得乌青的小脸,连忙心疼地把他拉到暖盆边坐下,又往他怀里塞了个手炉。 “怎么不在隔壁屋里等啊!天冷你就避避风啊!” ‘奶奶,是您让孙子喂鱼的啊!我拿着饵食喂了一个时辰,敢情您老是随口一说的?’乖孩子李锐石化了。 顾卿经过刚才的事儿,是不敢再大声笑了,可李小胖两位师父才说了一半,就跟一个评书,到了最好的时候来了个“且听下回分解”,实在心痒难耐,便催着他说: “第二天你去找东升先生又如何了?还是拉着你看相?” 李锐做出一副仇大苦深的表情,老气横秋皱了皱眉,微叹说: “此事一言难尽,奶奶您听我细细道来……“ 第二日,李锐起了个早,做完了奶奶规定他每天清晨必做的半个时辰的沙包和跳绳,用完早饭,这才更衣去了东升先生的房里。 等到了微霜堂,两位先生早已等候多时了,正在对弈。 李锐对琴棋是一窍不通的,书还算尚可,但画嘛……和奶奶一起画过风筝算不算? 总之,李锐在一旁呆着,看着两个师父下棋,等的十分无聊。 这一盘棋下了大约两三刻钟才下完,李锐为了表现自己尊师重道,没敢坐下,活活“被罚站”罚了两三刻钟的时间。亏他被自己奶奶调1教了这么久,若是像以前那般体虚,这么一站肯定是倒下了,不知两位师父到时候怎么办。 想到这里,站得已经腿有些发麻的李小胖不禁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但凡少年,都有些自我中心,总着“天上地下我最大”,这两个师父明显知道他来了,却装作下棋入神,完全不知的样子,让李锐一肚子鬼火。 他觉得若是自己装晕,两位师父一定急的满头大汗,满心内疚。这两先生端着自己家的饭碗,怎么也要顾及下府上大人的看法,要是更甚点,说不定还要向他道歉。 哼,看他们下次还敢也不敢晾着他! 这么一想,李锐的身子左右摇了摇,“嘣咚”一声倒了下去。 呃啊……地砖真硬!失策,该换个软点的地方倒的!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两柱香时间过去了。 两位师父还在下棋。 若不是来院里斟茶的童子看到了睡在院中的李锐,还不知道这位少爷要尴尬的躺到什么时候。院子里一番兵荒马乱,拿被子的拿被子,拿手炉的拿手炉,直忙乱了许久,李锐换了一身云狐皮的大裘,抱着暖炉暖了半天,才算是缓了过来。 两个师父倒是没下棋了,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第一课,就是要你戒骄戒躁。” 李小胖闹了个大红脸。 东升先生捻着胡须说:“苦肉计这种东西,一向只对重视你的人才有用。你尚未弄清我们的性格,就贸然使了‘苦肉计’,若我二人真对你有坏心,你现在已经冻出毛病来了。” “若童子不来,两位师父真的要让我一直躺在那里吗?”李锐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下。 “唔,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明辉师父模棱两可的望天。 ……这也太不负责了。 “日后你若再想毁伤自身,便想想今日躺在地上的难堪。想要通过伤害自己获得别人的注意,向来是令仇人快,亲人哭。你过去被娇宠过度,养下了一堆的毛病。所谓‘惯子如杀子’,大丈夫行走世上,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不经历委屈,遭受挫折磨难。即使龙座之上的那位,也还有给世家低头的时候……” “明辉兄,慎言!”杜进一惊,这齐明辉又开始狂言了。 “他是世家子,这种事情迟早是要知道的。信公府再过两代,未尝不会是另一个世族,他想要成才,难不成还要闭着眼睛,塞着耳朵自欺欺人吗?”齐明辉摇着头道。 “我要说的是,别人不会如同你的叔父婶母这样惯着你,你若习惯了所有人都向你让步,那别人不让步时,你该怎么办呢?若别人假装让步,实际上包藏祸心,等你下套,又该如何?” “像今日这样装可怜,博取别人的同情?还是摇尾乞怜,低三下四的求人让开?” 李锐年纪虽小,却并不笨。他知道府里两位先生已经看出了他现在最大的危险,正在用另外一种方法教导他。 于是李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弟子礼。 “还请师父们教我。” 杜东升扶起了弟子,收服了李锐,他心中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 他愿意背井离乡,来信国公府教导一个孩子,除了昔年曾经领受过他父亲的大恩,更多的是出于对这个江山社稷的担忧。 天下承平才刚刚十年,却已经略微有了些将乱的景象。 老皇帝当年和两位老国公君臣相得,手握兵权的李老国公果断交出兵权,出身世家的张老国公劝说世族们还耕与民,放出了灾年那些归入豪门求护庇的佃户回乡耕种,这大楚才能休养生息,渐渐重建家园。 可如今世族渐大,李老国公去世,晋老国公也以报病在床三四年,久不上朝,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后宫太后与皇后皆出于晋州张氏,后宫大半女子也来自世族,当今皇帝登基十年,却未立储君,可见已对世族颇为忌惮。 大楚根基浅薄,新的人才还未成长起来,注定了朝堂中世族还要再林立若干年,可世族出一个人才容易,寒门出一个人才却是险阻重重,往往能到达朝堂之上的,十不存一。 这时,信国公的位置就变得很微妙,李茂是孤臣,李老国公临死前散尽了李蒙的谋士,让李茂无才可用的安排,也是让他只能当孤臣。李茂没有李蒙的能力,必定压不住这群谋士,到时候起了别的心思,反而是信国公府的大祸。只有他孤立无援,依靠着当今圣上,他才能继续站稳。这老国公临死一步棋,既向新帝表了忠,又让当今圣上对信国公府不得不用,不得不重用。 这信国公此时朝向哪边,很可能就决定了未来十年世家与皇权的走势。毕竟老国公的旧部皆在军中,李茂虽不通兵事,可“李家军”威望依旧。 这时张宁来信,说起外甥的处境时,满是对方氏的怨怼和对外甥的惋惜,请他出山,他却看到了另一种可怕的可能。 李锐是一面很好的旗帜,也是很好的棋子。若李茂一心为君,有圣上护庇,自然不会轻易被打倒,可若是他们内斗呢?若世家和皇后扶植李锐,意图谋划爵位呢? 齐明辉大抵也是为了这样的理由。世族势大,却不是每个世族都想和当今圣上争权,弄得如此尴尬的。若圣上徐徐图之,世族大约还能再兴盛一段时间,未尝不能找到平衡的出路。可现在圣上春秋鼎盛,年富力强,此时再出事端,激的圣上出手,世族反弹之下,怕是要再起刀兵。 和当今皇族、信国公同为荆州大族的“齐氏”,正是如今世家的“缓和派”。他们不主张将皇权逼到主弱臣强的地步,齐明辉屈尊来到信国公府教导一总角小儿,怕也并不光是看在张宁的面子上。 只有李锐自己先能抵抗的住来自爵位的诱惑,才能不被旁人利用。可要有那样的心胸和眼界,被蠢笨又一肚子其他心思的妇人方氏教养,一定是教养不出来的。 若有人能走通李茂的路子,能陈清利害,使得这位信国公善待子侄,倒是大楚的大幸,可惜当世有此重量之人能有几位? 难不成靠那后院不识字的邱老太太? 信国公府已危如累卵,又无人可用,可笑李茂昏聩不明,心胸狭窄,如今除了仰仗圣上,竟再无出路,好在他虽然才能平庸,陛下为了能用他,总还要细心教他,用心维护才成。李老国公临死一步棋,原本可以让阖府再立个几十年,可若他泉下有灵,发现他这一心谋划的幼子竟在暗谋亲侄,引火烧身,不知有何感想。 若李老国公还在,有老国公把舵,李茂一定不会走什么昏招;若李蒙还在,与未来的新帝君臣携手,这大楚朝堂也不会是这般模样。李蒙之子当初会和翰林院掌院之女定亲,怕就是老皇帝看着这翰林院里磋磨着一群寒门报效无路的举子,给儿子留下的人脉,以期来日另有大用。 他们这些书生当年受着李蒙和掌院的庇护,原也想着将来一鸣惊人,勤于王事,结果李蒙先死,新皇让步,他不愿继续蹉跎,这才离开翰林院。 只可惜昔年那些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如今也不知傲骨在否。 李锐自然是不知道两位师父这一大堆的故事的。 他和奶奶说了两个师父如何教他为人的第一课后,顾卿一脸佩服地点了点头。 “唔,你舅舅为你找的师父极好,你要珍惜。能教你学会书本上知识的先生好找,教你经纬之才的先生却难得。你出身公府,并不需要科举晋身,这话是对的,但有些东西,必须在读完书后融会贯通,才能悟得。你这两位师父愿意将一辈子所悟的知识尽授与你,这才是你天大的福气,至于长相命格什么的,都是虚妄。” 李锐口中称是。 “那个……”顾卿挠了挠下巴,“不知你那位东升先生什么时候有空,问问他能不能拨空给老身看看相?” 李锐:…… 第37章 “小人”和“老妖” 首发*网,谢谢大家的支持。 以下是乱入章节,请大家等半小时,作者码字糊口不易,如有不便请多见谅。 做这个“三国杀”,顾卿不是随便乱来的。这个世界虽然风土、版图皆与她的时代不同,但前半段历史却是一样的,只是在顾卿熟悉的晋朝到宋代的这段时间截然不同。前世的晋朝遭遇五胡乱华,后来分崩离析,这边却出了个坚忍雄才的英主,先是肃清朝堂,后来又用了几十年的时间,终将胡人抵御在国门之外。 正是因为晋朝以后该有的草原文化没有融入中原文化,世家风气又延续了许多年,在往后延续了几百年后,这里的风俗和人文和她熟悉的差了很多,在这平行世界的历史中又出现了好多个拐点,最后竟是连顾卿也看不懂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了。 但根据顾卿从雕弓楼翻看的史书来推算,这时据晋朝大约有七百年,应该是她所在那个时代南宋初年的样子,科技和文化也大体和那个时代齐平。 这里自然也有《三国志》。只是《三国演义》这样的小说还没有问世,也没有那么多脍炙人口的故事,顾卿将后世的“三国杀”复制出来,还是有着风险的。 “奶奶,为什么人物就这么几张,而且画面这里全是空着的?”李锐指着光秃秃的人物卡,上面只写着“黄月英”三个大字,以及技能、生命值之类重要的东西。 还能为什么?因为我不会画画啊! “这只是为了让你了解玩法而先做出来的样式,并不是整套牌。武将和文臣的卡奶奶还在做……” 顾卿(内心):‘还在回忆……。’ “上面的留白是特意留着待你完善的。” 顾卿(内心):‘……奶奶画不来。’ 顾卿摆出一副“我这么做自由道理”的样子来,“你爷爷当年十分推崇蜀志、吴志和魏志三书,经常说与我听,也常在纸上推演,与我同顽,我这才熟识。只是我毕竟是妇人,这虽是游戏之作,我却不能胡来。这些人物的肖像和性格注释,还待你细细翻书,重新填补才是。” ‘才怪!她能记得基本包的内容,以及人物的技能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吗?要她把所有诠释的文字都写出来,还要配上图上了色,她是神仙吗? 她又不是美术生! “原来是爷爷想的。”李锐恍然大悟道,“那军中为什么没有流传呢?我也没见过叔父玩过啊!” “你爷爷毕竟是将军,每天琢磨这个传出去很好听吗……” ……顾卿觉得自己快掰不下去了,所谓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你信奶奶不?” “当然信!” “那你就不要问这些东西如何来,为什么会有,你爷爷为什么不教给别人,只管用就好。”顾卿真想给自己擦一把冷汗,这小胖子不“混”了以后,糊弄他是越来越难了。 “你只需记得,这是你爷爷的心血,扔掉可惜,奶奶凭借记忆把它做了出来,但毕竟有不全面和不完善的地方。”她玩的最多的是基本包,所以对基本包是最熟悉,基本包里也是一些经典名将,只是像“大乔”、“小乔”、“黄月英”这样的人物,能不能登上舞台,在这里能不能算做武将,顾卿毕竟对这边的制度和风俗不能说了解透彻,做的时候她也担心遭到其他人的诟病,反而给李小胖惹麻烦。 “这套游戏,需要你很多年的时间来完善,每当你对一个人物了解透彻,你可以在将卡上留白的地方填下形象。也可以在侧边奶奶留白的地方写下你心中对他的评价。在完善的过程中,你可以和你两位先生研究这些人物的性格对他们未来命运造成的影响,也可以和你以后的好友知己一起琢磨更多的武将和玩法。” 顾卿看着一脸兴奋和跃跃欲试的李锐。“只有完善终了的‘三国杀’,才是完全属于你的东西。这就是奶奶送给你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奶奶……”李锐被顾卿说的热血澎湃,他的眼神熠熠生辉,他的表情豪情逸致,顾卿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李锐露出这种属于“奋斗者”才会露出的神色。这正是心中存有“目标”,无限憧憬成功后,会露出的神色。 像李锐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逐渐在竖立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时候,不停的激励和重视有助于正确的人生观建立,但创造出“难题”让他们解决,也不失为让他们学会独立思考一种方法。 至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对于新鲜事物以及游戏、英雄的崇拜,她还是个少女时,从身边那些同龄男孩子们做出的弱智事情就已经看穿了! 当她还是个青葱滴绿的少女时,某年,有个方便面品牌开始在方便面里放一种“水浒卡”,这套卡包含了水浒一百零八将,做的十分精致,渐渐风靡一时。她班上的男生,从学习最好的好好学生班长大人到最调皮捣蛋的孩子,全部都在收集这种“水浒卡”,每次得到一张套牌里没有的卡,甚至会欣喜若狂到在学校走廊里发足狂奔。 至于那种“买了方便面实在吃不下丢掉方便面留下卡”这种和“买椟还珠”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傻事,她也不知道看了多少。 当年她在读初中,初中早上起的早,有时候赖床没吃早点,她懒得从四楼的课室跑去一楼的小卖部买早点,就是用买方便面做早点后,里面能得到的“水浒卡”来吊着一堆小男孩替她跑腿,加打扫卫生或签订其他各种不平等条约的。 唔,这么一想,她好像从小就已经表现出怪阿姨的倾向了? “那奶奶,这游戏我能让铭弟弟和我一起做吗?”李锐犹豫别扭了一番,还是说出了口,“他也是爷爷的孙子,理应和孙儿一同完善。而且这东西一个人又玩不了……” “奶奶做出这个东西,就是为了让你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嬉戏放松的。从游戏过程中,你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是鲁莽,是冷静,还是粗中有细,这都是一门学问。”顾卿微笑着说。“自然是越多人参与到其中越好。没见奶奶给你还写了一本详细的玩法,放进那木匣子里了吗?” 顾卿现在写字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字还谈不上好看,勉强的算上工整。但不管怎么说,能够写一手繁体字,顾卿表示非常骄傲。 三国杀这东西真的能看出一个人的潜在性格,当年她有好几个女性好友,表面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样子,玩起来,用着张飞拿了一手“杀”砍的两眼通红眉飞色舞的样子,她至今一想起来还想大笑。 也曾被表面看起来平庸无奇的同事,在玩内奸之时谋定后动,左右逢源,最后手刃主公的从容所震撼到过。 这是一款非常神奇的游戏,各种势力的互相试探和猜测,为主公时,对忠臣与内奸的判断取舍、为内奸时,审视夺度的眼光……它不光光是个游戏这么简单。 “只是有一点,这东西并不是奶奶做的,而是奶奶从你爷爷那里学来的。”老国公,实在对不起你啦,死了还让你顶缸。 “奶奶这里还有一个关于三国的故事,你每天晚饭过后,来听我讲。” “故事?” “是的,那是一个戏说的故事,却也是有关于这个游戏,有关于那个时代,也有关于那个时代无数人人生的故事。”顾卿高深莫测地说,“虽是个故事,却值得听一听。” 于是,第二天的晚上,一头雾水来听故事的李锐,带着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离开了持云院那间根本无书的小书房。 ‘奶奶根本不需要有书,她的胸中自有一个世界啊!’ 李锐梦游般回到擎苍院,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时辰,还是睡不着,索性一跃而起,趁着那个故事的开端还清晰的留在心头,点起灯火,传人磨墨。 权当练字吧! 李锐拿起一本空册,也不顾什么衣冠不整,在苍衣和苍舒担忧惊疑的眼神中,笔走龙蛇地写下: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 这一写,写了一个多时辰,直写到“斩黄巾英雄首立功”为止。但他修修整整,至少又多加了一个时辰,直到二更天才全部写完。 李锐的记忆力也实在是惊人,只是听得祖母口述了一遍,竟能写的□□不离十。写到二更,还是因为他祖母的口述毕竟要更浅显一些,他写做书面,自然不能如此浅显。加之他祖母在讲述完毕第一回后,还将一些祖父当年给她说过的见解说与他听,这些字是字字珠玑,李锐唯恐自己日久遗忘,用朱笔在第一回的下方批注诠释。甚至于里面哪些内容是杜撰,哪些是史实,皆写一一写明。 李锐觉得有一扇新的大门正在向他敞开。 不是困于后院与妇人争斗,不是困于公府与叔父争势,不是为了生存汲汲营营。 那是只属于男儿的挥斥方遒,是纵横捭阖,是乱世战起,是粪土当年万户侯! 顾卿给李锐说“三国”,那是一点也不稀奇。就是在现代,她也经常和一些朋友聊三国聊得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要说顾卿和《三国演义》的渊源,那真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顾卿的爷爷是唱大鼓的,她从小被爷爷带大,日久天长,对三国演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说到她对三国的喜爱,更在她有“历史”这个概念之前。 那时候从小学到初中,她的成绩用“稀烂”形容都不为过,但却能把一部《三国演义》倒背如流,一点零花钱全买了和三国有关的连环画和各种贴纸。后来为了印证《三国演义》的真实,又去读了陈寿的《三国志》,在自己三国演义的套书上做了许多注释。 她小的时候,可不是有度娘的时代,任何资料都得去图书馆查阅,还要去翻各种书摊,她一到放假就往这些地方钻,每天抱个大本子写写画画,所有零花钱全用到了这里,其疯狂的程度,比后世那些追星的小姑娘还要更甚。 直到某天,她妈妈一个大耳括子刮了她,哭着问她――“以后你难道想和你爷爷一样唱大鼓吗?”,她方才清醒。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不让父母以后对爷爷有怨怼,她努力上进,将她那专注力用在了学习读书上。 但直到她成年了,工作了,她对“三国”的热爱依旧不减。和三国有关的游戏、电影、电视剧从来不放过,也喜欢吐槽一些制作有缺漏的地方,忍得家人看这类电视电影时不胜其烦。每年放暑假必放的老版《三国演义》,她来来回回已经看了十几遍。至于易中天先生的百家讲坛,什么各种教授写的有关三国的评论和文章,她只要看到,绝不错过。 “三国杀”问世时,她就是最早玩起来,并且带动身边所有朋友玩的那批人。 若说顾卿除了专业是医、专长是带小孩、最得意的是什么,那肯定是她对“三国”的了解和喜爱。她那豁达的心态和对历史一鳞半爪的了解,多半来自于此。 所以,三国杀只是引子,顾卿想要让小胖接触的,是那个硝烟弥漫,黄沙裹血的世界。是天时、地利、人和,是聪明智绝之英,胆力过人之雄。她并不是惊才绝艳的古人,也没有见微知著的本事,三国研究的再透彻,也终归是个兴趣。可这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俊杰?只要她给李锐开了个大门,自会有无数人向他阐述三国里的道理和谋略。 至于李锐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是和叔父角力,徐徐图谋爵位,还是入朝堂为官,或者入行伍征战,就端看他自己内心的选择。她毕竟不是他真正的祖母,能多陪伴他几年,救他性命,引他入正道,培养他的趣向,让他竖立正确的价值观…… 她已经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多的了,无需连他的未来都要插手。 自顾卿开始给李锐讲《三国演义》以后,每晚到吃饭的时候,李锐吃饭的姿态都可以用“风卷残云”来形容,就跟后世小孩急着去看电视一般。 这里晚上没有什么消遣,去听奶奶讲故事,就成了李锐一件日常的大事。他白天习武读书,晚上听故事记录,休沐和休息的时候,只要一有闲暇,就给自己那套“三国杀”录个签子,写写画画。他画画是早就学过的,后来又丢掉了,现在为了画那套卡牌,方才捡了回来。 李铭跟着李锐听了奶奶讲了两回以后,竟开始天天吵闹着要回府住。他还是孩子,和母亲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方氏一听儿子说回来的原因是要跟着李锐听老太太“说书”,气的狠狠地打了李铭一顿手板子。 老太太那里能说的,无非就些乡间野史,风流趣闻,最多是梳头娘子早上说的一些平民人家里杜撰猜测的富贵人家景象,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听的?再一听李锐每天都去听,更是觉得自己想的没错。她那侄儿,从小养在她膝下,平日里就是说些正史都要犯瞌睡的,能听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李铭拗不过母亲,就去找父亲。谁说从小乖巧的孩子就一定讲理?这孩子的天性要占了上风,那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 他在母亲那吃了亏,这次他找准了策略,再也不敢说真相,为了能劝服父亲,小人儿充分发挥“三国”里谋士们舌战群儒的精神。小小的孩子,先在纸上写出了一二三四条来,又打了一番腹稿,才去找自己的父亲,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李铭举例子,摆事实,先从外祖府上几个表妹年纪渐大,多有不便开始讲起,又说到府里新找的两个先生颇有大才,又都是正经科举出身,通晓世事,和外祖家学里的先生截然不同……这一顿一直说道自己和兄长年纪相仿,感情却日渐疏远,未免不美,自己孝期已过,要开始交际,兄弟二人理应互相帮衬等等等等。 直说的李茂两眼放光,面露笑意。 自己儿子清秀可爱的儿子,一脸大人的正经,身穿着小儒衫,对着自己款款而谈,有理有据的样子,直让李茂把自己的儿子看成了眼光深远,逻辑清晰的天赋奇才。若不是世风讲究“抱孙不抱儿”,他真想抱着自己的儿子转个三圈,亲上个一百回才好。 有子如此,何愁家业不兴? 被说服的李茂带着厚厚的重礼,亲自领着李铭去方氏的娘家登门道谢。一是谢谢岳家这么多来对李铭的教导和关心爱护之情,又把小儿对自己所说的那一套观点拿出来向外家解释,并言明是李铭自己所思所想,不得不重视,望岳家理解云云。 外孙子如此聪慧,女儿女婿又琴瑟和鸣,方氏家中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虽然可惜于孙子孙女无法再与李铭如往日那般培养感情,但一想反正都在京中,信国公府又总共就这么几户亲戚,怎么也不会生疏的,府里这才安心了下来。 只是李铭的外祖母放不下李铭,直抱着李铭哭了许久,倒让李铭生出一些内疚来。一边是祖母,一边是外祖母,他这般做,其实已经是分了亲疏。 ‘外祖母,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且让我先听完《三国演义》再说!’ 李铭看着哭得伤心的外祖母,心中左右挣扎,还是做了决定。 奶奶的小书房时间,才真正让两兄弟亲近起来。两人为了研究那套“三国杀”,几乎是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这让方氏心中不悦,在李茂面前埋怨了好多回。 这一日,两人*渐歇,躺在床上闲聊,又说到此事。 “他们兄弟感情好,倒是府里的幸事。我看锐儿平日里总是抱着‘三国志’,又努力习练兵马刀弓之术,怕是继承了我父亲的志向。” “锐儿像公爹?” “是啊,我看锐儿日渐长成,渐渐有些像我父亲的性格。至于铭儿,性格却有些像我的大哥。我们自己的孩子,竟一点也不像我们,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心中还有些自责错过了他长成的那段时日。日后再养育其他孩子,不能这般轻慢了。” “老爷,你说什么呢,还不是当时怕外人说一家孩子倒请两个师父让人生疑,才让锐儿去的我娘家么!现在又说错过了长成……”方氏不悦地掐着丈夫,半调笑半委屈地说着,“当时大厦将倾,一切都颤颤巍巍的,家中又只有我一人操持,老太太凡是不管不问,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我们又摸不清上意……” “现在老爷渐渐站稳了身子,若再给铭儿添弟弟妹妹,自然不能那样养得。” “咳咳,我只是感叹,感叹而已。”李茂那儿被掐的又痒又麻,赶紧把方氏的手拿开。 “现在天下承平,甲兵不用,我这兵部任职做的都不咸不淡,若锐儿以后入宫伴读,会些武艺,日后可以留在京里做个校尉,也是不错的。但要留在军中,圣上是不会允的。李家军名头太大,我父亲早留下遗训,三代之内除非御命,子孙不许入行伍,也不许带兵。” “两兄弟一文一武,互相帮衬,也是好事。” 李茂早已打消了继续养废李锐的想法。若是一个小孩子养了四五年还移不掉性情,怕真是天生正直的性子,以后再想养坏也难。何况现在张宁调入京中,时时走动,府里两位先生也是耳目,现在胡来,才是给自己招祸。 齐、杜两位先生有大才,他经常与两人相谈,获益良多,就是重回朝堂中心,也是借着两人的计策和手段。两人有意无意间似乎也提点到此事,倒让他心惊肉跳。 他这才知道他是把人人都当成傻子,李锐那舅家早已看出了不对,方送得两文两武四位师父进府来帮衬外甥,若论傻,他们夫妻两个才算是个中翘楚!现在他正受圣上重恩,更不能轻举妄动,总要做出家风甚严的样子才行。 方氏心中一惊。老爷这意思是要重新扶起李锐?明明以前是默许她养废那孩子的!鞭刑那次她起了杀心,就是看李锐快要到十四,怕他进宫找了靠山,以后反来夺弟弟的家业,才趁着孝期刚过,无人注意之时下了黑手。结果现在丈夫先变了卦,叫她日后如何动作? 她一切的便宜可是建立在丈夫默许的基础上的! 现在自己孩子和李锐同吃同住,她竟是连饮食里做手脚都不能了。日后铭儿和锐儿要一同出去交际,难不成她给李锐准备的那些专勾人学坏的烂胚子,要带累到自己儿子不成? 不成,她得想个办法让两个孩子分开才行!是了,老太太对李锐明显与铭儿不同,铭儿从小又敏感,她可以从这里想想办法! 话说李铭虽然留在府里读书,但他的进度和李锐明显不同,虽然一同在四位先生门下学习,李铭的经义还是另请的名师教导的,只有一些难点会过来请两个师父提点,也学些杂艺。 李铭明显对骑马射箭不感兴趣,只略微学了点弓马。他最喜欢的是齐先生教的棋和杜先生鼓的瑟。为了能画好“三国杀”里的人物,两兄弟也一起学了画,府上还找了专门的画师教他们画人。 只是李锐偏好白描,不耐烦繁复的技巧,只要勾勒出型就行,李铭却颇喜欢工笔勾染,觉得能够静心沉气,兄弟二人作画互有特色。最后两人中李锐负责画形象,李铭上颜色,也算是相得益彰。 两兄弟每天琢磨着“三国演义”里的东西,又老是问两个先生关于“三国志”里的人和事,求他们详解,自然引起了两位先生的好奇。兄弟俩也没想瞒着两个师父,行事并不避讳,终于有一天,齐明辉看见了搁在擎苍院里那本顾卿口述、李锐记录的《三国演义》。 此时顾卿已讲到了第三十一回“曹操仓亭破本初,玄德荆州依刘表”,李锐也已记录到此处。虽首页上就明晃晃地写着“此乃家祖早年所得一本野书,真假五五之数,仅作小说之言云云”,但下面注解颇多,许多更是一些不凡的见解,非乡野之人能够识得,这让齐明辉心中铁定了这就是那位老国公自己所写,因涉及许多政治和军权之事,才假托的野书之名。 这位明辉先生惊为天人之下,丢下那本手抄册就要去内院拜见“邱老太君”仔细问询。还是李铭和李锐死死拉住,才没弄出在京里闹出“痴先生明辉擅闯后院,国公府女眷魂飞魄散”这样的烂事来。 第38章 中秋月圆 张大姑娘及笄那天,顾卿非常兴奋一大早就去了张府。为了完美的履行“正宾”的职责,也为了不让张媛的笄礼出错,李锐和其他丫头的头发也不知道被顾卿梳掉了多少根。 那为张媛的笄礼所准备的一笄一钗一冠,被送去了张府里以后,那边派人来回话,说是及笄礼的三件发饰太贵重了,对顾卿是千恩万谢,又说了张大姑娘非常喜欢,改日里亲自登门道谢云云。 若说送礼的人最高兴什么?那肯定是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别人非常喜欢,非常高兴,让你觉得自己的辛苦没白费了。虽然说这几样东西都不是自己挑的,顾卿还是心中一阵熨烫。 顾卿从小就是这样,若是重视一件事,就会反复的确认,绝不会出错。后来她当了医生,更是不能马虎的职业,所以后来花嬷嬷仔细一说这及笄的重要性,她这十来天都在熟悉各种笄礼的事情,也学会了那些复杂的赞词和梳头的方式,礼仪。 笄礼那天,顾卿果然没有出任何差错。 这让一直提着心的花嬷嬷终于把那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笄礼过后,顾卿却低沉了好几天。 原因无他,她想家了。 那张府的张大姑娘张媛长得非常美丽,人如其名,是个闺秀的名媛模样。当她在父母亲人的围绕中,在亲戚好友的祝福里,含着泪水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时,顾卿突然猛一下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当年刚刚成年的自己。 顾卿十八岁时,父母也是煞有其事的带着她出门旅游了一次,甚至不惜对她班主任撒谎,给她请了三天的病假。她老爸说:“你今天成年了,我带你看看世界”。老妈说:“你今天成年了,我完成你一项最近的心愿。” 当时她也是这般饱含泪水,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在感动着的。 如今,她的人生在哪里?困于后宅之间养孩子,顺便宅斗?大开金手指,惹得四方为自己这糟老太婆折服?然后呢?看着自己一步步僵硬,变成行尸走肉一般的中风患者? 她不怕死,可她从未想象过,死亡是以这种姿态接近于她。 张大姑娘的笄礼完成了以后,老太太的情绪明显不对,她身边亲近的人都看出来了。 方氏来请安时,老太太甚至还在魂游太虚。 方氏心中揣着刘嬷嬷对邱老太君的恶意猜测后,每日来请安时,是怎么看老太太怎么觉得难受的,好在顾卿对方氏也没什么好态度,所以两人每次都匆匆刷完这个“婆媳日常”,各干各的事情。 可是顾卿真的不理睬她,在她行礼的时候一直出神,晾着她这种情况,她从和李茂成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等老太太回过神来,说自己“抱歉晃了下神”的时候,方氏的腰已经弯的有些发胀了,肚皮也紧绷的疼。但涨的最发疼的,是自己的脸面。是她一直低着头弯着腰,周围丫头不自在扭过头的那种尴尬。 她的婆婆最近实在太反常了,要赶紧催催母亲,问问那神婆找好了没有! 连方氏都察觉出了顾卿的不对劲,李铭和李锐自然也都感觉到了。哥儿俩个把脑袋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终于推断出了结论――奶奶怕是看了李锐表姐的及笄礼,想起自己的女儿,他们那早逝的大姑二姑了。 当年胡军报复时,他们的大姑二姑都香消玉殒在胡人的铁蹄下。奶奶自后再无女儿。至于外嫁的小姑姑,府里所有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感情也很好,但奶奶一直做不到像对待自己女儿那样对待。 这次李锐的表姐及笄,老太太去了,看张媛热热闹闹的行完了及笄,恐怕想起了自己那两个永远不能成年的女儿,有些感伤吧。 若顾卿能看到两个小孩脑袋瓜子里的想法,恐怕会笑出声来。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水晶心肝玲珑窍是怎么长的,什么事都爱弄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好像世间的每件事不找出个理由来匹配就不合适。 总而言之,此事的结果就是,两个孩子跑的更勤了,撒娇卖萌装傻的更彻底了。就连两个先生也给他们放了假,支持他们胡闹。 开玩笑!那部《三国演义》还没讲完呢!这些天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晃神,五天了,三回都没说完,这让他们这些等着看《三国演义》的人,突然就惊觉下面没有了,简直是惨绝人寰好吗? “奶奶奶奶,我们去捉鸭子吧?”李铭凑在奶奶旁边,“孙儿看您这几天都瘦了,肯定是因为没有吃我们亲手抓的鸭子!” “咦?奶奶瘦了吗?”顾卿惊喜的摸着自己的脸。自从她来了这儿,发现老太太饮食太过油腻以后,已经渐渐将日常的餐饮改成荤素搭配了。这大半年下来,她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皮肤状态也好了些,现在李小呆告诉她,她还瘦了? 哦哦哦哦,她简直是个“减肥达人”,自带“减肥光环”啊! ‘重点不是瘦了,是鸭子好吗!’ 一心想要拉邱老太君出去晃晃,换个心情的李铭泪流满面。他给李锐递了个眼神。 哥哥,你上! 李锐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奶奶,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听先生说,今年中秋御街前后和内城里,宫里都安放了宫灯,就连我们府里也制了不少灯,要不然,中秋那天,我们去街上看看灯?”李锐越想越觉得兴奋,他日日在府里呆着,有好长时间没有出府玩过了,奶奶又不是未成亲的姑娘,奶奶要出去赏灯,应该没有问题吧? “中秋也有花灯吗?”顾卿想了想,古时候不是只有上元节,也就是正月十五有花灯吗?去年过年的时候,也不知是这里哪一种礼仪,需要府里年纪最大的长辈扎个灯,她还亲自扎了一个灯笼给府里挂出去了呢。 “也不是年年有。但若宫里想要与民同乐,就会特地拨款在各处点起灯火,搭起戏台,好好热闹热闹的。”李铭在他外祖家待的多,外祖父也会和他说起一些往年老皇帝在时的光景,所以知道的倒比李锐多些。“上行下效,无论是公侯官宦,还是平民百姓,就都会跟着一起挂灯笼,放起灯船。” 哦,拍马屁!充分贯彻学习当今圣上积极走人民群众路线的指示! “那你唤你父亲来趟。”顾卿被说的意动起来。 李茂今日正在家中休沐。李铭一听奶奶被哥哥说动了,偷偷的给一个“你好棒”的眼神,在李锐得意的表情里跑出了持云院,去喊自己父亲去了。 而从东园里被李铭拽的往北园里走的李茂一头雾水。 在路上,李铭详细说了奶奶如何从张大姑娘的及笄礼以后就开始意志低沉,自己和兄长的猜测,以及准备让奶奶带着他们兄弟出去一起出去“发散发散”的想法。 “爹,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自李铭听了“三国”以来,说话都是这个调调。 李铭这一说,倒是勾起了李茂那一点内疚来。他生在军营里,当时后方已经稳固,小时候没有吃过苦。他也曾听自己的大哥说起过那段往事,大哥语气里是满腔寂寥。 两位没见过的姐姐死时都未成年,自然不能给她们过继养子,继续香火。也不能成冥婚。母亲这番难受,怕也是因为这个。 罢了,明日就派人回趟老家,叫那边重新修整下两位姐姐的坟茔,多赏那看坟家人些银钱,让他多上些心。 谁也想不到,一晃间,自己居然成了那个仅剩的孩子。如今母亲的孙儿尚且想到要尽孝,自己难道比小孩子还不如吗? “那父亲就做你这个东风。父亲保证此事必成。”李茂微微一笑,在半路上就应允了李铭,引得李铭眉开眼笑。 正在持云院里等待李茂前来的顾卿,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女人家出去赏灯合不合适的。两个小孩子贪玩,也许为了想出去玩,把这事情说的千好万好,可是若是此地风俗和律法规定了她不能去,她这么做了,倒是不妥,叫李茂来,也是为了问问这个。 所以李茂来了持云院后,总算是彻底打消了顾卿的疑虑。 大楚立国之初,百业凋敝,老皇帝下令取消了前朝的“宵禁”,就算平常百姓夜晚出来游玩,也不算出格。只不过逛集市自然是没有关系,若是趁着夜晚没有提前通知就私闯他人住宅,也有“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者无论。”的律法。所以虽然老皇帝恩旨开了宵禁,京城内的治安却很好,并没有趁夜出过什么事。 更何况当天就算是皇帝和皇后,都要在门楼上出现,接受百姓朝拜,与民同乐的。内城里的老封君带着夫人小姐到内城去赏灯,赏玩后四处游玩一番,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顾卿早就听两个孙儿说过内城的无聊,提出想带着两个孙儿去外城的夜市里转转,去看看街景。李茂一点也不惊讶,他们家出身并不高贵,他父亲和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携手去城镇里街坊上看花灯夜市都是有的,他只当老太太又开始怀念过去的生活了,当下孝子之心大起,立刻大包大揽的支持起来。 “若您老人家想带着孙子像普通人那样去玩一玩,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家里那些家将和府丁护卫要多带一些,大小丫鬟也要跟着。”李茂想了想,“主要怕街上人多,把大人孩子冲散了。孩儿那天要入宫与圣上一起登楼,婉儿也要在家里主持祭月,怕是都不能跟着母亲,这安全上,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咦?李茂和方氏都不去?那岂不是太好了? 顾卿心里大喜。 两个孩子也对视一眼,偷偷高兴地笑了起来。没有其他大人,只有奶奶陪着,那岂不是要干什么都行? 顾卿不是笨蛋,小说看多了,也看过不少什么赶集或者观灯时被绑架啊,遇见刺客啊之类的桥段,于是立刻点头应承,说是到时候带足人手,做好万全准备。 她甚至还好心情的留了李茂的饭,一顿饭吃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只是不知老公孩子都留在了持云院里,而自己只有丫鬟婆子围绕,在桌上独自吃着饭菜的方氏,现在是何等心情。 若是一直在巴望着哪个日子,那段时间一定是很难熬的。两个孩子和顾卿就是如此。在好几天的翘首盼望下,中秋佳节终于到了。 虽然中秋节的灯火注定比不了上元节的(冬天在农闲,中秋在农忙),可对于京城的老百姓来说,农闲农忙的影响比京郊以外那些以务农为生的人们要小得多,即使是再穷苦的人家,也竖上一个旗杆,挂灯笼几个,自取其乐。 他们信国公府上的花灯自然是不同一般,所悬之灯,高约数丈,更有各种造型各种字样的,放置在各院的院落里。只是作为唯一留守府邸的主子,方氏除了要主持祭月,还要防着府里失火,怕是今晚得不了闲了。 李茂下午就进了宫,怕要到半夜才能回返。等用过饭,天也黑了,顾卿带着两个孩子,驾着她那架国公府一等国夫人的朱漆马车,后面浩浩荡荡的跟着丫头婆子、家将护卫等人,开始驶离国公府所在的清水坊。 这第一程,肯定是要前往内城与外城的交界之地的。那里有一处门楼,平时做鼓楼,年节做灯楼或仪楼使用。一个时辰后,皇帝和皇后会登楼赏灯,信国公府作为官宦人家,自然要先去朝见一番,不然罔顾君恩先去游玩,被发现了要受弹劾的。 灯楼的周围早就被要观瞻圣颜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灯楼的后面就是御道,四周围都是宫中的禁卫把守,他们一看国公府的车马来了,连忙分了一部分人来清理街道,国公府的马车这才进入了灯楼之下,在靠前的显眼位置站住了。 顾卿掀开了车帘一角,眼看着无数像是后世追星的粉丝一般露出各种狂热表情的百姓,不由得啧了啧舌。 若说当世最大的明星是谁,那一定是御座之上的皇帝了。这种“皇粉”的死忠程度,恐怕也比后世那些星迷可怕的多,也忠心的多。 眼见着自己府上的车马明明后来,可宫中禁卫还是给他们的朱漆马车开了道,甚至驱赶了不少平民,顾卿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安。 当年她还是平头小老百姓的时候,看见领导路过要封街封车,静止行人通行,她还偷偷在心里暗骂过,想不到这还没有几年,自己也要做同样的事情了。 不光是平民为他们让道,就算是许多马车上有各府徽记的达官贵胄人家,在见到朱漆马车的时候,也纷纷退后避让,让她先过。这一下,顾卿品尝到了“权利”所带的各种便利之处,可内心也就更加无所适从了。 “奶奶,怎么了?”李锐敏感的发现到了顾卿的不安,问出了口。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么多人为我们的马车让道……”顾卿看着外面一辆马车,上面挂着“刘”字的徽记,那马车远远看见他们来,立刻避让,马匹调头时稍微躁动了一下,倒惊得里面的女眷发出了几声惊呼。“有些过意不去。” 李锐伸出头去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吏部尚书刘家的女眷,本来就该给我们家让道。” “咦?你就伸头看了一眼,怎么就知道那是刘尚书家的女眷?” “本朝规定,三品以上车盖为皂,一品以上车盖为朱,三品以上姓‘刘’的人家,就吏部尚书刘文兴一家。” 顾卿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小胖子厉害,竟连朝堂之上的官员姓名都记住了。两位先生入府以后,教授李锐的学问倒是其次,教导的最多的,反而是本朝的各种历法、风俗、礼仪、乃至朝廷官员的品级,在这些位置上的人出身,以后身后的各种庞杂势力等等。 可笑方氏和李茂还以为自己孩子把书读的跟个状元似得就算成才了,李小呆也被活生生的教歪了。李铭刚从外家回府,去和李锐到明辉先生那上课时,听见这些世家的各种小道消息,还觉得是浪费他读书的时间,听了一半就告罪跑了。 他不听,明辉先生也不勉强,反倒是看起来行事简单粗暴的李锐,听得是津津有味,统统记在了心里。 顾卿听了李小呆在她面前的唠叨,挺担心李小呆以后被教养的不通庶务,只会读书,还特地找李小呆深聊了一回。结果她发现李小呆是真的不耐烦这些牵扯复杂的关系,只喜欢读书写字,看一些先贤的至理名言,就像后世那些学者或者学术型人才。 至于礼仪规范,天文历法,人际关系等等,他只想通个皮毛,不失礼于人就行了,无意去深研。 这是天性,逆转不了的。就和你明明喜欢语文,非要你去把自己最讨厌的政治考到最好一般,心里自然会有抵触。顾卿见无法勉强,也就作罢。 “原来是这样。”顾卿听了李锐的解释,了然的点了点头。“只是,这刘尚书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顾卿扭头问车里的花嬷嬷,“是不是她们府上的女眷给我们递过帖子?” 花嬷嬷摇了摇头。“刘府没有老太君,女眷的帖子应该是直接到夫人那边的。” “咦……我现在记性也混乱了吗……” “奶奶你肯定是故意的!”李小胖气急败坏地红着脸说:“就是上次那个打了孙儿的刘尚书家啦!那个把我打得像猪头一样的刘二狗!” 噗!原来是他家!难怪要让车马。 托宫中禁卫的福,信国公府的马车在一处极好的位置停了下来。顾卿四周全是点燃了的各色灯火,内城里的灯火是最精良的,大多是内造和各府里提供的精致样式,这灯火通明的景象,直映的整个内城犹如琉璃世界一般。 见信国公府的车马在灯楼前停下,许多相熟人家的女眷都下了车,来这边拜见。只因车厢里还有已经十三岁的李锐,来的多是各府的夫人或封君,也就匆匆寒暄上几句,就各自回了车,倒让怕麻烦的顾卿安了安心。 一阵乱七八糟的应酬过后,顾卿在车厢里猛听得鞭子抽地发出的巨大拍响声,还有各种钟鼓礼乐的声音,心中想着大约是圣驾降临了。再一看李锐和李铭两个小家伙严肃的脸庞,心中又肯定了几分。 李锐提醒他们此时应该出马车迎驾,于是一家子人全部下了车,跪地迎驾。 顾卿跪在地上偷偷往四处张望,除了御前拱卫的禁卫有一部分站着,四下里至少几千的人头,居然没有一个是站着的。更可怕的是周围鸦雀无声,刚才那般喧闹之声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掐断了,只剩礼乐。 要知道,就连她们学校当年几千人在操场上开大会,各种大喇叭叫着要肃静,也做不到这样的整齐划一,令行禁止啊。 顾卿这才惊觉以前看的那些古装戏里,有人在宫外冲去圣驾旁行刺都是扯淡,若此时有一个人是站着的,恐怕立刻就被抓走了,更别说去皇帝跟前行刺了。 怎么去?跪着爬过去吗?旁边的老百姓第一个纳闷就把人给抓了邀功了好吗? 大约跪了五六分钟吧,她听到灯楼上传出了“平身”的高亢声音,然后身边的小胖小呆立刻利索的起身,把她也给搀扶了起来。 顾卿听到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由地小声吐槽:“这皇帝身体还真不错,底气足!还是个大嗓门!” 李锐搀着顾卿的手一僵,用更小声的声音和顾卿耳语道:“奶奶,那是唱者的声音,专门给圣上传话的。” 顾卿:…… 还好黄桑听不见。 皇帝在门楼上骈四俪六的说了一通,灯楼下山呼万岁,直引得楼上的皇帝也兴奋了起来,愣是待了半天还不走。 楚睿还是新君,登基不到四年,此时国孝刚过不久,百姓正是好不容易解了禁,想要松快的时候。楚睿做太子也有好多年,为太子时就以宽厚沉稳闻名,现在登基为帝,国泰民安,百姓对新皇的能力也颇为肯定,自然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若任哪个文人骚客看了此幕,都能写出一大堆歌功颂德,欢唱盛世的诗赋来,这原本是非常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可在灯楼下急不可耐的想去玩儿的顾卿却焦躁极了。 她就在前排,抬头往上看,也就看到三楼高的地方站着一排小人,相信后面的人恐怕更是看不到圣上“龙颜”的,也不知道这群人为何如此狂热。 无奈皇帝亲自出来“与民同乐”,无论是哪家想去坊市里开心,都得先去皇帝面前走个过场,她也不敢先撤,直等了许长时间,御驾离开,他们才启程往外城去。 此时全是内城往外城走的车马人等,除了一部分看完内城灯火和圣驾就回府的官员家眷,大部分人在中秋灯夜里出来,都是要到处晃晃的。 一时间“哎哟谁踩掉了我的鞋”、“你怎么能推人,他还是个孩子啊!”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把马车里听到那些尖叫声的顾卿逗得乐不可支。 呵呵,这个没有城管没有交警的时代,就靠着那一群拿着小棍子的京兆府官役想要维持治安?他们自己的鞋都被踩掉了好吗? 好在大部分百姓都不会做冲撞朱漆马车的这种妄行,官宦人家更是客气,信国公府的马车一路通行无阻的到了外城。 外城门外,早有李茂安排好的家人和护卫等候好了,手中拿着明火迎了上来,护在马车的旁边,驱赶闲杂人等往外城里走。 “奶奶,我们下去晃晃吧?在车里看有什么好玩的!”李锐睁大了眼睛看着外城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停地唠叨着。 外城里最热闹的是东市和西市,东市靠近内城,内城的坊里住的多为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故东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也干净整齐的多,但商业却远没有西市繁华。 西市因面对整个大楚进行贸易,甚至多有各地游商千里迢迢而来,那真是杂货日常,饮食衣物,应有尽有,人人称之为“金市”。东西市的繁盛,让出去购物的人,也都说是去“买东西”,而不具体说买何物。 然而,即便东市里没有西市繁华,却依然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李锐再一想等他们到了西市,还不知道有如何热闹,就忍不住心旌摇动,神色兴奋起来。 李茂为了让老母亲高兴,自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车马从东市直接跨过中间的前门大道,驶向西市的入口处。到了入口的地方,除了留下一些看守马车的婆子和仆役,其余人等,浩浩荡荡,陪着邱老太君并两个少爷一起入西市游玩。 顾卿这个西贝货穿来大楚大半年了,日日待在北园,就去过一次如是庵,还在内城里,现在看到这一派古代的盛世景象,立刻露出土鳖应有的神色,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 她还以为只是一堆花灯,一群人舞舞龙就算了,结果西市从入口开始,就有长达数里的戏台绵延不绝,上面有各种唱戏的、杂耍的、舞剑舞刀等艺人的表演,戏台前锣鼓喧天,曲乐齐鸣,震的顾卿目不暇接。 看这剑舞的!她在后世看的那些和这个一比简直就成了渣!那真叫来去如风,英姿勃发,尤其是这舞剑的一男一女,均为青年,长相又俊秀,看的顾卿热血澎湃,恨不得拍掌大叫三声才好。再一想古代的各种侠士侠女,武林高人……呃,应该不会卖艺。 还是想想就算了。 老太君在舞剑的台子前站了身,身后一大票子的护卫丫头自然也都停了下来。李锐抬头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他平日里学的是军中的那套功夫,这种江湖上的花哨剑术自然和他不是一路,也只有老太太喜欢。 李铭和其他丫头倒是看得起劲,一些小丫头拍手称好,倒让后面跟着的家将和亲卫们吃味了起来。 嘁,这些花架子,也就看着好看,在沙场上打起来,真刀真枪的,恐怕剑花还没抖起来,头都给砍掉了。早知道这些丫头们喜欢这些,他们还装个毛的文雅,以后每天起来就打几套拳,不愁没老婆了! 台下乐,那戏台上舞刀舞剑的也乐啊。这么一大票明显是达官贵人的人站在他们台前,等下打赏一定不少。更何况他这台前人聚的多,众人都有看热闹的心理,也就人聚人,直挤的这个台子观者人数极为壮观,他的脸上也有光。这可是京城,不是乡野那些跑野路子的三脚猫能登台的! 就连隔壁唱曲儿的小生也都啧啧称奇。今儿入夜起,他就和这一群人被划在一处戏台上。他们班子就在不远处,也没见这几个舞刀舞剑的多受欢迎,结果这贵人看了一眼,往前一站就不走了,难不成只有贵人能慧眼识珠,这一对男女真是什么江湖高人不成? 等散了戏,他就去探访探访,若真是江湖高人,他便问问那对男女收不收徒,想他从年少开始,心中就藏着一腔“江湖梦”哩。 见这台子前挤的人越来越多,顾卿被气闷的喘不过气来,人多味道也重,她连忙要走。见老太君要走,其他人赶紧开路,让邱老太君和两个少爷出了人群。她们一走,旁边原本拥挤的人群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台上舞出个花儿来,也就散了大半。 只留那台上刚刚还心中大喜的班主脸色一青。 擦,看起来也是显贵人家,竟小气到一个铜子儿都不给! 第39章 顾卿教孙 首发*网,谢绝转载。 以下是乱入章节,作者码字不易,半小时后会替换。本章购买时为8000字的币,替换后正章9000+字,多赠送1000字,算作支持正版的惊喜。谢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作者会继续提供高质量高字数的章节奉献给大家。 张大姑娘及笄那天,顾卿非常兴奋一大早就去了张府。为了完美的履行“正宾”的职责,也为了不让张媛的笄礼出错,李锐和其他丫头的头发也不知道被顾卿梳掉了多少根。 那为张媛的笄礼所准备的一笄一钗一冠,被送去了张府里以后,那边派人来回话,说是及笄礼的三件发饰太贵重了,对顾卿是千恩万谢,又说了张大姑娘非常喜欢,改日里亲自登门道谢云云。 若说送礼的人最高兴什么?那肯定是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别人非常喜欢,非常高兴,让你觉得自己的辛苦没白费了。虽然说这几样东西都不是自己挑的,顾卿还是心中一阵熨烫。 顾卿从小就是这样,若是重视一件事,就会反复的确认,绝不会出错。后来她当了医生,更是不能马虎的职业,所以后来花嬷嬷仔细一说这及笄的重要性,她这十来天都在熟悉各种笄礼的事情,也学会了那些复杂的赞词和梳头的方式,礼仪。 笄礼那天,顾卿果然没有出任何差错。 这让一直提着心的花嬷嬷终于把那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笄礼过后,顾卿却低沉了好几天。 原因无他,她想家了。 那张府的张大姑娘张媛长得非常美丽,人如其名,是个闺秀的名媛模样。当她在父母亲人的围绕中,在亲戚好友的祝福里,含着泪水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时,顾卿突然猛一下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当年刚刚成年的自己。 顾卿十八岁时,父母也是煞有其事的带着她出门旅游了一次,甚至不惜对她班主任撒谎,给她请了三天的病假。她老爸说:“你今天成年了,我带你看看世界”。老妈说:“你今天成年了,我完成你一项最近的心愿。” 当时她也是这般饱含泪水,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在感动着的。 如今,她的人生在哪里?困于后宅之间养孩子,顺便宅斗?大开金手指,惹得四方为自己这糟老太婆折服?然后呢?看着自己一步步僵硬,变成行尸走肉一般的中风患者? 她不怕死,可她从未想象过,死亡是以这种姿态接近于她。 张大姑娘的笄礼完成了以后,老太太的情绪明显不对,她身边亲近的人都看出来了。 方氏来请安时,老太太甚至还在魂游太虚。 方氏心中揣着刘嬷嬷对邱老太君的恶意猜测后,每日来请安时,是怎么看老太太怎么觉得难受的,好在顾卿对方氏也没什么好态度,所以两人每次都匆匆刷完这个“婆媳日常”,各干各的事情。 可是顾卿真的不理睬她,在她行礼的时候一直出神,晾着她这种情况,她从和李茂成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等老太太回过神来,说自己“抱歉晃了下神”的时候,方氏的腰已经弯的有些发胀了,肚皮也紧绷的疼。但涨的最发疼的,是自己的脸面。是她一直低着头弯着腰,周围丫头不自在扭过头的那种尴尬。 她的婆婆最近实在太反常了,要赶紧催催母亲,问问那神婆找好了没有! 连方氏都察觉出了顾卿的不对劲,李铭和李锐自然也都感觉到了。哥儿俩个把脑袋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终于推断出了结论――奶奶怕是看了李锐表姐的及笄礼,想起自己的女儿,他们那早逝的大姑二姑了。 当年胡军报复时,他们的大姑二姑都香消玉殒在胡人的铁蹄下。奶奶自后再无女儿。至于外嫁的小姑姑,府里所有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感情也很好,但奶奶一直做不到像对待自己女儿那样对待。 这次李锐的表姐及笄,老太太去了,看张媛热热闹闹的行完了及笄,恐怕想起了自己那两个永远不能成年的女儿,有些感伤吧。 若顾卿能看到两个小孩脑袋瓜子里的想法,恐怕会笑出声来。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水晶心肝玲珑窍是怎么长的,什么事都爱弄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好像世间的每件事不找出个理由来匹配就不合适。 总而言之,此事的结果就是,两个孩子跑的更勤了,撒娇卖萌装傻的更彻底了。就连两个先生也给他们放了假,支持他们胡闹。 开玩笑!那部《三国演义》还没讲完呢!这些天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晃神,五天了,三回都没说完,这让他们这些等着看《三国演义》的人,突然就惊觉下面没有了,简直是惨绝人寰好吗? “奶奶奶奶,我们去捉鸭子吧?”李铭凑在奶奶旁边,“孙儿看您这几天都瘦了,肯定是因为没有吃我们亲手抓的鸭子!” “咦?奶奶瘦了吗?”顾卿惊喜的摸着自己的脸。自从她来了这儿,发现老太太饮食太过油腻以后,已经渐渐将日常的餐饮改成荤素搭配了。这大半年下来,她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皮肤状态也好了些,现在李小呆告诉她,她还瘦了? 哦哦哦哦,她简直是个“减肥达人”,自带“减肥光环”啊! ‘重点不是瘦了,是鸭子好吗!’ 一心想要拉邱老太君出去晃晃,换个心情的李铭泪流满面。他给李锐递了个眼神。 哥哥,你上! 李锐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奶奶,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听先生说,今年中秋御街前后和内城里,宫里都安放了宫灯,就连我们府里也制了不少灯,要不然,中秋那天,我们去街上看看灯?”李锐越想越觉得兴奋,他日日在府里呆着,有好长时间没有出府玩过了,奶奶又不是未成亲的姑娘,奶奶要出去赏灯,应该没有问题吧? “中秋也有花灯吗?”顾卿想了想,古时候不是只有上元节,也就是正月十五有花灯吗?去年过年的时候,也不知是这里哪一种礼仪,需要府里年纪最大的长辈扎个灯,她还亲自扎了一个灯笼给府里挂出去了呢。 “也不是年年有。但若宫里想要与民同乐,就会特地拨款在各处点起灯火,搭起戏台,好好热闹热闹的。”李铭在他外祖家待的多,外祖父也会和他说起一些往年老皇帝在时的光景,所以知道的倒比李锐多些。“上行下效,无论是公侯官宦,还是平民百姓,就都会跟着一起挂灯笼,放起灯船。” 哦,拍马屁!充分贯彻学习当今圣上积极走人民群众路线的指示! “那你唤你父亲来趟。”顾卿被说的意动起来。 李茂今日正在家中休沐。李铭一听奶奶被哥哥说动了,偷偷的给一个“你好棒”的眼神,在李锐得意的表情里跑出了持云院,去喊自己父亲去了。 而从东园里被李铭拽的往北园里走的李茂一头雾水。 在路上,李铭详细说了奶奶如何从张大姑娘的及笄礼以后就开始意志低沉,自己和兄长的猜测,以及准备让奶奶带着他们兄弟出去一起出去“发散发散”的想法。 “爹,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自李铭听了“三国”以来,说话都是这个调调。 李铭这一说,倒是勾起了李茂那一点内疚来。他生在军营里,当时后方已经稳固,小时候没有吃过苦。他也曾听自己的大哥说起过那段往事,大哥语气里是满腔寂寥。 两位没见过的姐姐死时都未成年,自然不能给她们过继养子,继续香火。也不能成冥婚。母亲这番难受,怕也是因为这个。 罢了,明日就派人回趟老家,叫那边重新修整下两位姐姐的坟茔,多赏那看坟家人些银钱,让他多上些心。 谁也想不到,一晃间,自己居然成了那个仅剩的孩子。如今母亲的孙儿尚且想到要尽孝,自己难道比小孩子还不如吗? “那父亲就做你这个东风。父亲保证此事必成。”李茂微微一笑,在半路上就应允了李铭,引得李铭眉开眼笑。 正在持云院里等待李茂前来的顾卿,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女人家出去赏灯合不合适的。两个小孩子贪玩,也许为了想出去玩,把这事情说的千好万好,可是若是此地风俗和律法规定了她不能去,她这么做了,倒是不妥,叫李茂来,也是为了问问这个。 所以李茂来了持云院后,总算是彻底打消了顾卿的疑虑。 大楚立国之初,百业凋敝,老皇帝下令取消了前朝的“宵禁”,就算平常百姓夜晚出来游玩,也不算出格。只不过逛集市自然是没有关系,若是趁着夜晚没有提前通知就私闯他人住宅,也有“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者无论。”的律法。所以虽然老皇帝恩旨开了宵禁,京城内的治安却很好,并没有趁夜出过什么事。 更何况当天就算是皇帝和皇后,都要在门楼上出现,接受百姓朝拜,与民同乐的。内城里的老封君带着夫人小姐到内城去赏灯,赏玩后四处游玩一番,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顾卿早就听两个孙儿说过内城的无聊,提出想带着两个孙儿去外城的夜市里转转,去看看街景。李茂一点也不惊讶,他们家出身并不高贵,他父亲和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携手去城镇里街坊上看花灯夜市都是有的,他只当老太太又开始怀念过去的生活了,当下孝子之心大起,立刻大包大揽的支持起来。 “若您老人家想带着孙子像普通人那样去玩一玩,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家里那些家将和府丁护卫要多带一些,大小丫鬟也要跟着。”李茂想了想,“主要怕街上人多,把大人孩子冲散了。孩儿那天要入宫与圣上一起登楼,婉儿也要在家里主持祭月,怕是都不能跟着母亲,这安全上,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咦?李茂和方氏都不去?那岂不是太好了? 顾卿心里大喜。 两个孩子也对视一眼,偷偷高兴地笑了起来。没有其他大人,只有奶奶陪着,那岂不是要干什么都行? 顾卿不是笨蛋,小说看多了,也看过不少什么赶集或者观灯时被绑架啊,遇见刺客啊之类的桥段,于是立刻点头应承,说是到时候带足人手,做好万全准备。 她甚至还好心情的留了李茂的饭,一顿饭吃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只是不知老公孩子都留在了持云院里,而自己只有丫鬟婆子围绕,在桌上独自吃着饭菜的方氏,现在是何等心情。 若是一直在巴望着哪个日子,那段时间一定是很难熬的。两个孩子和顾卿就是如此。在好几天的翘首盼望下,中秋佳节终于到了。 虽然中秋节的灯火注定比不了上元节的(冬天在农闲,中秋在农忙),可对于京城的老百姓来说,农闲农忙的影响比京郊以外那些以务农为生的人们要小得多,即使是再穷苦的人家,也竖上一个旗杆,挂灯笼几个,自取其乐。 他们信国公府上的花灯自然是不同一般,所悬之灯,高约数丈,更有各种造型各种字样的,放置在各院的院落里。只是作为唯一留守府邸的主子,方氏除了要主持祭月,还要防着府里失火,怕是今晚得不了闲了。 李茂下午就进了宫,怕要到半夜才能回返。等用过饭,天也黑了,顾卿带着两个孩子,驾着她那架国公府一等国夫人的朱漆马车,后面浩浩荡荡的跟着丫头婆子、家将护卫等人,开始驶离国公府所在的清水坊。 这第一程,肯定是要前往内城与外城的交界之地的。那里有一处门楼,平时做鼓楼,年节做灯楼或仪楼使用。一个时辰后,皇帝和皇后会登楼赏灯,信国公府作为官宦人家,自然要先去朝见一番,不然罔顾君恩先去游玩,被发现了要受弹劾的。 灯楼的周围早就被要观瞻圣颜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灯楼的后面就是御道,四周围都是宫中的禁卫把守,他们一看国公府的车马来了,连忙分了一部分人来清理街道,国公府的马车这才进入了灯楼之下,在靠前的显眼位置站住了。 顾卿掀开了车帘一角,眼看着无数像是后世追星的粉丝一般露出各种狂热表情的百姓,不由得啧了啧舌。 若说当世最大的明星是谁,那一定是御座之上的皇帝了。这种“皇粉”的死忠程度,恐怕也比后世那些星迷可怕的多,也忠心的多。 眼见着自己府上的车马明明后来,可宫中禁卫还是给他们的朱漆马车开了道,甚至驱赶了不少平民,顾卿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安。 当年她还是平头小老百姓的时候,看见领导路过要封街封车,静止行人通行,她还偷偷在心里暗骂过,想不到这还没有几年,自己也要做同样的事情了。 不光是平民为他们让道,就算是许多马车上有各府徽记的达官贵胄人家,在见到朱漆马车的时候,也纷纷退后避让,让她先过。这一下,顾卿品尝到了“权利”所带的各种便利之处,可内心也就更加无所适从了。 “奶奶,怎么了?”李锐敏感的发现到了顾卿的不安,问出了口。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么多人为我们的马车让道……”顾卿看着外面一辆马车,上面挂着“刘”字的徽记,那马车远远看见他们来,立刻避让,马匹调头时稍微躁动了一下,倒惊得里面的女眷发出了几声惊呼。“有些过意不去。” 李锐伸出头去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吏部尚书刘家的女眷,本来就该给我们家让道。” “咦?你就伸头看了一眼,怎么就知道那是刘尚书家的女眷?” “本朝规定,三品以上车盖为皂,一品以上车盖为朱,三品以上姓‘刘’的人家,就吏部尚书刘文兴一家。” 顾卿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小胖子厉害,竟连朝堂之上的官员姓名都记住了。两位先生入府以后,教授李锐的学问倒是其次,教导的最多的,反而是本朝的各种历法、风俗、礼仪、乃至朝廷官员的品级,在这些位置上的人出身,以后身后的各种庞杂势力等等。 可笑方氏和李茂还以为自己孩子把书读的跟个状元似得就算成才了,李小呆也被活生生的教歪了。李铭刚从外家回府,去和李锐到明辉先生那上课时,听见这些世家的各种小道消息,还觉得是浪费他读书的时间,听了一半就告罪跑了。 他不听,明辉先生也不勉强,反倒是看起来行事简单粗暴的李锐,听得是津津有味,统统记在了心里。 顾卿听了李小呆在她面前的唠叨,挺担心李小呆以后被教养的不通庶务,只会读书,还特地找李小呆深聊了一回。结果她发现李小呆是真的不耐烦这些牵扯复杂的关系,只喜欢读书写字,看一些先贤的至理名言,就像后世那些学者或者学术型人才。 至于礼仪规范,天文历法,人际关系等等,他只想通个皮毛,不失礼于人就行了,无意去深研。 这是天性,逆转不了的。就和你明明喜欢语文,非要你去把自己最讨厌的政治考到最好一般,心里自然会有抵触。顾卿见无法勉强,也就作罢。 “原来是这样。”顾卿听了李锐的解释,了然的点了点头。“只是,这刘尚书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顾卿扭头问车里的花嬷嬷,“是不是她们府上的女眷给我们递过帖子?” 花嬷嬷摇了摇头。“刘府没有老太君,女眷的帖子应该是直接到夫人那边的。” “咦……我现在记性也混乱了吗……” “奶奶你肯定是故意的!”李小胖气急败坏地红着脸说:“就是上次那个打了孙儿的刘尚书家啦!那个把我打得像猪头一样的刘二狗!” 噗!原来是他家!难怪要让车马。 托宫中禁卫的福,信国公府的马车在一处极好的位置停了下来。顾卿四周全是点燃了的各色灯火,内城里的灯火是最精良的,大多是内造和各府里提供的精致样式,这灯火通明的景象,直映的整个内城犹如琉璃世界一般。 见信国公府的车马在灯楼前停下,许多相熟人家的女眷都下了车,来这边拜见。只因车厢里还有已经十三岁的李锐,来的多是各府的夫人或封君,也就匆匆寒暄上几句,就各自回了车,倒让怕麻烦的顾卿安了安心。 一阵乱七八糟的应酬过后,顾卿在车厢里猛听得鞭子抽地发出的巨大拍响声,还有各种钟鼓礼乐的声音,心中想着大约是圣驾降临了。再一看李锐和李铭两个小家伙严肃的脸庞,心中又肯定了几分。 李锐提醒他们此时应该出马车迎驾,于是一家子人全部下了车,跪地迎驾。 顾卿跪在地上偷偷往四处张望,除了御前拱卫的禁卫有一部分站着,四下里至少几千的人头,居然没有一个是站着的。更可怕的是周围鸦雀无声,刚才那般喧闹之声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掐断了,只剩礼乐。 要知道,就连她们学校当年几千人在操场上开大会,各种大喇叭叫着要肃静,也做不到这样的整齐划一,令行禁止啊。 顾卿这才惊觉以前看的那些古装戏里,有人在宫外冲去圣驾旁行刺都是扯淡,若此时有一个人是站着的,恐怕立刻就被抓走了,更别说去皇帝跟前行刺了。 怎么去?跪着爬过去吗?旁边的老百姓第一个纳闷就把人给抓了邀功了好吗? 大约跪了五六分钟吧,她听到灯楼上传出了“平身”的高亢声音,然后身边的小胖小呆立刻利索的起身,把她也给搀扶了起来。 顾卿听到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由地小声吐槽:“这皇帝身体还真不错,底气足!还是个大嗓门!” 李锐搀着顾卿的手一僵,用更小声的声音和顾卿耳语道:“奶奶,那是唱者的声音,专门给圣上传话的。” 顾卿:…… 还好黄桑听不见。 皇帝在门楼上骈四俪六的说了一通,灯楼下山呼万岁,直引得楼上的皇帝也兴奋了起来,愣是待了半天还不走。 楚睿还是新君,登基不到四年,此时国孝刚过不久,百姓正是好不容易解了禁,想要松快的时候。楚睿做太子也有好多年,为太子时就以宽厚沉稳闻名,现在登基为帝,国泰民安,百姓对新皇的能力也颇为肯定,自然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若任哪个文人骚客看了此幕,都能写出一大堆歌功颂德,欢唱盛世的诗赋来,这原本是非常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可在灯楼下急不可耐的想去玩儿的顾卿却焦躁极了。 她就在前排,抬头往上看,也就看到三楼高的地方站着一排小人,相信后面的人恐怕更是看不到圣上“龙颜”的,也不知道这群人为何如此狂热。 无奈皇帝亲自出来“与民同乐”,无论是哪家想去坊市里开心,都得先去皇帝面前走个过场,她也不敢先撤,直等了许长时间,御驾离开,他们才启程往外城去。 此时全是内城往外城走的车马人等,除了一部分看完内城灯火和圣驾就回府的官员家眷,大部分人在中秋灯夜里出来,都是要到处晃晃的。 一时间“哎哟谁踩掉了我的鞋”、“你怎么能推人,他还是个孩子啊!”之类的声音不绝于耳,把马车里听到那些尖叫声的顾卿逗得乐不可支。 呵呵,这个没有城管没有交警的时代,就靠着那一群拿着小棍子的京兆府官役想要维持治安?他们自己的鞋都被踩掉了好吗? 好在大部分百姓都不会做冲撞朱漆马车的这种妄行,官宦人家更是客气,信国公府的马车一路通行无阻的到了外城。 外城门外,早有李茂安排好的家人和护卫等候好了,手中拿着明火迎了上来,护在马车的旁边,驱赶闲杂人等往外城里走。 “奶奶,我们下去晃晃吧?在车里看有什么好玩的!”李锐睁大了眼睛看着外城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停地唠叨着。 外城里最热闹的是东市和西市,东市靠近内城,内城的坊里住的多为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故东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也干净整齐的多,但商业却远没有西市繁华。 西市因面对整个大楚进行贸易,甚至多有各地游商千里迢迢而来,那真是杂货日常,饮食衣物,应有尽有,人人称之为“金市”。东西市的繁盛,让出去购物的人,也都说是去“买东西”,而不具体说买何物。 然而,即便东市里没有西市繁华,却依然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李锐再一想等他们到了西市,还不知道有如何热闹,就忍不住心旌摇动,神色兴奋起来。 李茂为了让老母亲高兴,自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车马从东市直接跨过中间的前门大道,驶向西市的入口处。到了入口的地方,除了留下一些看守马车的婆子和仆役,其余人等,浩浩荡荡,陪着邱老太君并两个少爷一起入西市游玩。 顾卿这个西贝货穿来大楚大半年了,日日待在北园,就去过一次如是庵,还在内城里,现在看到这一派古代的盛世景象,立刻露出土鳖应有的神色,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 她还以为只是一堆花灯,一群人舞舞龙就算了,结果西市从入口开始,就有长达数里的戏台绵延不绝,上面有各种唱戏的、杂耍的、舞剑舞刀等艺人的表演,戏台前锣鼓喧天,曲乐齐鸣,震的顾卿目不暇接。 看这剑舞的!她在后世看的那些和这个一比简直就成了渣!那真叫来去如风,英姿勃发,尤其是这舞剑的一男一女,均为青年,长相又俊秀,看的顾卿热血澎湃,恨不得拍掌大叫三声才好。再一想古代的各种侠士侠女,武林高人……呃,应该不会卖艺。 还是想想就算了。 老太君在舞剑的台子前站了身,身后一大票子的护卫丫头自然也都停了下来。李锐抬头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他平日里学的是军中的那套功夫,这种江湖上的花哨剑术自然和他不是一路,也只有老太太喜欢。 李铭和其他丫头倒是看得起劲,一些小丫头拍手称好,倒让后面跟着的家将和亲卫们吃味了起来。 嘁,这些花架子,也就看着好看,在沙场上打起来,真刀真枪的,恐怕剑花还没抖起来,头都给砍掉了。早知道这些丫头们喜欢这些,他们还装个毛的文雅,以后每天起来就打几套拳,不愁没老婆了! 台下乐,那戏台上舞刀舞剑的也乐啊。这么一大票明显是达官贵人的人站在他们台前,等下打赏一定不少。更何况他这台前人聚的多,众人都有看热闹的心理,也就人聚人,直挤的这个台子观者人数极为壮观,他的脸上也有光。这可是京城,不是乡野那些跑野路子的三脚猫能登台的! 就连隔壁唱曲儿的小生也都啧啧称奇。今儿入夜起,他就和这一群人被划在一处戏台上。他们班子就在不远处,也没见这几个舞刀舞剑的多受欢迎,结果这贵人看了一眼,往前一站就不走了,难不成只有贵人能慧眼识珠,这一对男女真是什么江湖高人不成? 等散了戏,他就去探访探访,若真是江湖高人,他便问问那对男女收不收徒,想他从年少开始,心中就藏着一腔“江湖梦”哩。 见这台子前挤的人越来越多,顾卿被气闷的喘不过气来,人多味道也重,她连忙要走。见老太君要走,其他人赶紧开路,让邱老太君和两个少爷出了人群。她们一走,旁边原本拥挤的人群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台上舞出个花儿来,也就散了大半。 只留那台上刚刚还心中大喜的班主脸色一青。 擦,看起来也是显贵人家,竟小气到一个铜子儿都不给! 第40章 仗势欺人 噗,说了误入还是进来而来? 这是防贼的章节,大家等半个小时再看本章就好。真的只要半小时啦! 若说顾卿一个老太太带了那么多人出门玩,应该是非常显眼的,可这是京城,什么样的人家都有,西市里带家人出来赏灯的富贵人家,很多人的排场远远超过顾卿,前拥后簇着,三四十人的也不在话下。 顾卿带的是府里的家将,这都是一个能打十几个普通家丁的猛士,所以他们身边围着十来个家人并算不得扎眼,只是因为是一个老奶奶带着两个小孩,会引得别人多看两眼罢了。 西市的花灯和东市的截然不同,若说东市里的灯绝大部分追求“高大上”,那西市里的灯则就是追求“新奇巧”的居多。顾卿甚至在角落里看到了一盏像是春宫图一样的造型灯,她很怕两个孩子会问她点什么,结果两个孩子只是看了一眼,就扭头去看什么龙灯、跑马灯去了,倒把顾卿虚惊一场。 还是两个孩子呢,没到对女人感兴趣的时候,哈哈。 顾卿在现代的时候就喜欢逛街,到了这里,一整个西市,相当于她以前居住的那个城市整个市中心那么大,如此大的市场向她敞开,而她的财富足以买下任何想要的东西,简直就像做梦一般。 她在国公府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很有钱,可是有钱用不掉也没处用,钱也就成了个摆设,现在她要出来玩,细心的大丫头香云早就把几块银饼给绞成了散碎银两,也带了些金锞子等物,就为了让老太太买个痛快。 两个孩子对木人儿和一些手工好奇,顾卿倒是对一些现代看不见的风物比较感兴趣,三人一路走一路买,后面的家人都快拿不下了。 最可笑的是,在西市某个摊上,居然发现了有卖扳指的,人家倒不说卖扳指,而是说卖“邱君戒”,打的正是邱老太君的招牌。 围在顾卿身后的家人自是义愤填膺,假冒府里的名义在这里设摊就算了,如此粗糙的扳指,居然也敢说是“信国公府上邱老太君与我家有旧”,还信誓旦旦自己家的扳指是从公府里学过来的,最正宗云云。 李锐的脾气暴烈,当场就要踹摊子,还是顾卿拉走了他。 噗,这里对知识产权的保护也不怎么样嘛!早知道就叫李茂派个家人用府里的名义卖扳指了,好歹还能给府里进点银子。 “奶奶,你为什么不让我砸他的摊子!他明明就是骗人。”李锐委屈地看着顾卿,他火都到头上了,又被活生生掐灭了。 “人家糊口而已。”小孩子是没见过后世的“贡糕”、“贡梨”、“贡鸭”什么的,见多了就真的是见怪不怪了。只不过是个宣称“和邱老太君有旧”的摊主,砸了人家的饭碗,信国公府反而要被其他人臧否没有容忍之量了。 不过就是个玩意儿,做出来就是让别人用的啊。 “我做的这东西要能活些人命,那才叫阿弥陀佛。是谁做的重要吗?能换饭吃就行。若不是我在信国公府里,说不定也是要拿这个卖钱填饱肚子的,随他去吧。” “老太太仁慈。”花嬷嬷也见过府外人家生活的艰辛,对老太太赞道。 “可我们家的扳指明明不是这样的啊!”李铭傲娇地哼道,“才没有这么丑!” 光秃秃的粗直筒什么的,难看极了! 李锐想了想,摸出了随身带着的扳指,顾卿一下子没拉住他,给他窜到了那个摊子上。这摊主的生意挺好,来买的大部分是想要附庸风雅,或者学过弓马的男人,这时一个半大孩子挤了进去,倒把别人逗乐了。 哟,哪个府里的小少爷,也想买扳指?拉的开弓吗?摸过箭没有? 李锐可不管他们想什么,板着脸把带着扳指的大拇指一伸:“我前儿得了这个,和你们家‘邱君戒’完全不一样,你给我看看,是我弄到了假货,还是你卖的不正宗。” 李锐手上的扳指,正是御赐的七彩扳指里的一枚,属于“青”的那只翡翠扳指。整个扳指碧绿剔透,清澈如水,原本是成人带的大小,李锐手大,倒也能勉强套的上。这扳指一看就不是俗物,绝不是摊子上这些杂玉、木石做的扳指可比。 最重要的是,李锐这枚扳指,是后来经过兵部和工部调整过,做成了坡型的,里面还有弦槽。这摊主不知在哪里得知了“扳指”的作用,猜想出样子来,照葫芦画瓢在这里卖,却不知道扳指几经改良,绝不是一个圆筒样的东西。 能在西市地界上站住脚的商家,没有哪个是傻子,一看这小孩手上扳指的成色,如此规格的翡翠非贵胄而不敢轻易佩带,否则反是招祸,再听听这口气,立刻推断出大约是国公府的正牌少爷来了。 虽心里一阵惊慌,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要是国公府不想他卖,早就叫家丁砸了他的摊子,抓到衙门里去了。现在只有一个小少爷出来挑事,怕只是这少爷看不过去,想来出出气的。他本就是西市里随便谁伸个腿就能踩死的小人物,出气就出气吧。 这么一想,这摊主立刻腆着脸说:“哟,这么精致的扳指,小人真是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小人这扳指只是从信国公府里传出来,我再仿的,不敢说就是出自国公府里。老公爷和老封君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像我这样靠买卖糊口的人家,怎么可能沾的上半点仙气……” “你先前还说和邱老太君有旧!” “呵呵,小人是从荆南来的,和邱老太君是一个地方的人,那还不是有旧吗,哈哈,哈哈……” 这信国公府里的孩子,眼神怎么跟狼似的! “你以后再敢说自己和邱老太君有旧,我叫人拔了你的狗牙!邱老太君出身荆南,荆南几万户人家,难不成都和邱老太君有旧不成?你这样坏人名声……” 摊主脸皮一阵发紧,觉得自己的脸红的都要熟透了,周边还围着一些原本要买的客人,以及看热闹的游人,见这摊主这般怂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起哄。 “哦哦哦哦哦,我说你怎么和公府攀的上关系还在摆摊,原来是这种关系。要这么说,我祖母也是出身荆南,我也和公府有关系!” “原来连这扳指都不是该有的样子,还说什么和公府里少爷戴的一模一样的!” “老板,退钱!我刚买了三个!” 李锐看着这个和自己叔叔差不多大的男人,勾着背,畏缩成一团不敢反嘴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心里涌起了一丝异样。 这毯子上的扳指并没有珍贵的材质,一旁还放着一些木雕木镯木梳等物,怕这人以前也不是做的扳指的营生。这摊主一边弯腰驼背的道着歉,一边从一个罐子里拿出钱来退给旁边的人,李锐瞟了眼那个罐子,里面的铜钱只装了罐子的三分之一,大约四五十枚,四五十枚钱只够买几个鸡子加一斤米面,现在还要退人家钱…… 再想到奶奶说“不过糊口”,小胖子已经有些后悔。 “锐儿,不要再闹了。”顾卿拍了拍李锐的背,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店家,我这孙儿年轻气盛,火气大了点,你见谅。” 孙孙孙孙孙……儿? 那这这这这这这这……是……! 店家已经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话都不会说了。 “店家这扳指还算正宗,只是这里应该再陷进去点,这里要高一些才行。”顾卿随手拿起一个扳指,细细地说与他听。“我家孙儿的扳指是家中交好的大人给的,后来经过好几次改良,外面是不得见的。” “老老老老……夫人,小人是猪油懵了心,小人……” 哟,居然从李小胖的一番话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顾卿觉得这店主挺聪明的,就是胆子小了点。 顾卿的脸原本就严肃,不笑的时候更是吓人,摊主已经给她看的两腿哆嗦了。 顾卿怕真的吓到这个人,摆出了后世哄孩子时常摆出的笑容,安慰道:“我看店家的扳指所选的材料都挺坚硬,内面也打磨的极为光滑,想是下了一番功夫,不是粗制滥造,只为了赚钱的黑心人,所以才出声提点一二。只是和邱老太君有旧的话就不要多说了,人家孀居多年,又在深院,你这般说,传出去反倒给自己惹祸。” 那店家噗咚一下就跪了下来,擦着眼泪说:“小人见识浅,又给钱迷了眼,没想那么多,老太太提点的是,小人以后再说,叫小人全家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顾卿吓了一跳,发这么重的誓! “店家言重了,无非是提点,心领了就是。我这孙儿鲁莽,坏了店家的生意,我这有个扳指,倒真是信国公府里流出来的,就给店家压压惊吧。”顾卿扭头跟李锐说,“把你后来得的那个鹿角的拿来。” “那是……!” “拿来吧,下次做什么事前,三思后行。你就当长个教训。” 李小胖心不甘情不愿的掏了鹿角的扳指出来,递给了那个摊主。 “呐,拿去。这个比我手上的贵重多了!”这可是奶奶后来做的,李小呆找他要了一个月他都没给!他手上这个就是材料贵重些,和这个完全不能比! 那摊主还在那跪着,李小胖弯腰把东西递过去,摊主受宠若惊的用双手接过扳指,低头就要给顾卿磕头。顾卿要说到这里最受不了什么,那就是磕来磕去了,赶忙避开,又叫下人把那摊主扶了起来。 “摊主你靠手艺吃饭,不偷不抢,工艺又好,就是不打信国公府的这面招牌,也能熬出头的。就算是信国公府,出身草莽之时也不见得富贵到哪里去,无非就是奋进罢了。如此佳节,让摊主你这般诚惶诚恐,反倒是我们的不是。”顾卿看了看四周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跟身边的家将说,“我们走吧。倒耽误了人家做生意。” 等顾卿离开了好一会儿,那店家才从地上爬起来,抱着那个梯形的扳指看的稀奇。他原本就是木匠,后来也喜欢做弓箭,勉强能糊口。只是立国之初时,老皇帝下了令,让山林中的禽畜也休养生息十年,一年倒有大半年不许打猎,他才想着做点其他东西活口。 当初这扳指的事儿,皇帝颁了赏赐给信国公府,声势浩大,清水坊上几乎官宦人家人人都知晓,人多口杂之下,外城自然也有许多人知道了。这些茶馆里游走的说书先生本就是喜欢拿富贵人家里的事说头的,且宣传的大都是富贵之事或者一些有趣的事,并不犯忌讳,如今不像前朝,动不动就以“言”入狱,这些先生们说的更是起劲。 说起来这摊主也是手艺巧,他是没见过扳指的,和信国公府有旧更是扯淡,这扳指是他在茶馆里听说书的先生说来,只是略微说了大概的形状和功能,就在家里仿了出来,又拿弓箭试了试,确实好用,这才斗胆出来卖。 只是时下京城习武的少,京城里猎户少,用弓的达官贵人家也不会在西市里买东西,这么一个众人不知的东西,竟不好卖,所以他才假借了“信国公”府那个“邱氏射玦”的名义,改作“邱君戒”来卖。 别说,这一假借,果然生意大好。只是他毕竟是胡扯,心中未免发虚,生意一好,就不知为何心里荒突突的。 这也是他幸运,遇见的是已经见惯了盗版和山寨货的顾卿,这扳指本又不是她发明的,对所有权或者是谁做的这种事更是看得淡,不然换成随便哪个人家看到这幕,这摊主都要给自己招祸。 这么多围观的人,也不全是傻子,看这老太太架势,还有那孙儿的激愤,以及那孙儿手上的那不是俗物的扳指,再看这老婆子后面家人肌肉紧绷,腰中鼓囊明显有武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围成一团,小心翼翼的讨论起了今晚上这事。 怕是明天一早,各茶社酒楼的说书先生说的段子里,就要有“邱老太君宅心仁厚,黑心摊主浪子回头”之类的新书了。 “嘿,店家,那个鹿角扳指你卖不卖?给你十两银子。”有一个武生样子的青年掏出一枚纹银,开始游说。 “十两?这鹿角都不只十两。店家,我出十五两!” “我出二十两!” “我出……” “不卖不卖不卖!”摊主胡乱挥舞着胳膊,“这射玦我要供起来,以后留着传家的!” “嘁!” “你这老货,也不知道哪里走的狗屎运!” 摊主把扳指珍之又珍的捏在手里,这才笑着又说:“不过从明日起,本摊位出售仿照这个鹿角制作的新射玦,虽不是我手上这个,但用起来是一样的。连那位老夫人都夸了我的手艺好,做的光滑细致,大伙儿可以放心买了用呐!” “老板,我先预定一个!我要也要鹿角的!” “我要那小孩手上那种的!” “得了吧,张麻子,那小孩手上的一看就不是便宜货,你要你也要有钱买才行,别痴心妄想了,杂玉的来一个得了。”张麻子的邻居揶揄道,“我要个木头的就行,给我家儿子带着顽,积个福气。老板,你今晚上别洗手,就用那少爷摸过的那只手做!” “行行行行行!我以后都不洗手了行吗!” 老板那生意做得热闹,这边公府里虽然经过了刚才那个小插曲,可是祖孙三人依旧兴致不减,顾卿沿路买了一些没见过的吃食,每样都尝一口。花嬷嬷劝了几次,她都没理。都老成这样了,还不及时行乐怎么成?脏?再脏能脏的过后世地沟油做的各种吃的吗?她当年不也吃了不少! 顾卿买的多,好吃就继续吃,不好吃就塞给李小呆。 什么?你说李小胖?人家都叫小胖了,自然是在减肥啊! 李铭一边得意洋洋的吃着奶奶给的小食,一边还不忘刺激李锐:“哥哥,就说你那个鹿角的给了我吧。早给我,今天也就不用给旁人了。” “呸,要给了你,今天掏扳指的就该是你了!心疼的也是你!”李锐没好气地说。 李铭一想,也对,前后做了那么多只扳指,大部分是象牙和犀角的,御赐的不能赠人,其他的太贵重给人惹祸,就那鹿角的正合适。这么一说,还不如当初不得,不然得到了又失去,怕是比没得到还难受。 这么一想,李小呆万分的同情起哥哥,一看顾卿正顾着看前面耍猴,连忙把手中的丸子偷偷地递到李小胖嘴巴,轻声说:“来,这个可好吃了,哥哥吃一口。” 李小胖早就被顾卿和李铭二人馋的不行,此时好弟弟把吃的送到嘴边,哪里还能忍得住,连忙张开大嘴就要咬…… “锐儿,铭儿,你们看那边,围了好多……咦?你们在干吗?” 两个孩子背着身子,头都要凑到一起了。 “没……没干吗……”李小呆慌张的一哆嗦。 “嗷呜!” “怎么了?” 李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解释说:“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哭了?” “眼睛里进了沙子,进了沙子……”李锐揉着眼睛,“我让铭弟弟给我看看。” 虽然觉得两个孩子怪怪的,但她也是从小时候过来的,什么背对着大人窃窃私语,胡乱吐槽什么的,谁没干过啊,也就笑笑放过了。 “你们看前面,围着的人好多,还挂着一堆灯笼,那是在干什么?” 李铭看了一会儿,也说不知道。还是旁边一个家人见得多,伸出头来说:“太夫人,大约是猜灯谜,能赢到彩头,所以才有那么多人。” 咦?传说中的灯谜!顾卿眼睛亮了,旁边家人看见顾卿这般态度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立刻从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护着三位主子往人群的方向走。 “哥哥,没事吧?”李铭偷偷的丢掉了丸子,那扎着丸子的签子上面都红了。 “戳到嘴巴里面了,不碍事,就是好痛!”不是好痛,是好好好痛啊!那竹签削那么尖,是要拿来谋财害命的吗?这府外的厨子就是没见识!看他们府里,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尖头的,就怕伤到主子! 还好是戳到上面,戳进喉咙,李铭就要背上“谋杀亲兄”的罪名了好吗! 李锐龇牙咧嘴,怕是好一阵子不能吃什么东西了,李铭也是心惊胆战,生怕被发现。 但顾卿却没多在意两个孩子,光看灯去了。 若说这猜灯谜,在后世里也是有弄过的。各大商场有时候中秋或者元宵搞活动,也会扯出一两条绳子,挂上几个灯笼和签子,送点纸巾啊油啊之类的东西来吸引人气。 顾卿以前也去参加过几次,但是看着一堆人低着头在灯笼下面用手机百度答案,顿时觉得天雷阵阵,也就懒得再去参加类似的活动。 她虽然不是什么智商超群的人物,但是猜谜这种东西老少咸宜,玩游戏这种东西,就讲究个重在参与,公平公正。你一个人傻傻的在那里猜,身边所有人在度娘,完全是比哪个手机的搜索速度快,根本就失了那个味儿。 这灯谜摊子是几个书生弄的,看样子家中应该有些底气,因为顾卿看有好几个灯笼做的丝毫不亚于自己府上的,配色好看,设计精美,上面还有不少书画,一看就不是那种大路货。 有一个莲花式样的灯,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一点上蜡烛就张开,熄灭就合上,吸引了许多人气。那个灯旁专门有个小孩在旁边点点灭灭,莲花灯上的红签也一直挂着,没有人答出来。 此外,还有琉璃灯,八宝宫灯等四五个稀奇又华丽的灯笼,瑞气千条,惹得许多头戴纱笼的女人围着,或让男伴想办法解谜,或自己在那里冥思苦想,倒是又吸引了不少公子少爷的围了过来。 顾卿爱凑热闹,带着两个孩子进了这个用布幔隔开的灯谜场地,各条桌案,头顶上悬着的,脚下放着的,到处都是灯。 “请问,这灯谜怎么猜,什么彩头?”有一个书生前来招呼,顾卿就问起了这人。等凑近了顾卿一看,喲!好相貌! 这书生大概年约十七八岁,看起来儒雅俊秀。好吧,原谅她用词贫瘠,只能想出这个词儿来。 “老夫人,外圈的二十个铜钱猜一次,内圈的五十个铜钱猜一次。”齐邵笑着给这位老太太解释,看她的衣裳和后面跟着的家人,喊声“老夫人”应该不为过,“若是猜对,灯拿去,铜钱我们收走。若是没猜对,铜钱我们收走,您可以再猜一次,若还猜不对,就要再付钱了。” 这小伙子长得俊,一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和善极了。难怪有这么多姑娘家围进来猜灯谜。 他旁边还有几个低头在写签子或在灯笼上作诗作画的书生,一个个都长得挺端正的,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这灯下看书生,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ˉ﹃ˉ) 顾卿满心里突然全是“俏丫头会书生”之类的戏码,满心荡漾,可是再一抬头,那招呼人的书生一开口,顾卿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老!夫!人! 啊啊啊啊啊啊!穿到现在,总算看到几个年轻齐整的男人,但是自己却是个老太婆!老太婆啊! 人生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你是个老人身萝莉心的怪阿姨,可是面前却有一排清秀可人的书生,你想搭讪两句,可是人家却喊你老!夫!人! 老!夫!人! 恋爱都不给人家谈了好吗?想要勾搭都不行了好吗! 她要去死! 虽然心中在滴血,顾卿还是强忍着泪意(究竟泪什么呢),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两银子。 此时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一贯一千文,这一两碎银,就算是猜内圈的好灯,也能猜个二十次了。 “内圈的猜十次,外圈的猜二十五次。”就当带着小孩子们玩吧。除了内圈几个灯有意思,外面的灯只能粗看,靠近了就觉得粗糙。 不过想这种办法赚钱,这些书生也是风雅,成本不高,能猜灯谜的都是识字的,和识文断字的打起交道来也不会像卖其他东西那么麻烦。 齐邵从签台上拿了十枚紫色的花笺,二十五枚青色的花笺递给顾卿。 “老夫人居然还会算学,一般老人家来,都是一次一次买,很少有像您这样一次买这么多的。”一般能买这么多的,都是对自己有自信,或是旁边带着女伴来充大头的,这老太太就带着两个孙子,又能一口换算出猜多少次,难不成是哪个学士家的女眷不成? 顾卿笑着自谦:“老身识字都还是大半年前才学会的,略会算个账,也谈不上会算学。” 我的娘诶!这世界里连这么基本的数学都不会吗?一千块分成五十和二十的两份这不是最基本的代数吗? 齐邵意外的愣了愣。大半年前才会识字?那以前怎么算账的? 再一想自己外祖父家的老夫人也是不识字,但是依旧管了许多年的账,这才有些了然的点了点头。管家多了,有些帐也就自然会算了。 顾卿还不知道自己被这清秀书生给归到了“文盲老太太”一类,一手牵一个孙子,带着他们去猜灯谜。 她觉得凭自己的聪明,和在现代那么多年的经验,蒙总算也要蒙对几个吧?她可是一手签子,可以猜许多回呢! 结果,她刚看上一个走马灯,就被这灯上的谜条给雷的外焦里嫩。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猜一物。” 顾卿表示不好意思,她想歪了。那啥,应该不是那个,这有这么多女人,这一群书生写这个,肯定会被砸了场子的。 “奶奶,是砚台。”李铭看了一眼,拿走了顾卿手上一张青色花笺,“砚台端方,用以写字,可不就是‘有言必应’吗?这位先生,我们要拿灯!” 齐邵几步走了过来,拿走了李铭手上的签子,又听了他的答案。 “小公子说的不错,正是砚台。喏,你的灯。”他伸手从他们头顶上的绳子上取下那盏走马灯,“给你。” 李小呆兴奋的把走马灯拎给奶奶,惹得顾卿喜笑颜开。 虽然自己还没八岁小孩聪明,不过人家聪明也是为了替她挣东西,想想也很满足啦! 祖孙三个猜谜猜的兴起,有一半倒是李铭猜出来的。李锐心思并无李铭细腻,但有急才,也猜对了不少。此外,花嬷嬷,丫头等人,顾卿也给了不少签子,让她们一起乐呵乐呵,到最后几乎人人手上都有灯笼,只有顾卿的灯笼全是孩子们给的。 呜呜呜呜,不是她笨,可是这些灯谜写的太深奥,自己猜不出啊! 为了挽回面子,顾卿只要看见有意思的灯,就瞟上两眼谜条,总算找出一个自己答得出来的灯谜了!感谢三国演义! “玄德请二人进庄。备座?”顾卿自己都没什么自信的问那书生。 “呵呵,老夫人说的不错,正是备座。这盏桃园结义的灯,老夫人拿好。”齐邵伸手取下灯,递给了顾卿。 呜呜呜,他的个子好高!手好长!他对我笑! 呜呜呜,又是老夫人! “奶奶,这个灯给我吧!我拿这个琉璃灯跟您换!”看见一堆姑娘围着这个琉璃灯,李铭觉得自己奶奶肯定也喜欢,废了三张签才猜到,结果一看奶奶手上捧着桃园结义的灯,他的脸上笑的和花儿一样,急忙把灯送过来“邀宠”。 两兄弟天天听“三国”,听的有点走火入魔了,见到三国题材的东西都不肯放过。 这世界虽然也有三国志,也流传了不少关于三国的传说,但毕竟还是没有后世那么的深广,有些内容传的也实在无稽,所以两个孩子搜集了半天,也没搜集到什么东西。 “奶奶,给我,我要!我拿这个给你!”李锐捧着一盏船灯过来,这船灯做的栩栩如生,船头撑杆的船夫,钓者都有做出来。甚至,船上还有文人骚客的小模子,拿起船舱部分点起蜡烛,烛火会把船舱里那些小模子的人影印在窗上,设计的极为巧妙。 顾卿挺喜欢那盏琉璃灯的,可是也喜欢小船灯,看着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中画着桃园结义的便宜货,顾卿心里直犯难。 我了个去,这给谁啊?给谁都要打起来的好吧?这一家两个孩子只有一样东西的人家简直没法活儿了!逼着兄弟吵架啊! “给我吧,奶奶!” “我是哥哥,孔融让梨你没学过吗? “我是弟弟,你得让我才是!” “都给我别吵了!” 顾卿原本还在为难,一听到兄弟俩个为了个灯居然争起来了,一肚子鬼火。 “刘关张三人虽非亲生兄弟,却意气相投,同心协力,最终祸福同享,共建了蜀汉的基业。你二人是亲兄弟,却不知谦让,只顾着自己的得失,实在让奶奶心寒!” 顾卿瞪着两个孩子。 “奶奶说这‘三国’,是想让你们知道其中的真意,学习诸般做人的道理,可笑你们只知道盲目喜欢那些故事和人物,反倒将本末倒置了。这灯笼要了有何用?毁了罢。”顾卿将“桃园结义”的灯笼往地上使劲一掷! 灯笼倾斜,不一会儿火焰就撩了灯罩,将它烧了个干干净净。 两个孩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齐邵暗叫可惜。这盏“桃园结义”的灯,是前几天他的堂叔齐耀去他家府上串门,特意为他画的灯面,早上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他那小童把这盏灯也带了出来,和其他府里做的灯混在一起。因灯面素净,也没用什么珍贵的材料,竟被丢在了外圈的灯里。 写谜题和贴谜条的都是他在国子监的学友,自己只管招呼和收钱等杂事,刚才一见自己的灯笼也被挂在上面,还想等人少些赶紧拿下来,结果这老夫人答对了题,他只得拿下了灯。 心里还在懊恼呢,转眼间,这老夫人就把灯毁了。 第41章 老太君威武 你们懂得,我是烦人的那啥啥章节。等个半小时吧。 “少爷的月钱和太夫人一样,一月是二十两,一年二百四十两,七年下来一千六百八十两,加过年过节给的金锞子银锞子,赏玩的花锭……”新来的丫头苍岚把算盘打的“啪啪啪啪”响,苍翠原本是兴师问罪而来,每听苍岚说一声,心里的不安就更重一分…… 苍岚心里一声冷笑,这院里少爷这么多年一直糊涂着,把所有银子都丢给这丫头管,竟也不看看每年数目对不对,连个账目都没有!只有某年某日领多少银钱这样的东西,能管什么用? 银子也有成色好坏,堂堂国公府嫡长孙,和府里太夫人一样吃穿用度的主子,居然银箱里有许多银饼不是足银的,这些银子颜色里发着青黑,怕是一两里成色不足八成。这么黑的银子,就连给下人发月钱下人都不会收的,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换回来的。下这么黑的手,这么贪,她们是有把握一直巴着主子房里不成? 再说锐少爷这么多年都没有怎么动过银子,最多取些散碎的银珠,应该所有银子都齐整,没被绞了用过才对,结果小库房里所有箱子她都开了,金锞子银锞子他们不敢动,除了银子被调包换了成色,还有些把玩的梅花银锭、招财进宝的金锭等缺了角少了边的。 要说这一屋子丫头小厮婆子人人都不知道此事,她可不信。大丫头是两个丫头住一个厢房,谁耍坏都有另一双眼睛看着,更别说还有伺候的粗使丫头们,若说就是管着银钱的苍翠一个人干出来这等背主之事,她不信。 现在这苍翠气势汹汹地跑到她房里来闹,怕是给人当了枪使。跑来出头为难她一个新来的丫环?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被少爷厌弃!最讨厌这种又蠢笨又贪啬的人,这府里太太真是什么人都用,才把这么内里藏奸的下人提到一等上! “我就不说称重共少了一百六十多两银子,外面三十两就能让一个中等人家过上一年了,这一少就少了这么多,更别说银子成色……”苍岚可不怕得罪人,这群丫头婆子蹦跶不了多久了。“我一看就心里荒突突的,我要接了这银房,以后十张嘴也说不清,只好带锐少爷自己来看,和他说明银子成色的事情。可笑你们还觉得锐少爷浑浑噩噩,对银钱之事一窍不通,他是不通,但我们是用来做什么的?” 苍翠当场软倒在地。 “是锐少爷念在你们服侍多年,让我只把短少的银子和成色不对要费的火耗记下来,并没有报到夫人和太夫人那去。不然奴窃主物,还贪了这么多,在府里打死都不算出格。就算送到衙门里去,你们一家子都是要刺字流放。劝你还是好好当差,争取立功改过,主子仁慈,你们就别再想其他的心思了。” 苍岚见苍翠一头冷汗,面如金纸,冷哼一声,“姐姐可别这样,说出去还以为我在里面打了你。这是银房,托你的福,我还要登记造册重新做账,你避避嫌罢!” 苍翠从地上爬了起来,失魂落魄的走了。 苍岚啐了一口,继续理她的银箱子。 娘的!这么多八成的银饼子,就算一个月换一块也要换个两三年,这少爷是有多蠢笨一点都没发现?还是和主子爷说的一样,这擎苍院里全是窟窿,从上到下沆瀣一气,抱成团把这主子当傻子耍? 只盼溪儿姐姐快点来,好好整治整治这些刁奴。 要说这丫鬟这么厉害,是有原因的。她是今年初入府的外面丫头之一,在仆房里□□了半年,又细细学了规矩,算是新进下人里一等一的出类拔萃之人,这才被提早放进主子房里留用。 这苍岚原名张岚,是李锐的舅舅张宁回京时从通州带来的账房先生之女,她今年已经十四,只是看起来脸嫩人小,虚报了十二岁进的府。 她倒不是张府的下人,只是早就和府里另外一个大管事的儿子订了亲,说好过来这边府里给表少爷当丫头,到二十岁要嫁人的时候就回去,那边府里只有两边家人知道此事,对其他人都封了嘴,说是回了老家伺候生病的奶奶。 她在这边府里拿着二等丫头的月钱,她家里在张府也拿着另一份管事娘子的月钱,等她回去,两边都允诺少不了嫁妆,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嫁人,她可和这里的家生子和没家可回的卖断之人不一样,有什么不对的,最多回家就是。 她和其他几个丫头小厮都是被张府安排进来的。她识文断字,在张府里规矩早就□□好了,所以才出头的快,其他几个是倒不是资质差,而是听主子的话,故意留在仆房,摸清其他孩子的底细,顺便结个善缘。再过一个月,他们怎么都要被放出来送到各主子那里了。 这时候苍翠和其他几个丫头到现在还在作死。殊不知等过一个月其他人陆陆续续进来了,到时候太夫人拿这银钱之事一发作,这擎苍院里还能留下几个“姐姐”! 哼,也不知道这几个丫头准备怎么“戴罪立功”。 苍翠失魂落魄的离了银房回了屋,在她屋里早就等着的苍舒和苍衣连忙凑了上来,自苍莲出疹子被移出西园,换了这个苍岚过来以后,她们就一直觉得如鲠在喉。现在苍翠领了原本是苍莲管着的杂物差事,这新来的却领了最重要的银房,她们趁着苍翠一肚子鬼火,怂恿她去闹上一闹,最好把那姑娘拿捏了最好。 她是外来的,在府里四处无援,今年也才十一二岁,能有什么见识?到时候态度一软,口风一松,发财生意一起做,不信她不愿意。 “怎么样?那小姑娘怎么说?” “完了,全完了……” “怎么了?怎么了?她发现了吗?苍翠?你怎么了!”苍衣看出苍翠不对劲,使劲摇了摇她的肩膀。“急死我了,你倒是说啊!” “全完了,全完了,脸上刺字……流放……打死……”苍翠两眼瞪得直直的,说着骇人听闻的话,直把苍衣和苍舒吓得后退了几步。 “她怕是吓到了,也不知道那新来的小丫头用了什么手段。”苍衣一咬牙,上前打了苍翠一耳光。 啪! “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商量!你别这样吓人啊!”她们再怎么油滑,说到底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没经过什么事,苍翠被这么一打,“哇”的哭了出来。 “……苍岚早就和锐少爷说了!锐少爷什么都知道!”苍翠号啕着说,“苍岚说再逼她就告到夫人和太夫人那里去,让衙门里把我们捆了!” 这下苍舒和苍衣都变了脸色。 “少爷知道了?那他怎么不……”苍舒突然住了嘴,好像主子从北园里回来以后,就习惯了一个人洗漱穿衣,她贴身伺候的时候都少了。就连用膳,也是锐少爷和铭少爷一起在微霜堂留用的。那里有外男,她们不方便过去,这么一说,主子和她早就疏远了。 苍衣也想的是同样的事。她管着主子的衣箱配饰鞋帽等物,同为近身伺候的丫鬟,可是这一段时间来,主子明显很少和她说话了,就是吩咐什么事,也是冷淡的很。 “怎么办?我们去找夫人求情?”她们在擎苍院里办差,但还时时回锦绣院里拜见夫人,跟夫人回报这一阵子少爷的情况。她们都是从锦绣院里移出来的,和那边院子里的丫头也交好,又是家生子,父母亲戚都在夫人身边办差,自是和院里其他丫头不一样。 “旁的事还好,这番是我们先贪了主子的银钱,这事捅上去,夫人都饶不了我们,更别说保我们。”苍舒咬着下唇,“府里这么多年戴着孝,都没开府,也不出门,若不是家中兄弟一点油水都没法捞,我们何苦要做这种肮脏事情!” “做都做了,现在说这些话作甚!快想想怎么找补。不行先把银子都还回来,再去少爷那求求情。我们伺候他四五年……”苍衣是去年才沾这个事,现在收手,倒还不了多少钱。 苍翠脸色更白了,“哪里补得了!开年出孝,我两个哥哥都娶了妻,银子早用掉大半了。现在叫他们补……” “不补就一家子坐牢!”苍舒一拍桌子,“这番被捅出去了,要么补上,要么一股脑全部捆了送衙门里去,你就这么和家里人说!让自己姐妹弄这种钱娶媳妇,现在还要你顶缸不成?我这就回家里要去!” 她可不要被撵出去,也不要脸上刺字!她丢不起这个人! 锦绣院里,方氏正在和放课回来的李铭“谈心”。 自己的孩儿回了府里读书,接触的就更多了。方氏事忙,白天要顾着管家,一天见儿子的时间倒没有几个嬷嬷下人多。她想着孩子渐大,等十岁的时候也是要移出东园单住的,不由得一片慈母之心发动,天天嘘寒问暖起来。 若是以前,李铭见到母亲对自己这般好,早就受宠若惊了。只是自从他读了“三国演义”,又跟着两位高明的先生学习做人的道理,心中对以前母亲冷落自己捧着兄长的怨怼淡了许多,同样的,对期许也看淡了许多,母亲天天来他房里问长问短,他也就应着。 “听说老太太昨日里又给锐儿单独加了一道菜?怎么你没得?是惹了奶奶生气了吗?” 李铭的脸色突然古怪起来。 方氏心中一喜。果然是小孩子,就连一道菜都会吃味! 李铭是深深的同情自己的兄长的。昨日里他们在微霜堂里用的饭,奶奶突然派人送了一个坛子过来,指明是给兄长用的,说是可以“吸掉油脂”。兄长高高兴兴地盛了一碗出来,却发现是豆子,再一尝,差点没把牙给倒了。 原来那一坛子都是醋泡的炒过的黄豆,味道奇怪不说,还又酸又难吃,吃那一勺,一中午都吃不了饭了,吃什么都是那个味儿。他只偷偷的夹了一颗吃了,就被那怪味熏的给吐了出来。听兄长说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得来许多怪方子,都做了给他试用,这一年下来瘦倒是瘦下来了,就是人实在受罪。 李铭看看自己的小身板,以前还觉得自己没有哥哥高壮,有些难过,现在一想,自己这身材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知足常乐啊! 想到这,李铭心有戚戚焉地说:“被加了那道菜,怕是兄长又在哪里惹了奶奶生气了。” 奶奶生起气来可吓人了!她从来不打骂他们,可是比打骂他们更难受。 她把“三国演义”给他们断了!不说了!请听下回分解后没有了!一晚上都睡不着觉好吗? 方氏只当是儿子嘴硬,更加和蔼地说:“你兄长无父无母,奶奶肯定要多照顾他一些,你是弟弟,要懂得谦让,不过是一道菜,以后你是要继承家业的,整个府里都是你的,现在你让着他些,乖啊。” “我早就习惯了,娘,你不用担心我心里难受。你不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吗?”李铭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一直都是关心哥哥多于他,怎么现在突然担心起奶奶不公平的事情来了?“而且奶奶很好,没有偏心过。” 他那还有奶奶专门为他做的“竹蜻蜓”,说是他每天读书,眼睛都看坏了,没事去空旷地方玩玩,可以锻炼锻炼眼睛。这东西哥哥都没有呢!可以自己飞上天的玩具,哥哥眼睛都看直了! 嘿嘿,奶奶说他年纪大了,这个不是大孩子玩的,还是弟弟好,当弟弟好啊! 看着儿子傻笑,方氏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见儿子说还要做功课,方氏只好纳闷地出了屋。 “刘嬷嬷,你说这老太太怎么就和变了个人一样呢?以前从来不管前后的事情的,现在又是找师傅,又是关心起居,还给他们说起书来了!你见过铭儿那些签子没有?他每天都写写画画的,跟着了魔一样。”方氏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养了七八年,没有一天不操心着……” “也不知道老太太哪里来的**汤。现在铭儿对老太太的感情,倒比和我这亲生的娘更深厚些……” 刘嬷嬷也郁闷。她的侄孙被夫人送去了擎苍院,说好了过一段时间就调过来伺候铭少爷的,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忘了一般。他那侄孙回去说过好几次,说是锐少爷天天和几个先生跳着学东西,竟是没有那本书是从头到尾讲完的,这样下去,她那资质聪颖的侄孙就废掉了! 现在老太太又插手两位少爷的功课,还给锐少爷指了两个书童过去,说是还有几个小厮,等过一两个月□□好了就给他送去院里,那她那侄孙以后更是凑不上前了。 只是她心里埋怨归埋怨,脸上总还是不能表现出不满来。她一直在方氏身边近身伺候,肚子里有事,脸上还要笑,时间久了,未免憋气。 听方氏这么说,刘嬷嬷突然想到其他事情上来。她左右看看无人,小声说道: “奴婢也觉得,这太夫人自上次被锐少爷气着以后,突然变得大不一样了。听说现在还会写字书信?这寻常人家请了先生教孩子启蒙,怎么也要两三年才能到自己写信的地步,这才一年多,目不识丁的太夫人就会写信了,实在是奇怪。” “还有那射玦、铭少爷手里的卡片……”刘嬷嬷声音低了下去,“恕奴婢多嘴,这太反常了……” 方氏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完全没有多想,被这方嬷嬷煞有其事的一提,倒是吓了一大跳。 “你这意思是什么?老太太以前都是装糊涂,其实什么都知道?” “不,奴婢是觉得,府里接二连三的死人,大夫人也死的不清不白的……”刘嬷嬷的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彩。 方氏不知为何晃了晃身子,像是没站稳。 刘嬷嬷连忙伸手去扶。 “……奴婢怕是,府里有人冲撞了狐媚黄仙之类的东西!” “子不语怪力乱神!”方氏一瞪刘嬷嬷,“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就算你是我的陪嫁嬷嬷,在府里说这样的话,也逃不了干系!” 刘嬷嬷心里不以为然。她伺候方氏这么久,若她真的觉得她说的荒谬,早就板着脸先走,看都不看她一眼,冷上个几天了。哪里还会这样故作冷静。 “夫人你是大家出身,没见过乡野里这些东西的厉害!多少人家就因为无意间伤了这些‘大仙’,被报复的满门横祸。有些老黄仙上了人身,那就是抢夺人家的富贵,来凡世里享福来的。奴婢听说过有老婆子害死了媳妇,最后被人发现,身后突然长了尾巴逃走的事情,也有些狐媚专门害人子嗣!”刘嬷嬷越回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有老国公在,满身的煞气,自是不怕小鬼老妖的。可老国公身子开始差了以后,先是大爷去了,然后又是大夫人……锐少爷又莫名其妙的去顶撞老夫人挨了鞭子,老夫人醒了以后,吵着绝食不活了,后来又进食开始医治锐少爷……” “这府邸,老万岁赐下来之前,听说那住在里面的显贵也是获罪后满门抄斩,然后这宅子才被没入宫中的。这太邪乎了,连续三朝几代的主人都有血光之灾……” 方氏打了个冷颤,她突然觉得这四面八方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 “再说句不好听的话,夫人和老爷夫妻和谐这么多年,府里府外谁不羡慕?老爷只要在府里,都是宿在您房里的,这么长时间了,您为何还未有孕?”刘嬷嬷看了看方氏的肚子,“怕这府里盘桓的妖魅是那种要害人子嗣,绝人门户!” 刘嬷嬷这话一说,方氏彻底没法冷静了。她调理身子的药一直在吃,那个非常灵验的送子庙也去拜过,添了重重的香油钱,却到现在肚子里也没有消息。 若说他们夫妻一直没有孩子,她也就死了心,最多给丈夫纳个妾,把孩子抱到自己底下来养也是一样的,可是她嫁过来第二年就有了铭儿,明明两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依嬷嬷之言,该怎么办呢?要不和老爷说说,让老爷找个高明的道士来看一看?”方氏不安地捂着心口,“还是去大慈恩寺请一座菩萨回来?” 老爷那性格最是要面子,这时候要闹出自己府上有妖祟的传闻来,她第一个就要挨板子! “这奴婢倒是不好多言。奴婢这番也都只是猜测,无理无据的,要和老爷说,怕被当做妇人的荒唐之言。我看,夫人不如和娘家商量商量,找个灵验的神婆或者道士进府看看,没有妖孽作祟当然最好,总能安个心。” 方氏点了点头,盘算着什么时候让自己母亲来一趟。她母亲在外面走动多,认识的人也多,应该知道哪里有灵验的庙宇。 此时,正在持云院里的顾卿,并不知道方氏盘算着要找人进来“捉妖”了,她正忙着其他的事情。 十几天后,是李锐大舅张宁家的嫡长女年满十五岁的日子。那张大姑娘张媛的笄礼,赵氏邀请了她做“正宾”。 这女子笄礼的“正宾”,一向是德才兼备、地位显赫的女长者担任的。任何人得到别人家女眷的邀请为自己家女孩当“正宾”,基本都不会推辞。因为那是对被邀请者的一种最好的赞誉。除非是真的生了病或者最近家中有白事,不然都会答应。 顾卿是挺想见识下这古代女子的“成人礼”的。只是她对这个是一窍不通,她翻了老太太的记忆,这邱老太君十五岁那年也就是找隔壁家的婆子往她头上插了个木钗,是没有多复杂的。 所以一个月前赵氏来邀约,她就老实和赵氏说了自己“才德不够”的担忧。 当时赵氏笑着说:“笄礼当天都是自家人,也不准备大办,仪式并不复杂,到时候叫个娘子过来细细和老夫人说道就是。” 顾卿这才答应。 小胖子的舅家为自家胖子做的甚多,顾卿一直想报答这人家一二。她现在是真的把自己代入到养孙子的老奶奶身份里去了。所以财大气粗的顾卿直接让人去张府回话,说是大姑娘笄礼用的头饰她都包了,到时候挑好了给张府送过去。 现在顾卿在做的,就是挑好那一笄一钗一冠三样东西。 “要不,用这个怎样?”顾卿面前的桌子上珠光宝气,几个丫头看的眼睛都不眨,就连顾卿都有些被闪的眼晕。 邱老太君的首饰箱子里,也不知道有多少老国公当年搜集来的首饰。只是老太太嫌戴的多头上重,总是捡轻巧的戴,其他的都放在匣子里分门别类存了起来。现在人家家姑娘及笄,自然不能找些素净的过去,但是如何才算贵重,又算合适,顾卿也不清楚这个标准。 甚至连很多发饰的材料她都说不上来。 所以顾卿只好翻了一大堆出来头钗发冠等物出来,放在大桌上和花嬷嬷一起挑选。 顾卿看着一桌子满满当当的头饰,心里一阵暗爽。 这些头面上镶嵌的可都是真正的珠宝,打造的材料也多是贵重之物,搁到现代,随便拿哪一个出来都是价值不菲,顾卿一倒就是几匣子,挑挑拣拣和小商品世界里买头饰似的。 她到这里这么久,除了有几次穿命妇诰服动过几次首饰箱,平时常用的也就是梳妆台上几个匣子里的头面,今天一翻出来,倒把她查看自己家底的兴致全勾起来了。 “这个好看,样式也雅致,用这个如何?”顾卿一眼看中了一根蝴蝶采花的,样式好看,也不俗气。 “太夫人……”花嬷嬷叹了口气。“那是金缕蝶簪,簪子在笄礼上是用不到的,您得用笄才行。” 花嬷嬷伸手在桌子上取了一个羊脂白玉做的细长棍子,“我看,这个玉笄就不错。” ‘唔,通体白透细腻,确实好看。不过……’ 妈蛋!这个难道不是插冠用的插针吗? “唔,花嬷嬷眼光不错,笄就用这个吧。”顾卿若无其事把那根蝴蝶簪放了下来。 “笄既然选定了,下面就是钗了。这个怎样?” 嘿嘿,这次她总不会搞错了吧?笄是认不得,可是发钗这东西,她看遍各大古装电视剧,她也记得钗子应该是两根股,一长一短的,再找错了她就把这根给吃下去! “这倒是个好东西,看样式,像是前朝宫廷里的形制,外面命妇仿作的。虽是仿作,工艺却不差,这翠点的也好。”花嬷嬷看着顾卿手上的龙凤花枝样式的发钗,鸾凤嘴中衔着翠羽,看起来十分华贵。“不过这是根步摇,张家的大姑娘是在及笄,步摇过于娇媚,得选用点端庄点的样式才好。” ‘步,步摇?和发钗难道不一样嘛?不就是下面带了个小坠子吗?’ 顾卿觉得自己的喉咙已经开始痛了。 被花嬷嬷否定了两次,就算顾卿又再好的“兴致”,都被败光了。她泱泱的随便拿了个珠花把玩,又和花嬷嬷说道: “我出身贫寒,不知道这里面的讲究,花嬷嬷久在宫廷,对这些礼节也都熟悉,这张姑娘的钗子和冠还是嬷嬷你来挑吧。” 先是拿簪当笄,后来又拿步摇当钗,就连一旁的丫头都露出有些异样的眼光,顾卿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算再没文化的妇人,从小总要梳头的,她却这些最简单的常识都出错。事实上,这种尴尬的事过去大半年里她都弄出过好几次了,也不知道这些丫头为什么一点都没表现出诧异来。 邱老太君啊,你以前是做过什么更丢脸的事,才让这些丫头都见怪不怪啊?我要给您老人家点柱香,好好谢谢你的“放浪不羁”才是! 要说花嬷嬷,其实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任哪个主子好脾气,被这么拂了两次面子,怕都不会舒服。 可是若真让太夫人拿着金簪和步摇去给人家姑娘行“笄礼”,到时候要丢更大的面子。 太夫人自老公爷走了以后,就常有些迷迷糊糊的,平日里头都是随便梳头娘子梳的,头饰也是下人配的。现在虽然比以前精神了许多,可还是不时犯糊涂,记忆也差了许多。 张家好久没有走动,还以为老太太是以前那副精神矍铄的样子,现在太夫人应了要给张家那大姑娘做‘正宾’,她真是为那个要及笄的姑娘捏一把冷汗。 这可是人家姑娘一辈子一次的大事! ‘坏了!’花嬷嬷突然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 ‘太夫人到底知不知道怎么梳高髻啊?’ 她已经想象到披头散发的张家大姑娘跪坐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太夫人抓着梳子半天梳不起发髻的样子了。后面是要加“戴冠”的,普通的发髻可是加不上的! 嬷嬷顿时陷入了极度苦逼的状态里去。她都已经彻底败坏了太夫人的心情了,现在又不得不问这种事情。 ……她得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告老了。再过几年,怕是寿都折完了。 花嬷嬷心中长叹了口气,一阵挣扎后,终是开了口: “太夫人,二礼的时候要梳高髻,虽有赞者帮忙,可是持梳的人还得是您。您早就不梳头了,就是不知这高髻……” 她话还没说完,顾卿已经双眼圆睁,一副“哎哟我艹那是什么东西”的表情。 张大姑娘诶!你还是在家里多烧几柱高香吧! 第42章 方氏事泄 首发*网,谢绝转载。 熟悉的朋友都知龗道,这个是乱入啦,回头在这章替换的会多许多字,买到就是赚到哟!(噗,我这三流广告) 做这个“三国杀”,顾卿不是随便乱来的。这个世龗界虽然风土、版图皆与她的时代不同,但前半段历史却是一样的,只是在顾卿熟悉的晋朝到宋代的这段时间截然不同。前世的晋朝遭遇五胡乱华,后来分崩离析,这边却出了个坚忍雄才的英主,先是肃清朝堂,后来又用了几十年的时间,终将胡人抵御在国门之外。 正是因为晋朝以后该有的草原文化没有融入中原文化,世家风气又延续了许多年,在往后延续了几百年后,这里的风俗和人文和她熟悉的差了很多,在这平行世龗界的历史中又出现了好多个拐点,最龗后竟是连顾卿也看不懂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了。 但根据顾卿从雕弓楼翻看的史书来推算,这时据晋朝大约有七百年,应该是她所在那个时代南宋初年的样子,科技和文化也大体和那个时代齐平。 这里自然也有《三国志》。只是《三国演义》这样的小说还没有问世,也没有那么多脍炙人口的故事,顾卿将后世的“三国杀”复制出来,还是有着风险的。 “奶奶,为龗什么人物就这么几张,而且画面这里全是空着的?”李锐指着光秃秃的人物卡,上面只写着“黄月英”三个大字,以及技能、生命值之类重要的东西。 还能为龗什么?因为我不会画画啊! “这只是为了让你了解玩法而先做出来的样式,并不是整套牌。武将和文臣的卡奶奶还在做……” 顾卿(内心):‘还在回忆……。’ “上面的留白是特意留着待你完善的。” 顾卿(内心):‘……奶奶画不来。’ 顾卿摆出一副“我这么做自由道理”的样子来,“你爷爷当年十分推崇蜀志、吴志和魏志三书,经常说与我听,也常在纸上推演,与我同顽,我这才熟识。只是我毕竟是妇人,这虽是游戏之作,我却不能胡来。这些人物的肖像和性格注释,还待你细细翻书,重新填补才是。” ‘才怪!她能记得基本包的内容,以及人物的技能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吗?要她把所有诠释的文字都写出来,还要配上图上了色,她是神仙吗? 她又不是美术生! “原来是爷爷想的。”李锐恍然大悟道,“那军中为龗什么没有流传呢?我也没见过叔父玩过啊!” “你爷爷毕竟是将军,每天琢磨这个传出龗去很好听吗……” ……顾卿觉得自己快掰不下去了,所谓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你信奶奶不?” “当然信!” “那你就不要问这些东西如何来,为龗什么会有,你爷爷为龗什么不教给别人,只管用就好。”顾卿真想给自己擦一把冷汗,这小胖子不“混”了以后,糊弄他是越来越难了。 “你只需记得,这是你爷爷的心血,扔掉可惜,奶奶凭借记忆把它做了出来,但毕竟有不全面和不完善的地方。”她玩的最多的是基本包,所以对基本包是最熟悉,基本包里也是一些经典名将,只是像“大乔”、“小乔”、“黄月英”这样的人物,能不能登上舞台,在这里能不能算做武将,顾卿毕竟对这边的制度和风俗不能说了解透彻,做的时候她也担心遭到其他人的诟病,反而给李小胖惹麻烦。 “这套游戏,需要你很多年的时间来完善,每当你对一个人物了解透彻,你可以在将卡上留白的地方填下形象。也可以在侧边奶奶留白的地方写下你心中对他的评价。在完善的过程中,你可以和你两位先生研究这些人物的性格对他们未来命运造成的影响,也可以和你以后的好友知己一起琢磨更多的武将和玩法。” 顾卿看着一脸兴奋和跃跃欲试的李锐。“只有完善终了的‘三国杀’,才是完全属于你的东西。这就是奶奶送给你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奶奶……”李锐被顾卿说的热血澎湃,他的眼神熠熠生辉,他的表情豪情逸致,顾卿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李锐露出这种属于“奋斗者”才会露出的神色。这正是心中存有“目标”,无限憧憬成功后,会露出的神色。 像李锐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逐渐在竖立自己的世龗界观和人生观的时候,不停的激励和重视有助于正确的人生观建立,但创造出“难题”让他们解决,也不失为让他们学会独立思考一种方法。 至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对于新鲜事物以及游戏、英雄的崇拜,她还是个少女时,从身边那些同龄男孩子们做出的弱智事情就已经看穿了! 当她还是个青葱滴绿的少女时,某年,有个方便面品牌开始在方便面里放一种“水浒卡”,这套卡包含了水浒一百零八将,做的十分精致,渐渐风靡一时。她班上的男生,从学习最好龗的好好学生班长大人到最调皮捣蛋的孩子,全部都在收集这种“水浒卡”,每次得到一张套牌里没有的卡,甚至会欣喜若狂到在学校走廊里发足狂奔。 至于那种“买了方便面实在吃不下丢掉方便面留下卡”这种和“买椟还珠”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傻事,她也不知龗道看了多少。 当年她在读初中,初中早上起的早,有时候赖床没吃早点,她懒得从四楼的课室跑去一楼的小卖部买早点,就是用买方便面做早点后,里面能得到的“水浒卡”来吊着一堆小男孩替她跑腿,加打扫卫生或签订其他各种不平等条约的。 唔,这么一想,她好像从小就已经表现出怪阿姨的倾向了? “那奶奶,这游戏我能让铭弟弟和我一起做吗?”李锐犹豫别扭了一番,还是说出了口,“他也是爷爷的孙子,理应和孙儿一同完善。而且这东西一个人又玩不了……” “奶奶做出这个东西,就是为了让你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嬉戏放松的。从游戏过程中,你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是鲁莽,是冷静,还是粗中有细,这都是一门学问。”顾卿微笑着说。“自然是越多人参与到其中越好。没见奶奶给你还写了一本详细的玩法,放进那木匣子里了吗?” 顾卿现在写字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字还谈不上好看,勉强的算上工整。但不管怎么说,能够写一手繁体字,顾卿表示非常骄傲。 三国杀这东西真的能看出一个人的潜在性格,当年她有好几个女性好友,表面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样子,玩起来,用着张飞拿了一手“杀”砍的两眼通红眉飞色舞的样子,她至今一想起来还想大龗笑。 也曾被表面看起来平庸无奇的同事,在玩内奸之时谋定后动,左右逢源,最龗后手刃主公的从容所震撼到过。 这是一款非常神奇的游戏,各种势龗力的互相试探和猜测,为主公时,对忠臣与内奸的判断取舍、为内奸时,审视夺度的眼光……它不光光是个游戏这么简单。 “只是有一点,这东西并不是奶奶做的,而是奶奶从你爷爷那里学来的。”老国公,实在对不起你啦,死了还让你顶缸。 “奶奶这里还有一个关于三国的故事,你每天晚饭过后,来听我讲。” “故事?” “是的,那是一个戏说的故事,却也是有关于这个游戏,有关于那个时代,也有关于那个时代无数人人生的故事。”顾卿高深莫测地说,“虽是个故事,却值得听一听。” 于是,第二天的晚上,一头雾水来听故事的李锐,带着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离开了持云院那间根本无书的小书房。 ‘奶奶根本不需要有书,她的胸中自有一个世龗界啊!’ 李锐梦游般回到擎苍院,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时辰,还是睡不着,索性一跃而起,趁着那个故事的开端还清晰的留在心头,点起灯火,传人磨墨。 权当练字吧! 李锐拿起一本空册,也不顾什么衣冠不整,在苍衣和苍舒担忧惊疑的眼神中,笔走龙蛇地写下: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 这一写,写了一个多时辰,直写到“斩黄巾英雄首立功”为止。但他修修整整,至少又多加了一个时辰,直到二更天才全部写完。 李锐的记忆力也实在是惊人,只是听得祖母口述了一遍,竟能写的□□不离十。写到二更,还是因为他祖母的口述毕竟要更浅显一些,他写做书面,自然不能如此浅显。加之他祖母在讲述完毕第一回后,还将一些祖父当年给她说过的见解说与他听,这些字是字字珠玑,李锐唯恐自己日久遗忘,用朱笔在第一回的下方批注诠释。甚至于里面哪些内容是杜撰,哪些是史实,皆写一一写明。 李锐觉得有一扇新的大门正在向他敞开。 不是困于后院与妇人争斗,不是困于公府与叔父争势,不是为了生存汲汲营营。 那是只属于男儿的挥斥方遒,是纵横捭阖,是乱世战起,是粪土当年万户侯! 顾卿给李锐说“三国”,那是一点也不稀奇。就是在现代,她也经常和一些朋友聊三国聊得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要说顾卿和《三国演义》的渊源,那真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顾卿的爷爷是唱大鼓的,她从小被爷爷带大,日久天长,对三国演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说到她对三国的喜爱,更在她有“历史”这个概念之前。 那时候从小学到初中,她的成绩用“稀烂”形容都不为过,但却能把一部《三国演义》倒背如流,一点零花钱全买了和三国有关的连环画和各种贴纸。后来为了印证《三国演义》的真实,又去读了陈寿的《三国志》,在自己三国演义的套书上做了许多注释。 她小的时候,可不是有度娘的时代,任何资料都得去图书馆查阅,还要去翻各种书摊,她一到放假就往这些地方钻,每天抱个大本子写写画画,所有零花钱全用到了这里,其疯狂的程度,比后世那些追星的小姑娘还要更甚。 直到某天,她妈妈一个大耳括子刮了她,哭着问她——“以后你难道想和你爷爷一样唱大鼓吗?”,她方才清醒。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不让父母以后对爷爷有怨怼,她努力上进,将她那专注力用在了学习读书上。 但直到她成年了,工作了,她对“三国”的热爱依旧不减。和三国有关的游戏、电影、电视剧从来不放过,也喜欢吐槽一些制作有缺漏的地方,忍得家人看这类电视电影时不胜其烦。每年放暑假必放的老版《三国演义》,她来来回回已经看了十几遍。至于易中天先生的百家讲坛,什么各种教授写的有关三国的评论和文章,她只要看到,绝不错过。 “三国杀”问世时,她就是最早玩起来,并且带动身边所有朋友玩的那批人。 若说顾卿除了专业是医、专长是带小孩、最得意的是什么,那肯定是她对“三国”的了解和喜爱。她那豁达的心态和对历史一鳞半爪的了解,多半来自于此。 所以,三国杀只是引子,顾卿想要让小胖接触的,是那个硝烟弥漫,黄沙裹血的世龗界。是天时、地利、人和,是聪明智绝之英,胆力过人之雄。她并不是惊才绝艳的古人,也没有见微知著的本事,三国研究的再透彻,也终归是个兴趣。可这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俊杰?只要她给李锐开了个大门,自会有无数人向他阐述三国里的道理和谋略。 至于李锐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是和叔父角力,徐徐图谋爵位,还是入朝堂为官,或者入行伍征战,就端看他自己内心的选择。她毕竟不是他真正的祖母,能多陪伴他几年,救他性命,引他入正道,培养他的趣向,让他竖立正确的价值观…… 她已经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多的了,无需连他的未来都要插手。 自顾卿开始给李锐讲《三国演义》以后,每晚到吃饭的时候,李锐吃饭的姿态都可以用“风卷残云”来形容,就跟后世小孩急着去看电视一般。 这里晚上没有什么消遣,去听奶奶讲故事,就成了李锐一件日常的大事。他白天习武读书,晚上听故事记录,休沐和休息的时候,只要一有闲暇,就给自己那套“三国杀”录个签子,写写画画。他画画是早就学过的,后来又丢掉了,现在为了画那套卡牌,方才捡了回来。 李铭跟着李锐听了奶奶讲了两回以后,竟开始天天吵闹着要回府住。他还是孩子,和母亲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方氏一听儿子说回来的原因是要跟着李锐听老太太“说书”,气的狠狠地打了李铭一顿手板子。 老太太那里能说的,无非就些乡间野史,风流趣闻,最多是梳头娘子早上说的一些平民人家里杜撰猜测的富贵人家景象,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听的?再一听李锐每天都去听,更是觉得自己想的没错。她那侄儿,从小养在她膝下,平日里就是说些正史都要犯瞌睡的,能听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李铭拗不过母亲,就去找父亲。谁说从小乖巧的孩子就一定讲理?这孩子的天性要占了上风,那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 他在母亲那吃了亏,这次他找准了策略,再也不敢说真相,为了能劝服父亲,小人儿充分发挥“三国”里谋士们舌战群儒的精神。小小的孩子,先在纸上写出了一二三四条来,又打了一番腹稿,才去找自己的父亲,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李铭举例子,摆事实,先从外祖府上几个表妹年纪渐大,多有不便开始讲起,又说到府里新找的两个先生颇有大才,又都是正经科举出身,通晓世事,和外祖家学里的先生截然不同……这一顿一直说道自己和兄长年纪相仿,感情却日渐疏远,未免不美,自己孝期已过,要开始交际,兄弟二人理应互相帮衬等等等等。 直说的李茂两眼放光,面露笑意。 自己儿子清秀可爱的儿子,一脸大人的正经,身穿着小儒衫,对着自己款款而谈,有理有据的样子,直让李茂把自己的儿子看成了眼光深远,逻辑清晰的天赋奇才。若不是世风讲究“抱孙不抱儿”,他真想抱着自己的儿子转个三圈,亲上个一百回才好。 有子如此,何愁家业不兴? 被说服的李茂带着厚厚的重礼,亲自领着李铭去方氏的娘家登门道谢。一是谢龗谢岳家这么多来对李铭的教导和关心爱护之情,又把小儿对自己所说的那一套观点拿出来向外家解释,并言明是李铭自己所思所想,不得不重视,望岳家理解云云。 外孙子如此聪慧,女儿女婿又琴瑟和鸣,方氏家中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虽然可惜于孙子孙女无法再与李铭如往日那般培养感情,但一想反正都在京中,信国公府又总共就这么几户亲戚,怎么也不会生疏的,府里这才安心了下来。 只是李铭的外祖母放不下李铭,直抱着李铭哭了许久,倒让李铭生出一些内疚来。一边是祖母,一边是外祖母,他这般做,其实已经是分了亲疏。 ‘外祖母,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且让我先听完《三国演义》再说!’ 李铭看着哭得伤心的外祖母,心中左右挣扎,还是做了决定。 奶奶的小书房时间,才真正让两兄弟亲近起来。两人为了研究那套“三国杀”,几乎是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这让方氏心中不悦,在李茂面前埋怨了好多回。 这一日,两人*渐歇,躺在床上闲聊,又说到此事。 “他们兄弟感情好,倒是府里的幸事。我看锐儿平日里总是抱着‘三国志’,又努力习练兵马刀弓之术,怕是继承了我父亲的志向。” “锐儿像公爹?” “是啊,我看锐儿日渐长成,渐渐有些像我父亲的性格。至于铭儿,性格却有些像我的大哥。我们自己的孩子,竟一点也不像我们,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心中还有些自责错过了他长成的那段时日。日后再养育其他孩子,不能这般轻慢了。” “老爷,你说什么呢,还不是当时怕外人说一家孩子倒请两个师父让人生疑,才让锐儿去的我娘家么!现在又说错过了长成……”方氏不悦地掐着丈夫,半调笑半委屈地说着,“当时大厦将倾,一切都颤颤巍巍的,家中又只有我一人操持,老太太凡是不管不问,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我们又摸不清上意……” “现在老爷渐渐站稳了身子,若再给铭儿添弟弟妹妹,自然不能那样养得。” “咳咳,我只是感叹,感叹而已。”李茂那儿被掐的又痒又麻,赶紧把方氏的手拿开。 “现在天下承平,甲兵不用,我这兵部任职做的都不咸不淡,若锐儿以后入宫伴读,会些武艺,日后可以留在京里做个校尉,也是不错的。但要留在军中,圣上是不会允的。李家军名头太大,我父亲早留下遗训,三代之内除非御命,子孙不许入行伍,也不许带兵。” “两兄弟一文一武,互相帮衬,也是好事。” 李茂早已打消了继续养废李锐的想法。若是一个小孩子养了四五年还移不掉性情,怕真是天生正直的性子,以后再想养坏也难。何况现在张宁调入京中,时时走动,府里两位先生也是耳目,现在胡来,才是给自己招祸。 齐、杜两位先生有大才,他经常与两人相谈,获益良多,就是重回朝堂中心,也是借着两人的计策和手段。两人有意无意间似乎也提点到此事,倒让他心惊肉跳。 他这才知龗道他是把人人都当成傻子,李锐那舅家早已看出了不对,方送得两文两武四位师父进府来帮衬外甥,若论傻,他们夫妻两个才算是个中翘楚!现在他正受圣上重恩,更不能轻举妄动,总要做出家风甚严的样子才行。 方氏心中一惊。老爷这意思是要重新扶起李锐?明明以前是默许她养废那孩子的!鞭刑那次她起了杀心,就是看李锐快要到十四,怕他进宫找了靠山,以后反来夺弟弟的家业,才趁着孝期刚过,无人注意之时下了黑手。结果现在丈夫先变了卦,叫她日后如何动作? 她一切的便宜可是建立在丈夫默许的基础上的! 现在自己孩子和李锐同吃同住,她竟是连饮食里做手脚都不能了。日后铭儿和锐儿要一同出龗去交际,难不成她给李锐准备的那些专勾人学坏的烂胚子,要带累到自己儿子不成? 不成,她得想个办法让两个孩子分开才行!是了,老太太对李锐明显与铭儿不同,铭儿从小又敏感,她可以从这里想想办法! 话说李铭虽然留在府里读书,但他的进度和李锐明显不同,虽然一同在四位先生门下学习,李铭的经义还是另请的名师教导的,只有一些难点会过来请两个师父提点,也学些杂艺。 李铭明显对骑马射箭不感兴趣,只略微学了点弓马。他最喜欢的是齐先生教的棋和杜先生鼓的瑟。为了能画好“三国杀”里的人物,两兄弟也一起学了画,府上还找了专门的画师教他们画人。 只是李锐偏好白描,不耐烦繁复的技巧,只要勾勒出型就行,李铭却颇喜欢工笔勾染,觉得能够静心沉气,兄弟二人作画互有特色。最龗后两人中李锐负责画形象,李铭上颜色,也算是相得益彰。 两兄弟每天琢磨着“三国演义”里的东西,又老是问两个先生关于“三国志”里的人和事,求他们详解,自然引起了两位先生的好奇。兄弟俩也没想瞒着两个师父,行事并不避讳,终于有一天,齐明辉看见了搁在擎苍院里那本顾卿口述、李锐记录的《三国演义》。 此时顾卿已讲到了第三十一回“曹操仓亭破本初,玄德荆州依刘表”,李锐也已记录到此处。虽首页上就明晃晃地写着“此乃家祖早年所得一本野书,真假五五之数,仅作小说之言云云”,但下面注解颇多,许多更是一些不凡的见解,非乡野之人能够识得,这让齐明辉心中铁定了这就是那位老国公自己所写,因涉及许多政治和军权之事,才假托的野书之名。 这位明辉先生惊为天人之下,丢下那本手抄册就要去内院拜见“邱老太君”仔细问询。还是李铭和李锐死死拉住,才没弄出在京里闹出“痴先生明辉擅闯后院,国公府女眷魂飞魄散”这样的烂事来。 饶是如此,看了这本手册,又详细问了“三国杀”诸般玩法的杜进和齐明辉,还是魂不守舍了好多天。 老国公由此在两位先生的心里,拔高到了几乎是“武曲星下凡”,专为来匡扶正统的高度。要不,怎么能解甲归田的那么利索呢? 第43章 有人下毒? “老爷,你,你说什么?”方氏拍着胸口,幸亏丈夫已经让所有下人都出龗去了,不然听到这番话,岂不是连在府里都不能做人了。 “谁知龗道是怎么回事!”李茂颓然地坐下,“似乎是一夜间就传的沸沸扬扬,我大哥的一位故交好友特意将我约到一处雅舍,说了此事,劝我为了以后信国公的兴盛,不要做出这等自毁城墙的事情来。我心中大惊,只能一口咬定没有此事……“ 他犹豫一会儿,还是问道:“是不是你得意忘形,向娘家说了此事?” “我的老爷啊!这是什么好事吗?我敢和娘家说?”方氏一肚子委屈,当初做这缺德事,明明丈夫也是赞许的啊!现在出了事,倒怀疑她的不是了?“是不是你应酬时喝多了酒,走漏了嘴?” “我们家兄弟两个都是我爹亲自养出来的酒量!我大哥能喝四五大碗,我只比我大哥多不比他少,能灌到我自己都不知龗道自己说了什么,你觉得可能吗?” “可是……” “此事不要多言了!我也是太得意忘形了。中秋节的事一出,我们府里立刻被顶在了风口浪尖上,虽然好名声得了,民心也得了,可是却和宗室结了仇。‘微霜堂’和‘三国演义’的影响谁也不知龗道这般大,现在怕是已经四面树敌。” “我们府上一向低调,陡然高调,又得了这般好名声,自然就会有人生事。你只需记住,就算我们做过,也要做出没有做过的样子来,一口咬定是诽谤,也不要在锐儿面前做出任何不一样来!” 李茂觉得自己胸口有些气血翻腾。从出孝开始,一切过的太顺遂,现在就连世族都对他笑脸相迎,让他虚荣心大起,忘了防备。这些家伙各个都是笑里藏刀的老狐狸,怎么能就这么麻痹大意呢? “最近你也不要出龗去应酬了,那些拜帖也看着亲疏再接。还有,从现在开始,我们一点错都不能出,你懂吗?” “……知龗道了。可是真的要让李锐以后就这么出人头地?他现在认识的太学生这般多……”方氏实在不甘心,她用了四五年的时间,一点点的取得李锐的信任,把他养的这般糟糕,绝不是为了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无知!无畏!”李茂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你当人人都是瞎子?我好不容易站稳了,一失足就万劫不复,现在不比以前,到处都是等着落井下石的人!就算没脏水都要泼一把,别说我们自己本来就立身不正了!” “你这么多年没把李锐养废,难道现在他懂事了,能任你随便摆布?别说他年后就要开始在宫里行走,就算他不去,你能做什么?你别忘了他两个舅舅都不是吃素的!” 张宁回了京,就连他现在都要和张宁刻意亲近,处好关系。 吏部尚书啊!现在的勋贵子弟大部分得的是散职和爵位,等着正经差事等的眼睛都红了!他难道就凭着自己是位国公爷,就能让这群人心服口服?他们都等着他带头和世族争斗的时候,从中捞好处呢!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对,老爷消消气,我以后就真把他当好侄子,好侄儿行不行?”方氏看见丈夫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来,心中也是害怕。 还好在没人发现她曾暗害过李锐……不然,现在她的丈夫肯定就不会是只吼两嗓子的事情了。想到这儿,她连忙委屈道: “我现在就是想要伸手也伸不到啊,老太太看的那么严,我上次送去的骑具都被丢了出来。你说,是不是老太太看出来了?” 李茂无力地掩住眼睛。 “我怕是,全天下都看出来了吧。” 擎苍院里。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的李锐,一到那个点就自然睁开了眼。 喝过了祖母嘱咐仆房里准备的蜂蜜水,李锐开口吩咐:“给我准备常……” “呃……” 李锐感觉自己的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声音也突然不对了。他咽了一口口水,只感觉火烧火燎一般的疼痛。 李锐捂住自己的喉咙,做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 苍溪和苍岚非常担心地凑上前。 “少爷,怎么了?要不要去找胡大夫看看?” 李锐用防备的眼神看着两个丫头,直把她们看的噤了声。 李锐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段时日里因嗓子只有点痒,所以他并没怎么在意。可是今早起来,开口就痛。声音也特别奇怪。他自认这段时间并无劳累,也没有伤风感冒的情况,身体更是壮的可以打倒一两个壮汉,绝对不是生病了的原因。 难道婶母发现他下的绊子,索性破罐子破摔,要害他性命了? 不不不,现在他不比从前,府里府外无数双眼睛盯着,除非她的婶母失心疯,否则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就是下了毒,要毒哑他?这倒是有肯能。他再成才,不会说话也是枉然。他这擎苍院里耳目众多,下个毒也是很容易的。 只是从舅舅家安排的苍溪苍岚来了以后,他的近身伺候就已经换成这两个丫头了…… 这两个丫头是谁被买通了?还是她们也是被蒙蔽的,一点也不知情? 毒究竟下在哪儿?是蜂蜜中,还是水里?要不然就是玉盏上?他嗓子不适已经有四五天了,也许不是出在蜂蜜水里。可能是慢性的毒药,到现在才发作? “少……少爷,你别这么看我们哩,怪吓人的。”苍岚哆哆嗦嗦说道。 李锐的两位武师父久经沙场,行伍之中学会了一个本事,那就是“杀气”。 两位武师父教会了李锐如何锻炼眼神和表情,在震慑敌人这一点上,眼神有时候起到很关键的作用。后来,他府里的家将因为中秋节的事情,对他刮目相看,有时候也会过来和他们切磋,也将自己的各项绝学对李锐倾囊相授。 时间久了,他那股气势竟是渐渐养了出来。 李锐这种“杀气”还不能做到收放自如,有时候一下子收不回来,那表情是挺吓人的。 李锐自从上次受了鞭伤以后,已经彻底不相信府里的胡大夫。听了两个丫头的建议,他不动声色的起床穿衣,洗漱,连饭都没吃,就往持云院去了。 如果婶婶不是想要他的命,那他就来得及自救。奶奶有入宫的牌子,不行就找个太医吧事情闹大,彻底把婶婶那嘴脸给撕破了! 持云院里,顾卿正吃着厨房里新做的水晶虾饺,突然就听见二门外的婆子在门口报信。 “锐少爷匆匆地往持云院来了。” 这么一大清早来,可真稀奇。唔,这么一想,归田园居的那些鸭子们已经肥到走不动路了,是不是那天该叫小呆和小胖来把它们给抓了?那么肥,拿果木给烤了,做成烤鸭吃应该味道不错吧? 她正想着鸭子的各种吃法,转眼间李锐已经一打帘子进了屋。 顾卿刚站起身,李锐就一把扑到了她的身前跪了下来。 他带着嘶哑哽咽的声音说道: “奶奶救我!”!!! 一屋子人皆是惊讶不已。顾卿按捺住心中的震惊,连忙让下人们全部下去,只留花嬷嬷、孙嬷嬷和香云在房里。 其他下人带着各种惊疑不定的表情躬身退下,香云站在帘子边,把住门口,顾卿这才去搀浑身都在颤抖的李锐。 “别哭,有什么事和奶奶说……咦?” 李锐的脸上并没有泪。他肩膀的颤抖,是因为他双手捏拳,用力到几乎咬牙切齿的地步。 “孙儿没哭。”李锐抬起头,站了起身。 他的眼睛里,痛苦、无奈、不甘和愤怒的情绪不断的交织着,不过是一个十三四的小孩,眼神里却有这般复杂的感情。 这样的李锐,不得不让顾卿动容。 “究竟怎么了?你先冷静下来再和我说话。” 顾卿一边安抚李锐,一边顺着李锐的背。他现在已经比她高了,她想要如以往那样摸到李锐的头,就得抬手,因为手会酸,她渐渐改成了顺他的背。 所有小动物被抚摸背部都会很高兴,也会放松下来的。 李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睛里闪闪地像是燃烧了什么东西。他露出他的牙齿轻轻一笑,那整齐地牙齿好似会咬人一般的碰了一下,终于发出声来。 “我被人下了哑药。”他嘶哑着喉咙说,“说话就疼。” 顾卿吃了一惊,连忙拉着他走到窗边亮处。 “孙嬷嬷,执两盏灯来。花嬷嬷,再去拿我的宫牌和帖子,到太医院里请位太医。” 太医不同于御医,凡是在太医院任职的,都是太医。但是只有其中最顶尖的,专门为皇家看病的那些才能叫做御医。顾卿是国夫人,按她的级别能请第二等的“医目”,是仅次于御医的高明大夫,比起家里那位胡大夫,不知龗道要靠谱到哪里。 “香云,叫下人准备牛乳或羊乳。再拿些温开水来。”古代的毒药大多都是重金属的成分,如果大量吞服牛奶或羊奶,可以缓解中毒反应,防止人体蛋白质遭到重金属破坏。要水是为了催吐后补充水分。 孙嬷嬷高举着灯,顾卿拿起一根细勺,用勺柄将李锐的舌根压下,仔细查看。 这个,倒像是? “……花嬷嬷,不必去请太医了。算了,还是请一个吧,确认下也好。”顾卿好笑地看着李锐的喉咙,着实松了一口气。李锐的喉部确实有充血和不太严重的水肿,分泌物也多,可是,却不像是什么药物导致的。 再联系到他的年龄…… “你昨晚熬夜了?还是睡得很晚?”顾卿像是前世帮小朋友看病那般询问道。 李锐点了点头。昨夜看了一会儿书,到二更才睡。 “现在说话嗓子就疼,呼吸困难?” 李锐再点头。 下人已经把羊乳和温水端了上来,顾卿让李锐喝掉了那碗羊乳,又喝了几杯水,直把李锐喝了个水饱,才对着一脸迷惑的李锐笑道: “如果奶奶猜得不错,你应该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 “恩,不过奶奶也不能确定。还是等太医来了再说吧。” 北园里因为李锐突然来访,一下子要羊乳,一下子温水,邱老太君还去请了太医。再联想到锐少爷扑进院时的那句“奶奶救我!”,下人们都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好在顾卿并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守着门口调度众人的香云看起来也不像是心中有事,这才压住了众人的恐惧。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太医院的太医快马进了府,直接进了持云院。 锦绣院里得到消息的方氏又惊又怕,连外面的大衫都不套了,直接就带着丫头婆子往持云院而去。李茂一早就去上朝了,她现在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开玩笑,外面刚刚有了对他们夫妻不利的传闻,现在李锐又在弄什么幺蛾子?如今哪怕他掉了一根头发,全天下都会以为是她干的! 她贵为堂堂国公夫人,难道以后就永远缩在公府里不出龗去不成?李锐不但不能有事,现在还要比以前更好才行,否则她一辈子也别想抬着头走路了! “太夫人猜的不错,府上大公子确实是开始长成了,他马上要长喉结,这时发生变化是正常的。这种情况可能维持半年,也有可能一两年,依人而定。”太医有些好笑,这样的情况,一般都会有家中的大人告知,弄到请太医的地步,只能说这家里的大人也太糊涂了。 “大公子在声音完全变成之前,不可劳累,不可大声,要多喝水,否则以后声音有可能破掉,也有可以尖细如童,那就麻烦了。润嗓子的药我也不必开了,上次黄御医给太夫人开的润肺的丸子也对症,用那个就可以了。” 方氏在一旁听玩了太医的话,这才松了一口长气。转而心中极怒。 不过是成人了而已,难不成以后长了喉结,□□变大,都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真是大题小做! 话说李锐搞了这么个乌龙,也是又羞又气,等太医走了后,就狼狈的跑回了擎苍院。 顾卿本还想让他带着弟弟把那些已经养成“老鸭”的鸭子给抓几只的,结果无奈李锐跑的太快,也就只好作罢。 哎,真是可惜,还想着鸭汤对嗓子其实也有好处呢。 等会还是看看小呆有没有空吧。孙子大了就不愿意和奶奶玩儿了,人生可真是寂寞如雪啊。 李锐关于声音的烦恼持续了好长时间,直接让他的性格都改变了。 他的声音原本就算不上清亮,可是却也没有如今这般难听。声音嘶哑也就算了,他话说多了,还会出现嗓子难受,呼吸难忍的情况。 每次一听到自己活似鸭子被捏了嗓子叫的声音,李锐就怀疑起是不是自己抓的鸭子太多,糟了报应。最近甚至开始提点弟弟,叫弟弟不要老是听奶奶的去捉鸭子。 为了自己的形象,他不得不开始“惜字如金”起来。 偏他结交的朋友里,大部分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像齐邵这样性格诙谐的,或者喜欢做恶作剧的也有。他们早已变完了声,看见李锐正在经历他们曾经有过的惨痛历史,心中纷纷觉得有趣,便老是逗弄他多说话。 “今儿嗓子好点了没有?贵府太夫人昨晚说了三国没有?” “有。” “说的是哪一回?” “一百零三回。” “昨晚说的什么内容,你和我说说呗?” “……不。” “那你抄的书呢?借我抄抄?” “借走了。” “谁借的啊,居然敢在小爷我前面!看我不……” “我叔父。” “呵呵,呵呵,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李锐,今天嗓子好点了没?” “恩。” “上次那怒打楚应元的事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外面现在开始传是因为楚应元夜晚天黑眼睛花了,调戏了你的祖母,结果你怒打轻浮子?我们觉得这实在无稽,你给我们说说呗。” “缺德。” “咦,你怎么骂人呢?” “背后说人,缺德。” “……那到底是为龗什么打架,就为一盏灯?” “嗯。” 奋武将军家的公子贼兮兮地把头凑了过来,极小声地说:“那项城王家的县主长得好不好看?听说你连她一块儿打了?” “滚!!!”李锐终于忍不住一声大吼。 像这种事遇龗见的多了,李锐被逗急了,就只好躲进府里不再出门,谎称年底事忙,要帮着处理家事,这才逃过他们的魔掌。 结果,他那群朋友不再逗他了,可是他的奶奶却屡屡让他破功。 “锐儿啊,你出龗去和那些好友们郊游聚会,有没有见到什么漂亮的姑娘啊?”顾卿的咳嗽已经好了大半,只是一到天冷嗓子就痒,所以祖孙两个一起吃着黄御医开的润嗓的药丸。 这么想,他们祖孙两也算是另一种形势的“病友”了吧。 “没。” “怎么会呢?一个姑娘都没见过?” “嗯。” 闺秀又不是大白菜,到哪儿都能见到吗? “就没有什么女扮男装的小丫头和你们一起玩?”顾卿好奇的眨了眨眼,电视剧和小说里都是这么演的啊。 “看不出。”都说了是女扮男装,他为龗什么要看的出来啊!他又不能扒人家的衣服! “可以看耳洞啊!” “不看。”谁会没龗事看着好友的耳朵啊!又不是得了癔症! “我说孙儿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言简意赅啊?奶奶我都快几个月没怎么好好和你说过话了,好不容易等到我嗓子不疼了,你特不出门玩了,怎么现在话都不跟奶奶说了?” “嗓子疼。” ‘我看是脸疼吧?’顾卿心里偷乐,李锐刚刚发现自己嗓子变坏的时候,惊慌失措地冲到她院里说自己中毒了的样子,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他怎么说来的? “奶奶救命!” 噗! 就没个婆子嬷嬷跟他说说变声期的事情吗?没爹没娘的孩子真可怜啊。说不定李铭都知龗道。要不是怕太过惊世骇俗,真想给他普及下青春期那方面的教育啊。 还是回头和李茂说说,让李茂注意下这个方面吧。变声了,也就快变身了。 “明年开春就要进宫了,害怕吗?”顾卿一直觉得宫廷这种地方就是毁人的地方,而且还不知龗道李锐会去给哪位皇子做伴读。现在皇帝就四位皇子,生母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似乎给哪位当伴读都不好。 怎么就不能漏出一个宫女生的孩子呢?电视剧里都不是这么演的吗?什么性格坚韧相貌出众的宫女忍辱负重,最终产下皇子,一步登天什么的…… 怎么能都是妃子生的呢? “不怕。”李锐摇了摇头。他现在交的朋友里有些就是国戚,他已经大致打听过了,除了皇后生的大皇子和贤妃生的二皇子在十岁左右,三皇子和四皇子还小,根本就没到找伴读的时候。 皇后出身晋阳张氏,贤妃出身荆南刘氏,两位都与他家有旧,不会刻意为难他的。 “你不怕,我倒是担心的紧。原本还想嘱咐你谨言慎行,现在怕是不要了。”顾卿笑着打趣,“你现在肯多跟奶奶说句话,奶奶都要欢喜半天。” 李锐:…… 他还是回小操场练练拳吧。 说道李茂开年入宫,确实是信国公府的大事。 不光信国公府和其他世家功勋的人都瞪大着眼睛,想知龗道李锐最龗后给谁伴读,就连当今的圣上,大楚的皇帝楚睿,都在犯愁该怎么办。 他原本是想把李锐留给大皇儿楚昕的。他那大皇儿已经十岁了,目前没有表现出任何非常出众的地方,只是性格非常温和,应该是不会和李锐起什么矛盾的。再加上只是李锐一个遗子,以后也不能继承信国公府,将他给大皇儿伴读,他的出身可以能安抚皇后身后的后戚,却不会给楚昕带来什么实际的助力。 他如今年富力强,还能再等几年,等后宫平衡,前朝安定,他想再看看几个孩子里谁才是更合适的储位人选。 原本这一切想的都很妥当,皇后对此也是乐见其成。可最近半年信国公府的风头真的太盛了,盛到不得不让他再三考虑的地步。 原本大皇儿就既是嫡,又是长,虽然并没有天赋异禀,可是已经占了“正统”的名分。若皇后娘家不是晋阳张氏,他早就已经把他立为太子了。 即使他压了许久,每年还是有不少折子请求早日立储的。无论是勋贵、孤臣还是世族,都把眼睛盯着他的几个儿子,未立储君,总是不妥。 如今信国公府声势虽盛,好在都是在邱老太君身上。虽然这么多年来,外面都传闻邱老太君目不识丁,见识浅薄,可他和李家相交几十年,深知李老国公夫妻的人品心胸。而从李硕和李蒙夫子对邱氏的敬爱之情上,就可以看出这位邱老太君绝非寻常妇人。 可再不寻常,最近这番变化也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那邱氏射玦”没有让他吃惊,毕竟李老国公一辈子都身在行伍,她作为将军的妻子,一直想办法减轻丈夫和儿孙拉弓射箭时的不适也是常理。 可那《三国演义》,就不得不让重视起来了。此书应该确是李老国公的得意之作,不然邱氏一个不识字的妇人也不会倒背如流。此书他也看了,虽然还没录完老太君就病了,但就如今的内容来看,他还是非常满意的。 因为这是一本宣扬“正统”的书。 《三国演义》中对于“蜀汉”的众多褒誉,以及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的贬低,从中可见一斑。而江东众多世族倾轧,孙权在其中各种平衡之举,也让他这位一登基就面临各方势龗力逼迫的皇帝产生了共鸣。 他父亲和各方势龗力都交好,当年又有李国公手握重兵压制众世族,自然是可以将这些世族放在不同的位置上,慢慢分化,徐徐图之。谁知他父亲出巡时遇龗见刺杀,李蒙中毒而亡,老国公悲拗之下一病不起,他父亲早年身上就有痰症,老国公一病,他压力剧增,竟是没过两年也去了。 事情发展的太快了。他父皇先前埋好龗的那么多线,留下来的那么多后手,竟是一下子全盘乱掉。这一乱,也让他彻底感受到自己的根基有多浅薄,未来有多艰难。 和这些几百年传承的大族相比,他楚氏一族就如暴发户一般可笑。 若不是他们当年第一个反,第一个打下荆南,又是众望所归,站龗住了跟脚,还不知龗道这天下将会姓什么。 楚睿看着手边的“邱氏扳指”。 他愿意用李茂,是因为他性格平和,才能平庸,又想做出一番不弱于父亲与兄长的成绩来,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什么仰仗的势龗力,又不想寂寂无名,就只能紧紧站在他的身后,做他手里的一把剑,一杆枪。 这样的信国公既好控制,又早不成什么威胁,若真的世族势大,无法挽回,扔出龗去做弃子也能挽回局面。 可他错估了那些勋贵们想要手握实权的*。就李茂这么一个庸人,竟然也能被他们高高拱起,再加上清流和中立派在朝堂上的影响,现在勋贵一派,竟然也有和世族派分庭抗礼之势。他原本想着等到可以对抗的地步,怎么也要个一两年的。 而后《三国演义》从上而下大受追捧,李老国公也被军中奉为“武神”,有些士兵甚至偷偷画了画像供奉,更是把信国公府的声望增添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若说这里面没有好事之人和勋贵派的推波助澜,那他是一点都不信。 可他又能制止什么?李老国公生前可是从未泄露过一分一毫,连军权都大方交了的。现在他难道还要和一个死人计较关于声望的问题吗? 和《三国演义》比起来,微霜堂造成的影响反倒是微不足道了。只是一群学子,就算信国公府笼络去了,关心太好龗的,他冷淡着不用就是了。 学子又算了什么,原本翰林院里的翰林们都是父皇为他和李蒙背着的潜相,现在朝廷众派林立,不少翰林都快熬成白头了,位置却一直没空缺出来。若李茂真的能帮他平衡朝堂,就算结交学子,培养势龗力,对他也是有利无害。 现在的信国公府,还是太弱了。 可惜那吏部由外任擢升的张宁原是世族一派,现在却左右摇摆,还不知龗道是要忠于哪边。 他原想着信国公府和他有姻亲关系,总要倾斜一二,结果他不偏不倚,既不得罪世族,也不得罪勋贵,仗着和勋贵一脉交好,又出身世族,竟然也混的风生水起。 他明明身为皇帝,做事却束手束脚,处处要考虑各方的势龗力。就连他数次提出想要重新丈量土地,核算天下佃户和隐户的数量,重新分配农田,都屡次不成。 这些私户卖身给世族,不用交税,不用服役,隐没户籍,已成大患。 李老国公曾对他父皇说过“民心易得,民心易失,民心……易骗。”只要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让民心改变。 楚睿如此一想,顿时对信国公府的气消了大半。这些世族仅仅是为了自己利益,就可以置社稷王法于不顾,现在百废待兴,处处都需要用钱,土地荒芜,无人可种,他又要轻徭薄役,休养生息…… 再这样下去,这些国之蛀虫的危害更大于在明面上高调示人的信国公府。李茂不过是图名,这些人却是图利、图权、图江山! 罢了,与其想着如何削弱《三国演义》和“微霜堂”在国公府里的影响,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做,能让这两样变得对他有利。 不如这样…… 信国公府,擎苍院里。 正读着兵书《六韬》的李锐,突然得到下人来报,说是叔父李茂请他去一趟前院的“集贤雅叙”。 那里是叔父处理公务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得擅闯,门口也有众多家将守卫。 好生生的,叫他去那里作甚? 等到了“集贤雅叙”,他那叔父对着他欲言又止,好几次想要张口,又踱着步子叹起了气,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无论叔父是不是有纵容方氏的嫌疑,总是他的长辈。李锐恭恭敬敬地等着李茂的训诫,态度上不敢有一些怠慢。 李锐年幼失怙,而后又失恃,一夜之间天塌地陷,他恨不得就这么跟着父母一起去了。此时祖父原本就生着病,父母噩耗一传,更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祖母日夜服侍,寸步不离,不到一年,活活熬成了骨瘦如柴的妇人,明明才刚刚到花甲之年,看着却犹如六旬老人一般,将养了这么多年,身子骨还是不怎么好。 那时祖父祖母顾不到他,下人和亲人故旧看他也全是怜悯的眼神,只有这两位长辈无微不至,体贴入微地照顾着他,甚至亲自教养,抱到膝下,视作亲生,这才慢慢抚平了他内心的伤痛。 虽然后来知龗道了他们这么做是想养废了他,才对他诸多纵容溺爱,可他那么多年来,是真的过的十分快乐。 也正是如此,当祖母说出真相时,他才会那么痛不欲生,甚至性情大变。成长的代价这么惨烈,他也不知龗道究竟是该浑浑噩噩,快活一生好,还是像现在这般对着叔父面带“孺慕之情”,心中却平静似水比较好。 书桌后,李茂也是百感交集的看着自己的侄儿。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抱着还是小小婴孩时的侄儿时,自己是多么的诚惶诚恐,连轻轻呼口气,都怕把他的脖子折了。 他曾想象过大哥会生一堆儿子,自己也是,信国公府从他们这代起必定兴盛,也好打打那些笑话他们家人口凋敝,后继无人之人的脸。 他聪明不如大哥,武勇不如父亲,可是他的孩子却未必。 他与大哥一母同胞,大嫂持家有道,他的妻子又温柔识大体,府中必能和睦,等日后子孙成才,他也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可一恍神间,信国公府里只剩下他一人独撑门业,大哥仅留一子,他成婚十年,也未再有一个子嗣。 信国公府依旧如当年那些人笑话的一般后继无人。 他身为继承人的长兄天资卓绝,他是嫡次子,虽资质平平,倒没有什么。可现在顶门柱的兄长一倒,他的平庸反倒成了一种罪孽。 他是为龗什么想要养废侄儿的呢?是自卑?是担心?是心中这么多年来那股暗藏于心,对兄长的那股怨怼?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自从去年开始,李锐就在以让人惊讶的速度长高,随着他习武射箭,控制饮食,再加上抽个子等种种原因,他也在迅速的消瘦着。 待能看清五官时,李茂甚至连看自己侄儿的脸都会胆颤心惊。 李锐的面容,几乎他的兄长十四五岁时一模一样。就连那皱起眉头时的神态,偶尔侧脸思考时的一个眼神,都恍如李蒙附身。 他与兄长相差五岁,小时候兄长与他看不出有任何差异,无非也就是老成一点的少年罢了。兄长长得像祖母,自己长得像父亲,虽然兄长比他俊美许多,但男儿原本就不靠脸挣前程。他兄长是长子,又经历战乱,比他稳重可靠,人人都视作理所当然。 可自从兄长被军师领走,跟着众多世家子弟一起学习以后,他就开始耀眼到让他自惭形秽的地步。 是多少岁呢?好像也和李锐现在一般年纪吧。 似乎他这侄儿李锐,和他的兄长一样,注定了十几岁前一定会被埋没,十三四岁开始就要开始崭露头角。 若说只是长相相似,让他心虚不敢直视李锐之颜,那李锐渐渐长高的个子,以及那般可怕的力气,更是让他分外焦心。 身高体壮,天生力气惊人,这是他父亲的特质。 这两点天赋,既没有传给他兄长,也没有传给他。他那早亡的小弟弟,更是瘦弱娇小,绝对没有遗传半分。 有时候看着李锐的背影,他的心里都会揪心般的疼痛。那简直就是小一号的父亲。 不知母亲是不是早就在李锐的身上看到了父亲和兄长的影子,才会这般喜爱他。如果他真的长成,入了宫,看见了这般长相的李锐,又有谁不会喜爱他呢? 那是李蒙的脸啊。 这简直就像是老天的诅咒,他做错的事情,现在要用这般残忍的方式来提醒他。他的侄儿长相酷似早逝的兄长,身材力气神态却都和他的父亲神似…… 看见李锐,就像是同时接受着父亲和兄长的训斥一般,让他内心备受煎熬。 这种感觉,他甚至对发妻和母亲都从未说过。 而现在……这样的他,这样的他…… 居然莫名其妙的答应了老太太要教授侄儿那方面的知识?告诉他成人后应有的变化? 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锐练杀气。 李锐:我瞪,我瞪,我瞪! 众鸭子(悠闲地走开):嘎? 第44章 李铭搬家 恭喜你中奖,这章字数还是一W+,作者吃个饭,回来给你们替换正章。大概要半小时吧。 若说顾卿一个老太太带了那么多人出门玩,应该是非常显眼的,可这是京城,什么样的人家都有,西市里带家人出来赏灯的富贵人家,很多人的排场远远超过顾卿,前拥后簇着,三四十人的也不在话下。 顾卿带的是府里的家将,这都是一个能打十几个普通家丁的猛士,所以他们身边围着十来个家人并算不得扎眼,只是因为是一个老奶奶带着两个小孩,会引得别人多看两眼罢了。 西市的花灯和东市的截然不同,若说东市里的灯绝大部分追求“高大上”,那西市里的灯则就是追求“新奇巧”的居多。顾卿甚至在角落里看到了一盏像是春宫图一样的造型灯,她很怕两个孩子会问她点什么,结果两个孩子只是看了一眼,就扭头去看什么龙灯、跑马灯去了,倒把顾卿虚惊一场。 还是两个孩子呢,没到对女人感兴趣的时候,哈龗哈。 顾卿在现代的时候就喜欢逛街,到了这里,一整个西市,相当于她以前居住的那个城市整个市中心那么大,如此大的市场向她敞开,而她的财富足以买下任何想要的东西,简直就像做梦一般。 她在国公府里的时候就知龗道自己很有钱,可是有钱用不掉也没处用,钱也就成了个摆设,现在她要出来玩,细心的大丫头香云早就把几块银饼给绞成了散碎银两,也带了些金锞子等物,就为了让老太太买个痛快。 两个孩子对木人儿和一些手工好奇,顾卿倒是对一些现代看不见的风物比较感兴趣,三人一路走一路买,后面的家人都快拿不下了。 最可笑的是,在西市某个摊上,居然发现了有卖扳指的,人家倒不说卖扳指,而是说卖“邱君戒”,打的正是邱老太君的招牌。 围在顾卿身后的家人自是义愤填膺,假冒府里的名义在这里设摊就算了,如此粗糙的扳指,居然也敢说是“信国公府上邱老太君与我家有旧”,还信誓旦旦自己家的扳指是从公府里学过来的,最正宗云云。 李锐的脾气暴烈,当场就要踹摊子,还是顾卿拉走了他。 噗,这里对知识产权的保护也不怎么样嘛!早知龗道就叫李茂派个家人用府里的名义卖扳指了,好歹还能给府里进点银子。 “奶奶,你为龗什么不让我砸他的摊子!他明明就是骗人。”李锐委屈地看着顾卿,他火都到头上了,又被活生生掐灭了。 “人家糊口而已。”小孩子是没见过后世的“贡糕”、“贡梨”、“贡鸭”什么的,见多了就真的是见怪不怪了。只不过是个宣称“和邱老太君有旧”的摊主,砸了人家的饭碗,信国公府反而要被其他人臧否没有容忍之量了。 不过就是个玩意儿,做出来就是让别人用的啊。 “我做的这东西要能活些人命,那才叫阿弥陀佛。是谁做的重要吗?能换饭吃就行。若不是我在信国公府里,说不定也是要拿这个卖钱填饱肚子的,随他去吧。” “老太太仁慈。”花嬷嬷也见过府外人家生活的艰辛,对老太太赞道。 “可我们家的扳指明明不是这样的啊!”李铭傲娇地哼道,“才没有这么丑!” 光秃秃的粗直筒什么的,难看极了! 李锐想了想,摸出了随身带着的扳指,顾卿一下子没拉住他,给他窜到了那个摊子上。这摊主的生意挺好,来买的大部分是想要附庸风雅,或者学过弓马的男人,这时一个半大孩子挤了进去,倒把别人逗乐了。 哟,哪个府里的小少爷,也想买扳指?拉的开弓吗?摸过箭没有? 李锐可不管他们想什么,板着脸把带着扳指的大拇指一伸:“我前儿得了这个,和你们家‘邱君戒’完全不一样,你给我看看,是我弄到了假货,还是你卖的不正宗。” 李锐手上的扳指,正是御赐的七彩扳指里的一枚,属于“青”的那只翡翠扳指。整个扳指碧绿剔透,清澈如水,原本是成人带的大小,李锐手大,倒也能勉强套的上。这扳指一看就不是俗物,绝不是摊子上这些杂玉、木石做的扳指可比。 最重要的是,李锐这枚扳指,是后来经过兵部和工部调整过,做成了坡型的,里面还有弦槽。这摊主不知在哪里得知了“扳指”的作用,猜想出样子来,照葫芦画瓢在这里卖,却不知龗道扳指几经改良,绝不是一个圆筒样的东西。 能在西市地界上站龗住脚的商家,没有哪个是傻子,一看这小孩手上扳指的成色,如此规格的翡翠非贵胄而不敢轻易佩带,否则反是招祸,再听听这口气,立刻推断出大约是国公府的正牌少爷来了。 虽心里一阵惊慌,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要是国公府不想他卖,早就叫家丁砸了他的摊子,抓到衙门里去了。现在只有一个小少爷出来挑事,怕只是这少爷看不过去,想来出出气的。他本就是西市里随便谁伸个腿就能踩死的小人物,出气就出气吧。 这么一想,这摊主立刻腆着脸说:“哟,这么精致的扳指,小人真是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小人这扳指只是从信国公府里传出来,我再仿的,不敢说就是出自国公府里。老公爷和老封君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像我这样靠买卖糊口的人家,怎么可能沾的上半点仙气……” “你先前还说和邱老太君有旧!” “呵呵,小人是从荆南来的,和邱老太君是一个地方的人,那还不是有旧吗,哈龗哈,哈龗哈……” 这信国公府里的孩子,眼神怎么跟狼似的! “你以后再敢说自己和邱老太君有旧,我叫人拔了你的狗牙!邱老太君出身荆南,荆南几万户人家,难不成都和邱老太君有旧不成?你这样坏人名声……” 摊主脸皮一阵发紧,觉得自己的脸红的都要熟透了,周边还围着一些原本要买的客人,以及看热闹的游人,见这摊主这般怂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纷纷起哄。 “哦哦哦哦哦,我说你怎么和公府攀的上关系还在摆摊,原来是这种关系。要这么说,我祖母也是出身荆南,我也和公府有关系!” “原来连这扳指都不是该有的样子,还说什么和公府里少爷戴的一模一样的!” “老板,退钱!我刚买了三个!” 李锐看着这个和自己叔叔差不多大的男人,勾着背,畏缩成一团不敢反嘴的样子,不知龗道怎么心里涌起了一丝异样。 这毯子上的扳指并没有珍贵的材质,一旁还放着一些木雕木镯木梳等物,怕这人以前也不是做的扳指的营生。这摊主一边弯腰驼背的道着歉,一边从一个罐子里拿出钱来退给旁边的人,李锐瞟了眼那个罐子,里面的铜钱只装了罐子的三分之一,大约四五十枚,四五十枚钱只够买几个鸡子加一斤米面,现在还要退人家钱…… 再想到奶奶说“不过糊口”,小胖子已经有些后悔。 “锐儿,不要再闹了。”顾卿拍了拍李锐的背,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店家,我这孙儿年轻气盛,火气大了点,你见谅。” 孙孙孙孙孙……儿? 那这这这这这这这……是……! 店家已经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话都不会说了。 “店家这扳指还算正宗,只是这里应该再陷进去点,这里要高一些才行。”顾卿随手拿起一个扳指,细细地说与他听。“我家孙儿的扳指是家中交好龗的大人给的,后来经过好几次改良,外面是不得见的。” “老老老老……夫人,小人是猪油懵了心,小人……” 哟,居然从李小胖的一番话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顾卿觉得这店主挺聪明的,就是胆子小了点。 顾卿的脸原本就严肃,不笑的时候更是吓人,摊主已经给她看的两腿哆嗦了。 顾卿怕真的吓到这个人,摆出了后世哄孩子时常摆出的笑容,安慰道:“我看店家的扳指所选的材料都挺坚硬,内面也打磨的极为光滑,想是下了一番功夫,不是粗制滥造,只为了赚钱的黑心人,所以才出声提点一二。只是和邱老太君有旧的话就不要多说了,人家孀居多年,又在深院,你这般说,传出龗去反倒给自己惹祸。” 那店家噗咚一下就跪了下来,擦着眼泪说:“小人见识浅,又给钱迷了眼,没想那么多,老太太提点的是,小人以后再说,叫小人全家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顾卿吓了一跳,发这么重的誓! “店家言重了,无非是提点,心领了就是。我这孙儿鲁莽,坏了店家的生意,我这有个扳指,倒真是信国公府里流出来的,就给店家压压惊吧。”顾卿扭头跟李锐说,“把你后来得的那个鹿角的拿来。” “那是……!” “拿来吧,下次做什么事前,三思后行。你就当长个教训。” 李小胖心不甘情不愿的掏了鹿角的扳指出来,递给了那个摊主。 “呐,拿去。这个比我手上的贵重多了!”这可是奶奶后来做的,李小呆找他要了一个月他都没给!他手上这个就是材料贵重些,和这个完全不能比! 那摊主还在那跪着,李小胖弯腰把东西递过去,摊主受宠若惊的用双手接过扳指,低头就要给顾卿磕头。顾卿要说到这里最受不了什么,那就是磕来磕去了,赶忙避开,又叫下人把那摊主扶了起来。 “摊主你靠手艺吃饭,不偷不抢,工艺又好,就是不打信国公府的这面招牌,也能熬出头的。就算是信国公府,出身草莽之时也不见得富贵到哪里去,无非就是奋进罢了。如此佳节,让摊主你这般诚惶诚恐,反倒是我们的不是。”顾卿看了看四周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跟身边的家将说,“我们走吧。倒耽误了人家做生意。” 等顾卿离开了好一会儿,那店家才从地上爬起来,抱着那个梯形的扳指看的稀奇。他原本就是木匠,后来也喜欢做弓箭,勉强能糊口。只是立国之初时,老皇帝下了令,让山林中的禽畜也休养生息十年,一年倒有大半年不许打猎,他才想着做点其他东西活口。 当初这扳指的事儿,皇帝颁了赏赐给信国公府,声势浩大,清水坊上几乎官宦人家人人都知晓,人多口杂之下,外城自然也有许多人知龗道了。这些茶馆里游走的说书先生本就是喜欢拿富贵人家里的事说头的,且宣传的大都是富贵之事或者一些有趣的事,并不犯忌讳,如今不像前朝,动不动就以“言”入狱,这些先生们说的更是起劲。 说起来这摊主也是手艺巧,他是没见过扳指的,和信国公府有旧更是扯淡,这扳指是他在茶馆里听说书的先生说来,只是略微说了大概的形状和功能,就在家里仿了出来,又拿弓箭试了试,确实好用,这才斗胆出来卖。 只是时下京城习武的少,京城里猎户少,用弓的达官贵人家也不会在西市里买东西,这么一个众人不知的东西,竟不好卖,所以他才假借了“信国公”府那个“邱氏射玦”的名义,改作“邱君戒”来卖。 别说,这一假借,果然生意大好。只是他毕竟是胡扯,心中未免发虚,生意一好,就不知为何心里荒突突的。 这也是他幸运,遇龗见的是已经见惯了盗版和山寨货的顾卿,这扳指本又不是她发明的,对所有权或者是谁做的这种事更是看得淡,不然换成随便哪个人家看到这幕,这摊主都要给自己招祸。 这么多围观的人,也不全是傻子,看这老太太架龗势,还有那孙儿的激愤,以及那孙儿手上的那不是俗物的扳指,再看这老婆子后面家人肌肉紧绷,腰中鼓囊明显有武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围成一团,小心翼翼的讨论起了今晚上这事。 怕是明天一早,各茶社酒楼的说书先生说的段子里,就要有“邱老太君宅心仁厚,黑心摊主浪子回头”之类的新书了。 “嘿,店家,那个鹿角扳指你卖不卖?给你十两银子。”有一个武生样子的青年掏出一枚纹银,开始游说。 “十两?这鹿角都不只十两。店家,我出十五两!” “我出二十两!” “我出……” “不卖不卖不卖!”摊主胡乱挥舞着胳膊,“这射玦我要供起来,以后留着传家的!” “嘁!” “你这老货,也不知龗道哪里走的狗屎运!” 摊主把扳指珍之又珍的捏在手里,这才笑着又说:“不过从明日起,本摊位出售仿照这个鹿角制作的新射玦,虽不是我手上这个,但用起来是一样的。连那位老夫人都夸了我的手艺好,做的光滑细致,大伙儿可以放心买了用呐!” “老板,我先预定一个!我要也要鹿角的!” “我要那小孩手上那种的!” “得了吧,张麻子,那小孩手上的一看就不是便宜货,你要你也要有钱买才行,别痴心妄想了,杂玉的来一个得了。”张麻子的邻居揶揄道,“我要个木头的就行,给我家儿子带着顽,积个福气。老板,你今晚上别洗手,就用那少爷摸过的那只手做!” “行行行行行!我以后都不洗手了行吗!” 老板那生意做得热闹,这边公府里虽然经过了刚才那个小插曲,可是祖孙三人依旧兴致不减,顾卿沿路买了一些没见过的吃食,每样都尝一口。花嬷嬷劝了几次,她都没理。都老成这样了,还不及时行乐怎么成?脏?再脏能脏的过后世地沟油做的各种吃的吗?她当年不也吃了不少! 顾卿买的多,好吃就继续吃,不好吃就塞给李小呆。 什么?你说李小胖?人家都叫小胖了,自然是在减肥啊! 李铭一边得意洋洋的吃着奶奶给的小食,一边还不忘刺激李锐:“哥哥,就说你那个鹿角的给了我吧。早给我,今天也就不用给旁人了。” “呸,要给了你,今天掏扳指的就该是你了!心疼的也是你!”李锐没好气地说。 李铭一想,也对,前后做了那么多只扳指,大部分是象牙和犀角的,御赐的不能赠人,其他的太贵重给人惹祸,就那鹿角的正合适。这么一说,还不如当初不得,不然得到了又失去,怕是比没得到还难受。 这么一想,李小呆万分的同情起哥哥,一看顾卿正顾着看前面耍猴,连忙把手中的丸子偷偷地递到李小胖嘴巴,轻声说:“来,这个可好吃了,哥哥吃一口。” 李小胖早就被顾卿和李铭二人馋的不行,此时好弟弟把吃的送到嘴边,哪里还能忍得住,连忙张开大嘴就要咬…… “锐儿,铭儿,你们看那边,围了好多……咦?你们在干吗?” 两个孩子背着身子,头都要凑到一起了。 “没……没干吗……”李小呆慌张的一哆嗦。 “嗷呜!” “怎么了?” 李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解释说:“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哭了?” “眼睛里进了沙子,进了沙子……”李锐揉着眼睛,“我让铭弟弟给我看看。” 虽然觉得两个孩子怪怪的,但她也是从小时候过来的,什么背对着大人窃窃私语,胡乱吐槽什么的,谁没干过啊,也就笑笑放过了。 “你们看前面,围着的人好多,还挂着一堆灯笼,那是在干什么?” 李铭看了一会儿,也说不知龗道。还是旁边一个家人见得多,伸出头来说:“太夫人,大约是猜灯谜,能赢到彩头,所以才有那么多人。” 咦?传说中的灯谜!顾卿眼睛亮了,旁边家人看见顾卿这般态度还有什么不知龗道的,立刻从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护着三位主子往人群的方向走。 “哥哥,没龗事吧?”李铭偷偷的丢掉了丸子,那扎着丸子的签子上面都红了。 “戳到嘴巴里面了,不碍事,就是好痛!”不是好痛,是好好好痛啊!那竹签削那么尖,是要拿来谋财害命的吗?这府外的厨子就是没见识!看他们府里,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尖头的,就怕伤到主子! 还好是戳到上面,戳进喉咙,李铭就要背上“谋杀亲兄”的罪名了好吗! 李锐龇牙咧嘴,怕是好一阵子不能吃什么东西了,李铭也是心惊胆战,生怕被发现。 但顾卿却没多在意两个孩子,光看灯去了。 若说这猜灯谜,在后世里也是有弄过的。各大商场有时候中秋或者元宵搞活动,也会扯出一两条绳子,挂上几个灯笼和签子,送点纸巾啊油啊之类的东西来吸引人气。 顾卿以前也去参加过几次,但是看着一堆人低着头在灯笼下面用手机百度答案,顿时觉得天雷阵阵,也就懒得再去参加类似的活动。 她虽然不是什么智商超群的人物,但是猜谜这种东西老少咸宜,玩游戏这种东西,就讲究个重在参与,公平公正。你一个人傻傻的在那里猜,身边所有人在度娘,完全是比哪个手机的搜索速度快,根本就失了那个味儿。 这灯谜摊子是几个书生弄的,看样子家中应该有些底气,因为顾卿看有好几个灯笼做的丝毫不亚于自己府上的,配色好看,设计精美,上面还有不少书画,一看就不是那种大路货。 有一个莲花式样的灯,也不知龗道是怎么做的,一点上蜡烛就张开,熄灭就合上,吸引了许多人气。那个灯旁专门有个小孩在旁边点点灭灭,莲花灯上的红签也一直挂着,没有人答出来。 此外,还有琉璃灯,八宝宫灯等四五个稀奇又华丽的灯笼,瑞气千条,惹得许多头戴纱笼的女人围着,或让男伴想办法解谜,或自己在那里冥思苦想,倒是又吸引了不少公子少爷的围了过来。 顾卿爱凑热闹,带着两个孩子进了这个用布幔隔开的灯谜场地,各条桌案,头顶上悬着的,脚下放着的,到处都是灯。 “请问,这灯谜怎么猜,什么彩头?”有一个书生前来招呼,顾卿就问起了这人。等凑近了顾卿一看,喲!好相貌! 这书生大概年约十七八岁,看起来儒雅俊秀。好吧,原谅她用词贫瘠,只能想出这个词儿来。 “老夫人,外圈的二十个铜钱猜一次,内圈的五十个铜钱猜一次。”齐邵笑着给这位老太太解释,看她的衣裳和后面跟着的家人,喊声“老夫人”应该不为过,“若是猜对,灯拿去,铜钱我们收走。若是没猜对,铜钱我们收走,您可以再猜一次,若还猜不对,就要再付钱了。” 这小伙子长得俊,一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和善极了。难怪有这么多姑娘家围进来猜灯谜。 他旁边还有几个低头在写签子或在灯笼上作诗作画的书生,一个个都长得挺端正的,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这灯下看书生,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ˉ﹃ˉ) 顾卿满心里突然全是“俏丫头会书生”之类的戏码,满心荡漾,可是再一抬头,那招呼人的书生一开口,顾卿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老!夫!人! 啊啊啊啊啊啊!穿到现在,总算看到几个年轻齐整的男人,但是自己却是个老太婆!老太婆啊! 人生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你是个老人身萝莉心的怪阿姨,可是面前却有一排清秀可人的书生,你想搭讪两句,可是人家却喊你老!夫!人! 老!夫!人! 恋爱都不给人家谈了好吗?想要勾搭都不行了好吗! 她要去死! 虽然心中在滴血,顾卿还是强忍着泪意(究竟泪什么呢),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两银子。 此时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一贯一千文,这一两碎银,就算是猜内圈的好灯,也能猜个二十次了。 “内圈的猜十次,外圈的猜二十五次。”就当带着小孩子们玩吧。除了内圈几个灯有意思,外面的灯只能粗看,靠近了就觉得粗糙。 不过想这种办法赚钱,这些书生也是风雅,成本不高,能猜灯谜的都是识字的,和识文断字的打起交道来也不会像卖其他东西那么麻烦。 齐邵从签台上拿了十枚紫色的花笺,二十五枚青色的花笺递给顾卿。 “老夫人居然还会算学,一般老人家来,都是一次一次买,很少有像您这样一次买这么多的。”一般能买这么多的,都是对自己有自信,或是旁边带着女伴来充大头的,这老太太就带着两个孙子,又能一口换算出猜多少次,难不成是哪个学士家的女眷不成? 顾卿笑着自谦:“老身识字都还是大半年前才学会的,略会算个账,也谈不上会算学。” 我的娘诶!这世龗界里连这么基本的数学都不会吗?一千块分成五十和二十的两份这不是最基本的代数吗? 齐邵意外的愣了愣。大半年前才会识字?那以前怎么算账的? 再一想自己外祖父家的老夫人也是不识字,但是依旧管了许多年的账,这才有些了然的点了点头。管家多了,有些帐也就自然会算了。 顾卿还不知龗道自己被这清秀书生给归到了“文盲老太太”一类,一手牵一个孙子,带着他们去猜灯谜。 她觉得凭自己的聪明,和在现代那么多年的经验,蒙总算也要蒙对几个吧?她可是一手签子,可以猜许多回呢! 结果,她刚看上一个走马灯,就被这灯上的谜条给雷的外焦里嫩。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猜一物。” 顾卿表示不好意思,她想歪了。那啥,应该不是那个,这有这么多女人,这一群书生写这个,肯定会被砸了场子的。 “奶奶,是砚台。”李铭看了一眼,拿走了顾卿手上一张青色花笺,“砚台端方,用以写字,可不就是‘有言必应’吗?这位先生,我们要拿灯!” 齐邵几步走了过来,拿走了李铭手上的签子,又听了他的答案。 “小公子说的不错,正是砚台。喏,你的灯。”他伸手从他们头顶上的绳子上取下那盏走马灯,“给你。” 李小呆兴奋的把走马灯拎给奶奶,惹得顾卿喜笑颜开。 虽然自己还没八岁小孩聪明,不过人家聪明也是为了替她挣东西,想想也很满足啦! 祖孙三个猜谜猜的兴起,有一半倒是李铭猜出来的。李锐心思并无李铭细腻,但有急才,也猜对了不少。此外,花嬷嬷,丫头等人,顾卿也给了不少签子,让她们一起乐呵乐呵,到最龗后几乎人人手上都有灯笼,只有顾卿的灯笼全是孩子们给的。 呜呜呜呜,不是她笨,可是这些灯谜写的太深奥,自己猜不出啊! 为了挽回面子,顾卿只要看见有意思的灯,就瞟上两眼谜条,总算找出一个自己答得出来的灯谜了!感谢三国演义! “玄德请二人进庄。备座?”顾卿自己都没什么自信的问那书生。 “呵呵,老夫人说的不错,正是备座。这盏桃园结义的灯,老夫人拿好。”齐邵伸手取下灯,递给了顾卿。 呜呜呜,他的个子好高!手好长!他对我笑! 呜呜呜,又是老夫人! “奶奶,这个灯给我吧!我拿这个琉璃灯跟您换!”看见一堆姑娘围着这个琉璃灯,李铭觉得自己奶奶肯定也喜欢,废了三张签才猜到,结果一看奶奶手上捧着桃园结义的灯,他的脸上笑的和花儿一样,急忙把灯送过来“邀宠”。 两兄弟天天听“三国”,听的有点走火入魔了,见到三国题材的东西都不肯放过。 这世龗界虽然也有三国志,也流传了不少关于三国的传说,但毕竟还是没有后世那么的深广,有些内容传的也实在无稽,所以两个孩子搜集了半天,也没搜集到什么东西。 “奶奶,给我,我要!我拿这个给你!”李锐捧着一盏船灯过来,这船灯做的栩栩如生,船头撑杆的船夫,钓者都有做出来。甚至,船上还有文人骚客的小模子,拿起船舱部分点起蜡烛,烛火会把船舱里那些小模子的人影印在窗上,设计的极为巧妙。 顾卿挺喜欢那盏琉璃灯的,可是也喜欢小船灯,看着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中画着桃园结义的便宜货,顾卿心里直犯难。 我了个去,这给谁啊?给谁都要打起来的好吧?这一家两个孩子只有一样东西的人家简直没法活儿了!逼着兄弟吵架啊! “给我吧,奶奶!” “我是哥哥,孔融让梨你没学过吗? “我是弟弟,你得让我才是!” “都给我别吵了!” 顾卿原本还在为难,一听到兄弟俩个为了个灯居然争起来了,一肚子鬼火。 “刘关张三人虽非亲生兄弟,却意气相投,同心协力,最终祸福同享,共建了蜀汉的基业。你二人是亲兄弟,却不知谦让,只顾着自己的得失,实在让奶奶心寒!” 顾卿瞪着两个孩子。 “奶奶说这‘三国’,是想让你们知龗道其中的真意,学习诸般做人的道理,可笑你们只知龗道盲目喜欢那些故事和人物,反倒将本末倒置了。这灯笼要了有何用?毁了罢。”顾卿将“桃园结义”的灯笼往地上使劲一掷! 灯笼倾斜,不一会儿火焰就撩了灯罩,将它烧了个干干净净。 两个孩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齐邵暗叫可惜。这盏“桃园结义”的灯,是前几天他的堂叔齐耀去他家府上串门,特意为他画的灯面,早上也不知龗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他那小童把这盏灯也带了出来,和其他府里做的灯混在一起。因灯面素净,也没用什么珍贵的材料,竟被丢在了外圈的灯里。 写谜题和贴谜条的都是他在国子监的学友,自己只管招呼和收钱等杂事,刚才一见自己的灯笼也被挂在上面,还想等人少些赶紧拿下来,结果这老夫人答对了题,他只得拿下了灯。 心里还在懊恼呢,转眼间,这老夫人就把灯毁了。 这灯画的不错,顾卿虽然可惜了那盏好灯,却不后悔。灯笼易得,兄弟的感情是经不起一点摩擦的。大人们都说小孩子不懂事,那都是屁话,小时候不把性格掰正了,以后有的是影响一生的时候!小孩子若是从小娇惯,也常常造成后来价值观的扭曲,只有因小见大,孩子们才知龗道其中的严重性。 现在可以为了个灯争成这样,以后呢?要是其他东西,岂不是要打破头? 顾卿板着脸训着孙子,后面的下人和家将们谁都不敢吱声替两个少爷求情。这老太太以前火上来,是连老国公都敢指着鼻子骂的,现在的国公爷三十岁的时候,还被老夫人拿玉盏砸破过头,这时候她要教育孩子,谁敢出头? 自求多福吧,少爷们呐! 还好,没过多久,总算有个倒霉蛋救了两孩子的场。 “你们这是仗势欺人!” “我就是仗势欺人怎了地了!你这荷花灯就是再贵,十两银子也卖得了!小爷我猜不出灯谜,我买不行吗?你们这说是猜灯谜,其实不就是卖灯?别给脸不要脸,银子我放这儿了,你卖也是卖,不卖也给我卖!” “你们这是仗势欺人!” “我就是仗势欺人怎了地了!你这荷花灯就是再贵,十两银子也卖得了!小爷我猜不出灯谜,我买不行吗?你们这说是猜灯谜,其实不就是卖灯?别给脸不要脸,银子我放这儿了,你卖也是卖,不卖也给我卖!” 第45章 番外李蒙的一生 我姓李,名蒙。我这一辈正是草木辈,我娘生我的时候,正是日出前,有蒙气传光,我爹便给我起名李蒙。 我爹大部分时候都在军营里,他自幼当兵,混到二十多岁才到了“校尉”,据他说,这辈子恐怕是不能再升了,除非有大战。可是有大战的话,风险又太大,他现在有妻有子,叫他还像以前那样为胡人卖命,他不干。 我记事很早,大约三四岁的事情,我也都记得。我有两个姐姐,长得不怎么好看,小姐姐脸盘是方的,还很黑,和我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我娘从两个姐姐生下来就用一个小陶罐子在攒钱,我曾问过娘,那个罐子里的钱是准备做什么的。 我娘叹了一口气: “蒙儿,你别怨娘心偏。你长得这么好看,以后肯定是不愁娶不到媳妇的,可是你两个姐姐,大妮儿个子太高,皮肤也黑,小妮儿脸型和你爹活脱脱一个模子出来的,怕以后都不好找婆家。娘现在开始给她们攒嫁妆,等到了十四五岁,实在要找不到婆家,就给你两个姐姐招赘算了。” 我看着我娘这么忧心,忍不住好笑。她们是我爹的女儿,我的姐姐,还愁嫁不出龗去? 说到我爹,他算是乡里的一个传说。我爹父母早亡,是堂爷爷把我爹养大,后来我爹顶了我堂伯的位子去当兵,居然在兵营里混的风生水起,还和我们荆南的大户楚家有了关系。 我们家的屋子是乡里最大的,大家都说我爹很有钱。其实我爹所有钱都交到了家里给了我娘,其实有钱的是我娘才对。 我娘很勤快,但因为不停的怀孕,我爹就请了两个婆子在家中干活。在我们乡里,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是没有招丫头婆子的习惯的,会被人笑话当家的女人懒惰,可是我爹不但请了,还一请就是两个。 我爹一天到晚在军营里,别人劝不了我爹,就劝我娘要勤俭点。我娘是个古怪脾气,别人说的话,她爱听的就听听,不爱听的,就当人家放1屁。所以乡里三姑六婆无数人说我娘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我娘关起门来照过她的日子。 后来有一年,我爹四个月都没有回家,全家都很不安。 军营里两个月一休沐,一休沐就是四天,每次休沐,我爹都回回家,从来没有例外过。我爹要是出龗去做什么,从来不会瞒着家里,没回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我娘每天都到村门口去看看,我和两个姐姐在家里等。 我大姐姐问我:“爹是不是打仗死了?和隔壁阿牛家的爹一样?” 我小姐姐敲了一下我大姐姐的手,不高兴地说:“爹能和隔壁阿牛他爹一样嘛?他爹除了打女人,什么都不会,我们爹壮的可以打倒一头牛!” 我听了小姐姐的话,稍微松了口气。是啊,我爹力气那么大,本事又高,最重要的是,他身后还有我们,是一定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果不其然,又过了半个月,爹终于回来了,只是瘦了不少。娘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自己出龗去很远的地方清剿暴民,遇龗见的暴民居然是一堆饿的易子而食的苦人,实在没办法下手,就辞官回来了。 我娘觉得我爹做的对,但是又发愁一家五口吃饭的问题。现在是灾年,干旱了好久,我家能有点吃食,全靠我爹在军营里的军饷和楚伯伯分的一点油水。现在我爹回来了,家里田地又没出产,该怎么办呢。 这时我已经五六岁了,识得不少字,正在读“诗经”。我爹在家,正好教我的两个姐姐和我读书写字。别人家闺女都不会写字,可是我两个姐姐字都写的很好,我爹从来不看别人家到底怎么做,他只做他想做的事。他觉得习字好,我们全家就习字。 除了我娘。我娘总觉得读了那么多书用不上,她也不出龗去抛头露面。所以只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就不写了。我爹也并不勉强。 我爹教给我的第一个道理,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是,“己所欲者,也勿施于人”。这世上的人万万千,并不是你喜欢的,别人就喜欢。所以即使是你觉得好龗的,也别一定就让别人也觉得好,你自己觉得好就行了。 这个道理我记了一辈子,后来我结交了许多好友,我们能成朋友,也是我因为牢记着爹的这个道理。 爹在家住了一个多月,我们看着粮食从一两银子一石变成五两银子一石。前几年的时候,粮食只要五十文就可以买到一石的。现在是胡人的朝廷,胡人的官员去年收税收去了我们所有的粮食,今年田里颗粒无收,只能在外面买粮食。 隔壁家的阿牛已经被他爹娘卖了,他还有两个弟弟,已经瘦的得了肺病,他爹娘说养不活他了,不如把他卖到别人家去,好歹还能活一个。后来有个人骑着驴子的人把他买了去,再也没有见到。 我娘的小陶罐一天天的轻了起来。等陶罐已经快要见底的时候,楚伯伯来了。 后来,我爹跟着楚伯伯走了,楚伯伯给了我家一大笔钱,就算粮食五两一旦,也足够吃上一年的。我爹说等在外面闯的好了,就把我们接走。一有了钱,就会托同乡捎回来,叫我们不要担心没饭吃的问题。 我知龗道我爹是担心我们家也沦落到隔壁阿牛家那样,所以才冒着杀头的危险,跟着楚伯伯走了。 娘的小陶罐又有了钱,可是娘再也不笑了。 中原四处揭竿而起,每天都有不少人去投军,我爹作为去的最早的一批,还得了许多乡里人的羡慕。谁都知龗道去的越早的人越受信任,荆南已经有一大半是楚家的了,听说楚伯伯每攻陷一个城市就开仓放粮,广募兵丁,现在荆南饿死的人家极少,每家每户都有几个人去当兵,军饷送回家,总还能买到一点粮食。 此时我已经读完了“诗经”,开始读“论语”。我爹托人送回来两次银钱,都是用大包袱皮兜着的,我娘的陶罐根本装不下。娘又开始发愁,因为不知龗道这钱到底放在哪里。后来想了想,放到了厨房的烟道里。 家里虽然有钱了,可是我娘还是像以前没钱那样的过日子。此时粮价托楚家收复了荆南的福,已经稳定在三两一石左右,但即使是这样,粮价还是很贵。我娘每次买的粮食都很少,而且都是买一大部分粗粮,一小部分细面。 我知龗道娘在想什么,我们一家子老弱妇孺,舅舅还生着病,这个时候突然有钱,怕是要给家里招祸。娘养了三只鸡,生的鸡蛋给了多病的舅舅补身体,我们和外婆吃的是粮食和蔬菜,剩下来的那些,我娘就拿来果腹。 总之,过的没有以前好。这世道,有银子也不能花,真让人气闷。 我爹渐渐在外面闯出了名头,有人说我家要发达了,还有人说我爹在外面已经娶了小的,不要我们了,我娘还是和以前那个样子,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反正是不让别人看笑话。 但到了夜里,我还是能听到娘哽咽的声音。我是幼子,到现在还没有和娘分房睡,正因为如此,娘的一些小动静是瞒不过我的。 我不知龗道如何开解娘,因为我爹确实很久没有消息了。我爹和楚伯伯他们打去了隔壁的晋州,楚婶婶娘家也是晋州的大族,打晋州比其他地方要容易些。 那个月我家被人偷了两只鸡,晚上还有人偷偷丢了火把进来。我娘吓坏了,还是我大堂伯一家看不过去,叫我们全部住到了他家,这才算安了心。 银子我娘还是放在那烟道里,只带了那个小陶罐。 到了第二年夏天,听说晋州攻下了,荆南和晋州一平,大后方就算稳定了。我爹给家里寄了信,说是等秋天过了,就接我们去晋阳。 我娘高兴了好多天,还破天荒的扯了布,开始给我们做新衣服。我爹现在也是将军了,如果我们还穿着麻衣,怕是给我爹丢脸。 衣服还没做完,胡人的骑兵进了村。 他们是征西域回来的一支部队,回到中原后发现后方已经被汉人收复了,又听说是我爹和楚伯伯领的荆南精兵造的反,便绕了小道,跑来乡里报复。 胡人不准备留活口,一进村就屠城。村子里的男丁都投奔了楚伯伯和我爹的军队,没有什么抵抗的力龗量。 胡人在村子里到处□□掳掠,大堂伯一家带着我们到处躲藏,房子就那么大,屋里屋外藏遍了,才把人全藏了起来。 我和我娘被我大堂伯丢到了他家的井里,这井因为干旱枯涸了好久,往两边藏一藏,上面的人是看不到里面有人的。那一夜我们躲在井里,听着外面尖叫声、哭喊声、大龗笑声,刺耳极了。我觉得我全身都在颤抖,我娘叫我堵住耳朵,自己却睁着大大的眼睛听着。 我知龗道她在努力听,她怕里面有姐姐和堂伯一家的声音。 这场杀戮进行了一天,直到半夜,马蹄声才渐渐听不见了,我们在井里熬了一夜,直到天亮才确定终于安全。 正午,我堂伯将我们救了上来,脸色却很难看。我两个姐姐和舅舅被胡兵搜了出来,我舅舅当场身死,被剁成了肉泥,我两个姐姐撞墙自杀。 大堂伯的妻子和孩子也全部被抓了出来,没有一个人留了全尸。小堂伯一家因为躲在地窖里,倒是逃过了一劫。 我娘当场就晕了过去,我外祖母一直以我舅舅为支柱,我舅舅一死,也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寻了短见。 我家一家五口,加上外祖母和舅舅,一共七口人,瞬间只剩下了三个。 村里不能再呆了,谁也不知龗道胡人会不会再来。幸存下来的人以我大堂伯为首,准备去晋阳投奔我爹。 投奔之前要把亲人们都下葬。我的两个姐姐因为没有成年,按理是不能埋进祖坟里的,但是我娘坚持,我堂伯父也只好在最偏远的地方立了一个坟茔。 我娘埋了那个装满银钱的小陶罐。 临走前,我用木条把家里的门封了起来。 我的未来从此在外面,所以我要到外面去。但是我所珍惜的过去则是在这里,所以我希望我死前能够回来。没有过去就不会有未来,我想把这房间一直封到那时候。 我爹曾说过,无论外面如何,只要家还在,我们终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我们想要一直守着家,可天不遂人愿,我们还是得离开。 把自己的过去钉起来,就代表要投身到险恶的未来里面去。 以前我是最小的孩子,从今天起,我是长子。 胡人屠村后的第四天,我们向着晋阳的跋涉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睡了午觉起来,看见我家睡得同样四仰八叉的儿子和老公,突然就想给小胖爸爸写一篇番外。 但是因为今天打了一天字了,脖子酸的不行,所以打了3000多字就只能作罢。明天我会把番外补齐。番外不影响正文,大家可以买也可以不买,看你自己高兴。 第46章 堂孙进府 恭喜你中奖,乱入章节替换的正章字会更多哟!作者吃晚饭就来换,大概半小时。 做这个“三国杀”,顾卿不是随便乱来的。这个世龗界虽然风土、版图皆与她的时代不同,但前半段历史却是一样的,只是在顾卿熟悉的晋朝到宋代的这段时间截然不同。前世的晋朝遭遇五胡乱华,后来分崩离析,这边却出了个坚忍雄才的英主,先是肃清朝堂,后来又用了几十年的时间,终将胡人抵御在国门之外。 正是因为晋朝以后该有的草原文化没有融入中原文化,世家风气又延续了许多年,在往后延续了几百年后,这里的风俗和人文和她熟悉的差了很多,在这平行世龗界的历史中又出现了好多个拐点,最龗后竟是连顾卿也看不懂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了。 但根据顾卿从雕弓楼翻看的史书来推算,这时据晋朝大约有七百年,应该是她所在那个时代南宋初年的样子,科技和文化也大体和那个时代齐平。 这里自然也有《三国志》。只是《三国演义》这样的小说还没有问世,也没有那么多脍炙人口的故事,顾卿将后世的“三国杀”复制出来,还是有着风险的。 “奶奶,为龗什么人物就这么几张,而且画面这里全是空着的?”李锐指着光秃秃的人物卡,上面只写着“黄月英”三个大字,以及技能、生命值之类重要的东西。 还能为龗什么?因为我不会画画啊! “这只是为了让你了解玩法而先做出来的样式,并不是整套牌。武将和文臣的卡奶奶还在做……” 顾卿(内心):‘还在回忆……。’ “上面的留白是特意留着待你完善的。” 顾卿(内心):‘……奶奶画不来。’ 顾卿摆出一副“我这么做自由道理”的样子来,“你爷爷当年十分推崇蜀志、吴志和魏志三书,经常说与我听,也常在纸上推演,与我同顽,我这才熟识。只是我毕竟是妇人,这虽是游戏之作,我却不能胡来。这些人物的肖像和性格注释,还待你细细翻书,重新填补才是。” ‘才怪!她能记得基本包的内容,以及人物的技能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吗?要她把所有诠释的文字都写出来,还要配上图上了色,她是神仙吗? 她又不是美术生! “原来是爷爷想的。”李锐恍然大悟道,“那军中为龗什么没有流传呢?我也没见过叔父玩过啊!” “你爷爷毕竟是将军,每天琢磨这个传出龗去很好听吗……” ……顾卿觉得自己快掰不下去了,所谓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你信奶奶不?” “当然信!” “那你就不要问这些东西如何来,为龗什么会有,你爷爷为龗什么不教给别人,只管用就好。”顾卿真想给自己擦一把冷汗,这小胖子不“混”了以后,糊弄他是越来越难了。 “你只需记得,这是你爷爷的心血,扔掉可惜,奶奶凭借记忆把它做了出来,但毕竟有不全面和不完善的地方。”她玩的最多的是基本包,所以对基本包是最熟悉,基本包里也是一些经典名将,只是像“大乔”、“小乔”、“黄月英”这样的人物,能不能登上舞台,在这里能不能算做武将,顾卿毕竟对这边的制度和风俗不能说了解透彻,做的时候她也担心遭到其他人的诟病,反而给李小胖惹麻烦。 “这套游戏,需要你很多年的时间来完善,每当你对一个人物了解透彻,你可以在将卡上留白的地方填下形象。也可以在侧边奶奶留白的地方写下你心中对他的评价。在完善的过程中,你可以和你两位先生研究这些人物的性格对他们未来命运造成的影响,也可以和你以后的好友知己一起琢磨更多的武将和玩法。” 顾卿看着一脸兴奋和跃跃欲试的李锐。“只有完善终了的‘三国杀’,才是完全属于你的东西。这就是奶奶送给你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奶奶……”李锐被顾卿说的热血澎湃,他的眼神熠熠生辉,他的表情豪情逸致,顾卿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李锐露出这种属于“奋斗者”才会露出的神色。这正是心中存有“目标”,无限憧憬成功后,会露出的神色。 像李锐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逐渐在竖立自己的世龗界观和人生观的时候,不停的激励和重视有助于正确的人生观建立,但创造出“难题”让他们解决,也不失为让他们学会独立思考一种方法。 至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对于新鲜事物以及游戏、英雄的崇拜,她还是个少女时,从身边那些同龄男孩子们做出的弱智事情就已经看穿了! 当她还是个青葱滴绿的少女时,某年,有个方便面品牌开始在方便面里放一种“水浒卡”,这套卡包含了水浒一百零八将,做的十分精致,渐渐风靡一时。她班上的男生,从学习最好龗的好好学生班长大人到最调皮捣蛋的孩子,全部都在收集这种“水浒卡”,每次得到一张套牌里没有的卡,甚至会欣喜若狂到在学校走廊里发足狂奔。 至于那种“买了方便面实在吃不下丢掉方便面留下卡”这种和“买椟还珠”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傻事,她也不知龗道看了多少。 当年她在读初中,初中早上起的早,有时候赖床没吃早点,她懒得从四楼的课室跑去一楼的小卖部买早点,就是用买方便面做早点后,里面能得到的“水浒卡”来吊着一堆小男孩替她跑腿,加打扫卫生或签订其他各种不平等条约的。 唔,这么一想,她好像从小就已经表现出怪阿姨的倾向了? “那奶奶,这游戏我能让铭弟弟和我一起做吗?”李锐犹豫别扭了一番,还是说出了口,“他也是爷爷的孙子,理应和孙儿一同完善。而且这东西一个人又玩不了……” “奶奶做出这个东西,就是为了让你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嬉戏放松的。从游戏过程中,你也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是鲁莽,是冷静,还是粗中有细,这都是一门学问。”顾卿微笑着说。“自然是越多人参与到其中越好。没见奶奶给你还写了一本详细的玩法,放进那木匣子里了吗?” 顾卿现在写字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字还谈不上好看,勉强的算上工整。但不管怎么说,能够写一手繁体字,顾卿表示非常骄傲。 三国杀这东西真的能看出一个人的潜在性格,当年她有好几个女性好友,表面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样子,玩起来,用着张飞拿了一手“杀”砍的两眼通红眉飞色舞的样子,她至今一想起来还想大龗笑。 也曾被表面看起来平庸无奇的同事,在玩内奸之时谋定后动,左右逢源,最龗后手刃主公的从容所震撼到过。 这是一款非常神奇的游戏,各种势龗力的互相试探和猜测,为主公时,对忠臣与内奸的判断取舍、为内奸时,审视夺度的眼光……它不光光是个游戏这么简单。 “只是有一点,这东西并不是奶奶做的,而是奶奶从你爷爷那里学来的。”老国公,实在对不起你啦,死了还让你顶缸。 “奶奶这里还有一个关于三国的故事,你每天晚饭过后,来听我讲。” “故事?” “是的,那是一个戏说的故事,却也是有关于这个游戏,有关于那个时代,也有关于那个时代无数人人生的故事。”顾卿高深莫测地说,“虽是个故事,却值得听一听。” 于是,第二天的晚上,一头雾水来听故事的李锐,带着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离开了持云院那间根本无书的小书房。 ‘奶奶根本不需要有书,她的胸中自有一个世龗界啊!’ 李锐梦游般回到擎苍院,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时辰,还是睡不着,索性一跃而起,趁着那个故事的开端还清晰的留在心头,点起灯火,传人磨墨。 权当练字吧! 李锐拿起一本空册,也不顾什么衣冠不整,在苍衣和苍舒担忧惊疑的眼神中,笔走龙蛇地写下: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 这一写,写了一个多时辰,直写到“斩黄巾英雄首立功”为止。但他修修整整,至少又多加了一个时辰,直到二更天才全部写完。 李锐的记忆力也实在是惊人,只是听得祖母口述了一遍,竟能写的□□不离十。写到二更,还是因为他祖母的口述毕竟要更浅显一些,他写做书面,自然不能如此浅显。加之他祖母在讲述完毕第一回后,还将一些祖父当年给她说过的见解说与他听,这些字是字字珠玑,李锐唯恐自己日久遗忘,用朱笔在第一回的下方批注诠释。甚至于里面哪些内容是杜撰,哪些是史实,皆写一一写明。 李锐觉得有一扇新的大门正在向他敞开。 不是困于后院与妇人争斗,不是困于公府与叔父争势,不是为了生存汲汲营营。 那是只属于男儿的挥斥方遒,是纵横捭阖,是乱世战起,是粪土当年万户侯! 顾卿给李锐说“三国”,那是一点也不稀奇。就是在现代,她也经常和一些朋友聊三国聊得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要说顾卿和《三国演义》的渊源,那真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顾卿的爷爷是唱大鼓的,她从小被爷爷带大,日久天长,对三国演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说到她对三国的喜爱,更在她有“历史”这个概念之前。 那时候从小学到初中,她的成绩用“稀烂”形容都不为过,但却能把一部《三国演义》倒背如流,一点零花钱全买了和三国有关的连环画和各种贴纸。后来为了印证《三国演义》的真实,又去读了陈寿的《三国志》,在自己三国演义的套书上做了许多注释。 她小的时候,可不是有度娘的时代,任何资料都得去图书馆查阅,还要去翻各种书摊,她一到放假就往这些地方钻,每天抱个大本子写写画画,所有零花钱全用到了这里,其疯狂的程度,比后世那些追星的小姑娘还要更甚。 直到某天,她妈妈一个大耳括子刮了她,哭着问她——“以后你难道想和你爷爷一样唱大鼓吗?”,她方才清醒。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不让父母以后对爷爷有怨怼,她努力上进,将她那专注力用在了学习读书上。 但直到她成年了,工作了,她对“三国”的热爱依旧不减。和三国有关的游戏、电影、电视剧从来不放过,也喜欢吐槽一些制作有缺漏的地方,忍得家人看这类电视电影时不胜其烦。每年放暑假必放的老版《三国演义》,她来来回回已经看了十几遍。至于易中天先生的百家讲坛,什么各种教授写的有关三国的评论和文章,她只要看到,绝不错过。 “三国杀”问世时,她就是最早玩起来,并且带动身边所有朋友玩的那批人。 若说顾卿除了专业是医、专长是带小孩、最得意的是什么,那肯定是她对“三国”的了解和喜爱。她那豁达的心态和对历史一鳞半爪的了解,多半来自于此。 所以,三国杀只是引子,顾卿想要让小胖接触的,是那个硝烟弥漫,黄沙裹血的世龗界。是天时、地利、人和,是聪明智绝之英,胆力过人之雄。她并不是惊才绝艳的古人,也没有见微知著的本事,三国研究的再透彻,也终归是个兴趣。可这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俊杰?只要她给李锐开了个大门,自会有无数人向他阐述三国里的道理和谋略。 至于李锐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是和叔父角力,徐徐图谋爵位,还是入朝堂为官,或者入行伍征战,就端看他自己内心的选择。她毕竟不是他真正的祖母,能多陪伴他几年,救他性命,引他入正道,培养他的趣向,让他竖立正确的价值观…… 她已经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多的了,无需连他的未来都要插手。 自顾卿开始给李锐讲《三国演义》以后,每晚到吃饭的时候,李锐吃饭的姿态都可以用“风卷残云”来形容,就跟后世小孩急着去看电视一般。 这里晚上没有什么消遣,去听奶奶讲故事,就成了李锐一件日常的大事。他白天习武读书,晚上听故事记录,休沐和休息的时候,只要一有闲暇,就给自己那套“三国杀”录个签子,写写画画。他画画是早就学过的,后来又丢掉了,现在为了画那套卡牌,方才捡了回来。 李铭跟着李锐听了奶奶讲了两回以后,竟开始天天吵闹着要回府住。他还是孩子,和母亲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方氏一听儿子说回来的原因是要跟着李锐听老太太“说书”,气的狠狠地打了李铭一顿手板子。 老太太那里能说的,无非就些乡间野史,风流趣闻,最多是梳头娘子早上说的一些平民人家里杜撰猜测的富贵人家景象,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听的?再一听李锐每天都去听,更是觉得自己想的没错。她那侄儿,从小养在她膝下,平日里就是说些正史都要犯瞌睡的,能听进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李铭拗不过母亲,就去找父亲。谁说从小乖巧的孩子就一定讲理?这孩子的天性要占了上风,那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 他在母亲那吃了亏,这次他找准了策略,再也不敢说真相,为了能劝服父亲,小人儿充分发挥“三国”里谋士们舌战群儒的精神。小小的孩子,先在纸上写出了一二三四条来,又打了一番腹稿,才去找自己的父亲,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李铭举例子,摆事实,先从外祖府上几个表妹年纪渐大,多有不便开始讲起,又说到府里新找的两个先生颇有大才,又都是正经科举出身,通晓世事,和外祖家学里的先生截然不同……这一顿一直说道自己和兄长年纪相仿,感情却日渐疏远,未免不美,自己孝期已过,要开始交际,兄弟二人理应互相帮衬等等等等。 直说的李茂两眼放光,面露笑意。 自己儿子清秀可爱的儿子,一脸大人的正经,身穿着小儒衫,对着自己款款而谈,有理有据的样子,直让李茂把自己的儿子看成了眼光深远,逻辑清晰的天赋奇才。若不是世风讲究“抱孙不抱儿”,他真想抱着自己的儿子转个三圈,亲上个一百回才好。 有子如此,何愁家业不兴? 被说服的李茂带着厚厚的重礼,亲自领着李铭去方氏的娘家登门道谢。一是谢龗谢岳家这么多来对李铭的教导和关心爱护之情,又把小儿对自己所说的那一套观点拿出来向外家解释,并言明是李铭自己所思所想,不得不重视,望岳家理解云云。 外孙子如此聪慧,女儿女婿又琴瑟和鸣,方氏家中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虽然可惜于孙子孙女无法再与李铭如往日那般培养感情,但一想反正都在京中,信国公府又总共就这么几户亲戚,怎么也不会生疏的,府里这才安心了下来。 只是李铭的外祖母放不下李铭,直抱着李铭哭了许久,倒让李铭生出一些内疚来。一边是祖母,一边是外祖母,他这般做,其实已经是分了亲疏。 ‘外祖母,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且让我先听完《三国演义》再说!’ 李铭看着哭得伤心的外祖母,心中左右挣扎,还是做了决定。 奶奶的小书房时间,才真正让两兄弟亲近起来。两人为了研究那套“三国杀”,几乎是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这让方氏心中不悦,在李茂面前埋怨了好多回。 这一日,两人**渐歇,躺在床上闲聊,又说到此事。 “他们兄弟感情好,倒是府里的幸事。我看锐儿平日里总是抱着‘三国志’,又努力习练兵马刀弓之术,怕是继承了我父亲的志向。” “锐儿像公爹?” “是啊,我看锐儿日渐长成,渐渐有些像我父亲的性格。至于铭儿,性格却有些像我的大哥。我们自己的孩子,竟一点也不像我们,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心中还有些自责错过了他长成的那段时日。日后再养育其他孩子,不能这般轻慢了。” “老爷,你说什么呢,还不是当时怕外人说一家孩子倒请两个师父让人生疑,才让锐儿去的我娘家么!现在又说错过了长成……”方氏不悦地掐着丈夫,半调笑半委屈地说着,“当时大厦将倾,一切都颤颤巍巍的,家中又只有我一人操持,老太太凡是不管不问,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我们又摸不清上意……” “现在老爷渐渐站稳了身子,若再给铭儿添弟弟妹妹,自然不能那样养得。” “咳咳,我只是感叹,感叹而已。”李茂那儿被掐的又痒又麻,赶紧把方氏的手拿开。 “现在天下承平,甲兵不用,我这兵部任职做的都不咸不淡,若锐儿以后入宫伴读,会些武艺,日后可以留在京里做个校尉,也是不错的。但要留在军中,圣上是不会允的。李家军名头太大,我父亲早留下遗训,三代之内除非御命,子孙不许入行伍,也不许带兵。” “两兄弟一文一武,互相帮衬,也是好事。” 李茂早已打消了继续养废李锐的想法。若是一个小孩子养了四五年还移不掉性情,怕真是天生正直的性子,以后再想养坏也难。何况现在张宁调入京中,时时走动,府里两位先生也是耳目,现在胡来,才是给自己招祸。 齐、杜两位先生有大才,他经常与两人相谈,获益良多,就是重回朝堂中心,也是借着两人的计策和手段。两人有意无意间似乎也提点到此事,倒让他心惊肉跳。 他这才知龗道他是把人人都当成傻子,李锐那舅家早已看出了不对,方送得两文两武四位师父进府来帮衬外甥,若论傻,他们夫妻两个才算是个中翘楚!现在他正受圣上重恩,更不能轻举妄动,总要做出家风甚严的样子才行。 方氏心中一惊。老爷这意思是要重新扶起李锐?明明以前是默许她养废那孩子的!鞭刑那次她起了杀心,就是看李锐快要到十四,怕他进宫找了靠山,以后反来夺弟弟的家业,才趁着孝期刚过,无人注意之时下了黑手。结果现在丈夫先变了卦,叫她日后如何动作? 她一切的便宜可是建立在丈夫默许的基础上的! 现在自己孩子和李锐同吃同住,她竟是连饮食里做手脚都不能了。日后铭儿和锐儿要一同出龗去交际,难不成她给李锐准备的那些专勾人学坏的烂胚子,要带累到自己儿子不成? 不成,她得想个办法让两个孩子分开才行!是了,老太太对李锐明显与铭儿不同,铭儿从小又敏感,她可以从这里想想办法! 话说李铭虽然留在府里读书,但他的进度和李锐明显不同,虽然一同在四位先生门下学习,李铭的经义还是另请的名师教导的,只有一些难点会过来请两个师父提点,也学些杂艺。 李铭明显对骑马射箭不感兴趣,只略微学了点弓马。他最喜欢的是齐先生教的棋和杜先生鼓的瑟。为了能画好“三国杀”里的人物,两兄弟也一起学了画,府上还找了专门的画师教他们画人。 只是李锐偏好白描,不耐烦繁复的技巧,只要勾勒出型就行,李铭却颇喜欢工笔勾染,觉得能够静心沉气,兄弟二人作画互有特色。最龗后两人中李锐负责画形象,李铭上颜色,也算是相得益彰。 两兄弟每天琢磨着“三国演义”里的东西,又老是问两个先生关于“三国志”里的人和事,求他们详解,自然引起了两位先生的好奇。兄弟俩也没想瞒着两个师父,行事并不避讳,终于有一天,齐明辉看见了搁在擎苍院里那本顾卿口述、李锐记录的《三国演义》。 此时顾卿已讲到了第三十一回“曹操仓亭破本初,玄德荆州依刘表”,李锐也已记录到此处。虽首页上就明晃晃地写着“此乃家祖早年所得一本野书,真假五五之数,仅作小说之言云云”,但下面注解颇多,许多更是一些不凡的见解,非乡野之人能够识得,这让齐明辉心中铁定了这就是那位老国公自己所写,因涉及许多政治和军权之事,才假托的野书之名。 这位明辉先生惊为天人之下,丢下那本手抄册就要去内院拜见“邱老太君”仔细问询。还是李铭和李锐死死拉住,才没弄出在京里闹出“痴先生明辉擅闯后院,国公府女眷魂飞魄散”这样的烂事来。 饶是如此,看了这本手册,又详细问了“三国杀”诸般玩法的杜进和齐明辉,还是魂不守舍了好多天。 老国公由此在两位先生的心里,拔高到了几乎是“武曲星下凡”,专为来匡扶正统的高度。要不,怎么能解甲归田的那么利索呢?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作者下午没睡过头的话,下午四五点样子还有一章。没错,就是双更! 第47章 番外李蒙的白(中) 从荆南通往晋阳的过程中,我知龗道了父亲为龗什么这么多年不能回家。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原本只是书本里的句子,现在却以一种残忍的方式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父亲在本质上是一个比我还感性的人,恐怕是楚伯伯和他许诺了什么“国泰民安”的豪言壮语,才会让父亲一直在外替他征战吧。 我们带着粮食和钱,一路上遇龗见了无数次不怀好意的袭击。好在我们是全乡一起投奔父亲,人数众多,除了伤了几个人,倒没有太大的损失。 饿极了的人什么都吃,我见过了许多难以言喻的惨痛,战争会拿走我们的一切东西,金钱,家人,生命,还有尊严。 我想,如果我有能力,也会想办法结束这个乱世吧。无论是谁输谁赢,死去的人都已经足够多了,多到无法让人承受的地步。 我们到了晋阳,见到了爹。 爹看见我们时候的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掉。那是一种内心出现了巨大空洞,然后强忍着表现出无所谓的表情。 娘从始至终都表现的很平静,那种平静更让人动容。爹一向害怕娘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样子,如今娘连嘴角都没动一下,爹很快就知龗道娘是生气了。 我们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爹承诺以后去哪里都会带上我们,除非死,不然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但我们心里的创伤,终究是怎么也填补不起来了。 爹有很多朋友,有一个自称是“军师”的很英俊的叔叔经常到我们家来玩。楚伯伯也经常带着楚睿过来。楚睿是楚伯伯的大儿子,比我大一岁,性格非常冷淡,也不怎么爱说话。但是楚伯伯很喜欢他,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到了爹这儿,我依然没有放下功课,现在我已经在自己看“大学”了。爹的那个叫张允的军师伯伯看见了我在书上的注解,眼睛里放光的问我:“这些注解是谁写的?” “我写的。我没有先生,有时候看见疑惑的话,就会写下来,然后去寻找答案。这些注解都是我寻找到的答案。” 军师伯伯的眼睛亮的更可怕了。 “我叫张允,是晋阳张氏的族长,我想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我早就想找个先生了,这些书我虽然过目不忘,可是有些道理太深奥,光凭我一个人冥思苦想,也不知龗道对不对。 爹现在太忙,要训练新兵,要带兵出战,没什么时间和我仔细讲。 但这位叔叔看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到底能不能拜他为师,还得问问我的父母。 “此事我得征求我父亲和母亲的意见。” “我亲自去说。你只管准备来给我磕头就是了。”军师伯伯大龗笑着走了。 第二天,我果然被父亲领着去磕了头。 听说正式拜师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就连皇帝诛九族,其中也有一族是师族。师父的作用和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我给师父和师母磕了头,奉上了束脩,又听完了师父和师母的训话,就算是正式入得他的门下。 我爹继续带他的兵,我跟着先生读书,我娘照顾我们的起居,有时候也帮着治治伤病,缝缝补补什么的。 其实以娘将军夫人的身份,原本是不用这么做的,可是娘就是闲不下来。军营里实在寂寞,除了娘又没有什么女眷,爹的那些亲兵见了娘只会低下头退出五米远,我娘不自己找点事做,恐怕要闷死。 整个晋州全部拿下以后,我们终于不用住军营了,楚伯伯送了我们家一座大宅,隔壁就是我先生家,我上课更是方便了。 这一座宅子我们住了很久,直住到我的二弟和小弟弟出生,也住到师父的侄女一家前来投奔。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师父家的院里。 我爹出征时带回了许多前朝的孤本,他本身非常喜欢读书,对书本的喜爱更高于金银珠宝。我从中选了几本,准备送给师父。 我在前面绕了一圈,没有找到师父,径直就往后院而去。不在前面,肯定就是在师母那。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 这个蹲在地上挑选着红叶的女孩,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当然,我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以前也一直住在军营里,也没见过多少女孩就是了。 她叫张摇光。摇光,破军星也。谁会给自己的女儿起杀伐气这么重的名字?后来我才知龗道,她的“摇光”和天上的星星一点关系都没有,取的是“光芒闪动”之意。 她虽然在乱世中遭遇家破人亡,却没有丝毫仓惶之意,眼神里带着坚毅,很像我的母亲。也许正是那种坚毅又聪慧的气质吸引了我,让我非常喜欢和她谈天说地。 我们都曾经历了战乱,也都曾直面过亲人离去的可怕场景,我们都是在亲人走后,才开始觉醒,有段时间,我以为我找到了世龗界上另一个我。 她有着非同一般的野心,我从一开始就知龗道。但我觉得她的野心和我的抱负并不冲突。 总有一天,我要长出巨大的羽翼,翱翔于九天之上。而她的每一根羽毛都在闪闪发亮,就如她的名字一样,注定不会永远沉寂。 我也有着非同一般的野心。那些在灾荒之年还横征暴敛,把我们当做猪狗一般的胡人,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全部赶回漠西去。 我爹想要等天下太平后卸甲归田,而我想等天下太平后进入新的朝廷,重新让中原大地恢复生机。 那些十室九空,那些易子而食,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让它们结束。 楚睿突然也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先生府里。先生虽然是他的舅舅,但正因为如此,他反倒不经常到先生府里来。楚睿虽然是长子,也很受楚伯伯喜爱,但他毕竟还有两个弟弟,公然拉拢父亲的心腹和亲信,总归不好。 我敏感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尤其是某一次我碰见了楚睿和张摇光在交谈时。楚睿脸上那种满怀笑意的表情,让我知龗道了他要做什么。 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气势。 我这人从小想的比较多,也不太容易被情绪控制。若是其他男人,此时大概会被妒火冲昏头脑,上去质问或者伤心欲绝地离开,但是我却站在树后,冷静地看完了他们的交谈。 他们在聊通州的战事。张摇光原本正是住在通州。楚睿提出了他想要对通州进行的一些方略,摇光不停的补充,告诉他通州的风土和人情决定了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 她的眼神里闪烁的,正是我曾经不止一次窥见过的野心。 楚睿并不是一个会对别人一见钟情之人,更不会在明知自己和摇光十分亲密的情况下做出“横刀夺爱”这样的事情。他是一个谋定而后动,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的人。 那么,为龗什么楚睿会这样做呢?他在给张摇光一种暗示,一种可以轻易实现她野心的诱惑。这并不是他能做主的诱惑。 那么,是楚伯伯? 是了,父亲在军中威望极大,先生本是晋阳张氏的族长,家中也和无数大族联姻,他们掌握了楚伯伯军中的后勤、军略等等各方面的要害。 是他太天真了,父亲和楚伯伯即使私交再好,楚伯伯也不可能安心看见一个手握重兵的军中统帅和文臣之首顺利联姻。楚伯伯如果要生了疑心,所造成的可怕后果,可能让现在所有人努力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为了不刺激到任何人,楚睿只能这么做。 许多念头只是一瞬,等我想明白时,摇光和楚睿甚至还在那里讨论是该走水路,还是从蟒山背面绕过去的问题。 我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这是个无解的结,我找不到两全的法子。 第二个月,传来了张摇光和楚睿定亲的消息。 第48章 天灾人祸 李钧作为第一个上京来投奔的荆南老家来人,得到了信国公李茂的热烈欢迎。 自己这个一直不怎么受到瞩目的次子,现在也开始成为了能让人倚靠的对象,李茂表示内心里某一块地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如果说李硕是老李家这么多年来唯一拿的出手的英杰,李蒙是老李家这么多年来唯一拿得出手的帅哥的话,那李茂和他的两个堂伯一样,代表了老李家的正常水平。可无论水平如何,出身好就是出身好,他投对了胎,最终还是继承了偌大的信国公府。 李茂的两个堂伯家,自从富裕了以后,也开始努力让家中孩子读书习字,可是就像李茂和李蒙明明小时候都是由他爹启蒙,也都是极好龗的先生教导,但李茂就是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让人惊艳的地方一样,老李家两代除了这个庶子,竟是没看出还有哪个是读书的材料。 念了许多年,也就是识字的水平。 所以李茂对这个过了乡试的侄儿非常好奇,下午匆匆办完公事,立刻就回了府。 李茂归府,方氏就让下人在东园的饮宴厅摆下了晚宴,正式接待这个侄子。由于李钧并不是嫡子,所以家宴的级别没有很高,但即使是这样,李钧还是感动不已。 待李钧和李茂见了面,李钧问了安,行了礼,收了礼物,入了席,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晚宴的人还是那些人,可是宴已经不是那个宴了。 信国公府的家宴和老太太那里的常宴是不一样,李钧看着几十个丫头仆人在宴厅里伺候,紧张地话都不知龗道该怎么说了。 爹说没错!真的是有好多下人专门夹菜!真的是只要张嘴就行了!真的是喝汤的和喝羹的勺子都不一样!真的是一桌子菜吃不完好浪费! 真的是吃不饱! 李钧表示很忧伤。 “现在正是年底,南园要整出来还得到明年,只能委屈你先住在西园了。你两个弟弟都住在西园,那地方宽敞的很,你们一起住,正好可以熟悉熟悉。西园南边的‘微霜堂’里有许多典籍,你可以随意取阅。”李茂带着点得意说: “最近我将家中‘微霜堂’里的存书又扩了几倍,现在市面上能买到的书,‘书苑’五室里都收集齐了,你可不必再去买书。” 李钧听了,兴奋万分,连忙谢过李茂。 李茂又和方氏说道:“你再给李钧安排四个丫头,两个小厮,粗使丫头和婆子各两个。”李茂比照的是公府里庶子该有的配置。只是信国公府没有庶子,两个少爷都是四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四个小厮,粗使丫头和婆子各六个的,用上这样的规格,这还是第一次。 李茂最近因为李铭搬家的事,和方氏有些小别扭,对方氏亦是冷淡了许多。方氏正想找个台阶滚下来,听到这话,马上笑着应承: “老爷放心,都安排好了。西园里也收拾出来一间小院,离微霜堂和擎苍院有些远,但正因为离着正院远,非常安静,正适合读书。” “夫人做事一向妥当。”心情正好龗的李茂夸奖了方氏一句。 方氏笑眯眯地,表情慈爱地看这李钧。“侄儿难得来,自然是要照顾好。” 这原本是宾主尽欢的氛围,结果李钧憋了半天,冒了一句: “那个……” 顾卿和两个孩子立刻关切地看着李钧。李钧说话都能噎死人的本事他们已经领教过了,不知这次又要说些什么。 “叔父,婶母,能不能只安排小厮伺候侄儿?侄儿从小就不习惯丫头近身伺候,如果是要伺候洗漱之类,侄儿自己来就可以了,不需要特别安排丫头的。”李钧红着脸,对着叔叔婶婶揖了下去:“侄儿不懂事,先行赔罪。” “你都已经十九岁了,往日在家里的时候,难道没有丫头伺候吗?”李茂奇怪地看着李钧,“梳洗熨烫这些事,小厮笨手笨脚的,怎么做的好?” “还请叔父婶母成全。”李钧长揖着不肯起身。 “并非侄儿不识抬举,而是只要一有年轻姑娘碰到侄儿,侄儿就会浑身起怪疹,有时候还会口吃,呼吸困难,我在家中时候,向来是小厮伺候的。侄儿明年就要春闱,此时实在不能生病……” 李茂和方氏都露出了将信将疑的表情,李铭跟李锐觉得有些好笑,偷偷扭过了头。 顾卿以前是位医生,曾见到过这种情况,所以开口替李钧做了主: “别再揖了,看着你背说话很有意思吗?你既然有这个怪毛病,那就全换了小厮就是了。” “只是你已经成年,以后总是要娶妻的,总不能一直不让姑娘近身吧?依我看,等春闱过了,你得赶紧把这个毛病给治好才行。” 李钧直起身,面对顾卿表情无奈地说:“堂祖母,侄孙家里也给孙儿找过不少名医,什么方子都吃过了,但就是不见好。孙儿……觉得这病是治不好了。若是注定孤老终身,孙儿也认了。” ‘不就是情绪性过敏吗?’顾卿看着表情无奈的李钧,他不过表现的厉害一些罢了。还有人紧张到休克的呢! 等找到他“恐女”的源头,慢慢通过暗示和开导的方式,还是可以让这种过敏症状逐渐好转的。说是不治之症,也太过了一点。 “你这病症,我旧时也曾见过。若你信过奶奶,奶奶以后可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你调理好。”顾卿对着李钧说道:“就是……过程不太愉快,你得忍耐。” 李钧听自己的病还有的治,哪里还会考虑治的法子舒不舒服这样的小问题! 他这毛病从七岁得上,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年了,还是半点不见好转。若不是祖父去世,他爹坚持让他守孝三年不说人家,他这毛病怕早就要传为笑柄。 “只要有的治,但凭奶奶做主!” 顾卿点了点头。唔,小伙子有觉悟,她也要慎重对待才好。 她得好好回忆回忆,上次那小朋友的恐狗症,她那同事是怎么治好龗的。好像是天天带小孩去狗场,从小狗开始接触起? 哎哟,难道她要去找一群小姑娘给他适应? 呃……她不该动这恻隐之心的。 用完了家宴,顾卿回了持云院,李钧也和李铭、李锐一起回到了西园。 下午时,两个孩子已经带着李钧逛过了西园和北园,所以李钧也大致知龗道了两园的情况。他本来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别说信国公府里给他的安排的住处十分妥当,就算真把他丢到牛棚里,只要有顶淋不着雨,有光能看书,他都甘之如饴。 方氏给李钧安排的是独门独院的居舍,他长途跋涉了许久,早已经困顿的不行,匆匆洗漱后倒床就卧。 只是他这一天见了许多人,又见了许多事,他这个从未离过家的“乡下人”难免心中激动,虽然身体上累的不行,精神却极其亢奋。 他躺在松软温暖的大床上,想着自己以后会得个功名,哪怕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可以离开家里出龗去独立,也是好龗的,当然,如果能把亲母也接出龗去,那就最好了。只是怕母亲不愿意离家…… 他想到慈善的堂祖母,和蔼可亲的叔父,以及两个优秀的堂弟,他们都是好人,并没有如同嫡母那样鄙薄自己,自己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报答…… 他想到堂祖母的话,自己的病也许有的治,也可以娶妻生子,一家团圆。他一定像大堂叔和二堂叔那样,从一而终,只娶一个妻子,不让他这样的尴尬局面再出现…… 他想了很多很多,但最龗后还是紧紧闭上了双眼。 ‘即使你正在享受优待,也永远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他捏紧了拳头,劝服自己。‘因为这个世龗界不会忘记。’ 他将心里的无限遐想统统压了下去,一直煎熬到夜深,才渐渐睡去。 西园,擎苍院里。 “哥哥,为龗什么大堂兄是庶长子?不是正妻没有娶进门之前,不许有孩子的吗?”李铭虽然年纪很小,可是对各种世俗人情并不陌生。他生于公府,规矩是从小就刻到骨子里的。 “我也不知。听说这个大堂兄是大堂伯的小妾所生,这小妾是大堂伯从小近身伺候的丫头,后来又做了通房。怕是大堂伯极喜欢她,所以孩子才留下来了吧。” 李锐和李铭一样,既是嫡子,又是独子,也不能理解为龗什么会在嫡妻生子之前生出别的男孩来。 “大堂兄口这么拙,我都替他着急,怕以后要是为官,得罪人还不自知。”李铭像是个大人那样叹了口气,“难怪他家嫡母不喜欢他,要不是我心胸豁达,我也不喜欢他。” “哪有你这样自吹自擂的!”李锐敲了弟弟一个栗子。“那是兄长,我们不可在背后说他的不是。我看他的心是好龗的,只是缺乏与人正常的交往。不是说他那嫡母不待见他吗?那就不可能好好教导他了。” 李锐想到了自己,没有母亲,婶母不也是不肯好好教导他吗? 李钧是动不动就被打骂,自己是压根就不知龗道“被管教”是怎么回事。自己好歹还是锦衣玉食,千依百顺的教养长大,那李钧看起来不像是被妥善照顾的样子,外衣虽然鲜亮,可是露出来的领子却有些泛黄,显是旧衣。 贴身衣物最能看出照顾的人体不体贴,由小见大,这李钧在家中的日子过得恐怕不太好。 “他要不是庶长子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嫡长子,在家中一定很快活,恐怕也不会来京里投奔我们了。”李铭说完后,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会儿。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吗?” “身份不能说明什么,重要的是心性和立身的根本。”李锐摸着弟弟的头。“像我们家这样的人家是极少的,大部分显贵人家的后院都极其复杂。就像我外祖父家,不也还有一个不是外祖母生的小舅吗?可是他也成了才,而且和我大舅感情很好,也很疼爱我。嫡母的态度有时候就能决定所有家中所有子嗣的生死和未来。所以说大丈夫娶妻最要慎重,就是如此。” “我们平日里往来的那些太学生,有不少也是家中的庶子。因家里嫡母已经表明了态度不会给他们蒙荫,他们只得刻苦读书,想要凭自己的双手挣个前程。愿意上进,而不是好吃懒做,赖着不起的人,都值得尊敬。” 李铭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唯一有立场批评大堂兄身份的,只有他的嫡母,因为他的存在对她的地位和尊严都造成了伤害。但即使是这样,有罪的也不是大堂兄,因为人不能选择自己从谁的肚子里出来。 李锐也挺可惜李钧的,可是身份立场决定了他对这位大堂兄也只能亲近,却不能太过亲近,不然以后大堂伯家的嫡子就更难自处了。那样只会给这位大堂兄找麻烦。 “吾日三省吾身。弟弟,你要在心中牢记,我们有时候随便一下,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有时候甚至是几代人的悲剧。凡是三思而后行,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才是啊。” 李锐的声音嘶哑,喉咙瘙痒,说完这番话后,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他连忙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枚润嗓药丸吞下,又喝了些温水,这才舒服许多。 “哥哥……” “嗯?” “你每天就是在思考这些东西,所以活活把自己的脑袋想瘦了吗?”李铭淘气地揪了揪哥哥的辫子,“奶奶说我老是摆出‘少年老成’的样子,真应该让奶奶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才叫‘少年老成’呢。” 李锐的脸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小笨蛋,对着自己奶奶,当然要表现的越年幼可爱,越招人疼啊!’ 西园的偏院里,李钧已经起了身。 他已经习惯了早起,即使昨日非常劳累,睡得也晚,可还是天刚刚亮就自然醒来了。 他起了床,想要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却发现床尾的衣格上已经放了一件新的锦缎厚棉袍和一件毛皮裘衣。显然是信国公府里担心李钧的衣服不够御寒,派人送了过来的。 李钧再一看样式,像是叔父李茂的衣裳,怕是新作的没那么快,先拿了叔父的新衣送过来让他用着。 李钧下了床,自己穿了衣。外面的人听见内卧有动静,连忙敲了敲门,进了房里。 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孩,一个捧着水盆,一个拿着毛巾面脂等物进了屋。 “堂少爷已经起了?下次堂少爷醒了只要喊一声就行,我们就在屋外的角房里候着。”捧着水盆的叫小六,性格活泼,他笑吟吟地说:“堂少爷的书童还在隔壁屋睡着,我叫小虎去叫醒他?” “不用了,他也辛苦,让他再睡睡吧。”李钧用青盐揩了齿,又洗了脸,坐在铜镜前自己把头梳好了,这才扭头问道:“这锦衣和裘服是哪位长辈早上送来的?” “是老爷昨晚派人送来的,只是堂少爷睡下了,就没叫人叫醒您,早上我给放在床边的。夫人派人吩咐过了,针线房的下人早上稍晚点会过来给少爷量体裁衣,今年冬天这么冷,少爷只穿着一件棉袄,怕是会着凉。” 李钧摇了摇头,“我从小不怕冷,一件夹袄就能过冬。倒是今年大雪,京里居然……” 他的话头突然一顿。 李钧转头问两个小厮,“堂叔一般什么时候下朝?” 现在天已经亮了,堂叔已经早朝去了吧。 “今日老爷应该是休沐吧?”小六问小虎,“我们老爷五天一休沐,上次老爷休沐的时候好像是小叶回家那天?” 拿着毛巾的小虎点了点头。 小六心里算了一会儿,“嗯,没错,今天老爷休沐,应该是在府里。” “那你二人陪我去给堂祖母与叔父请个安。”李钧推开门,“我这人不大记路,你们上前带路吧。” “堂少爷,你难道不先用饭吗?” “不用了,我怕耽搁正事。”李钧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小六和小虎对视一眼,小六摇了摇头,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 “少爷!你还是穿个狐裘吧!外面可冷了!”两人见这堂少爷明明叫他们带路,自己却走得老远了,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 小六拿起床尾的裘衣就往外奔。 这少爷,可真是个急性子! 李钧脚步如飞,随意朝后摆了摆手。 “不用了,我穿那个反倒热。” 李钧在两个小厮的指引下先去持云院请了安。顾卿此时刚刚起床不久,早饭还没有端上,见李钧过来请安,连忙招呼他一起吃早饭。 呜呜呜,自从两个小家伙忙起来以后,早上都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了。 顾卿盛情邀请,李钧作为晚辈,当然不能推辞。 只是他心中有事,吃饭的时候未免神思恍惚,和昨日吃的香甜的样子截然不同。 “怎么了?是不是我强人所难了?”顾卿看见李钧的样子,觉得他现在的表现和那些小朋友们急着要出龗去玩的表情很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咦,奶奶看出来了吗?”李钧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想早点去找叔父,所以有些食不下咽。” “什么事能让你食不下咽?被下人刁难了?还是受了什么委屈?” 顾卿话一问完,李钧连忙猛摇着头。 她心里纳闷,追问道:“那是怎么了?” “其实也是孙儿的猜测,但是孙儿就是没有办法安心。”李钧放下了碗筷,“孙儿上京之时,途中突逢通州、汾州两地降下大雪,和孙儿一起上京的车马全部陷入雪中,雪天路滑,马匹也不能疾奔,没法子,孙儿只好弃车乘驴,和书童二人先行上京。” “下了这么大雪?可这段时间除了觉得冷一点,京里并没有要下雪啊。”顾卿大部分时间呆在屋子里,屋子里有地龙,又有炭盆,倒真感觉不到冷热。 “奶奶,那是因为京城在南边。”李钧面色严肃,“孙儿从荆南刚到通州之时,雪深才数尺,可到了汾州时,汾州的雪已至四五尺,禽鸟冻死无数。再一算,从孙儿遭遇大雪,到孙儿离开汾州,下了足有五天。” “过了汾州,往南再行一点,雪是小了,到了京城范围,更是没见雪天。可是这边天气却一点也没比晋州时暖和,理应一样下雪才对。我从进入京畿地界开始,这么多天一直都是阴天,这京城上空的云都是黑中带红……” 李钧见顾卿听得认真,说的也就更流畅了。 “孙儿在老家时,也曾经历过这种情况,等周边的地方不下雪了,天气也渐渐回暖的时候,突然就下了冰雹。雹灾之害,更大于雪灾,牲畜死伤无数,行人也常常受伤。” “孙儿想,往年在家时,庄上的人为了能安心过个好年,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报喜不报忧,一切等瞒到过完年再说。孙儿怕这当官的也一样,若是年底报喜不报忧,官员瞒住雪灾,怕不知要冻死多少人家……” 李钧说到这里时,顾卿已经站起身来了。 “二来孙儿担心京城周边会下冰雹,若屋顶没有加固,怕是要伤到人命。孙儿反应慢,昨日里还没想到这么多,可是早上小厮伺候我穿衣,我才发觉在京城和汾州感觉到的寒冷相差无几,一下子就联系了起来。孙儿一想到这天灾*,不由得心惊肉跳,就想去拜见叔父,所以刚才食不知味……”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顾卿急道,“这才是大事,吃饭请安什么的等你和你叔父商量完正事再说!” 就古代这些官儿的尿性,真的可能做出知情不报的事情来的! 再过两天就二十三了,这个时候谁会触霉头啊!若不是李钧上京来了信函,她都不知龗道外面还下了这么大的雪! “此事也只是孙儿一时臆测,孙儿毕竟不是钦天监的官员,只能凭经验往坏处想。再说现在天下太平,百姓衣食有着,不比以前,雪灾时也不会冻死那么多人。奶奶你可别急坏了身子……”李钧见堂祖母一脸焦急,心中有些不安。老人家就爱操心,若是一时急上了头,倒是他的不孝。“孙儿这就去找叔父!” “我觉得你的猜测挺像是那么回事。快走快走,没有最好,要是有,你耽搁一下子,就是好多条人命啊!” 李钧被顾卿说的心里也发慌,被顾卿一说一赶,连忙拔腿就走。 李钧风风火火的往东园里奔,去求见叔父。 还在三门外,就已经有腿快的门子去主房禀报了。 李茂难得休沐,起的晚了点,这时候刚刚准备用饭。方氏已经吃过,但丈夫用饭,她也在旁边陪着,再进一点。 门子来报,道是李钧求见,李茂夫妻都诧异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么早,李钧就来问安了?”李茂笑着说,“倒是个懂规矩的孩子。” 方氏放下碗,叹了口气。“就是来的太早,老爷你还没有用完饭呢。” “没龗事,我去前面一趟。要是他还没有吃,你就让下人把饭摆到前面去。” 李钧已经十九岁了,到后院来拜见叔父,必然要碰到诸多女眷,他还是到前面去见他比较合适。 “我看老爷你是难得见老家亲戚上门,好龗的让我都嫉妒了。”方氏笑骂了一句,伺候丈夫换下屋里穿的衣裳,换上常服,又吩咐厨房把粥食和小菜再做一份,随时准备摆到前面去。 此时李钧已经在小厅里等得非常心焦了,见到李茂出来,急忙迎上前去。 李茂面露微笑:“都是自家人,日日请安问好就不必了,我平日里上朝早,你白日里也碰不到我,以后就改成晚上吧。” “叔父,侄儿不是来请安的!”李钧话一出口,李茂一呆。 李钧拍了拍嘴,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不,侄儿不是专门来请安的。不对,侄儿是来请安的,但是还有其他事……” 李茂如今也是官威日盛,见李钧急的话都说不好龗的样子,皱了皱眉,打断了李钧的话。 “慢慢说,什么请安不请安,还有其他事?”他在堂厅的主座上坐了下来,又示意侄儿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你先静下来,把要说的话想上一遍,想好了再与我说。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李茂这一声训斥,倒真是有效,李钧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他先前并没有这么着急,一切都还只是他的猜测,是与不是,他也无从分辨,本来就准备和李茂禀报过后,再等着叔父处理的。 只是在持云院里,顾卿像是撵鸡一样催着他走,又表现出极为关切的样子,带的他也急躁了起来。此时李茂从容不迫,李钧受他感染,渐渐就定了定心神。 他沉吟了一会儿,在腹中打好腹稿,这才开了口。 “叔父,通州、汾州大雪,雪深四五尺,侄儿一路上却没有见得一个赈灾的官员,心中委实难安。此外,京城内外阴云密布,黑中带红,侄儿怕有雹灾……” “什么?雪深四五尺?”李茂失态地站起身,“不是说两尺吗?” 李钧听得李茂的言语,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猜的没错。 有人瞒报雪灾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还会有一章(正章不是番外)。大约在六点多放出。 第49章 因势利导 那个啥,这就是那个中奖章节,替换的字会更肥哟!作者刚刚下班回家,洗个澡就来替换。 除夕前一天是祭祖。府里所有的主人全部起了一个大早,穿起厚重的祭服,去家庙祝祭。 国公府的家庙在府里的西边,位于擎苍院不远的地方,平时都是关闭着的。这座家庙既然称作“庙”,自然是有仪门有二门,有月台有大殿的。从腊月十五开始,负责管理家庙的下人们就已经开始打扫家庙,把所有的祭器擦洗干净,摆放出来,整理祖先的造影,准备各种贡品,直忙活了半个月才完毕。 到了祭祖的时候,顾卿作为府里地位最高、年份最长的妇人,免不了要领头在家庙外说上一些勉励后辈的话,带着女眷和家小在家庙外叩拜。等磕完头,男人们进大殿,女人们在外面整理贡品。 女人在祭祀完成前是不能进家庙的,主祭那是男人们的事情。 对此顾卿表示很满意。看见两个小豆丁天不亮就起来背那篇极其长的祭文,而且生怕出现一点纰漏的样子,顾卿就觉得蛋疼。 穿成连字都不会写的老太太什么的,实在是太美好了啊! 信国公的男主人李茂,领着李锐、李铭两个孩子在家庙里祭祀。想起别人家祭祖后面一排小伙子,他们家一回头就两个童子,李茂不由得摇了摇头。 老国公父母双亡,穷苦出身,正经的亲戚只有堂伯家一家。 现在李茂的堂爷爷和堂祖母早就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还在荆南老家,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乡绅。堂爷爷家教严,临死前嘱咐不许儿女上京攀附公府,以免惹来麻烦。他年年送钱过去,也想接了他们一家来京,算作报恩,也是多一门臂膀助力,结果年年都被拒绝。 这样的高风亮节,就连他也钦佩地很。 现在他只希望李锐和李铭早点开枝散叶,等子孙多了,他们这一支也就总算是站起来了。丁忧后他重回朝堂,才知龗道人单力薄的坏处。他虽为国公,但在大哥去世之前,并没有接触到那个圈子里去。后来他虽因为世子空缺,父亲又去世的原因袭了爵,可是也丁忧回家好几年。若论朝廷新贵里地位最显赫,根基也最脆弱,犹如水中浮萍的,唯有信国公府。 好在他还年轻,圣上对信国公府依旧信任有加,想要重新站上大楚的舞台,对信国公府来说并不是难事。 再说小辈,虽然李锐现在给他们养的不明事理,又学识浅薄,但生儿育女这种事和这些都无关。他那侄儿早就订了亲,等他有了儿女,开了府去,作为补偿,他会好好栽培他的侄孙们,也好成为铭儿嫡子的左膀右臂。 ……铭儿明年虚岁也十岁了,今年出了孝,让他母亲多在贵眷里走动走动,看看有谁家女儿相貌好性格又稳重聪慧的,趁早订下来好。等圣上的几个皇子成年了,怕是好姑娘都留不住了。 李茂带着两个孩子主祭完毕,李锐和李铭出了殿门,回到女眷中间。祭祀完成后,是要敬献贡品的。李铭和李锐把贡品一件件的递给邱老太君和方氏,再由她们摆放在月台上,等月台摆满了,所有人再三叩九拜,这才算礼成。 祭完祖宗,顾卿觉得自己的膝盖和腰都不好了。尤其祭的还不是自己的祖宗,顾卿表示很吃亏。可是想一想,这些人都是古人,若是在自己的世龗界,怎么也是几百年前的“先人”,给他们磕磕头也不算什么,顾卿这才觉得还算值得。 祭祖后第二天,又是不得闲,因为这是信国公府上出了孝后,第一次进宫参加“辞旧迎新”的大贺。所以顾卿和国公夫人方婉清早必须一齐穿了诰命夫人的大衣裳,和男人们进宫朝贺。 顾卿坐在马车里,有些好奇的看着身上的衣服。 她一直以为诰命的服装就是豪华的汉服,因为她看电视剧里那些贵妇们穿的命妇官服就和结婚时候的凤冠霞帔差不多。等早上丫鬟们恭恭敬敬地把大礼服“请”出来时,顾卿才发现这身衣服与其说是裙衫,不如说是女子穿的官服。 顾卿到这里已经很久没有穿过鲜亮衣服了,就为了穿一次这明亮华丽的诰命夫人之服,她也决定今天再辛苦也忍了。 顾卿在丫头婆子的伺候下穿上红地平金绣麒麟鸾凤纹的圆领底衣,套上葱绿地的妆花纱凤纹襕裙,再穿上朱红色的蟒服官衣,罩上大衫,束上玉带,最龗后披上了团花霞帔。 顾卿觉得穿的如此繁重的自己一定优雅极了,就连一层层穿上衣服的过程也充满了仪式感。她穿着礼服,迈着方步,美滋滋地照了照铜镜。 …… 头呢?她的脑袋怎么不见了? 哦,原来不是不见了,而是被两肩高耸的团花霞帔衬得小了一截。一身红红绿绿的颜色更是显得她脸色蜡黄,两眼无神。 妈蛋!穿成老太太什么的也太惨了一点吧?这一身搁在现代随便哪件都是珍贵的文物啊,就是现在听说也要几年才能完成一件,结果她一穿,那效果还不如刚刚撑着衣服过来的衣架子!! 你没看错!衣服架子撑着都比她撑着好看! 兴许是她的脸色不太妙,将要随她一起入宫,曾任女官的花嬷嬷安慰道:“太夫人,你现在没有上妆,头面也没有戴齐,现在就看衣服穿的齐整不齐整未免太早了。还是让丫头们服侍你梳头吧?” 顾卿已经对自己能“美美的”不抱希望了。这悲剧的人生让她无力吐槽。 上完妆后,她戴上装饰着翡翠和雀鸟的九翟冠,配上翠羽黑纱的抹额,手持着笏板,站在了铜镜前。 唔,果然头面很重要!总算看起来不像没有脑袋了! 顾卿和方氏在宫门前和李茂分开,他们要分别从不同的门进宫。 顾卿根本就没有注意这座皇宫究竟是什么样的。她这一天脑袋都是浑浑噩噩的,其他府里都是婆婆带着媳妇,一点点提点该怎么做。到了顾卿这里,倒是身边伺候的花嬷嬷小声的提醒着邱老太君该怎么站,怎么行。 方氏此次是第一次入宫,丈夫封爵前是五品的官员,她的诰命还是丈夫袭爵以后封的。从前一向是婆婆带着大嫂入宫。在来之前,她已经详细的请教过了家人,她母亲是二品诰命夫人,她的弟媳妇是四品恭人,都在命妇朝拜的队伍里,两边互相照应着,总算没有出大差错。其实她也是多虑,这么多人,大家又不是没有眼色的无知妇人,只会给她们方便,又怎么会出什么问题呢? 太后这几年身子不大好,已经有很久没有出来过了,今年依旧是皇后主持大宴会。 顾卿身体虚弱,入冬后关节也疼,叩拜时差点直不起腰来,腿也一直在晃。方氏一边心里暗暗叫苦,一边去扶。她们站在最前排,一举一动都有人看在眼里,这已经算是“失仪”之罪了。 没看到晋国公府的老太君都快八十岁了,那腰还挺得直直的,身子摇都没摇吗?她这婆婆乡野出身,规矩是差了点,也不至于磕几个头身子都抖啊?还是说老太太一直和皇后不太对付的话是真的? “是本宫疏忽。来人啊,给几位老太君看座。几位老太君、怀有身孕的和身体有疾的夫人们今天都免了叩拜之礼。” “娘娘仁慈!” 顾卿也随大流的喊着。被迫磕头、被沉重的衣冠压得透不过气的顾卿开始后悔入宫了。早上穿了稀奇衣衫的新奇劲儿一过,她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早知龗道就请病不来了!反正往日里都是这么做的。 “李老夫人身体大不如前了。想过去时您老一直是跟着李老国公一起行军的。”皇后和颜悦色地对已经坐下了的顾卿说道。“有时候出龗去走走,身子骨自然会健朗起来的。老闷在府里,反而会闷出病来呢。您老说呢?” 顾卿不得不又一次站了起来,躬身应和道。 “娘娘说的是。” 万恶的封建社会!如果注定要穿成老太婆,为龗什么不让她穿成老太后算了!至少不用跪来跪去,也不用拍马腿。 “没龗事常来宫里坐坐吧,就算是圣上,也老念叨着您呢。若是实在不耐烦穿这些累赘的东西,大可轻车简服前来。”皇后的话让所有命妇都大吃一惊。这样的恩宠,就算是皇后的娘家晋国公府上都没有过! 在场的命妇齐刷刷地向邱老太君看去。被这么多女人盯着,顾卿觉得有些不自在。皇后说完这段话,像是随口说的那样,又去一一问候其他的封君和命妇们去了。 可皇后的话出口,谁会当她是随口说出来的?人人都不由得掂量掂量这话后面的分量。 俗话说,夫妻本是一体,这位皇后又最是稳重不过,这样的话绝不会是想起来才说的。 说是“常来宫里坐坐”,这常来就很值得商榷。这“常来”是一个月一次,半个月一次,还是想来就来呢? 就算是皇后的娘家,坐在邱太君左手边的仇老封君,也才每隔半年带着府里的命妇进宫见一次娘娘。若分亲厚,信国公府一不是皇亲,而不是国戚,凭什么老太君能常常进宫?她并没有什么要探望的对象。 还有那句颇有深意的“圣上老念叨您。” 再说这“轻车简服”。乍听起来只是担心邱老太君的身体,所以免去了诸多繁缛礼节。可能够轻车简服入宫的,大都是被宣召,以“私人”的名义入宫。也就是说,这种入宫并不是后宫定时的朝见,而是叙旧,或是正常的交际。 就如同李老公爷当年卸了所有公职,但还是经常入宫陪伴先帝一样。 这些朝廷的命妇们,迫不及待的想要向自家的男人们传递发生在后宫的事情了。更多年轻的命妇,在脑袋里斟酌着有没有哪门亲戚和信国公府沾亲带故,年节里去信国公府走动走动,拜访下信国公府的夫人方氏。 可惜的是方氏没有女儿,不然小辈们也可以走动起来呢。 受到这样的恩宠,若是别的命妇,怕是早已感激涕零的下拜,要么愧不敢当,要么歌功颂德。可是作为一个现代人,顾卿完全不能理解皇后娘娘这段话的含义,只能当成是皇后娘娘的客套。 就如同你去别人家做客,别人说“下回常来我家玩儿啊,别带什么东西了空手来就成!”这样的话。关系好龗的,你自然就大大方方常去走动了。可是关系要就一般的,也就只能随便应付着,并不会放在心上。 刚穿到古代的顾卿,并没有获得“七窍玲珑心肝”这样的装备。 所以顾卿呆了半天,眨巴眨巴眼睛,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应了声。 “哦,好龗的,一定一定。” …… 贵妇们面面相觑。顾卿又一次成功的施放了大范围的“群体沉默”。 方氏已经用笏板把自己的脸挡起来了。 皇后给邱老太君的反应逗乐了。皇家和外面人家没有任何区别,她从腊月里开始忙年,忙了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真正的露出笑容。 这老太太,还真是可爱。若是自己当年嫁的是信国公府,怕是要快活许多吧?若是李蒙还在世…… 算了,为何这段时间老是想这些有的没的呢?她真是老了。 竟然连这种大不敬的想法都敢生出来了。 “老太太率直。”皇后轻笑着说:“我这话不是客套。老太太,您要想进宫见见太后,或者看看我这个晚辈,后宫的大门都向您敞开。” 皇后从一旁的女官手里接过一枚腰牌。 “这个您收着。出入时给宫门前的侍卫看一下,核对身份无误就可放行。” 若说皇后前面那番话让命妇们生起了各种心思的话,皇后娘娘的主动示好和送上腰牌,那就无疑是在命妇们之中引起了七级地震。 随意出入后宫!这等于是送了一条通天之路啊!若是邱老太君家有女孩子,老太太经常带着入宫,难保未来信国公府里不会多一个娘娘什么的出来! 她家现在是没有女孩,可是方氏肚皮里难道不会再爬几个出来吗?信国公府今年可是已经脱孝了! 方氏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的婆婆。她生怕婆婆突然说出一句“这东西我要了干啥”或者“入宫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 从她一贯的作风以及最近越来越古怪的脾气来看,说不定真的会这样做。 天知龗道她多想得到那个牌子的是她! 还好顾卿不傻,看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就连方氏也是一副热切的表情,她就大大方方地接过了皇后送上来的小牌子,将它塞到了袖子里。 看见邱老太君随随便便就接过了木牌,像是揣手绢或者香囊那样把宫牌揣进袖子里,很多家教严格的妇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应该双手捧过头接过木牌,然后跪下谢恩才是!听说这邱老妇人是出了名的怪人,看起来真的是一点也没错! 方氏已经吓得“咕咚”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膝盖撞击地砖的声音让顾卿听着都肉疼。 “家母身子骨不好,膝盖经常不听使唤,臣妾方氏替信国公府谢过娘娘的恩典!若家母冒犯了娘娘,臣妾愿受责罚。” 方氏重重地磕下头去,深埋不起。 顾卿这才知龗道自己又做错了。她考虑是不是也该跪下去给皇后磕个头?可是一来内心就不愿意跪来跪去,二来方氏说了自己膝盖不听使唤,她刚说自己膝盖不听使唤,她就下跪了,这不是说方氏在骗人吗? 方氏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信国公府的脸面现在还不能丢掉,至少不能丢在她顾卿手里,否则那也太对不起死去的邱老太君了。 呃……她是不是无意间已经把脸丢完了? 看着尴尬立在那里的顾卿,深知邱老太君为人的皇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当年邱老太君对太后,也都是一副平辈论交的样子。 她又弯身扶起了地上的方氏。唔,好像遇龗见这府上的人,一直都在不停的扶来扶去呢。 “我刚刚说年高德劭的老太君、患病之人和孕妇都无需多礼,贵府的老太君当然也不在此列。你的孝心我看见了,为婆婆甘冒‘失仪’的罪责,理应嘉奖,怎么能责罚呢?来人啊,赐信国公夫人并蒂如意一对!” 刚被扶起来的方氏又扑通一下落地,再次叩首谢恩。“膝盖中箭”的顾卿只得应景地弯了弯腰。 得,今儿的命妇宴会成她们家和皇后上演“君臣相得”的场子了。 顾卿看着方氏受宠若惊的从地上爬起来,不禁为张摇光的手段叹服。至少所有命妇都是以各种羡慕的眼神对着她们婆媳俩,而方氏的眼里全然是对皇后宽厚的庆幸和敬佩。 原来她们成了皇后刷“好感度”的对象。 直到宴会结束,她们一行人的车驾在宫门外等李茂出来的那半个时辰里,都一直不停的有各府女眷前来拜会。期间方氏也收了无数其他人家的帖子,有邀约的,也有要去信国公府上拜会的。 总之,方氏总算有了自己是“国公夫人”的底气。 张摇光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对信国公府宽厚的,更不是随随便便的送出了“出入平安”的腰牌。 事实上,这种“出入平安的”腰牌她是没有的,整个宫里,只有皇帝和太后有。而她“出入平安”的宫牌,是圣上在大宴前三天给的。 看样子陛龗下是下决心要扶起信国公府了。 也是,信国公府向来无依无靠,上一代就是靠着一心为君的“孤臣”老国公而一直傲立在京城贵胄之中,这一代李蒙虽死,但李茂也不是那种扶不起的阿斗,陛龗下只是要一个肯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之人,这人必须有分量,无党无群。 这李茂身后一无势大的外戚,再过两年,身为大理寺卿的丈人也要致仕了;二无世族豪绅亲戚的牵绊,只能一心为君。 陛龗下信的,是像老国公那样的人。或者说,陛龗下信的是“孤立无援”的信国公府。京里像信国公府这样只依靠圣恩立足的人家是少之又少,更重要的是,军中到现在还在私底下偷偷祭拜着老国公和李蒙的灵位,李家军的威势依旧不减。 若世族真要有什么变故…… 这些年世族之争是越来越激烈了,前朝和后宫都受了影响。她虽出身大族,但父族早亡,母亲是现任晋国公丧夫投奔的嫡亲妹妹,原就不能算是嫡亲的血脉。 况且他和陛龗下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应该早就知龗道她无意搀和到世族和王权那些斗争里去,她只想一心伺候好他。甚至在她的劝说下,连晋国公府这么多年来也收敛了许多。 可是陛龗下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她。只要她姓张,只要她出身世族,她就永远打上了“世家”的烙印。外戚势龗力过大,让她的皇儿年近十岁都没有封为太子。 她要重新考虑考虑伴读的问题了。李锐不行的话,不是还有李铭吗? 要说大楚这位皇帝陛龗下为龗什么要给老太君这枚腰牌,除了皇后猜想的那些原因,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担心旧友李蒙的儿子会有什么闪失。 李蒙是为了他的父皇而死,总不能让他死后连个继承香火的人都没有吧? 信国公府离开朝堂这么多年,需要再次证明自己府里的地位,他观察了李茂一阵,觉得是可用之人,至少在“谨言慎行”这点上,他和李老国公很像。只是楚睿是一心想要扶起信国公府,他们府里自己先不能出现什么问题。而且绝不能出现让御史弹劾的事情。 楚睿会让李老夫人常进宫也是整个原因。一来向群臣显示了自己对信国公府的重视;二来老太太性子直,什么话都有话直说,藏不住事,这样信国公府里行事不免就会慎重再慎重。三是楚睿从探子那里得报,说信国公府里的李锐被老太太接到了身边亲自抚养,他有些怀疑方氏和李茂的手脚不干净。 那孩子原本是天之骄子,嫡嫡亲的长孙,现在却成了尴尬的长孙少爷,一个府里倒冒出两个嫡孙来。虽听说国公夫妻将这孩子视如己出,就连外人也挑不出错来,可是楚家和李家相交多年,早知龗道邱老太君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若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她这样寡淡的性子是不会伸手干预孙子的教养之事的。 她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琴棋书画更是一概不会,能教导什么呢? 种菜?养鸡? 所以这其中必有问题。 作为心思沉重的一国之君,楚睿的心里最先浮上的是各种后宫倾轧,各种图谋家业会出现的阴私。方氏虽然出身大理寺卿府,但大楚立国尚没到十年,这个大理寺卿也是看他家老爷子当年在军队里管着狱讼之事,又忠心耿耿才恩封的。若说见识,真比不上她那出身累世书香门第的大嫂。 若是她要暗害李蒙之子李锐,邱老太君不会饶过她。现在没告发出来,恐怕只是犯了一些小错,惹了老人家不悦。 但这种事做了一次总会再做第二次的,给老太君腰牌,就是给老太君一个入宫申饬的机会。若方氏不贤,他就让太后下旨罢了方氏的一品夫人诰命,再赐一个身家清白的平妻给李茂就是了。 李蒙和他相交于贫贱之时,虽因摇光的事情疏淡了几年,但终是莫逆。若非他早逝,现在应该已经是他的肱骨之臣。李锐那孩子,现下看来应该是不能继承国公之位了,但却不能就因此断定他不能成才,更不能因为没了父母的庇佑就任人摆布。 李茂若自毁长城,做出这等背信弃义,毫无孝悌之事,不用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李茂什么都不做就得到一切的,他不站起来,两个孩子怎么站起来?等两个孩子站起来,他就该让道了。人都有许多面,他人品不好,读书不行,不代表他就不能干活,是不是? 第50章 汾州事变 嗷嗷嗷,这章不肥,作者检讨,作者下午再更一章肥的,好不好? 下面是乱入的,大家洗吧洗吧,吃吃午饭,打一套太极,大概就看到了。 从除夕开始,顾卿也不知龗道被人磕了多少个头,光是做金锞子和银锞子的金银就不知龗道用掉了多少两。 作为国公府里地位最高,年纪最大之人,所有的下人们是要先来她院子里磕头的。 除夕那天,一大堆丫鬟婆子,在院子里站得满满的,一排排的进来磕头,顾卿那一天的脸都笑僵了。穿着新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人们跪在地上给她磕头,她起先还有些不自在,后来每被人磕一个头,她身边的烟云就拿起身边一个藕荷色的小荷包给一个下人,她就把自己COS成财神娘娘或者土地婆婆什么的。 等李茂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和浩浩荡荡的管事来给她磕头,顾卿觉得要在她面前放个供桌,点一炷香,她大概都能飞升了。 当天管着发“压祟钱”的烟云说着肩膀都递肿了,顾卿听了后给她发了双倍的“压祟钱”。这都让香云打趣明年要向老太太要这个发“压祟钱”的恩典了。 下人们之所以来的这么勤快,是因为顾卿这边今年发的“荷包”特别鼓。 年前,几个管着钱库的管事来问今年的金锞子银锞子铸模做成多少两一个的为好,还有那些一二三等的下人和粗使仆从的铜钱该怎么串。 顾卿看过自己的私库,老公爷给邱老太君留的私房钱差点没把顾卿给吓死。田庄和店铺这种有出产的东西老国公都留给了公库,给老太太私库里留的多是金银珠宝并一些珍奇异宝。其他譬如珍贵药材、皮毛、兵器、古玩等更是不计其数,为物品造的名册就有好几十本。 库房里更有李锐母亲当年的嫁妆,因舅家不受留给外甥,也由邱老太君保管着。一座七进七出的库房里满满当当的堆满了东西,门口的铁门就有三四寸厚。 顾卿本就不想在这里长呆的,自然把银钱看做粪土。今年是她来的第一个年,问过往年发放的数目后,财大气粗的顾卿大手一挥,今年全做银锞子和金锞子,不用什么铜钱了!统统一两一个的,按等发放。每一等的下人发几个,让方氏去定夺。 这钱是从老太太私房里出,老太太大方,想趁过年想乐呵乐呵,方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做好人的机会,定的额度非常丰厚。 回去的路上,管事的喜不自胜,自然被有心的下人看了去。这来问铸钱发年利的的事情,回去的时候喜笑颜开,肯定是因为今年发的钱特别多! 铸模的时候自然少不了用府上的木匠、金银匠,人多口杂,今年的荷包老太太都定成“至少一两,不用铜钱”的消息一出龗去,整个府里都喜气洋洋的。要知龗道老太太,老爷和夫人,三位主子每个人都是要发钱的! 这么一算,年底的岁钱可并不比一年的月钱要少。 所以到磕头的时候,每个下人都磕的情深意切,拿荷包的时候再一掂重量,那是笑的更加开心了。每个人都笑成一朵花儿似的,对顾卿感恩戴德的样子,就算顾卿当个散财娘娘的摆设,坐在那里被人磕头累的腰都酸了,也不免情绪大好。 这一个年,阖府上下过的是欢天喜地的。往年孝期,禁欢宴,禁酒席,禁歌舞,年过的都是静悄悄的。今年放鞭炮,点烟火,总算是好好龗的去了去霉气。 方氏和顾卿忙年忙了几个月,看见府里上下欢声笑语的样子,也觉得不枉自己的劳累,总算是值了。即使顾卿对方氏不怎么待见,除夕那一天一家子的团圆饭也吃的是和乐融融。 正月初一不出门,府里主子们总算闲了一天。到了正月初二,各方亲友前来拜贺的时候,那才更叫忙乱。 初二一大早,方氏娘家的兄弟带着妻子孩子来信国公府上贺年。李茂在前头招呼着方氏的两个兄弟,方氏的弟妹带着孩子们先去持云院的邱老太君那里磕头贺岁。 信国公府的几位男主人都没有纳妾,亲戚算起来就这么几家,除了荆南老家的本亲,就是两府姻亲。 年前方氏就接了自己娘家和李锐舅家要来贺年的帖子。 今年信国公府里刚出了孝,这位在外任通州布政使的大舅老爷终于要携全家上门拜年,方氏不知这位舅老爷见了李锐会不会失望,心里七上八下的。 更让她担心的是李锐一直在边关任职十来年的小舅舅张致也回了京,听老爷说是要向兵部里核对后方钱粮一事,年前没动身时就向府里递了拜帖,并送来了几十车边关的野味、山珍和皮毛等年货。 张致是张府的焦姨娘所生,和张宁张静两兄妹并不是同母兄弟。他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成年后入了伍,后来走李老公爷的路子去了梁州边关,防御胡人残兵作乱。他这一呆十年,官也做到了都尉,焦姨娘早死,他就不常回京。 张致在京中并没有宅子,回京后住在张宁的府里。张家的宅邸本来就是故去的张老太爷任官时皇上赏的,他离家前也住在这里,加之这次是公务,没有带家人来,更是洒脱。兄弟两多年不见,每天喝喝酒叙叙旧,只是比以前少了一个好妹婿,不免有些唏嘘。 这大舅爷张宁和他的夫人孩子,以及小舅爷张致,今日怕是要一起到府的。为着这几门重要的亲戚,方氏也提前做了不少准备。 如说这方氏的家室,在李茂娶他的时候并不算太好,其父立国后一直是刑部的官员,和李蒙的老丈人“都察院左都御史”比起来,只能算是个还可以的官。 大楚建国之初百废待兴,人才凋敝,世族虽人才济济,寒族可用之人不多,但老皇帝还是让朝廷里世族和寒族保持尽量保持占各半的比例,第二年第三年还连续开了恩科取士。 晋国公张允出自大族,眼看着无数族中优秀的子弟无法出仕,当时找老国公喝了好几次闷酒。两人关起门来唠叨,他醉话里说那时“是个头脚齐整的都能当官”,可见当时缺人的情况。方氏父亲原本一直在军中做着考察军纪的郎官,后来就去了刑部。 早年李蒙娶的张静,其父开国时任了从一品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太子少师,位高权重,李蒙的正妻是世族之女,未免有站队之嫌,老二李茂的正妻就不能再往世族里去找,只能去看寒门官员出身的姑娘。 方氏还在姑娘时,就颇有贤名。那时候大楚的贵族圈子小,世族有世族的圈子,寒族有寒族的圈子,这方氏一家就在后来发迹的那个圈子里常来往。当年官太太们互相经常带着孩子来往,方婉在家是长姐,照顾人习惯了,对待比自己小的孩子,往往是面面俱到,十分周全,手帕交中竟是没有一个不称她好龗的。 邱老太君并不喜欢交际,但她的故旧大部分都出身寒族,一来二去之后,就注意到了这个姑娘。她的二子李茂性格并不如他的长子李蒙那样外柔内刚,他的脾气更像她多一点。 女人的性格坚忍执着未免有些过于冷硬,但身为男人,就说不上不好了,只是相处久了,未免有些压抑。 方氏温柔小意,又善于以诱导而不是以说教的形式教育弟弟们学好,邱老太君见了她几次后很喜欢,就准备让李老国公去提亲。 李老国公也是个妙人。他大儿子的妻子是自己看上的,当然合意的不得了,可是他那二儿子性子说好听了是沉稳谨慎,说不好就是闷葫芦一个,而且二儿子长得颇像他,方脸浓眉,长相一般,肚子里有货还倒不出来,老国公怕那姑娘嫌弃二儿子,勉强成了夫妻反倒不和美,就打听到了那姑娘去上香的时候,带着儿子去“偶遇”。 邱老太君知龗道了李老国公的打算后哭笑不得。她这一辈子跟着老国公,见他做了太多像这样毫无章法的事情,竟已成习惯。这次小儿子娶亲,她早料到肯定又要有什么名堂,仿佛他不这么做,才真叫奇怪似的。 小儿子正在对未来另一半好奇的时候,老公爷又是个不靠谱的,邱老太君也不好打扰那对父子的“兴趣”,只让李蒙悄悄的告诉了方家的亲人,说是老国公担心方家姑娘对他儿子不满意,老国公想让小两口先培养感情,正到处找“门路”去“偶遇”呢。 古时男女大防,现下天下刚刚承平不久,旧日里丢掉的规矩正一件件的捡起来,年轻男女接触的机会远没有以前多。 但信国公府一来位高权重,二来颇有“侠”风,三也是最重要的,他家世子结婚几年,一直只有张氏一个,就是孕中听说都未分房,说明婆婆是绝对不会管儿子房中事的。老国公也颇有“专情”之名,家风甚好。方氏的父亲觉得刻意为两个年轻人创造相处条件未免有些荒谬,但禁不住方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还是大开了方便之门。 方家经常制造机会让这对儿女接触,自然是比到处“偶遇”来的有效率的多。两人君子之交了一年,也互相交换过信物,双方提起对方都是很满意的样子。老国公这才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拉出一条长街的聘礼去方家下聘。 婚后,两人果然琴瑟和谐,方氏的父亲也因这门姻亲,从刑部升去了大理寺做少卿。 当年,以左都御史为长官的都察院,除“职专纠劾百司”之外,还有两项重要职能,其一为天子耳目,即所谓的言官,在特定时期特定情况下甚至可以风闻奏事;其二为重案会审,即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三法司就是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 李蒙的老丈人张泽,当时还算的上方氏父亲的顶头上司。 长久以来,管着刑狱之事的职司不免给人带来不好龗的印象,尤其是刑部侍郎,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吏”而非官。但掌断天下奏狱,司着平反冤假错案的大理寺,却有着相当高的威望。大理寺相当于现在的最高人民法院,对任官人品经验都要求很高,方氏的父亲调了官署,从“吏”变成了“士”,官虽没升多高,却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 就是现在,方府的老太太也认为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女儿嫁到了信国公府。李茂会袭了爵,从此一跃成为国公,自己的女儿也有了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这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偏就落到她女儿头上了! 尤其是当年的胡搅蛮缠让老爷松口,给小两口制造机会更是让她得意了一辈子。整个京城里像她女婿这样成婚十年只有正妻一人,从不拈花惹草的,能找到几个? 这老太太从此就在府里摆起来了,两个儿子的婚事都是她大包大揽,亲自相看的。而且从此多了个爱说媒的癖好。但凡哪个人家里有好姑娘,互相走动的时候她是非要去相看相看的。有些世族人家相当烦这妇人,对她风评也不太好,她却装作不知,以点评各家女儿为乐。 大家看在她的夫君以及女儿女婿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她也就越发以“月下老人”自居,喜欢给各家牵线搭桥。 若不是这几年她女儿府里重孝,她被方老太爷勒令“收敛”,这么多年过去,还不知龗道要出多少对“怨偶”。 方氏的家室还算显赫,但和当年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她的大嫂母族比起来,还是要差了不知几等。他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也就是这几年的事,而张氏的父亲还在从龙之时就深受信任,当年任太子少师,当今圣上也要喊声“师傅”的。虽然这位左都御史领太子少师的老大人去的早,但就是现在,方氏的几个弟弟,也没有一个能像他们家几个儿子那样能做到封疆大吏或掌一地兵马的。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方氏惴惴不安的原因之一,这李锐的母族实在太强了。若李锐再能干点,又被母族撺掇着兴起了争爵之心…… 所以她只能把李锐往不知天高地厚里养,最好变得不堪入目,让他母族对他彻底失望才好。 只可惜她教养李锐的时日尚短,李锐也还没到寻花问柳的年纪,孝期也不能经常出府,连让外人带坏都不行。不然弄出个糜烂豪赌的声名,就算他的舅家再显赫,为了自己的官声也不敢多伸手。 顾卿知龗道今天李锐的舅舅和舅母们要来贺年,她一大早就让丫头婆子们收拾好了李锐,千叮咛万嘱咐要低调,回头又时间让他们相聚,万不可太出格,让方氏看出马脚。等李锐听得都不耐烦了,她才让李茂把他带到了前面去迎客。 十二岁的小子,现在也可以接待同辈了。就是今年刚八岁的李铭,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过,他招呼的是自己外祖家的几个弟弟。 当香云来报,说是方氏的家人来给她拜年时,顾卿不由得有些失望。她以为先来的会是张府之人。但既然来了,当然不能说“啊哟我今天有重要的客人懒得见你们你们磕个头就走吧”这样的话,即使她是这么想的也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不肥,作者检讨!作者早上单位事忙,一下子被叫到东一下子被叫到西,只能写这么多了,下午作者再码一章肥的,喂饱你们这些小妖精! 那啥啥,看李茂看的审美疲劳了?没龗事,作者很快就把他发配了,老奶奶上! 第51章 贤妻良母 北园,持云院。 呆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哪儿都不想去的顾卿,正在教几个丫头织毛衣。 对,你没看错,就是织毛衣。 自古到今,权贵人家的生活都是很安逸的。即使在这个没有马桶、没有空调的时代,夏天热不到她,冬天也冷不到她。 至于如厕,只要去厕房方便即可,自会有人处理。她这卧房连着的厕房,比她在现代上过的豪华厕所还要干净。地上铺着光滑的地砖,里面还放着许多种着香花芳草的盆子,她第一次上厕所的时候,就为此吃了一惊。 她已经年老绝经,连月X带这种传说中的神物都是用不着,就算有什么不方便的,也不会比现代时下乡看病更艰难。 如今顾卿过上了这*的生活,她只想说一句 ——请来这*来的再猛烈一些吧! 可这世龗界上有些事情是能通过金钱和权势改变的,有些却不能。比如说衣着打扮,比如说一些观念。顾卿并不是妄人,没想过以自己的身躯去撼动整个历史的车轮,但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还是想改变一二的。 比如说,织毛衣;再比如,羽绒棉袄。 这想要织毛衣的想法,顾卿是早就有了。到了这里以后,她里外都是长衣长裙,穿起来不方便不说,天一冷,里三层外三层更是麻烦。 到了冬天,他们这些主子盖的都是蚕丝被,里面填充的全是蚕丝。外穿的衣服大都是貂裘和狐裘,夹衣棉袄有蚕丝的,也有填充棉花的。因棉花洗过几次就不保暖了,棉布也容易褪色,主子们的棉袄多是穿过一冬就不用,第二年再换新衣。 穷人家里为了一件棉衣能多穿几年,通常都是不洗的。太脏了就拆了面子换面。可就是这样,棉花吸潮,也会越来越硬,越来越不保暖。 她听下人们说,有些穷人买不起棉袄,过冬时穿葛衣麻服的都有,她都无法想象麻衣怎么过冬。她只有夏天穿麻衣,穿过麻衣的人都知龗道,那麻布都是洞,夏天用来透气还好,这冬天…… 好在冬天不需要耕种,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点个火盆取暖,冻死的倒不是很多。 顾卿无聊的时候也曾看过自己的衣房,见到里面有那么多穿了几次就不穿的衣服,可惜的要命,可是她用的布料都是好东西,有些甚至是贡缎,不可以胡乱赐给下人,所以她每次送人衣服之前,都要问过花嬷嬷,确认无碍的,才赐给丫头和婆子们。 邱老太君原本就不吝啬,顾卿更是大方,现在凡是被分到北园去的下人,没有一个不是欢天喜地,喜笑颜开的。 顾卿到了古代很少出门,在室内还好,地下有烧热了的地龙,屋子里摆着炭盆,倒不冷。但是李锐每天却还要勤习弓马,穿不得厚棉袄或大裘,只能穿着厚夹衣,今年冬天大寒,她看着李锐在寒风中一次次的拉着弓,有些心疼。 所以她就想尝试看看,能不能织出羊绒衫来。 在去年春天的时候,她就想过此事,还吩咐了方氏去给她找些羊绒、兔绒等物,想办法纺成细线。 她以前看过动物世龗界,知龗道羊、兔子等动物,每到春夏之交都会脱毛,动物们需要脱去细密的绒毛过夏;到秋天,又重新长出过冬。她想让方氏在庄子上找一些人,专门帮她纺织这种绒线,然后送到府里来。 她想的简单,结果到了夏天,庄子上的人来报,说是羊绒太短,纺不成线。这时顾卿才想起来,中国好像是不产绵羊的,山羊的绒毛纤维太短,以这里的生产技龗术,怕真的纺不成线。于是她便让庄子上的人掺入其他东西试试,实在不行,只好作罢。 也不知龗道庄子上的人是如何实验的,总之,在秋天时,各种绒线就被送到了顾卿的院子里来。除了羊绒掺羊毛、羊绒掺细纱的线,还有羊绒掺兔绒,掺狐绒的。甚至单独的兔绒线、狐绒线都有,只是这两种数量不多,织不成几件衣服。 顾卿见庄子上的人果然把线给鼓捣出来了,连忙派人去重重赏了。 方氏虽然觉得老太太这是瞎折腾,可这是府里的老太君,要做什么都听着做着,也不好多言,只是把那庄子上的人叫上来细细吩咐了,纺线可以,不可把过冬的羊身上的羊毛也剪了,若是冬日里冻死了羊,他们就得自己赔。 这些庄户被顾卿重赏,原本都已经准备回去再剪羊毛纺了,再来讨赏了,被方氏这么一敲打,连忙都清醒了过来。若是冬天不冷还好,慢慢伺候着这群羊祖宗也能熬过冬,可要是天寒,真的会死许多羊,这才作罢。 也亏他们收起了贪恋,不然今年天气大寒,他们一点赏钱还不够赔羊钱的。到时候进府不是讨赏,是讨打了。 不过,到了年底,庄子里要向府里进狐皮、兔皮和其他动物皮毛的时候,他们长了个心眼,留下了不少绒来,后来又统统混纺,制成一种花麻色的细绒线来,给送进了府里。 顾卿原本只是想尝试尝试,结果真的被人鼓捣了出来,心中自然是大受鼓舞,一天到晚琢磨着她在现代的东西有多少能复制过来用,又不惊世骇俗的。 归田园居里鸭子多,顾卿有一日看到鸭子,突然想起了鸭绒被和羽绒服,就打起了鸭绒和鹅绒的主意。 鸭子身上味道重,古人是不用鸭子身上的毛羽的,像是红楼们里那样用孔雀羽毛掺金线纺成进线做衣服的倒是有不少。顾卿来自现代,知龗道鸭绒和鹅绒也是好物,便吩咐去下人们去弄些拔下来的鸭毛,将绒取下后洗干净晒干,留做备用。 话说顾卿得到了庄子上送来的各色绒线后,便叫府里工坊里的人做了一些粗细不等的竹针来。她要求这种针光滑耐用,两头不会刺伤人,那些府里的匠人自然就选些上好龗的竹子,细细打磨,做的光滑无比,这才送进持云院里。 顾卿织毛衣的技龗术是在大学时跟着同寝室的室友学的,那姑娘立志要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举凡编织、烹饪、做布娃娃,什么都会,简直让顾卿恨不得把她给娶回家去。 大学时空余时间多,顾卿和其他几个室友便跟了这个室友学习编织,先学的是织围巾,顾卿给全家所有人都织了围巾以后还不过瘾,又没有人送了,便开始学织帽子织手套。 再后来,就学织毛衣。 毛衣远没有织围巾那么容易,她学了很久才学会怎么拼袖子接领子,后来织了几件后累的手指抽筋,还是觉得买的毛衣好看又方便,于是就渐渐荒废了这门手艺。 此时再拿起竹针和绒线,顾卿顿时觉得十分亲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四个女孩子住同一间卧室嘻嘻哈龗哈,戳着竹针,织着毛衣的时候。 如今不知那位“贤妻良母”可有得偿所愿。反正她是贤妻也当了良母也当了,现在连便宜孙子都有两个了,还有好几个堂孙。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邱老太君要了许多绒线,大伙儿都在想着她是要纺成什么布。但是邱老太君要的都是细绒线,绒线易断,这么细,织机一拉扯肯定断裂,不可能成布。若是粗绒线,那做出来就是厚布,难不成是要做地毯? 等邱老太君拿起两根竹针,带着线团不停的交错编织以后,一条长长的绒布就被她织了出来。一干丫头婆子看的眼睛都瞪圆了,直呼神奇。 顾卿一开始拿的是围巾练手,她织毛衣只会上下针和平针,围巾却会很多花样,什么“单元宝双元宝”、“情人节鱼骨针”等针法都烂熟于心。 只是羊绒围巾毕竟没有毛皮暖和避风,她本意也不是来做围巾的,所以当她渐渐熟悉了针法以后,马上就开始把李铭的身高和尺寸要来,就开始先拿他的衣服练手,织起贴身的套头衫来。 至于选李铭,当然是因为他个子最小,打起来最不费功夫啦! 顾卿现在附身的这位邱老太君,已经有一些老花了,时不时头晕目眩的毛病手抖也让她打一会儿就要歇歇,原本是想给李铭打长袖套头贸易的,到最龗后,只做成了一件马甲背心就没下文了。 她手底下这么多丫头婆子,还有针线房的那么多下人,干什么要自己织啊?教会别人怎么织就行了啊! 针线房的下人年底事多,顾卿也不好意思让她们再多做活,眼睛会受不了。所以她先教了手下“四云”和几个二等丫鬟怎么织针,怎么成衣。 古时候的技法和手艺有许多都是不传的,闺阁之中有些小姐想要学会绣娘的独门技法,也都还要正式拜师才能习得。府里太夫人在教的明明就是什么独传的本事,却没有藏私,几个丫头都非常感恩,自然学的加倍努力。 她们都是很聪明的姑娘,在拆拆织织,拆拆织织里,很快就学会了毛衣的织法。她们一学会,顾卿就轻松多了。除了李锐那件顾卿是在自己织的,李铭已经成了的那件背心,府里其他主子的毛衣都是她们在织。 于是就有了顾卿歪在房里的罗汉床上织毛衣,身边几个大丫头小丫头也低着头在织的情形。针线房里各个主子的尺寸都有,倒不用再量,容易略有弹性,做的贴身一点就好。 细羊绒线织的羊绒衣可以穿在中衣之外,棉袄之内,既轻薄又保暖。顾卿身上已经穿了一件狐绒的,香云正在给她织羊绒裤。 府里其他主子的也都织好了,只是顾卿没让下人把羊绒线染色,基本都是本白的,做出来式样有些单调,几个丫头便在羊绒衣上想些花样,用些漂亮的扣子,又用粗一点的丝线绣了一些花样。 顾卿看着榻上已经制好龗的几件衣服,不由得心中大为得意。 啊哈龗哈哈,劳动人民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劳动人民最光荣哇! 至于那些鸭绒,收集的并不多。顾卿让人做了两件棉袄,里面没有填棉花,而是填了那些鸭绒。这里又没有防水布,所以这“羽绒服”外面的布料选的是细密粗厚的呢料,里衬则是用轻薄的羽线绉,防止漏绒。 李锐那件是黑地洒金的,李铭那件是大红的,顾卿让下人拍打后发现没有钻出白绒来,拎着也不厚重,信心大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其了不起的事情。 其实无论是蚕丝,还是好龗的皮子,信国公府都不缺。他们的庄子上甚至养着许多狐狸和狍子等动物,就是为了给公府里用的。顾卿这么折腾,实在也是在国公府里呆的太无聊的缘故。 身为信国公府最高级别的女主人,她并不缺吃穿,可她就是想弄出点自己熟悉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真的有用,真的存在过。 现如今她身上穿着狐绒的绒线衣,裤子里贴身套着温暖细软的羊绒裤,手中端着棒针,再看着一屋子丫头都低着头织毛衣的情景,不知龗道怎么的鼻子一酸,眼睛也热了起来。 顾卿正感春悲秋着,李茂带着三个孩子进了屋。 “咦,你们怎么一起来了。”顾卿收起心中的伤感,放下了衣服。丫头们看见李茂和几个孙少爷进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毛衣,退到老夫人身后去。 李钧、李锐和李铭都给顾卿行了礼,顾卿笑嘻嘻地受了。她听说李茂一大早被宣召进宫,还以为今天又回不来了呢。 “娘,我明日要去汾州办差,怕是年节都赶不回来了。”李茂自中秋灯节的事情以后,也开始慢慢和顾卿聊一些朝中的事情。 “汾州受了雪灾,陛龗下怕那边马场有失,派我出龗去巡查。” 哦,懂的懂的,要去出差。就是年都不让人过就出差,怕是这雪下的真的很大。 “我不在府里,府中只有媳妇一人管家,怕是有不周全的地方。我走后,家中还是尽量不要张扬,除了一些家中的亲戚旧交,其他人的拜访最好是回了。年底家庙需要人主祭,还有其他的交际往来,我准备让锐儿来做主。娘也多看顾提点着。” “咦?哥哥?” “我?”李锐来之前并不知龗道叔叔的打算。他是和李铭在来持云院的路上碰到了李茂,才三人一起进的园子。 李茂这么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也是进入朝堂之后,才知龗道人丁单薄的坏处。 他突然乍得国公之位时也不过是二十多岁,他不比兄长,一直就被视为继承人悉心□□,也不没有兄长聪明。那时他身上没有官职,父亲去了,家中重孝,他一天到晚都闲在家里,除了养儿子和侄子,一点旁的事情都没有。 哥哥刚去的那段时日里,他是真的把李锐当做自己的儿子在养的,他夜里做噩梦,他每夜都起身去看个几次,唯恐他被魇着。他是男人,阳火旺盛,每次他一走到床边,李锐就会安睡。 可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再加上妻子时不时在耳边吹枕头风,渐渐地,他看这侄儿,就真的哪里都不对劲起来。 大哥身死,他必须要开始顶门立户,要开始走上仕途,承受各种复杂的局势和凶险。他要拼尽全力去为全府上下拼个前程。可若辛苦劳累的是他,承受风险的是他,凭什么最龗后要给他人做嫁衣? 他也是他爹的儿子! 所以,他默认了方氏“捧杀”的举动。 后来,他进入朝廷,眼界渐渐开阔,身边尽是家国大事,这些后院里的勾心斗角,竟也渐渐看不进眼里了。他并没有大哥过目不忘的本事,也不像父亲那样心中有大智慧,能够立足在朝堂之上,无非就是多学,多听,多努力而已。 最开始时,他每天忙得连睡觉都睡不到两个时辰,身边又毫无帮手,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两个亲戚,也都指望不上。 妻子的娘家也是功勋出身,岳父身为大理寺卿,自然是要避嫌,不能在朝堂上对他偏颇;锐儿的舅家,这算是府里最正经的姻亲了,却大约知龗道了他的“捧杀”之事,而在朝廷上对他袖手旁观,隐隐还有排挤方氏弟弟的动作。 他和方氏自以为聪明的手段,在那些真正的“聪明人”眼里,都是笑话。怕是他娘都早已知晓,所以才不动声色的把锐儿移进持云院,然后又操持先生和新进下人的事情。 他娘以前是最不耐烦管家的。 老太太现在一反常态,开始高调,不但默出“三国演义”,做出“射玦”、“三国杀”等物,恐怕都是忧心他会暗害这个侄儿,才开始慢慢为信国府造势,即想让他和李锐立起来,也是想让更多的人注意到他大哥的这个遗子吧。 他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改变了许多东西,也错过了许多东西,更是丢失了许多东西。 如今他已经知龗道自己走进了一个怎么样的误区,自然是不准备再一错到底了。 这次让李锐主祭,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凡家中能做主祭的,不是家主,就是嫡长子或有德的长辈,他这般做,就是要重振李锐的身份和地位。 外界既然传他要谋划侄子,他就不妨打打这些人的脸。 他这信国公如今做的有滋有味,可真正让他有得意的,并不是他如今位高权重,而是他已经渐渐有了底气。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今他已经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也明白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就算他不再是信国公,他觉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皇帝需要他,勋贵需要他。若他不是信国公了,第一个不甘的反倒是他们。若他渐渐没用,那也是他不争气,怪不得别人。 他会好好培养儿子,也会好好培养侄子。 人说三十而立,他刚刚三十有一,现在重新再来,也不算晚。 “娘,今后我的差事只怕是越来越多。钦天监预测来年关外可能会有饥荒,怕是要再兴刀兵。我身为兵部主官,肯定不能常常在府里了。以后我不在府里,还望娘多多照顾两个孩子。尤其是锐儿,他今年十四了,马上就要入宫伴读,宫廷复杂,花嬷嬷在宫内呆了十几年,锐儿多多聆听她的教诲,对他大有好处。” 李茂又看向李钧。“我这堂侄,为人勤奋,又心地仁善,只是有些口拙,怕是会得罪人。方氏是内眷,只能请娘多多提点……” “等等等等!”顾卿越听越不对劲,直接打断了李茂的话。“我听你这个语气,怎么和托孤一样?你不是去汾州办差吗?巡查灾情而已,难不成还要打仗?” 李茂见老太太表情紧张,连忙摇头,“不不不,只是这是儿子第一次离京办差,又不知何时能归,所以一时絮叨……” 顾卿松了一口气。 李茂再怎么不好,也是信国公府里唯一一个男丁,他要再出什么事,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捏也给人捏死了。 她笑着说道:“你放心,你儿子媳妇我都给你看顾着。如果我看顾不到,还有锐儿的舅舅家和铭儿的外祖父家可以照拂。你就只管照顾好自己,好好出龗去好好回来就行。” 顾卿想了想,觉得自己说的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虽然她这是第一次同时上任“婆婆”、“妈妈”和“奶奶”三重职务,但以前她还小的时候,他爸爸出差,她奶奶也是这么说的。 说到李茂要去汾州,顾卿突然想起自己织的毛衣来,她让下人把织好龗的那几件狐绒混纺的套头上衣和一条羊绒的裤子拿给了李茂。 “你要去汾州,那里天冷,你除了穿上裘衣,里面也得穿的厚实点。这是娘让人用羊绒和狐绒纺的线制成的衣服,最是轻便暖和不过,你贴身穿在里面,可以防寒。”顾卿指着衣裳上头的分指羽绒手套,“你和李锐都要骑马,手在外面怕是冷的很,这几双麂皮的绒手套你也带着在路上用。” 顾卿叹了口气,“你是国公,怎么也不会冻到你的。只是希望两州的百姓都有衣服可穿。要不然,你把我这些旧衣服都带走分掉算了?” 顾卿用期冀的眼神看着李茂。 “娘,我此次去的是汾州巡查马务,不管赈灾。若您真想要行善,回头路通了,自然有灾民来京城避难,到那时,你叫家人多开设些粥厂,多赠些冬衣就是了。娘做的绒衣,儿子一定贴身穿着……”李茂捧着老太太给的冬衣,胸中一阵热意涌动,竟然无法再言。 他走到顾卿身前跪下,磕头谢过母亲。 “娘多保重。孩儿明日便去了。” 顾卿被李茂这么一跪,倒吓得倒退了三步。 我的娘啊! 啊,不对!我不是你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李茂想的太多了。那啥。李茂要出发了。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两小屁孩和顾卿的戏了。 第52章 一朵烂桃花 不好意思,123言情太抽了,我什么都发不上去。等我十分钟,这次乱入走的快! 北园,持云院。 自古到今,权贵人家的生活都是很安逸的。即使在这个没有马桶、没有空调的时代,夏天热不到她,冬天也冷不到她。 至于如厕,只要去厕房方便即可,自会有人处理。她这卧房连着的厕房,比她在现代上过的豪华厕所还要干净。地上铺着光滑的地砖,里面还放着许多种着香花芳草的盆子,她第一次上厕所的时候,就为此吃了一惊。 她已经年老绝经,连月X带这种传说中的神物都是用不着,就算有什么不方便的,也不会比现代时下乡看病更艰难。 如今顾卿过上了这**的生活,她只想说一句 ——请来这**来的再猛烈一些吧! 可这世龗界上有些事情是能通过金钱和权势改变的,有些却不能。比如说衣着打扮,比如说一些观念。顾卿并不是妄人,没想过以自己的身躯去撼动整个历史的车轮,但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还是想改变一二的。 比如说,织毛衣;再比如,羽绒棉袄。 这想要织毛衣的想法,顾卿是早就有了。到了这里以后,她里外都是长衣长裙,穿起来不方便不说,天一冷,里三层外三层更是麻烦。 到了冬天,他们这些主子盖的都是蚕丝被,里面填充的全是蚕丝。外穿的衣服大都是貂裘和狐裘,夹衣棉袄有蚕丝的,也有填充棉花的。因棉花洗过几次就不保暖了,棉布也容易褪色,主子们的棉袄多是穿过一冬就不用,第二年再换新衣。 穷人家里为了一件棉衣能多穿几年,通常都是不洗的。太脏了就拆了面子换面。可就是这样,棉花吸潮,也会越来越硬,越来越不保暖。 她听下人们说,有些穷人买不起棉袄,过冬时穿葛衣麻服的都有,她都无法想象麻衣怎么过冬。她只有夏天穿麻衣,穿过麻衣的人都知龗道,那麻布都是洞,夏天用来透气还好,这冬天…… 好在冬天不需要耕种,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点个火盆取暖,冻死的倒不是很多。 顾卿无聊的时候也曾看过自己的衣房,见到里面有那么多穿了几次就不穿的衣服,可惜的要命,可是她用的布料都是好东西,有些甚至是贡缎,不可以胡乱赐给下人,所以她每次送人衣服之前,都要问过花嬷嬷,确认无碍的,才赐给丫头和婆子们。 邱老太君原本就不吝啬,顾卿更是大方,现在凡是被分到北园去的下人,没有一个不是欢天喜地,喜笑颜开的。 顾卿到了古代很少出门,在室内还好,地下有烧热了的地龙,屋子里摆着炭盆,倒不冷。但是李锐每天却还要勤习弓马,穿不得厚棉袄或大裘,只能穿着厚夹衣,今年冬天大寒,她看着李锐在寒风中一次次的拉着弓,有些心疼。 所以她就想尝试看看,能不能织出羊绒衫来。 在去年春天的时候,她就想过此事,还吩咐了方氏去给她找些羊绒、兔绒等物,想办法纺成细线。 她以前看过动物世龗界,知龗道羊、兔子等动物,每到春夏之交都会脱毛,动物们需要脱去细密的绒毛过夏;到秋天,又重新长出过冬。她想让方氏在庄子上找一些人,专门帮她纺织这种绒线,然后送到府里来。 她想的简单,结果到了夏天,庄子上的人来报,说是羊绒太短,纺不成线。这时顾卿才想起来,中国好像是不产那些长毛山羊的,本土山羊的绒毛纤维太短,以这里的生产技龗术,怕真的纺不成线。于是她便让庄子上的人掺入其他东西试试,实在不行,只好作罢。 也不知龗道庄子上的人是如何实验的,总之,在秋天时,各种绒线就被送到了顾卿的院子里来。除了羊绒掺羊毛、羊绒掺细纱的线,还有羊绒掺兔绒,掺狐绒的。甚至单独的兔绒线、狐绒线都有,只是这两种数量不多,织不成几件衣服。 顾卿见庄子上的人果然把线给鼓捣出来了,连忙派人去重重赏了。 方氏虽然觉得老太太这是瞎折腾,可这是府里的老太君,要做什么都听着做着,也不好多言,只是把那庄子上的人叫上来细细吩咐了,纺线可以,不可把过冬的羊身上的羊毛也剪了,若是冬日里冻死了羊,他们就得自己赔。 这些庄户被顾卿重赏,原本都已经准备回去再剪羊毛纺了,再来讨赏了,被方氏这么一敲打,连忙都清醒了过来。若是冬天不冷还好,慢慢伺候着这群羊祖宗也能熬过冬,可要是天寒,真的会死许多羊,这才作罢。 也亏他们收起了贪恋,不然今年天气大寒,他们一点赏钱还不够赔羊钱的。到时候进府不是讨赏,是讨打了。 不过,到了年底,庄子里要向府里进狐皮、兔皮和其他动物皮毛的时候,他们长了个心眼,留下了不少绒来,后来又统统混纺,制成一种花麻色的细绒线来,给送进了府里。 顾卿原本只是想尝试尝试,结果真的被人鼓捣了出来,心中自然是大受鼓舞,一天到晚琢磨着她在现代的东西有多少能复制过来用,又不惊世骇俗的。 归田园居里鸭子多,顾卿有一日看到鸭子,突然想起了鸭绒被和羽绒服,就打起了鸭绒和鹅绒的主意。 鸭子身上味道重,古人是不用鸭子身上的毛羽的,像是红楼们里那样用孔雀羽毛掺金线纺成进线做衣服的倒是有不少。顾卿来自现代,知龗道鸭绒和鹅绒也是好物,便吩咐去下人们去弄些拔下来的鸭毛,将绒取下后洗干净晒干,留做备用。 话说顾卿得到了庄子上送来的各色绒线后,便叫府里工坊里的人做了一些粗细不等的竹针来。她要求这种针光滑耐用,两头不会刺伤人,那些府里的匠人自然就选些上好龗的竹子,细细打磨,做的光滑无比,这才送进持云院里。 顾卿织毛衣的技龗术是在大学时跟着同寝室的室友学的,那姑娘立志要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举凡编织、烹饪、做布娃娃,什么都会,简直让顾卿恨不得把她给娶回家去。 大学时空余时间多,顾卿和其他几个室友便跟了这个室友学习编织,先学的是织围巾,顾卿给全家所有人都织了围巾以后还不过瘾,又没有人送了,便开始学织帽子织手套。 再后来,就学织毛衣。 毛衣远没有织围巾那么容易,她学了很久才学会怎么拼袖子接领子,后来织了几件后累的手指抽筋,还是觉得买的毛衣好看又方便,于是就渐渐荒废了这门手艺。 此时再拿起竹针和绒线,顾卿顿时觉得十分亲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四个女孩子住同一间卧室嘻嘻哈龗哈,戳着竹针,织着毛衣的时候。 如今不知那位“贤妻良母”可有得偿所愿。反正她是贤妻也当了良母也当了,现在连便宜孙子都有两个了,还有好几个堂孙。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邱老太君要了许多绒线,大伙儿都在想着她是要纺成什么布。但是邱老太君要的都是细绒线,绒线易断,这么细,织机一拉扯肯定断裂,不可能成布。若是粗绒线,那做出来就是厚布,难不成是要做地毯? 等邱老太君拿起两根竹针,带着线团不停的交错编织以后,一条长长的绒布就被她织了出来。一干丫头婆子看的眼睛都瞪圆了,直呼神奇。 顾卿一开始拿的是围巾练手,她织毛衣只会上下针和平针,围巾却会很多花样,什么“单元宝双元宝”、“情人节鱼骨针”等针法都烂熟于心。 只是羊绒围巾毕竟没有毛皮暖和避风,她本意也不是来做围巾的,所以当她渐渐熟悉了针法以后,马上就开始把李铭的身高和尺寸要来,就开始先拿他的衣服练手,织起贴身的套头衫来。 至于选李铭,当然是因为他个子最小,打起来最不费功夫啦! 顾卿现在附身的这位邱老太君,已经有一些老花了,时不时头晕目眩的毛病手抖也让她打一会儿就要歇歇,原本是想给李铭打长袖套头贸易的,到最龗后,只做成了一件马甲背心就没下文了。 她手底下这么多丫头婆子,还有针线房的那么多下人,干什么要自己织啊?教会别人怎么织就行了啊! 针线房的下人年底事多,顾卿也不好意思让她们再多做活,眼睛会受不了。所以她先教了手下“四云”和几个二等丫鬟怎么织针,怎么成衣。 古时候的技法和手艺有许多都是不传的,闺阁之中有些小姐想要学会绣娘的独门技法,也都还要正式拜师才能习得。府里太夫人在教的明明就是什么独传的本事,却没有藏私,几个丫头都非常感恩,自然学的加倍努力。 她们都是很聪明的姑娘,在拆拆织织,拆拆织织里,很快就学会了毛衣的织法。她们一学会,顾卿就轻松多了。除了李锐那件顾卿是在自己织的,李铭已经成了的那件背心,府里其他主子的毛衣都是她们在织。 于是就有了顾卿歪在房里的罗汉床上织毛衣,身边几个大丫头小丫头也低着头在织的情形。针线房里各个主子的尺寸都有,倒不用再量,容易略有弹性,做的贴身一点就好。 细羊绒线织的羊绒衣可以穿在中衣之外,棉袄之内,既轻薄又保暖。顾卿身上已经穿了一件狐绒的,香云正在给她织羊绒裤。 府里其他主子的也都织好了,只是顾卿没让下人把羊绒线染色,基本都是本白的,做出来式样有些单调,几个丫头便在羊绒衣上想些花样,用些漂亮的扣子,又用粗一点的丝线绣了一些花样。 顾卿看着榻上已经制好龗的几件衣服,不由得心中大为得意。 啊哈龗哈哈,劳动人民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劳动人民最光荣哇! 至于那些鸭绒,收集的并不多。顾卿让人做了两件棉袄,里面没有填棉花,而是填了那些鸭绒。这里又没有防水布,所以这“羽绒服”外面的布料选的是细密粗厚的呢料,里衬则是用轻薄的羽线绉,防止漏绒。 李锐那件是黑地洒金的,李铭那件是大红的,顾卿让下人拍打后发现没有钻出白绒来,拎着也不厚重,信心大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其了不起的事情。 其实无论是蚕丝,还是好龗的皮子,信国公府都不缺。他们的庄子上甚至养着许多狐狸和狍子等动物,就是为了给公府里用的。顾卿这么折腾,实在也是在国公府里呆的太无聊的缘故。 身为信国公府最高级别的女主人,她并不缺吃穿,可她就是想弄出点自己熟悉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真的有用,真的存在过。 现如今她身上穿着狐绒的绒线衣,裤子里贴身套着温暖细软的羊绒裤,手中端着棒针,再看着一屋子丫头都低着头织毛衣的情景,不知龗道怎么的鼻子一酸,眼睛也热了起来。 顾卿正感春悲秋着,李茂带着三个孩子进了屋。 “咦,你们怎么一起来了。”顾卿收起心中的伤感,放下了衣服。丫头们看见李茂和几个孙少爷进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毛衣,退到老夫人身后去。 李钧、李锐和李铭都给顾卿行了礼,顾卿笑嘻嘻地受了。她听说李茂一大早被宣召进宫,还以为今天又回不来了呢。 “娘,我明日要去汾州办差,怕是年节都赶不回来了。”李茂自中秋灯节的事情以后,也开始慢慢和顾卿聊一些朝中的事情。 “汾州受了雪灾,陛龗下怕那边马场有失,派我出龗去巡查。” 哦,懂的懂的,要去出差。就是年都不让人过就出差,怕是这雪下的真的很大。 “我不在府里,府中只有媳妇一人管家,怕是有不周全的地方。我走后,家中还是尽量不要张扬,除了一些家中的亲戚旧交,其他人的拜访最好是回了。年底家庙需要人主祭,还有其他的交际往来,我准备让锐儿来做主。娘也多看顾提点着。” “咦?哥哥?” “我?”李锐来之前并不知龗道叔叔的打算。他是和李铭在来持云院的路上碰到了李茂,才三人一起进的园子。 李茂这么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也是进入朝堂之后,才知龗道人丁单薄的坏处。 他突然乍得国公之位时也不过是二十多岁,他不比兄长,一直就被视为继承人悉心□□,也不没有兄长聪明。那时他身上没有官职,父亲去了,家中重孝,他一天到晚都闲在家里,除了养儿子和侄子,一点旁的事情都没有。 哥哥刚去的那段时日里,他是真的把李锐当做自己的儿子在养的,他夜里做噩梦,他每夜都起身去看个几次,唯恐他被魇着。他是男人,阳火旺盛,每次他一走到床边,李锐就会安睡。 可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再加上妻子时不时在耳边吹枕头风,渐渐地,他看这侄儿,就真的哪里都不对劲起来。 大哥身死,他必须要开始顶门立户,要开始走上仕途,承受各种复杂的局势和凶险。他要拼尽全力去为全府上下拼个前程。可若辛苦劳累的是他,承受风险的是他,凭什么最龗后要给他人做嫁衣? 他也是他爹的儿子! 所以,他默认了方氏“捧杀”的举动。 后来,他进入朝廷,眼界渐渐开阔,身边尽是家国大事,这些后院里的勾心斗角,竟也渐渐看不进眼里了。他并没有大哥过目不忘的本事,也不像父亲那样心中有大智慧,能够立足在朝堂之上,无非就是多学,多听,多努力而已。 最开始时,他每天忙得连睡觉都睡不到两个时辰,身边又毫无帮手,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两个亲戚,也都指望不上。 妻子的娘家也是功勋出身,岳父身为大理寺卿,自然是要避嫌,不能在朝堂上对他偏颇;锐儿的舅家,这算是府里最正经的姻亲了,却大约知龗道了他的“捧杀”之事,而在朝廷上对他袖手旁观,隐隐还有排挤方氏弟弟的动作。 他和方氏自以为聪明的手段,在那些真正的“聪明人”眼里,都是笑话。怕是他娘都早已知晓,所以才不动声色的把锐儿移进持云院,然后又操持先生和新进下人的事情。 他娘以前是最不耐烦管家的。 老太太现在一反常态,开始高调,不但默出“三国演义”,做出“射玦”、“三国杀”等物,恐怕都是忧心他会暗害这个侄儿,才开始慢慢为信国府造势,即想让他和李锐立起来,也是想让更多的人注意到他大哥的这个遗子吧。 他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改变了许多东西,也错过了许多东西,更是丢失了许多东西。 如今他已经知龗道自己走进了一个怎么样的误区,自然是不准备再一错到底了。 这次让李锐主祭,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凡家中能做主祭的,不是家主,就是嫡长子或有德的长辈,他这般做,就是要重振李锐的身份和地位。 外界既然传他要谋划侄子,他就不妨打打这些人的脸。 他这信国公如今做的有滋有味,可真正让他有得意的,并不是他如今位高权重,而是他已经渐渐有了底气。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今他已经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也明白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就算他不再是信国公,他觉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皇帝需要他,勋贵需要他。若他不是信国公了,第一个不甘的反倒是他们。若他渐渐没用,那也是他不争气,怪不得别人。 他会好好培养儿子,也会好好培养侄子。 人说三十而立,他刚刚三十有一,现在重新再来,也不算晚。 “娘,今后我的差事只怕是越来越多。钦天监预测来年关外可能会有饥荒,怕是要再兴刀兵。我身为兵部主官,肯定不能常常在府里了。以后我不在府里,还望娘多多照顾两个孩子。尤其是锐儿,他今年十四了,马上就要入宫伴读,宫廷复杂,花嬷嬷在宫内呆了十几年,锐儿多多聆听她的教诲,对他大有好处。” 李茂又看向李钧。“我这堂侄,为人勤奋,又心地仁善,只是有些口拙,怕是会得罪人。方氏是内眷,只能请娘多多提点……” “等等等等!”顾卿越听越不对劲,直接打断了李茂的话。“我听你这个语气,怎么和托孤一样?你不是去汾州办差吗?巡查灾情而已,难不成还要打仗?” 李茂见老太太表情紧张,连忙摇头,“不不不,只是这是儿子第一次离京办差,又不知何时能归,所以一时絮叨……” 顾卿松了一口气。 李茂再怎么不好,也是信国公府里唯一一个男丁,他要再出什么事,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捏也给人捏死了。 她笑着说道:“你放心,你儿子媳妇我都给你看顾着。如果我看顾不到,还有锐儿的舅舅家和铭儿的外祖父家可以照拂。你就只管照顾好自己,好好出龗去好好回来就行。” 顾卿想了想,觉得自己说的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虽然她这是第一次同时上任“婆婆”、“妈妈”和“奶奶”三重职务,但以前她还小的时候,他爸爸出差,她奶奶也是这么说的。 说到李茂要去汾州,顾卿突然想起自己织的毛衣来,她让下人把织好龗的那几件狐绒混纺的套头上衣和一条羊绒的裤子拿给了李茂。 “你要去汾州,那里天冷,你除了穿上裘衣,里面也得穿的厚实点。这是娘让人用羊绒和狐绒纺的线制成的衣服,最是轻便暖和不过,你贴身穿在里面,可以防寒。”顾卿指着衣裳上头的分指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都很严肃,写一章轻松的逗逗大家乐呵。今天下午如果没有临时分配什么工作的话,应该还有一章正章。 小剧场: 李锐:明明给他配了婆子,他还不乐意别人帮他洗,也不知龗道是哪里传来的酸臭味!王师傅和两位先生就没有! 王师傅:我有家眷,不住在府里。 杜先生:(抚须微笑)我有红袖。 齐先生:我有书童。 众人:……咦? 齐先生:(顿悟)别想歪!我家夫人是醋缸! 第53章 请君入棋 下班晚了!大家等我十分钟哈! 这下面是防盗章节,可以不必看了。掐准十分钟,作者很准时。 今年冬天,注定所有人都无法好好过年。 先是大朝会时,来自钦天监监正的一封上奏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位监正上朝时向皇帝禀奏“北方有大雪,京中可能将有雹灾”的推断,被朝堂上一干朝臣纷纷痛斥。痛斥之人觉得此事无凭无据,各地又没有雪灾的奏报,这只能算是个人臆断,不该在朝会上当做正事上奏。 钦天监原本并不是显要的官衙,只负责勘测天文地理,修正历法,以及卜算天气等事务。钦天监根据天象推断出天气,在确定晴朗的时日,皇帝才会进行祭祀、狩猎、出征等一系列活动。 而地动、大雨、干旱这种灾情的示警,大部分都不是来自与钦天监的预判,而是由各地的钦天监外派属官观察气候和动植物的情况,若出现异象,再送入京城的钦天监,然后再行监测。 这位钦天监的监正足不出户,只在京里夜观天象,就掐指算出北方已经在下大雪,京中要有雹灾?那还祭祀天地干嘛?先把钦天监的监正供起来拜就行了。 但监正却继续进奏,说此预测并非他所做出,而是来自于负责观察星象天文的五官灵台郎张玄。此话一出,痛斥之人倒少了一半。 这些朝臣中有不少人也信奉道教,对于龙虎山的道士张玄,自是并不陌生。 张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却大有来头。他出身大族,其先祖正是东汉时的太史令,制作出“地动仪”、“浑天仪”、“指南车”的张衡。 张玄家学渊源,从小学习天文和历算。后来他家的旧交,龙虎山崇道观的道首玄妙道人去他家做客,对他大为欣赏,在征得张府的同意后,将他带入龙虎山出家为道。张玄十岁时得受“授箓”,成为正一派正统,开始系统学习天文、历法、风水、阴阳之学。 龙虎山乃是“正一派”的宗坛,正一派讲究修身养性,鼓励弟子积极入世,度己利人,所以门下弟子均可娶妻生子。正一派在达官贵人中也很受追捧,有许多文人雅士争相入教,学习各种养生之术。 由于并不好炼丹,正一派的名声极好,先皇起义时,也曾派有道兵下山援助,负责测算天气,勘定水源,其中一些善于医术的更是成为了“军医”,救治了不少兵丁的性命。 这张玄在二十四岁时,因成功预测出一次地动而名动天下,被点召入京,进入了钦天监。他和钦天监里从“吏”或者“算”出身的官员不同,一进去难免颇受排挤,得不到重用。 可他在朝中的官职虽小,在“正一派”里却有四品的道位神职,所以对此不以为然,也并不和他们争名夺利。再者,他进京为官也只是为了躲避家中的逼婚,并不是为了官位,自然对着看的也轻,反倒更加受人尊重。 他擅于风水堪舆,在京城名头甚大,有时候某个官员倒霉时,还会去钦天监请他看一看府里的风水。他每每过府指点几下,这些官员果然很快就去了霉头,更是对他信服。 也有人想要开府立宅,请他勘测风水的,皆有收获。 若是顾卿来看,也只能说他是个名副其实的“神棍”。 本朝的皇帝楚睿并不关心这些神鬼玄学之说,所以对这身为五官灵台郎的张玄一无所知。后来这张玄在紫宸宫的书房里对他“冒死直谏”,遂让楚睿这个官员产生了兴趣。等他仔细查问过他的来历出身,才知龗道这人原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这正因为他的上奏比李茂“听闻堂侄所述”更有说服力,所以楚睿在心腹大臣们商议过后,决定不再由李茂上奏,免得让世族敏感,本来能成的事情再生波折。张玄原本就是关心天下苍生,对派系斗争不感兴趣,皇帝叫他上奏,他就顺着皇帝的意思,和监正一起挑明了“北方大雪”的灾情。 若说钦天监的奏疏只是让朝堂上某些官员将信将疑的话,那国子监太学生们后来的联名上奏,就坐实了通州、汾州两地官员“瞒报灾情”的罪名。 这件事的起因,是一位国子监的学生赶回家过年,却发现道路冰封,雪没至大腿处,无法再往北前行一步,只好折返回程,滞留京中,不免埋怨,其他原本留在京中过年的通、汾二州学子得知情况,不免担心家乡,便到处打探,通州和汾州遭遇大雪的传言好像就在那一夜之间突然传遍京中。 从北方折返的学子有感于途中贫民无衣御寒、无屋遮蔽,冻死街边的惨状,便起了陈情的想法,联合其他通州、汾州的学子,一起在宫门外上奏。 国子监太学生联名在宫门外为民请命,这在大楚立国十余年来还是第一次。这群学子书生浩浩荡荡地从国子监街穿过中门大街,直至东市进入内城,再到宫门外,一路上引起无数官员和百姓的侧目,在京城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这些太学生在宫门外高声请愿,要求朝廷赈济灾民,惩治瞒灾不报的恶官,倒是让许多百姓拍手称快,只是很多本该管辖这些事情的官员对此事都不甚了解,不免有些打脸。 此事造成的影响很大,皇帝也不得不出面下谕,言明会派出御史探明灾情,就地赈灾,绝不延误,这才让太学生们散去。 皇帝接见了联名上奏的学子,并且回应了这些国子监太学生们的陈情,也让这些国子监的学子们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肝脑涂地”,以谢君恩才好。士林也对御座之上的楚睿大为赞誉,写了不少歌功颂德的诗赋。 本朝言论比前几朝自由的多,现在这些国子监的太学生们以白身“□□陈情”,真的引起了皇帝的重视,甚至取得了成功,不得不说,这让一些没有进入朝廷的文人学士们看到了另外一种言路。 一切都按照楚睿和李茂等人的设想在一步步的推进着。腊月里,学子与清晨联名上奏,皇帝大发雷霆,当日中午下了谕旨,立刻派遣御史带着一支禁军出京,查明灾情。 第二天上朝后,楚睿就雪灾一事进行问政,世族派和保皇派又在扯皮不已,对“怎么惩治官员”和“如何赈灾”你来我往的争论,唇枪舌剑,颇有摆开拉锯战的架龗势。 这一切,皆应验了李茂和楚睿的预想。 好在他们留有后手。 最龗后“中立派”的吏部尚书张宁上奏,建议让受灾当地的官员配合京中派出的御史,先在当地赈灾,若表现好,戴罪立功,若赈灾不力,两罪并罚。如此一来,既能解决燃眉之急,又能让这些受灾地区的地方官不至于继续拖延。 京中在对那些提出弹劾的官员反弹如此之大,皆因这些地方官和京中高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皇帝愿意先按下惩治罪责的事,以赈灾为优先,给了世族的高官们“皇帝又一次向他们妥协”的信号,加之重灾不赈确实有亏德行,便没有再阻碍此事。 政令一旦通达,做起事来就极快。 京中通往通州和汾州的各段驿道里,马上拨出近千人去洒土撒盐,清扫积雪,让受灾的百姓可以南下避灾,又在沿路设置粥棚,发放寒衣,派出兵士看管物资,防止发生哄抢。 京中达官贵族、富商名人也都捐出钱粮,加设粥厂,协助赈灾。 年底发生雪灾,自然是大大的触霉头,对过年也造成了影响,但也正因为是在年底,各地赋税都已经上缴国库,国库丰盈,户部尚书做起事来也有底气。 户部尚书自然是想在这次赈灾中大大露脸,每日里宿在部中。工部要负责清理道路,架梁架桥,还要防止雹灾,负责督促京城内外加固屋顶和房屋等等,户部和工部每日忙的旰食宵衣,恨不得手脚并用才好。 腊月二十三,正是祭灶之时,忽有汾州的密使入京,这密使没有从驿道走,一路行来颇有凶险,进京后不久就直接进入了宫中。 有官员密报,说是当地马场里负责养马的马曹在焚烧马尸。这位派出密使的官员叫做刘鹏,乃是汾州的参议,探查情况时被牧场的牧丞以“地方插手军务”的罪名扣押。另一位参议带着牧场地方的乡兵与管着厩牧事宜的马曹、兵丁已经对峙了几天。 等楚睿看到奏报,真是连吃了那些管马兵吏们的心都有。 根据张玄的推测,北方关外各部落的牧民今年冬天应该也遭受了雪灾,而且比关内的雪下的更大。 这些部落之人以牛羊为生,逐水草而居,若牛羊大范围冻死,在饥荒之下只能铤而走险,劫掠边关。他们上马是强兵,下马是牧民,而大楚的重兵大都布置在西边的边关,防御前朝胡人的反扑,北面边关大部分都是乡兵,只有少数精兵,来年还要重新部署军队。 汾州的这些战马关系到开春后可能发生的战局,楚睿甚至已经决定让兵部里管着“驾司”的主管带人亲自去汾州查验战马损失的情况。 此时传来马曹焚烧马尸的情形,让生性谨慎的楚睿不得不深思汾州的牧场已经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汾州受灾,怕也不是当地官员瞒下不报,而是根本送不出龗去! “宣李茂!” 皇帝宣召李茂时,李茂正带着家中两个孩子在祭灶。 因祭灶女人必须避让,所以作为家中唯一成年男丁的李茂,不得不告假回家。 最近六部因为赈灾的事情非常繁忙,他已经好几天宿在部里,两个孩子见李茂眼睛下深深的黑圈,也不敢聒噪,乖乖地跟着李茂一起祭祀灶神。 灶上设着灶神主位,主位前陈列着鼎俎,摆着猪头鱼鲜等祭品和稻草扎的草马。李茂带着两个孩子祭拜过灶神后,把旧的灶神画像揭下,让李铭用灶糖把灶神的嘴巴封上,然后将画像和草马一起投入火盆烧掉。 等正月初四,他们还要迎回灶神,又会是一番忙乱。 在这段期间,没有灶神监管,也不怕灶神打小报告,所以他们可以尽情饮宴,及时行乐,就算聚众玩骰子也不算是出格。 过了二十三,才算是彻底开始进入年里了。 李茂今日告假半天,部里和皇帝都知龗道情况。祭灶乃是大事,这时候宫中快马来人宣李茂,住在清水坊中的几位朝臣都在纷纷猜测是出了什么事。 李茂接到皇帝宣召的谕令,马上回自己房里换上官服,即刻入宫,都没有给正在后厅里处理年事的方氏打个招呼就离了府 两个孩子刚刚祭完灶神,见李茂被召走,一个奔去东园找娘亲,一个急忙赶往西园找两位先生。 府里有事,家中除了李茂,就只有两个先生能够商量一二了。 话说李茂骑着快马往宫城里赶,一路上就在想到底是通州出了事,还是汾州出了事。 汾州要出事,必定是出在马场上,而通州要出事,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政事无小事,两州都关系到无数百姓,李茂内心里希望两个州都不要出事,可是皇帝召的这么急,让他不得不做着最坏的打算。 待他进了宫,见到了圣上,礼才行了一半,楚睿果然沉声说道: “李卿,刚刚有加盖了汾州参议之印的密折上奏。汾州的马场出事了。” 李茂是国公爵,行礼时本可不必下跪,但楚睿这一句话让他弯腰变成下跪,双膝着地,直接俯□去。 “臣有罪。” 李茂是兵部侍郎之一,管着武选、地图、车马、甲械之政。现任的兵部尚书乃是李硕的老部下,对李茂颇有照顾。这位尚书已经年老,实务大都是李茂和另外一位侍郎在做,想来用不了几年就要告老还乡了,到时候若无差错,李茂应该会晋升为兵部尚书。 汾州的马场乃是兵部“驾司”直属,已经建立了有八年了,此前从未出过错。汾州的马车专门为军中、驿站和皇家提供良骏,各地从贸易或其他渠道得到的良种,也都会送往汾州的马场进行繁育。 李茂作为兵部的执事官员,汾州马场出事,他也要为此负责。 “现在不是说罪不罪的时候。你看这封密折。”楚睿扶起李茂,将密折递与他手。 李茂谢过皇帝,打开密折立刻就读了起来,越读越是心惊。 原来汾州大雪,在刚刚下起来的时候,汾州就有地方官已经上报了上司,要求派出使者。汾州布政使同意了左右参政的上书,派出使者从驿站出发,进京上奏。 而后汾州大雪越下越大,京中却没有来人,作为主官的布政使也不着急,左参议刘鹏不免心中生疑,就暗地里派人去查看,后发现那使者滞留在某个驿站中,并没有上京。 理由是驿站马匹冻伤,无马可用,他自己的乘马马蹄冻坏,自己也得了风寒,病在驿站中。只是不知为何那驿站里竟无人回报也无人照顾,导致那使者差点因为风寒而病死驿站中。 汾州产马,汾州驿道的每个驿站中都有至少五匹马负责换乘。即使是冻伤,也不可以一匹马都没有。这位叫刘鹏的参议老成持重,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慢慢调查。 而后大雪,马场又有人来报。兵部在汾州直辖的马场里因为天寒突发了疫病,骏马纷纷病倒,为了防止健康的马也受到传染,牧丞要求焚烧马尸,就地掩埋。 汾州军政是分开的,这马场之事并不归布政使司管辖,上报此事,也只是做个报备。可是联系到驿站里也无马可用,刘鹏心中实在忐忑不安,连夜动身,将骡子和驴子的脚上裹着稻草,冒着大雪赶往汾州北面牧场所在的灵原县。 他到了灵原县,先是找到了当地的县令详细的问清了马场的情况,在得知确实从腊月十八日开始就有焚烧马尸的情况,赶紧找了一位善于治疗牲畜的郎中偷偷去查看堆在马场之外等待焚化的马尸,确认都是冻死,并无疫病后,他的心中极为震惊。 刘鹏乃是经历过战乱的老臣,深知战马的重要性。他担心马场里发生了大事,有人要利用战马冻死的事,私藏战马作乱,一边派出密使进京,一边摆出身份,亲自与马场所在的主官交涉,却被禁止进入马场,甚至被看守马场的蛮横兵丁给扣押了起来。 刘鹏是左参议,那县官不敢有失,带着乡兵与马场的兵吏对峙,要求释放刘鹏,但地方官员不准过问兵马军营之事乃是先皇定下的规矩,乡兵也不敢强入马场,双方陷入僵局。 这一场大雪,牵扯出隐户、世族、马场、军政、驿路等诸多情况,实在出人意料。以前风调雨顺之时,没有灾荒,还不能显现出这些危机,此时天灾一起,*蜂拥而至。 “依臣看,汾州马场之事颇有可疑。若不是马场官员私藏战马,就是这些战马中有什么猫腻。连驿站的驿马都不足,可见情况实在严重。” 李茂知龗道此事他是避不过去了,索性自请出巡。 “臣自请前往汾州,望陛龗下准许!” 他是信国公,又是兵部的主官之一,位高权重,马场里的人敢对汾州的地方官蛮横无理,那是因为有先皇定下的规矩。此时李茂出巡,乃是上官,又是国之重臣,当地官员必须全力配合,李硕在军中颇有威望,作为李硕的嫡子,李茂更是合适的人选。 楚睿此时正等着李茂这句话,听到后立刻大喜道:“信国公忠心耿耿,朕甚是欣慰。李卿这次前往汾州,诸事复杂,或有凶险,朕需要细细斟酌其他随从之人,李卿先回府准备,待人马齐备,你等速速赶往汾州!” 第54章 顾卿离魂 作者吃个饭,二十分钟后回来换正章。 李钧作为第一个上京来投奔的荆南老家来人,得到了信国公李茂的热烈欢迎。 自己这个一直不怎么受到瞩目的次子,现在也开始成为了能让人倚靠的对象,李茂表示内心里某一块地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如果说李硕是老李家这么多年来唯一拿的出手的英杰,李蒙是老李家这么多年来唯一拿得出手的帅哥的话,那李茂和他的两个堂伯一样,代表了老李家的正常水平。可无论水平如何,出身好就是出身好,他投对了胎,最终还是继承了偌大的信国公府。 李茂的两个堂伯家,自从富裕了以后,也开始努力让家中孩子读书习字,可是就像李茂和李蒙明明小时候都是由他爹启蒙,也都是极好龗的先生教导,但李茂就是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让人惊艳的地方一样,老李家两代除了这个庶子,竟是没看出还有哪个是读书的材料。 念了许多年,也就是识字的水平。 所以李茂对这个过了乡试的侄儿非常好奇,下午匆匆办完公事,立刻就回了府。 李茂归府,方氏就让下人在东园的饮宴厅摆下了晚宴,正式接待这个侄子。由于李钧并不是嫡子,所以家宴的级别没有很高,但即使是这样,李钧还是感动不已。 待李钧和李茂见了面,李钧问了安,行了礼,收了礼物,入了席,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晚宴的人还是那些人,可是宴已经不是那个宴了。 信国公府的家宴和老太太那里的常宴是不一样,李钧看着几十个丫头仆人在宴厅里伺候,紧张地话都不知龗道该怎么说了。 爹说没错!真的是有好多下人专门夹菜!真的是只要张嘴就行了!真的是喝汤的和喝羹的勺子都不一样!真的是一桌子菜吃不完好浪费! 真的是吃不饱! 李钧表示很忧伤。 “现在正是年底,南园要整出来还得到明年,只能委屈你先住在西园了。你两个弟弟都住在西园,那地方宽敞的很,你们一起住,正好可以熟悉熟悉。西园南边的‘微霜堂’里有许多典籍,你可以随意取阅。”李茂带着点得意说: “最近我将家中‘微霜堂’里的存书又扩了几倍,现在市面上能买到的书,‘书苑’五室里都收集齐了,你可不必再去买书。” 李钧听了,兴奋万分,连忙谢过李茂。 李茂又和方氏说道:“你再给李钧安排四个丫头,两个小厮,粗使丫头和婆子各两个。”李茂比照的是公府里庶子该有的配置。只是信国公府没有庶子,两个少爷都是四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四个小厮,粗使丫头和婆子各六个的,用上这样的规格,这还是第一次。 李茂最近因为李铭搬家的事,和方氏有些小别扭,对方氏亦是冷淡了许多。方氏正想找个台阶滚下来,听到这话,马上笑着应承: “老爷放心,都安排好了。西园里也收拾出来一间小院,离微霜堂和擎苍院有些远,但正因为离着正院远,非常安静,正适合读书。” “夫人做事一向妥当。”心情正好龗的李茂夸奖了方氏一句。 方氏笑眯眯地,表情慈爱地看这李钧。“侄儿难得来,自然是要照顾好。” 这原本是宾主尽欢的氛围,结果李钧憋了半天,冒了一句: “那个……” 顾卿和两个孩子立刻关切地看着李钧。李钧说话都能噎死人的本事他们已经领教过了,不知这次又要说些什么。 “叔父,婶母,能不能只安排小厮伺候侄儿?侄儿从小就不习惯丫头近身伺候,如果是要伺候洗漱之类,侄儿自己来就可以了,不需要特别安排丫头的。”李钧红着脸,对着叔叔婶婶揖了下去:“侄儿不懂事,先行赔罪。” “你都已经十九岁了,往日在家里的时候,难道没有丫头伺候吗?”李茂奇怪地看着李钧,“梳洗熨烫这些事,小厮笨手笨脚的,怎么做的好?” “还请叔父婶母成全。”李钧长揖着不肯起身。 “并非侄儿不识抬举,而是只要一有年轻姑娘碰到侄儿,侄儿就会浑身起怪疹,有时候还会口吃,呼吸困难,我在家中时候,向来是小厮伺候的。侄儿明年就要春闱,此时实在不能生病……” 李茂和方氏都露出了将信将疑的表情,李铭跟李锐觉得有些好笑,偷偷扭过了头。 顾卿以前是位医生,曾见到过这种情况,所以开口替李钧做了主: “别再揖了,看着你背说话很有意思吗?你既然有这个怪毛病,那就全换了小厮就是了。” “只是你已经成年,以后总是要娶妻的,总不能一直不让姑娘近身吧?依我看,等春闱过了,你得赶紧把这个毛病给治好才行。” 李钧直起身,面对顾卿表情无奈地说:“堂祖母,侄孙家里也给孙儿找过不少名医,什么方子都吃过了,但就是不见好。孙儿……觉得这病是治不好了。若是注定孤老终身,孙儿也认了。” ‘不就是情绪性过敏吗?’顾卿看着表情无奈的李钧,他不过表现的厉害一些罢了。还有人紧张到休克的呢! 等找到他“恐女”的源头,慢慢通过暗示和开导的方式,还是可以让这种过敏症状逐渐好转的。说是不治之症,也太过了一点。 “你这病症,我旧时也曾见过。若你信过奶奶,奶奶以后可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你调理好。”顾卿对着李钧说道:“就是……过程不太愉快,你得忍耐。” 李钧听自己的病还有的治,哪里还会考虑治的法子舒不舒服这样的小问题! 他这毛病从七岁得上,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年了,还是半点不见好转。若不是祖父去世,他爹坚持让他守孝三年不说人家,他这毛病怕早就要传为笑柄。 “只要有的治,但凭奶奶做主!” 顾卿点了点头。唔,小伙子有觉悟,她也要慎重对待才好。 她得好好回忆回忆,上次那小朋友的恐狗症,她那同事是怎么治好龗的。好像是天天带小孩去狗场,从小狗开始接触起? 哎哟,难道她要去找一群小姑娘给他适应? 呃……她不该动这恻隐之心的。 用完了家宴,顾卿回了持云院,李钧也和李铭、李锐一起回到了西园。 下午时,两个孩子已经带着李钧逛过了西园和北园,所以李钧也大致知龗道了两园的情况。他本来就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别说信国公府里给他的安排的住处十分妥当,就算真把他丢到牛棚里,只要有顶淋不着雨,有光能看书,他都甘之如饴。 方氏给李钧安排的是独门独院的居舍,他长途跋涉了许久,早已经困顿的不行,匆匆洗漱后倒床就卧。 只是他这一天见了许多人,又见了许多事,他这个从未离过家的“乡下人”难免心中激动,虽然身体上累的不行,精神却极其亢奋。 他躺在松软温暖的大床上,想着自己以后会得个功名,哪怕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可以离开家里出龗去独立,也是好龗的,当然,如果能把亲母也接出龗去,那就最好了。只是怕母亲不愿意离家…… 他想到慈善的堂祖母,和蔼可亲的叔父,以及两个优秀的堂弟,他们都是好人,并没有如同嫡母那样鄙薄自己,自己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报答…… 他想到堂祖母的话,自己的病也许有的治,也可以娶妻生子,一家团圆。他一定像大堂叔和二堂叔那样,从一而终,只娶一个妻子,不让他这样的尴尬局面再出现…… 他想了很多很多,但最龗后还是紧紧闭上了双眼。 ‘即使你正在享受优待,也永远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他捏紧了拳头,劝服自己。‘因为这个世龗界不会忘记。’ 他将心里的无限遐想统统压了下去,一直煎熬到夜深,才渐渐睡去。 西园,擎苍院里。 “哥哥,为龗什么大堂兄是庶长子?不是正妻没有娶进门之前,不许有孩子的吗?”李铭虽然年纪很小,可是对各种世俗人情并不陌生。他生于公府,规矩是从小就刻到骨子里的。 “我也不知。听说这个大堂兄是大堂伯的小妾所生,这小妾是大堂伯从小近身伺候的丫头,后来又做了通房。怕是大堂伯极喜欢她,所以孩子才留下来了吧。” 李锐和李铭一样,既是嫡子,又是独子,也不能理解为龗什么会在嫡妻生子之前生出别的男孩来。 “大堂兄口这么拙,我都替他着急,怕以后要是为官,得罪人还不自知。”李铭像是个大人那样叹了口气,“难怪他家嫡母不喜欢他,要不是我心胸豁达,我也不喜欢他。” “哪有你这样自吹自擂的!”李锐敲了弟弟一个栗子。“那是兄长,我们不可在背后说他的不是。我看他的心是好龗的,只是缺乏与人正常的交往。不是说他那嫡母不待见他吗?那就不可能好好教导他了。” 李锐想到了自己,没有母亲,婶母不也是不肯好好教导他吗? 李钧是动不动就被打骂,自己是压根就不知龗道“被管教”是怎么回事。自己好歹还是锦衣玉食,千依百顺的教养长大,那李钧看起来不像是被妥善照顾的样子,外衣虽然鲜亮,可是露出来的领子却有些泛黄,显是旧衣。 贴身衣物最能看出照顾的人体不体贴,由小见大,这李钧在家中的日子过得恐怕不太好。 “他要不是庶长子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嫡长子,在家中一定很快活,恐怕也不会来京里投奔我们了。”李铭说完后,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会儿。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吗?” “身份不能说明什么,重要的是心性和立身的根本。”李锐摸着弟弟的头。“像我们家这样的人家是极少的,大部分显贵人家的后院都极其复杂。就像我外祖父家,不也还有一个不是外祖母生的小舅吗?可是他也成了才,而且和我大舅感情很好,也很疼爱我。嫡母的态度有时候就能决定所有家中所有子嗣的生死和未来。所以说大丈夫娶妻最要慎重,就是如此。” “我们平日里往来的那些太学生,有不少也是家中的庶子。因家里嫡母已经表明了态度不会给他们蒙荫,他们只得刻苦读书,想要凭自己的双手挣个前程。愿意上进,而不是好吃懒做,赖着不起的人,都值得尊敬。” 李铭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唯一有立场批评大堂兄身份的,只有他的嫡母,因为他的存在对她的地位和尊严都造成了伤害。但即使是这样,有罪的也不是大堂兄,因为人不能选择自己从谁的肚子里出来。 李锐也挺可惜李钧的,可是身份立场决定了他对这位大堂兄也只能亲近,却不能太过亲近,不然以后大堂伯家的嫡子就更难自处了。那样只会给这位大堂兄找麻烦。 “吾日三省吾身。弟弟,你要在心中牢记,我们有时候随便一下,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有时候甚至是几代人的悲剧。凡是三思而后行,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才是啊。” 李锐的声音嘶哑,喉咙瘙痒,说完这番话后,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他连忙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枚润嗓药丸吞下,又喝了些温水,这才舒服许多。 “哥哥……” “嗯?” “你每天就是在思考这些东西,所以活活把自己的脑袋想瘦了吗?”李铭淘气地揪了揪哥哥的辫子,“奶奶说我老是摆出‘少年老成’的样子,真应该让奶奶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才叫‘少年老成’呢。” 李锐的脸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小笨蛋,对着自己奶奶,当然要表现的越年幼可爱,越招人疼啊!’ 西园的偏院里,李钧已经起了身。 他已经习惯了早起,即使昨日非常劳累,睡得也晚,可还是天刚刚亮就自然醒来了。 他起了床,想要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却发现床尾的衣格上已经放了一件新的锦缎厚棉袍和一件毛皮裘衣。显然是信国公府里担心李钧的衣服不够御寒,派人送了过来的。 李钧再一看样式,像是叔父李茂的衣裳,怕是新作的没那么快,先拿了叔父的新衣送过来让他用着。 李钧下了床,自己穿了衣。外面的人听见内卧有动静,连忙敲了敲门,进了房里。 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孩,一个捧着水盆,一个拿着毛巾面脂等物进了屋。 “堂少爷已经起了?下次堂少爷醒了只要喊一声就行,我们就在屋外的角房里候着。”捧着水盆的叫小六,性格活泼,他笑吟吟地说:“堂少爷的书童还在隔壁屋睡着,我叫小虎去叫醒他?” “不用了,他也辛苦,让他再睡睡吧。”李钧用青盐揩了齿,又洗了脸,坐在铜镜前自己把头梳好了,这才扭头问道:“这锦衣和裘服是哪位长辈早上送来的?” “是老爷昨晚派人送来的,只是堂少爷睡下了,就没叫人叫醒您,早上我给放在床边的。夫人派人吩咐过了,针线房的下人早上稍晚点会过来给少爷量体裁衣,今年冬天这么冷,少爷只穿着一件棉袄,怕是会着凉。” 李钧摇了摇头,“我从小不怕冷,一件夹袄就能过冬。倒是今年大雪,京里居然……” 他的话头突然一顿。 李钧转头问两个小厮,“堂叔一般什么时候下朝?” 现在天已经亮了,堂叔已经早朝去了吧。 “今日老爷应该是休沐吧?”小六问小虎,“我们老爷五天一休沐,上次老爷休沐的时候好像是小叶回家那天?” 拿着毛巾的小虎点了点头。 小六心里算了一会儿,“嗯,没错,今天老爷休沐,应该是在府里。” “那你二人陪我去给堂祖母与叔父请个安。”李钧推开门,“我这人不大记路,你们上前带路吧。” “堂少爷,你难道不先用饭吗?” “不用了,我怕耽搁正事。”李钧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小六和小虎对视一眼,小六摇了摇头,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 “少爷!你还是穿个狐裘吧!外面可冷了!”两人见这堂少爷明明叫他们带路,自己却走得老远了,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 小六拿起床尾的裘衣就往外奔。 这少爷,可真是个急性子! 李钧脚步如飞,随意朝后摆了摆手。 “不用了,我穿那个反倒热。” 李钧在两个小厮的指引下先去持云院请了安。顾卿此时刚刚起床不久,早饭还没有端上,见李钧过来请安,连忙招呼他一起吃早饭。 呜呜呜,自从两个小家伙忙起来以后,早上都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了。 顾卿盛情邀请,李钧作为晚辈,当然不能推辞。 只是他心中有事,吃饭的时候未免神思恍惚,和昨日吃的香甜的样子截然不同。 “怎么了?是不是我强人所难了?”顾卿看见李钧的样子,觉得他现在的表现和那些小朋友们急着要出龗去玩的表情很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咦,奶奶看出来了吗?”李钧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想早点去找叔父,所以有些食不下咽。” “什么事能让你食不下咽?被下人刁难了?还是受了什么委屈?” 顾卿话一问完,李钧连忙猛摇着头。 她心里纳闷,追问道:“那是怎么了?” “其实也是孙儿的猜测,但是孙儿就是没有办法安心。”李钧放下了碗筷,“孙儿上京之时,途中突逢通州、汾州两地降下大雪,和孙儿一起上京的车马全部陷入雪中,雪天路滑,马匹也不能疾奔,没法子,孙儿只好弃车乘驴,和书童二人先行上京。” “下了这么大雪?可这段时间除了觉得冷一点,京里并没有要下雪啊。”顾卿大部分时间呆在屋子里,屋子里有地龙,又有炭盆,倒真感觉不到冷热。 “奶奶,那是因为京城在南边。”李钧面色严肃,“孙儿从荆南刚到通州之时,雪深才数尺,可到了汾州时,汾州的雪已至四五尺,禽鸟冻死无数。再一算,从孙儿遭遇大雪,到孙儿离开汾州,下了足有五天。” “过了汾州,往南再行一点,雪是小了,到了京城范围,更是没见雪天。可是这边天气却一点也没比晋州时暖和,理应一样下雪才对。我从进入京畿地界开始,这么多天一直都是阴天,这京城上空的云都是黑中带红……” 李钧见顾卿听得认真,说的也就更流畅了。 “孙儿在老家时,也曾经历过这种情况,等周边的地方不下雪了,天气也渐渐回暖的时候,突然就下了冰雹。雹灾之害,更大于雪灾,牲畜死伤无数,行人也常常受伤。” “孙儿想,往年在家时,庄上的人为了能安心过个好年,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报喜不报忧,一切等瞒到过完年再说。孙儿怕这当官的也一样,若是年底报喜不报忧,官员瞒住雪灾,怕不知要冻死多少人家……” 李钧说到这里时,顾卿已经站起身来了。 “二来孙儿担心京城周边会下冰雹,若屋顶没有加固,怕是要伤到人命。孙儿反应慢,昨日里还没想到这么多,可是早上小厮伺候我穿衣,我才发觉在京城和汾州感觉到的寒冷相差无几,一下子就联系了起来。孙儿一想到这天灾**,不由得心惊肉跳,就想去拜见叔父,所以刚才食不知味……”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顾卿急道,“这才是大事,吃饭请安什么的等你和你叔父商量完正事再说!” 就古代这些官儿的尿性,真的可能做出知情不报的事情来的! 再过两天就二十三了,这个时候谁会触霉头啊!若不是李钧上京来了信函,她都不知龗道外面还下了这么大的雪! “此事也只是孙儿一时臆测,孙儿毕竟不是钦天监的官员,只能凭经验往坏处想。再说现在天下太平,百姓衣食有着,不比以前,雪灾时也不会冻死那么多人。奶奶你可别急坏了身子……”李钧见堂祖母一脸焦急,心中有些不安。老人家就爱操心,若是一时急上了头,倒是他的不孝。“孙儿这就去找叔父!” “我觉得你的猜测挺像是那么回事。快走快走,没有最好,要是有,你耽搁一下子,就是好多条人命啊!” 李钧被顾卿说的心里也发慌,被顾卿一说一赶,连忙拔腿就走。 李钧风风火火的往东园里奔,去求见叔父。 还在三门外,就已经有腿快的门子去主房禀报了。 李茂难得休沐,起的晚了点,这时候刚刚准备用饭。方氏已经吃过,但丈夫用饭,她也在旁边陪着,再进一点。 门子来报,道是李钧求见,李茂夫妻都诧异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么早,李钧就来问安了?”李茂笑着说,“倒是个懂规矩的孩子。” 方氏放下碗,叹了口气。“就是来的太早,老爷你还没有用完饭呢。” “没龗事,我去前面一趟。要是他还没有吃,你就让下人把饭摆到前面去。” 李钧已经十九岁了,到后院来拜见叔父,必然要碰到诸多女眷,他还是到前面去见他比较合适。 “我看老爷你是难得见老家亲戚上门,好龗的让我都嫉妒了。”方氏笑骂了一句,伺候丈夫换下屋里穿的衣裳,换上常服,又吩咐厨房把粥食和小菜再做一份,随时准备摆到前面去。 此时李钧已经在小厅里等得非常心焦了,见到李茂出来,急忙迎上前去。 李茂面露微笑:“都是自家人,日日请安问好就不必了,我平日里上朝早,你白日里也碰不到我,以后就改成晚上吧。” “叔父,侄儿不是来请安的!”李钧话一出口,李茂一呆。 李钧拍了拍嘴,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不,侄儿不是专门来请安的。不对,侄儿是来请安的,但是还有其他事……” 李茂如今也是官威日盛,见李钧急的话都说不好龗的样子,皱了皱眉,打断了李钧的话。 “慢慢说,什么请安不请安,还有其他事?”他在堂厅的主座上坐了下来,又示意侄儿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你先静下来,把要说的话想上一遍,想好了再与我说。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 李茂这一声训斥,倒真是有效,李钧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他先前并没有这么着急,一切都还只是他的猜测,是与不是,他也无从分辨,本来就准备和李茂禀报过后,再等着叔父处理的。 只是在持云院里,顾卿像是撵鸡一样催着他走,又表现出极为关切的样子,带的他也急躁了起来。此时李茂从容不迫,李钧受他感染,渐渐就定了定心神。 他沉吟了一会儿,在腹中打好腹稿,这才开了口。 “叔父,通州、汾州大雪,雪深四五尺,侄儿一路上却没有见得一个赈灾的官员,心中委实难安。此外,京城内外阴云密布,黑中带红,侄儿怕有雹灾……” “什么?雪深四五尺?”李茂失态地站起身,“不是说两尺吗?” 李钧听得李茂的言语,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猜的没错。 有人瞒报雪灾了。 第55章 争锋相对 李锐话一出口,全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神婆在地上痛苦的扭动着,那一鞭子斜着劈了她半张脸,她从右边眼珠子到左边下巴都给鞭子抽中了,右眼球更是剧烈的疼痛。 李锐自进入青春期开始,气性越来越大,已经和小时候完全不同,方氏虽然觉得李锐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却没想到他的变化如此大。 毕竟从李锐移出锦绣院开始,他们接触的就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松开大堂兄,以下犯上,你们是想断掌吗?”李锐声音依旧沉稳如常,然而在其他人听来,却莫名血腥。 抓着李钧的下人们原本就不安,再一听李锐威胁的话,立刻放了手。 本朝律法,以仆犯主者,重则断掌,轻则黥面,这些下人又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被李锐这般一说,哪里还敢再抓着李钧。 李锐看着地上翻滚着的柳神婆,用鞭梢一指这女人。“把她捆了,嘴里给她塞上东西,再上点药,丢到刑房里去。此人妖言惑众,学得‘腹语’之术就出来招摇撞骗,以前还不知龗道害过多少人,待我问明白了,就扭送去官府。把那些火盆鸡血等物都给我全部清理掉!” 他又扫视了眼院中众人。 “大不敬是十恶不赦之罪,你们都是家生子,若此事泄了出龗去,是要一概连坐的。今天这婆子的事,所有的人都给我把嘴封起来,若是外面有一点风声,别怪小爷不客气!” “我可不耐烦一个个查是谁说的,有任何不对的,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人把那神婆拖走了,火盆鸡血扶乩之物也被清了个干净。李锐四下张望,没发现李铭,就知龗道婶母是怕吓到幼弟,把他给支走了。 弟弟不在也好,省的看见他和婶母对峙,心里留下龌龊。 婶母怕是没料到他那大堂兄居然胆大到忤逆长辈,这才没有给那神婆得逞。 也幸好是没有得逞,不然那婆子鸡血一泼,再说几句邪魅的话,老太太明明是从宫中出来的,她那意思就等于皇宫里有鬼祟,全家上下都要为她吃干系。 那时候,就算奶奶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对外面说明情形了。 只是今天是大年三十,他去请个大夫都这么艰难,不知龗道婶母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个“神婆”,看样子还不是在府里一天两天。 更何况现在形势这般复杂,若是有坏心的想拉叔叔下马,暗害了奶奶,叔父就要再丁忧三年,他也不可能再进宫了。 为防止这婆子是什么人派来的,他得空的时候还要去审一审。只是他从未做过这些……说不得还要去找他舅舅。 李锐边想边觉得难受,心里五味杂陈。 以前他过的浑浑噩噩,只觉得方氏就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以外最,温柔、最娴淑、最通情达理的妇人,那时候他住在锦绣院里,看着自己的婶母管家也是有条不紊,总觉得她没有一处不好龗的。 可这六、七年过去,他这婶母从未出府交际过,国公夫人的架子倒是越摆越大,见识却不见得长了多少。他那叔父还知龗道在外拼斗,为府里挣个前程,可她倒好,只知龗道想她那些小心思,使劲扯府里的后腿。 他是晚辈,不可多言,可是若一直放任下去…… 亲母德行有亏,铭弟一生的前程都要被葬送。就连他那叔父,迟早都会因“治家不严”而遭到弹劾。 他必须要和叔父谈谈。 过去的事情他可以暂时忍下来,那是因为奶奶伸了手,他毕竟没有真的被怎么样。可若婶母的胆子越养越大,还不知龗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他们这样的人家,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出。 想到这,李锐把鞭子丢给后面的伴当擎雷,只身走到方氏面前。 方氏被吓得呆住了。 他他他他他,莫非是要对她动手? 外面都传那信国公府的长孙少爷曾经打过项城王家的县主。说不定他横起来连婶母也敢动手。 方氏惊惧地盯着已经比她高出一截的李锐,又求助地看着周围的下人。 那些下人哪里知龗道方氏在惊惧什么,见两个主子眼见要对峙起来,各个都把头低的越低越好,恨不得不要再抬起来最好。 话说方氏会这般着急,也是有原因的。 她从年前就带进府了一个神婆,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带她到老太太院子里去看看。 先是老太太入冬得了一场风寒,李茂天天都在邱老太君身边侍疾,后来到又到了年底,方氏累的□□乏术,进出的管家娘子和下人太多,人多口杂,一来实在是顾不到那上面去,二来也没有理由带着陌生人往邱老太君的院子里去,心中只如那小猫挠心一般。 她心中有事,却不能声张。 这就像玩三国杀,手中摸着一手好牌,却一直被人乐不思蜀,怎么也用不掉一般。 今天老太太昏迷,丈夫不在家,李锐又出龗去请白老御医,这整府里就她一个主子能顶事,方氏看着这苦盼良久的时机,不知怎么的鬼迷心窍,就一定想要叫那神婆来看看,看看老太太是不是真的被狐仙黄仙之流缠上了。 那叫“柳女”的神婆一来,果然说老太太的马车里有黑气。她心中大喜,觉得找到了府里这么多年来不太平的原因,急着就叫柳女驱邪。 方氏只顾着想皇宫里一定龙气强盛,能压制住一切邪祟,却忘了若是老太太从皇宫出来要是生病还好,还能对外说是劳累过度;可是要是一出来就驱邪,那岂不是说皇帝和皇后就是那个邪祟? 到时候就不是全府上下不太平这种事了。 李锐低头看着面前的婶母,抬起手…… 方氏瞪大了眼睛。 ……微微揖了一揖。 周围众人都松了口气。 “婶母平日里管家,又是年底,忙累到精力不济,实在是让侄儿愧疚万分。”李锐表情平淡地说,“如今奶奶病倒,婶母还是下去休息一番,保重身体为好。这里有侄儿和大堂兄在,还有这么多丫头婆子,想是不会出什么乱子。” ‘……要有乱子也是你。’他腹诽。 “若有什么要事,侄儿再让下人去唤婶婶。” 李钧倒吸了一口冷气。 堂弟的意思是让堂婶不要添乱了? 他胆子也太大了!这是忤逆尊长啊! 方氏的脸色又青又红,她抬起手,指着李锐的鼻子,不敢置信地说:“你六岁时我就把你抱进锦绣院,十二岁方才移出来,我待你视若亲生,你现在大了,竟要我……” 李锐心中冷笑,低下头去。 “婶母言重。只是家中现在没有大人,婶母总要多多保重才是。您一早进宫,到现在粒米未进,若是您也累倒,叫我们全府上下该如何是好?” “请婶母以身体为重!” 李锐长揖到地。 “好,好!等你叔父回来,我倒要让他听听,他这好侄儿是逞威风逼迫婶母的!”方氏被李锐逼迫,一院子世仆下人都在看着,顿时觉得面皮一阵阵发紧。 她一拂袖,恨声道: “文绣,娟绣,扶我回锦绣院!” 待方氏走远,李锐这才走到李钧的身前,也给这位堂兄行了礼。 “刚才之事,多亏大堂兄警醒。弟弟先行谢过兄长。” “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只是觉得府里找神婆不太对……”李钧担心地看着这个年方十四岁的堂弟,“只是,堂婶虽然也有不对的地方,可毕竟是长辈,你这么做,总归是不好。等堂祖母好了,还是去给堂婶道个歉吧。” 李锐摇了摇头。“事关全府上下安危,决不可纵容。便是叔叔在此,我也是这么建议。婶母要是老是想些歪门邪道的法子给奶奶治病,我只能不让婶母靠近奶奶了。若以后叔父怪罪,我一力承担便是。” 李钧叹了口气。他前几天还对公府全家和睦羡慕不已,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顾卿在晕厥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什么,声音嘶哑中带着戾气,听起来非常可怕。她皱了皱眉,觉得那声音吵了她睡觉,十分可恶。 没过一会儿,顾卿又听到了女人的喝声,这倒不是可怕,而是刺耳了,她真想有哪个人赶紧把她耳朵捂起来才好。 “老太太皱眉了!”香云兴奋地嚷嚷了起来。 她一直在车厢里伺候,见顾卿除了昏睡,终于又有了其他表情,怎能不欣喜? 李锐听到香云的话,一扫脸上的冷意,连忙掀开布幔,进了车厢。 顾卿果然是在皱着眉,而且一副非常厌烦的样子。 另一边,白御医坐着他府上的马车,被门子引到了国公府的边门,直接驶进了院子。 他的两个医徒捧着药箱,先跳下了车。 信国公府的下人们见白御医终于来了,连忙涌过去几人扶着白御医下车。 这位老先生急赶慢赶,坐在马车里都要被颠散了,可这些扶着他的下人倒不像是扶他,而是挟着他往邱老太君的马车那边跑似的,不由得心中有气。 可待看到一看到马车四周围起来的一圈布幔,他就顿时觉得不妙。 这是已经病到不能移动的地步了? 这般凶险,怎么不进宫去找太医,跑去喊他来? 是了,年底不得有丧气的事情,就算是宫里的嫔妃,这个时候生了病也只能熬着,熬过初四再去请人看病。信国公府自然也知龗道这个门道,所以才去请自己。 白御医快步进了布幔中,只见国公府里只有邱老太君能用的那辆朱漆马车,静静地立在布幔之中。驾车的四匹马都已经蒙了眼睛,塞了耳朵,唯恐突然狂乱,反倒让马车里的老太君病情更加危急。 白御医上了车,翻了翻顾卿的眼皮,又仔细号了脉,便问一旁的胡大夫。 “贵府太夫人以前可有手麻,口干,目眩之症?” 胡大夫一脸羞愧地说:“我不知。” 他虽然是家医,但给管事看病的时候倒比给主子们的还要多。信国公府里可以直接找宫里的太医诊治病情,除非是急症,不然一般都是找太医看的。 而且邱老太君自去年起,连他去请平安脉嫌麻烦,也不给他请了。现在白老先生问老太君的征象,他真的是一无所知。 “太夫人有时候走着走着会停一会儿,怕是偶尔会头晕。”烟云一直和香云在老太太身边近身伺候,比府里所有人都要了解老太太的情况。 “还有几次用饭的时候,尝不出味道来。” 白老御医叹了口气。果然是如此。 “这是卒中,就是中风之症。看情况贵府的老太君也是刚得上不久,病症还算轻微。以后好好调养,不要操劳、不要多思、不要动怒、禁油腻辛辣的食物,病情一时倒不会恶化。” “那为龗什么我奶奶一直不醒?”李锐指着一旁放着的银针。“胡大夫已经施过针了,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咦?照理说不会如此。”白御医看了一眼胡大夫,上次他和他一起辩证过医理,他觉得这胡大夫水平还是不错的,怎么会施针无效呢? 他想了想,从药箱里拿出炮制过的杜衡碎末,抖了一点点放在顾卿的鼻子下面,让香云用嘴给邱老太君吹进了鼻子里去。 顾卿的脸整个扭曲了起来。 李锐和香云大喜过望,都用期望的眼神看着邱老太君。 顾卿睡得好好龗的,只觉得一团极辣的东西进了她的鼻子,而且一直往鼻腔和整个呼吸道里弥漫。 她是学医的,所以知龗道肯定是某种有挥发性气体的物质进了她的鼻子。 妈蛋!给姑娘知龗道了是哪个往她鼻子里放怪东西,醒了一定抓起来挠痒痒挠到死! 连个觉都不给人睡了!知龗道她有多久没睡过整觉了嘛! “为何还是不醒?要不然,放多点?”李锐看向白老御医的药箱。 “不可,杜衡是味猛药,太夫人身体弱,不能用多。” 白御医行医四十多年,自是什么情况都见过,见邱老太君对杜衡有所反应,却一直没有清醒,就知龗道肯定是这邱老太君不愿意醒来,而非昏迷的无法清醒。 一般只有轻生之人会这样,不知这堂堂公府的老封君,为何也会这般心如死灰。 “如果用药施针都无法让太夫人醒过来,那就只有让太夫人最在意之人在耳边大声喊叫了。此症已非药石针炙可以医治。”白老御医对李锐说道: “我曾救过一个上吊自杀的妇人,亦是这般不愿清醒,还是她那婆婆把她的幼子打哭了,放在她身边,才令她清醒的。” 这便是心病还需心药医。人即使昏迷,也是还有知觉的,人说三魂七魄,有时候只是暂时离魂,若能即使让魂魄归体,就能好转。 若顾卿还醒着,肯定要斥责这番理论。人有潜意识和表意识之分,就连睡眠也分很多层,所谓“离魂”,不过就是意识形态不一样而已。 “刚才太夫人是听到锐少爷骂那婆子才皱眉的。要不,锐少爷你再喊喊试试?”香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建议道。“喊得严重些。” 李锐心中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奶奶最在意之人。在他印象里,觉得奶奶应该最在乎的是爷爷或者他爹,至少从小到大,爷爷和奶奶的感情都十分好,他爹每次去北园,奶奶也都是喜笑颜开。 可此时他也只能试试。 李锐使足力气,带着忐忑不安的心理,在邱老太君的耳边喊道: “奶奶,你要是再不醒,我也不活啦!” 顾卿的耳边突然响起了炸雷一般的声音,惊得她手指都微微颤动了起来。 谁在喊?谁不活了? 是李小胖? 那可不行!要不是看他可怜,她早就想办法寻死了。如今她甘心当个糟老太婆,一身的毛病,还在后院里等着接下来各种可怕的宫斗宅斗,都是为了他。 他怎么能不活了?! “你那是找打……”顾卿极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咬牙切齿地呢喃着,“你要寻死寻活,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李锐胸中有一团酸涩突然炸开,这股陌生的酸楚感向着他的五脏六腑、身体四肢蔓延开去。他被这股莫名的酸涩所触动,一下子趴倒在顾卿膝下,紧抓着顾卿的衣服,全身颤抖着痛哭。 他的这阵痉挛立刻传到一直僵在那里,靠在车厢上的顾卿身上。让顾卿的心里也酸涩了起来。 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让人觉得,就算李锐经历的再多,表现的再成熟,也不过就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已。 还是个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孩子。 顾卿颤抖着已经麻木的身子,低头看向李锐。 “谁都不准有事。” 李锐拼命的点头。 顾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力气慢慢的恢复。 “死的人已经太多了。我们都要好好龗的。” 第56章 夜半私语 别看了,以下乱入章节,防小偷用,十五分钟替换。 北园,持云院。 呆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哪儿都不想去的顾卿,正在教几个丫头织毛衣。 对,你没看错,就是织毛衣。 自古到今,权贵人家的生活都是很安逸的。即使在这个没有马桶、没有空调的时代,夏天热不到她,冬天也冷不到她。 至于如厕,只要去厕房方便即可,自会有人处理。她这卧房连着的厕房,比她在现代上过的豪华厕所还要干净。地上铺着光滑的地砖,里面还放着许多种着香花芳草的盆子,她第一次上厕所的时候,就为此吃了一惊。 她已经年老绝经,连月X带这种传说中的神物都是用不着,就算有什么不方便的,也不会比现代时下乡看病更艰难。 如今顾卿过上了这**的生活,她只想说一句 ——请来这**来的再猛烈一些吧! 可这世龗界上有些事情是能通过金钱和权势改变的,有些却不能。比如说衣着打扮,比如说一些观念。顾卿并不是妄人,没想过以自己的身躯去撼动整个历史的车轮,但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还是想改变一二的。 比如说,织毛衣;再比如,羽绒棉袄。 这想要织毛衣的想法,顾卿是早就有了。到了这里以后,她里外都是长衣长裙,穿起来不方便不说,天一冷,里三层外三层更是麻烦。 到了冬天,他们这些主子盖的都是蚕丝被,里面填充的全是蚕丝。外穿的衣服大都是貂裘和狐裘,夹衣棉袄有蚕丝的,也有填充棉花的。因棉花洗过几次就不保暖了,棉布也容易褪色,主子们的棉袄多是穿过一冬就不用,第二年再换新衣。 穷人家里为了一件棉衣能多穿几年,通常都是不洗的。太脏了就拆了面子换面。可就是这样,棉花吸潮,也会越来越硬,越来越不保暖。 她听下人们说,有些穷人买不起棉袄,过冬时穿葛衣麻服的都有,她都无法想象麻衣怎么过冬。她只有夏天穿麻衣,穿过麻衣的人都知龗道,那麻布都是洞,夏天用来透气还好,这冬天…… 好在冬天不需要耕种,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点个火盆取暖,冻死的倒不是很多。 顾卿无聊的时候也曾看过自己的衣房,见到里面有那么多穿了几次就不穿的衣服,可惜的要命,可是她用的布料都是好东西,有些甚至是贡缎,不可以胡乱赐给下人,所以她每次送人衣服之前,都要问过花嬷嬷,确认无碍的,才赐给丫头和婆子们。 邱老太君原本就不吝啬,顾卿更是大方,现在凡是被分到北园去的下人,没有一个不是欢天喜地,喜笑颜开的。 顾卿到了古代很少出门,在室内还好,地下有烧热了的地龙,屋子里摆着炭盆,倒不冷。但是李锐每天却还要勤习弓马,穿不得厚棉袄或大裘,只能穿着厚夹衣,今年冬天大寒,她看着李锐在寒风中一次次的拉着弓,有些心疼。 所以她就想尝试看看,能不能织出羊绒衫来。 在去年春天的时候,她就想过此事,还吩咐了方氏去给她找些羊绒、兔绒等物,想办法纺成细线。 她以前看过动物世龗界,知龗道羊、兔子等动物,每到春夏之交都会脱毛,动物们需要脱去细密的绒毛过夏;到秋天,又重新长出过冬。她想让方氏在庄子上找一些人,专门帮她纺织这种绒线,然后送到府里来。 她想的简单,结果到了夏天,庄子上的人来报,说是羊绒太短,纺不成线。这时顾卿才想起来,中国好像是不产那些长毛山羊的,本土山羊的绒毛纤维太短,以这里的生产技龗术,怕真的纺不成线。于是她便让庄子上的人掺入其他东西试试,实在不行,只好作罢。 也不知龗道庄子上的人是如何实验的,总之,在秋天时,各种绒线就被送到了顾卿的院子里来。除了羊绒掺羊毛、羊绒掺细纱的线,还有羊绒掺兔绒,掺狐绒的。甚至单独的兔绒线、狐绒线都有,只是这两种数量不多,织不成几件衣服。 顾卿见庄子上的人果然把线给鼓捣出来了,连忙派人去重重赏了。 方氏虽然觉得老太太这是瞎折腾,可这是府里的老太君,要做什么都听着做着,也不好多言,只是把那庄子上的人叫上来细细吩咐了,纺线可以,不可把过冬的羊身上的羊毛也剪了,若是冬日里冻死了羊,他们就得自己赔。 这些庄户被顾卿重赏,原本都已经准备回去再剪羊毛纺了,再来讨赏了,被方氏这么一敲打,连忙都清醒了过来。若是冬天不冷还好,慢慢伺候着这群羊祖宗也能熬过冬,可要是天寒,真的会死许多羊,这才作罢。 也亏他们收起了贪恋,不然今年天气大寒,他们一点赏钱还不够赔羊钱的。到时候进府不是讨赏,是讨打了。 不过,到了年底,庄子里要向府里进狐皮、兔皮和其他动物皮毛的时候,他们长了个心眼,留下了不少绒来,后来又统统混纺,制成一种花麻色的细绒线来,给送进了府里。 顾卿原本只是想尝试尝试,结果真的被人鼓捣了出来,心中自然是大受鼓舞,一天到晚琢磨着她在现代的东西有多少能复制过来用,又不惊世骇俗的。 归田园居里鸭子多,顾卿有一日看到鸭子,突然想起了鸭绒被和羽绒服,就打起了鸭绒和鹅绒的主意。 鸭子身上味道重,古人是不用鸭子身上的毛羽的,像是红楼们里那样用孔雀羽毛掺金线纺成进线做衣服的倒是有不少。顾卿来自现代,知龗道鸭绒和鹅绒也是好物,便吩咐去下人们去弄些拔下来的鸭毛,将绒取下后洗干净晒干,留做备用。 话说顾卿得到了庄子上送来的各色绒线后,便叫府里工坊里的人做了一些粗细不等的竹针来。她要求这种针光滑耐用,两头不会刺伤人,那些府里的匠人自然就选些上好龗的竹子,细细打磨,做的光滑无比,这才送进持云院里。 顾卿织毛衣的技龗术是在大学时跟着同寝室的室友学的,那姑娘立志要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举凡编织、烹饪、做布娃娃,什么都会,简直让顾卿恨不得把她给娶回家去。 大学时空余时间多,顾卿和其他几个室友便跟了这个室友学习编织,先学的是织围巾,顾卿给全家所有人都织了围巾以后还不过瘾,又没有人送了,便开始学织帽子织手套。 再后来,就学织毛衣。 毛衣远没有织围巾那么容易,她学了很久才学会怎么拼袖子接领子,后来织了几件后累的手指抽筋,还是觉得买的毛衣好看又方便,于是就渐渐荒废了这门手艺。 此时再拿起竹针和绒线,顾卿顿时觉得十分亲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四个女孩子住同一间卧室嘻嘻哈龗哈,戳着竹针,织着毛衣的时候。 如今不知那位“贤妻良母”可有得偿所愿。反正她是贤妻也当了良母也当了,现在连便宜孙子都有两个了,还有好几个堂孙。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邱老太君要了许多绒线,大伙儿都在想着她是要纺成什么布。但是邱老太君要的都是细绒线,绒线易断,这么细,织机一拉扯肯定断裂,不可能成布。若是粗绒线,那做出来就是厚布,难不成是要做地毯? 等邱老太君拿起两根竹针,带着线团不停的交错编织以后,一条长长的绒布就被她织了出来。一干丫头婆子看的眼睛都瞪圆了,直呼神奇。 顾卿一开始拿的是围巾练手,她织毛衣只会上下针和平针,围巾却会很多花样,什么“单元宝双元宝”、“情人节鱼骨针”等针法都烂熟于心。 只是羊绒围巾毕竟没有毛皮暖和避风,她本意也不是来做围巾的,所以当她渐渐熟悉了针法以后,马上就开始把李铭的身高和尺寸要来,就开始先拿他的衣服练手,织起贴身的套头衫来。 至于选李铭,当然是因为他个子最小,打起来最不费功夫啦! 顾卿现在附身的这位邱老太君,已经有一些老花了,时不时头晕目眩的毛病手抖也让她打一会儿就要歇歇,原本是想给李铭打长袖套头贸易的,到最龗后,只做成了一件马甲背心就没下文了。 她手底下这么多丫头婆子,还有针线房的那么多下人,干什么要自己织啊?教会别人怎么织就行了啊! 针线房的下人年底事多,顾卿也不好意思让她们再多做活,眼睛会受不了。所以她先教了手下“四云”和几个二等丫鬟怎么织针,怎么成衣。 古时候的技法和手艺有许多都是不传的,闺阁之中有些小姐想要学会绣娘的独门技法,也都还要正式拜师才能习得。府里太夫人在教的明明就是什么独传的本事,却没有藏私,几个丫头都非常感恩,自然学的加倍努力。 她们都是很聪明的姑娘,在拆拆织织,拆拆织织里,很快就学会了毛衣的织法。她们一学会,顾卿就轻松多了。除了李锐那件顾卿是在自己织的,李铭已经成了的那件背心,府里其他主子的毛衣都是她们在织。 于是就有了顾卿歪在房里的罗汉床上织毛衣,身边几个大丫头小丫头也低着头在织的情形。针线房里各个主子的尺寸都有,倒不用再量,容易略有弹性,做的贴身一点就好。 细羊绒线织的羊绒衣可以穿在中衣之外,棉袄之内,既轻薄又保暖。顾卿身上已经穿了一件狐绒的,香云正在给她织羊绒裤。 府里其他主子的也都织好了,只是顾卿没让下人把羊绒线染色,基本都是本白的,做出来式样有些单调,几个丫头便在羊绒衣上想些花样,用些漂亮的扣子,又用粗一点的丝线绣了一些花样。 顾卿看着榻上已经制好龗的几件衣服,不由得心中大为得意。 啊哈龗哈哈,劳动人民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劳动人民最光荣哇! 至于那些鸭绒,收集的并不多。顾卿让人做了两件棉袄,里面没有填棉花,而是填了那些鸭绒。这里又没有防水布,所以这“羽绒服”外面的布料选的是细密粗厚的呢料,里衬则是用轻薄的羽线绉,防止漏绒。 李锐那件是黑地洒金的,李铭那件是大红的,顾卿让下人拍打后发现没有钻出白绒来,拎着也不厚重,信心大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其了不起的事情。 其实无论是蚕丝,还是好龗的皮子,信国公府都不缺。他们的庄子上甚至养着许多狐狸和狍子等动物,就是为了给公府里用的。顾卿这么折腾,实在也是在国公府里呆的太无聊的缘故。 身为信国公府最高级别的女主人,她并不缺吃穿,可她就是想弄出点自己熟悉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真的有用,真的存在过。 现如今她身上穿着狐绒的绒线衣,裤子里贴身套着温暖细软的羊绒裤,手中端着棒针,再看着一屋子丫头都低着头织毛衣的情景,不知龗道怎么的鼻子一酸,眼睛也热了起来。 顾卿正感春悲秋着,李茂带着三个孩子进了屋。 “咦,你们怎么一起来了。”顾卿收起心中的伤感,放下了衣服。丫头们看见李茂和几个孙少爷进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毛衣,退到老夫人身后去。 李钧、李锐和李铭都给顾卿行了礼,顾卿笑嘻嘻地受了。她听说李茂一大早被宣召进宫,还以为今天又回不来了呢。 “娘,我明日要去汾州办差,怕是年节都赶不回来了。”李茂自中秋灯节的事情以后,也开始慢慢和顾卿聊一些朝中的事情。 “汾州受了雪灾,陛龗下怕那边马场有失,派我出龗去巡查。” 哦,懂的懂的,要去出差。就是年都不让人过就出差,怕是这雪下的真的很大。 “我不在府里,府中只有媳妇一人管家,怕是有不周全的地方。我走后,家中还是尽量不要张扬,除了一些家中的亲戚旧交,其他人的拜访最好是回了。年底家庙需要人主祭,还有其他的交际往来,我准备让锐儿来做主。娘也多看顾提点着。” “咦?哥哥?” “我?”李锐来之前并不知龗道叔叔的打算。他是和李铭在来持云院的路上碰到了李茂,才三人一起进的园子。 李茂这么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也是进入朝堂之后,才知龗道人丁单薄的坏处。 他突然乍得国公之位时也不过是二十多岁,他不比兄长,一直就被视为继承人悉心□□,也不没有兄长聪明。那时他身上没有官职,父亲去了,家中重孝,他一天到晚都闲在家里,除了养儿子和侄子,一点旁的事情都没有。 哥哥刚去的那段时日里,他是真的把李锐当做自己的儿子在养的,他夜里做噩梦,他每夜都起身去看个几次,唯恐他被魇着。他是男人,阳火旺盛,每次他一走到床边,李锐就会安睡。 可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再加上妻子时不时在耳边吹枕头风,渐渐地,他看这侄儿,就真的哪里都不对劲起来。 大哥身死,他必须要开始顶门立户,要开始走上仕途,承受各种复杂的局势和凶险。他要拼尽全力去为全府上下拼个前程。可若辛苦劳累的是他,承受风险的是他,凭什么最龗后要给他人做嫁衣? 他也是他爹的儿子! 所以,他默认了方氏“捧杀”的举动。 后来,他进入朝廷,眼界渐渐开阔,身边尽是家国大事,这些后院里的勾心斗角,竟也渐渐看不进眼里了。他并没有大哥过目不忘的本事,也不像父亲那样心中有大智慧,能够立足在朝堂之上,无非就是多学,多听,多努力而已。 最开始时,他每天忙得连睡觉都睡不到两个时辰,身边又毫无帮手,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两个亲戚,也都指望不上。 妻子的娘家也是功勋出身,岳父身为大理寺卿,自然是要避嫌,不能在朝堂上对他偏颇;锐儿的舅家,这算是府里最正经的姻亲了,却大约知龗道了他的“捧杀”之事,而在朝廷上对他袖手旁观,隐隐还有排挤方氏弟弟的动作。 他和方氏自以为聪明的手段,在那些真正的“聪明人”眼里,都是笑话。怕是他娘都早已知晓,所以才不动声色的把锐儿移进持云院,然后又操持先生和新进下人的事情。 他娘以前是最不耐烦管家的。 老太太现在一反常态,开始高调,不但默出“三国演义”,做出“射玦”、“三国杀”等物,恐怕都是忧心他会暗害这个侄儿,才开始慢慢为信国府造势,即想让他和李锐立起来,也是想让更多的人注意到他大哥的这个遗子吧。 他在不知不觉间,似乎改变了许多东西,也错过了许多东西,更是丢失了许多东西。 如今他已经知龗道自己走进了一个怎么样的误区,自然是不准备再一错到底了。 这次让李锐主祭,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凡家中能做主祭的,不是家主,就是嫡长子或有德的长辈,他这般做,就是要重振李锐的身份和地位。 外界既然传他要谋划侄子,他就不妨打打这些人的脸。 他这信国公如今做的有滋有味,可真正让他有得意的,并不是他如今位高权重,而是他已经渐渐有了底气。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今他已经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也明白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就算他不再是信国公,他觉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皇帝需要他,勋贵需要他。若他不是信国公了,第一个不甘的反倒是他们。若他渐渐没用,那也是他不争气,怪不得别人。 他会好好培养儿子,也会好好培养侄子。 人说三十而立,他刚刚三十有一,现在重新再来,也不算晚。 “娘,今后我的差事只怕是越来越多。钦天监预测来年关外可能会有饥荒,怕是要再兴刀兵。我身为兵部主官,肯定不能常常在府里了。以后我不在府里,还望娘多多照顾两个孩子。尤其是锐儿,他今年十四了,马上就要入宫伴读,宫廷复杂,花嬷嬷在宫内呆了十几年,锐儿多多聆听她的教诲,对他大有好处。” 李茂又看向李钧。“我这堂侄,为人勤奋,又心地仁善,只是有些口拙,怕是会得罪人。方氏是内眷,只能请娘多多提点……” “等等等等!”顾卿越听越不对劲,直接打断了李茂的话。“我听你这个语气,怎么和托孤一样?你不是去汾州办差吗?巡查灾情而已,难不成还要打仗?” 李茂见老太太表情紧张,连忙摇头,“不不不,只是这是儿子第一次离京办差,又不知何时能归,所以一时絮叨……” 顾卿松了一口气。 李茂再怎么不好,也是信国公府里唯一一个男丁,他要再出什么事,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捏也给人捏死了。 她笑着说道:“你放心,你儿子媳妇我都给你看顾着。如果我看顾不到,还有锐儿的舅舅家和铭儿的外祖父家可以照拂。你就只管照顾好自己,好好出龗去好好回来就行。” 顾卿想了想,觉得自己说的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虽然她这是第一次同时上任“婆婆”、“妈妈”和“奶奶”三重职务,但以前她还小的时候,他爸爸出差,她奶奶也是这么说的。 说到李茂要去汾州,顾卿突然想起自己织的毛衣来,她让下人把织好龗的那几件狐绒混纺的套头上衣和一条羊绒的裤子拿给了李茂。 “你要去汾州,那里天冷,你除了穿上裘衣,里面也得穿的厚实点。这是娘让人用羊绒和狐绒纺的线制成的衣服,最是轻便暖和不过,你贴身穿在里面,可以防寒。”顾卿指着衣裳上头的分指羽绒手套,“你和李锐都要骑马,手在外面怕是冷的很,这几双麂皮的绒手套你也带着在路上用。” 顾卿叹了口气,“你是国公,怎么也不会冻到你的。只是希望两州的百姓都有衣服可穿。要不然,你把我这些旧衣服都带走分掉算了?” 顾卿用期冀的眼神看着李茂。 “娘,我此次去的是汾州巡查马务,不管赈灾。若您真想要行善,回头路通了,自然有灾民来京城避难,到那时,你叫家人多开设些粥厂,多赠些冬衣就是了。娘做的绒衣,儿子一定贴身穿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会轻松点了。作者是好姑娘(咦,不是好大婶?),不会让大家一直看的难受的啦! 第57章 张宁来访 李锐和李铭把顾卿逗得欢笑连连,只是这具老太太的身子毕竟年纪大了,加之顾卿这一天过得实在太“惊喜”了点,和他们说话间就慢慢在床上睡了过去。李锐看着四云把老太太的的被子盖好,招呼堂兄和弟弟一起出龗去。 李钧和李铭跟着李锐出了院子,三个小辈儿披着斗篷,站在屋檐下,一阵犯愁。 往年的年夜晚,都是掌灯入席,直吃到深夜。现在天色还没多晚,他们就已经吃完饭了。 “我们怎么办?”李铭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往年都是全家一起在老太太屋里守岁的,守岁的时候玩些游戏,找会说书的下人说说书,实在熬不住了他就睡了,让爹守。 今年他爹不在,他娘不在,奶奶又早早就歇下了,该去哪里守岁? “要不,我们回西园去玩三国杀吧?”李铭口齿不清地说道:“再不然就玩投壶?” “山国撒是什么?”李钧抓了抓脑袋,“京城里流行的什么玩法吗?” “嗯,京城里流行的玩法。”李锐立刻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听到哥哥又笑话他,李小呆不干了,急的直跳脚,李锐拉着李铭的袖子就往外走。 “好了好了,奶奶已经睡了,这里不是吵闹的地方,我们去西园商量商量,今天一夜都做什么。”李锐边走边无奈地摇头,这一天过得也太刺激了。 几位少爷往外走,下人们拿着风灯在后面跟着,待走到院子门口,李锐身边的伴当擎雷突然快步出现在北园的门口,对着李锐招手。 “我过去看看。”李锐扭头和兄弟们说道:“你们先回云中小筑等我。” “我们家人太少啦,去年过年我和哥哥都被拉来帮忙了,累的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才好。今年祖母病了,父亲出龗去办差,我娘又不知怎么的累倒了,倒让哥哥四处应付。” 李铭担心的看着哥哥往擎雷那走去,小小年纪,居然也学着大人的样子低着头叹了口气。 “我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今天是一年的最龗后一天,府里灯火通明,通宵达旦,屋外也挂着许多灯笼,照的四处亮堂堂的。李钧不怕冷,披着斗篷倒嫌气闷,所以将整个胳膊从毛皮里子的大斗篷中伸了出来,抬手拍了拍李铭的肩膀。 “人总是会长大的。你现在该做的是勤读诗书,多多积攒些经世济国的本事。不然就算长大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大堂兄。” “恩?” “你说话还是这般伤人心,你是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帮不上什么忙吗?” “咦?我没这个意思啊。”李钧瞪大了眼睛,急的脑袋上冒烟。“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要多学些东西,以后肯定会……哎哟,我不是说你现在没学什么东西……” 李铭偷偷吐了吐舌头。 他哥哥欺负他,他欺负他堂哥,他的心理总算平衡了。 话说另一边,李锐裹着斗篷,快步走到擎雷跟前。 “什么事?”今年冬天的夜晚尤其冷,他一张口,白烟就从嘴里喷了出来。李锐看见白雾,想到李小呆一说话就满天飞舞的唾沫星子,微微笑了笑。 擎雷、擎电、擎霜、擎风四人是李蒙的伴当之子,李蒙去后,四个伴当都在府里留用,回复了以前的姓名,当了各种管事。他们原名不叫这个,到了李锐的身边,才改成了他们父亲原来在李蒙身边的名字。 李茂原本不准备让侄儿在家中找伴当,可自他改变注意,想要扶起侄子以后,还是找了那四位老家人。 这些老家人从祖辈开始就跟着李老国公打江山,算是家将世仆一类,和那些家生子不同。他们都习得武艺,也会识字算账,在外面又见多识广,人脉众多,算是一门好龗的助力。 像这样的伴当,李茂也有,不过当年他不是继承人,只有三个,有一个成了府里的大管家,另一个在外面经营府里的铺面,只有一个还跟在他左右。 这擎雷头脑聪明,习文断字,弓马又娴熟,隐隐是四位伴当之首。只是他已经十六岁了,来往后院多有不便,平日里李锐里来持云院,带丫头比带他们要多。 这小子名为“擎雷”,说话做事也爽利,当即回复:“少爷,舅老爷来了。” 李锐皱了皱眉,“哪位舅老爷?” 现在国公府的当家人是他叔父,正经的舅老爷是方氏府上那几个。他们平时也跑的欢,不过好像最近在朝堂上混的不太好,天天被李铭的外祖父勒令在家里修身养性。 这些都是“耳报神”齐邵带给他的消息。 擎雷一家曾受李蒙大恩,只认李蒙一个主子,所说的舅老爷,当然是张家里的那两位老爷。擎雷在心里撇了撇嘴,若是夫人家的舅老爷来,哪里会是他过来通报,一定是铭少爷身边的小书童过来报铭少爷了。 “是主子的舅舅,张宁张大人。张大人带着家人过来探望,门上的门子不敢怠慢,已经请他去了前厅……” “我知龗道了。”李锐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前厅。” 怕是舅舅听到什么风吹草动,过来看看情况了。 张宁虽然不经常登信国公府的门,但是一直注意着信国公府的动向。他不耻李茂夫妻的为人,但因为信国公府现在的依靠是李茂,所以面子上和他不咸不淡,但在朝堂上有时候还会暗暗地帮李茂一把。 不过从去年他回京城开始,李茂对李锐的态度开始大不一样,信国公府也开始受到世族勋贵、士林和民间的注意,这也让李茂不可能再明目张胆地图谋他的侄子,总算让他的心里稍稍安慰了一点。 娘家有人和娘家没人总是不一样的,她妹妹虽然不在了,他们兄弟两个却还没死。 这李茂还算聪明,没有自毁城墙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信国公府能这么快在朝堂上获得一席之地,也让张宁稍稍改变了下对李茂的看法。聪明又有野心的人,总是比愚蠢还有这天大野心的人看起来稍微好那么一点。 今冬通州、汾州大雪,各地官员却瞒而不报的消息,也是李茂奏上,而非外界传闻,由张玄掐算出来的,当他被召到紫宸殿的书房里商议此事时,倒是对李茂刮目相看。 有这样的魄力,敢在年底顶着那么多世族的压力在圣上面前戳破此事,可见在“胆气”这一项上,他确实是李家之人。 至于设计让钦天监里那位久负盛名的灵台郎张玄上奏此事,而他仅仅躲在后面推波助澜,既促成赈济灾民之事,也免掉了朝堂上互相扯皮的时间,更是没有给信国公府竖立一大批敌人,不得不说,也称得上是“足智多谋”。 究竟是环境历练人,还是李硕的血脉就真的就有这般的神奇,每个后代都有过人之处? 一想到他那十二岁才开始进学习武,却让他那幕僚杜进来信夸奖不已的外甥,张宁不得不佩服他妹妹当年会看人。 就是命都不太好。 据说当年李蒙投尸入城,有道士说他这样做会有违天和,轻则折损寿命,重则连累三代不得善终,说不定真是如此。 只是可怜了他那妹妹。 张宁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老太太回了府就病倒的事情。他给外甥送来的那么多下人里,有一些也有渠道能给他送信。他这么做,倒不是为了监视信国公府,而是担心李茂夫妻狡诈,自己的外甥有个万一,遂在他们进府之前,就已经吩咐过,若是一有异样,就叫他们立刻去回报。 今日里邱老太君昏迷,李锐打了方氏院里一个嬷嬷的消息一出,李锐贴身伺候的大丫头苍岚就派了个小子出来,去了他的府上。 他在家里,连年夜饭都没吃完,就离席出了门。 李茂不在家,邱老太君又病倒,这方氏要真想做什么,他那外甥难免吃亏。 李锐从北园匆匆往前厅去,过了一刻钟,才走到前厅。 “外甥请舅舅安。”李锐给张宁见礼。 张宁赶紧搀起外甥,左右看了看,捻着他那“美须”得意地大龗笑。 “好,好,几个月不见,你越发清俊了。看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父亲,想来等你再大些,也如你父亲一般一表人才!” “舅舅谬赞。”李锐不自在地咧了咧嘴,谢过了舅舅的夸奖。 自他瘦下来后,已经不止一个人说他长得像他父亲了。 他也照过镜子,觉得自己和父亲的长相并不是十分相像,想来都是别人客套的话。总不能说“你越长越丑”了吧。 若他瘦下来了别人还觉得他难看,他真的要想想自己是不是那么讨人厌了。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是那种姿质风流,胸藏韬略之人,在家中常年一袭淡色长衫,素履皂绦,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俊逸之气。 而自己除了五官和爹长得有些相像,脸型却像娘,还长得一双爷爷的浓眉,完全没有他爹的秀美风姿。 “不知舅舅晚上到此是……”李锐看着舅舅,“家中现在没有大人,倒让舅舅看笑话了。” 他舅舅一个二品大员,上信国公府里走亲戚,来招呼的却是他一个白身的童子,虽然是他的亲舅舅,在外人看来,也算是失礼于人了。 “我上门来又不是看你们这些虚礼的。”张宁听着李锐有些粗哑的声音,觉得好笑,明明就是个小孩的年纪,在他面前还学着那些大人的繁枝缛节。“我听到风声,说是邱老太君从宫里出来就病倒了,你还打了方氏的嬷嬷,怎么回事?” “舅舅都知龗道了?”李锐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 他身边四个一等丫头四个小厮都是舅舅找来的,大约是哪个觉得今天情况不对,去舅舅府上报了消息吧。 “舅舅不来,外甥也是要找舅舅商量。此事说来话长……” 李锐并不知龗道顾卿到了皇宫被皇后留下所为何事,顾卿内襟里藏着皇帝的手书也没有让李锐看到,所以李锐只当顾卿进了宫不停叩拜太过操1劳,又加之早有中风的迹象,突然发病而已。 他心中对祖母为何不愿醒来也有疑惑,只是此事是旁枝末节,自然不用和他舅舅去说,他只是大略的说到祖母突然中风发作,以致晕倒,他去请告老的御医,婶母却不知从哪里弄出一个精通“腹语术”的神婆来,要给祖母驱邪云云。 张宁自然不是方氏那种蠢妇,一听到方氏说要“驱邪”那段,就紧张了起来。 “那神婆有没有乱说什么?” “没有,那神婆不敢说祖母身上有邪,只是说马车中有黑气。她想泼马车公鸡之血,却被我的大堂兄拦下,一直拖到我回来。” 李锐一脸不甘地说道:“后面的事舅舅也知龗道了。我回来一见,怒不可遏,挥鞭抽了那个婆子,又叫人把她捆了带去刑房里。这神婆在府里呆了绝不是一天两天,也不知龗道我那婶母留着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春秋战国时起,巫蛊之术就盛行,神巫之事更是屡屡多见。到了汉武帝时期,“巫蛊之乱”导致长安城中死伤过万,太子含冤自缢,皇后卫子夫自杀,前前后后有将近四十万人受到牵连,一时人人自危。 这是这场动乱,才让原本巫风盛行的世情慢慢转变,巫女神祝也渐渐行踪隐秘起来。 但这并不代表巫祝符咒的踪影就消失了。 顾卿给两个孩子说“三国”的时候,开篇就说到黄巾军,其首领张角,就是一个非常会装神弄鬼的“天师”。顾卿曾和他们解释过“太平经”是什么玩意儿,也解释了所谓神明上身,是一门叫做“腹语术”的技能。 至于符水治病,也大多是心理暗示,或者把某些草药汁液浸入符中晒干,再浸泡在水中以作“符水”,这几千年来,这些骗术都一直流行,就是因为不停的有人相信。 后世揭穿这些骗术的节目不要太多,所以顾卿一说欢了,拉扯出诸多例如“斩鬼见血”、“炸鬼手”之类的骗术,直说的两个小孩神采奕奕,把顾卿当成那种“慧眼如炬”的神人。 尤其是“斩鬼见血”,顾卿说的最为详细。符纸都是姜黄纸,喷上碱水就会变红,或者剑上有碱液,斩落在符纸上,符纸上碰到碱水,就会留下血痕,像这样的骗术,算是“神骗”里烂大街的招数了,可这个时候的人还大部分都不知龗道。 李铭和李锐在听顾卿说了这么多骗术之前,对这些和尚道士巫婆还有带着许多敬畏之心的,可等听完奶奶的“科学大揭秘”,那真是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了,只剩下厌恶。 所以今天那巫婆腹中说话,府里其他下人都惊骇万分,只有李锐对这种奶奶曾经说过的伎俩实在不耐,这都是把他们当傻子耍呢! 这才一鞭子抽了过去。 话说回来,若不是顾卿曾经和李锐、李铭说过这些鬼魅伎俩,他们怕也是和其他人一样将信将疑。 这些骗子,都是趁旁人对亲人“关心则乱”,才会屡屡得手。对李锐来说,这般可恶之人,抽一鞭子都是轻的。 “没有留下什么话柄就好。那巫婆现在在何处?”张宁看着外甥,“方氏招这妇人进府,绝不是‘以备不时之需’这样的原因。最好还是审问一番才好。” “正是要请教舅舅。外甥年轻,没经过这种事……” 张宁以为外甥要让他来审讯那神婆,结果李锐却捏了捏拳头,“外甥要亲自审那神婆,还请舅舅在旁指点。” 张宁看着一脸肃然地外甥,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那神婆“柳女”被关在信国公府的刑房里,这处刑房相当于小型的牢狱,并不是府里建的,而是先皇赐下这宅邸之时,就设在了仆房里。 想来原本这个宅邸的主家也不是什么宽厚的人家。 信国公府的这处刑房,最多只关过偷了主人东西的下人,里面的刑具更是很少动用,李锐找了个下人带路,和舅舅一起进了刑房,可到了这间传说中的“刑房”,连那些刑具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都不知龗道。 李锐正在伤脑筋,张宁却笑着说:“你那婶母身后又没有什么势龗力,平日里又不能出府,能让人为她做事,无非就是用钱罢了。这样的人审问起来最是简单,哪里用的到刑具?” 这些小孩子大概是听多了大人们说官老爷们如何严刑逼供,都当每个人都是那种忠杰烈士,或是身负冤屈之人了。 若刑讯是如此困难的事,那刑部早就没人愿意呆了。 张宁在外甥见那神婆之前,便教了外甥如何说话,如何威胁,如何以利相逼,让李锐再去依法施为。 那神婆先是不愿意说,一口咬死就是进府帮方氏参谋“子嗣”之事的,说是府上阴气太盛,她这都一年多了,一直怀不上孩子,听说她神力惊人,要请送子娘娘上身。 张宁见这神婆如此偏袒方氏,便觉得其中另有隐情,让李锐叫刑房的下人用刑。 待指甲拔到第五个,那神婆果然招了。 “我原本擅长的就不是送子,而是巫咒之术。这府里的夫人请大理寺卿府里的老夫人将我请来,又花重金请我入府,叫我作咒害人。”那神婆脸上本就有伤,现在又被活活拔了五个指甲,连神智都不清楚了。话声也越说越小。 那刑房的下人听到这种阴私之事,吓得恨不得捂住耳朵。无奈锐少爷的舅舅张大人叫他对那女人泼一盆冷水,只能一边哆嗦着,一边泼了一盆水去。 此时天冷,那女人被冷水一激,果然又神智清醒了起来。 “方氏叫你所咒何人?”张宁脸色也不太好。 那方氏总不能让人咒自己的丈夫孩子,不是老太太就是李锐。再联系到老太太今日莫名昏厥…… “我也不知!我只负责下咒!!”那叫“柳女”的神婆大声喊叫,“我收了她七百两金子,为她作一场法而已!我不知龗道是谁!” “一派胡言,不知龗道是谁,怎么能咒人!再拔!” “发为血之余,我是楚巫一派,只要生辰八字和头发就行了!作法的假人傀儡被我放在了屋内神龛里的神像之中,我日夜在府里做法,要做满七七四十九天,那人才能被咒死,现在才二十多天……”这叫做柳女的神婆右手鲜血淋漓,听得要再拔,忙慌得什么都招了: “我作法要咒那人是戊辰年七月十九日辰时生的,八字是戊辰、庚申、丁巳、甲辰……” 她每说一字,李锐就头晕目眩一分,待她说完八字,李锐扶住墙,浑身被冷汗湿透,竟有些站不住。 “够了!不必再说了!”张宁大声喝住那神婆要接着说的话。“给她手上上药止血,再给她换过衣服,喂点吃的。” 柳女的眼神里露出希望来。 “我们不是那无故杀人的人家,冤有头债有主,你既然都供了,我们自然不会私下要你性命。只是你想用巫蛊之术害人却不假,等此事查完,我们会将你送进官府。你自作自受,好自为之。” 说完又吩咐左右,吃完东西立刻就把她嘴堵上,再捆起来,以防她再想用什么其他法子害人,又或者寻了短见。 这人若真是楚巫一派,那确实不是什么神骗,怕是为了让他人信服,才学了“腹语”的法子。 张宁见外甥一脸颓然,对他的肩膀使劲一拍! “你再害怕,事情也都发生了,你堂堂男儿,怎么能做这等怯懦之态!” 张宁见李锐神情呆滞,接着喝道:“巫蛊神鬼之事不是小事,你这生辰八字只有家里人知龗道,现在泄到神巫手里,还不知龗道要惹出什么大祸!那神婆手上的假偶一刻都留不得!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多少人栽在这上面!” 李锐一点也不信就凭一个人偶,一条八字就可以杀人。 他全身无力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敢置信方氏竟然恨他如此之深,居然冒着这般的风险,在自己院子里下咒害他! 她难道连最龗后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吗?若是此事被戳穿,她可想过李铭怎么自处,如何见人?他那叔叔图谋亲侄,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李锐一口闷气憋在胸腔内,吐也吐不出,吞又吞不下去,只得拿起墙上的鞭子,胡乱抽了一通,转身就往外走。 张宁见外甥连脖子上的动脉都在怦怦跳动着,连忙要去拉,结果李锐闷头只管走,他力气极大,张宁竟拉不住他。 “你要去干什么!方氏是你婶母,在生气也不能作出……” 李锐转过头。 在黑暗之中,只看得到他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 “我不想对婶母做什么。”李锐用岩石般硬邦邦地语气说道,“我只是想去婶母院里,当着她的面取出那个假偶。” “我想看看她究竟还要作甚么法!” 李铭和李钧还在“云中小筑”里边守夜边等他,倒是省了他让弟弟难堪。 张宁闻言,便不再拉他。此事总要撕破,这方氏再这么蹦跶,他们府上也要被牵连。 只是晚上夜闯婶母院落,说起来实在是难听至极,而且有构陷的嫌疑。 张宁看着侄子,长吁了一口气。 “你现在去不妥,我和你去持云院,请老太太做主。” 第58章 送子娘娘 顾卿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到有人叫她。 她第一反应是——妈蛋,我又中风晕厥了? 然后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因为这声音明显没有那么惊慌失措,就是喊醒一个熟睡的人应该有的那种语气。 顾卿睁开了眼。 “什么事?”她揉了揉眼睛,因为睡一半被弄醒,她的眼睛非常难受。好在她没有传说中的起床气,只是有一些困倦而已。 香云这丫头非常有分寸,不是有什么急事,是不会来找她的。 “太夫人,锐少爷和张府舅老爷来了。锐少爷陪着舅老爷在花厅等着,锐少爷……看起来有些……。”香云顿了下,终是没有把“不太好”给说出龗去。 现在还在过年中,这些话都不应该讲。 顾卿一下子就清醒了。什么叫看起来有些…… 欲言又止什么的最烦人了! 她坐起身,“给我穿衣。” 这信国公府里,每一个院子都和普通人家都是一样的,有卧房、有浴房、有厅、有庭院、有下人房和角房。只不过每个园子里的主次分布不同,格局也不大一样罢了。 持云院的厅有两个,一个是全封起来的小厅,专门接待客人的,还有一个,是半敞开的花厅,大部分是家里人用。 这个大冷天,又是晚上,李小胖带着客人跑到花厅里去做什么? 李锐觉得自己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他在房间里越等就越觉得焦躁,所以才和舅舅告罪了一声,带着舅舅来了花厅。 张宁知龗道这时候他需要的是放松,便没有多言,只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时是冬天,花厅外已经没有了花,但花厅的四周依旧布置了无数琉璃灯盏,将那些叶子和花坛照的流光溢彩,宛如神仙府邸。 李锐看着这花厅一隅,心里是说不出的讽刺。 这国公府这般富贵,一旦得到它,又有谁能轻易放手呢。 “锐儿!” 顾卿头戴昭君套,身穿花狐裘,内着狐绒毛衣,手里揣着暖炉,被丫头婆子簇拥着,从花厅的另一头过来。 夜晚地面结冰,虽然到处都细细撒过了细土,可要是没注意,老太太摔了一跤,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拿着风灯的下人们把灯举的底些,香云和烟云在一旁警醒着,随时能伸出手去救,唯恐老太太有个闪失。 那就不是“过节”,是“过劫”了。 听见奶奶的叫唤,李锐觉得自己的内心奇异的得到了平静。 是了,婶母虽然想要下咒害他,可是那也恰恰证明了婶母已经没有办法把手伸到他身边来了。若不是没办法下其他的杀手,这“用咒杀人”的无稽法子,她是不会用出来的。 而婶母没有办法对他再下手,是因为现在府里地位最高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都在护着他。就连她的儿子,他的堂弟李铭,都站在他的身边。 只是一个婶母而已,他有什么可怕的呢。 “张大人。”顾卿对这个“美髯”的帅大叔很有好感,对他微微颔了颔首。 她那便宜儿子长得太普通了啦! “问太夫人安。”张宁对顾卿行了个晚辈礼。 “晚辈深夜来访,实在是有失礼数。不过此番前来,确实有要事。” 张宁知龗道此事不撕破了,方氏会一直不依不饶下去,遂也不避开下人,直接躬身道:“请老太太做主,有人想害我外甥。” 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的往李锐身上望去。 “你怎么了?”顾卿看着李锐,一阵心惊。 是她的信被人看了,还是事情已经泄露了出龗去,现在有人先来除了李锐这颗“棋子”了? “有刺客?还是下了毒?” “有人得了李锐的八字,用了巫蛊。”张宁脸色铁青地道,“正是早上的神婆,叫做柳女的那个。” “五谷?哦……明白了,是巫蛊。”顾卿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这个词儿离她的世龗界实在太遥远了。 但是汉武帝时期的那场巫蛊之乱实在太有名了,有名到后世无数人都知龗道了“巫蛊”大约是什么玩意儿,中学课本里也有提到过,所以她稍微还有些了解的。 “你是说,有人拿个小人用针戳戳,打打小人头,就想杀了锐儿?”顾卿不可思议地说:“是谁这么蠢?” …… 老太太,巫蛊不是戳小人好嘛。 听着老太太好似浑然不在意的口气,众人都无力去腹诽了。 “太夫人,正是有人在用压胜之术害人。这巫蛊的危害不在于是不是能杀人,而是贴上谁的生辰八字,就可以构陷谁。谁都知龗道要想以咒术杀人,不可能那么容易,可是万一成功了呢?万一对人有影响呢?谁都不会冒这个险。”张宁给邱老太君分析着利害。 “而且一个人只要用过巫蛊,这之前之后出现的不好龗的事,所有人都会认为就是那个人用咒术害的人,这才是巫蛊的可怕之处。” “本朝对巫蛊厌胜之术虽然没有过去那么严苛,但是按《大楚律》,若是发现已经害了人的,灌滚油剥皮;没有成功但情节恶劣的,指使者腰斩,下蛊者负石沉渊。” 如果此事告到了官府,无论怎么判,信国公府都算是名声扫地了。所以张宁刚才说要把柳女送去官府,柳女才会露出了“逃过一劫”的笑容。因为若是被送去官府,信国公府是绝对是不会用“巫蛊”这样的名义的,最多是刺谋主家之类,杖三十流配千里。 顾卿没想到这个荒诞无稽的迷信行为居然定的刑罚这么重。还是说这个世龗界和她以前呆的现代不一样,这些巫婆都是“专业”的,真的能害人? 一想到这个,顾卿不得不慎重起来。 “你要我做什么?”他们连夜来这里,绝对不会光是来“告状”这样的。 “刚刚那神婆已经招了,她把那害人的假偶放在了她住的屋子,正在屋内的神龛之中。晚辈是外男,不能进锦绣院,李锐年已十四,夜间闯入锦绣院内,与信国公府的名声有碍;还请老太太做主,带人去那锦绣院,把假偶找出来。” 张宁又对着顾卿长揖:“只是方氏害我外甥,此事决不能善了,太夫人,信国公不在府里,还望太夫人你能主持大局,严惩那主使之人!” “……我知龗道了。”顾卿点了点头。她知龗道张宁说的是哪个。方氏找来的神婆,方氏屋子里的假偶,又供了主谋,不是方氏还能是谁? “来人,备轿。” 东园里,灯火通明。 方氏虽然不能去老太太府里守岁,但作为一府的主母,自然是不能早早就歇下的。此时她正和刘嬷嬷漫不经心地下着双陆,讨论着柳女的问题。 “李锐年纪越大,心越发野了。刘嬷嬷早上看见他那眼神了没有?活像会吃人似得。”方氏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所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有些人一旦横起来连命都不要了,赔在这种人身上,真是不值当。只盼他多对那府外那些硬石头横一横,摔的粉身碎骨才好。 刘嬷嬷比方氏还害怕。这神婆道尼之事是她牵的头,找来这神婆也是她来回方府多次才敲定的人选,更是以她的名义力荐进的府。 若真追究下来,夫人最多是个“识人不清”,可她作为牵线搭桥之人,怕是要晚节不保,给撵出龗去了。 “依奴婢看,此事既然已经这样了,夫人不如暂时忍下,等老爷回府,再做商议。夫人心急子嗣之事,找了个神婆回来做做法驱驱邪,这也不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不还常去找那位灵台郎看风水吗?怎么找钦天监就使得,找神婆不不行了。” 刘嬷嬷一番话,是说给方氏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正是如此,还是等老爷回来,看李锐还能如何蛮横!”方氏暗恨地说:“我看那李锐就是得了什么**药,给从上到下都喂了,现在才敢这么耍威风。就连铭儿都直说他好,真是气死我也!” “夫人,夫人,老太太的轿子来了!还带了许多健妇和丫头婆子!”守着门的婆子跑了过来,“二门的闩到底下不下?” 这个守门的婆子也是方氏陪嫁过来的,她看老太太除了丫头下人,还带了锐少爷和几个健妇,吓的要死,本来应该下门闩迎接邱老太君的,却什么都不敢做,连忙叫那些下人不要随便动,飞速跑过来给夫人报信。 方氏一个内眷,到了深夜就要把锦绣院的院门门闩插起来的。除非府里遭了强人,不然贼人轻易闯不进来。 别说东园前面里那么多家将家丁和下人,就算是这锦绣院内,也有许多搏击之术不亚于男人的健妇。 这些妇人是老国公为了邱老太君母子的安全而训练出来的。 原本军营里就有健妇营,负责军队里的后勤差事和粗活,没男人可用的时候,也要上场打仗,拿的是和男人一样的军饷。 后来大楚立国,健妇营解散,这些健妇大部分成了女家将一类的世仆,专门保护女眷的安全,以及训练新的女武士,在京城的达官贵人家很受欢迎。 但是像李老国公这样专门给每个女眷都留了一群的,倒是很少见。 “老太太这个点不应该睡下了么?早上才昏厥的。”方氏疑惑地站起身,丢下双陆的棋子,“难不成园子里进贼了,老太太在抓贼?” “今天东园里没有任何异动啊。再说了夫人,今天是年三十,咱们府上又是国公府,哪个蟊贼会傻到来内城的信国公府里偷东西啊!” 嫌死的不够快吗? “那夫人,二门的门闩究竟还下不下?” “那是我们府里的老太君,你是吃了豹子胆了敢把太夫人关在门外?”方氏柳眉紧蹙,“我出龗去看看。让赵婶子她们出来,若是有什么事,记得出手。事了了,重重有赏。” 别是老太太又被李锐那小子吹了什么风,找她麻烦来了。要不然就是今天她想作法驱掉老太君身上的妖邪,那妖邪知龗道了,晚上回复了元气,过来报复了。 不管是哪一种,她也不是吃素的! 话说顾卿带着一堆丫头婆子等人到了东园,一路上都通行无阻,到了锦绣院的二门外时,才被拦住了。 那管着二门的两个婆子吓得直抖,可是一口咬定有另一个婆子去和夫人报去了,没回来之前,不敢开门。 这倒把顾卿给气笑了。 “这是我自己的府上,还有我进不去的门?你们是把我当贼了,还是当盗了?”顾卿受不得风,只把轿门开了一点,她对着外面的健妇说道:“娘子们听着,这些刁奴不把门开开,你们就撞开,后面守着的人直接打一顿捆了扔出龗去。今天是年三十,关门闭户,连自家人都不能进去,难不成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 这话说的极重,堵着门不开的婆子们把那跑走的婆子祖宗八辈都给骂了一遍,要不是看她是夫人的心腹,怕吃了挂落,谁会挡着老太太啊。 那可是气上来连老国公都打的主儿! 李锐冷着脸看着顾卿叫门,担心婶母是想要毁灭证物,直接对着门后说道:“奶奶仁慈,至多把你们打一顿。可你们家的儿子孙子,就等着小爷的手段吧。” 这些看门的都是老家人,不然也不敢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说到儿孙的前程安危,才是她们最关心的事。 李锐这话一说,马上就有一个婆子软倒在地,另一个一咬牙,开始摇动门闩。 这二门的门闩极重,平日里都是拿摇臂摇上的,这婆子一个人弄,竟是半天都没有把门闩吊上去。 “林婆子,你不怕夫人追究?” “我怕个屁!”林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这府里要变天了,小心被天给压死!” 林婆子死了心要开门闩,那另外一个婆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帮着一起摇。 过了片刻,先是门闩嘎啦两声声响,而后门轴一转,吱呀一声门给打开了。 两个婆子把门敞大开,恭恭敬敬地跪在门边,不敢说一句话。 顾卿也不耐烦在这两个婆子身上多费口舌,指挥着众人就继续往院子里走。 院子里,得了门婆子来报的方氏也带着丫头和健妇们往外迎顾卿,走到一半的时候就看到了来势汹汹的顾卿等人,倒吸了一口气。 这架龗势不像是抓贼的,倒像是“抓1奸”的! “娘,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在持云院里歇着,大半夜跑到媳妇园子里来了!”方氏摆出一副委屈地表情:“别又病了,倒说是媳妇的不是!” ‘不带这样恶心人的!’顾卿真是被这方氏的脸皮给征服了。无奈她也没做过什么婆婆,更是摆不出婆婆的款儿,只好想了想,憋出了一句琼瑶剧里恶婆婆常用的台词。 “我要有病,也是给你气出来的毛病!” 话一说完,她自己囧倒,干脆连废话都不说了。 “你那请来的神婆住哪儿?” “那神婆不是给你们带到刑房去了吗?怎么,跑了?”方氏心中一喜,难道老太太深夜里带着人出来是抓那跑掉的婆子的? 阿弥陀佛,赶紧跑远远的,千万不要被抓住了! “跑倒没跑,不过倒是有一桩事情要解决。”顾卿看着方氏身后一个小丫头脸熟,想起来是张宁送进来的丫头之一,因擅长摆弄花草,后来被方氏要去了房里。“你,那神婆住哪儿,给我带路。” 这丫头本来就是张宁派来伺候外甥的,结果阴错阳差进了锦绣院,心里却一直想去长孙少爷身边,一看到顾卿还认得她,连忙喜出望外地走出了方氏的身后,就在前面引路。 顾卿也不下轿子,就叫所有人跟着那丫头。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就知龗道外面找的丫头下人靠不住!”方氏一咬牙,“走,我们也跟着去看看,看能不能抓出个活人来!” “婶母。”李锐现在又不怎么相信那巫蛊是方氏下的了,这表情太镇静了,他这婶母没有这般的城府。“侄儿劝你还是不要跟着去比较好。” 不跟着去的话,好歹还能保住颜面。 李锐越是这么说,方氏越是觉得其中有诈,她瞟了眼侄子,“你的人伦纲常都不知龗道是不是吃到狗肚子里去了,早上逼迫婶母,晚上闯进婶母住的院子。我真后悔小时候对你那么好,早知龗道就……” 早知龗道就什么,她终是没有说出来。大概是觉得现在逞这些口舌之利半点用都没有,瞪了他这侄子一眼,扭头就走。 李锐心中一片苍凉。 就算知龗道婶母对他的全都是虚情假意,可是由她口中直接说了出来,他还是觉得一阵难受。 毕竟她也那么温柔慈爱的养过他五六年。 这个国公夫人的位子,就真的能让人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那丫头带着一干人穿过持云院的南边,直接往靠近西边的地方去。绕过两个亭廊后,一处偏僻的小院出现在她们面前。 小院的院门紧闭,那丫头敲了敲门,立刻有一个粗使丫头开了门,待看到浩浩荡荡来了这么多人,她吓得连忙跪了下去,头都不敢抬。 今天是年三十,凡是有灯的地方全部都要点起来,这座小院也不例外。这粗使丫头是专门为这神婆洗涮洒扫的,因伺候的好,那神婆还说等出府的时候求了夫人收她为徒,她在老家有良田百亩,全是靠“神术”赚来的。她一听十分心动,已经私下里喊了她师父。 听说早上这里面住的神姑被锐少爷给绑走了,她一天心都揪着,就怕她犯了什么事,把自己也当成同谋抓起来。 早知龗道就一口咬死自己是府里卖断了身契的下人,不应承她就好了。 顾卿见到了地方,这才下了轿子。 她走进院子,四面看了一眼,回头冷冷地说:“你待这神婆倒是好,这院子比李钧的院子还要宽敞些。” 若不是她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怕是派过来伺候的也不只这一个洒扫的粗使丫头。 方氏没敢吱声。那神婆当时说要偏僻点的院子,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就把这处偏院给了她。这偏院的配置是给府里的姨娘造的,只不过她家老爷没有姨娘,就一直空着。 整理出来,自然是比李钧那客院要舒服的多。 李锐跟在顾卿身后,一间间的找那有神龛的房间。主卧里干干净净,没见到什么神龛,倒是在西面的小屋里发现了一个神龛,里面供着一个送子娘娘。 神龛下放着三个蒲团,摆的却不整齐,像是有谁跪在蒲团上打过架似得。 见顾卿要伸手去拿那送子娘娘,方氏急了,连忙让屋外自己的人去挡。 结果那些婆子健妇还没动,老太太带来的人就直接把她们掀翻在地了。顾卿身边跟着的都是什么人?方氏身边的仆妇都是后训练的,哪里是她们的对手! 方氏看着顾卿冷着脸往神龛去,心里急了。 她往家里说要找神婆的时候,用的是“为了子嗣”的借口,家里找的自然是擅长求子的神婆,只是她问过后,这神婆驱邪也很厉害,可以让九天玄女座下的十四主星上身,这才有种“啊我捡到宝了居然是多面手”这样的感觉,甚至还给她专门配了院子。 这神龛就是那柳女为了给她求子而设的,里面有她去送子娘娘的庙里求来的神灵,每日做法,待供奉满七七四十九天,就会请到天上的星宿下凡托胎进入她腹中。 现在才二十多天,她自然是不准任何人把她的“福子”给搅黄了。 “娘要干什么?这是送子娘娘,娘这般不恭敬,是会遭神谴的!”方氏张开双臂,挡在老太君的身前。 顾卿看着这一贯表现出知书达理一面的方氏,居然像是个乡野无知妇人一般说着这般可笑的话,不由地吐了个槽。 “你让开吧。我这把年纪了送子娘娘还老眷顾着,那才是遭了神谴呢。” 老太君话一说完,屋外许多下人没忍住,“噗嗤噗嗤”声不绝。 李锐一扶额,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奶奶的“童言无忌”又开始了。人说老人老了以后和孩子一样,所以说“老小孩”、“老小孩”,真是一点都不假。 方氏听了顾卿的话,表情一呆。 老太太在说什么荤话? 说不定真是狐仙附了身了! 顾卿见方氏表情呆傻,可怜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和后面的健妇说:“把你们夫人拉到一边去。要想给我添孙子,不拜我儿子,拜这送子娘娘,真是痴傻呆绝,我都不好骂了。” 老太太话一说,立刻有两个妇人把方氏像是包围一般夹住,辖着就往旁边走。方氏又气又怒又惊,忍不住叫嚷了起来:“你们做什么!管家的是我,当家人是老爷,你们是不想在府中呆了吗?” 那两个妇人扭头看顾卿。顾卿轻飘飘地摆了摆手,“没龗事,你们拉开吧。今天之后这府里管家的还是不是她,就得我说了算了。” 顾卿这话一说,四下皆惊。方氏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厥过去。 这这这这是要休妻?还是老太太要取回管家的权利? 她不就找了个神婆进来,供了个神像,驱了个邪吗?驱邪的事儿还没有成。 这老太太身上的祟物要报复,要把她灭了? 方氏的眼睛里射出仇恨地眼神来。李锐看不过去,叫两个丫头挡在方氏面前,不要让奶奶看到方氏的表情,免得又生气发火,犯了病。 顾卿其实已经看到方氏的表情了,只不过她无所谓的很。若是眼睛能杀人,那后世还发展枪炮干嘛,全都练眼神去了,经济又环保。 被瞪两下,又不会少块肉。 顾卿伸手从神龛上拿起那尊送子娘娘,轻轻晃了晃。 果然是中空的,里面有东西。 “把门关起来。”顾卿又让所有的下人和丫头们出龗去,屋里只留方氏、李锐和自己。 “娘,你要干什么?”方氏惊恐地瞪大眼睛。 他们不会要在这里害了她吧! 有许多人家的主母就是无缘无故“暴毙”的! 顾卿看了看神像,上下无缝,也不像是有机关的样子。天天拿出来做法,怎么也得有个放进去的地方。她注意力放在神像身上,听到方氏的话,心不在焉地说:“这是为你好。我要开了门,那才叫‘干什么’呢。” 方氏咬着牙,捏住了拳头,她身上没有什么防身的东西,若老太太和李锐真要害她,她就和老太太拼了,看谁先能饶过谁。 顾卿扫了一眼方氏,就知龗道方氏在想什么。被群殴的时候抓住一个打到死嘛。 只是她身边还跟着便宜孙子,李锐现在等闲几个壮汉不能近身,方氏就是想要害她,也要看看小胖愿不愿意让她动手了。 更何况方氏那怂样,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能成事的人。 她看了下送子娘娘,不在身上,那……她转过神像,把底部朝上。 果然,底部没有胎底,像是后世的存钱罐那样敞着口,只是用一个木头底子封上的。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钗子,从底子边一撬,那送子娘娘的裙子就敞开了。 顾卿倒过来一敲,从里面滑出来个一个小偶人。 这小偶人头发、眼睛、眉毛、五官身躯俱全,一看就知龗道不是那种电视剧上常见的粗制滥造之物。 小偶人做的精细,样子也很可爱,可是身上却贴了两道符纸,用银针扎在偶人的前心和后心里。前面贴的是出生时辰,后面是八字。符纸上明显是鲜血,已经呈现血液该有的褐红色,整个小人偶上都是孔洞,也不知龗道到是什么个咒人法子。 方氏见从送子娘娘里出来这么个东西,哪里还能不知,连忙大叫:“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 顾卿也想点点头。她觉得这方氏这么蠢,怕是真不是她做的。 她要有这个心机手段,藏得这般密不透风而且还能面不改色的喊冤,李小胖早就死的连渣滓都不剩了。 问题是,现在就算不是方氏做的,也没有人任何人能证明了。 巫婆她找回来的,巫婆院子她分的,送子娘娘她请的,人家巫婆也供了是她做的。最主要的是,生辰八字这种东西,非家里人是不可能知龗道的。 生辰八字这种东西是可以分析一个人未来运势的命盘,有些人会拿它害人,所以生辰八字一般都不会给外人知龗道。生辰八字里最重要的是时辰,孩子一生下来,大人就会把生辰八字给写在纸上放进盒子里锁起来,这就是“命书”。 从此以后,不再提孩子生下来的时辰。无论是穷人家还是皇家,都是如此。 只有在成婚之前,会把双方装着八字的盒子拿去合一合。 所以说,就算是神婆构陷,若没有自家人告知李锐的八字,那神婆除非真能通神,不然去哪儿都找不到李锐的八字。 李锐父母已亡,而顾卿,你问他李茂的八字她都不知龗道,别说李锐的了。李茂在外公差,而方氏手里,则有着两个孩子的“命书”匣子。 顾卿一脸怜悯地看着方氏,手里拿着那个小偶人。 李锐一脸麻木,看着那个贴着自己生辰八字,全身小洞的假偶。 方氏的眼睛越长越大,气也越穿越粗,最龗后凄厉地尖叫了起来: “我没有!你这妖孽想要害我!”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睡醒还有一章。乖,不要看的太生气 第59章 顾卿的决定 李锐被方氏的尖叫吓了一跳,差点没捂上耳朵。 她在现代听过别人吵架,一般人逼急了都是说“你狗X的”、“你娘X”什么的,她听到方氏大叫“你这妖孽!”,不知龗道为龗什么瞬间出戏,啼笑皆非地看着方氏。 “妖孽?你说的是老身吗?”顾卿把“老身”两个字咬的重了些。 “难道不是吗?”方氏哆嗦着看着顾卿。“你突然识文断字,突然插手李锐的事,突然做出来射玦,突然背什么《三国演义》,那个就连老爷都没听过……” 方氏话已出口,索性全部兜开来讲。他们这般用巫蛊之事构陷她,左右不过是个死。 “你哪怕不是妖孽,是个神仙,我也要把你给驱走!” 对她说的这些事,顾卿半点心虚都没有。别说她不是妖孽,就算是妖孽,她如此护着信国公府,就算是李老国公再世,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我还没听说三十岁就进入更年期的。”顾卿叹了口气,“方婉,你这是病,得治。” “你到现在还不知龗道我转变是为了什么。你觉得其他人要一直依着你,顺着你,才不是妖孽,不是态度大变。” “可这世龗界上没有无缘无故就变的人。” “你意欲捧杀锐儿,这事我以前不知龗道,后来知龗道了,自然不会不管。你觉得你是信国公府的夫人,可以为所欲为,却不想想你这夫人之位是如何得来的。两条人命啊!你背着这样的债得来的一品诰命,难道不该感恩,然后更加向善吗?” “你觉得我插手养育李锐的事是妖孽行为,那我问你,你图谋你的侄儿之时,竟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顾卿看着方氏难看地脸色,接着喝道: “你说我突然插手锐儿的事?那我再问你,你在擎苍院的金疮药里混上同色的铜屑是为了什么?但凡破口,一旦染上秽物,极易感染,如果是入土铜器上的铜屑,更是没办法救了!” 这里是没有抗生素缺乏医疗器械的古代,一旦得了破伤风,李锐还有命吗?、 “若不是我发现及时,李锐一条命都没了!” “你当世人都是傻子,你最聪明是不是!你觉得李锐要是死了,所有人都只能感慨是意外,是李蒙一家子命不好,小孩子站不住是正常的,是也不是?” “我问你,李锐为龗什么会高烧?如果有人弹劾李茂鞭死侄子,你以为你们这个国公的爵位还保得住?” 方氏已经只能张大了口哈气了。 顾卿一肚子火,她自己在现代的大好日子没得过,跑到这世龗界来捡一烂摊子。这信国公府没倒,都亏她穿过来了,不然老太太被孙子顶撞死,侄子被叔叔鞭死,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皇帝还能忍得住,那也真是把全世龗界都当傻子。 她若不插手,这世上哪里还有“信国公府”这么个玩意儿!, “奶奶,不用再说了。”李锐怕顾卿气急了引发中风,忙拉了拉顾卿的袖角。“有些人,你说再多,也听不进去的。他们只听得见自己想听的东西。” 这世上,人笨点不怕,没有见识也不怕,怕就又蠢又自以为是。 “现在问题是,该怎么处置这些东西。”李锐看了看顾卿手中的人偶。那上面插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心口钉着银针,他看到了,却连一点愤怒和恐惧都没有。 又看了一眼愤慨的方氏,“还有婶母。奶奶,叔父现在不在家,该怎么办?” 顾卿在心中斟酌了半天,也不知龗道该怎么惩治这妇人。她在现代时最多和人拌拌嘴,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经历过这样的事! 这里可不是未来的那个法治社会。就算是法治社会,那些贪官污吏不也经常是逃出生天吗?她把她送官?那明显不成。 可让她杀了方氏,或者把她找个什么地方关押起来,又和她的价值观违背。 其实从穿过来开始,顾卿就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他们家的婆婆、妈妈、奶奶,只不过是抢了人家的身子。这大概是因为她穿过来的是一个老太婆,从来没有过的儿子、孙子的缘故。他们每次唤她,就会更加清楚地提醒她一次,自己不是本人的事实。 如果对人家好,还算是补偿,可要是用这个身份来作威作福,她实在是做不到。 她也不想为了这个破人脏了手! 偏李茂不在,现在又是过年,年节里亲戚都要走动,摊上这么个事儿,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这个是小呆的嫡母,身上又有国夫人的诰命,年节里还有好几场大朝会要进宫,可若“报病“,但凡三品以上在京的诰命生病有孕,太医院都要过来请脉的。 这下就连“被生病”都不行。 想了半天也不知龗道拿这方氏怎么办,顾卿一咬牙。 妈蛋!反正皇帝皇后要用他们府上,这破事让那自说自话的夫妻俩烦去。宫里那位才是宅斗宫斗的高手,等明儿一早,她就带着东西拿着宫牌进宫去! 她心里有了主意,人也就从容地多了。 “方氏,你是铭儿的嫡母,我是看在铭儿的面子上,才把下人婆子都清出龗去,跟你说个明白。这巫蛊之事,是你做的也好,不是你做的也好,都少不了你的关系。若不是你立身不正,让那个巫婆进了府,也就没有这么多事。” 顾卿的话让方氏燃起了希望。 老太太的意思是,瞒着不追究她了? 她就知龗道,现在府里还需要她管家,她的孩子年纪又那么小,老太太怎么可能要惩治她,果然是雷声大雨点小。 等老爷回来了,保准连雨声都没有了! “只是……”顾卿的话让方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所犯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桩桩件件,让人心寒。明日一早,老身会进宫去见皇后,我虽是你的婆婆,但你是诰命之身,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要看皇后娘娘如何发落。”内命妇名义上都是皇后管理,“一国之母”可不是嘴里喊喊的。 为龗什么张静自杀,“烈妇”的封赏和匾额等都是从后宫里出的,正是如此。 方氏心中原以为这次会是“私了”,结果顾卿这话一说,她简直就是“胆丧心惊”。 皇后娘娘不知为龗什么一直不喜欢她,看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就知龗道。 这事要抖进宫里,若赐她三尺白绫还好,要不是想杀了她,那她肯定落得比死还要可怕的下场。 宫闱是什么样的地方,这皇后娘娘可不是自己婆婆那般好讲话的人。 她的身子晃了晃,一下子软倒在地。 顾卿把扎着李锐生辰八字的小娃娃塞进袖子里。这个是证物,还要留着的。 这都叫什么事嘛!八字咒人要有用,还弄什么刺客刺驾,找十来个巫婆一起诅咒,楚氏一家子都没了! 她心中虽觉得实在无稽,可是这里的人信它,她也没有法子。再一看李锐,小伙子两眼赤红,怕是心中又愤怒又难过,只好像往常那样顺了顺他的背。 “别难过,也别生气,你还有奶奶呢。” 李锐咬了咬唇,突然走到软到在地的方氏面前,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婶母,你虽对我虚心假意,可我这六七年却是真心实意地爱戴你。你养育我长大,让我无忧无虑,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多年,我心中感激。这三个头,是我还你当年的恩情。” “铭弟弟对我很好,你一直想要害我,他却半点也不知。想来你也知龗道这件事并不好。此事我不会告诉铭弟,从此以后,我也依然会视他如亲弟。但从今天起,我便不再当你是我的婶母了。” “你说奶奶是妖孽,我觉得你才是不知龗道哪里跑来的妖孽。” 李锐望着方氏又红又白地脸,像是看穿她的身体对着其他东西在说话那样地说道: “妖孽啊,你把我那温柔可亲贤良淑德的婶母给害了。” 这个名为“贪心不足”的妖孽,活生生地吞噬了婶母的一切优点,让她成为了一个恶毒愚蠢的妇人。 顾卿等李锐磕完头,站起身,这才转身打开了门。 她打开门一看,外面一堆惊疑不定地下人们都在看着自己。想来是刚才方氏那凄厉的一声,让这些下人们心中一片茫然吧。 顾卿望了望天。 因为这段时间都在天阴的原因,云层很厚,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月亮和星星了。她到了这里,最满意的就是在晴朗的夜晚一抬头,就能看见璀璨的星河,虽然现代没有古代的自然环境好,能看到那么多星星,可无论是过去和未来,这些星星都是一样的。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来到古代也不是那么倒霉。 可现在,她真有点想家了。 “方氏刚刚在屋里突发恶疾,我心中实在心忧。她得了恶疾,怕是会传染,今夜就不要挪动了,就让她在这个院子里歇吧。”顾卿睁着眼睛说着瞎话。 “武娘子们今晚看守好这个院落,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顾卿看着那群健妇,接着又说,“今夜要辛苦你们一夜,里面的人一个都不准出龗去,外面的人也不准进来。明日过后,赏你们三倍的月钱。” 健妇们一听是要软禁里面的方氏,心中虽有些不安,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她们原本就和兵丁没有两样,服从已经是天性。 顾卿看着这些更加害怕的下人们,尽力露出一个安抚地笑容来。 “你们都放宽心,我明日一早就拿着牌子进宫亲自去请太医,若没什么事,你们明天就可以出来了。若真是恶疾,治好就是。” 无论明天皇后怎么处置方氏,这些下人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封锁院落,只不过担心人多口杂,把这事传了出龗去。 尤其是李小呆,他母亲这样,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他知龗道。 这外面呆着的人,大部分人都是持云院的仆人,其中还包括她的心腹丫头香云和烟云。带她们来,原本是怕方氏抵抗,好有个帮手,谁料方氏院里的都不愿拼命,一拉就拉开了,她倒错误的估计了方氏这方的战斗力。 她让下人们都在门外守候,就是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结果方氏那一嗓子,实在是有些麻烦。 香云知龗道一点情况,连忙表态,会在这里好好待着,也会看顾着其他的下人。烟云虽然有些害怕,但她一直服侍顾卿,知龗道顾卿不是那种会灭口的残暴主子,更何况也没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便也点了点头。 只是有一些方氏身边的丫头,年纪不大,又经不得事,当初就哭哭啼啼了起来。 顾卿被她们哭的心情也不好了,只好板着脸快步上了轿子,不再去听那些呜咽之声。 今天是过年啊!这方氏造的孽! 顾卿坐进了轿子里,把袖子中的假偶拿了出来。她把银针和写着生辰八字的符纸拔下,又把那小娃娃头上的头发给揪了下来,放在一方帕子里包好。 这虽然是明日要给皇后看的证物,可是这人偶一身被戳出来的洞,心口上又扎着针,实在是觉得太刺眼了。 “太夫人,现在去哪儿?”抬轿子的婆子也害怕的很,这一夜先是来势汹汹,又是打又是闹的,回来时却没有多少人。 那么多婆子健妇丫头一起来的锦绣院,现在就剩四五个人一起出来了。除了太夫人和锐少爷,剩下的都是管家娘子,下人倒是一个不见。 “去方氏的院子里。”顾卿淡淡地说。 去把那刘嬷嬷给捆了。 每个耳根子软的笨蛋身边都有一个猪队友。这刘嬷嬷蹦跶的太厉害了,该杀猪了。 顾卿从偏院里出来,乘着轿子去了锦绣院里。 她把所有丫头下人全部叫到院子里来,说了方氏身子突然不舒服,不能挪动,今夜就在偏院里宿下的事情。又唤方氏的几个心腹丫鬟速去偏院伺候。 四绣是看着老太太带了一大堆人来的,现在人都没了,想来这“不舒服”不是一点点的“不舒服”,自然是不愿意去。 可是李锐身后还带着三个管家娘子。这三个管家娘子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婆子,要是撵人出龗去发卖,或者是升等降等、核算奖惩发放俸禄,都是她们负责的,所以四绣心里再怎么不甘愿,也只好去了。 至于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就看怎么处置方氏了。 四绣一走,顾卿就命锦绣院里其他的下人把刘嬷嬷叫了出来。 这刘嬷嬷倒也聪明,知龗道大约是神婆的事情不好,一见到顾卿就叩头连说自己被神婆骗了,才做下力荐她入府的事情。 顾卿今天一夜就折腾这些事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无论那刘嬷嬷怎么哭诉,还是叫下人把她捆了,也丢到刑房里去。 等顾卿干净利落的把后院全部处理完了,回到持云院,都已经二更天了。 至于李锐,这一晚更是过的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老太太出了偏院就去处理锦绣院的事情,李锐却没有再跟,而是拎着小灯,独自一人回西园去。 在那里,李铭和李钧还等着他,他若不回去,两人肯定要为他担心。尤其是李铭,说不定还要多想。 李锐提着灯,从宽敞的园子穿过。 呼呼呜呜呜!吹过他头顶的冬风,踩踏摧折着园子里那些凋零的枯枝。偶有树枝被风扫动的“哗啦”声,听起来也愈发的凄凉。 虽然四处都有灯,可李锐依然感受到了那种无边无际的、向他压来的黑暗。 他向四周望去,更远的地方,黑漆漆的景色像一张大口,随时准备着吞噬一切的东西。 李锐突然后悔了。 他不该拒绝那些下人们想要陪他回西园的好意的。 夜晚、且是单独一人的环境里,总是会让人胡思乱想。李锐心绪混乱,简直是像梦游一般往西园里走着。最龗后一截路,他甚至是跑着回来的。 看守着西园入口的下人们看见李锐提着风灯,一个人跑的气喘吁吁回来,都十分吃惊,一个个涌上来接灯的接灯,找暖炉的找暖炉,这才让李锐的恍惚稍微清醒了点。 等李锐走进“云中小筑”的时候,里面处处灯火,老远的地方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云中小筑二楼的小厅里,吆喝声,叫好声,还有李铭那牙齿漏着风地“撒一下!”的声音,让李锐仿佛顿时从险恶的地狱里回到了温暖的人间。 他咳嗽了一声。 “哥哥!你回来了!你去了好久!”李铭立刻惊喜的丢下牌,散步两步地冲到了门口。 “锐弟。”李钧也站起身,冲着门口的李锐微笑。 “啊。我回来了。”李锐笑着抱住了像是弹弓一样弹过来的弟弟。 照射进眼睛里的亮光,吹拂着脸庞的暖风,真是让人感觉温暖。 李锐回来之前,他们正在玩“三国杀”。 李铭和李钧自是不知龗道东园北园的那些风波,他们要守岁,当然要找些玩意儿来熬夜。李铭好不容易教会了李钧“三国杀”,李钧刚刚学会也正新鲜,便叫了好几个书童小厮一起来玩八人局。 他们玩了一局又一局,直到李锐都已经从陌生玩到可以当着内奸的身份手刃主公的时候,李锐也没有回来。 现在李锐终于回来了,两人自然是把提起来的心放进了胸腔。 “哥哥,你刚才去哪儿了!”李铭嘴巴撅的高高的。 “我舅舅来了,担心奶奶的身体,多聊了一会儿。”李锐撒了个谎。事实上,老太太带人去东园的时候,他舅舅就已经离开了。 两个孩子了然地点了点头。 ‘唔,哥哥/弟弟的舅舅一定很担心哥哥,才聊了这么久。’ 他们让李锐陪他们玩三国杀,李锐心里正好也堵得慌,根本不可能睡着觉,就和他们一起守岁。只是李锐心里有事,对着李铭的笑脸还是心里又愧疚又难受,根本就没有按原本的水平发挥,倒是让李铭杀了许多次。 李铭见哥哥被自己各种打脸,得意极了,恨不得记下“XX年除夕,灭哥哥赵云一次,张飞一次,诸葛亮一次”等等这样的话。 以前他很少赢的。哥哥一定是困了,所以才魂不守舍的! 所以说,年纪大的人就是精神差啊! 三人和云中小筑里其他人一直玩到了天亮,这才各自回房沉沉睡下。 而此时,顾卿正站在她的那辆朱漆马车边,带着柳女的口供和害人的假偶,佩着宫牌,准备入宫。 第60章 影帝太医 恭喜你又中奖,等我二十分钟,以下是那啥章节。 腊月二十四那天,李茂一早就带着几十个人马出京的消息传遍了京城。有说是出龗去督办赈灾不力的官员的,有说是去监察驿道的,还有些人根据他的官职,想着是不是汾州战马冻死太多,他去巡查的。 总之,李茂走后,许多官员的女眷都递了帖子进府,说是年节前过礼,走动走动。 李茂走之前曾对着顾卿反复叮嘱,对方氏也是说了无数回,两人自然什么人的帖子都不敢应。更何况,她们也不知龗道李茂出龗去做什么了,若是人来了,真这么解释了,说了她们也不信,反倒会认为她们敷衍,所以索性除了家中亲戚,谁来都一律推了。 因朝廷派人专门清扫、整修冰封的道路,通往通州和汾州的路径也就很快打开。 腊月二十六那天,李钧家里那些装着礼物的车队到了,车子浩浩荡荡来了二十多辆,倒让清静许久的清水坊热闹了一番。 车子里装的大多是荆南地方的一些特产,还有些稀罕野物。只可惜顾卿不是原主,喜欢这些的李硕和李蒙已死,李茂也不是生在荆南的,方氏更别说了。 所以公府里两个主子看了礼物单子,倒没有像李家仆人预料中那样露出欣喜的样子来。 “这风羊风鹿我还能明白,这汤羊是什么?”顾卿指指礼物单子,她现在可以看得懂绝大数繁体字了,自她认字开始,各种单子和帖子她就开始自己看,有时候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听完别人解释,也觉得挺有趣。 “汤羊就是把宰杀清理过的羊放在户外冻住,然后整只放起来。要吃的时候开水褪毛,并不扒皮,皮肉一起炖,味道更加鲜美。”烟云的娘在厨房里当差,对这些比较了解。“要不然,老太太晚上尝尝这汤羊?” “呃,还是不要了。”顾卿听到不扒皮就觉得没有胃口了。 一直翘首盼望家中车队到京的李钧,见礼物顺利进了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是家中的庶子,但他家并不是毫无规矩,真的把子嗣丢出龗去自生自灭的人家。他的嫡母听说他要上京,除了热嘲冷讽了好几天外,并没有阻拦;他爹在今年的节礼之外还另外加了一份厚厚的礼单,他的嫡母也没有说什么。 恐怕真的是一听说他要走,恨不得赶紧送钱送人让他滚吧。 李钧家的老仆李老五觉得自己这一趟走的也实在太不容易了,他压着一车子吃穿用度上京,沿路却看着许多挨饿受冻的人,却不能把车子上的东西拿下来救济,心里实在是难受的紧。若这些都是他家的出产还好,偏又是送到京中国公府里的,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李老五事无巨细地说了自己和李钧分开后一路上的情况。他几乎是看着李钧长大的,待李钧也和旁人不同,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才跟着门口的少爷一起去给老太太磕头,又在东园外遥遥地给国公夫人磕了几个头。 他送完年货和礼物,原本是应该回乡复命的。只是这一趟遭遇大雪,来的路程极长,现在再赶回去,怕是年都要在路上过了,只好留在信国公府里过完年,才能折返。 因为李老五是管事,又是堂伯家的老人,方氏便没有把他和其他压车的下人一样安排在边院的仆房里,而是让他去西园李钧住的小院,整了一间小屋出来。 李老五跟着大少爷一路走来,看见这国公府的亭台楼阁,惊讶的嘴都合不拢。 “大少爷,这京里人的大人家,都是这么住的吗?几个人住几百间屋子?”李家在荆南也算是富绅,家中良田无数,佃户几百户,可是住的屋子也就这西园的几分之一大。 “也不都是这样,只有晋国公府和信国公府是这个规格。这座信国公府是皇帝御赐的,所以特别宽敞。”李钧笑着说,“几个人住上百间屋子?我反正是没看见,堂祖母就住在你刚才磕头的那个院子里,也不过就十几间。” “不过就十几间?大少爷,我发现你上了京,连说话都不一样了。”李老五啧啧地说,“有那些官老爷的架龗势了。” “我?官老爷?我日后能混个功名,每月有些禄米,就很高兴了。”李钧摇头自嘲,“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你大概是看我在公府里呆了几天,就觉得我不一样了吧。” “不管怎么说,大少爷这次来京真是来对了。老太君人那么慈善,现在看公府里的几位主子都对您很好。大少爷,你……你总算是熬出来了。” “是啊。”李钧看着远处的天空,云层中黑中带红。 “总算是熬出来了。” 云层黑中带红,钦天监又预测这个冬天可能会有雹灾,且已经张榜公告,在贫户区和摊贩流动的区域也勒令屋顶一定要进行加固,所以家家户户都开始整修起房子来,木材和石材的价格也翻了一番。 今年的京里,各处倒不像是在过年,而像是举城在建房子似的。 信国公府的房子在去年出孝的时候已经全部修葺过一次,所以倒不用大动。只是一些亭台楼阁、还有归田园居里原本是为了风雅而建的庐舍,都需要加固。 一时间,府里的工匠们在管家娘子和管事们的带领下,带着工具和材料四处修整。 北园里住着女眷,东园里现在国公老爷也不在,所以他们到了某处,某处的女眷和丫头就要退避。今儿正要修到归田园居,顾卿索性带着大小丫头和婆子们出了北园,到西园的操场去看李锐习武。 嘿嘿,健壮的汉子和勇武的少年在一起搏击什么的,也是一道风景啊。 李锐自从开始拔高个子,就迅速的消瘦了下来,原本痴肥的身材,也因为运动和节食渐渐变成了结实的肌肉。 若说前几个月时,他只能说是一个结实的胖子的话,入冬以后,任谁看了他,也只会觉得他是稍微有些胖的健壮少年。 若这样的身材配上像是李钧那样的脸,自然又会是一个典型的李家人,可是李锐却完美的继承了他父亲的五官和他爷爷的剑眉,他的长相将清朗和刚毅两种特质糅合在了一起。看起来说不出的舒服。 只是因为他的脸上还有些胖肉,长相还看不明显,等他身量完全展开,脸上的“婴儿肥”也全部减去以后,怕是会成为那种可以让顾卿拉出龗去游街的帅哥。 此时李锐正穿着一件单薄的夹衣和蒋师傅在比拳,两人你来我往,拳风阵阵,李锐虽然远没有蒋师傅经验老道,但他力气大,和蒋师傅对阵也丝毫不怯。 顾卿是外行,看不出他们打的拳有什么好坏,可也觉得这拳招十分干脆利落,而且招招都对着要害,绝不是什么花架子的套路。 李锐被蒋师傅扫到在地,正准备一个“鲤鱼打挺”,却发现顾卿带着一群丫头婆子笑嘻嘻地站在院子口,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笑着喊了声“奶奶”。 教李锐拳法的蒋先生年已三十,却还是个老光棍,平日里和老家将们住在一起,并不乱走动,授课时才来西园。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美貌的姑娘,再看着顾卿带了这么多丫头婆子过来,连忙回想刚才自己出的拳威不威风,眼神够不够犀利。 哎,今天太冷,所以还穿了一件单衣。早知龗道有这么多小娘子要过来,他就不穿了。若是他露出自己健壮的胸肌和雄浑的体魄,说不得勾的几个小娘子春心大动,然后……嘿嘿,嘿嘿嘿嘿。 说不得自己这“老光棍”的帽子就可以摘掉了。 顾卿见着这位教拳的武师父对着自己露出了“Y荡”的笑容,顿时寒毛直立,鸡皮疙瘩乱跑,摸着自己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她这个蜡黄的皮肤,满是皱纹的脸,也能惹得这个汉子露出这种表情? 究竟是他一天到晚呆在府里被关的太“饥渴”,还是她实在魅力惊人,让人都能无视年纪的沟渠?难怪虽然只见过他两三次,可他见她都是一副喜笑颜开,一脸讨好龗的样子。 不成不成,恋上她可是条不归路,她不能坑这位大叔。 “奶奶,你怎么了?”李锐奇怪地看着突然出神的奶奶。 “嗯?”什么? 顾卿一抬眼,看见李锐的头顶上白气蒸腾,那都是因为出汗太多而形成的雾气。她眼见李锐一身大汗,却一点要擦干的意思都没有,连忙不高兴地道:“这个大冷天,你怎么能一身汗站在风头上?赶紧擦干!擎雷,赶紧把你手上的裘衣给你主子拿过来!” 顾卿一边指挥着身后的丫头给李锐递帕子擦汗,一边让李锐新来的伴当把手中捧着的裘衣和棉袄送过来。 大丫头香云和烟云听见老太太的吩咐,连忙抽出怀里的帕子,去给李锐擦头脸和脖子。磬云和嘉云从擎雷和擎霜手里拿过棉袄和裘衣,开始给李锐穿了起来。 老太太身边的丫头一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姑娘,无论是相貌、身材还是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再加上顾卿性格大方,又喜欢看漂亮小姑娘围着她转,经常赐衣服赐首饰下去,她身边的四个一等的丫头,穿着打扮,姿态做派,倒和许多大家闺秀一般。 事实上,四个大丫头和小家的闺秀也差不了什么,她们除了做些老太太身边的事情,其他粗活是从来不做的,四个大丫头也都有粗使丫头伺候。能成为一等丫头,原本就是公府里人人羡慕的事情,更何况是分到了邱老太君身边! 蒋师傅看着一群漂亮丫头围着这个才刚刚开始长毛的小屁孩忙活,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他生在北方,并不怕寒,虽然天冷,习武时也只穿一身单衣。此时单衣已经被汗浸湿,贴在了胸前皮肤上。 别说,这北方一吹,还真有点冷。 他羡慕地看了李锐一眼李锐,又看了一眼邱老太君。 哎,别说身边无红袖添香,就连慈祥的祖母都没有啊。 老太君,他身上也有汗,他也冷,能不能让后面几个小丫头也给他擦擦啊! 顾卿原本就注意着这个健硕的汉子,见他看了一眼李锐,又用“幽怨”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差点没被惊得退个几步。 不,不不不会吧?他难道想要她这个糟老太婆给他擦汗? 太重口了,她接受不了啊! 顾卿鼓足勇气,用苦口婆心的语气劝道:“蒋师傅,你虽然现在年轻,身体也好,可是还是要注意保暖。头上和身上的汗都不擦,万一吹出个头风来就不好了。” 说不定李小胖就是跟他这个师傅学的,所以也没有打完拳后就擦汗的习惯。这可不好,水蒸发会带走热量,真的容易感冒啊。 “袁婆,拿条帕子给蒋师傅擦一擦。” 呜呜呜呜,蒋师傅,不要说老身不仗义。这袁婆子今年才四十,寡居了二十年,也没有孩子,你要是喜欢老的,她可比我美貌年轻多了…… 蒋经义一脸呆滞地看着那个半老徐娘的婆子扭着身子凑过来,拿着一条帕子往他身上贴,吓得一个激灵,赶忙退后几步。 他用袖子胡乱擦了头脸,又拿过一旁长凳上的厚外衣套上,慌得左右衽都弄反了。 “不敢劳烦嬷嬷,我一个人惯了,自己来,啊,别过来!我自己来!” 他发誓那婆子的帕子是朝着他胸上来的!他是想被小娘子摸,可不是老婆子! ……就算不是年轻貌美的小丫头,也不能给他一个婆子啊! 蒋经义悲愤欲绝地看了顾卿一眼。!!! 他他他他他,他表情更幽怨了! 看样子他看不上袁婆子! 怎么办? “蒋师傅今年也有三十了吧?”顾卿摆出最最最像老太太的慈爱表情。 “禀太夫人,晚辈三十有二。”蒋经义双手一抱拳,两眼亮晶晶。 咦?是要给他做媒吗?听说这些后院的老太太最喜欢做媒了! “三十二,那只比老身的儿子大一岁。”蒋师傅你看,你和我‘儿子’一样大诶!赶快醒醒吧!夕阳红是要沉塘的! “我那小孙子都八岁了,蒋师傅为何还没有成家啊?” 心理有问题赶紧要解决啊汉子! ‘果然有戏!问到成家,肯定是要做媒!’ 蒋经义恨不得嗷嗷嗷对天狂吼三声。 他得好好想想,究竟该怎么回答,一不小心答错了,说不定娘子就没了! “晚辈自幼家贫,家中儿子又多,养不活我,便把晚辈过继给了一个不能生孩子的老兵做嗣子。家父走后,晚辈顶了家父的职进了军营,又被调到边关苦寒之地戍边。边关女子少,且都是膀大腰圆的健妇,晚辈又比较挑剔,那个……”蒋经义不好意思地笑笑,“加之家中又无长辈操持,几年下来,倒把婚事蹉跎了。 老夫人,我不要膀大腰圆的!我很挑的! 求“长辈”做主操持啊! 顾卿一听,得,还是个“挑剔”的,宁缺毋滥。 这是个人嗜好问题,若为人固执,就很难扭过来了。又不是什么重要之人,既然这么麻烦,她下次还是少来几次小操场吧。 哎,三十二岁的光棍,可别在府里憋出问题来。 “难怪三位先生都放假回家了,蒋师傅还留在府里教着老身的孙子,蒋师傅真是太辛苦了。”大过年没家可回,留下来日日督促她的孙子练武强身,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敬业精神啊! “你一把年纪,没有个女人在家里操持,确实也……” 顾卿开始思考。 蒋经义心中大喜! 啊啊啊啊!终于要赐小丫头了吗?听说这些大户人家一高兴就会把身边的丫头配给好人家!他身家殷实,嫁过来又不用服侍公婆,在老家有田又有房,选他准没错! 他就是看着京城里姑娘多,说不定能讨上媳妇,才跟着张大人进京的! 幸福来得太快,他有点措手不及啊。 “这样吧,京里官媒和私媒都不少。等开过年,老身给主,给蒋师傅你放个长假。你在各方媒婆里打听打听,再在京中相看相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家要嫁女儿的。若是相上的,咱们府里给你做个大媒,媒婆和成亲的花费,咱们府上就替你出了。” “蒋师傅,你看这样可好?” 要老的、还是要纤细的,他自己选,她给他出钱,这样已经够意思了吧? 蒋经义一呆。咦?不是要赐丫头?说好龗的丫头呢? “蒋师傅,你还不谢龗谢奶奶。”李锐推了推已经受宠若惊到呆住的师傅,“来年快给徒儿找个师娘!春天一过天就又要热了,徒儿可不想老闻您身上的酸味!” 夏天的时候他都快要晕过去了好吗?他自己几天不洗衣服就算了,明明给他配了婆子,他还不乐意别人帮他洗,也不知龗道是哪里传来的酸臭味! 王师傅和两位先生就没有! 蒋经义被弟子一推,才从巨大的失落中回过了神。 虽然娶不到府里漂亮懂事又能干的小丫头,能得了府里的媒,再去找媳妇,想来也容易的多。有信国公府这面招牌,那些京娘子应该不会看不起他了。 只是他怕是要在府里当好多年的教头,若娶的是府中的家生子,他就可以和新娶的媳妇朝夕相处,若是在外面娶的人,外人不得轻易进府,他还得在外面买个宅子,只能晚上回去相聚。 罢了,媳妇总算是有了着落,还想什么其他的! 想到这,蒋师傅恭恭敬敬地给顾卿行礼,谢过邱老太君的大恩。只是心中难免有些惆怅,神色中还是带了出来。 顾卿看见他的惆怅,有些呆不住了,觉得自己拒绝了一朵“烂桃花”,有些过意不去,便借口说已经看过孙子了,不打扰他授艺,要去其他地方逛逛。 蒋经义是粗人,又面浅,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太夫人你有没有适龄又嫁不掉的丫头赶紧给我来一个”这样的话。 所以他只能黯然神伤的看着顾卿带着大小丫头们前拥后簇的走了。 待邱老太君走的没影…… “你刚才说什么?师傅夏天身上有酸味?嗯?”蒋经义一声狞笑,“来来来,刚才给小丫头们擦的舒服吧?衣服脱下来,今天再加练一个时辰。师傅我亲自给你擦汗,保准你不会冻着!” “师傅,那个师傅……徒儿就是随口一说,随口……您那是英雄气概,不是酸臭!”李锐见着蒋师傅已经拉开了衣服,连忙拔腿就跑。 “师傅,徒儿今天还有功课,徒儿先走一步!” “你给我哪里跑!”蒋师傅对着李锐一个摔抱。 “两位先生都回家过年了,你有个蛋的功课!脱!” “奶奶救命!奶奶救命啊!” “就你那公鸭的嗓子,还是别叫了!” 顾卿出了西园,又不想老是呆在屋子里憋闷,便带着一堆小丫头们在北园的雕弓楼歇息,顺便看看老国公留下的书。 老国公的注解一向很逗,而且还有在书上涂鸦的爱好。大概是因为妻子不识字,他也就放心的吐槽,所以顾卿一向都是把这些书当笑话看的。 顾卿在书柜里拿了一本《汉书》,随手一翻,正好翻到了“司马相如列传”这篇。她文言文知识不是很深厚,只能看出个大概,但是司马相如是何人,她还是知龗道的。他与卓文君“当垆卖酒”的故事,成了几千年来的爱龗情佳话。 只可惜司马相如发达后还是起了纳妾的心思,好好一段佳话倒变了味道。 顾卿直接翻到最龗后,想看看李老国公到底是怎么评价这个人的。结果老国公只写了一段话,倒把顾卿逗笑了。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吾妻之言,甚有道理,引以为鉴,切记切记。” 噗!原来老太太和老国公也讨论过这个人。李老国公还把妻子的评价用古文给修饰了一遍。 真看不出,李老国公还是个忠犬男! 花嬷嬷见顾卿一个人捧着书笑的甚是开怀,心中倒是各种感慨。 老太太一辈子不读书,也不愿识字,到老了,却反而勤学苦读起来。雕弓楼里的书卷都是当年老国公所留,老太太怕是想到了当年的什么甜情蜜意,才会如此开心。 只是,若当年老太太就曾读书习字,和老国公一起看书作画,岂不是更美?如今老国公已去,独留老太太一人,就算有偌大家业,儿孙绕膝,怕心中还是遗憾吧。 花嬷嬷看着邱老太君又拿起一书,边笑边擦眼泪,忍不住一声叹息。 老太太好歹还曾和老国公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过一场。她这一辈子,却连个知冷知暖的人都没有,留下遗憾的该是她才对。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替太夫人惋惜呢? “花嬷嬷!” “在。”感春悲秋的花嬷嬷赶紧回神。 顾卿擦掉笑出来的眼泪,红着脸说: “替我更衣。” 作者有话要说:先祝大家六一节快乐!永远保持童真,拥有充沛的想象力和爱心! 其实这章里小孩是要那啥掉的,可是作者发现按大纲写到这里以后,今天正好是六一,按照大纲这么写,作者实在接受不了,所以情愿麻烦点,改了大纲和支线,把这个孩子留下了。 所以六一节,作者送大家一个顾卿要养宝宝的支线,恩恩,就是这样喵。 第61章 周而复始 吴太医出了信国公府,长叹了一口气。 他是不知龗道这信国公夫人犯了什么事,要让邱老太君亲自进宫求皇后出手,可这方氏一怀孕,然后原本非常简单的情况变得复杂起来了。 为母则刚,他见过了太多做了母亲以后,为了孩子而玉石同焚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邱老太君让他转告皇后“留下孩子”的时候,他还是松了口气。 他只做了他该做的,该怎么决定,那是老太君和皇后该考虑的事。 若他此番不说,以后这妇人出了什么事,一尸两命,怕他就要被皇后娘娘丢出来,向信国公府抵罪了。 吴太医回了宫,见了皇后,将方氏的情况与皇后说明,又说了邱老太君的意思。 皇后听了,有些纳闷地说:“你说,邱老太君要孩子?” 这方氏,果断不能让她善终,这个时候生孩子,这孩子生下来也是累赘,要了做什么?李茂以后若是要停妻再娶,或是纳了其他妾室,这孩子岂不是比现在的李锐还要尴尬? 就算邱老太君一心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亲自抚养他,又能护几年呢?总不能护一辈子吧。 吴太医跪在地上回话,“是。事情太巧了,巧的都让臣以为是故意的。但臣看信国公府人的表情,像是一点也不知龗道自己怀了孕。老太君大概是觉得信国公府人丁太单薄了,所以想要保下这个孩子。” 皇后估计着也是这个原因,方氏若是仗着自己肚子里有孩子才行巫蛊之事,老太太把她关在偏院里的时候她就该让让出来了。 不过邱老太君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一个家族里人丁淡薄到一定程度,连有个庶子都能当宝贝,更别说还是正儿八经的从儿媳妇肚子里爬出来的。 皇后点点头,表示知龗道了。 这些都是小事,不妨碍大局。 这世上不是还有件事叫“留子去母”吗。 顾卿自觉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总算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她是专门救孩子的医生,不是古代精通各种宅斗,视人命为草芥的贵族之女。方氏犯了不该犯的错,是要接受惩罚,可是那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李锐和李铭的弟弟,她一不是孩子的亲生奶奶,自己也不过是鸠占鹊巢;二也不能代替孩子的父母做决定,更没有权利要求除了他。 原本是想要方氏以“小产”的名义消失在人前的,现下却不能那么快发作了。 只是这方氏又怀了身孕,怕是想要借着肚子里的孩子作怪,为了防止再生事端,锦绣院还是隔离开来,让方氏离群索居比较好。 等她生完孩子,就依皇后所说,将她远远地打发到庄子上去,或者说伤了根本,就关在偏院里一辈子不要出来,这样李铭的前程既不用耽误,也不用让李锐心里背什么包袱。 杀人未遂判个终身□□的无期徒刑,就算是现代,也不算轻了。 顾卿心思简单,并没有想太多。在她看来,一个家庭能够和睦当然最好,若不能和睦,他们就不要和那个老捣乱的人一起玩儿就是了。现在捣乱的人在皇后那留了案底,两个孩子也都好好龗的,她继续做她的老太君,除了以后要管家,真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心中舒爽,便吩咐四云把那些打好龗的金锞子银锞子,以及本来准备好要发给下人的荷包都送去前厅。 她这一年一度的“散财婆婆”,又要来也! 这厢里,顾卿准备带着一堆下人去高高兴兴的发银子,李锐的心中却如坠冰窟一般。 他跟着刑房的下人一起来了刑房,进了小牢房,果然看见那刘嬷嬷和神婆死在了一起。 刑房小,本来就只按男女分开,这二人都是女人,便被管着刑房的下人关在了一起。也不知龗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原本两个人都是被捆着的,这刘嬷嬷居然松开了绳索,活活掐死了那神婆,然后自己也碰壁死了。 她死的这般坚决,实在让人觉得蹊跷。 那下人说自己内急就出龗去了一刻钟,回来就是这样了。府里的私刑原本就不常用,下人犯了错最多抽一顿鞭子,要不然就直接扭去送官。这刑房以前都是关着犯了事要去送官的家人,刑房的下人管理的也很粗疏。 谁料就这么一大意,就出事了。 这一出事,让李锐仿佛吃了个大苍蝇。他觉得自己的府里像是有着无数的大窟窿,什么人都可以把手伸进来。 刘嬷嬷是婶母身边的心腹,嫁入府里的时候,方府为女儿挑选的陪嫁嬷嬷,在府里呆了十几年,就连他的身边,都有一个她的侄孙在做书童,她在府里的影响可见一般。 此人对婶母忠心耿耿,人又谨慎,能力才干都不弱,以前他在锦绣院里时,见了她也还尊称声“刘嬷嬷”。虽然巫蛊之事都是她在推波助澜,甚至神婆也是她带进府的,但罪不至死,如今她掐死神婆,又撞壁而亡,很难不让人想到是受了婶母的指使。 无论这事情是不是婶母干的,这神婆一死,都已经坐定了事实了。 他从锦绣院回来,对婶母要用压胜之术害他的事情产生了怀疑。婶母那般样子,不像是会一步步算计,刻意得了他的头发和八字来害他的样子。 他本想第二天再细细问过,看看这背后是不是另有主使之人,可现在神婆和刘嬷嬷都死了,除了那口供和扎着生辰八字的人偶,竟已是死无对证。 这形式一下子逆转直下,让李锐也感到头痛起来。 此事若不是婶母干的,那就是有人居心叵测,听说婶母在找神婆,将这神婆安排进了府里。怕是无论有没有给奶奶驱邪的事情,这巫蛊之事都是要揭发出来的。 事情牵扯到巫蛊,要么是最龗后攀咬到婶母身上,让他对婶母和叔父产生猜忌;要么是没有掩盖住,有人检举揭发,或者就是安排此事之人揭发,全府上下都要受责罚; 无论这事他们有没有被发现,他们府里都会因此而元气大伤。这一石二鸟之计,实在是太过恶毒。 现在就不知龗道这刘嬷嬷到底是别人的死士,还是这神婆说了什么把刘嬷嬷吓成这般样子。无论是怎么回事,这后面的势龗力都不小,而且心眼毒辣,一定要让他们信国公府不好过。 一想到不知龗道在何处,有毒蛇一般的势龗力在一直盯着国公府,想要一个个把他们拉下水,李锐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墙壁上的鲜血,和眼睛舌头都伸出来了的神婆,转身离了刑房。 “给我备马,我要出府。” 他要去找舅舅。 西园里。 三十那晚李铭和两个哥哥熬了一夜守岁,直到天亮才睡下,小孩子不比大人,经不住熬,所以李锐早就出了府,李钧也被顾卿叫去发银子去了,只有李铭在云中小筑里一觉睡到了晌午时分才醒过来。 等他一醒来,肚子里咕咕咕咕直叫。他早上只喝了一碗鸡丝粥就睡了,这一觉睡到了中午的饭点,自然是饿的不行。等他爬起来,丫头和小厮们连忙进来服侍,饭菜厨房上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李铭一醒就起来吃。 待李铭吃饱了饭,换了一套从里到外全红的新衣裳,蹬上他最喜欢的小朝靴,踢踢踏踏的跑到擎苍院去,却扑了个空。 咦?哥哥不在吗?一定是去哪儿玩又不带他! 李铭撅着小嘴,不高兴地去偏院找李钧。 唔,昨天玩的不过瘾,他去找堂兄再“杀一下”! “什么?大堂兄也不在吗?”李铭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我们家少爷去前面帮太夫人发赏钱去了。”李老五带着满脸笑容看着这个信国公府的小少爷。 哟,长得真俊,比他们家嫡少爷还俊!要哭的样子也很可爱! 说起来,那长孙少爷长得也很俊,就是有些胖,而且也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如这小少爷有趣哩。这大户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哇! “原来是去发赏钱了。”李铭点了点头。往日里都是大年三十和初一各发一次赏钱,他奶奶和他爹娘一边发一次的。今年爹爹不在,奶奶发的多,所以男仆那边叫大堂兄去发了吧。 呜呜呜,哥哥去哪儿了呢,连发钱都不在家里! “这位老人家,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和大堂兄一起来的吗?”李铭好奇地看着这位一脸褶子的老爷爷,住在大堂兄的院子里,应该是荆南老家那边的人。 “是哇,我……老奴是荆南老家那边的二管家,负责压着年节的贺礼来京城的。大雪封了路回不去了,就留在京城过年了。”李老五笑眯眯地回答李铭的话。他家也有个小孙子,今年已经七岁了,他看所有的小孩子都有趣。 李铭被他笑眯眯地看得不自在,决定还是去前面找祖母和大堂兄去。他刚准备走,看见老人家那张满脸风霜的脸,还有微微驮着的背,再想着他为府里送年礼,连回家过年都不行了,便把自己佩着的大荷包扯了下来,给李老五递了个过去。 “老人家给府里送礼回不了家,我们府里让你受累了。这个留给你家小辈顽吧。”李铭嘻嘻地笑着,转身就跑了。 “好漂亮的荷包。这么漂亮的荷包不留着给婆娘,给小孩子玩,两天就扯掉了哩。”李老五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上精致的荷包,这种东西肯定是要留着给家里的老婆子啦。 留给小孙子,老婆子脸又要阴几天,说他偏儿媳妇什么的。就是…… “怎么这么沉?” 李老五扯开荷包的口,一看里面的东西,吓得赶紧捏紧了那荷包的开口处。 里面躺着小笔,小如意和几个小梅花、小元宝造型的金锞子,看起来有五六个,每一个都有一两多重。此时一两金十两银,这几个小金锞子,加一起顶他家五年的嚼用了。 这小娃娃,怎么出手这么随便哟! 李老五深深地为这败家小子叹了口气。 李铭撒着丫子往前院跑,果然一路上见了不少往前院走的下人。 这些下人一个个都喜笑颜开,满面红光的,见了他,各个行礼行的特别快,还有人担心他一个人跑会摔到,要抱他或背他去前院的。 开玩笑,今年一过,他虚岁都十岁了!哪里还要人抱来抱去! 李铭摆摆手,谢过他们的好意,接着往前跑。 只是可怜了他的几个小厮,追的上气不接下气,就怕摔了那个小祖宗。 李铭像阵小旋风一般冲进了前院,老远就看见左边厅堂外站着一大堆男仆,右边厅堂外站着一大堆女仆,都排着队,四个四个一进去,给奶奶磕头。 从厅里出来的下人们手中都抓着东西,笑的嘴巴都合不拢。 这些下人辛苦一年,就是为了年底有个好收益,攒个嫁妆或准备娶个媳妇。 前面的男仆不容易见到后面的丫头,趁过年的时候多瞟几眼丫头们,相准了喜欢的,等办好了差事向主子求的也是有的。 丫头们也差不多。 这导致厅堂外没成婚的下人等的一点都不急,纷纷让想要快点拿钱快点走的到前面去。有些丫头看着那些俊俏的小子又不好意思说,便悄悄记下了相貌,准备回头再打听。 李铭见这些平时穿的就很讲究的丫头们近日里更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忍不住纳闷地多看了两眼,一一受了下人们的礼,这才快步走进厅内。 厅堂里,顾卿发钱发的合不拢嘴,李钧却发的却有些神情恍惚,都是靠孙嬷嬷和大丫头香云支撑着,替他分银子,递到他手上。 李钧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银子。金锞子银锞子堆成几个大盘子放在桌上,按照不同的等级给的都不同,但至少也有两个银锞子。 他家过年时发的都是铜钱,就算是他,过年也只有几贯钱做压岁钱。结果今儿一大清早,堂祖母就把他叫来帮忙,先抓了一大把金锞子给他,叫他拿去玩…… 他,他他他他,他快吓死了好吗! 虽然做的很像是玩物,可是看这金锞子的成色,都是成色很足的赤金,一个顶上十几两银子,这一把金锞子…… 他觉得他娶媳妇的钱有着落了。 堂叔不在家,大堂弟早上跟堂祖母打了招呼,去了他舅舅家。李铭还在睡觉,堂祖母不忍心叫醒他,就拉了他这个壮丁来给男仆发银子。 他不知龗道下人的等级,全靠香云姑娘和孙嬷嬷把银子分好,让他递下去。 原本都很好,问题就出在香云姑娘给银子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他的手指。 然后他就觉得浑身开始痒了。根据他的经验,自己的大腿和手臂应该是开始起疹子了。 他原本被这么多银子震撼到,发钱就发的有些魂不守舍,这下子意识到身后站得是个妙龄女子,就更是神魂不守了,只想赶紧让这个丫头走远点。 他这一注意,顿时就觉得站在他身后的香云身上很香,就连耳朵都烫了起来。 可是此女是堂祖母的贴身丫头,现在他又在帮府里的忙,无缘无故叫人家走开,有这么多人在厅里,实在太落人家姑娘面子。 所以他只能忍着全身的瘙痒,继续强装着镇定发着钱。 李铭一溜烟跑进屋子,先冲到祖母面前跪下,给顾卿磕了个头,然后才直起身子,笑嘻嘻地说了一大溜的吉祥话。 他话一说完,连忙伸出手去:“奶奶新年好!” 顾卿被李铭逗得合不拢嘴,转手从装着金锞子的那盘子里抓了一把,递给李铭:“你这小子,嘴巴漏风还能把吉祥话说的这么溜,看样子想着奶奶的压岁钱想了不少时候了。昨天早上才给了你几个玩,你那个紫色的荷包呢?” 李铭漫不经心的说了声“送人了”,然后接过那六七个金锞子,塞进袖袋里。 “正好,你哥哥去舅舅家了,你去帮你堂兄发一个。”顾卿指了指右边下首位置坐着的李钧。 李铭呃笑嘻嘻地凑到李钧身边:“大堂兄新年好!” 然后伸出手来找李钧要银子。 这倒把李钧闹了个大红脸,他不知龗道公府里同辈也要发压岁钱,所以身上没准备什么银钱,便要去摸身上顾卿刚刚给的金锞子。 李铭见李钧当了真,连忙抓住李钧的手。 “大堂兄别当真,弟弟和你玩笑呢。咦?”李铭抓着李钧的手腕一看,“大堂兄,你手腕上怎么全是红包?” 他这一嚷嚷,一屋子下人都看了过来。顾卿赶快站起身,走过去看看李钧的情况。 李钧不好意思的从李铭手中抽回胳膊,羞蔹地说:“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他这么一说,顾卿突然想起了他的“隐疾”,再一看他身后的香云,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龗道的。她看了一下,确实是荨麻疹一类的疹子,不是什么大问题,忍不住捂嘴笑了一下,把香云叫了过来。 她见着李钧那感恩戴德的表情,心里乐不可支。 噗!赶紧把香云拉走,不然等下连脸上都有疹子,真是全府都知龗道这“恐女症”了。 “正好,你大堂兄不舒服,你替他发。钧儿,你人不舒服,去后面休息一下吧。”顾卿指了指后院,“等会儿再来替你堂弟。” 李钧见老太太明白了,连忙高兴地行了礼,出了院子。 他这一身包,总算可以好好抓抓了。 李铭扫了一圈屋子里,没见到他娘,苦着一张小脸问奶奶:“我娘还没好吗?” 顾卿心里一闷,却还要装着正常的样子来。 “你娘还没好,你也别去吵她休息。今夜里你别回云中小筑去,到奶奶院子里来。奶奶有个故事,要讲给你听。” “咦?难道是三国后续?”李小呆兴奋地说:“哥哥也去听吗?” 顾卿顿了顿,还是摇了摇头。 “不,奶奶就讲给你一个人听。” 这么悲伤的故事,就不要再对李锐复述一遍了。 且别说李铭内心多么兴奋,多么期待,顾卿内心又有多么煎熬,多么上下不定,这一祖一孙心里各有心事,却还是按住心里的各种情感,给下人们发完了银子。 顾卿发完了银子,借口自己起了早,要回屋休息。其实却是没办法面对李小呆那么兴奋的表情。 她准备回持云院里盘算盘算,想想该怎么和李小呆说方氏这件事。 真是太苦逼了。这方氏造的孽哟! 李铭见顾卿回了持云院,下人们也散了个干净,顿觉无聊,跑后面去找李钧玩了。 这其中李钧如何脱1衣挠痒被李铭撞见,李小呆怎么可怜堂兄给他挠痒,李钧如何被李小呆挠的体无完肤,也就略过不提。 这一夜,注定无数人不能好好安眠。 第一个不能好好睡觉的,就是锦绣院的方氏。 话说偏院里,方氏被几个健妇“保护”着回了锦绣院。院子里的下人仆妇们原本都很高兴,她们已经接到了方氏“怀孕”的消息,想着府里人口这么少,夫人总算又要添丁了,各个都喜气洋洋的。 只有四绣知龗道方氏上个月葵水才来过,如此这般撒谎,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脸色非常难看,对今日可以多领不少银子也高兴不起来。 那些健妇一入锦绣院,就把了锦绣院的两道门。原本在门上的婆子和丫头们,全部被赶进了院子里,门上的门闩也放了下来。 锦绣院自己有厨房,至多接收点食材,从今天起,她们就要谨遵老夫人的吩咐,“保护”方氏安胎了。 这一下,就算锦绣院的下人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出味儿不对了。 方氏从偏院里出来起,就已经整个人失去了精气神。 要让一个女人死,怎么死最容易? 当然就是“难产而亡”了。 她娘家虽然人口也很单纯,但她小时候经常去姨妈家,她有一个庶表哥,就是一生下来母亲就难产去了的。那姨娘在家里还算比较得宠的,死的都无声无息,更别说她此番犯的事涉及到巫蛊,她以前暗害李锐的事情老太太也知龗道了…… 她想赌老爷会为了她求情,可这两件事都算是老爷最忌讳的事情,她的丈夫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护着她,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这一夜她又惊又怕,只要一合眼,就看见无数婆子下人拿着东西要闷死她。她甚至还梦到了自己的灵堂,她的儿子李铭在下面跪着,嚎啕大哭。她婆婆假仁假义地说着“我的好儿媳,怎么就难产死了呢!”,他的丈夫面上伤心,一转身又娶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妻子,那女人对李铭不好,又打又骂,还给他娶了个又丑又凶悍的妻子。 方氏一夜里惊醒无数次,头脸和身上都是虚汗,简直像死过了无数回。 四绣拿着汗巾和干净的衣服要来给她换,她一下子看那毛巾像是白绫,一下子看那汗巾像是闷人死的凶器,惊叫着不要四绣靠近。 四绣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方氏只顾大叫呵斥她们走开,她们再忠心,被方氏吓了一天两夜也累的不行了,坚持了一会儿,见方氏像是那种魇着了的人,微微有些癔症,也不敢再劝,听着方氏的话退了下去。 只余方氏瞪大了眼睛,盯着床头上瓜蔓绵延的帐子,在床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而此时此刻,顾卿抱着泣不成声的李铭,不知该如何开解。 作者有话要说:许多朋友说到方氏没有下台一鞠躬的问题,其实方氏被软禁在院子里,基本已经下台一鞠躬了。她身上系着张静这条线,目前还不能死。李茂没有回来,顾卿想要让人家丈夫自己决定这孩子要不要,我觉得没有问题。孩子的线是必须的,只不过以前是让他死掉,但是也许我真是圣母,没写成,孩子要留下了。 若是真的毁了你们的三观,我只能一鞠躬,我没有洗白方氏的意思,你们要实在憋闷,不如养肥了,等方氏下台一鞠躬后再看本文。 呜呜呜呜,最好不要,少了你们这群磨人的小妖精,我连码字都没动力了…… 第62章 一夜无眠 等我十分钟。我很快就好。 “太夫人可算是醒了,要是再不醒,锐少爷恐怕就要倒大霉了。”持云院的洒扫丫头一边扫着落叶,一边小声地和修剪着枯枝的丫头嘀咕着。 “我说锐少爷就是被教训的太少了。”修枯枝的丫头压低了声音,不以为然地说,“别说是公府这样的富贵之地,就是外面贫苦人家的孩子,也断没有顶撞自己祖母的道理。亏我们夫人是宽厚之人,若换了第二个婶母,锐少爷这样的都没有好果子吃。” “嘘,刘嬷嬷来了。”洒扫丫头眼尖,看见锦绣堂那边夫人的心腹刘嬷嬷正穿过小门往持云院来,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说闲话了。 “太夫人,夫人那边的刘嬷嬷来看您了,见不见?”问话的是邱老太君身边的一等丫鬟香云,两年前刚升成了太夫人房里的大丫鬟。 顾卿苦着脸躺在床上。 见什么见啊!一觉睡醒变成个老太太,而且是个连呼吸都会喘气的老太太,她连坐卧都嫌头疼,更不要说去见那些陌生的仆人们了。 “不见!” “太夫人,正房那边说锐少爷要被问责,问太夫人要不要求个情……”香云站在床边,轻声和顾卿说明刘嬷嬷的来意。 太夫人不见刘嬷嬷是太夫人的选择,但她要没有通报,那就是她的大错。孙子顶撞祖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如果太夫人愿意维护这个孙子,硬着头皮护着他,一个“调皮”也就轻轻揭过了。 不过,太夫人一直对锐少爷不怎么亲热,这次又因为锐少爷讨要故去的大夫人嫁妆的事情被气着了,肯不肯替锐少爷说情还很难说。 “问责?” “恐怕是要动家法。” 顾卿觉得自己一阵一阵的头疼。不光是因为自己穿越的这个太夫人年老体弱,还有很多记忆突然冒进脑子时的难受。一想到那个“锐少爷”就是让自己穿越的罪魁祸首,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想到这个孩子今年也十二岁了,“熊孩子”成这样也太过了点,教训一下也许还是好事。 他们家几个兄弟姐妹小时候哪个没有吃过“竹板炒肉”啊!被打几下也不算出格吧? “和正房那边说,我没什么大碍了,教训几下就行了,不要太过,伤了身子倒成了我这个大人得理不饶人了。”顾卿了想了,觉得自己这么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回话。”香云点了点头,出了内室。 看样子太夫人还是不想饶过锐少爷。 香云叹了口气。公府的鞭子是老公爷当初行伍时用的,府里人人都怕被‘家法’,锐少爷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就算只是抽上几鞭小惩大诫,恐怕也要躺上不少时候。 看来锐少爷还是太伤太夫人的心了! 香云心中感慨着李锐的自作自受,脸上却一点也不显,站在廊下一五一十地把太夫人的话传达了。 刘嬷嬷是信国公夫人方氏还在当大理寺卿家小姐时的家人,陪嫁过来也有十几年了,生性稳重老练,听见香云转达的话,也不多言,在院门口给太夫人磕了个头,就回去回话了。 刘嬷嬷走后,香云和烟云两个丫鬟伺候顾卿坐起身。 顾卿在现代时虽然一直在小儿科实习,但也知龗道自己现在这种身体情况是怎么回事。头重脚轻、舌头发胀、而且反复出现瞬间眩晕,这是中风的前兆。 妈蛋啊!穿到一个太夫人身上就算了,你好歹也穿个身体健壮点的太夫人身上啊!难道过一阵子要让她口眼歪斜、□不遂吗?我还是死回去比较好吧? 顾卿望着头顶蝠鹿同寿的帐子,欲哭无泪地想。 不是说有些太夫人年纪大了以后还是气质优雅,漂亮又慈善的太夫人吗?说不定这个信国公府的邱老太君就是这一种?国公府的老太君,怎么也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太夫人吧? 想想自己妈妈五十多岁保养很好,看起来还仿佛四十出头的样子,顾卿鼓起勇气,向旁边的丫鬟说: “给我面镜子。” “太夫人,您现在正在病中,气色可能有点委顿。过一阵子将养将养就好了。”香云担心邱老太君看见自己脸色不好后又动了气,所以先软语安慰了她一番。 饶是顾卿已经做好了“气色不好”的思想准备,在看到镜子的一瞬间还是吃了一惊,震惊之下她没有握好手中的那面黄铜手镜。 嵌金镶玉的美人镜掉到了床下的踏板上,发出了“咣当”一声大响。香云和烟云当时就弯下了腰去,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屋外的花嬷嬷和孙嬷嬷更是掀开直接帘子冲了进来。 看见房间里没有什么变故,只是太夫人脸色难看的半倚在床柱上闭着眼,花嬷嬷和孙嬷嬷对视一眼,用眼神问两位近身伺候的丫头是怎么回事。 香云将眼光移到踏板上的手镜上,轻轻摇了摇头。 顾卿哆嗦着手,摸着自己的脸。 这真的是只有五十多岁的太夫人吗? 气质一点也不优雅也就算了,半点也和“慈眉善”搭不上关系好吗?镜子里那张脸上爬满了皱纹,脸色还是蜡黄蜡黄的。一双眼睛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大很明亮,但现在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眼袋也很深,看起来有些吓人。眉毛浓而长,整张脸传出的是一种‘狼外婆’的气质。 我了个去,放在现代哄小孩,小孩都跑的好吗! 一!点!也!不!慈!善! 顾卿心中“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的幻象被彻底打破了。当不了小美女就算了,连美妇人和漂亮老奶奶都当不了。她的人生直接从二十六岁跳到五十六岁,而且还是一张六十五岁脸的五十六岁老太太,顾卿心中除了想死就是想死。 死!一定要死! 哪怕死不回去,也不能呆在这里一直等到中风后期!半身不遂什么的,到时候想死也死不了了!!! “太夫人,请您保重自己的身子!”屋外进来的花嬷嬷跪倒在踏板上,抓着顾卿垂在床沿的手温声和气地说道: “生病之人,形容有毁是正常的,等病愈后就能恢复了。更何况,府里那么多梳头娘子和梳妆丫头难道是假的吗?可是太夫人你的精气神要先塌下去了,再好龗的镜子也映不出好容貌来了!” 这话也就花嬷嬷敢讲。花嬷嬷是故去的老信国公特意寻来留给太夫人的心腹。听说是前朝宫里的宫女头领,老信国公救了她,在得到她同意的情况下请她进府,让她在太夫人前面伺候。虽然不知龗道为龗什么太夫人并不怎么重用她,但也对她十分尊敬,对待她和其他丫头嬷嬷都不一样。就连她的“供奉”,在府里也是独一份的。 国公府里上下见了她都要喊一声“花嬷嬷”。 此时花嬷嬷说这话,换成其他下人就是逾越,是以下犯上,可花嬷嬷这么说,就成了情真意切的劝诫之言。 顾卿虽然不知龗道这位花嬷嬷的身份,但一个年纪可以当她奶奶的妇人跪在她床前请她保重身子,还是让她愧疚不安。 她的寿都快要给折没了! “香云,烟云,把花嬷嬷扶起来。”顾卿翻了翻邱老太君的回忆,得知这个妇人好像叫花嬷嬷,是个很厉害的角色,邱老太君对她是几分尊敬几分忌惮,还有一些厌恶? 香云和烟云扶起花嬷嬷,看太夫人脸上终于没有了刚才那种吓人的神情,这才都松了一口气。刚才邱老太君脸上那种“生亦何欢”的表情实在太让人揪心了。 太夫人要是有个万一,她们全院上下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尤其是她和烟云为首的几个丫鬟,各个都到了适婚年纪,又是家生子,拉出龗去胡乱配了都有可能。 ‘得一定照顾好太夫人,再不能生什么事儿了!’香云心里这么想,发誓一定要睁大了眼睛盯好太夫人,绝对不能让她冷了热了,生气了难受了。 ‘我究竟是绝食呢,还是上吊?’顾卿看着一脸忠义的花嬷嬷和香云,心里想着能让整个院子里下人们昏厥过去的事情。 ‘我好怕痛啊,现在好像是秋天,半夜在房间里烧炭好像也不可能。这么多丫鬟仆妇围着,难道要拉她们一起死吗?’顾卿头疼的盘算着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怎样才能寻死。 ‘我的天啊,难道我要咬舌自尽?’ 啊啊啊啊啊!老天你不带这么玩人的! 信国公夫人 刘嬷嬷绕过曲折游廊,从邱老太君所住的持云院往锦绣院走。等她穿过锦绣院的角门,立刻又两个仆妇迎上前来,替刘嬷嬷拍了拍衣裙,掸掉也许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后退几步,笑着给她见礼。 “刘嬷嬷才回来,夫人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呢。” 刘嬷嬷微微点点头以示谢意,站在廊下在腹内将自己要禀告的话打了个腹稿,方才掀开帘子进了正房。 “夫人。” 锦绣院正房的临床大炕上铺着猩红绒毯,设着大红金线凤凰靠背,炕两边放着一对桃花样式的螺钿漆几。一个穿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襦裙的妇人正靠在靠背上,枕着一个石青色金线凤凰的引枕。她的脚下放着一个蒲团,上面跪着一个丫头,正拿着美人拳轻轻地敲着这贵妇的腿。 这妇人的面貌姣好,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周身都透着一种温柔的气息,说话时也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老太太怎样?可能起身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这次过去没有见到太夫人……” “怎么?老太太身子不好?”炕上的妇人正正了身子,脸上全是担心的神色。 “和以前一样,太夫人说看见人影就头晕,不想见人。但见持云院里上下的样子,太夫人应该是没有大碍。”炕上的妇人松了口气。 “不过……”刘嬷嬷顿了顿,又说,“太夫人好像没有维护锐少爷的意思。” 信国公夫人方氏脸色一白。 “老太太没有替锐儿求情?” “没有,太夫人派香云出来传话,说是‘不要教训的太过,否则要说我得理不饶人了’,并没有说该如何对锐少爷进行处置,看样子太夫人的气还没有消。” “我的儿啊!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受的住府里的鞭刑!我还特地压住前面,让老爷容我去和老太太求个情,老太太怎么就这么狠心……”方氏掏出臂钏上掖着的手帕,擦着眼泪。 “奴婢觉得,这次还想像上次那样轻轻揭过是不可能了。太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这次晕厥了两天两夜,连宫里都派人来问过了。如果公府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被参‘个治府不严’是跑不掉的。更何况夫人您的娘家又是……” “我知龗道了。”方氏抹了抹眼泪,脸上透出无奈的神色来。“不能给父亲添麻烦。” “夫人还是不要太伤心了。家中上下还全靠夫人主持呢。”方氏身边伺候的丫鬟珠绣换过方氏手中的帕子,抬头安慰道。 “虽说锐儿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但我看他和铭儿是没有两样的。现在锐儿闯了这样的大祸,是我管教无方,怎么能让我不自责呢。”方氏叹息着说,“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连老太太都给气倒了,一定是那些小厮们教唆的,回头统统都给赶出府去!” 刘嬷嬷不发一言,只是垂着头立在那里。 加上这波,都已经换了四波小厮了。府里的家生子一听说要给锐少爷招小厮,都恨不得将自己家儿子腿给敲断了才好。 “行了,你去办差吧。”方氏闭了闭眼,“刘嬷嬷,吩咐哪个小子跑一趟前面,和老爷传达太夫人的话,务必要让老爷看着点,别让那些家人打重了!” “是。” 祭祖厅里,信国公听了太夫人和方氏的传话,终是没有下狠手,只是当着众人的面,用鞭子轻轻抽了几下就算了。就连围观的族人和其他下人都在私下里悄悄议论,说国公老爷这是心慈手软,对锐少爷这样的纨绔子弟就应该好好龗的教训一顿才是啊。 相比之下,信国公和方氏的儿子李铭虽然才七岁,却比嫡长孙李锐要有气度的多。听说已经在读“四书”了。 众人看着明明只是擦破了点皮,根本算不得什么重伤,却依然哭的鬼哭狼嚎的李锐被下人抬回去,心中都叹了口气。 这位小时候还是请了鸿儒亲自开蒙的,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太夫人,您多少吃点吧。”烟云端着盛着鸡丝粥的瓷碗,连声的哀求着。“您现在身子还比较虚弱,太医嘱咐了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这粥是看起来清淡了点,但味道一点也不淡,您就吃几口吧?” 顾卿将脸对着床里,一言不发。 她决定绝食死。 这个叫烟云的小姑娘已经求了一个多小时了,装着鸡丝粥的碗也换了好几次。她觉得“绝世而亡”对自己真是折磨,才饿了三顿,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胃里也火烧火燎的。可是她还要闭着眼睛,装作闻不到那鸡汤传来的鲜美气味。 那些绝食而死的勇士们当初是怎么忍下来的啊? 她倒是想选择其他死法,别说敢不敢的问题,这么多仆妇丫鬟之类的围着,就连如厕都有人盯着的,她一点寻死的办法都没有。 谁说金簪的尾巴都是尖的!她换了好几个都是圆头! 那个叫做香云的丫鬟从刚才起就没有看见了。可能是去前院搬救兵去了?想想等会她这个身子的“儿子”、“儿媳”都要来哭求,她就头大。怎么不穿个乡野村妇什么的呢?要死找个野树往上面一挂就行了。 偏她穿的这个身子有个了不得的身份,居然是楚国的开国功勋、老信国公李硕的结发妻子邱氏。她的丈夫和嫡长子李蒙都死了,继承“信国公”爵位的是她的嫡次子李茂。李茂夫妻二人平时待这位邱老太君一直都尽心尽力,千依百顺,唯恐有一丝不周的地方。要不是她借口说自己头疼不想见人,她那个“儿媳”应该是每天早上都来请安的。 刚穿来时,看见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女人站在床前喊自己“母亲”,她当时差点没被吓晕过去好吗! “太夫人,国公老爷和夫人过了二门,马上就到了。”孙嬷嬷在院子里通传。 ‘我只是想死,要不要这么困难啊!’顾卿 “太夫人可算是醒了,要是再不醒,锐少爷恐怕就要倒大霉了。”持云院的洒扫丫头一边扫着落叶,一边小声地和修剪着枯枝的丫头嘀咕着。 “我说锐少爷就是被教训的太少了。”修枯枝的丫头压低了声音,不以为然地说,“别说是公府这样的富贵之地,就是外面贫苦人家的孩子,也断没有顶撞自己祖母的道理。亏我们夫人是宽厚之人,若换了第二个婶母,锐少爷这样的都没有好果子吃。” “嘘,刘嬷嬷来了。”洒扫丫头眼尖,看见锦绣堂那边夫人的心腹刘嬷嬷正穿过小门往持云院来,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说闲话了。 “太夫人,夫人那边的刘嬷嬷来看您了,见不见?”问话的是邱老太君身边的一等丫鬟香云,两年前刚升成了太夫人房里的大丫鬟。 顾卿苦着脸躺在床上。 见什么见啊!一觉睡醒变成个老太太,而且是个连呼吸都会喘气的老太太,她连坐卧都嫌头疼,更不要说去见那些陌生的仆人们了。 “不见!” “太夫人,正房那边说锐少爷要被问责,问太夫人要不要求个情……”香云站在床边,轻声和顾卿说明刘嬷嬷的来意。 太夫人不见刘嬷嬷是太夫人的选择,但她要没有通报,那就是她的大错。孙子顶撞祖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如果太夫人愿意维护这个孙子,硬着头皮护着他,一个“调皮”也就轻轻揭过了。 不过,太夫人一直对锐少爷不怎么亲热,这次又因为锐少爷讨要故去的大夫人嫁妆的事情被气着了,肯不肯替锐少爷说情还很难说。 “问责?” “恐怕是要动家法。” 顾卿觉得自己一阵一阵的头疼。不光是因为自己穿越的这个太夫人年老体弱,还有很多记忆突然冒进脑子时的难受。一想到那个“锐少爷”就是让自己穿越的罪魁祸首,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想到这个孩子今年也十二岁了,“熊孩子”成这样也太过了点,教训一下也许还是好事。 他们家几个兄弟姐妹小时候哪个没有吃过“竹板炒肉”啊!被打几下也不算出格吧? “和正房那边说,我没什么大碍了,教训几下就行了,不要太过,伤了身子倒成了我这个大人得理不饶人了。”顾卿了想了,觉得自己这么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我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回话。”香云点了点头,出了内室。 看样子太夫人还是不想饶过锐少爷。 香云叹了口气。公府的鞭子是老公爷当初行伍时用的,府里人人都怕被‘家法’,锐少爷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就算只是抽上几鞭小惩大诫,恐怕也要躺上不少时候。 看来锐少爷还是太伤太夫人的心了! 香云心中感慨着李锐的自作自受,脸上却一点也不显,站在廊下一五一十地把太夫人的话传达了。 刘嬷嬷是信国公夫人方氏还在当大理寺卿家小姐时的家人,陪嫁过来也有十几年了,生性稳重老练,听见香云转达的话,也不多言,在院门口给太夫人磕了个头,就回去回话了。 刘嬷嬷走后,香云和烟云两个丫鬟伺候顾卿坐起身。 顾卿在现代时虽然一直在小儿科实习,但也知龗道自己现在这种身体情况是怎么回事。头重脚轻、舌头发胀、而且反复出现瞬间眩晕,这是中风的前兆。 妈蛋啊!穿到一个太夫人身上就算了,你好歹也穿个身体健壮点的太夫人身上啊!难道过一阵子要让她口眼歪斜、□不遂吗?我还是死回去比较好吧? 顾卿望着头顶蝠鹿同寿的帐子,欲哭无泪地想。 不是说有些太夫人年纪大了以后还是气质优雅,漂亮又慈善的太夫人吗?说不定这个信国公府的邱老太君就是这一种?国公府的老太君,怎么也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太夫人吧? 想想自己妈妈五十多岁保养很好,看起来还仿佛四十出头的样子,顾卿鼓起勇气,向旁边的丫鬟说: “给我面镜子。” “太夫人,您现在正在病中,气色可能有点委顿。过一阵子将养将养就好了。”香云担心邱老太君看见自己脸色不好后又动了气,所以先软语安慰了她一番。 饶是顾卿已经做好了“气色不好”的思想准备,在看到镜子的一瞬间还是吃了一惊,震惊之下她没有握好手中的那面黄铜手镜。 嵌金镶玉的美人镜掉到了床下的踏板上,发出了“咣当”一声大响。香云和烟云当时就弯下了腰去,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屋外的花嬷嬷和孙嬷嬷更是掀开直接帘子冲了进来。 看见房间里没有什么变故,只是太夫人脸色难看的半倚在床柱上闭着眼,花嬷嬷和孙嬷嬷对视一眼,用眼神问两位近身伺候的丫头是怎么回事。 香云将眼光移到踏板上的手镜上,轻轻摇了摇头。 顾卿哆嗦着手,摸着自己的脸。 这真的是只有五十多岁的太夫人吗? 气质一点也不优雅也就算了,半点也和“慈眉善”搭不上关系好吗?镜子里那张脸上爬满了皱纹,脸色还是蜡黄蜡黄的。一双眼睛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大很明亮,但现在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眼袋也很深,看起来有些吓人。眉毛浓而长,整张脸传出的是一种‘狼外婆’的气质。 我了个去,放在现代哄小孩,小孩都跑的好吗! 一!点!也!不!慈!善! 顾卿心中“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的幻象被彻底打破了。当不了小美女就算了,连美妇人和漂亮老奶奶都当不了。她的人生直接从二十六岁跳到五十六岁,而且还是一张六十五岁脸的五十六岁老太太,顾卿心中除了想死就是想死。 好像也不可能。这么多丫鬟仆妇围着,难道 作者有话要说:先预祝大家都粽子节快乐!踪情狂欢!作者下午跑亲戚,也许下午没有更新了。但是晚上回家一定补上。乃们这些喂不饱的小妖精! 那啥,李钧不明白自己为龗什么会被抓成这样。小伙子,自古以来钱都是很脏的,而且还是金属钱,你们两个这么抓那么抓真的大丈夫? 第63章 黑云压城 对不住,回来迟了,8点才开始码字。好在还是写完了这章。 以下防盗,等我十分钟后再看。 得地打了好多次的岔。 赵倩学的是一门叫做“越女剑”的剑法,并不是岳丈家的军中技击之术。若是李锐真学了,以后懂剑的人看见了,怕是要把他这个外甥笑话死。 李锐过年来了张府,他的表姐表弟等人自然要出来相见。 大表姐张媛及笄之后就定了人家,正是吴中江氏的族长之子。这位江家的族长并没有出仕,表姐定的那位嫡子也不是家中长子。那位未来的表姐夫家里虽然清贵,却不显赫。只是这个族长的姻亲却是晋国公府,这一联姻,舅家倒是和两边国公府里都有了关系。 因为表姐已经订了亲,所以出来略微见了见就回了后院,倒是几个表弟涌上来,拉他胳膊的拉他胳膊,拉他腿的拉他腿,非要他陪他们玩。 他在家里带惯了弟弟,但是他的弟弟李铭却没有这么稚嫩。尤其是才三岁的小表弟,长得胖嘟嘟的,说话还咬手指,最是可爱。 他喜欢那小表弟,将他丢到空中抛了几次,直逗得他又叫又笑,“哥哥哥哥”叫个不停,最龗后还是舅母表示她的心脏实在受不了了,李锐才不好意思的放下他来。 其他小朋友们等了半天,本以为也会被这个高壮的大表哥往天上丢一丢,结果娘亲一冷下脸,纷纷表现出了他们对远离这项危险运动的觉悟。 倒让李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张宁知龗道李锐这阵子压力太大,他年纪小,整日里多思,怕是对心神有损耗,便有意让几个孩子围着李锐撒娇卖好,让他放松放松。 事情既已发生,再多说无益,找出解决的办法固然重要,更多的是要让自己拥有一颗平常心,方不会被别人牵着走,自乱了阵脚。 话说李锐带着满腔的恐惧与愤怒之意来到舅舅家,原是想与舅舅商议那神婆与刘嬷嬷自杀之事,可是张宁笑着说不慌正事,他难得来张府一趟,还是和表自家弟弟妹妹多接触接触才好。 于是几个弟弟妹妹一围绕,他那些话倒是说不出来了。 舅母并不知龗道信国公府里发生的事,见李锐愣了一下也就不坚持,还以为没有什么大事。张宁以为外甥是来和他说清早邱老太君入宫后如何处置方氏的,此事已经尘埃落地,他也只能一旁指点,并无意深入。 李锐在张府里用过了午饭,又陪着弟弟妹妹们玩了一下午,直玩的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舅舅才把他叫去了书房。 因为白天里已经散过了心,李锐说起此事的时候比较平静。张宁一听并不是邱老太君回府后的事情,事实上李锐出门之时,邱老太君还没有从宫里回来,而外甥说的另有其事,心中不免有些吃惊。 他听着外甥说起刑房里的事情,渐渐陷入了深思。他的想法和外甥差不多,只是有些疑问心中有惑。 张宁抚着胡须,心中有些欣喜。 这孩子总算是历练出来了。 “依你之言,你觉得刘嬷嬷是那幕后之人的棋子?”张宁轻轻敲着书桌的桌面,“若刘嬷嬷真是早有坏心,一直就放在你婶母身边的,那你婶母丧心病狂至此也就说的过去了。任是她有一副好心肠,也经不起有人日夜撺掇。何苦你那婶婶也不是个有见识有决断的。” 张宁想了想,又说:“若刘嬷嬷是步棋,只怕你那府里有问题的人更多。捆的好好龗的绳子为龗什么松开了?是捆的人故意没捆住,还是那刑房的下人偷偷松掉的?刘嬷嬷已经藏了这么多年,那神婆既然已经什么都招了,为龗什么还要把她掐死?” “这其中太多疑团,无法解释清楚。而你婶母被你奶奶关了起来,对你们满心怨怼,肯定是不会说出刘嬷嬷的来历的。这刘嬷嬷在你府里这么多年,你们却没有觉得她有一丝不妥当,可以说极为谨慎,这么好龗的一颗棋子,此时发难,实在匪夷所思。” “刘嬷嬷还有个侄孙,应该是留给我弟弟用的,但两年前不知龗道为何来了我的身边。我无意间听见他们的对话,便对那个书童不喜,一直晾在那里,没有重用过。”李锐想了想,“他们大概不知龗道我已经知龗道了那孩子是她的侄孙。” “但凡作为死士的探子,是不会把自己在意之人送进死地的。”张宁摇了摇头,“此事变得更加奇怪了。那神婆死之前无论信国公府中有多少人彻夜不眠,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自顾卿和李铭说明了事实的真相以后,李铭虽然伤心难过,也经常走神,却没有像顾卿担心的那样和李锐疏远。只是,李铭偶尔会用那种“哥哥我对不起你我全家对不起你”的表情注视着李锐,倒是让李锐不自在极了。 李钧背后有伤,却不愿意麻烦到府中的大人,所以每天夜里都要龇牙咧嘴一番才能睡着。好在他年轻,伤口好得快,没多久终于结了痂,只是背后却留下了几道像是女人指甲抓过一般的痕迹。 李钧对此毫不在意,大丈夫身上有几条疤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实在不值一哂。他连眉头都没有皱过,可李老五却觉得不太好,这疤痕看起来太过暧昧。 ……他怕李钧以后的媳妇儿会误会。 李老五提了几次,也劝说孙少爷找点除疤的药膏抹抹,结果弄了半天李钧也没明白究竟会误会什么。 李老五一个老男人,不好意思和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说这些闺房之事,见李钧对女人的事情真的是“七窍通了六窍”,也就懒得再提了。 锦绣院里,方氏每晚都做噩梦,只有白天才能安眠。李铭听了祖母的话,去劝母亲好好吃药,可去了几次,他娘都在休息,吩咐了无事不要打扰,他只能带着遗憾而回。 不知怎么的,没见到母亲,他反倒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娘亲,他还没有想好,现在不用去面对,对他只是解脱。 只是,对于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李铭还是非常期待的。家中人丁稀少,他和哥哥经常羡慕别人家弟弟妹妹拉出龗去一大排,自己家却连过年压岁的金锞子都发不完。 若母亲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爹一定会高兴吧。说不定…… 李铭不抱什么希望的想着。 持云院里。 李锐告诉了顾卿那神婆和刘嬷嬷都已经死了的事情,但他不想多说细节,怕吓到了祖母,所以只是略微提了提,没有详细说两个人的死状。 昨日他听了舅舅的话,一回府就先去了刑房。 他忍住内心的恐惧仔细检查了尸体,发现那神婆确实是被刘嬷嬷掐死的,因为刘嬷嬷的指甲里有皮屑,柳女的脖子上也有指甲和手指的痕迹。 但是刘嬷嬷的表情也确实非常异常。那神情很是惊恐,不像是碰壁而亡之人会有的那种决绝神态,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那样的表情。 若用一个简单的说法,那就是“活似见了鬼”。 对此,顾卿自然是很吃惊。 好好龗的两个人就这么没了,而且还是刘嬷嬷掐死的神婆,怎么想怎么可疑。 人是她要绑的,也是她让人关起来等李茂回来再处置的,她实在想不到有谁能神机妙算到她准备怎么做都能猜到,安排这个刘嬷嬷进刑房杀人灭口。 而且,灭的什么口?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这一套看起来很像是悬疑类小说里常出现的情节。而她在现代最不耐烦看的就是各种悬疑小说,看过最复杂的也就是名侦探柯南那个级别。 顾卿觉得自己的脑袋对于推理这种事情也不怎么灵光,也不想费脑筋思索什么,所以直接问了李锐他舅舅家是怎么说的。 李锐便把张宁的分析告诉了顾卿,顺便提出了心里的疑问。 “奶奶,咱们家有什么仇人吗?”李锐抱着一丝希望问着顾卿,若说对他爷爷和爹的过去最了解的,一定是他的祖母了。 ‘我怎么知龗道!’顾卿的心在滴血。‘我又不是正版的邱老太君!’ 顾卿使劲翻看老太太的记忆,却大吃了一惊。她发现真要说是和信国公府里有仇的,不要太多…… “你爷爷杀的胡将不计其数,还杖毙过违抗军令的兵士,建国之初,曾带兵镇压过先皇的兄弟,那位靖江王的谋反……”顾卿使劲回想。 “你爹当年用‘绝户计’,抛了许多尸体进城,那些尸体都是得了瘟疫死的人,最龗后城中除了抵抗的胡人,也有不少百姓得了瘟疫,后来有没有治好龗的……” “……还有你娘。当年管着军中文书的时候,曾经揭露过贪污军饷,空拿人头的好几位将领,听说这些将领下场也都很惨……” 顾卿越说越没有了脾气。这一家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啊!老国公不是带兵打仗的吗?李蒙不是军师文臣吗?怎么这张静以前还男扮女装在先皇身边做过文书官啊! 这么扒指一算,他家好像到处都结过仇(⊙o⊙)哇!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这一家子似乎把言情小说里常有的男主角和各种套路都配齐了。怎么看都觉得邱老太君是全家最普通最正常的一个人。 至少没结仇。 李锐也是听得头疼不已。 “啊,这么一说,还真是……”李锐摇了摇头。“奶奶,就没有什么特别记忆犹新的事吗?有没有恨到想要咱们全府上下鸡犬不留的那种人?” “你还真敢讲。我刚才说的,无论是哪一个,都想让我们全府上下不好过吧。”顾卿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还鸡犬不留,吓人呐! “我回头再仔细想想。有想起来什么,再和你说。”等回头躺床上无聊,仔细翻翻老太太的记忆找找看吧。 一时让她想,她哪里想的起来,又不是原装进口的。 李锐只好无奈的点点头。好在现在是冬天,刑房里的尸体还能摆一摆。他倒是想找个仵作验验尸,可是这件事太过麻烦,方家又是大理寺卿,验尸什么的很难不让他们知龗道。 他和舅舅还想细细探查刘嬷嬷身后的那条线。 “要不然,我再进宫去找皇后娘娘?”顾卿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说着。“让圣上给你想办法得了?” 反正事情都已经到这样了,要不然还是找外援吧。 顾卿彻底把皇后和皇帝当成任务NPC一样的人物了。一旦任务卡住了,就想去试试看能不能让情节继续。 只是不知龗道皇帝和皇后要知龗道顾卿是这样将他们不当“外人”的,会有什么表情。 “奶奶几次三番入宫,怕是有些不妥。”初一刚去过,现在又去。有心人就更会拿这个当文章了。 “此事少不得还要麻烦舅舅。可惜两位先生十五过后才会回来,不然也好有个商量之人。”李锐还是非常信任两位师父的,此事若两位先生在此,应该会给些更好龗的建议吧。 “是啊,花嬷嬷去了京郊养病,我心也甚忧啊……”顾卿真想跟李锐握握手。她实在是太理解李锐的心情了。 自从她少了花嬷嬷,感觉自己就像连路都不会走了。 尤其从她开始宣布要管家那天起,那些开始源源不断地进出持云院的管家娘子和各房的主管们,每天报着这个月要添多少进项要多多少开支之类…… 她真想死。 这没有滋味的年过到了大年初四,冰雹终于来了。 下冰雹那天,京城里阴了七八天的黑云终于散了一些,甚至还有了些阳光,气温也突然有些回暖。 下人们纷纷都在拜龗拜,都说是灶王爷今天回凡间,有天兵开道,诛邪退散。 不管怎么说,阴沉了许多天的黑云不再压着京城的天了,总是好事。 初四一早要迎灶神,李锐带着李铭在灶上祭祀,将灶神像重新贴起来,李钧帮着提了灶神两边桃符上的诗句。 他们一家老小从今天开始,不能再尽情宴饮了。 呃,说到宴饮,信国公府今年过的,算是最“节制”的一个年。往年就算是守孝,也没有这样主子不在家,夫人养胎不出,老夫人身体不适的。 而顾卿此时正在持云院的前厅里听管家娘子汇报每日的日常。 马上要换春衣了,那娘子像是说是顺口溜一般说着要用多少布,裁多少衣,针线房里病了几个针线娘子,进了几个针线娘子云云,直听的她晕乎乎的。 顾卿忍不住在心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到底自己是说不舒服好呢,还是内急出龗去一会儿好呢? 就在她已经坐立不安的时候,外面的天色突然黑了起来。 刚刚还有日光,却一下子天昏地暗。猛烈的狂风不知龗道从哪儿吹过来的,刮得窗子噔噔噔作响。 外面的下人也被吓到了,奔走着在喊“要下雨了!要下雨了!”,然后开始检查着持云院里各处的窗户,四处都是指挥关门关窗的声音。 顾卿心里大叫了一声“不好”。 她是知龗道钦天监预测了京中可能有雹灾的消息的。这时候也不忙说这些针头线脑的事情了,她连忙叫管事娘子先出龗去传令,让所有下人丫头赶紧全部到有屋顶的地方去,关好门窗,尤其不要站在树下。 冰雹之时通常还带着雷电,劈死人不是好玩的。 钦天监里。 张玄看着突然变化的天气,拔起腿就往外走。 几个和他同为灵台郎的钦天监官员,见着他疾奔的背影,酸溜溜地议论起来。 “看见没,真下冰雹了。”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灵台郎说道,“张玄这下子可以放心了。” “此话怎讲?” “他先前预测地震,许多人都说是凑巧。后来推测北方大雪,又被斥为无稽之谈,可没过几日,果然有学子闹事,揭发出通州和汾州大雪灾情被瞒报。这张玄果然受老天眷顾,让人不得不服。” “后来他预测京中有冰雹,整个工部都在修缮皇城内外的房屋,听说外城和内城的人家无论贫贱富贵,也都在加固屋顶。这么大的局面,若没有下冰雹,我真怕他收不了场。” 这灵台郎嘴里说着担心的话,可是口气却浑然不像是担心的样子。 反倒像是等着张玄“收不了场”似的。 另一位灵台郎接腔:“是啊,今早天晴,我看他在不停观测天象,想着他心里肯定难受,这天晴就不会有雹了,他此番预测不准,名声有损……” “我说你们原来一个个都老是盯着张玄。至于吗?”有个灵台郎刚来不久,还不知龗道张玄的名头,不由地摇头叹气。 “你不懂,这雹灾来的这般及时,这一场冰雹又要成就张‘天师’的名声。他日夜观察星象天文就好,就可怜我们这些芝麻官,每天做着比他更多的事情……” “若你们不想当,我可以上折吏部,让你们还乡。”钦天监的相室外,突然传来了威严地男声。 这些正在说闲话的灵台郎一听是监正的声音,吓得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 “你们身为钦天监的官员,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原应勤于本职才是。若为了名望就期盼着有灾情,我这钦天监,容不下这样的属官。” “张玄预测了冰雹,使得京城内外可以将受灾的危害减到最小,哪怕是无用之功,也利在社稷。你们不思协助,反倒热嘲冷讽,实在让人齿冷!” 监正的训斥已经非常重了。钦天监的官员不比其他,不可以外调任官,一旦不在钦天监,其他官也当不了,只能回乡当个风水先生。 那个最先提起话头的灵台郎羞愧地低下头去,其他的灵台郎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张玄呢?”钦天监的监正来这属官的屋子是为了找张玄商议冰雹之事的。此时果真有雹灾,怕等一下皇帝就要宣他们奏对了。 “天一黑,张玄就出龗去了。” “什么?你们知龗道要下雹还要他一个人出龗去?”监正看着外面狂风大作的天气,脸色变得铁青。 冰雹若是下的大了,将人脑袋砸出个窟窿也有的。张玄此番出龗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这几天经常出龗去,到内城和外城到处闲晃,他有手有脚,我们难道还要拦着……” 他的声音在监正越来越严厉的眼神里渐渐小了下去。 本来就是嘛!监正自上次张玄上折,就一直偏心着他! 那监正刚想再斥责几句,突然听得一声闷雷之响,倒像是天地炸开了一般,直惊得屋里众人都站了起来。 狂风夹杂着雷电撕开了云层,顷刻之间,天上就掉下了无数的冰雹。小的如铜钱般大小,大的却有鸡蛋那般大。监正只是从屋子里奔到廊下的时间,地面已经全白了,几乎像是下雪一样的情形。 “监正,监正!宫里来人了!陛龗下宣您和张玄紫宸殿议政!”廊下另一侧冲出来一个小官,手里拿着雨伞斗笠等物,疾步奔了过来。 钦天监就在宫城内,去紫宸殿倒是不远。只是这天气,穿过半个宫城…… 监正袁朗拿过雨伞和斗笠,第一次觉得当个钦天监的官员居然也会这么凶险。张玄不在,少不得他亲自入宫,陈明利害了。 袁朗戴起斗笠,打起伞,在一群灵台郎同情的眼神中,沿着廊道,一步一步地往钦天监外走去。 而与此同时,沿着屋檐往京兆府奔走的张玄伸手捂住了额头。 刚刚有一块冰雹被狂风挟着从他额头擦过,削掉了他一块皮肉去。 可是他不能停。雹灾不比雪灾,百姓必须有可以避让的地方,否则非死则伤。医馆也必须在过年期间就开业,压塌的房屋也需要壮丁移开…… 他相信这些监正都会向皇帝陛龗下陈明,可是有一点,等政令下达,往往已经来不及了。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来不及找错字了,大家发现虫子说一声,作者明日更新的时候修改。 张玄出场! 第64章 如何救灾 张玄天色一变就出龗去报警,只是京兆府在外城,钦天监在宫城里,宫城内不得骑马,张玄是用跑的跑到了内城。他找了内城一处官宦人家,用钦天监的牌子朝门房借了马,然后骑马往外城狂奔的。 谁料张玄骑马刚过东市,冰雹就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动物对天气最为敏感,那马狂躁不已,他竟驾驭不得,只得下马找了一处安全的地方,把马拴在那处,继续往城中前进。 京兆府正在外城的正中位置。 他沿着屋檐前进,没有屋檐的地方,就抄起半路上捡来的一块板子顶着头狂奔。他虽是道士,却没有如其他师兄那样学习什么武艺,更不会什么轻身功夫,没有一会儿,便被砸的浑身透湿,身形狼狈。 待他跑到京兆府的时候,门口的差役见到他披头散发的直冲京兆府的大门,差点没用哨棒把他赶出龗去。 好在他今日当值,还穿着钦天监的官服,身上也有灵台郎的牌子,这才进得了京兆府。 京兆府里,府尹并不在府,只有两个少尹在。由于天气突变,司功、司仓、司户等属官急匆匆来去,他们年前就接到通报可能有雹,早已做好准备,只等上官一声令下,就要率着所辖部门应对救援。 正因他们忧心天气,很快就注意到了浑身湿透,明显是从外面来的张玄。待问得他正是此次预报天气的那位张道士,连忙询问诸如冰雹会下多久,这种大小的冰雹会带来的危害等等问题。 张玄正是要来说明雹灾危害的,他们所行方向一致,张玄便一边回应着京兆府属官们的回答,一边往少尹所在的堂班里走。 那两个少尹也在担心京畿区域受灾的情况,哪里能在屋子里坐得住,已经站在屋檐下开始商议如何上奏请求救灾的问题,此时看到哗啦啦七八个官员向他们走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其中一位少尹露出喜色: “各位来的正好,我们二人正要召集各位商议雹灾之事。咦……这位是?” 张玄上前躬了躬身。他是个七品小官,这两位少尹品级比他高,都是他的上官。 “我是钦天监五官灵台郎张玄,原本是来示警的。谁料半途中冰雹就落了下来,这示警倒晚了一步……” 两位少尹都听过他的名头,便点点头示意他再说。 张玄直起身,接着说道:“冰雹过后通常还有大雨,雨中夹雪,最是伤人。冰雹砸坏屋顶,屋内之人便会受冻,伤寒也会流行开来,此时正在年中,医馆纷纷歇业,还望京兆府派人通知京城内各大医馆药馆提早开业,救治伤者……” “我这几日一直在城中到处奔走,东城与内城房屋坚固,虽然冰雹来势汹汹,但对东城与内城的人家造不成太大危害。只是西城房屋结构不牢,多有棚户,狂风夹杂冰雹,怕是多有房屋受损,若躲避不及,房屋倒塌,畜死人伤,还有可能被倒塌的房子埋住……” 他说的正是京兆府里司户正在担心的事情。他掌管京城内外户籍,自是了解西城的情况。西城里有不少流民,清查丁户时便跑,待风声过后再回来,是以居无定所,此次受灾,怕是这些人最先倒霉。 张玄见司户向少尹汇报,已经在张榜之时就提前和西城的几个大户打过了招呼,若有雹灾,开门收人,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只是开门收人容易,可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却是个问题。流民容易生乱,一旦他们衣食无着,反倒会铤而走险。这些大户即使再想行善,也要为自家的安全考虑。 张玄只是钦天监一个负责天文星象的小官,只能在天气和危害程度上给予建议,却不能真的决定什么事情。眼见着几位官员商议的激烈,不由得心急如焚道:“可否先把这些事情按下,先让差吏们去西城看看情况?还有找大夫先开馆救人之事……” 两位少尹面面相觑,一旁的差吏听着也紧张不已。 现在这冰雹下的这般大,又夹杂雷电,老天可不长眼睛,出龗去说不定是要死人的。他们做这小吏,不过是为了混碗饭吃,若是冰雹过后出龗去救援,他们自然是没有二话,可是现在下着雹,又有雷雨,他们可怜了别人,要有个万一,谁来可怜他们的妻儿? “依郎官看,这冰雹还要下多久?”司功见上官神情为难,便借口道:“若是下的时间不长,可等雹灾结束后再行救援。我们此前没有经历过这等灾情,差吏们没有经验,现在出龗去,怕是起不到作用,还要多送几条人命。” 张玄听这话的意思,是不准备这时派差吏出龗去,而是等雹灾过后再来安排灾民安置的问题,脸上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这雹灾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冰雹过后的暴雨和狂风则会绵延许久。此时不对灾民妥善安置,只怕风寒都会要了人命啊!” “可是……” “按他说的去做!各班皂隶和差役都给我去各城巡查。司户派人去医馆寻大夫,带去西城先救人。”京兆府尹和张玄一般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走了进来。“我从内城赶来,尚且有无数行人被砸成重伤,更何况西城!” “大人,外面有雹,救援不易,况且先前有过布置……” “先前没有预料这冰雹会这般大。”京兆府尹脱去湿衣,“让差吏们自己小心,路遇伤者,直接送往最近的人家先安置。此次若是救灾有功,本官上奏请赏,人人得益。可若救灾不力,京城里出了什么岔子,大家别指望圣上能网开一面……” 京兆府尹如此一说,张玄大喜过望,纳头便拜。他来这里,本就是担心各部互相推诿,救援不力,京兆府里差吏众多,又熟悉京城内外事务,最适合救援。 先前他在某县预测到地动时,已经见识过了官员讨论不休互相推诿后拖延灾情的后果。 好在这京兆府的府尹是个一心为民的,又有决断,真是京城百姓之福! 话说京兆府的差吏按各部人头受上官指挥,纷纷出龗去探查灾情,顾卿在家里看着外面的天气,心里也是担忧不已。 北方大雪,无数人受灾,先前道路不通,又遇年关,皇帝下令清扫出道路,又派出官员在当地直接开仓赈灾,这才让京城里没有涌入大量灾民。 可是如今狂风夹杂冰雹,顷刻后又下了暴雨,这其中的危害,竟半点也不比雪灾小。 她想等冰雹过后派家人带着衣物粮食出龗去救人,又怕和许多小说里写的那样,皇帝忌讳权贵施恩与民,倒给国公府惹来祸端。 她有心找个人问问,可身边都是丫头婆子,这种事怕是也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正在想着是不是索性放宽心等着皇帝去处理,李锐几个披着一身蓑笠,从游廊另一侧绕来了持云院。 顾卿在屋子里听到李锐几个在屋外说话的声音时,还以为自己多了个幻听的毛病。 这么大风,又有雹,他们几个不在擎苍院呆着,好好龗的来这里做什么? “孙儿们刚刚迎完灶神,担心祖母,在屋里实在是坐不住,便过来看看。”李锐见持云院里安然有序,松了口气。 李铭没见过冰雹,觉得新鲜,就站在门口往外张望,下人们担心的要命,那身子挡着小主子,生怕他被冰雹砸伤。 李钧在家乡经历过一次冰雹,知龗道这冰雹过后的危害,所以面有忧色,进了屋子后行过礼就在一旁立着出神,也不知龗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园子里前一阵才加固过,几个主子的院子更是检查再检查,若我们的屋子都被砸坏了,那其他人家就更别过了。”顾卿听着屋顶上传来的“啪嗒啪嗒”的撞击声,心里的不安更重了。“你们来的时候,地上可滑?” “我是从游廊上穿过来的,地上是有不少冰雹落下的霜结,滑不滑倒是不知。料想人走在上面,应该有所不便吧。”李锐兄弟几个没有从室外穿过,而是沿着前院连接后院的游廊过来的,他们身边又有许多下人护卫着,并没有受一点罪。除了觉得这冰雹下的好大,风也太过暴烈了些,倒没有其他的感想。 “这冰雹下的这么凶猛,又伴有狂风,我觉得有许多人家的房子要倒。”顾卿叹了口气,“若是地滑,除了被冰雹砸伤的人以外,估计还要有不少人摔伤。”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天灾这种事,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李锐见顾卿欲言又止,奇怪地问道:“奶奶是想和孙儿们吩咐什么吗?” 顾卿看了眼李锐,终于还是把心中想法问出口。 “这过年期间受的灾,怕是有许多人家年都过不好。这又是狂风又是冰雹的,穷苦人家没地方躲避,一夜过去,我怕有人要被冻死……”顾卿心里担忧,语气也不免沉重。“我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龗道能做什么,可不可以做。” “奶奶是想施衣赠药吗?”李锐一听就知龗道顾卿想要做什么。“这是好事,有何不可做的?” 顾卿和李锐这话一说,李钧也不出神了,连忙点头道:“此事大善!可做!可做!” “不知以前可有先例?若我府上出头在城中设个粥棚,再搭几间屋子收容灾民可会让上面忌讳?还有施衣赠药,府里有那么多棉衣和药吗?”顾卿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她一拍脑门想出来做善事容易,可这一件件事都要人去做,怎么做她也没有经验。 就说这管家,她都管的乱七八糟,恨不得花嬷嬷赶紧回来。孙嬷嬷一个人顶几个人用,她身边连四云都快成跑腿的了。真要赈灾,还不知龗道有多少她想不到的事情。 “此事不算忌讳,圣上曾下过旨,提倡民间在灾时‘互助’,有些做得好龗的,还会得到表彰。只要我们府里不要做的太逾越,善事绝不会变成坏事。” “说到设粥厂,设粥厂容易,府里本就有不少存粮。只是在哪里设,设多久,怎么发放,派哪些家将去维护粥厂的秩序,防止灾民哄抢,这都是问题。” “还有就是施衣。我们府里并没有这么多冬衣,临时去买,现在连衣铺都没有开市,就是想买也没地方买。”李锐见祖母是认真的,也就一条条的分析给祖母听。 这些事圣上不出一天,也都会下旨去做的。所以不光是府里会思考这些问题,就连圣上真要赈灾,也要考虑这些事情。 顾卿在现代时也见过地震、洪水等灾难,那时候都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各地物资源源不断送往灾区。她也只是捐钱捐物,从来没有组织过救援,现在一听李锐提出来的问题,脑袋都发胀。 她觉得邱老太君有钱,用钱可以解决许多事情,却没想到这古代衣服成衣能买的都极少,大部分都是做的。想要施衣,哪里有这么多衣可买?粥棚开了容易,可是开了以后到底要有多少人在那里管着熬粥、分粥、维护秩序等事,家中存粮可能维持? “若是冬衣的话,可以让家中下人先拿不要的出来,到时候府里补贴一点就是了。”李铭异想天开道,“我的几个丫头前几天还说棉衣旧了,扔了可惜,穿起来又丢人……” “若是如此,粥厂的事情我可以去联系那些国子监的朋友,他们家里也有许多家人,不行大伙儿联手去做,奶奶也就不用担心府里风头太过的问题。”李锐见奶奶一脸愁容,实在不愿她劳神,连忙把事大包大揽了下来。 “只是赠药我觉得可以不必了,我们家也没有那么多药。若是受伤的人太多,圣上会下令医馆尽快开市的,我们可以资助一些医馆义诊,若真遇龗见没有钱买药的,就免了他们药钱就是。” 顾卿听着孩子们各抒己见,顿时觉得真要想做善事,就算再麻烦,也没有那么难。 她心中自豪不已,她为了几个孩子留在古代,也曾考虑过值不值得的事情。可见李锐、李铭和李钧三人都心地善良,又愿意行善积德,就凭这一点,她赖活着就有价值。 她虽穿成深宅老妇人,能做的事情极少,可是她有这几个孩子,却也可以做许多想做的事。 想到这儿,顾卿决定不再顾前顾后,去做一件许多穿越的前辈都做过的一件事,那就是: ——救灾。 “这件善事,祖母想做。只是京城里到底需不需要我们赈灾,又该如何去救,祖母身在内宅,实在不知。这件事,祖母决定就委托你们几个去做。” “你们年纪虽小,可是毕竟占着信国公府的便宜。你们要做什么,祖母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你们只需放手去做。” 顾卿越想越觉得此事有许多好处,既锻炼了孩子,又能行善,也让她不用事事都参与进去。李锐既然说要联合其他人家,肯定就要奔走,这事风险和利益都会分摊,倒是让公府少了许多麻烦。 “只是有一点,你们在做什么之前,都给我分好工,要做什么,也都各自提来,我们就在这里细细讨论。最好别有什么纰漏。这事也是个锻炼你们的机会,若做好了,对你们都大为有益。”顾卿看着几个孩子奇怪的脸色,歪了歪头。 “怎么了?” “我们做?”李锐和李铭瞪大了眼睛。 “对。你们做。”顾卿点了点头。 第65章 “劫富济贫” 等我十分钟,还你精彩一章。 以下是防盗章节。 邱老太君从皇宫里一出来就病倒的消息只在清水坊内几个人家里流传,饶是如此,也引得众人纷纷议论。 一般来说,即使不是从宫里出来,而是在自己家病倒的,因为是在年节里,谁家都是报喜不报忧,有病也当做没病,绝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可这邱老太君一出皇宫就直接晕倒在门前,连搬动都不成,想来不是什么小毛病。再一听公府里长孙少爷骑着马从内城直奔东市,带回了告老的白御医,有人都在想这倒霉的李茂是不是又要丁忧三年了。 先前他兄长去世,他才二十出头,正是可以大展宏图之时,因为侄子要守孝三年,他继承又是兄弟的位置,原本守一年孝便行的,也跟着守孝了三年。眼见着孝还没出,李老国公又因卒中去了,这孝上加孝,又是三年。这么多年一过去,李茂已经三十岁了。 新皇登基之时,正是要用人的时候,那时他没在朝堂上占得一席之地,现在朝堂局势已经趋于稳定,却跑出来个信国公,李茂的日子有多艰难,由此可见。 别看他现在把这兵部的官儿当的风生水起,邱老太君又为信国公府赚得偌大声望,可这时候邱老太君要一死,又是从皇宫中出来去世的,就算这李茂比李蒙还要能干,皇帝心中也会留个疙瘩。李茂更是不用说,亲母朝贺完了一病不起,谁知龗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这李茂,既是个运气好到极点之人,也是个天生的倒霉蛋儿啊。 仁明宫,皇帝派了太监来宣,说是圣上要驾临坤元殿。 皇后带着大皇子,在殿门前迎接圣驾,宫女、太监和女官都低着头,脸上却掩不住喜色。 年三十的时候圣上很少来后宫,因为实在是太忙了。三十那天,楚睿一早起,就要接受百官朝贺、主持大朝宴,晚上又是和后宫众主位在一起用的家宴,不光这样,初一还有各种祭祀,起得也极早。 倒是大年初一时,圣驾是一定会来皇后所在的坤元殿的,此时天地交泰,万物革新,若是皇后在这天怀上的龙子,那就是“元子”,地位十分尊崇。 皇后看着自己的丈夫的身影慢慢出现,便带着一众女官宫女太监跪迎圣驾。 其实两人刚刚在后宫的大宴中还在一起,只不过中途皇帝离开,直到宴毕再也没出现。皇后知龗道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绊住了皇帝,便履行着“一国之母”的职责,继续主持着宴会,直到宴会结束才回东宫。 只不过皇帝不在,众多嫔妃都吃的没什么滋味就是了。 现在皇帝来了坤元殿,她自然是十分惊喜。 楚睿扶起自己的皇后,携着她的手往里走。帝后如此和谐,众人也都喜笑颜开。 大皇子身上的礼服还没脱去,他作为众位皇子之首,从今天午夜就开始起床准备,一直忙到此时月已中天,都没有休息过。他还是孩子,比不得成人,原本该是休息的点又出来迎驾,不免满脸倦意,眼圈红涩。 楚睿心疼儿子,把大皇子叫到身前,拍拍他的肩膀: “我与你母亲也要歇下了,你今日忙碌了一天,去好好休息吧。” 大皇子楚承一听父皇要宿在坤元殿,连忙谢过父亲的怜惜,带着他殿里的人屁颠地跑了。 难道留在这里当大鸭梨吗? 夜深人静后,帝后就寝,所有的女官和太监都在寝宫外候着,没有入内。皇帝的睡眠很浅,有这个规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此时的寝殿内只剩帝后二人。 寝殿门口由皇后的心腹女官莺娘和皇帝身边的侍礼太监黄申春守着,其他一干宫女都在偏殿和殿外待着,只待帝后一唤,就要伺候。 寝殿里温暖如春,楚睿穿着单薄的衣服,趴卧在寝殿内的一张长榻上。 张摇光坐在塌边,给他梳头。 楚睿疲倦的时候喜欢让别人帮他梳头,也不必用手按摩,慢慢梳通即可。所以皇后寝殿的妆台里有各种材质,各种质地的梳子,后宫里能让皇帝放心为他梳头的,也不过就两三位而已,除了还是当太子时就跟着的近身侍候之人,就只有皇后了。 楚睿疲惫地闭着眼睛,感受着梳子划过头皮的舒适感觉。皇后给他梳头的力道还是那样的合适,她知龗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力度,所以永远都用那种力道来给他梳头。 他真想看看,若是他说他一点也不舒服,她会是什么表情。 她就从来不知龗道问问他,今天是不是要轻一点,或是重一点吗? “皇后都与邱老太君在殿里说了什么?”楚睿侧着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声。 张摇光听着皇帝文化,手却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她一手按着楚睿的头皮轻轻抚摸,一手拿着梳子从他的头顶篦到发尾,轻轻地说:“我把圣上的意思都告诉她了。我让她告诉李锐,无论圣上要把他分给哪位皇子做侍读,都要请求做大皇儿的侍读。” “你又自作主张?”楚睿叹了口气。“皇后,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 “李茂这一去不知龗道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到选侍的日子都没有回来呢?皇上想让信国公府上自己选择怎么做,可事实上,信国公府本来就没有选择,何必多此一举?”张摇光说着自己的疑问。 “邱老太君和其他官宦出身的世妇不一样,我若不把话跟邱老太君讲明白了,怎么能让她知龗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不把好处和利害说的清清楚楚,怕是信国公府不会答应的。那圣上您岂不是还要再忍几年?”张摇光叹息着说,“您多忍一个时辰,他们都会再进一步。” “摇光。”楚睿朗声唤起了皇后的名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直呼皇后的姓名了,所以张摇光愣了片刻后,才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摇光,邱老太君一出皇宫就病了,病的连自家的大门都进不了。” 张摇光拿着梳子的手,终于没有再动。 “今天过年,信国公府不敢请太医,找的是先皇的御医白先泽。朕派人去问过了白先泽,他说邱老太君原本就有中风的征兆,此番入宫受了劳累,又忧思郁结,昏厥后几番施救都不能清醒。” 楚睿凝视着张摇光的眼睛,带着一丝谴责的语气说道,“白先泽说,邱老太君怕是有了轻生之意。” 张摇光震惊地捏紧了手中的梳子。 楚睿翻过身,闭上了眼睛。 “摇光,统御天下,并不是这样的。”他将右手的手臂遮挡在眼前,疲惫地说:“朕虽想要信国公府的鼎力相处,但并不是想逼迫他们。我楚家欠李氏一门三代良多,朕愿手书亲自交给信国公府,留下这么个把柄,就是想告诉他们,他们有此物在手,朕必会信守诺言。” “圣上,你信任他们,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如老国公那样忠心的。若他们不愿意,阴奉阳违呢?”张摇光反问皇帝,“若他们不想相助,又为了自保,彻底倒向世族一派呢?” “若朕鸟尽弓藏呢?若局势不利,朕将信国公府跑出龗去当弃子呢?”楚睿对张摇光也问道。“他们难道不会这么想吗?君王与臣子之间的相处,本来就有许多猜疑和试探,仅凭三纲五常,确实无法让人忠于王事。这不过是一场双方共同商议的赌博罢了。” “他们有朕的手书,自然是知情人。若他们不应,朕选了其他与世族平衡之人,信国公府不但不会泄密,反倒会相助。正因为他们知情,他们也担心事泄后朕会第一个怀疑追究他们,他们会更谨慎。”楚睿不想再看自己的皇后,连这屋内的灯火都觉得刺眼,“信国公府虽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从道义上来说,逼迫孤儿寡母,是我们不义。” “圣上乃是四海之主,百官理应……” “摇光!”楚睿厉声打断了皇后的话。“你是不是以为朕渐渐冷落于你,是因为你身后的后戚力龗量太强大,所以你才急忙自翦羽翼,又自动请缨,助朕清理前朝和后宫?”、 张摇光和楚睿做了十几年夫妻,自认是这世上最了解楚睿之人。正因为如此,她不想说假话,因为他的丈夫此时此刻不想听假话。 她咬了咬唇。 “圣上,难道不是吗?” 楚睿放下了挡在眼前的胳膊,坐起了身。 “那我告诉你。不是。我冷落你,是因为你让我感到‘不仁’……” 楚睿没有用“朕”,而是以当年两人刚刚初识那样的方式说话。 张摇光听见楚睿换了称呼,也没有再坐在塌边,而是跪坐在长榻下的踏板上。 一如她当年坐在张府后院的庭廊上,听着庭院里的楚睿陈述抱负之时。 “先皇赐李硕‘信’的封号,世人都认为这是我父皇对李老国公信任有加的证明,而对李氏一门羡艳不已。”楚睿的眼神里有着某些温暖的东西,“只有我知龗道,这‘信’字,不是父皇彰显自己对李氏的信任,而是请李氏一门‘信’他。” “摇光,这世上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为了争权夺利,贪慕高位而活在世上的。至少李老国公和李蒙不是。他们跟随我楚氏四处征战,是因为更大的抱负,也是为了我父亲当年的相识相救之恩,并非为了以后能博个万户侯。” “对于李老国公来说,四方靖平,他就可以告老还乡,过他想要过的日子。而李蒙也不是因为权位,才会留在朝堂上。” 张摇光心中却不信。 她生于世族大家,见惯了尔虞我诈,若说有人会为了心中的理想而奋斗,她当然相信,可若在这过程中得到了太多权利和名望,还能如当初那般抛弃的那么潇洒,她却不那么认为。 可她没有反驳,而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世上,可以用钱权笼络之人,反倒是皇帝最容易用的臣子。并非为了名利权势,又不在乎性命的人,即使是一国之尊,也不能拿他如何。李老国公愿意一力相助父皇,李蒙愿意为我奔走谋划,和我们是皇帝无关。” “若那御座上坐的是其他皇帝,李老国公和李蒙,就不会是这般态度了。” “要名的,以名驱使;要利的,以利相诱;要地位的,封个高位便是;可若是为了情义的,便不可以君臣博弈之道视之。” “我也是与老国公和李蒙的相处之中悟得的这个道理。” “当年,你一意建立‘如是庵’,我便觉得你对得失有些太过看重,对名声也有执念。虽然你那时候刚刚当上皇后,不好和我母后揽权,但你至少应该表明态度,替那些发妻撑腰,而不是弄出一处收容所一般的处所。” “这么多年来,你虽一如既往地站在我的身后,甚至愿意为我牺牲家族与亲情,我心中虽感激,但也在恐惧。” “摇光,你我夫妻一场,我不愿和你渐行渐远,才和你直言以对……” 楚睿心中一声长叹,今日一番话,总算是说出来了。 “你为了我的江山社稷,你的野心抱负,愿意将自己、自己的娘家、甚至自己的孩子,都当做棋子,为我双手献上,让我任意施为……” “……可即使这样能让我不必再隐忍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时间,却依然让我如鲠在喉,寒心不已。” “你对邱老太君说那番话,却不考虑她作为一个母亲、一个祖母的感受。即使我许诺了一门双公,也保证了两个孩子的前程,可此事风险极大,没有十年二十年不能成事,邱老太君并不是喜好名利之人,你用前程相诱,她看到的却是危险,怎能不心惊胆战?” “我让你将那封信转交给邱老太君,却没有让你画蛇添足。你以为我是为了成事,可以不择手段之人,即使发现你在做的事情,也会为了大局而妥协,是不是?” 楚睿弯下腰去,看着踏板上坐着的妻子,露出近乎是残忍的微笑。 “张摇光,我若是不择手段之人,当年就不会蓄意接近你,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而是找刺客杀了你。你以为我楚睿的发妻之位,是用来牺牲的吗?” “原来你竟这般看我……”张摇光脸色发白地看着楚睿。 “我已让你失望至此吗?” 楚睿直起身,将手伸向踏板上坐着的妻子。 “不,是我卑鄙。既想妻子倾向自己这方,又不愿意她亲手捧上要牺牲的东西。” 张摇光将手与丈夫相握,借着楚睿的力气站起身。 “世族与大皇儿之事,我会耐心谋划,必会给你和皇儿一个交代。我当初将这些谋划告诉你,并不是逼你做出决断,而是出于夫妻间的信任,告诉你我不得不对你身后势龗力出手的原因。” “我也不是非要铲除世族不可,只是世族势大,不得不防。你性格刚强,又喜欢多想,容易走入误区——以后这些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你保护好承儿,平衡后宫便是。你要谨记,这家国天下,是我的战场,不是你的。” “那位邱老太君,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为人又仁善,你可多与她往来,学习她的为人处世之道。”楚睿看着一脸迷茫的妻子,摇了摇头。 这朝堂上绝大数达官显贵都看不起邱老太君这位出身乡野的村妇。在他们眼里,像皇后这样世家出身,或是方氏那样书香门第的女子,才值得尊敬。就算尊敬邱老太君的人,也不过觉得她嫁了个好丈夫,生了个好儿子而已。 他微微顿了顿,向张摇光问道: “李老国公明明著得《三国演义》,为何在他春秋鼎盛之时不宣扬,在他位极人臣时不宣扬,只是做成玩物消遣?为何等李老国公过身了,李蒙早逝,李茂又立身不稳的时候,邱老太君拿出这本奇书来?” “为何她在信国公府最强势的时候从不出门交际,又从未与人口舌相争,可在中秋之夜,却敢逼迫项城王的子女?” “摇光,女人的刚强,是在身后无人可依时,为了庇护自己和自己在意之人,才不得不刚强起来的。你建‘如是庵’,虽也是慈悲心肠,却不是刚强。你牺牲一切,换来我的托付信任,也不是刚强。” “我已经让你如此自危吗?” 张摇光以手捂面,泣不成声。 信国公府里 大年三十这晚,信国公府里原定的家宴,不得不放在饮宴厅以外的地方。 顾卿正在持云院里,和三个男孩子一起吃饭。 今年的除夕,李茂不在府内,方氏在“休息”,邱老太君又劳累过度一病不起,注定这个年要过的冷冷清清。 一天下来,就连各院里往来的下人们都不敢大龗笑,更别说如去年一般聚在一起玩玩骰子喝喝酒什么的了。 李铭、李锐和李钧是在持云院吃的年饭,顾卿身子虚弱,还不能下床,三个孩子就让人把桌子搬到老太太房里,移到床边,一起陪着老太君吃年夜饭。 这在一般的钟鸣鼎食之家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礼不可废,许多人就算是病的要死了,该讲究的礼仪还是要讲究的,但在信国公府里,主子发了话,却无人敢再置喙。 李铭甚至捧着碗爬上了顾卿的床沿,去喂奶奶吃喜欢的菜肴。 ‘哼,小马屁精!’已经十四岁,实在不适合干这个的李锐,只能闷着头吃饭,不甘心地瞟了李铭一眼。 李钧倒是挺喜欢这样的气氛,虽然觉得这年夜饭吃的不伦不类,却比他这么多年来吃的每一顿饭都有滋味。 唔,堂祖母甚至吩咐人专门给他准备了大碗。 “今年守夜,奶奶我是肯定守不动了。你们三个守吧。”顾卿高兴地吃了一口金沙银卷,“等会你们出龗去,跟下人们都说一声,该玩儿的玩儿,该笑的笑,大过年的,里里外外这么安静,搞得我好像已经……” “奶奶!现在是过年!”李锐赶紧打断顾卿的话头。“我和弟弟等会儿就吩咐下去。” 李锐听到哥哥的话,立刻爬下床,跑出龗去吩咐了。 奶奶想要热闹,外面怎么能安静呢? 顾卿不好意思地一笑,她忘了这里过年规矩多,什么坏了,死了,不好了之类倒霉的话统统不能说。她是主子还好,下人们说了要扇嘴打板子的。 这万恶的封1建1社1会! “奶奶‘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还不行嘛!”顾卿讪笑着对越发像是大人的李锐讨饶。 已经跑回来的李铭向顾卿邀功,顾卿也笑嘻嘻地夸他。 “我们家铭儿也大了,越发懂事了。奶奶真是越看越欢喜啊。” 李铭高兴地咧嘴大龗笑,然后又表情惊恐地捂上了嘴。 顾卿和李锐、李钧一看,忍不住扭过头去窃笑。 李铭最近也陷入了成长的烦恼,不过他的烦恼和他兄长不一样。 李锐是步入了青春期,开始变声、长喉结,出现各种难以启齿的变化,而他是开始乳牙一颗接一颗的掉。 事实上,他七岁的时候牙齿就已经开始松动掉落了,却没像今年入冬这样掉的如此频繁。 这不,他中午被母亲支去持云院拿东西,跑的太急,摔了一跤,两颗门牙原本就是松动的,这下好,彻底掉了。 这也是为龗什么李锐和方氏针锋相对了那么久,连白御医都看好了顾卿,李铭还没有出现在前院的原因。 李铭门牙摔掉了,流了一身的血,持云院的下人们更是吓得要死。四云都去了前院照顾昏迷的太夫人,花嬷嬷咳嗽的厉害,二十七就自请去庄子里修养了,持云院可以说是群龙无首,现在这小祖宗在他们院子里摔了一跤,这是持云院要流年不利的节奏啊。 还好是今年的最龗后一天,要是明天出这么多事,真是一年日子都不好过了! 顾卿是坐在马车里晕过去的,众人又不敢搬动她,醒来后手脚和臀部麻了半天,用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李锐亲自把顾卿背回了持云院,这时李铭脸色不好龗的进了北园,李锐还以为是他知龗道了自己对婶母不敬的事情,对他产生了意见,一心想着怎么和他开解。 结果无论顾卿和李锐怎么逗他说话,他都不肯张嘴。 后来还是顾卿装作被李铭伤的心疼,李铭才委委屈屈地开了口: “奶奶,哥哥,我牙……我牙没了!” 他一张口,两人便看见李铭小嘴里两个缺了牙的门洞,说话还在漏着风…… 顾卿一下子没忍住,大龗笑了起来,差点没又尿崩。李锐也是实在忍不住,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他今天这一天先是到处奔波请大夫,又教训了来历不明的神婆,后来唤醒顾卿时又哭的稀里哗啦,说实话,心里并不是很轻松,神经一直紧绷着,半天都没有调整过来。 可是他这弟弟一张嘴,哭丧着脸说自己牙没了的时候,他忍不住那股幸灾乐祸的乐意,还是笑了出来。 这一笑,心里顿时轻松多了。 叫你不快点长大,替我分担一点!该! “嫩们还笑我!哦不要梨嫩们鸟!”李铭控诉的眼神实在太可乐,那漏风的牙齿里还有不少口水沫子随着他不悦的声音喷了出来,一旁的李锐抹了抹脸,一脸的哭笑不得。 顾卿笑倒在扶着他的李锐身上,非常欢喜地看着那两个小黑洞。 噗! 哦!谁来救救她!她现在可不能大喜大悲啊! 作者有话要说:走走走,游游游,不学无术我不发愁,逢人不说真心话,老虎嘴里我卡点油! 李小胖:奶奶救命!有坏人! 顾卿:我道行都还没人家高呢…… 第66章 仗义执言 根据国际惯例,先谢过支持正版的朋友,你们让作者得以糊口,再谢过那些盗版的朋友,你们让更多看到错误章节的人回来看正版。 以下正是错误章节,等我二十分钟。正章多送千字,你买了这个不用再额外花钱了。 无论信国公府中有多少人彻夜不眠,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自顾卿和李铭说明了事实的真相以后,李铭虽然伤心难过,也经常走神,却没有像顾卿担心的那样和李锐疏远。只是,李铭偶尔会用那种“哥哥我对不起你我全家对不起你”的表情注视着李锐,倒是让李锐不自在极了。 李钧背后有伤,却不愿意麻烦到府中的大人,所以每天夜里都要龇牙咧嘴一番才能睡着。好在他年轻,伤口好得快,没多久终于结了痂,只是背后却留下了几道像是女人指甲抓过一般的痕迹。 李钧对此毫不在意,大丈夫身上有几条疤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实在不值一哂。他连眉头都没有皱过,可李老五却觉得不太好,这疤痕看起来太过暧昧。 ……他怕李钧以后的媳妇儿会误会。 李老五提了几次,也劝说孙少爷找点除疤的药膏抹抹,结果弄了半天李钧也没明白究竟会误会什么。 李老五一个老男人,不好意思和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说这些闺房之事,见李钧对女人的事情真的是“七窍通了六窍”,也就懒得再提了。 锦绣院里,方氏每晚都做噩梦,只有白天才能安眠。李铭听了祖母的话,去劝母亲好好吃药,可去了几次,他娘都在休息,吩咐了无事不要打扰,他只能带着遗憾而回。 不知怎么的,没见到母亲,他反倒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娘亲,他还没有想好,现在不用去面对,对他只是解脱。 只是,对于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李铭还是非常期待的。家中人丁稀少,他和哥哥经常羡慕别人家弟弟妹妹拉出龗去一大排,自己家却连过年压岁的金锞子都发不完。 若母亲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爹一定会高兴吧。说不定…… 李铭不抱什么希望的想着。 持云院里。 李锐告诉了顾卿那神婆和刘嬷嬷都已经死了的事情,但他不想多说细节,怕吓到了祖母,所以只是略微提了提,没有详细说两个人的死状。 昨日他听了舅舅的话,一回府就先去了刑房。 他忍住内心的恐惧仔细检查了尸体,发现那神婆确实是被刘嬷嬷掐死的,因为刘嬷嬷的指甲里有皮屑,柳女的脖子上也有指甲和手指的痕迹。 但是刘嬷嬷的表情也确实非常异常。那神情很是惊恐,不像是碰壁而亡之人会有的那种决绝神态,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那样的表情。 若用一个简单的说法,那就是“活似见了鬼”。 对此,顾卿自然是很吃惊。 好好龗的两个人就这么没了,而且还是刘嬷嬷掐死的神婆,怎么想怎么可疑。 人是她要绑的,也是她让人关起来等李茂回来再处置的,她实在想不到有谁能神机妙算到她准备怎么做都能猜到,安排这个刘嬷嬷进刑房杀人灭口。 而且,灭的什么口?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这一套看起来很像是悬疑类小说里常出现的情节。而她在现代最不耐烦看的就是各种悬疑小说,看过最复杂的也就是名侦探柯南那个级别。 顾卿觉得自己的脑袋对于推理这种事情也不怎么灵光,也不想费脑筋思索什么,所以直接问了李锐他舅舅家是怎么说的。 李锐便把张宁的分析告诉了顾卿,顺便提出了心里的疑问。 “奶奶,咱们家有什么仇人吗?”李锐抱着一丝希望问着顾卿,若说对他爷爷和爹的过去最了解的,一定是他的祖母了。 ‘我怎么知龗道!’顾卿的心在滴血。‘我又不是正版的邱老太君!’ 顾卿使劲翻看老太太的记忆,却大吃了一惊。她发现真要说是和信国公府里有仇的,不要太多…… “你爷爷杀的胡将不计其数,还杖毙过违抗军令的兵士,建国之初,曾带兵镇压过先皇的兄弟,那位靖江王的谋反……”顾卿使劲回想。 “你爹当年用‘绝户计’,抛了许多尸体进城,那些尸体都是得了瘟疫死的人,最龗后城中除了抵抗的胡人,也有不少百姓得了瘟疫,后来有没有治好龗的……” “……还有你娘。当年管着军中文书的时候,曾经揭露过贪污军饷,空拿人头的好几位将领,听说这些将领下场也都很惨……” 顾卿越说越没有了脾气。这一家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啊!老国公不是带兵打仗的吗?李蒙不是军师文臣吗?怎么这张静以前还男扮女装在先皇身边做过文书官啊! 这么扒指一算,他家好像到处都结过仇(⊙o⊙)哇!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这一家子似乎把言情小说里常有的男主角和各种套路都配齐了。怎么看都觉得邱老太君是全家最普通最正常的一个人。 至少没结仇。 李锐也是听得头疼不已。 “啊,这么一说,还真是……”李锐摇了摇头。“奶奶,就没有什么特别记忆犹新的事吗?有没有恨到想要咱们全府上下鸡犬不留的那种人?” “你还真敢讲。我刚才说的,无论是哪一个,都想让我们全府上下不好过吧。”顾卿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还鸡犬不留,吓人呐! “我回头再仔细想想。有想起来什么,再和你说。”等回头躺床上无聊,仔细翻翻老太太的记忆找找看吧。 一时让她想,她哪里想的起来,又不是原装进口的。 李锐只好无奈的点点头。好在现在是冬天,刑房里的尸体还能摆一摆。他倒是想找个仵作验验尸,可是这件事太过麻烦,方家又是大理寺卿,验尸什么的很难不让他们知龗道。 他和舅舅还想细细探查刘嬷嬷身后的那条线。 “要不然,我再进宫去找皇后娘娘?”顾卿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说着。“让圣上给你想办法得了?” 反正事情都已经到这样了,要不然还是找外援吧。 顾卿彻底把皇后和皇帝当成任务NPC一样的人物了。一旦任务卡住了,就想去试试看能不能让情节继续。 只是不知龗道皇帝和皇后要知龗道顾卿是这样将他们不当“外人”的,会有什么表情。 “奶奶几次三番入宫,怕是有些不妥。”初一刚去过,现在又去。有心人就更会拿这个当文章了。 “此事少不得还要麻烦舅舅。可惜两位先生十五过后才会回来,不然也好有个商量之人。”李锐还是非常信任两位师父的,此事若两位先生在此,应该会给些更好龗的建议吧。 “是啊,花嬷嬷去了京郊养病,我心也甚忧啊……”顾卿真想跟李锐握握手。她实在是太理解李锐的心情了。 自从她少了花嬷嬷,感觉自己就像连路都不会走了。 尤其从她开始宣布要管家那天起,那些开始源源不断地进出持云院的管家娘子和各房的主管们,每天报着这个月要添多少进项要多多少开支之类…… 她真想死。 这没有滋味的年过到了大年初四,冰雹终于来了。 下冰雹那天,京城里阴了七八天的黑云终于散了一些,甚至还有了些阳光,气温也突然有些回暖。 下人们纷纷都在拜龗拜,都说是灶王爷今天回凡间,有天兵开道,诛邪退散。 不管怎么说,阴沉了许多天的黑云不再压着京城的天了,总是好事。 初四一早要迎灶神,李锐带着李铭在灶上祭祀,将灶神像重新贴起来,李钧帮着提了灶神两边桃符上的诗句。 他们一家老小从今天开始,不能再尽情宴饮了。 呃,说到宴饮,信国公府今年过的,算是最“节制”的一个年。往年就算是守孝,也没有这样主子不在家,夫人养胎不出,老夫人身体不适的。 而顾卿此时正在持云院的前厅里听管家娘子汇报每日的日常。 马上要换春衣了,那娘子像是说是顺口溜一般说着要用多少布,裁多少衣,针线房里病了几个针线娘子,进了几个针线娘子云云,直听的她晕乎乎的。 顾卿忍不住在心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到底自己是说不舒服好呢,还是内急出龗去一会儿好呢? 就在她已经坐立不安的时候,外面的天色突然黑了起来。 刚刚还有日光,却一下子天昏地暗。猛烈的狂风不知龗道从哪儿吹过来的,刮得窗子噔噔噔作响。 外面的下人也被吓到了,奔走着在喊“要下雨了!要下雨了!”,然后开始检查着持云院里各处的窗户,四处都是指挥关门关窗的声音。 顾卿心里大叫了一声“不好”。 她是知龗道钦天监预测了京中可能有雹灾的消息的。这时候也不忙说这些针头线脑的事情了,她连忙叫管事娘子先出龗去传令,让所有下人丫头赶紧全部到有屋顶的地方去,关好门窗,尤其不要站在树下。 冰雹之时通常还带着雷电,劈死人不是好玩的。 钦天监里。 张玄看着突然变化的天气,拔起腿就往外走。 几个和他同为灵台郎的钦天监官员,见着他疾奔的背影,酸溜溜地议论起来。 “看见没,真下冰雹了。”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灵台郎说道,“张玄这下子可以放心了。” “此话怎讲?” “他先前预测地震,许多人都说是凑巧。后来推测北方大雪,又被斥为无稽之谈,可没过几日,果然有学子闹事,揭发出通州和汾州大雪灾情被瞒报。这张玄果然受老天眷顾,让人不得不服。” “后来他预测京中有冰雹,整个工部都在修缮皇城内外的房屋,听说外城和内城的人家无论贫贱富贵,也都在加固屋顶。这么大的局面,若没有下冰雹,我真怕他收不了场。” 这灵台郎嘴里说着担心的话,可是口气却浑然不像是担心的样子。 反倒像是等着张玄“收不了场”似的。 另一位灵台郎接腔:“是啊,今早天晴,我看他在不停观测天象,想着他心里肯定难受,这天晴就不会有雹了,他此番预测不准,名声有损……” “我说你们原来一个个都老是盯着张玄。至于吗?”有个灵台郎刚来不久,还不知龗道张玄的名头,不由地摇头叹气。 “你不懂,这雹灾来的这般及时,这一场冰雹又要成就张‘天师’的名声。他日夜观察星象天文就好,就可怜我们这些芝麻官,每天做着比他更多的事情……” “若你们不想当,我可以上折吏部,让你们还乡。”钦天监的相室外,突然传来了威严地男声。 这些正在说闲话的灵台郎一听是监正的声音,吓得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 “你们身为钦天监的官员,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原应勤于本职才是。若为了名望就期盼着有灾情,我这钦天监,容不下这样的属官。” “张玄预测了冰雹,使得京城内外可以将受灾的危害减到最小,哪怕是无用之功,也利在社稷。你们不思协助,反倒热嘲冷讽,实在让人齿冷!” 监正的训斥已经非常重了。钦天监的官员不比其他,不可以外调任官,一旦不在钦天监,其他官也当不了,只能回乡当个风水先生。 那个最先提起话头的灵台郎羞愧地低下头去,其他的灵台郎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张玄呢?”钦天监的监正来这属官的屋子是为了找张玄商议冰雹之事的。此时果真有雹灾,怕等一下皇帝就要宣他们奏对了。 “天一黑,张玄就出龗去了。” “什么?你们知龗道要下雹还要他一个人出龗去?”监正看着外面狂风大作的天气,脸色变得铁青。 冰雹若是下的大了,将人脑袋砸出个窟窿也有的。张玄此番出龗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这几天经常出龗去,到内城和外城到处闲晃,他有手有脚,我们难道还要拦着……” 他的声音在监正越来越严厉的眼神里渐渐小了下去。 本来就是嘛!监正自上次张玄上折,就一直偏心着他! 那监正刚想再斥责几句,突然听得一声闷雷之响,倒像是天地炸开了一般,直惊得屋里众人都站了起来。 狂风夹杂着雷电撕开了云层,顷刻之间,天上就掉下了无数的冰雹。小的如铜钱般大小,大的却有鸡蛋那般大。监正只是从屋子里奔到廊下的时间,地面已经全白了,几乎像是下雪一样的情形。 “监正,监正!宫里来人了!陛龗下宣您和张玄紫宸殿议政!”廊下另一侧冲出来一个小官,手里拿着雨伞斗笠等物,疾步奔了过来。 钦天监就在宫城内,去紫宸殿倒是不远。只是这天气,穿过半个宫城…… 监正袁朗拿过雨伞和斗笠,第一次觉得当个钦天监的官员居然也会这么凶险。张玄不在,少不得他亲自入宫,陈明利害了。 袁朗戴起斗笠,打起伞,在一群灵台郎同情的眼神中,沿着廊道,一步一步地往钦天监外走去。 而与此同时,沿着屋檐往京兆府奔走的张玄伸手捂住了额头。 刚刚有一块冰雹被狂风挟着从他额头擦过,削掉了他一块皮肉去。 可是他不能停。雹灾不比雪灾,百姓必须有可以避让的地方,否则非死则伤。医馆也须得在过年期间就开业,压塌的房屋也要壮丁移开…… 他相信这些监正都会向皇帝陛龗下陈明,可是有一点,等政令下达,往往已经死伤无数了。 他也是在各地游历过才任的京官,自是知龗道百姓若遇龗见灾情,会有多么无助。 今日一早,天气突然回暖,张玄就知龗道有些不妙。 若没有下过雨雪,冬日里的阴天不会无缘无故走的这么快。可如今在新年里,又是迎灶神的日子,他去了工部和户部警告,却没有人愿意相信。初四有许多衙门还没有坐班,朝臣里也有不少官员在家祭灶,他心里惶恐不安,根本就没有办法坐住。 乍一起风,他就拔腿往外跑,要去京兆府报灾。 他已经斟酌过了,京城里只有京兆府年节也不许休沐,京兆府里差役众多,又负责管理京畿事宜,只要说通了京兆府尹,京城大把贫苦人家就能得到救援。 他只盼得这冰雹下的晚一点,再晚一点。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西市里,因为初六才开市,所以街上的摊贩并没有平日里那么多。 可是初五是各店家迎接五路财神、“赶五穷”的时候,有许多店家初四就在店铺里忙活,整理内务,准备香火等等,所以要说整条街上都没有人烟,那也是不可能的。 冰雹来的时候,香烛店的老板汪大正忙的连头都抬不起。 别的店可以正月初六开业,只有他们这行是过年过节都要开业的。刚听见外面哗啦啦的风声时,汪大还以为是下了雨。可随后一拥而入的许多客人告诉了他,这绝不是雨。 下雨不会下的人头破血流的。 “果然下雹了!”一个刚买了香烛和马幛的客人惊魂未定地说,“好家伙,得有鸡蛋那么大吧?不知龗道西城那些人家怎么样了……” “西城那些棚子,怕是要倒不少,就是希望别出人命。” “不是年前就张榜到处告示了嘛。我家屋子就是那几天修了顶的。怎么也要找点木头加固下顶啊。西城人家房子就算再破,屋顶总有吧?” “难说,你看这狂风,有顶也给掀了……” 香烛店的汪大走到门口,见地上已经起了厚厚的一层白。那些都是冰渣。街上已经瞬间没有人了,原本人就不多的西市,人群全部都躲在了屋檐的下面。有几个位置不太好龗的,就拿东西护住头面,其他也顾不得了。 汪大的香烛铺子不大,但是挤进十几个人还是可以的,汪大一边招呼两边的行人进他店里躲避,一边赶紧叫店里伙计快准备热水。 这冰渣子贴在人脖子里,能冻出病来! 西城里大部分都是贫户所住的区域,有许多是在西市讨生活的,也有外地来的流户藏在这里的。 冰雹来的时候,首先掀翻的是西城众多房屋的屋顶。这些房子大部分是茅草搭建屋顶,然后用木条固定的。也有许多是棚屋。西城不比东城,用砖石瓦木建造的房屋很少,这些街坊平日里最担心的是火灾,每个街坊入口都有两个大缸,里面盛满了水,防止起火。 所以说有雹灾的时候,这些人只是将屋顶弄的更结实点。可原本就不是很稳固的屋顶,再结实又能结实到哪里去呢? 由于冰雹这种天气很不常见,京城里许多人家都不知龗道这东西是什么样的。还有些人乐观的估计冰雹就是下的大一点的雪子。见识过冰雹的人自然之道它的厉害,可京城不比北方,天气要暖和的多,他们估计这冰雹也不会太大,反倒安慰周围的人放宽心。 所以等鸡蛋那么大的冰雹因为重力加速度的原因落在地上的时候,灾祸就发生了。 即使就是雪点子,夹着雨倾下的时候依然打得人脸生疼,更别说小如绿豆,大如鸡卵的坚硬冰雹了。 一时间,西城无数贫户的屋顶被砸出了一个个窟窿,有些老人来不及移动的,直接就被砸到在地。 明明是大过年,还在迎着灶神,可是灶神没有迎到,先迎到了冰雹。这些被冰雹袭击到措手不及的人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哆嗦着往头顶上随便搭个什么东西,就往快要倒掉的屋子外面跑。 房顶被掀翻,冰雹砸塌了房子,紧接着狂风暴雨一齐而来。寒冬中的雨雪将暴露在屋外的人们欺凌的体无完肤。他们衣衫湿尽,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寻找着在雹灾里还尚存着的房屋躲避。 天空中电闪雷鸣,雨雪交加,冰雹带来的天灾**还在不停的延续着…… 一位父亲抱着被冰雹砸伤了腿的女儿,从快要塌掉的房子里冲了出来。他刚暗自庆幸,一扭身回顾,自己的妻子却没有跑出来。 男人瞪大了眼睛,将女儿放在邻居家的房檐下,又回身到倒掉的房子边去挖。 在身边一圈,尽是狼藉,房屋倒塌无数,到处都是叫喊声和屋子被风吹拂摇晃而发出的声音。冰雹砸伤了不少人,大声叫着救命的也有不少。 然而,即使在这嘈杂的环境里,男人依然能听到倒掉的屋内妻子那害怕的尖叫声。他一边挖着,一边咒骂着老天爷。女孩无力的躺在地上,祈祷着娘亲无事,父亲能够平安的救回母亲。 男人的头脸被无数绿豆般大小的冰雹砸着,只觉得面部千疮百孔,已经浑然失去了知觉,可是他只能低着头继续挖着,他已经家破,决不可再人亡了。 猛然间,他的身后一阵巨响,紧接着是女儿一声没有叫出来的呜咽。男人不敢置信地回过头,那邻居的房梁也塌了。 前面是被压在自己房梁下的妻子,后面是腿部受伤被房梁砸中的女儿,男人一声嚎叫,对着天空放声哭骂。 “贼老天!你怎么不连我也一起埋了!” 第67章 赈灾之初 紫宸殿里,楚睿听着御座下众多大臣的口舌之争,忍不住一声怒喝: “够了!限你们一个时辰内讨论出方案来见朕!都退下让朕清净会儿!” 争得面红脖子粗的大臣们连忙跪地领旨,慢慢退出大殿。 可这争执,一直从殿内吵到了殿外也没有休止。 “刘大人,你说要放粮施粥我是同意,可是天子脚下,受灾再怎么严重,也不会比北边受的雪灾要严重吧。库里备的冬衣是为西面和北面边关留的,若是勉强拿去给通州汾州受灾的民众调剂,也还使得,可是要拿给京城里的百姓,怕是军中要哗变啊!” “江侍郎,你这话我不爱听。兵丁是人,受雪灾的百姓是人,京城受灾的民众就不是人了吗?天子脚下的百姓要生乱,那乱子不会比军中小。” “可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之分。各州巡查的御史还没有信送回,究竟两州受灾情况如何,还在等着那边核查。万一灾情重大,就地赈灾必定是不够的,到时候衣库里没有了棉衣……他顿了顿,建议道:“京城是首善之地,不妨劝民间自发救助……” “本朝从圣上登基以来,一直风调雨顺,国库又充裕。现在要劝民间自己救助,那岂不是有损圣上的颜面?倒让百姓们笑话朝廷里连几件棉衣都拿不出来。” 江道异苦笑。 他们户部就是拿不出多少棉衣啊! 今年边关酷寒,兵部在年前就已经下了函请他们调配棉衣,刚刚入冬就调了库里不少过去。后来通州、汾州受灾,圣上要赈灾,这些棉衣本就不多,现在更是只剩千余件了。 如今现做肯定来不及了。这位刘大人嘴巴一碰,就要让京城受灾的百姓人人都有冬衣,怎么可能! ‘尚书大人,你这时候被冰雹砸伤,就在是坑我啊!’ 想到这里,江道异一咬牙,索性把话讲明白: “刘大人,别说是京城的百姓了,就算是通州、汾州,今年要灾重,户部都调配不出多少棉衣来。今年西边和北面调去了上万件冬衣,把冬衣全调去了。户部没想到今年会有雪灾,是以库里只有棉花,没有棉衣。” 棉花本就只能在南边种植,户部里储备了十年,也就几库的。棉花得起来不易,做冬衣更难,那是需要无数人服徭役来做的。 前朝和本朝一直轻徭薄役,平日里积攒的棉衣一到用的时候,一下子就没有了。现在又要炭又要粮又要冬衣,他们户部也不能一下子全变出来啊。 “你说边关……怎么会调那么多件?”刘大人小声地问:“是哪位大人的签章?” “是晋国公和信国公的签章,圣上批的。”江道异也很奇怪。晋国公和信国公平日里虽不至于水火不容,却也是泾渭分明,如今却一起联名签奏,要加强北面的武备。 入冬时已经调配过一次棉衣,后来又在督促户部,要求北军的钱粮装备在春暖之前一定要到位。 “北面是要有战事?” “没听说啊。” 且别说外面讨论的如何热火朝天,楚睿却在书房里发着脾气。 “问朕是分赈好还是厘户好,朕要分赈就说分赈不好,朕要厘户就说厘户不好;朕到底为龗什么养着这群户部的官员!”楚睿一肚子火,不过是下令要散米施粥,一群人议论一圈到底是按户分还是按人分,是分开各处赈济还是在一起赈济。 连到底是一天两顿还是一天一顿都要争论半天! 自从张玄预测关外大寒,边关严寒也要持续到四月,他自然是让李茂准备了一部分棉衣留作战时用。棉衣紧张可以理解,可是这么多年都是仓满之年,发个粮都要处处受到掣肘,户部尚书直接说被冰雹砸断了胳膊,报病不来了。 他怎么不报病一辈子别来了啊! “圣上息怒!”一旁的大太监吓得跪下请罪。“请保重龙体!受灾的百姓还指望着圣上救苦救难呢!” “朕倒是想救苦救难……”楚睿把京兆府尹的奏折往地上一摔。 “朕看他们是好日子过的太多了,连灾该怎么赈都不知龗道了!” 西城里。 齐邵跟着李铭在西城里稍微走了一圈,没多久就掩面而逃。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从小就锦衣玉食的长大,平日里都没有来过西城。他的学友们大部分住在国子监里,就算是租房子,国子监后的街道里也有专门用作学子居住的房子出租。 他也和许多寒门的学友往来,却从来没接触过任何关于民间疾苦方面的事情。这些寒门子弟虽然家里贫穷,可不会和他叫苦哪里艰难哪里不方便。 他还不至于“何不食肉糜”,可在他印象中,穷苦百姓不过就是住着小一点的房子,吃的东西差了些,没钱读过书,也不识字的人。 他不知龗道一旦受灾,这些贫户的日子竟要惨烈到这种地步。 齐邵是个理想主义者,性子又和善不喜争斗,所以才在国子监里一直读书,既不愿意出仕,也不愿意只和所谓的世族来往。 他经常用各种名义资助寒门的子弟,对他来说,不过是破费几个银子罢了。他不爱看人感恩戴德,像是灯节拉个摊子大家一起猜灯谜这样的事,以前也做过不少。 例如让家中开的酒楼征收诗文,然后怂恿诗才好家里条件差的同年去投,得些文酬;又或者国子监里有需要抄书的时候把活儿从父亲那里揽下来,分给国子监里寒门学子去做,换点酬劳等等。 可要让他联合世族和勋贵的子弟们一起来施粥赠衣,他却从来没有做过。 “李锐,你家里虽不是什么累世大族,单独做这件事的钱粮还是有的,怎么突然想到让国子监的太学生们一起来做?” “一是怕风头太过,给府里惹祸;二是我叔叔出了京,家中只有祖母和婶婶,我和我弟弟这个年纪,恐不能服众,到时候却给下人昧下了钱粮。” 李锐和齐邵抱怨道:“路上倒是遇龗见几个京兆府的官员,愿意帮忙的。可那言下之意,竟是让我们府里把钱粮都给他们,然后他们来赈济……” “你看看,他们看我年幼,把我当傻子,更别说京兆府的那些吏胥了!到时候一石能有五斗用在灾民身上,我都要谢天谢地。” “何况这么多人受灾,我家要设粥棚,到底要拿出多少人来?不怕齐兄笑话,我家人口简单,连家里丫头婆子在一起,也就一百多人,中间还有不少是我爷爷当年的老部下,残废了荣养在府里的。我们家出不了这么多人。” 他做了个苦脸。 “总不能让丫头都上街抛头露面去吧?” 齐邵见李锐苦着脸,不由地叹息。 确实,他家那个情况,他是遗子,婶母又传闻不慈,全靠祖母庇护。邱老太君有意做善事,可管家的总是他婶母,怕是要动用邱老太君的私房钱。这事要信国公府一家来做,确实承担不起。总不能把邱老太君的底子挖掉一半吧。 齐邵想起灯节上为了训孙“怒而摔灯”的那位老夫人。 也不知叔父后来有没有给老夫人再画两盏灯。 就算为了给那位老夫人多留些银钱傍身,他也帮了。 “好。此事我来替你奔走。” 信国公府里,满满当当的五六个大车往内城外驶去。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因白日里又是冰雹又是雨,大部分人家都多出许多事来,也都没有管信国公府为龗什么要走那么多辆车。 这车子里装着信国公府清点出来的棉被、冬衣、钱粮并木柴木炭等物,十几个兵将出身的家人带着一群力士,押着车子往西城去。 待到了地头,这些家人也被西城的惨状吓了一跳。冰雹砸坏屋子砸伤人不说,中途刮起的狂风和后来下的暴雨又给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更大的打击。 废墟里许多人挤在一起烤着火。 一位家将上前问明了那吴姓大户家的地址,神情发愁的看着自家的车子。 这路上全是被风卷到路中的破门烂砖,柱子门槛等物,车子倒驶不进去。若是要用人手搬进去,他们这么点人,确实是不够搬的。 这家将下令家人在门口等候,自己疾步进去找京兆府的差吏帮忙,清理道路。 此时西城中十二户大户人家正在犯愁。这些人有些还带着救出来的棉被垫褥等物,有的什么都没有带。 虽然已经过了年,可晚上还是很冷,这些人塞满了家中,把能他们家里能拿来避寒的东西全都裹了,糟蹋了不少好东西不说,还是有不少人抢不到东西冷,就开始抢病弱之人的遮身之物。 西城里大部分都是贫户,也有在外面活不下去逃到京城讨口饭吃的流民。泼皮无赖,游手好闲的烂人也有不少。 尤其现在男女混杂,更容易生出事端来。 李大户和吴大户家还好,李大户家中有司户和司功带着一般差吏压阵,吴大户家也有王油子留下的几名差吏,这些灾民不敢作筏子,其他人家里已经有许多灾民打过架了。 要不是这些人还多少顾及些脸面,也怕官府秋后算账,怕是许多大户家的粮食和衣衫棉被等物都要被抢光。 这些大户人家的家里有家丁,可是此时灾民和庇护他们的主人家关系倒像是对立一般,只要他们带着家丁出现,这些灾民就一个个好像他们要趁机赶他们出龗去似的,反倒对维持秩序的家丁横眉怒目。 是以西城里这些大户人家都把京兆府上下在心里骂了个遍,有的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行善了,还有的决定回头卖了房子就搬到西城或者南城去。 书中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此时司功司户已经指挥人捡了房子倒塌后的木材,把西城各处空地上的木棚都搭好了,熬粥该有的锅和火灶也均已经架好。就等上令一到,就放粮熬粥。 京兆府的差吏指挥着许多受灾的壮丁搭木棚,这差使壮汉做工,一来是想要证明朝廷赈济的决心,二也是怕这些人肚子里无货,又闲着无事,到处去惹事端。 这些壮丁为了能早日吃上饭,有屋子可避风雨,自然是卖力干活,一旦也不敢懈怠。 只是等木棚都搭好了,这些人也没等到可以开始放粮的上命。 灾民如今已经有些躁动,这些大户人家的主人也有随时要爆发的迹象,司功和司户一时骑虎难下,对着京兆府的方向望眼欲穿。 信国公府的家将来时,司功和司户还以为是哪部派来的专员来通知放粮的,都飞快出龗去迎接。就连一直在替受伤之人换药的张玄都露出了喜色来。 结果他们一出门,看见的不是身着官服之人,心里不免一阵失望。 那家将首领见司功司户十分失望,心中有些不喜。只是职责在身,还是说明了来意,请京兆府之人帮忙。 司功司户一听那信国公府的少爷果然叫家里人送了东西来,连忙派差吏通知西城的灾民,赶快清理街道,让车子能进来。 他们真蠢,下午就应该想到清道的事情的!专门当救火的到处灭火了,都忘了真要赈灾,这些车子怎么进来! 司功司户一下子喜一下子悲,先是失望又是大喜,情绪起起伏伏,心脏倒有些受不了了,连笑容都颇为怪异。 那信国公府的家将见两位大人如此奇怪,心里不免腹诽。 这世道,傻子都能当官。 真是扯淡! 西城的百姓得知有粮有衣过来,连忙一起开路。人多力龗量大,没有一个时辰路就被清了出来。 那家将头领回去指挥车辆进入西城中心,直驶到那李大户家门口,才让司功司户来清点东西。 “这……冬衣只有四百多件,棉被一百四十条,哪里够啊!”司户看着信国公府送上来的单子,不由得发愁。 这家将可不是李锐这样的愣头青,上过沙场,跟着李蒙也经过风雨,又是国公府里的属官,听到这人得陇望蜀,冷冷地刺了回去。 “这位大人此言差矣。这过年间的,就是想买成衣也买不到几件,从下雹到现在还没有几个时辰,我们府里就凑出了这么多御寒之物,已经是尽心尽力了。府里听说西城缺衣少食,上从太夫人起,下至最末等的下人,都捐了不少衣物。” “这些冬衣和棉被若是拿去一般的当铺去当,少不得换好几套新棉袄,好多床棉被来,等灾过去,这棉被棉衣还能让他们换一身好龗的。” “两位大人要是嫌少,我现在就叫下人拉回去。” 司户一听这是信国公府阖府上下一起凑出来,瞪着眼珠子说: “这难道不是贵府常备的冬衣吗?” “我们府里一共才百来号人,年一过就要春暖了,我们府里备那么多冬衣干什么。!”那家将听了差点没翻白眼,“大人还是赶紧统计下人数,先让老弱妇孺来领吧。” 司功听了他的话话,没有先让人去通知领东西,倒是先安排人拿着京兆府的牌子去请守卫京城的中军将士过来。 京兆府管着城里的防务,和中军熟得很,此事又涉及到物资,不得不慎重起见。 分发物资之时最易生乱,就靠京兆府这些差役,怕是抵挡不住灾民的冲击。 这些炭火和米面也确实是及时雨。京兆府里的人立刻安排人手架锅生火,熬起粥来。那些家丁就在一旁盯着,确保一粒米都不会被贪墨了去。 一时间,西城里受灾的人家都往粥棚涌来。 人越来越多,中军的人却一直没来,司功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眼见着许多腹中如雷鸣般的灾民两眼冒火地看着那粥棚,信国公府的家将们已经把手按到了腰间。 这还没发棉被,刚刚开始熬粥,就已经如此乱,等粥熬好,那还不连粥盆都抢翻了?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锣响,一个穿着红衣的吏头跳到了粥棚的桌子上,大声叫道: “许多人都认识我王油子!各位都是我王某的街坊邻居,人说远亲不如近邻,各位都算是我的亲人!王某从不坑亲戚好友,也希望大家不要坑我!你们都给我按男左女右排好队成吗?人家贵人好不容易送一点米来,别把贵人都吓跑了!” “王油子,你说话算话!我们排好队,你不准坑我们!我家媳妇肚子里还有孩子,这一天又是冷又是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别说去排队!你得给我两碗!” “好好好,钱麻子,你两碗,两碗,我记下了!”王油子从腰后面拿出个本子,用一截炭笔开始写字。 “还有我!我下午就在搭粥棚,答应好做工的可以先拿到吃的,我要先领!” “好!那老弱妇孺和下午做过工的另站一队!家里有实在不能走动要代领的,到我和我的同僚这里登记!”王油子把那破锣又一敲,“大家都知龗道我王油子的脾气,劝大家不要撒谎,若是被我发现了,以后不好相见!” “王大侠你放心,我们不是那等没皮没脸的人家!”有那王油子的“小弟”,立刻机灵地就跟着接腔。 “对,我们不是刁民,我们一定好好排队!” 王油子对这群朋友的声音十分熟悉,心里对他们的上道心中暗叫了声赞,准备等下打粥的时候托个人情,给他们打满一点。 “这些东西都是内城的贵人送来救急的,人家心善,我们也不能给西城丢脸!先前许多人就在收容你们的大户家里闹过事,我们看你们可怜,也没有做什么触犯律法之事,便一直忍着,只是你们这些挑事的,我们都已经记了下来,若是再犯,就不是打板子的事情了!” 王油子一口大嗓门,喊得那家将首领耳膜都生疼。 倒是个人才,就可惜已经做了吏胥,不然倒能替国公招揽。 “现在京兆府几位大人已经请了中军之人协助管辖治安,马上就要过来。劝各位安心等等,不要生事!粥还要一会儿才能熬好,大家有那吵嘴打架的功夫,都给我去找盆找碗才是!” 王油子一脸嬉笑的表情,叫着说:“我们只搭了锅灶,至多找些人家借点盆来盛粥,可没有碗给你们盛东西!” 王油子这话一说,许多人转身就走,或是找家人去找盛器,有交情好龗的便约了借个碗用。 这是热粥,总不能用手捧吧! 有这王油子又是劝又是威胁,这些躁动的人群才安抚了下来。他们才饿一两顿,不至于像十几年前大旱饥荒时的那群灾民一般为了一口饭铤而走险; 又在天子脚下之地,听说马上有中军要来,谁也不敢去做那出头的鸟儿,都乖乖地拿着碗排队。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队中军佩着兵器,甲胄分明地赶到了西城。 司功和司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可以发炭火和棉被棉衣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些马上就要高考的学生们,快别看了,考试考试为重!考出龗去一片晴天,随你怎么看,别因小失大啊! 齐邵:师兄在国子监等着你们哟! 第68章 少爷攻势 “柱儿啊,听说这是贵人睡过的被子,你盖好啊,盖盖就不烧了。”一个老妪摸着身边已经烧了一夜的孙子,“我们也带带贵人的福气……” 小孙子烧的迷迷糊糊,可还是能感觉到这个被子很软,很暖和,比他家里所有的被子都好。他原本只穿了一身夹衣,冷的像是泡在了冰水里,如今被这又厚又软的被子一包裹,顿时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老天爷,求你别收了我,你收了我,我奶奶以后就没人养了!’ “刘大婶,我拿我的厚棉衣和你家棉袄换呗?”张大麻子咧开嘴,讨好地和邻居刘大婶商量。他被冰雹砸伤了头,家也倒了,什么都没救出来,王油子便也分了他一件棉衣。 “我说张大麻子,我劝你收起那臭不要脸的心。这是人家贵人家给的棉衣,怕是哪个小姐夫人穿过的,我给你?我给你一巴掌!”刘大婶嚷嚷了起来。“你要不想要你那棉袄,趁早讲,我叫差爷把你的棉袄给别人,还能救其他人!” “别,别!刘大婶,我这不是就想见识见识贵人家小姐穿过的衣服是什么样的嘛……” “走走走走走,走远点,看见你就生厌!” 分到棉衣和棉被的人,今夜注定要兴奋许久。虽然衣服都是旧的,但是对于这些穷苦人家来说,即使是旧的,这些料子大部分是没有见过的,他们也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厚的棉衣。 信国公府拿来的棉被不多,但够大,也很厚实,家里有老弱病孺的分上一条,一家在棉被里挤挤,一晚上就能糊过去,连火盆都不用。 东西不够所有人分,贵人家说了,东西只优先给老弱妇孺和身无长物之人。 这本就无可厚非,人家是来救急的,又不是来救贫的。再说,有那么多拿着刀枪的兵士在一旁看着,就算想要硬抢的泼皮无赖,也还要想想是棉衣值钱,还是他们的命值钱。 张玄看着李大户家院子喜气洋洋的众人,对那位信国公府里的邱老太君佩服万分。 分发冬衣、提供粥米都在其次,这些有钱的人家都能做到。最主要的是这些东西来的这般快,这般及时。 此外,这些冬衣棉被都是从信国公府里直接拿正在用的过来的,这些灾民平日里连内城都进不了,对于达官贵人的生活也只有在那些说书先生的书里听听究竟。如今,他们眼里高不可攀的显贵人家居然把自己用过的东西送了来,他们见识到了富贵人家的用物,顿时多了无数谈资,老百姓们迅速的从白天冰雹造成的压抑气氛里脱离了出来。 现在,许多人都准备灾过后把这些东西供起来,以后留着传家了。 诸如“贵人穿过的马甲”、“小姐盖过的被子”、“公子披过的斗篷”…… 老百姓的想象力是无穷的,不知龗道这次雹灾过后,说书的馆里又要有多少围绕着这些用物的奇闻趣事。 许多妇人看着棉袄上的花纹,能盯上几个时辰,就为了研究大户人家刺绣的针线是如何走的针。男仆的冬衣上有许多在内里绣了名字,得了冬衣的人都对这个名字铭记在心,有些人决定以后有了机会就要去报答。 就连那些发冬衣的京兆府差吏都有些眼红。 有些衣服,这些平民不认识,他们却是认识的。有一件小孩子的八成新棉袄,用的是茄色的哆罗呢,怕是贡料,结果给王油子随手分给了一个得了肺病的小孩。 那衣服送到当铺去当,怕是能抵上他们半年的月钱。 真他娘的可惜! 信国公府,持云院里。 顾卿听到家人来报,说是京兆府已经在熬粥,家将也在看着差吏发放冬衣和棉被,确保每一条都用在老弱病孺上,心里的满足感差点爆棚。 她是不会救灾,对古代的许多事情也没有什么常识,可她有孙子,有下人,她只要吩咐了,别人一定会想法子做的尽善尽美。 当老太君真好! “告诉家将和派过去的家人,今晚就不要回来了。每个灾民聚集的地方都放一个人,提防着晚上有人抢老弱病孺的东西。” “太夫人,小人觉得这没必要。”李大管家弯着腰说:“听说中军已经过去了。有中军在城内巡查,不会有人敢闹事的。再说了,就放一个人,能起什么作用呢?” ‘能让我知龗道我的做法是不是对的!还是另外给灾民添了麻烦!’ 顾卿刚刚提个建议,就被人拂了面子,面上的难看之色有些下不去。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邱老太君多年不管家,对这些管事的来说已经一点威信都没有了。就拿这次赈灾来说,李大管家和其他几个管家言语之中颇有看不起她的主意,觉得她是在给府里添乱的意思。 李大管家是李茂昔年的伴当,算是李茂夫妻的头号心腹。他对这次老太太赈济灾民是一点都不愿意的,无奈全府几个大小主子都在围着这个转,他也就只能帮衬着。 流出龗去的米粮炭柴可都是钱啊!这老太太又不说回头灾过去了这些钱是从她私库里补贴,还是走公帐,叫他一阵头痛。 这损耗这么大…… 听说这几年年底老太太发银子,夫人急的七处冒烟八处冒火。老太太手这般大,以后叫他们这些后人没法做了。 现在老太太管家,没坑到夫人,倒坑了他们这些外管事。 不知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夫人在这个时候养胎,不是给了太夫人瞎弄的机会嘛! 顾卿并不知龗道自己没有明确说明白这笔赈济的费用从她这里走,已经让家里的大管事不太快活了。她脸色难看的看着老是否定他话的大管事,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敲山震虎”。 直接打骂回去,未免落于下乘,也不能服众,只会让他们更加反弹。 换个人替了他,别说他做这么多年没出什么差错,就算出了差错,她也找不到更能干的人来替。 最主要的是她现在确实要用人,还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说是主子,能做的有限,还要靠这些下人帮衬,顾卿觉得自己这个老太君做的很失败。能用的人更少。 她准备等这事过了,怎么地也要接回花嬷嬷,好好龗的理一理家事了。 “让他们都留一夜吧,回头都有赏。”顾卿板着脸说:“东西是我们府里出龗去的,要是出了什么乱子,我们府里也有责任。” “太夫人坚持,那我们只能警醒着些,我会派下人去吩咐的。”李大管家心里叹了口气。这老太太脾气不好,还是不要硬和她顶着来比较好。 可要是把话说的太婉转,她还不一定听得懂。 “那你快去吩咐,西城那边要和府里随时保持联系。” 内城离西城还有些距离,没有手机电话的世龗界就是不方便啊! 李小胖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龗道怎么样了。 顾卿正在担心着李小胖,而此时的李锐和齐邵,正聚集了一堆年轻人在东城松鹤楼的雅间里“筹划大事”。 “我觉得我们应该这样……” “不,我觉得我们应该那样……” “我觉得你们说的都不好,应该是……” 李锐头疼的皱了皱眉头。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举”,他以前不以为然,现在一看,果真如此。 齐邵早就见识过了他这帮同学“辩论”的本事,连忙叫停。 “诸位,现在灾民还在等着‘身上衣裳口中食’,我们也别讨论该如何做了。依我看,今晚信国公府已经送了一批东西过去,他们晚上怎么做的,我们就按照他们的来。只是发粥发衣这些事,最好不要让吏胥们来,我们自己做。” “好!” “就该这样!” 这群学子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虽知会有困难,却坚信可以克服。如今心中只有兴奋。 “还有,我们要做这件事,必须要获得家里人的支持。我们不勉强所有人都从家里拿东西出来,卖艺的常说‘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觉得我们也该这样。能出物出钱的就出钱,不能出物出钱的,就出能出的东西。” 齐邵想的很明白,总有些家里人对此有所顾忌,不愿意出手的。 “今天站在这儿的,身后都不是普通百姓家。京兆府和京中各衙门还是要卖我们这些‘小爷’一个面子的。” 李锐身旁一众学子哄笑了起来。 “每个人带些健壮的家人,防止灾民哄抢东西,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就能凑不少人了。”齐邵笑着说,“最多不过两三天,朝堂就会下旨抚民,到时候我们就能功成身退。自上次陈情,世人多称我们这些太学生是‘白衣卿相’。马上又要春闱,说不得我们之中真的会出几个上卿、宰相。此时不放手去做,更待何时?” 等有了功名在身,反倒不能像身为学子之时那么潇洒了。 “齐邵,你说吧,要我们干什么?你说,我们做!” “那好,你们听我细细说来……” 御史大夫府中。 “你说什么?你明日要去赈灾?这次又是谁牵的头?”御史大夫惊诧莫名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上次不声不响跟着一群学子去宫门外“陈情”,吓得他一身汗。 好在圣上没有怪罪,阴差阳错还成全了他家“直谏”的家风,不然真会惹大祸。 “爹,您甭管谁牵的头。我们想做这件事,您说府里有多少粮食吧,给一点让儿子拿去接济灾民呗?” 外人都说他爹死板不通人情,黄胜却知龗道他爹可有意思了,虽然长得严肃吓人,却是看到野狗被车碾死都会落泪之人。 “一时问我,我也不知。家事不都是你娘管着的吗?你去找你娘去。”御史大夫赶紧想办法把磨人的儿子赶走。 “娘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龗道,肯定不准我这么干!”黄胜死乞白赖地说:“要不,我把我今年的岁钱都给爹,爹你给我买米去?” “得得得,我真拿你没办法。蒋二,去把府里管着粮库的叫来!” “谢龗谢爹!谢龗谢爹!家里有没有炭火和棉衣,一并给了呗?” “滚!老子又不是贪官,哪里有那么多东西捐!” 将作监监事家中。 “你这孽子,你又要干什么!要我借你将作监的工匠?我们衙门里办的都是皇差!”监事瞪着眼,“你爹我只是个掌判监事,没有上令,怎么敢随意调用工匠?” “爹,又不是要你把所有人都给我,介绍几个木匠瓦匠泥匠给我呗。”将作监监事的儿子胡搅蛮缠道:“儿子也是做好事,你不知龗道,齐邵说那西城房子倒了大半,灾民全窝在人家大户家里,迟早要生乱。爹给我调些工匠,先把破损的房子修修,让灾民们先有个地方栖身,也能避避风雨。这大冬天的……” “你是要去救灾?不是要去胡闹?” “真是救灾!你们署里不是有工匠过年在休沐嘛,爹你给我写几封信,我自己去跑这些人家。要真有人问你,你就说这些匠人有感灾民艰苦,自愿在休沐时帮忙就是了。” “都在过年,哪里会自愿帮忙!” “最多儿子多给他们一份工钱!” “你哪里来的钱?你娘又偷偷塞你钱了?” “这不是才过完年嘛!爹你写不写?你不写我去找娘了!” “好好好,给你写!这齐邵,三天两头撺掇你做这个做那个,上次是找我们蜀里工匠买宫灯,还拿走新做的一个荷花八宝灯,那是准备供给后宫的……” “爹你就别唠叨了,那次也是做善事!你都唠叨了半年了!” “我能不唠叨吗?我一听说为了那盏灯,信国公府和项城王府还打了架,我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你知龗道嘛!” 太医院院使府上。 “爹,你有没有徒弟没有还乡的,能不能写封信让他们帮个忙?” “你要找郎中所为何事?听说刚刚齐邵来找过你,是不是他又要拉你们做什么?”自上次‘陈情’事件,各家的家长看到齐邵就牙痒痒。 “爹爹真是慧眼如炬!正是齐邵给儿子送的天大功德!”王院使的儿子笑着说,“我想带些郎中去西城看看,大寒过后必有疫病,儿子担心今日一场雹雨,会让疫病蔓延。” “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看医书!你爹我好不容易走通各方关系把你送进国子监,就是为了让你走科举做正经的郎官。这疫病之事圣上自然会下令让太医院管,太医院提点会派人去做的!” “你现在只管做你的学问,准备今年的科举才是正经!” “爹,我没觉得去太医院有什么不好龗的。为何你老是想让我做外官呢?” “你懂个屁!你给我去好好读书!别掺和这些事,到时候染上风寒,误了明年春闱,又要等三年。三年一次都不一定,现在世族就防着科举,说不定出个什么事就拖延了!” “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若疫病一蔓延,危害更甚于雹灾!为官是为了济世,为医是为了救民,儿子无论将来想做什么,都不能袖手不管!” 王院使之子看起来很平静,但是在外表的平静之中,却隐藏着内心的波涛汹涌。 “若儿子现在不能正视眼前的苦难,以后就算为官,也会漠视百姓的艰苦。爹,那样的官儿,孩儿不想做!” “老爷,孩子说的对。”王院使之妻从内室之中走了出来。“请老爷手书一封,让昭儿去寻访那些院医吧。家中医药,若有对症的,也可以拿去。若儿子以后只能做一个庸庸碌碌的蠢官,何苦让他出龗去祸害百姓?” “你,你怎么……他一心想要学医,你不断了他的念想,他哪里读的进去书!”王院使气得直拍桌子。 “爹,这冲突吗?”王院使之子据理力争。“为官和学医,难道冲突吗?医圣张仲景也曾为长沙太守,为世人留下了‘坐堂’的佳话。儿子懂得医术,以后为官时救灾防疫,难道不会更胜他人一筹吗?” “你你你!” 王院使之子”噗通”一声跪地不起。 “爹,请看在京城那么多可能患上疫病的百姓份上,给儿子写封书函吧!” 且不说众学子在家中如何苦苦哀求,或撒娇耍赖,齐邵和李锐,此时正在松鹤楼和西城召来的家将细细问询今日的情况。 “……如此说来,那王油子真是个有用之人。”齐邵一听李家家将的叙述,不由得露出微笑,“有时候地头蛇反倒比上官的话有用的多。” “哼,就是这人想要糊弄我。”李锐气呼呼地说,“此人极其油滑,而且善于揣测人心,我差点吃个大亏!” “小人物要生存,往往要比我们这些‘贵人’要难的多。”齐邵倒不觉得他这么做有错。“京兆府本身就是在京城各衙门夹缝里求生存,他又是一个小吏,想要做些事,不免就要‘借势’。此人不怕别人事后报复,明显是条光棍。这种连命都不要的人,反倒容易成事。” “齐公子所言不假。在军中,也是这样个性的人最容易活下来。许多人觉得那些兵油子无甚本事,却屡屡能化险为夷,实在是不可思议,殊不知这些人最会审时度势,又能当机立断,脸皮厚手也黑,往往能做出让人出乎意料之事。” “李锐,明日我们要借此人的本事。我们这些人不熟悉西城,又不能完全避开京兆府行事。用了此人,一来表示我们尊重官府,二来又能很快熟悉世情。”齐邵笑着说:“你别看不起这样的人,他坑你不假,可是一旦认可你,也是最重义气的。” “谁要他的义气。”李锐撇了撇嘴,“你既然说他有用,那我明日就去会会他,少不得破费一些银钱就是了。” “锐少爷,不可。”家将首领阻止道。“这种人用钱收买,反倒会起逆反心理。少爷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恭恭敬敬地邀他相助便是!” “什么,你要小爷去求他?”李锐瞪大了眼,“我堂堂国公府的少爷,求一不入流的小吏……” “为何不可?”齐邵把额头靠着墙壁,他已经有些困了,说话也在飘忽,“达者为师,此人有过人之处,为何不能求他?你只是国公府的少爷,又不是国公,他一个长者,怎么就当不起你一求?” 李锐抿了抿唇,一咬牙。 “好,我豁出龗去脸面不要了!” “这就对了!”齐邵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今日筹划许久,困得不行。你也别回府了,就在我府中歇一晚吧。明日一早还要和众多学友一起共事,不休息好,明天反倒误事。” 李锐点了点头。 “好,今日我就不回内城了。” 信国公府。 “你说锐儿在齐府中宿下了?”顾卿奇怪地问锐儿派回来报信的家人。“他今日做了什么?” “锐少爷和齐大公子去了几次西城。然后跟齐大公子一起跑了东城和内城不少人家,和许多公子在松鹤楼的雅间里呆了一段时间。”那家人用近乎尊敬的语气说道:“似乎是商议了不少明日赈灾的事项。” 松鹤楼?不是酒馆就是茶楼。 “那锐儿有没有说明日府里要不要再送人手或者钱粮过去?”不行明日让李钧过去,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万一灾民闹事…… “锐少爷没说要什么。” “那你回齐府继续听差吧。”顾卿迷迷糊糊地让下人回去了。 连府里资助的物资都不要了,这些孩子们准备怎么做呢? 齐邵院中。 “你家就没有客房吗?”李锐不乐意地说,“我才不要和你抵足而眠。” 谁知龗道你有没有脚臭!磨不磨牙,打不打呼噜,说不说梦话,有没有隐疾…… “既然都留宿了,自然是要和为兄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一番,才不枉来我府上一趟。”齐邵笑着说,“你放心,我没有几个丫头伺候,你若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最多我让她们退去外间就是。” 他家中弟弟多,早就习惯了没龗事和弟兄们来个抵足而眠。这李锐只有一个弟弟,自然是不知龗道来自兄长的关爱有多么熨帖。 来来来,大哥哥让你知龗道什么叫做温暖的兄长之情。 “你不是说困了要早点休息,不然明日误事吗?”李锐露出莫名其妙地表情,“怎么又要秉烛夜谈?” 齐邵一呆。 这死小孩记性真好! “睡前共话一阵,也是入睡的好办法。” “不要。我睡眠一向很好,一碰枕头就能睡。”李锐把头猛摇。“两个男子睡一张床上多怪异啊,我又不是小孩!” “咦?难不成贤弟要找女人共睡?我家是清贵人家,没有养那种家人……” “什么女人!”李锐气急败坏地说,“我男人女人都不睡!” “那可不行。贤弟是公府嫡脉,将来要继承香火,怎么能作此想法!” “你你你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和……妈的,我到底要说什么来着?”李锐急的爆了一句粗口。 齐邵见李锐有趣,又逗弄了他一阵,这才心满意足地唤了仆人前来。 “带李大公子去客房,让下人们小心伺候着。” 李锐这才知龗道被耍了,气的给了齐邵肩膀一拳,转身跟着仆人离去。 齐邵在房里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心里却是一阵好笑,不由地笑出声来。 这小子个性温柔且喜好交友,却经常装作冷酷而不跟人打交道的姿态,还真是有趣。 想来邱老太君处处庇护他,也是因为此子一片赤子之心的缘故。 只是不知邱老太君是如何收服的这个孙儿,看李锐和李铭二人堆邱老太君如此敬爱,想来绝不是像一般人家那样盲目溺爱。 他是不是该考虑…… 劝爹娘再多生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谁知龗道你有没有脚臭!磨不磨牙,打不打呼噜,说不说梦话,有没有隐疾…… 睡梦中的李钧:阿嚏!(嘎叽嘎叽)。谁说我坏话? 第69章 与有荣焉 佛曰:等我十五分钟。 下面甭看了 持云院的卧房里,顾卿抱着泣不成声的李铭,不知龗道该如何开解。 这般年纪,知龗道了这样的事情,也许让他哭出来,才是最好龗的开解方法吧。 李铭趴在顾卿的膝盖上,对奶奶所说的事却一点儿反驳的想法都没有。他母亲前后对哥哥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他早就有点奇怪,现在奶奶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他从小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 他从小就羡慕哥哥,他的爹娘对他极其严格,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可是他们对哥哥却非常疼爱,疼爱到让人嫉妒的地步。 一件事,往往哥哥可以做,他就不可以做。他做错了事就要挨手板,哥哥做错了事,娘却会说是别人不对。小时候,还发生过他做错了事,结果说是哥哥做的,这事就不追究了的事情。 他嫉妒自己的堂兄嫉妒了四五年,为了让爹娘看到他,他努力读书,努力学习礼仪,成为一个人人都称赞的孩子,可他无论怎么努力,爹娘也还是会对哥哥比对自己好,而且总觉得自己做出的努力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是父母的嫡长子,原本可以不这么上进的。他也可以像哥哥过的那样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有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捡来的,或者像家里那位嫁出龗去的姑姑一样,是其他人托孤的孩子。也许哥哥才是真正的李家人,而他不是。 可是他小心查证,种种事实证明了这绝对不是事实。他院子里有不少从他生下来之前就服侍的老人,每个都对他生下来的情况很清楚,外祖父和外祖母也疼他疼的就像眼睛珠子。 那只有一个解释,他太讨人厌了,讨人厌到父母都情愿喜欢侄子,也不看嫡子的地步。 所以他愿意住进外祖父家,和表弟表妹相处,舅舅舅妈都对他很好,外祖父更是对他疼爱有加,他渐渐地都不愿意回家了。 而现在,奶奶告诉他,他小时候那么多的不平衡,不痛快,都是因为爹娘要“捧杀”哥哥,把他惯成一个不学无术,无法无天的胖子。 他父母从小对他严厉,是害怕他也跟着哥哥学歪了!! 他无法接受!他怎么能接受! 这么多年来,他吃穿用度不如哥哥,爹娘对哥哥的关心也让他心中难免伤心,可他依然只是嫉妒,却不从来没有怨恨过谁,就是因为爹娘这样做虽然对自己很残忍,可是却对得起爷爷奶奶,对的起死去的大伯大婶,更对的起从小父母双亡的哥哥。 他的父母虽然对他不好,却是值得让人尊敬的好人。 他哥哥虽然看不上他,觉得他是奶孩子,但却对他很好。有时候他淘气做错了事,哥哥也会替他背黑锅。 有这些就足够了。 他总会长大,长大到父母都发现他已经如此优秀的地步。长大到他的爹娘和兄长都可以依靠他。他兄长不爱读书,也不思上进,他以后可以让他不开府出龗去,也可以养着他。 他们家就他们两个兄弟,他不照顾他,他照顾谁? 可现在,即使他长大了,又该如何面对父母,如何面对兄长? 她娘……她娘原不是这样的人啊! 顾卿抱着李小呆,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若不是她听从了皇后娘娘的建议,将一切摊开来给李铭看,她是准备瞒着这个孩子一辈子的。现在他这般伤心,已经让她内疚极了。 当初她用讲故事的方式给李锐揭开事实真相,是想救他,让他成才,让他警醒起来。那时候她只有成就感,只有一种“啊啊哈龗哈哈你看看你要是没有我该怎么办”这样的得意之情。李锐不是李铭,他浑浑噩噩,一下子惊醒,虽然也有伤心,却更多的是顿悟后,看天地如此辽阔的心境。 而如今,她又一次用讲故事的方式揭开了事实真相,却没有半点得意,只有一种亲手将李小呆推到了险恶的大人世龗界去的负罪感。 他确实迟早要直面这一幕的,可她总想这个时刻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 无论是方氏要“捧杀”李锐,还是方氏在李锐的金疮药里混入铜屑,甚至连方氏把她当做妖邪,找回来一个神婆驱邪,以及后来在神婆的房间里发现了扎着李锐生辰八字的假偶,桩桩件件,别说是李铭了,怕是李茂来听了,相信也只有对着她痛哭流涕的份。 若李铭在过去父母的偏心里彻底对父母失望也还好,问题是李家的第三代不知龗道为龗什么长得这么正,李锐刻意教坏多年没学坏,李铭被这般区别对待,居然还是对父母满腔孺慕尊敬,对兄长友爱关心。 顾卿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没有任何资格假惺惺地让李铭不要哭。她只能提供她那廉价的安慰和同情,不能替李铭去悲伤愤怒。 “子不言母之过。你娘做了错事,可我们每次都及时发现,才没让你娘的手上沾满鲜血。你娘还没有杀过人,这也是万幸。”顾卿摸着李铭的小脑袋。“和你说这件事,就是让你知龗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人犯错不可怕,如你父亲,若说这‘捧杀’的事情他没有参与,那肯定是骗人的……” 李铭羞愧的把头埋了下去。 顾卿觉得自己腿上一热,全是李铭的眼泪,不由得摸了摸他的头。 “是你爷爷奶奶没有教育好你爹,没有让他了解做人的道理。”顾卿嘴里的爷爷奶奶指的是李老国公和邱老太君。李茂的心性有如此大的问题,如此自卑如此自私,一定是李老国公和邱老太君当年没有早点发现,及时纠正的原因。 李蒙太优秀了,让他们都觉得李茂只要本性不坏,在哥哥的照拂下,未来总不会过的太差。却没有想到过他上有光环加身的哥哥,下有病弱家里人人关爱的弟弟,夹在中间的他,会有什么样的心理。 人都不是一下子能变坏的,李茂的问题,作为父母,要负起很大的责任。 “但你父亲后来及时收手了。我不知龗道他是在哪里得到了警醒,可这世上只要有人想要悔改,想要补偿,总比一条道走到黑好。你娘便是如此。铭儿,奶奶从来没有见过像你娘这样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自己将好日子作成这样的人。” “这就像有些人先是为了一件事吵架,吵到后来,已经记不得自己吵什么了,只知龗道要吵赢,要压倒别人。对于你娘这样的性格,劝是没有用的,骂也是没有用的。她甚至不觉得自己错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远离所有人,既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 “奶奶,你要让爹将娘休了吗?”李小呆一脸鼻涕眼泪地抬起头,惊慌失措的问顾卿。 顾卿摇了摇头。“我既不代表官府,也不是皇帝,我不想审判任何人。我不是受害人,也没有资格说要拿你母亲怎样。你哥哥想要原谅你娘,可你娘却一直都想害你哥哥。奶奶也不知龗道该怎么办。” “一切只有爹回来再说。奶奶并不是逼你大义灭亲,我们家也没有那么狠的手段。你不必担心那么多事情,只需做好你自己就行。” “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面对兄长了。” 他还曾经嫉妒过哥哥,还嘲笑哥哥以前那么胖,他有什么资格啊! “李铭,你要记住一件事。你心地仁善,孝顺父母长辈,对兄长恭敬友爱,你一点错都没有。你对的起任何人。”顾卿要让李铭明白这个事实,只有明白这个,他以后才能好好龗的生活。 “你母亲并不是真的一心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她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占有欲。她将你、你父亲和公府都当成了她的东西,不允许别人染指,也不允许自己的东西有丝毫改变。” “所以当你爹和你都不站在她的身边时,她才会有深深的背叛感,以至于独自铤而走险。可是作为不知情的你,本身是没有错的,并没有人问过你,你要不要这么做。” “你曾想过让你兄长消失吗?” 李铭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呃……”这下顾卿傻眼了。心灵鸡汤灌一半,罐子打翻了。“什么时候?” “同一件事哥哥做就被称赞,我做挨骂的时候。”李铭抹了抹眼泪,带着一脸委屈地说。 顾卿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方氏。她从来就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一碗水端不平就算了,你倒是做的不要太明显啊,这真是自我中心到了一定的境界,真把所有人都当布景板了。 “那不算。可是这种迁怒也是不好龗的。你要偏激惯了,容易变成你母亲那样的人。” 顾卿赶紧跳过这一段。“你只要做到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你是你,你娘是你娘,你不是任何人。这话很难说服人,因为人并不是只有一个身份的,我们每个人都是由不同的身份组成的。” “但你清楚的知龗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剥去所有的身份,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一点,你兄长就很好。要论心里难受,他比你要难受的多。可是他对你依然很好,对你爹也很尊敬。对你娘只能说漠视,也谈不上仇恨。” “你看看你兄长怎么对你,你就知龗道该如何去做了。” 李铭的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可是那种悲伤的神情已经淡了许多。 顾卿见李铭还能听得进她说的话,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年纪,是刚刚在建立价值观和世龗界观的时候,父亲和男性长辈对塑造这一切起的作用很大,而母亲则是渐渐在剥离他的生活重心。若此时能让他竖立正确的价值观,他就很难长成一个歪的人,反之亦然。 等李茂回家了,她要和李茂好好谈谈关于两个孩子的问题。无论李茂以前做错过什么,他都必须知龗道他做错的事,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危害。 李铭趴在顾卿的膝盖上,絮絮叨叨地和奶奶说着自己的担心和忧虑,还有那些后悔和害怕,顾卿听着他各种古怪的问题,一点点的劝导他。 不管怎么说,李铭愿意和她说出心理的事,总是一个好龗的现象。 两人这一说,就说到了深夜。顾卿感觉自己坐的膝盖和屁1股都已经麻木了,李铭也是又困又累,顾卿便让他宿在持云院里,就在她卧房的外间睡。 无奈李铭今夜情绪波动太大,一边是慈爱的奶奶,一边是自己的亲母,李铭相信奶奶说说的话,也被奶奶闻言安慰了一夜,可是自己的母亲就算做错了事,总归还是他母亲,小家伙的心里像是有刀子在一阵乱割,怎么也无法睡过去。 顾卿晚上起来了几次,发现李铭也没睡着,便干脆让李铭去她床上和她一起睡。 她按摩着李铭的头皮,随意捡了一段三国来说,在她的轻声细语里,李铭终是慢慢地睡去了。 顾卿放下已经有些酸痛的手,盯着小呆的睡颜,在黑暗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至于一早出门的李锐,在舅舅家呆到深夜才回来。 倒不是他和舅舅聊到这么晚,而是白天都在舅舅家里做了其他的事情,到晚上才和舅舅商议到正事。 他的舅母对他太热情,他一登门,就被舅母抓住各种嘘寒问暖,问了一大堆问题。她舅母生自将门,生性嫉恶如仇,自从知龗道他的婶婶不是个好龗的,生怕他在府里被婶母“吃了”,言辞之中颇有打抱不平之意,而且几次三番提到了让他学习她的剑术防身,倒让张宁哭笑不得地打了好多次的岔。 赵倩学的是一门叫做“越女剑”的剑法,并不是岳丈家的军中技击之术。若是李锐真学了,以后懂剑的人看见了,怕是要把他这个外甥笑话死。 李锐过年来了张府,他的表姐表弟等人自然要出来相见。 大表姐张媛及笄之后就定了人家,正是吴中江氏的族长之子。这位江家的族长并没有出仕,表姐定的那位嫡子也不是家中长子。那位未来的表姐夫家里虽然清贵,却不显赫。只是这个族长的姻亲却是晋国公府,这一联姻,舅家倒是和两边国公府里都有了关系。 因为表姐已经订了亲,所以出来略微见了见就回了后院,倒是几个表弟涌上来,拉他胳膊的拉他胳膊,拉他腿的拉他腿,非要他陪他们玩。 他在家里带惯了弟弟,但是他的弟弟李铭却没有这么稚嫩。尤其是才三岁的小表弟,长得胖嘟嘟的,说话还咬手指,最是可爱。 他喜欢那小表弟,将他丢到空中抛了几次,直逗得他又叫又笑,“哥哥哥哥”叫个不停,最龗后还是舅母表示她的心脏实在受不了了,李锐才不好意思的放下他来。 其他小朋友们等了半天,本以为也会被这个高壮的大表哥往天上丢一丢,结果娘亲一冷下脸,纷纷表现出了他们对远离这项危险运动的觉悟。 倒让李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张宁知龗道李锐这阵子压力太大,他年纪小,整日里多思,怕是对心神有损耗,便有意让几个孩子围着李锐撒娇卖好,让他放松放松。 事情既已发生,再多说无益,找出解决的办法固然重要,更多的是要让自己拥有一颗平常心,方不会被别人牵着走,自乱了阵脚。 话说李锐带着满腔的恐惧与愤怒之意来到舅舅家,原是想与舅舅商议那神婆与刘嬷嬷自杀之事,可是张宁笑着说不慌正事,他难得来张府一趟,还是和表自家弟弟妹妹多接触接触才好。 于是几个弟弟妹妹一围绕,他那些话倒是说不出来了。 舅母并不知龗道信国公府里发生的事,见李锐愣了一下也就不坚持,还以为没有什么大事。张宁以为外甥是来和他说清早邱老太君入宫后如何处置方氏的,此事已经尘埃落地,他也只能一旁指点,并无意深入。 李锐在张府里用过了午饭,又陪着弟弟妹妹们玩了一下午,直玩的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舅舅才把他叫去了书房。 因为白天里已经散过了心,李锐说起此事的时候比较平静。张宁一听并不是邱老太君回府后的事情,事实上李锐出门之时,邱老太君还没有从宫里回来,而外甥说的另有其事,心中不免有些吃惊。 他听着外甥说起刑房里的事情,渐渐陷入了深思。他的想法和外甥差不多,只是有些疑问心中有惑。 张宁抚着胡须,心中有些欣喜。 这孩子总算是历练出来了。 “依你之言,你觉得刘嬷嬷是那幕后之人的棋子?”张宁轻轻敲着书桌的桌面,“若刘嬷嬷真是早有坏心,一直就放在你婶母身边的,那你婶母丧心病狂至此也就说的过去了。任是她有一副好心肠,也经不起有人日夜撺掇。何苦你那婶婶也不是个有见识有决断的。” 张宁想了想,又说:“若刘嬷嬷是步棋,只怕你那府里有问题的人更多。捆的好好龗的绳子为龗什么松开了?是捆的人故意没捆住,还是那刑房的下人偷偷松掉的?刘嬷嬷已经藏了这么多年,那神婆既然已经什么都招了,为龗什么还要把她掐死?” “这其中太多疑团,无法解释清楚。而你婶母被你奶奶关了起来,对你们满心怨怼,肯定是不会说出刘嬷嬷的来历的。这刘嬷嬷在你府里这么多年,你们却没有觉得她有一丝不妥当,可以说极为谨慎,这么好龗的一颗棋子,此时发难,实在匪夷所思。” “刘嬷嬷还有个侄孙,应该是留给我弟弟用的,但两年前不知龗道为何来了我的身边。我无意间听见他们的对话,便对那个书童不喜,一直晾在那里,没有重用过。”李锐想了想,“他们大概不知龗道我已经知龗道了那孩子是她的侄孙。” “但凡作为死士的探子,是不会把自己在意之人送进死地的。”张宁摇了摇头,“此事变得更加奇怪了。那神婆死之前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李锐脸色不好。 “外甥并没有仔细检查。”事实上,他看到那两个人死状可怖的样子,根本就没有勇气去翻看尸体。 他几乎是看到两个死者的第一时间就备马出府了。 “糊涂!”张宁的声音稍微重了点。 “这两人死的如此蹊跷,你应该多多查验一番才是。那刘嬷嬷指甲中有没有皮肤,那神婆脖子上的淤青大小和刘嬷嬷的手掌形状可相似,到底是勒死还是掐死;你说刘嬷嬷是碰壁而亡,那她表情是平静,还是惊恐……” 张宁每说一分,李锐的脸色就更白一点。 “外甥……外甥不是仵作……看到那两人的尸体就已经慌了神……”李锐实在没脸接着说下去。他听了刑房下人的回报,已经先入为主的当那两个人是那般死的了。 “罢了,你也是孩子。怎能要求太多,是我要求太高了。”张宁见到李锐的表情,哪里还有不知龗道他也害怕的。是他对李锐的期待太高,以为他经历了那么多事,应该已经长成了,却不想邱老太君将他保护的太好,气度和胆量有了,可是手段却还差点。 对待死亡这件事,也不能像他们这些大人那样视作寻常。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张宁看着一脸懊恼的侄子,想了想,说道: “刘嬷嬷既已死,此事要查,就只能去找你婶母的娘家。你婶母日日坐在家中,这神婆既然是你婶母娘家找到的,自然和方家离不了干系。是谁推荐的这个神婆,是谁牵的线搭的桥,是谁让你婶母娘家找到了这个人,又是在哪里找到的,总会有蛛丝马迹落下。” “只是对方如此环环紧扣,计谋又阴险毒辣,应该是对信国公府恨之入骨之人,这样的人并不多,李老国公当年没有和谁结过仇怨,你爹那些也都是战场上的计谋,直接结仇的几乎是没有。但我和你父你爷爷比较不是朝夕相处,其中有些干系,也许并不了解。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奶奶,家中可有什么棘手的仇人……” “那方氏的两个弟弟,已经被我耍弄的服服帖帖,回头我去吓吓他们,让他们去查清楚方氏这神婆是从哪里来的。你就从你府里的仇人之中慢慢抽丝剥茧,看看能不能找到元凶。” “敌暗我明,这很不容易。你以后出门不要孤身一人,家人多带些。你祖母身边也该多差些人保护。那神婆说是只想驱邪,若是当时没有驱邪,而是趁机刺杀老太君呢?你那堂哥拦的很及时,你真该多谢龗谢他。” 李锐听了舅舅的分析,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当时他去请御医,家中就婶母和两个兄弟,若发生了什么事,确实是措手不及。 这幕后之人看起来不像是要图谋什么,倒是想把全府上下毁的干干净净。这样的手段反而最干脆最厉害,而且让人防不胜防。 一想到这个,他都有些坐不住了。 李锐和舅舅商议了一夜,连晚饭都是在书房吃的,两人分析了半天,也只能是分析。张宁见李锐两眼都有些红,知龗道他已经好两天没好好睡过觉了,连忙赶他回家休息。 他家中有待嫁的女儿,倒是连留外甥宿在这里都不合适了。 今夜方氏无法好好入眠,李铭和李锐两兄弟也是如此,顾卿一直照顾着李铭,倒睡得比两个孩子还差些。 可是他们再难受,不过是心里难受,比不得李钧凄惨。 他早上发钱,无意间碰到了香云丫头的手,以至于隐疾突发,全身痒的实在不行。多亏了顾卿看出了情况,让他到后面去休息。 名义上是休息,其实就是让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挠挠痒,免得当众出丑。 他问过公府的家人,找了一间不常用的屋子,这才松开棉袄,好好地抓了抓。他这毛病虽然来的又快又烈,可是若不去管它,那些红疹最多一天两天的也就慢慢消了。 他正挠着身上的红疹,谁料门被突然推开,他那小堂弟笑嘻嘻地进来了。 后来,他这堂弟出于好意,帮他挠身后的红疹,他心中十分感激。可是李铭的手也太重了点,等他挠完,整个后背都火辣辣的疼。他身上不好,还要做出没龗事的样子,省的李铭担心内疚。 他那小堂弟自觉做了一件好事,心满意足的走了,只留他龇牙咧嘴地回了西园。 这下是不痒了,变成又痒又疼! 这一晚上,他一躺下背后就火辣辣的疼,趴着吧,他又实在是睡不着。翻来覆去了许多回,终于爬起来唤人,让老仆帮他看看背后如何。 结果李老五掌灯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背后不像是抓痕,倒像是鞭子抽过的一般。有些地方还红肿了起来,往外渗着东西。 这位小少爷莫非指甲有毒? 李老五捂着自己胸口的荷包,顿时觉得胸前也痒了起来。 第70章 欢饮达旦 佛曰:大夏天的,要平心静气哟!多等十五分钟,以下是广告时间! 紫宸殿里,楚睿听着御座下众多大臣的口舌之争,忍不住一声怒喝: “够了!限你们一个时辰内讨论出方案来见朕!都退下让朕清净会儿!” 争得面红脖子粗的大臣们连忙跪地领旨,慢慢退出大殿。 可这争执,一直从殿内吵到了殿外也没有休止。 “刘大人,你说要放粮施粥我是同意,可是天子脚下,受灾再怎么严重,也不会比北边受的雪灾要严重吧。库里备的冬衣是为西面和北面边关留的,若是勉强拿去给通州汾州受灾的民众调剂,也还使得,可是要拿给京城里的百姓,怕是军中要哗变啊!” “江侍郎,你这话我不爱听。兵丁是人,受雪灾的百姓是人,京城受灾的民众就不是人了吗?天子脚下的百姓要生乱,那乱子不会比军中小。” “可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之分。各州巡查的御史还没有信送回,究竟两州受灾情况如何,还在等着那边核查。万一灾情重大,就地赈灾必定是不够的,到时候衣库里没有了棉衣……他顿了顿,建议道:“京城是首善之地,不妨劝民间自发救助……” “本朝从圣上登基以来,一直风调雨顺,国库又充裕。现在要劝民间自己救助,那岂不是有损圣上的颜面?倒让百姓们笑话朝廷里连几件棉衣都拿不出来。” 江道异苦笑。 他们户部就是拿不出多少棉衣啊! 今年边关酷寒,兵部在年前就已经下了函请他们调配棉衣,刚刚入冬就调了库里不少过去。后来通州、汾州受灾,圣上要赈灾,这些棉衣本就不多,现在更是只剩千余件了。 如今现做肯定来不及了。这位刘大人嘴巴一碰,就要让京城受灾的百姓人人都有冬衣,怎么可能! ‘尚书大人,你这时候被冰雹砸伤,就在是坑我啊!’ 想到这里,江道异一咬牙,索性把话讲明白: “刘大人,别说是京城的百姓了,就算是通州、汾州,今年要灾重,户部都调配不出多少棉衣来。今年西边和北面调去了上万件冬衣,把冬衣全调去了。户部没想到今年会有雪灾,是以库里只有棉花,没有棉衣。” 棉花本就只能在南边种植,户部里储备了十年,也就几库的。棉花得起来不易,做冬衣更难,那是需要无数人服徭役来做的。 前朝和本朝一直轻徭薄役,平日里积攒的棉衣一到用的时候,一下子就没有了。现在又要炭又要粮又要冬衣,他们户部也不能一下子全变出来啊。 “你说边关……怎么会调那么多件?”刘大人小声地问:“是哪位大人的签章?” “是晋国公和信国公的签章,圣上批的。”江道异也很奇怪。晋国公和信国公平日里虽不至于水火不容,却也是泾渭分明,如今却一起联名签奏,要加强北面的武备。 入冬时已经调配过一次棉衣,后来又在督促户部,要求北军的钱粮装备在春暖之前一定要到位。 “北面是要有战事?” “没听说啊。” 且别说外面讨论的如何热火朝天,楚睿却在书房里发着脾气。 “问朕是分赈好还是厘户好,朕要分赈就说分赈不好,朕要厘户就说厘户不好;朕到底为龗什么养着这群户部的官员!”楚睿一肚子火,不过是下令要散米施粥,一群人议论一圈到底是按户分还是按人分,是分开各处赈济还是在一起赈济。 连到底是一天两顿还是一天一顿都要争论半天! 自从张玄预测关外大寒,边关严寒也要持续到四月,他自然是让李茂准备了一部分棉衣留作战时用。棉衣紧张可以理解,可是这么多年都是仓满之年,发个粮都要处处受到掣肘,户部尚书直接说被冰雹砸断了胳膊,报病不来了。 他怎么不报病一辈子别来了啊! “圣上息怒!”一旁的大太监吓得跪下请罪。“请保重龙体!受灾的百姓还指望着圣上救苦救难呢!” “朕倒是想救苦救难……”楚睿把京兆府尹的奏折往地上一摔。 “朕看他们是好日子过的太多了,连灾该怎么赈都不知龗道了!” 西城里。 齐邵跟着李铭在西城里稍微走了一圈,没多久就掩面而逃。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从小就锦衣玉食的长大,平日里都没有来过西城。他的学友们大部分住在国子监里,就算是租房子,国子监后的街道里也有专门用作学子居住的房子出租。 他也和许多寒门的学友往来,却从来没接触过任何关于民间疾苦方面的事情。这些寒门子弟虽然家里贫穷,可不会和他叫苦哪里艰难哪里不方便。 他还不至于“何不食肉糜”,可在他印象中,穷苦百姓不过就是住着小一点的房子,吃的东西差了些,没钱读过书,也不识字的人。 他不知龗道一旦受灾,这些贫户的日子竟要惨烈到这种地步。 齐邵是个理想主义者,性子又和善不喜争斗,所以才在国子监里一直读书,既不愿意出仕,也不愿意只和所谓的世族来往。 他经常用各种名义资助寒门的子弟,对他来说,不过是破费几个银子罢了。他不爱看人感恩戴德,像是灯节拉个摊子大家一起猜灯谜这样的事,以前也做过不少。 例如让家中开的酒楼征收诗文,然后怂恿诗才好家里条件差的同年去投,得些文酬;又或者国子监里有需要抄书的时候把活儿从父亲那里揽下来,分给国子监里寒门学子去做,换点酬劳等等。 可要让他联合世族和勋贵的子弟们一起来施粥赠衣,他却从来没有做过。 “李锐,你家里虽不是什么累世大族,单独做这件事的钱粮还是有的,怎么突然想到让国子监的太学生们一起来做?” “一是怕风头太过,给府里惹祸;二是我叔叔出了京,家中只有祖母和婶婶,我和我弟弟这个年纪,恐不能服众,到时候却给下人昧下了钱粮。” 李锐和齐邵抱怨道:“路上倒是遇龗见几个京兆府的官员,愿意帮忙的。可那言下之意,竟是让我们府里把钱粮都给他们,然后他们来赈济……” “你看看,他们看我年幼,把我当傻子,更别说京兆府的那些吏胥了!到时候一石能有五斗用在灾民身上,我都要谢天谢地。” “何况这么多人受灾,我家要设粥棚,到底要拿出多少人来?不怕齐兄笑话,我家人口简单,连家里丫头婆子在一起,也就一百多人,中间还有不少是我爷爷当年的老部下,残废了荣养在府里的。我们家出不了这么多人。” 他做了个苦脸。 “总不能让丫头都上街抛头露面去吧?” 齐邵见李锐苦着脸,不由地叹息。 确实,他家那个情况,他是遗子,婶母又传闻不慈,全靠祖母庇护。邱老太君有意做善事,可管家的总是他婶母,怕是要动用邱老太君的私房钱。这事要信国公府一家来做,确实承担不起。总不能把邱老太君的底子挖掉一半吧。 齐邵想起灯节上为了训孙“怒而摔灯”的那位老夫人。 也不知叔父后来有没有给老夫人再画两盏灯。 就算为了给那位老夫人多留些银钱傍身,他也帮了。 “好。此事我来替你奔走。” 信国公府里,满满当当的五六个大车往内城外驶去。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因白日里又是冰雹又是雨,大部分人家都多出许多事来,也都没有管信国公府为龗什么要走那么多辆车。 这车子里装着信国公府清点出来的棉被、冬衣、钱粮并木柴木炭等物,十几个兵将出身的家人带着一群力士,押着车子往西城去。 待到了地头,这些家人也被西城的惨状吓了一跳。冰雹砸坏屋子砸伤人不说,中途刮起的狂风和后来下的暴雨又给了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更大的打击。 废墟里许多人挤在一起烤着火。 一位家将上前问明了那吴姓大户家的地址,神情发愁的看着自家的车子。 这路上全是被风卷到路中的破门烂砖,柱子门槛等物,车子倒驶不进去。若是要用人手搬进去,他们这么点人,确实是不够搬的。 这家将下令家人在门口等候,自己疾步进去找京兆府的差吏帮忙,清理道路。 此时西城中十二户大户人家正在犯愁。这些人有些还带着救出来的棉被垫褥等物,有的什么都没有带。 虽然已经过了年,可晚上还是很冷,这些人塞满了家中,把能他们家里能拿来避寒的东西全都裹了,糟蹋了不少好东西不说,还是有不少人抢不到东西冷,就开始抢病弱之人的遮身之物。 西城里大部分都是贫户,也有在外面活不下去逃到京城讨口饭吃的流民。泼皮无赖,游手好闲的烂人也有不少。 尤其现在男女混杂,更容易生出事端来。 李大户和吴大户家还好,李大户家中有司户和司功带着一般差吏压阵,吴大户家也有王油子留下的几名差吏,这些灾民不敢作筏子,其他人家里已经有许多灾民打过架了。 要不是这些人还多少顾及些脸面,也怕官府秋后算账,怕是许多大户家的粮食和衣衫棉被等物都要被抢光。 这些大户人家的家里有家丁,可是此时灾民和庇护他们的主人家关系倒像是对立一般,只要他们带着家丁出现,这些灾民就一个个好像他们要趁机赶他们出龗去似的,反倒对维持秩序的家丁横眉怒目。 是以西城里这些大户人家都把京兆府上下在心里骂了个遍,有的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行善了,还有的决定回头卖了房子就搬到西城或者南城去。 书中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此时司功司户已经指挥人捡了房子倒塌后的木材,把西城各处空地上的木棚都搭好了,熬粥该有的锅和火灶也均已经架好。就等上令一到,就放粮熬粥。 京兆府的差吏指挥着许多受灾的壮丁搭木棚,这差使壮汉做工,一来是想要证明朝廷赈济的决心,二也是怕这些人肚子里无货,又闲着无事,到处去惹事端。 这些壮丁为了能早日吃上饭,有屋子可避风雨,自然是卖力干活,一旦也不敢懈怠。 只是等木棚都搭好了,这些人也没等到可以开始放粮的上命。 灾民如今已经有些躁动,这些大户人家的主人也有随时要爆发的迹象,司功和司户一时骑虎难下,对着京兆府的方向望眼欲穿。 信国公府的家将来时,司功和司户还以为是哪部派来的专员来通知放粮的,都飞快出龗去迎接。就连一直在替受伤之人换药的张玄都露出了喜色来。 结果他们一出门,看见的不是身着官服之人,心里不免一阵失望。 那家将首领见司功司户十分失望,心中有些不喜。只是职责在身,还是说明了来意,请京兆府之人帮忙。 司功司户一听那信国公府的少爷果然叫家里人送了东西来,连忙派差吏通知西城的灾民,赶快清理街道,让车子能进来。 他们真蠢,下午就应该想到清道的事情的!专门当救火的到处灭火了,都忘了真要赈灾,这些车子怎么进来! 司功司户一下子喜一下子悲,先是失望又是大喜,情绪起起伏伏,心脏倒有些受不了了,连笑容都颇为怪异。 那信国公府的家将见两位大人如此奇怪,心里不免腹诽。 这世道,傻子都能当官。 真是扯淡! 西城的百姓得知有粮有衣过来,连忙一起开路。人多力龗量大,没有一个时辰路就被清了出来。 那家将头领回去指挥车辆进入西城中心,直驶到那李大户家门口,才让司功司户来清点东西。 “这……冬衣只有四百多件,棉被一百四十条,哪里够啊!”司户看着信国公府送上来的单子,不由得发愁。 这家将可不是李锐这样的愣头青,上过沙场,跟着李蒙也经过风雨,又是国公府里的属官,听到这人得陇望蜀,冷冷地刺了回去。 “这位大人此言差矣。这过年间的,就是想买成衣也买不到几件,从下雹到现在还没有几个时辰,我们府里就凑出了这么多御寒之物,已经是尽心尽力了。府里听说西城缺衣少食,上从太夫人起,下至最末等的下人,都捐了不少衣物。” “这些冬衣和棉被若是拿去一般的当铺去当,少不得换好几套新棉袄,好多床棉被来,等灾过去,这棉被棉衣还能让他们换一身好龗的。” “两位大人要是嫌少,我现在就叫下人拉回去。” 司户一听这是信国公府阖府上下一起凑出来,瞪着眼珠子说: “这难道不是贵府常备的冬衣吗?” “我们府里一共才百来号人,年一过就要春暖了,我们府里备那么多冬衣干什么。!”那家将听了差点没翻白眼,“大人还是赶紧统计下人数,先让老弱妇孺来领吧。” 司功听了他的话话,没有先让人去通知领东西,倒是先安排人拿着京兆府的牌子去请守卫京城的中军将士过来。 京兆府管着城里的防务,和中军熟得很,此事又涉及到物资,不得不慎重起见。 分发物资之时最易生乱,就靠京兆府这些差役,怕是抵挡不住灾民的冲击。 这些炭火和米面也确实是及时雨。京兆府里的人立刻安排人手架锅生火,熬起粥来。那些家丁就在一旁盯着,确保一粒米都不会被贪墨了去。 一时间,西城里受灾的人家都往粥棚涌来。 人越来越多,中军的人却一直没来,司功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眼见着许多腹中如雷鸣般的灾民两眼冒火地看着那粥棚,信国公府的家将们已经把手按到了腰间。 这还没发棉被,刚刚开始熬粥,就已经如此乱,等粥熬好,那还不连粥盆都抢翻了?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锣响,一个穿着红衣的吏头跳到了粥棚的桌子上,大声叫道: “许多人都认识我王油子!各位都是我王某的街坊邻居,人说远亲不如近邻,各位都算是我的亲人!王某从不坑亲戚好友,也希望大家不要坑我!你们都给我按男左女右排好队成吗?人家贵人好不容易送一点米来,别把贵人都吓跑了!” “王油子,你说话算话!我们排好队,你不准坑我们!我家媳妇肚子里还有孩子,这一天又是冷又是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别说去排队!你得给我两碗!” “好好好,钱麻子,你两碗,两碗,我记下了!”王油子从腰后面拿出个本子,用一截炭笔开始写字。 “还有我!我下午就在搭粥棚,答应好做工的可以先拿到吃的,我要先领!” “好!那老弱妇孺和下午做过工的另站一队!家里有实在不能走动要代领的,到我和我的同僚这里登记!”王油子把那破锣又一敲,“大家都知龗道我王油子的脾气,劝大家不要撒谎,若是被我发现了,以后不好相见!” “王大侠你放心,我们不是那等没皮没脸的人家!”有那王油子的“小弟”,立刻机灵地就跟着接腔。 “对,我们不是刁民,我们一定好好排队!” 王油子对这群朋友的声音十分熟悉,心里对他们的上道心中暗叫了声赞,准备等下打粥的时候托个人情,给他们打满一点。 “这些东西都是内城的贵人送来救急的,人家心善,我们也不能给西城丢脸!先前许多人就在收容你们的大户家里闹过事,我们看你们可怜,也没有做什么触犯律法之事,便一直忍着,只是你们这些挑事的,我们都已经记了下来,若是再犯,就不是打板子的事情了!” 王油子一口大嗓门,喊得那家将首领耳膜都生疼。 倒是个人才,就可惜已经做了吏胥,不然倒能替国公招揽。 “现在京兆府几位大人已经请了中军之人协助管辖治安,马上就要过来。劝各位安心等等,不要生事!粥还要一会儿才能熬好,大家有那吵嘴打架的功夫,都给我去找盆找碗才是!” 王油子一脸嬉笑的表情,叫着说:“我们只搭了锅灶,至多找些人家借点盆来盛粥,可没有碗给你们盛东西!” 王油子这话一说,许多人转身就走,或是找家人去找盛器,有交情好龗的便约了借个碗用。 这是热粥,总不能用手捧吧! 有这王油子又是劝又是威胁,这些躁动的人群才安抚了下来。他们才饿一两顿,不至于像十几年前大旱饥荒时的那群灾民一般为了一口饭铤而走险; 又在天子脚下之地,听说马上有中军要来,谁也不敢去做那出头的鸟儿,都乖乖地拿着碗排队。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队中军佩着兵器,甲胄分明地赶到了西城。 司功和司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可以发炭火和棉被棉衣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队中军佩着兵器,甲胄分明地赶到了西城。 司功和司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可以发炭火和棉被棉衣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队中军佩着兵器,甲胄分明地赶到了西城。 司功和司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可以发炭火和棉被棉衣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队中军佩着兵器,甲胄分明地赶到了西城。 司功和司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可以发炭火和棉被棉衣了。 第71章 花嬷嬷归府 这一场酒闹到半夜,不知有多少人家的马车把家中醉了的公子给接回去。军士和差吏们一喝醉酒就原形毕露,又砸东西又乱吐,还有一个,把个面皮白的公子当花姐儿,被那公子的家人丢出了酒楼的。 这场混乱让醉霄楼的掌柜苦了脸。那些个瓷碗酒盏都是上好龗的瓷器,不是这些粗人在酒坊里喝完了一摔的粗陶货,可若是拿这么多杯杯盏盏的碎片去向信国公府的少爷要赔偿,就算他脸皮再厚,也没办法开口。 无奈之下,掌柜的一脸忧愁的去问东家怎么办。东家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摔了就摔了,明日再补上就是。 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 他家东家,就是大气! 话说李钧和李锐喝了个烂醉,兄弟俩都被家中的车子接回了公府。顾卿听说两孩子都喝的神志不清了,越发觉得自己没让李铭去的决定英明神武。 顾卿赶到了西园,看见两个醉的就知龗道傻笑的孩子,连忙让家人把早就熬好龗的醒酒汤给他们灌下去。 “呕……奶奶给我喝,喝的什么,怎,怎么那么像刷锅,锅水?”李锐大着舌头说。 “哪,哪里是刷锅水……水。明,明明是那个,那个洗脚水!”李钧的酒比李锐喝的更多,只不过他酒量大是天生的,是以看起来比李锐清楚的多。可即使是这样,站着也还是晃晃悠悠的。 “得了得了,你们两个搞得好像喝过刷锅水和洗脚水一样。”顾卿没好气地说。怕是陈茶都没喝过,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不行,这明日要训训,一喝酒就喝大了回来可不行。总还要有点节制吧!” “太夫人,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扒了外衣送上床!”顾卿抚着额头,“也别沐浴了,直接丢到床上,明日让他们自己折腾。造孽哟,宿醉起来头会痛死!” “两位少爷都丢擎苍院?睡一张床?” “两个男人,有什么不行的。扒!” 丫头小厮们听了,纷纷上来给两位少爷宽衣。 谁料李锐和李钧都对别人扒他们的衣服反抗激烈。李钧是被他嫡母折腾的得了“恐女症”,轻易不让女人近身。这喝醉了酒眼睛昏花,李钧也不知龗道扒他衣服的是男是女,反正统统不给靠近。 李锐则是自得知了婶母的心思之后,一直提防着婶母设计丫头爬他的床,日夜警醒,也不让丫头在他睡着以后进内屋伺候。他甚至为了防止此事,还把所有原本和锦绣院里有关系的大丫头都们赶了出龗去。 所以即使他喝醉了,心里也牢记着此念,不准旁人碰他的衣襟。 顾卿见两人就差没和伺候的下人打起来了,真是啼笑皆非,跑上去一个孩子脑袋上拍了一记,把他们打地停下手中的挣扎以后,亲自动手。 李锐醉的再厉害,对顾卿也有感应,所以乖乖地站在那里。顾卿叫他抬手就抬手,叫他抬腿就抬腿,不知有多乖。 顾卿见李锐这般乖巧,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连声夸奖:“这就对了,好生生的挣扎什么?睡觉就得脱了外裳,不洗澡,还得擦把脸不是。” 李锐傻乎乎的站着,眼睛半睁半闭的。 顾卿又让下人打了水来,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李锐站在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却不知怎么的冒出了一声“娘”来。 这一声娘声音极小,只有旁边的顾卿听到了。顾卿鼻内一酸,掉下几滴眼泪来。 她强撑着泪意,细细解开李锐的头发,准备让他的头皮放松发送。 李锐今年已经十四,他年幼时头发短,质地又硬,头顶两侧只能留丫角。现在头发长了,已经束做双髻,解开颇有些费事。 顾卿之前除了给李锐的表姐梳过高髻,从来没解过这样的发髻,难免笨手笨脚,倒拔了李锐许多头发下来。 这下,李锐那句“娘”,立刻变成了龇牙咧嘴的“我的娘诶!”,倒是逗得顾卿破涕为笑。 顾卿把李锐照顾好了,再扭头一看李钧,只见他已经靠着桌子睡着了。 顾卿一下子有了自己莫名其妙养了两个孩子的感觉,忙指挥小厮去抬李钧,也不顾扒他衣服了,把他也丢到了床上,让两个孩子抵足而眠。 这才回了持云院。 李锐心性刚毅,品性又好,这样的好孩子,皇帝想让他主演古代版“无间道”,她实在是舍不得。可无论怎么看,似乎信国公府都没的选。除非李茂也辞官归故里,带着全家老小退隐,就和荆南老家那支一样,从此以后过着田耕的日子。 别说李茂干不干,她想,就算李茂干,皇帝也不会同意他的请辞的。 这未来的日子,可还能这般快活呢? 顾卿抚着脑下的瓷枕,那空心的瓷枕里藏着皇帝的手书,她还在等着李茂回来,一同商议。 李茂啊李茂,你若再不回来,你这便宜老娘也快顶不住了。 为了能藏这书信,老娘睡了这个瓷枕快半个月了,脑袋都睡出包来了! 第二天一早,信国公府里一家老主子和小主子们都睡了个懒觉,顾卿从未觉得睡得如此好过,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她刚刚用完早膳,忽见一个二等丫头手舞足蹈地冲进院门,嘴里大喊着:“花嬷嬷从庄子上回来啦!花嬷嬷从庄子上回来啦!” 顾卿一听门外传来的叫声,大喜过望地一拍手: “花嬷嬷回来了?我的天啊,可算是回来了!” 花嬷嬷此时回来,简直就是她的救世主! 这段日子一来,府里那些个管家们就差没用“这么个二货也来理家”这样的表情看她了!更惨的是她想找个人教她,都找不到。 几个丫头管管衣服首饰还行,说到管家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孙嬷嬷以前是伺候书房的,对管家也一窍不通。 只有花嬷嬷年轻时管的是冷宫,冷宫再小,它也是个宫啊!张静刚嫁进来的那几年,也一直是花嬷嬷帮着邱老太君理事,等张静熟悉了府里的事务才交的手。 ‘花嬷嬷诶,我真想认全能的你做干娘!’ 顾卿的心里流下了两行海带泪。 在顾卿的兴奋中,花嬷嬷在几个婆子下人的簇拥下进了院门,顾卿恨不得冲到门口去接她,又怕这么做吓到花嬷嬷,只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等着花嬷嬷进屋。 花嬷嬷进了屋,给顾卿跪下磕头请安,顾卿连忙蹦起来把她扶起,又往她的手中塞了一个大大的荷包。 这是她今年的岁钱,顾卿又多多加重了一倍。 皇帝也不差饿兵啊! “花嬷嬷,你总算回来了,身体好些了吗?”花嬷嬷入冬开始咽喉痛,前一阵子下颌角淋巴结肿的老大,后来又开始咳嗽。顾卿担心她是急性扁桃体炎引发的支气管炎,就叫来胡家医看了下,他说的症状莫名其妙,但也听得出反正不太好。 到后来,花嬷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里没有抗生素,顾卿就是有心想治也治不好,只能让她天天用热毛巾敷两侧的扁桃体,稍微减轻点痛苦。 胡家医建议花嬷嬷去庄子上养病,一来庄子上清净,二来年底事忙,家里仆人来往频繁,她这么不停的咳嗽,大家都担心传染。 花嬷嬷听了他的话,第二天就去了庄子,直到今天才回来。 “托太夫人的洪福,把那胡郎中的药吃了大半个月,总算是不咳了。原想再多住一会儿,我一年到头没离过府,正好趁病忙里偷闲耍会儿懒。这不,京城里糟了雹灾,庄子上也遭了罪,每日里都在到处都在修房子,实在没法安心养病,我就回来了。”花嬷嬷笑的非常爽利,“太夫人别怪罪我回来慢,实在是庄子上呆的太舒服,不想回来了。” “可别不想回来,我就等着你救命呢!”顾卿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雹灾能砸回来你这位懒菩萨,也不算那么糟糕。庄子上怎么样,人都没龗事吧?” “人都没龗事,那段时间正在过年,又冷,没多少人往外跑,倒是鸡鸭鹅和其他牲畜砸死砸伤了不少,也没什么大碍。家禽等开春孵出蛋来就回来了,家畜反正是要吃的,是瘸还是瞎眼都没什么大问题。”花嬷嬷笑着又问道:“太夫人说什么救命?这大过年的,谁给您气受了?” “哎,一言难尽啊。”顾卿就等着花嬷嬷回来吐苦水呢! 顾卿让其他人下去,又让四云把着门,开始把这过年间遇到的事情桩桩件件说给她听。 她从腊月三十那天入宫朝贺回来晕倒,方氏找了神婆来‘驱邪’开始,说到那神婆如何供出方氏用巫蛊之术暗害李锐,她和李锐如何夜闯锦绣院,如何发现那假偶。 “依我看,那假偶咒人之事怕不是方氏干的。”花嬷嬷六岁就进了宫,久在宫廷,又一直管着冷宫,看惯了各种阴私。 “方氏再蠢,锐少爷拿住了那神婆,她怎么也该偷偷跑到那偏院把假偶给毁了,或者移个地方,断不会留在那里等着你们来找。”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当时没有发作,而是把她关了起来。你当时不在,我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好进宫去找皇后问策。” “太夫人,你也真是……”花嬷嬷哭笑不得地,天底下除了邱老太君,怕是没有哪个是把当今皇后当谋士用的。 顾卿笑了笑,接着又说了后来的经历,吴太医如何发现方氏意外怀孕,以及方氏身边的刘嬷嬷掐死了神婆再撞墙自尽等等。 花嬷嬷听得皱眉不已,手指也动个不停。 “原来我走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花嬷嬷叹了一声。老太太没经过事,遇龗见这么多事一起来,怕是慌了手脚。但有一点,老太太怕是以后要担心。 “太夫人,你不该和那太医说留下孩子的。你这么一说,方氏肯定是不能活了。” “什么?皇后娘娘明明说等李茂回来再处置,先关起方氏的!”顾卿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花嬷嬷。 花嬷嬷真想翻个白眼。后宫女人说的话,也就老太太能当真。 “那皇后娘娘先前找锐少爷当大皇子的伴读,就是为了给他的孩子多个助力。锐少爷和铭少爷势均力敌,才会依靠皇后和大皇子来拼上一把,挣个前程。那方氏如果一个接一个的生,再生几个儿子,铭少爷的助力就会越来越大,方氏是国公夫人,生的孩子又全是一母同胞……” 花嬷嬷叹了口气,“皇后娘娘怕是觉得方氏对锐少爷那般忌惮,那般敌意,她养大的几个孩子,能对锐少爷有好心才怪。如此一来,要么锐少爷势弱心灰意冷,要么府里内斗争得头破血流,到处都是把柄,无论是哪个,都不会是皇后娘娘想要看到的。” “现在方氏自己作了死,皇后巴不得赶紧碾死她。太夫人不想杀方氏,让国公回来处理,这本是您仁慈。可就算是国公,也只能把她赶的远远的,想不出更好龗的处理方法。” “现在方氏怀了孕,万一生育时有什么风险,怕是要去母留子。” 顾卿掩着口倒抽一口凉气。 “万一……万一能平安生产呢?不需要选择留子还是留母,是不是就能饶过方氏一条性命?最多生完了再赶到庄子上去就是了!” 花嬷嬷闭了闭眼,实在不想把这内里的可怕告诉邱老太君。太夫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双手干干净净,别说李老国公和李蒙,就算是她,也不忍心让她接触到一点黑暗。 她怕是国公一回来,皇后或皇帝的密令就要到了。这方氏立身不稳,上面是不会让她继续霸着国公夫人的位子的。把方氏送到庄子上一两年还可以,可总不能然个国公府以后一直没有女主人吧? 就算国公熬得住,可是一旦到了两个孩子成婚的年纪,没有主母怎么行?到时候再把方氏接回来整什么幺蛾子? 身为一品诰命,就算李茂贵为国公,也是不能休妻的。可若摘了诰命,就代表方氏德行有亏,对李茂和李铭都有极坏的影响,最起码,亲事是不好找了。 所以,无论她胎像凶不凶险,都得让她凶险。 可这些话,花嬷嬷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睁开眼,在顾卿希冀地眼神里不确定地说道: “或许……会吧。” 顾卿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成为间接杀人的凶手。若是审判后判了死刑也还好,这般无声无息地弄死一个人,那皇后和方氏又有什么区别? 她以后得盯着方氏多补补身子,多运动运动。 “……所以,花嬷嬷,自方氏那件事后,我就接了她管家的事。”顾卿嘿嘿地讪笑着,“可是你也知龗道,我这管家的本事……” “太夫人,管家娘子们和管事的派人到前院来问话。他们问今天什么时候方便汇报家事。”香云在外面轻声问顾卿。 每天一到这个时候,老太太就要在房间里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一番。 “你看你看,催债的又来了!”顾卿垮着脸,“花嬷嬷救我!” 花嬷嬷见到顾卿那副伤脑筋的样子,摇头轻笑,“以前您有两位儿媳妇分忧,自然是可以偷懒。只是我毕竟是客卿一般的身份,连卖断身契的仆人和家生子都不是,协助着理家务还行,要长期主管家务来,恐不能服众,还会给我自己惹祸。” 花嬷嬷知龗道邱老太君的性格直来直往,也不说虚的。“要不从今儿开始,我就教教您怎么理家。您字都学会了,想必学这些也容易。” 顾卿就知龗道肯定逃不了这关,抱着头“嗷”了一声,露出了“妈啊难道以后我不理家家不理我”的表情。 “只能这样吗?” 花嬷嬷意味深长地说: “太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教导您的。” 议事厅中,花嬷嬷站在顾卿身边,也不插嘴,听着那些管事和娘子们和邱老太君汇报家事。 “上次赈灾花了XXX两银子,XXX炭,XXX粮,折合费用一共XXX两。此外,下人捐了那么多件冬衣冬被,账房那里存了XX张存根,债不过年,马上就要十五了,这些钱也要兑掉。账房的算了下,一共是XXX两,这些出入账目的账本都在这儿……”管着账房的二管事递了几本账簿过来。 花嬷嬷接了给顾卿。 二管事躬身问道: “太夫人,这些钱,到底是走公帐,内帐,还是太夫人您的私库?” 顾卿拿了那些账簿,发现每一本都不一样。这些封皮上写着“事务帐”、“流水账、“现银钱帐”的账簿像是天书一般向她招手。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翻了下账簿,顿时被那满账本的“陆柒捌玖拾”给吓到,又有“原、入、付、存”四栏,每栏里还有无数小字,只觉得头晕眼花,一口气快要上不来。 “此事等我思量过后再答复你。”顾卿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花嬷嬷,发现她对她点了点头,立刻大受鼓舞的又问道。 “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醉霄楼来会账,一共是XXXX两银子,这笔钱……” “走我私库。”顾卿吩咐身边的香云。香云管着她的钱箱子和各种兑票。 “回头你核对下,确认无误后就把这笔钱给账房。” 香云连忙福身称是。 “老夫人,我是来报城外庄子的损失的。京郊四处庄子,分别损失鸭、鸡……修葺XXX处,还有……”那外事管事口若悬河的说了一刻钟,最龗后问道:“太夫人,该怎么办?” 顾卿对那外管事一瞪眼。 “你不该问我怎么办,而是该拿出几个方案,问我用哪一个!你回去想好再来报!每天问我怎么办,我养你做什么!” 那管事被邱老太君噎的没话说,只好点头哈腰地退出了房间,心里直叫苦。 不是说老太太好糊弄吗?还想趁机捞点补贴的,这下…… 花嬷嬷对顾卿偷去了赞许的一眼。 接到花嬷嬷眼神的顾卿,心里一阵激动。 妈啊!总算是找到一次泄愤的机会了!叫你们每天用“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瞟她! 谢龗谢你院长,谢龗谢你原来对我的深刻“教诲”!这不,我终于将它派上用场了! 当年我不该骂你娘娘腔,老秃头,蛇精病!你那训我的话果真很好用,我算彻底明白你为龗什么喜欢用这个来抵各种实习医生了! 真的很爽! 第72章 重操旧业? 邱老太君从皇宫里一出来就病倒的消息只在清水坊内几个人家里流传,饶是如此,也引得众人纷纷议论。 一般来说,即使不是从宫里出来,而是在自己家病倒的,因为是在年节里,谁家都是报喜不报忧,有病也当做没病,绝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可这邱老太君一出皇宫就直接晕倒在门前,连搬动都不成,想来不是什么小毛病。再一听公府里长孙少爷骑着马从内城直奔东市,带回了告老的白御医,有人都在想这倒霉的李茂是不是又要丁忧三年了。 先前他兄长去世,他才二十出头,正是可以大展宏图之时,因为侄子要守孝三年,他继承又是兄弟的位置,原本守一年孝便行的,也跟着守孝了三年。眼见着孝还没出,李老国公又因卒中去了,这孝上加孝,又是三年。这么多年一过去,李茂已经三十岁了。 新皇登基之时,正是要用人的时候,那时他没在朝堂上占得一席之地,现在朝堂局势已经趋于稳定,却跑出来个信国公,李茂的日子有多艰难,由此可见。 别看他现在把这兵部的官儿当的风生水起,邱老太君又为信国公府赚得偌大声望,可这时候邱老太君要一死,又是从皇宫中出来去世的,就算这李茂比李蒙还要能干,皇帝心中也会留个疙瘩。李茂更是不用说,亲母朝贺完了一病不起,谁知龗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这李茂,既是个运气好到极点之人,也是个天生的倒霉蛋儿啊。 仁明宫,皇帝派了太监来宣,说是圣上要驾临坤元殿。 皇后带着大皇子,在殿门前迎接圣驾,宫女、太监和女官都低着头,脸上却掩不住喜色。 年三十的时候圣上很少来后宫,因为实在是太忙了。三十那天,楚睿一早起,就要接受百官朝贺、主持大朝宴,晚上又是和后宫众主位在一起用的家宴,不光这样,初一还有各种祭祀,起得也极早。 倒是大年初一时,圣驾是一定会来皇后所在的坤元殿的,此时天地交泰,万物革新,若是皇后在这天怀上的龙子,那就是“元子”,地位十分尊崇。 皇后看着自己的丈夫的身影慢慢出现,便带着一众女官宫女太监跪迎圣驾。 其实两人刚刚在后宫的大宴中还在一起,只不过中途皇帝离开,直到宴毕再也没出现。皇后知龗道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绊住了皇帝,便履行着“一国之母”的职责,继续主持着宴会,直到宴会结束才回东宫。 只不过皇帝不在,众多嫔妃都吃的没什么滋味就是了。 现在皇帝来了坤元殿,她自然是十分惊喜。 楚睿扶起自己的皇后,携着她的手往里走。帝后如此和谐,众人也都喜笑颜开。 大皇子身上的礼服还没脱去,他作为众位皇子之首,从今天午夜就开始起床准备,一直忙到此时月已中天,都没有休息过。他还是孩子,比不得成人,原本该是休息的点又出来迎驾,不免满脸倦意,眼圈红涩。 楚睿心疼儿子,把大皇子叫到身前,拍拍他的肩膀: “我与你母亲也要歇下了,你今日忙碌了一天,去好好休息吧。” 大皇子楚承一听父皇要宿在坤元殿,连忙谢过父亲的怜惜,带着他殿里的人屁颠地跑了。 难道留在这里当大鸭梨吗? 夜深人静后,帝后就寝,所有的女官和太监都在寝宫外候着,没有入内。皇帝的睡眠很浅,有这个规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此时的寝殿内只剩帝后二人。 寝殿门口由皇后的心腹女官莺娘和皇帝身边的侍礼太监黄申春守着,其他一干宫女都在偏殿和殿外待着,只待帝后一唤,就要伺候。 寝殿里温暖如春,楚睿穿着单薄的衣服,趴卧在寝殿内的一张长榻上。 张摇光坐在塌边,给他梳头。 楚睿疲倦的时候喜欢让别人帮他梳头,也不必用手按摩,慢慢梳通即可。所以皇后寝殿的妆台里有各种材质,各种质地的梳子,后宫里能让皇帝放心为他梳头的,也不过就两三位而已,除了还是当太子时就跟着的近身侍候之人,就只有皇后了。 楚睿疲惫地闭着眼睛,感受着梳子划过头皮的舒适感觉。皇后给他梳头的力道还是那样的合适,她知龗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力度,所以永远都用那种力道来给他梳头。 他真想看看,若是他说他一点也不舒服,她会是什么表情。 她就从来不知龗道问问他,今天是不是要轻一点,或是重一点吗? “皇后都与邱老太君在殿里说了什么?”楚睿侧着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声。 张摇光听着皇帝文化,手却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她一手按着楚睿的头皮轻轻抚摸,一手拿着梳子从他的头顶篦到发尾,轻轻地说:“我把圣上的意思都告诉她了。我让她告诉李锐,无论圣上要把他分给哪位皇子做侍读,都要请求做大皇儿的侍读。” “你又自作主张?”楚睿叹了口气。“皇后,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 “李茂这一去不知龗道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到选侍的日子都没有回来呢?皇上想让信国公府上自己选择怎么做,可事实上,信国公府本来就没有选择,何必多此一举?”张摇光说着自己的疑问。 “邱老太君和其他官宦出身的世妇不一样,我若不把话跟邱老太君讲明白了,怎么能让她知龗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不把好处和利害说的清清楚楚,怕是信国公府不会答应的。那圣上您岂不是还要再忍几年?”张摇光叹息着说,“您多忍一个时辰,他们都会再进一步。” “摇光。”楚睿朗声唤起了皇后的名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直呼皇后的姓名了,所以张摇光愣了片刻后,才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摇光,邱老太君一出皇宫就病了,病的连自家的大门都进不了。” 张摇光拿着梳子的手,终于没有再动。 “今天过年,信国公府不敢请太医,找的是先皇的御医白先泽。朕派人去问过了白先泽,他说邱老太君原本就有中风的征兆,此番入宫受了劳累,又忧思郁结,昏厥后几番施救都不能清醒。” 楚睿凝视着张摇光的眼睛,带着一丝谴责的语气说道,“白先泽说,邱老太君怕是有了轻生之意。” 张摇光震惊地捏紧了手中的梳子。 楚睿翻过身,闭上了眼睛。 “摇光,统御天下,并不是这样的。”他将右手的手臂遮挡在眼前,疲惫地说:“朕虽想要信国公府的鼎力相处,但并不是想逼迫他们。我楚家欠李氏一门三代良多,朕愿手书亲自交给信国公府,留下这么个把柄,就是想告诉他们,他们有此物在手,朕必会信守诺言。” “圣上,你信任他们,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如老国公那样忠心的。若他们不愿意,阴奉阳违呢?”张摇光反问皇帝,“若他们不想相助,又为了自保,彻底倒向世族一派呢?” “若朕鸟尽弓藏呢?若局势不利,朕将信国公府跑出龗去当弃子呢?”楚睿对张摇光也问道。“他们难道不会这么想吗?君王与臣子之间的相处,本来就有许多猜疑和试探,仅凭三纲五常,确实无法让人忠于王事。这不过是一场双方共同商议的赌博罢了。” “他们有朕的手书,自然是知情人。若他们不应,朕选了其他与世族平衡之人,信国公府不但不会泄密,反倒会相助。正因为他们知情,他们也担心事泄后朕会第一个怀疑追究他们,他们会更谨慎。”楚睿不想再看自己的皇后,连这屋内的灯火都觉得刺眼,“信国公府虽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从道义上来说,逼迫孤儿寡母,是我们不义。” “圣上乃是四海之主,百官理应……” “摇光!”楚睿厉声打断了皇后的话。“你是不是以为朕渐渐冷落于你,是因为你身后的后戚力龗量太强大,所以你才急忙自翦羽翼,又自动请缨,助朕清理前朝和后宫?”、 张摇光和楚睿做了十几年夫妻,自认是这世上最了解楚睿之人。正因为如此,她不想说假话,因为他的丈夫此时此刻不想听假话。 她咬了咬唇。 “圣上,难道不是吗?” 楚睿放下了挡在眼前的胳膊,坐起了身。 “那我告诉你。不是。我冷落你,是因为你让我感到‘不仁’……” 楚睿没有用“朕”,而是以当年两人刚刚初识那样的方式说话。 张摇光听见楚睿换了称呼,也没有再坐在塌边,而是跪坐在长榻下的踏板上。 一如她当年坐在张府后院的庭廊上,听着庭院里的楚睿陈述抱负之时。 “先皇赐李硕‘信’的封号,世人都认为这是我父皇对李老国公信任有加的证明,而对李氏一门羡艳不已。”楚睿的眼神里有着某些温暖的东西,“只有我知龗道,这‘信’字,不是父皇彰显自己对李氏的信任,而是请李氏一门‘信’他。” “摇光,这世上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为了争权夺利,贪慕高位而活在世上的。至少李老国公和李蒙不是。他们跟随我楚氏四处征战,是因为更大的抱负,也是为了我父亲当年的相识相救之恩,并非为了以后能博个万户侯。” “对于李老国公来说,四方靖平,他就可以告老还乡,过他想要过的日子。而李蒙也不是因为权位,才会留在朝堂上。” 张摇光心中却不信。 她生于世族大家,见惯了尔虞我诈,若说有人会为了心中的理想而奋斗,她当然相信,可若在这过程中得到了太多权利和名望,还能如当初那般抛弃的那么潇洒,她却不那么认为。 可她没有反驳,而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世上,可以用钱权笼络之人,反倒是皇帝最容易用的臣子。并非为了名利权势,又不在乎性命的人,即使是一国之尊,也不能拿他如何。李老国公愿意一力相助父皇,李蒙愿意为我奔走谋划,和我们是皇帝无关。” “若那御座上坐的是其他皇帝,李老国公和李蒙,就不会是这般态度了。” “要名的,以名驱使;要利的,以利相诱;要地位的,封个高位便是;可若是为了情义的,便不可以君臣博弈之道视之。” “我也是与老国公和李蒙的相处之中悟得的这个道理。” “当年,你一意建立‘如是庵’,我便觉得你对得失有些太过看重,对名声也有执念。虽然你那时候刚刚当上皇后,不好和我母后揽权,但你至少应该表明态度,替那些发妻撑腰,而不是弄出一处收容所一般的处所。” “这么多年来,你虽一如既往地站在我的身后,甚至愿意为我牺牲家族与亲情,我心中虽感激,但也在恐惧。” “摇光,你我夫妻一场,我不愿和你渐行渐远,才和你直言以对……” 楚睿心中一声长叹,今日一番话,总算是说出来了。 “你为了我的江山社稷,你的野心抱负,愿意将自己、自己的娘家、甚至自己的孩子,都当做棋子,为我双手献上,让我任意施为……” “……可即使这样能让我不必再隐忍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时间,却依然让我如鲠在喉,寒心不已。” “你对邱老太君说那番话,却不考虑她作为一个母亲、一个祖母的感受。即使我许诺了一门双公,也保证了两个孩子的前程,可此事风险极大,没有十年二十年不能成事,邱老太君并不是喜好名利之人,你用前程相诱,她看到的却是危险,怎能不心惊胆战?” “我让你将那封信转交给邱老太君,却没有让你画蛇添足。你以为我是为了成事,可以不择手段之人,即使发现你在做的事情,也会为了大局而妥协,是不是?” 楚睿弯下腰去,看着踏板上坐着的妻子,露出近乎是残忍的微笑。 “张摇光,我若是不择手段之人,当年就不会蓄意接近你,让你心甘情愿地嫁给我,而是找刺客杀了你。你以为我楚睿的发妻之位,是用来牺牲的吗?” “原来你竟这般看我……”张摇光脸色发白地看着楚睿。 “我已让你失望至此吗?” 楚睿直起身,将手伸向踏板上坐着的妻子。 “不,是我卑鄙。既想妻子倾向自己这方,又不愿意她亲手捧上要牺牲的东西。” 张摇光将手与丈夫相握,借着楚睿的力气站起身。 “世族与大皇儿之事,我会耐心谋划,必会给你和皇儿一个交代。我当初将这些谋划告诉你,并不是逼你做出决断,而是出于夫妻间的信任,告诉你我不得不对你身后势龗力出手的原因。” “我也不是非要铲除世族不可,只是世族势大,不得不防。你性格刚强,又喜欢多想,容易走入误区——以后这些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你保护好承儿,平衡后宫便是。你要谨记,这家国天下,是我的战场,不是你的。” “那位邱老太君,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为人又仁善,你可多与她往来,学习她的为人处世之道。”楚睿看着一脸迷茫的妻子,摇了摇头。 这朝堂上绝大数达官显贵都看不起邱老太君这位出身乡野的村妇。在他们眼里,像皇后这样世家出身,或是方氏那样书香门第的女子,才值得尊敬。就算尊敬邱老太君的人,也不过觉得她嫁了个好丈夫,生了个好儿子而已。 他微微顿了顿,向张摇光问道: “李老国公明明著得《三国演义》,为何在他春秋鼎盛之时不宣扬,在他位极人臣时不宣扬,只是做成玩物消遣?为何等李老国公过身了,李蒙早逝,李茂又立身不稳的时候,邱老太君拿出这本奇书来?” “为何她在信国公府最强势的时候从不出门交际,又从未与人口舌相争,可在中秋之夜,却敢逼迫项城王的子女?” “摇光,女人的刚强,是在身后无人可依时,为了庇护自己和自己在意之人,才不得不刚强起来的。你建‘如是庵’,虽也是慈悲心肠,却不是刚强。你牺牲一切,换来我的托付信任,也不是刚强。” “我已经让你如此自危吗?” 张摇光以手捂面,泣不成声。 信国公府里 大年三十这晚,信国公府里原定的家宴,不得不放在饮宴厅以外的地方。 顾卿正在持云院里,和三个男孩子一起吃饭。 今年的除夕,李茂不在府内,方氏在“休息”,邱老太君又劳累过度一病不起,注定这个年要过的冷冷清清。 一天下来,就连各院里往来的下人们都不敢大龗笑,更别说如去年一般聚在一起玩玩骰子喝喝酒什么的了。 李铭、李锐和李钧是在持云院吃的年饭,顾卿身子虚弱,还不能下床,三个孩子就让人把桌子搬到老太太房里,移到床边,一起陪着老太君吃年夜饭。 这在一般的钟鸣鼎食之家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礼不可废,许多人就算是病的要死了,该讲究的礼仪还是要讲究的,但在信国公府里,主子发了话,却无人敢再置喙。 李铭甚至捧着碗爬上了顾卿的床沿,去喂奶奶吃喜欢的菜肴。 ‘哼,小马屁精!’已经十四岁,实在不适合干这个的李锐,只能闷着头吃饭,不甘心地瞟了李铭一眼。 李钧倒是挺喜欢这样的气氛,虽然觉得这年夜饭吃的不伦不类,却比他这么多年来吃的每一顿饭都有滋味。 唔,堂祖母甚至吩咐人专门给他准备了大碗。 “今年守夜,奶奶我是肯定守不动了。你们三个守吧。”顾卿高兴地吃了一口金沙银卷,“等会你们出龗去,跟下人们都说一声,该玩儿的玩儿,该笑的笑,大过年的,里里外外这么安静,搞得我好像已经……” “奶奶!现在是过年!”李锐赶紧打断顾卿的话头。“我和弟弟等会儿就吩咐下去。” 李锐听到哥哥的话,立刻爬下床,跑出龗去吩咐了。 奶奶想要热闹,外面怎么能安静呢? 顾卿不好意思地一笑,她忘了这里过年规矩多,什么坏了,死了,不好了之类倒霉的话统统不能说。她是主子还好,下人们说了要扇嘴打板子的。 这万恶的封1建1社1会! “奶奶‘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还不行嘛!”顾卿讪笑着对越发像是大人的李锐讨饶。 已经跑回来的李铭向顾卿邀功,顾卿也笑嘻嘻地夸他。 “我们家铭儿也大了,越发懂事了。奶奶真是越看越欢喜啊。” 李铭高兴地咧嘴大龗笑,然后又表情惊恐地捂上了嘴。 顾卿和李锐、李钧一看,忍不住扭过头去窃笑。 李铭最近也陷入了成长的烦恼,不过他的烦恼和他兄长不一样。 李锐是步入了青春期,开始变声、长喉结,出现各种难以启齿的变化,而他是开始乳牙一颗接一颗的掉。 事实上,他七岁的时候牙齿就已经开始松动掉落了,却没像今年入冬这样掉的如此频繁。 这不,他中午被母亲支去持云院拿东西,跑的太急,摔了一跤,两颗门牙原本就是松动的,这下好,彻底掉了。 这也是为龗什么李锐和方氏针锋相对了那么久,连白御医都看好了顾卿,李铭还没有出现在前院的原因。 李铭门牙摔掉了,流了一身的血,持云院的下人们更是吓得要死。四云都去了前院照顾昏迷的太夫人,花嬷嬷咳嗽的厉害,二十七就自请去庄子里修养了,持云院可以说是群龙无首,现在这小祖宗在他们院子里摔了一跤,这是持云院要流年不利的节奏啊。 还好是今年的最龗后一天,要是明天出这么多事,真是一年日子都不好过了! 顾卿是坐在马车里晕过去的,众人又不敢搬动她,醒来后手脚和臀部麻了半天,用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李锐亲自把顾卿背回了持云院,这时李铭脸色不好龗的进了北园,李锐还以为是他知龗道了自己对婶母不敬的事情,对他产生了意见,一心想着怎么和他开解。 结果无论顾卿和李锐怎么逗他说话,他都不肯张嘴。 后来还是顾卿装作被李铭伤的心疼,李铭才委委屈屈地开了口: “奶奶,哥哥,我牙……我牙没了!” 他一张口,两人便看见李铭小嘴里两个缺了牙的门洞,说话还在漏着风…… 顾卿一下子没忍住,大龗笑了起来,差点没又尿崩。李锐也是实在忍不住,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他今天这一天先是到处奔波请大夫,又教训了来历不明的神婆,后来唤醒顾卿时又哭的稀里哗啦,说实话,心里并不是很轻松,神经一直紧绷着,半天都没有调整过来。 可是他这弟弟一张嘴,哭丧着脸说自己牙没了的时候,他忍不住那股幸灾乐祸的乐意,还是笑了出来。 这一笑,心里顿时轻松多了。 叫你不快点长大,替我分担一点!该! “嫩们还笑我!哦不要梨嫩们鸟!”李铭控诉的眼神实在太可乐,那漏风的牙齿里还有不少口水沫子随着他不悦的声音喷了出来,一旁的李锐抹了抹脸,一脸的哭笑不得。 顾卿笑倒在扶着他的李锐身上,非常欢喜地看着那两个小黑洞。 噗! 哦!谁来救救她!她现在可不能大喜大悲啊! 作者有话要说:祝全天下学子都能金榜题名,考到大家理想的学校! 此外,希望大家都能坚持当初的理想和梦想,家人的商议固然重要,可是未来却是属于自己的。若是勉强学了一个不喜欢的专业,只会天天混日子,对生活没有任何激情,以后出来工作也只会偷懒。我一直认为专业大于学校,也许只是片面之词,但是立志真的要趁早! 第73章 李茂失踪 顾卿觉得自己重操旧业的事情一点都不靠谱,最好是能让个人劝劝方氏,让她自己解开心结。对于这种已经有些精神问题的人,只有让最亲近的人多开导才行。 她自认自己出现在方氏面前,神经错乱了的方氏怕是会把她当成恶鬼掐死,最好还是不要再龗见了,时刻注意她院里的情况就好。 李铭决定以后每天除了读书,都到锦绣院陪他娘。他觉得如果自己留下来,他娘应该会听听他的劝。 他的娘亲德行有亏,就算父亲回来后要休了娘,他也认了,他以后会好好赡养娘亲的。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像是得了癔症一样的衰弱下去,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顾卿见李小呆心意已决,也不再多啰嗦。她会多想想如何救助方氏和她腹中的孩子,可若方氏真的一直都振作不了,也只能等李茂回来再商议该怎么办了。 就在信国公府所有人都在翘首盼望李茂快点回府的时候…… 紫宸殿内,接到来人汇报的楚睿,震惊的不小心跌落了手中正要批的奏折。 “你说什么?信国公一行人失踪了?”楚睿心内有一股惊涛骇浪在翻涌,“五天前不是才来的快报,说马上就要到汾州地界了吗?” “启奏圣上,原本一却都正常,上折时候,过了吕梁往西就可以到汾州了。信国公带的一百多骁骑营人马各个都是军中的好手,有不少还是汾州出身的,既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又骁勇善战,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那探子觉得这件事简直太过奇怪了:“可没过几天,信国公府的人马在吕梁地界全部失踪了!” “荒谬!荒谬!”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那地上跪着的探子已经是死人了。 “那是一百多人啊,不是一个人十个人!怎么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的全部失踪了?你当汾州有变戏法的能把这么多人都变没吗?” “你们有没有仔细探查过?吕梁有没有强人?一路上有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汾州马场的官员和差吏有没什么变动没有?” “圣上,汾州这段时间还在陆陆续续的下雪,什么痕迹都看不见了。吕梁并没有什么山贼强盗,而且那条路当地人经常走,安全的很。汾州马场并无异动,最近也不焚烧马尸了,看起来还在等候御使驾临。” 这些暗探是先皇培养的一支势龗力,在各地驿站都有隐藏人手,这人正是汾州某段路驿站里的暗探,上次那密折能顺利入京,也是靠汾州这些暗探的力龗量。 “这汾州马场,先陷进去朕的一个参议,现在又失踪了朕一队精锐之师!这汾州的水究竟有多深?”楚睿觉得这么多年来的布局、筹划都是个笑话,他自以为就算没有掌握局面,至少也不会落于下风。 现在一看,他连对方后面站着的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都不知龗道! 敢对着御使,而且是国公的队伍下手,这是有多大的胆子? “此事继续再探。务必要把信国公安然无恙的找回来。”楚睿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探子,“我不信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多查!” “此事和谁都不能多说,泄露一句,提头来见!” “是,圣上!” 那探子离开,楚睿跌坐在御座中半天回不过神来。 李茂要真的有个万一,别说他交给邱老太君的手书,更别说让李锐打入世族内部,让李铭重整勋贵势龗力的那些谋划…… 若是信国公府这一代唯一的两个男丁李蒙和李茂都为国捐躯了,信国公府里留下一家子孤儿寡母,唯一能管家的主母还是个惯会残害侄子的…… 楚睿觉得头已经开始疼了。 绝对不可以,绝对不能这样! 如果是这样,以后还有谁敢给他办事!还谈什么集权! 汾州境内,土漠草原的某个游牧部落中。 右手和右腿都受了伤的李茂,正被一个年长的牧民抹着腥乎乎的草药,另外有一个身材健硕的妇人进进出出,不停的提着热水进来。 这些人都是高鼻深目,看起来很像是原来先帝赶回漠西的胡人,只有从小长在军营的李茂知龗道,这些人的眼珠子并没有带隐隐的蓝色和绿色,应该是其他种族的胡人。 几天前,李茂带着的人马,在吕梁地界遭受不明身份的军队攻击。 这些人各个都带着手弩,骑着骏马,身后背着长弓,显然是惯于骑射的轻骑兵一类。连发的□□不易,一般只配给军中的精锐,李茂平日里管着武备,一眼就看出这是前年才供给给边关骑兵的改良型手弩,一次可以携带五发弩箭,中途不需要装填,唯一的缺点就是射程非常近。 谁想到这些本是该由他管着的武器,现在偏偏就让他们吃了大亏! 李茂一行人糟了伏击,他们的人数远远少于敌人,在损失了七八十个人的情况下,李茂和剩下的人逃出了吕梁,又被追兵一路追杀,慌不择路。到后来,剩下的几人引开追兵,李茂把自己全身埋进雪里,躲避了一夜,这才逃过一劫。 只是他虽然逃过了追杀,但后来还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晕了过去。 多亏了母亲临走给他准备的羽绒大袄、手套、狐绒衣和狐绒裤,他才没在雪地里被冻死。尤其是他这身羽绒大袄,密不透风,又极其轻薄,逃跑的时候才没有那么累赘。 可恨他当年跟着兄长的路子成了文臣,若是他学的是父亲的万夫莫敌之术,那些骁骑营的将士就不会为了保护他…… 李茂将牙咬得嘎嘎作响,恨不得生啖那些人的血肉才好。 “不要这样用力,筋肉一紧张,伤口容易崩开。”一个满脸白色胡须的老人一边抹着药,一边用羯语劝李茂不要动怒。 李茂并不知龗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龗道面前这一脸风霜的老人是谁。他一醒来就在这座帐篷里,而这个老人家说着一口他完全听不懂的话,不停的给他用热水擦拭全身。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脸上很烫,身上却感觉冰冷。这老人把他脱得干干净净地,让他赤身果体的裹在羊皮制成的被子里,上面还压着他的那件羽绒大袄。 帐篷里点着火盆,这帐篷不知龗道是用什么皮硝制而成的,密不透风,却并不让人觉得气闷。 “你是汉人的大官是不是?我们的首领说我们要想活下去,只能找汉人的大官做主。可是你是大官,都被人伤的那么惨,怎么能帮到我们呢?哎,你们这些汉人,老天赐给你们肥沃的土地和广袤的原野,你们不好好耕种,来抢我们的草场做什么?”那老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看见李茂迷茫的眼神,又说道:“你听不懂羯语?没关系,我也听不懂汉话。就是因为你听不懂我才和你絮叨,现在的羯族小伙子都不爱听图尔库唠叨啦……” 草原上的汉子过的苦,风像刀子一般的刮,虽然汾州并不在极西或北面的那些地方,但羯人住的地方并不在汾州中心,而是更西的地方。他们逐水草而居,在河套一带四处为家,三十岁的时候看起来活似中原四五十岁的男人。 李茂从来没有吃过苦,虽然三十岁,看起来还是白白净净的,所以图尔库老人觉得他还是个小伙子,把他当部落里那些小伙子那般絮叨。 李茂虽然听不懂这胡人的话,但也感觉的出他并无敌意。若不是这些牧民相救,他怕是早就已经冻死在那雪堆之中,所以他对着老人十分感激,忍着伤口的疼痛开口道: “这位大叔,在下李茂,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图尔库见李茂和他说话,十分高兴,连连点头。 “你听得懂?太好了,请问这位大叔,这里是哪儿?” 图尔库继续点头。 “大叔?呃?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图尔库还是点头。 李茂:…… 难道他只会点头吗? 图尔库见李茂看起来神志十分清醒,连忙把草药往药碗里一丢,起身奔出了帐篷。 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穿羊皮袄的高大汉子走了进来。他虬髯满腮,腰间插着一把短匕,一开口,整个帐篷里像是有钟在敲一般。 “我是土漠草原羯人的首领,我叫苏鲁克。这位汉人朋友,你是谁?为何被埋在雪中?”他的汉话说的非常生硬,但李茂先前听了那羯人老者一大段莫名其妙的羯语,早就头晕脑胀,乍听得这羯人说着熟悉的句子,当即大喜过望。 “你会说汉话?极好,极好!我是李茂,乃是……”他准备说自己是大楚的国公,后来一想这些胡人大概不知龗道国公是做什么的,便改口道:“我是大楚的官员,替皇帝出来巡查的,后来路遇不明军队的追杀,这才进的雪堆躲藏。” 多亏下了雪,他躲进雪堆,才瞒过了那群人所带的猎狗的鼻子。就是不知龗道这批羯人究竟是怎么在雪堆里找到他的。 李茂管着兵部,自小又在父亲身边长大,自然知龗道羯人是什么人。 汉人管他们叫羯胡,是在匈奴之后生活在西域的胡人之一。七十年前,西域有一支胡人崛起,一路从西打到了东,直直打到了中原。这群羯人原本在西域生活,竟然被那批胡人驱赶到了中原,后来就在中原落了地,生了根。 先皇起兵,那群胡人终被赶回了西域。这群羯人因为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加之数量又少,先帝便没有为难他们,让他们继续在中原河套一带放牧为生。 只是因为他们和肆掠中原的那批胡人长得很像,这么多年来,羯人一直受到汉人的歧视,除了汾州和甘州边境有些汉人会和他们通商,偶尔换取一些牛羊马匹外,平时并不互通。 汾州马场里有不少好马,就是找这批羯人换的马种。 那叫苏鲁克的羯人首领听到李茂果真是大楚的官员,高兴地咧开了嘴。 “大楚的官?很好很好,我正好要找大楚的官告状!你在大楚管什么的?管的到你们的马场吗?” ‘马场?他说的莫非是汾州的马场?告状?’李茂压下心中的惊疑,点了点头。 他的爵位是一等公,可是官位却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属下管着大楚的武备,马匹自然也算是武备之一。 “我管的到马场。我是马场牧丞的上官。” “上官?就是他们的头儿啰?是了,你说你是皇帝派来巡查的……” 那苏鲁克说着说着,也不知龗道从哪里学来的,居然跪下来对着李茂嚎了一嗓子: “青天大老爷,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虬髯大汉地一嗓子,直接把李茂嚎懵了。 第74章 汾州疑云 李茂在当上信国公之前,是个什么官职都没有的白身。从他成年开始,一直跟在兄长身边,帮他打理府中爹娘懒得打理的琐事。娶了媳妇以后,就变成她媳妇帮着大嫂管家,他帮着他兄长管着府里的庄子和铺子。 说到该如何为官,也才是这两年渐渐开始学会的。 但无论他对于“为官”有什么心得,肯定不包括这种…… “你你你,壮士……你先起来,有事起来讲。”李茂简直要疯了,他右腿右手都受了伤,躺在床上不能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铁塔一般粗壮的汉子跪倒在他的床前,喊着只有三流的折子戏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青天大老爷,你要为我们羯人做主啊!我们虽不是大楚的子民,可是当年也替大楚提供了不少宝马,我们,我们现在过得好苦,全是拜汾州马场所赐……”那大汉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一点都没说到重点。 李茂忍无可忍地吼道:“起来说话,想好了再讲!” 他在家前呼后拥惯了,朝堂上也有许多簇拥之人,气质这种东西,三分天生七分后天,李茂这几年就把那七分的后天发挥的淋漓尽致,其威严之态,就连亲昵如方氏,见了也不敢吱声。 那汉子听了李茂的话,“蹭”的一下就站起了。 看样子,要是能站着,谁也不爱跪着。 “青天大老爷……” “喊我李大人,李国公,李侍郎,哪个都行,别喊我青天大老爷。”李茂直视着那汉子说道:“苏鲁克,你一个羯人,这般,这般……这是跟谁学的?” “跟一个汉人的老先生学的。他以前在我们部落住过一阵子,也是他教的我汉话。”苏鲁克讪笑着挠了挠头,“是不是我记错了?不是青天大老爷,是红天大老爷,黑天大老爷?” “……不。”李茂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来。 “你说的没错,老百姓有时候确实称呼伸冤的官员是青天大老爷。不过不能用在我身上,我只是一个兵部的次官,做青天大老爷,那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情。” “那汉人说,谁能替人做主伸冤,谁就是青天大老爷。我看你就很青天,也是大老爷。”苏鲁克颠三倒四地说。 李茂实在争不过他,只得愧受。 “李…大人?你要是去马场,能不能让马场里的人给我们留一些草场?土漠河周边已经给汾州马场圈的没有草场了,我们还要到更北边才能放牧,今年冬天大寒,又下了大雪,冻死了许多牛羊,怕是不能再往北了……” “你们没有草场了?汾州马场共计有骏马四千七百多匹,就在土漠河以东放牧,绰绰有余,谁会侵占你们的草场?”李茂一头雾水,汾州的马场经过十年的经营,已经从一千多只马繁衍到近五千只。 只是良马难得,汾州马场养的都是军马,刚建立的时候没有经验,繁殖又困难,是以用了十年,也就不到五千只马。 这是他来汾州之前特意去兵部查的马场资料。 “四千多只?不不不李大人,三年前马场就有上万匹马了。现在怕有几万只了吧?” 苏鲁克说的话让李茂一下子坐直了腰。 ‘嘶,我的腿!’ “此话当真?” “你们这些汉人大官就是多疑,我从来不撒谎……”苏鲁克委屈地说。 难怪,难怪一场大雪后那么急着焚烧马尸。 他原以为是马场的人吃了空饷,把马场里的马拉出龗去偷偷卖了,为了让数量对上,所以才毁尸灭迹。 原来不是,原来是马场里的马太多,怕别人发现…… 汾州马场养那么多马做什么?牧场建立之初虽然是按三万匹马设的马厩和设施,可是此地是一直是按报上来的五千匹马的数量配置的官员和补给,若没有人管理,又没有草料豆料的等物,他们是靠什么养活的这么多匹马? 李茂突然就想起了那支不明军队。 人人骑着骏马,带着手弩,惯于弓马…… 汾州,到底藏着什么惊天阴谋? “我们羯人追水草而居,就算是牛羊马匹最多的时候,也没有像如今这般肆意的驱赶牲畜啃食牧草。李大人,牲畜吃草快,草原上的草生长速度却跟不上牲畜吃的速度。牲畜一旦吃完了草,就会啃草根,兔子和老鼠连草根都没的吃了,就会吃草籽……” “李大人,若再放任马场这般圈草场圈下去,怕是这片草原都要变成荒原,以后牲畜再也没有草可食了!” 这苏鲁克说的虽然是草场,但忧心的却是未来。草原上所有部落的生活都和草场息息相关,今年本就大寒,草场却在逐年衰减,如此下去,别说边关之外的游牧民族明年会不会南下,就连关内这些原本本分的牧民和部落都要“起义”了。 “这些话,你有和汾州当地的属官申诉过吗?”李茂问这虬髯的大汉。 李茂实在不知龗道这汾州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就算马场的人自己偷着养了许多匹马瞒过了当地的官员,可马场名义上虽归兵部直辖,每年战马的出生数字、死亡数字都是由汾州当地的指挥使司报上来的。这么多年了,难道指挥使司一点都没发现数量不对? 他可不信。 李茂一提到这个,苏鲁克就不说话了。 过了良久,屋子里已经静到让人憋闷的地步,只有帐篷里火塘里火焰燃烧的劈啪声。李茂微微蹙眉,苏鲁克才开了口。 “我们进不了汉人的城,大人。”苏鲁克顿了顿,“我们是……胡人。” 所以,他们救回了此人,脱去他的大袄,发现他居然内着大楚的紫色官服时,才会如此欣喜若狂。 这简直就是上天听到了他们的祈祷,给他们送来的“青天大老爷”。 那汉人以前说过,大楚只有大官才会穿紫衣! “苏鲁克,你说的情况,对大楚很重要。”李茂凝视着这个汉子,“今年汾州糟了雪灾,汾州马场报损,要焚烧马尸,我们大楚有一位官员去调查此事,被马场扣押,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朝堂担心其中有蹊跷,才派我来此巡查。你说汾州马场的马早已过万,可有证据?” 这汉子摇了摇头。“我们羯人计算牲畜数量,和你们汉人不同,一群马有多少只,大略的看一下就得估算到。汾州马场每天放牧那么多马,又放马群践踏帐篷,把我们驱赶走,我们早就默默算过了许多次数量,绝不会有错。可是要说证据,这是活的马,会动,怎能留证据?” “除非的等他们再次放牧。” 李茂叹了口气。现在是冬天,雪深数尺,谁会在这个天气放牧? 就算有证据,若是要报信,到底该报何处?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怕这一文一武两个衙门里都不干净。 而且这群羯人连汾州里的城池都进不去,又该如何通过州界去报信? 那群不明身份的军队没有找到他,怕是要到处搜索,他若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怕是这些羯人都有危险。若这个军队是马场势龗力指使,那必定要杀了他灭口。若他死了,又可以拖延一段时间,把马匹转移到其他地方。 可恶,若他再这么拖下去…… “苏鲁克,此地离凉州有多远?” “凉州?路上有冰雪封路,最快大约也要五六天吧。”苏鲁克说道。 李茂一估算,如此一来,一来一去就是十来天。加上点兵的时间…… 不行,若是十来天,怕是马都没有了。 “苏鲁克,我可以帮你们。若当地马匹真的有这么多,我会上奏我们的皇帝,将马匹调配到各处,兴建新的马场,不会让此地聚集如此多的马群。”李茂看着苏鲁克惊喜的表情,不得不说道:“可是……” 苏鲁克露出了“咦”的表情。 “可是,正如你所见,我正受到追杀。有人不愿意让我管此事。”李茂的脸色并不好看。 任谁被人追杀,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怀疑本地负责监察马场的官员已经和马场有所串通,而被蒙在谷里的地方官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现在只希望那和马场僵持的地方官不要先软下来,给他们转移马匹的时机。 “追杀?是一群穿着黑色的大楚军服,骑着骏马的骑兵吗?”苏鲁克说道,“那些人经常在牧场中训练,我还以为是你们大楚的军队,为龗什么大楚的军队会追杀大楚的官员?” 游牧部落尊敬勇者,这苏鲁克也许是羯人里最勇猛的,却不一定是最聪明的。对于追杀、阴谋,这个汉子一点经验都没有。 “你们先前就看到过这群人吗?”李茂的脸色铁青。这群人难道已经在汾州出没许久了? 穿着大楚的军服……难道北军也被渗透了? “是,在这片草原中出没大约有三年了。不光我们,其他部落也都见过。他们每年春天会北上,到了夏末就会来我们这里。这只军队大部分时间在草原上或平川中扎营训练,居无定所,我还以为是大楚的军队来这边训练骑术的……” 李茂越听越心惊,最龗后无力地睡倒了下去。 “苏鲁克,我得想一想怎么帮你们。也是为了帮我自己。我现在脑子里很乱,请让我休息一会儿,可以吗?”李茂曾以为自己当了国公,不得不与世族对立已经是最糟糕的,现在一看,恐怕最糟糕的,是大楚可能会发生的动乱。 大个子苏鲁克以为李茂受了伤又坐了好一阵子说话,已经累了。他得到了这个汉人大官的许诺,说是会帮他们,就已经十分高兴了,一听他要休息,连忙咧开嘴一边笑着一边点头。 “青天大老爷,你有什么需要,就叫图尔库老爹喊我。图尔库老爹就是帮你疗伤的老人,他是我们部落的巫医。”苏鲁克慢慢退出了帐篷,还细心的帮李茂把帐篷的门帘给固定住,这样风再大也不会吹进去了。 李茂躺在床上,静静的思考。 整整一百二十条人命才护着他逃过一劫,他原本准备等伤好了就请这群牧民送他去汾州,他会送他们需要的物资作为报酬。等到了汾州,马上就联系官府彻查此事,务必要让那幕后主使之人为这一百多条人命付出代价。 可现在,他发现了这般惊天的阴谋,反倒不能再往汾州前进一步了,否则,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汾州、北军、马场,这每一处都是龙潭虎穴。什么事一旦扯上造反的事情,比世族那些人背后捅刀要危险的多。 娘,婉儿,铭儿,锐儿…… 我不知龗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京城。 京城。 那场雹灾仿佛没过去多久,京城中的“学子热”也还没有退却,时间一晃,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节乃是燃灯祭祀道教天尊的节日,这天是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又在农闲之时,一直以来都是过年之后第一个重要的节庆。 在这一天,无论男女老幼都会外出赏灯,也产生过不少佳话,对于年青人来说,还是各种艳遇和奇遇多发之时。 今年初四糟了雹灾,许多百姓无家可归,又砸死砸伤了许多人畜,今年的上元节到底还要不要庆祝,朝堂里分成了两派,从初六赈灾之日起就开始争吵不休。 一派人认为京城里死难的百姓头七刚过,现在就大肆庆祝,未免有些凉薄。另一派人认为正因为遭了灾,就更需要欢喜的气氛来冲淡这种悲愁的气氛,不但还要照常办,而且还要大办特办。 认为要办的,是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上元节庆祝的一切物品的官员们。户部、工部、礼部都一致认为要大办。 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认为可以不办,或者可以办,官府却不用大肆操办。 现在许多人都还在忙着赈灾的事情的,京兆府里一个人都恨不得掰成五六个用,哪里还管的上灯会。京兆府一忙,刑部就要兼顾防火防盗之类的事情,一点都马虎不得,是以刑部也不太乐意。 此事直到初十那天,才讨论出个结果,概因通州那边去赈灾的官员回来汇报,说是雪灾严重,需要支援。 这些官员已经在当地就地开仓赈灾,但只能解决灾民的糊口问题,重建灾区和来年春耕的事宜,才是真正的大事。 这一动,便不是某个人能决定的问题了。 这下子,朝堂上谁也不讨论上元节的事情了,转而变成“如何解决通州灾民”这样问题的议论大会。 上元节?官府反正是没人手折腾了,皇帝和皇后肯定也不会出龗去“与民同乐”。原先准备的灯当然照挂,只是防火防盗等,除了分派出一部分京兆府的差吏和一部分刑部的小吏暂时用着,怕是更多的要靠民间自己组织,自己防备了。 在两州遭受雪灾之初,楚睿早就已经和李茂谋划过,想以此次契机收拢大量托庇在世族之下的隐户。所以,楚睿自然是希望能够加大赈灾力度,让受灾的隐户动心,从而愿意重新登入官府黄册之中。 楚睿先前为这次政事准备了许多,甚至连去赈灾的御史都是安排好龗的,哪怕是小灾,也要大赈,更别说真的是灾情严重。 李茂虽然不在,但他事先安排下的勋贵派官员早已准备好了建言。此外,还有其他数量众多的官员同意赈灾。有些占中立立场的官员,怕自家的孩子赈灾赈上了瘾,又被齐邵拉去通州,也都纷纷赞成。 这些人一起发动,加上数位重臣的支持,最终通过了朝廷以“厘户法”赈灾的政策。 厘户法,既按户口和人丁数量予以赈灾。楚睿同时派出户部的专员,对当地受灾的流民予以重新登记,就地落籍,与户民享受一样的赈灾待遇。 此条规定一出,朝堂大为震动。尤其是在通、汾州二州有田地的世族官员,这些人一方面愿意赈灾,否则通州来年大乱,他们的利益也要受损;一方面又不愿赈灾,担心那些隐户经受不住朝廷接济的诱惑,脱隐还户。 楚睿对此事谋划已久,一环紧扣一环,不发动则已,一旦发动,务求一击必中,根本不给世族阻扰的机会。 “厘户法”确定的当天,户部官员就带着黄册,打着御使的仪仗出京了。此次朝廷允许百姓以“救灾”的工程代替徭役,且提供食宿,就如京中雹灾后那般,想来灾民们应该会纷纷相应。户部的救灾物资早已齐备,就等押运出京。 再从朝堂把视线转向民间。 不管朝廷如何,不管是不是要救灾,就一般的老百姓,自然还是要庆祝佳节的。 许多人家去年灯节的灯还没丢,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了灯,有的人家甚至立了竹竿,挂了好多盏,新的旧的都挂上,图个喜气。 东西二市的店家中有许多在那场雹灾中砸坏了店铺,或被狂风吹走了招牌,纷纷重新修葺店铺。此事中元节灯会,自然是要多挂灯笼,期望用灯火驱赶霉运。 是以今年的上元节灯会,虽然官府并没有大操大办,可是规模却也十分惊人。 去年国子监的学子们折腾出“灯谜场”,今年则是弄出来一种“孔明灯”。 孔明灯,顾名思义,诸葛孔明创造出来的灯。此灯原本书中就有记载,只是很少有人去放它。 今年又到灯节,根据习俗,家中年纪最长的长辈要亲手做一盏灯,用以绵延福寿。顾卿去年做了一盏小桔灯,今年无聊,就在家里做了几盏“孔明灯”,除了一盏留给府里,其他的分给了李锐和李铭玩。 李锐觉得新鲜,十二那天赴会的时候,带了一盏带给齐邵。齐邵回家后,放了此灯,除了同感新鲜,还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去年灯场惹事,今年这些寒门子弟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弄灯谜了,而且将作监所有署里上下都在忙着修葺宫里宫外的房子,也分不出工匠来给他们做灯。 今年“灯谜场”的事只得作罢。 齐邵正愁着没有办法带领这些学子“发财致富”,李锐的“孔明灯”让他大喜过往,第二天下午就登门拜访了邱老太君和李锐。 持云院里。 “咦,你问我能不能把这种灯的做法传授给你?”顾卿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小帅哥齐邵,把他的要求再问了一遍。李锐带着齐邵神神秘秘地找她,就为了这个? 这么简单的灯,拆了看看就知龗道怎么做,还需要传授? “是的,老夫人,小生想请老夫人能同意我的朋友帮贵府代售这种孔明灯。” 齐邵的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全身上下简直就像自带着“温暖光环”一般。他浅浅地一笑,顾卿觉得自己的心又融化了几分。 呃,如果不去注意那声“老夫人”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不对,这少年怎么一天到晚在卖东西?上次在卖灯谜,这次又要卖孔明灯。 一说到卖孔明灯,顾卿就想到她的故乡,一到年节,江岸便就有一大堆青年摆着地摊,吆喝着“十块钱三个,买九送一了喂”的那种情形。 一想到这国子监的学生会会长,带着一堆俊俏青年蹲在地上吆喝“孔明灯孔明灯,十文钱一个,买X送X”,顾卿就觉得十分崩坏。 她赶紧摇摇头,把这种奇怪的想法甩出脑外。 “老夫人不同意?是了,贵府造了这个卖钱,确实是有损……”齐邵的脸上流露出沮丧失望地表情,杏子形状的眼睛也无变得无神。 若是有耳朵,怕是已经耷拉了下来吧。 顾卿见小帅哥误会,连忙摆手道:“不不,老身摇头不是拒绝,老身是想到了其他东西。” 齐邵见邱老太君似乎有些动摇,一双杏眼笑成了弯月。 顾卿一见,就差没说“哦哦哦你请便去卖吧卖吧我随意”这样的话了。 ‘李锐说的没错,他这祖母最是心软……’ 齐邵从小深受各种长辈喜爱,一套“变脸动人”的技能已经练到炉火纯青。 可怜顾卿到了古代,见到的除了小厮就是书童,要不就是各种中年大叔,哪里能抵挡得住这种攻势。 “恕老身直言,齐大公子你是不是……”早知龗道刚才那压岁钱就多包些。听说也是大家子弟,每年都要到处打工,作孽哟!“……很缺钱?” 齐邵一愣,见顾卿一脸‘我艹我怎么问出口了!’的表情,连忙解释道:“老夫人误会,并非小生贪财,其中另有隐情……” 于是顾卿就开始听着齐邵说起了原委。 国子监中有许多是从各地州府遴选上来的寒门子弟。这些人将国子监发的生活费都托人带回了乡,只靠国子监提供的食宿过活,偶尔也抄抄书,替人写写信,赚点报酬。 这些人有许多都才华横溢,只是读书的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俗务上,让齐邵觉得有些可惜。 于是从好几年前起,齐邵就想尽办法给他们创造既能致富,又不能顾全这些人尊严的“就业机会”。去年灯谜是这个原因,今年想找邱老太君讨个允诺,灯节时在京里卖这孔明灯,也是这个原因。 “……所以,晚辈想找老夫人讨个孔明灯的代售之权,到时候有人若想在这孔明灯上题诗题句,便要付我那些寒门同学的润笔费用。小生家里今年不准我再弄灯了,只能求贵府的下人帮着做灯,听说贵府自己就有工坊,小生愿意支付灯的费用,只是那提字的事情,希望能让我的那帮朋友们去做……” 齐邵一番话说完,顾卿心中感慨万分,若说先前对齐邵的好感有七分,现在对这个少年的好感已经有了十二分。 只是资助别人很简单,难的是既能让人站着把钱赚了,又没有让人产生施恩于人的高高在上感。而且他每一次做的生意都很风雅,让人说不出一点不是来。 这孔明灯原本就不是顾卿发明的,想来齐邵找她要什么“代售权”云云都是虚的,他是想要自己让府里的下人帮着他做这批灯。 这与府中也是好事,她又很欣赏齐邵,自然愿意。 这段时间,顾卿跟着花嬷嬷学管家,已经颇知管理一个公府有多么不易,每日出龗去的花销真是如流水一般。 若是以前,她肯定大包大揽的同意了,甚至还会和这齐邵说这些花灯她免费包了,直接让他拿出龗去做善事。 而现在她已经知龗道,经常这般做,会给下人留下“老太太良善可欺,手又撒的大”的印象,所以并没有说这批灯送给他,而只是答应了此事。 这孔明灯做起来不麻烦,府里的工匠一直做的话,到十五那天确实可以有不少盏。 “此事我便应了你。这制作孔明灯所需的竹子、耐火的纸张等材料,我府里就有,做起来也方便。至于价格,按照成本添一点算给你就是。府里工匠这段时间辛劳的报酬,我就掏个私房钱赏了,权当是资助你那群寒门朋友了。”顾卿笑着说道。 一旁的花嬷嬷欣慰地点了点头。 “小生先谢过老夫人!”齐邵高兴地躬□。 “只是光题诗题句,怕是只能满足一些文人雅士的爱好,我倒有一个想法,你不妨听听。”顾卿想到后世一到天灾**后那漫天的孔明灯,有了其他的想法。 “小生愿闻其详。” “孔明灯放到天空,可以说是夜晚除了星星外,最接近天空之物。今年雹灾、雪灾,想来有许多人家家破人亡,心中凄惶。你可让学子们在孔明灯上写上对这些受难之人的祝福和哀悼之情,放于天空之上,寄托哀思。” 顾卿见齐邵瞪大了的眼睛,继续说道:“若是有人要为死去的亲友或关心之人祈福,你便可让你的学子们替人写上内容,让他们去放。许多穷人不会写字,若是提这种东西,除了灯钱,你们就不要收许多费用了,就当行个善事吧。” 上元节也是道教的天官诞,在这一天祈福,也是正好。 “如此一来,既不俗气,又有意思。” “老夫人胸中大有丘壑,小生心中敬佩万分,实在是自愧不如。老夫人吩咐的,小生一定会尽力去做。原本以为此灯只是个特别的玩物,想不到还可以成为这般寄托之物。小生……”齐邵第一次觉得对某人心悦诚服,恨不得顶礼膜拜。 顾卿见齐邵激动的语无伦次,也十分意外。这在后世算是非常常见的情况,不知龗道齐邵为何这般激动。 只是齐邵这般欣赏这孔明灯的这种意义,顾卿也大受鼓舞。 “还有一点,孔明灯若中途起火,容易带着火苗跌落,冬季干燥,要是挂在枯枝上,容易引发火情。你们国子监这帮太学生若是要卖这个,最好去向官府提前通知,尤其是管着火灾的,若有发现天空中有流火跌落,一定要谨慎。” “老夫人放心,上元节原本就容易发生火情,没到这个时候,各地都是警醒着的。水龙和水车也都预备着。若老夫人实在忧心,小子出龗去就去京兆府打个招呼便是。” 现在京兆府和他们也是熟人了,办起事来也方便。 李锐见顾卿和齐邵热火朝天的商议起如何定价、材质上的选择种种细务,不由得无聊的望了望天。 明明是他牵的线搭的桥,结果好像从头到尾都没他什么事。 寂寞啊。 第75章 倾国倾城 ‘辛巳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天有异象。’ 张玄手持毫笔,在自己记录天象的本子上写完此句,便将毫笔扔于一旁,扭头再观天象。 在观星台的东边,数十枚橙红色的星子漂浮于天空之上,悬停在银盘般的圆月旁。今夜无风无云,在银亮的月光映照下,众星辰本当隐其光辉,可这些橙红色的星子却犹如异星,在明月之畔依然丝毫不掩锋芒。 张玄凝视橙星升起的方向,心中惊骇莫名。 七星护法,无风无云,这是有人要渡劫? 莫不是国子监里有哪位大儒已经得道,马上就要飞升? 张玄难掩心中激动之情,连忙跑回自己的房间,脱□上的绿色官服,恭恭敬敬地请出了自己的道家法服。 若真是道友,自然不能用俗家身份去见。 一番整理后,张玄头戴偃月冠,身穿冲虚袍,外罩混元鹤麾,脚蹬云霞朱履,摘了墙上挂着的雌雄双剑背于身后,大步走出房门。 张玄从小就在龙虎山上听各种祖师飞升得道的传说,却从未亲眼见过有一位飞升的。如今有人在天官诞这天在京城中飞升,简直是天赐的机缘。 他穿的是正一派四品道官的正式服装,若是同道中人,一望便可得知。 他只希望能赶在那位大儒升天之前聆听训示一二,才不枉了他一份机缘。 只是他疾走片刻后,再抬头,却发现天上的橙星越来越多,俨然有与日月争辉之意。他仰着头,满脸呆滞地看着天空。 这……这是整个国子监的人都在飞升吗? “李生,你那还有孔明灯没有,给我一个?” “没了,齐邵不是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吗?你的祭词写的是什么?” “别说了,天太冷,手抖了下,一下子把灯面写花了。” “没龗事,我看看。这样,把这个字这样……改一下……。好了,这样就行了!”那学子素有急智,这次又帮了他一次,立刻得意地凑出手去,“谢龗谢我呗?” “谢,十分谢,非常谢。”默默在他掌心放上一个铜板。 话说齐邵那天从邱老太君府上商议过“孔明灯”之事后,就兴冲冲地跑去了国子监。 和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达官显贵之后不同,寒门子弟若是过年不回家的,依然住在国子监里。若是要找他们,回国子监绝对没错。 待齐邵将“孔明灯”的事情与这群寒门学子们一说,又放了一盏给他们看过,所有人都纷纷支持。倒不光为了那些润笔费用,更是为了成全那祈福之举。 这些留下来的寒门子弟里,大多都是贫苦出身,也有许多是佃户家的孩子,自然是知龗道每次一出现天灾,百姓们的生活会变得多么辛苦。 还有些人出身并不贫寒,却是通汾二州的子弟,因大雪封路而归不得家的。这些人此时正心忧家乡的灾情,恨不得孔明灯能够带着他们的思念,一路飞回家中才好。 齐邵的计龗划是先在国子监门口主持一场小祭,在祭过天地、老君之后,再祭祀遇难的亡灵,点燃祈福的孔明灯。 等孔明灯升上天后,再和去年一样,去东西二市出售这种会飞的灯笼。 他想的很周全,宣传的也很到位,于是乎,就在正月十五那天,东城的国子监街上,开始不停的涌入各种看热闹的人。 华灯初上之时,众学子祭拜过后,亲手点燃了孔明灯上沾着煤油的粗布。国子监之上突然腾起数十枚火灯,除了有一枚坠下,被早有准备的太学生们用水枪扑灭,其余全部升空。 今夜并没有起风,这些孔明灯飘上半空,像是投奔天空的怀抱一般不停地往夜空升去,引来一阵惊叹。 这些升空的火灯越飞越高,渐渐吸引了全城人的视线。有些人早早就出来看灯,现在看见国子监的方向出现无数会飞的灯火,立刻往那边方向而去。 这世上的人爱扎堆凑热闹,古今中外皆同。一时间,全城的人都开始往国子监方向挤,也亏了齐邵提前通知了京兆府的差吏来主持秩序,严防失火,不然一干学子,怕是要被围观的人群给挤成纸片人。 齐邵见人越来越多,心里也一阵发慌。他想过会引起轰动,却没想过这孔明灯集体放对老百姓的吸引力大到这般地步。 齐邵并不明白,越是不识字的百姓,对这些东西越是迷信。尤其是大灾过后,天又有异象,总是会想到一些其他的东西。齐邵是看过李锐的《三国演义》,邱老太君的注解中有对这个东西的详细描述,他才知龗道这是何物,其他人最多知龗道这种灯,就如知龗道木牛流马一样,却不知龗道究竟长什么样,到底怎么飞。 见这些人就差没上来抢那最龗后几盏灯了,齐邵连忙大声说清了这孔明灯的特点和寄托思念和祝福的意义,又亲自燃放了一盏写满祭文的孔明灯,最龗后说道: “此地是先贤和大儒教授知识的场所,我们都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所以才在这里祭祀。国子监并不是贩卖东西的地方,若大家也想亲手放一盏‘孔明灯’,不如移步东西二市,东西二市的中心位置都有京兆府特意为我们搭的‘放灯台’,若各位也有想要祝福的亲友,却不识字的,也可以找我们这些学子帮忙题字。” 咳咳,不过笔墨和灯是要本钱的。你懂得。 见这群百姓的狂热还没有下去,且有越来越多的态势,国子监一群弄出祭祀风潮的学子们赶紧调头就跑,一口气冲进了国子监里。 “呼,呼,吓死人了,现在怎么办?”赵聃看着齐邵,“我们就一直在这里躲着?” 几个学子都拿疑惑的眼神看着齐邵。 “怎么可能!我还和邱老太君与李锐他们约好了在西市见呢。我们还得去为别人‘送祝福’不是吗。”齐邵窃笑了一下。“嘿嘿,我早预计到了这种情况,让我爹给我在国子监开了个偏门。我们走!” “有个国子监祭酒的爹真好啊,这大晚上还能大开方便之门。”国子监为了防止闲杂人等入内,到了傍晚就关闭所有偏门,正门进出还要登记,是以许多学子怕麻烦,虽然本朝东西二市没有宵禁,他们晚上也不怎么出龗去。 “得了吧,别酸了。人家齐邵又没有借偏门之便去找过什么美娇娘。” “你怎么知龗道就没有过呢?说不定齐邵真有过。” “齐邵,你自己说!” “这个……我们还是先出龗去吧?” 京兆府的兄弟们,不好意思了,多挡段时间,帮他们在外面多宣传下吧。 回头请你们喝酒! 话说信国府这边,顾卿吃过晚饭就带着两个孙儿和一干丫鬟婆子动了身。 自上次中秋灯节的事情,李茂已经吩咐过家将们,若是老太太出门,至少要跟上三十个家将。这些家将听从信国公的命令,一到顾卿要点家人出门,立刻一群人提早去了门前待命。 再加上丫头、婆子、李锐、李铭,李钧,顾卿表示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出龗去赏灯的,倒像是出龗去打群架的。 她和三个孙子到了门口,正准备上车,却看见身边有个小丫头指着天空大喊:“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顾卿和其他人抬头一看,正是数十盏孔明灯漂浮在夜空之中。 一时间,恍若星子降临。 顾卿在现代时已经看惯了孔明灯漫天的情景。她家住在江边,又是高层,有时候遇龗见佳节,经常能见到江面上方浩浩荡荡的孔明灯漂浮在天空中的情景。 到了古代,依然能看到熟悉的情景,在现代时的无数片段一下子就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一下子是一群朋友围在江边放着各种类型的烟花,然后再放上一盏孔明灯祈福;一会儿是她和妈妈站在家中的阳台上看着渐渐飘远的孔明灯。 妈妈会絮絮叨叨地说“啊别掉下来烧了江对岸的农田”,爸爸边看抗日雷剧边说“没文化,火烧完了没热空气了才会掉下来,拿什么烧田”,然后惹得妈妈一阵粉拳伺候…… 顾卿看着已经飘在圆月附近的孔明灯,此情此景,实在惑人。她的口中不由得喃喃地念着李白的千古名句: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李白啊李白,你可知如今已经有“今人”见到了“古时月”呢。 “奶奶?你不上车吗?”李小呆挠了挠头。 奶奶怎么看着月亮发呆?孔明灯不是她先做给他们玩的吗?还会看到发呆? “哦,没什么。”顾卿迅速回了神。“上车吧。” 李锐疑惑的看了顾卿一眼。奶奶刚才读的是什么?奶奶也会吟诗吗? ‘大概奶奶听爹或者爷爷读过的吧。’ 李锐很快打消了疑虑,也登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就驶向西市。此时西市的天空中已经开始陆续出现了孔明灯,越来越多的人往西市的中央涌去。 顾卿原本想要乘马车直接入市,因为西市的道路非常的宽敞。可是顾卿却没意料到西市的拥挤程度。由于人越来越多,若是乘马车,怕是多有不便,没看到前面还有辆马车被堵得动都动不了吗? 而且顾卿担心万一有行人摔倒在马车旁,怕是还要出事,于是她命令家人就在西市口停下马车,一群人步行入市。 待他们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挤到齐邵他们预先搭设的“放灯台”时,顾卿已经只能长叹一口气了。 真是太不容易了。 围着放灯台,京兆府划了一个大大的地方出来,用竹栏围住,又派了一些人在外围看着。 里面的学子各个衣冠不整,满头大汗,一旁齐邵的书童小厮不停的在墨墨,旁边里扔着一个大箱子,里面全是铜板。大箱子旁边守着几个京兆府的差吏,防止有人偷盗。其中有学子不停的从各个桌子上把钱抛进箱子里,免得桌上堆积过多,挡了写字。 一众学子的桌子前全是买了灯要帮着题字的人,也有人买了灯以后在空的桌子上自行题字的。卖灯的和题字的分在两边,点灯的却都被京兆府的人约束在放灯台上放。 若是在台子上放,一旦半空中失火掉下,还有专门的人扑灭。若是去了其他地方放,岂不是要惹的满城大火?何况灯掉下来,还要再买,若卖灯的就在旁边…… 嘿嘿。 放灯台上除了有放灯的人和协助放灯的人,还围了许多小孩子,小孩子高兴的跑来跑去,放灯台上不停的“咚咚咚”作响,犹如擂鼓一般。 顾卿在家人的簇拥下挤到了内场,看着那“放灯台”上越来越多的人,有些担心地对三兄弟说:“你们看,这台子会不会塌?” 李锐看了眼“放灯台”。这台子大是大,不过看起来像是那种唱戏的常用的戏台,怕是下面木梁木柱架的不是太牢,若是人多,真搞不好会塌。 李锐四下一望,在钱箱边扫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刻和顾卿说:“奶奶莫急,孙儿看到一个熟人,我去吩咐一声,去去就来。” 那熟悉的人影,正是王油子。 “王油子,怎么样,最近家中多了个美娘子,是不是很快活啊?”李锐笑着和王油子打了个招呼,再一看他的身上,“唔,看样子你挺心疼你的新娘子,连衣服都舍不得让她洗。看看你这身官衣,怕是从初四那天就没洗过了吧?” “这再拍几下,都可以糊墙了。” 王油子见是李锐来,反倒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待一听得李锐的话,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李锐摸了摸脸。 王油子看,见没有什么人注意这边,拉着李锐走到一边,低声说:“李大公子,你不来找我,我这几天也要去你的。” “哦?找我何事?” “大公子,那天你买下来赠与我的那个姑娘,跑了。” “跑了?”李锐疑惑的说,“你不是有她的身契吗?逃奴擅自逃跑,抓回来要鞭五十的!” 不会找他去帮他抓姑娘吧?他可不搀和这些事! “这正是奇怪之处。小人一回家,那姑娘就不在了。我自认没有打骂与他,长得也不是丑陋不堪,于是委托西城地头上的朋友细细查探,李大公子,你猜那姑娘最龗后去了哪儿?” “去了哪儿?” 李锐越听越心惊。若这姑娘并非刻意在那里卖1身求富贵,那就是幕后另有主使,要图谋其他的。那姑娘一开始就赖上他,除了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好图谋的。 “这个府第倒不显贵,只是这府上主人的嫡姐嫁了晋国公府,嫡子和李大公子你的表姐订了亲。”王油子担心李锐,特地把这户人家打探了一番,果然不是平常人家。 李锐一听,便知龗道说的是和张媛表姐定亲的“吴中江家”。他张了张口,复又合上,脸色又青又白,不知龗道在想什么。 “李大公子,那姑娘行事极其小心,前后变换了四种装束,在西市、东市、外郭绕了一圈,才转到东城。而后扮作一个贩菜的妇人,进的江府。这般谨慎机敏,实在不像是会落到卖身葬父之境地的妇人。” 王油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贵府要小心江家,小人就怕江家和您舅家结亲另有因缘。小人会帮您时时盯着那江家,若发现那女人出了府,小人就让人把她抓了,送到国公府去。” 李锐感激地拍了拍王油子的背,“谢龗谢你,王油子。” 王油子笑笑,也不多说客套的话。“对了,李大公子来找我是?不会只打个招呼吧?” “一是打招呼,二是我祖母……” “明白了,我这就多点些兄弟……” 片刻后,李锐回到了顾卿的身边。而此时的顾卿,正笑眯眯地看着前方不远处一个面嫩的书生被一群姑娘围着写灯。 唔,那少年长得真漂亮,难怪这么多人围着。 这少年年纪轻轻,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长得是眉清目秀,俊雅逸群。他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衣衫,外面罩着件裘衣,看起来并不像是寒门子弟。怕是给齐邵拉壮丁拉出来的。 “奶奶,那是刑部尚书之子,赵聃。”李锐见顾卿看着那少年,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外传过目不忘的赵聃。” 哦哦哦,想起来了,就是在赈灾时揭露了人冒领,又让差吏们放了那泼皮的少年! 顾卿见这少年写的满头大汗,周围一众戴着纱笼的姑娘却越围越多,莫名其妙地问:“这少年长得是俊,却比齐邵差一些,为龗什么齐邵那桌人没多少,这里会有这么多人围着?” “噗,怕是被人发现了是那个赵聃。” 李钧笑着说,“堂祖母,他现在可是众家姑娘的‘梦中情郎’,有情有义有家世,有才有貌有仁心,年纪也不大,又是家中幼子,受尽宠爱,姑娘们自然满心慕之。” 李钧看了看前面那一堆姑娘,觉得自己全身疙瘩已经快冒出来了,连忙讨饶:“堂祖母,这里实在不是我该呆的地方,堂孙求个情,让我一个人去西市里晃晃……” “去哪里晃?哪里都有女人呢。”李铭笑话他说,“别到时晕倒在路边,连府里都回不了,还得我们找你……” 李钧红了红脸,“要不然,那我就回府去,不扫你们兴了。” 顾卿笑着说,“你往后站站,让家将们围着你就好了。街上这么热闹。你回去岂不可惜?”说罢让家将围了李钧一圈,不让姑娘们碰到他。 ‘其实吧……’顾卿搔了搔下巴,心想。‘这里这么多帅哥,若是特意跑上来碰李钧的,搞不好是真爱啊。’ 放灯台下,赵聃一个一个的给姑娘们题诗,要被脂粉味熏的晕过去了。 “下一个。”他有气无力说道:“要写什么?” 那一身粉衣,头戴纱笼的小娘子细声细气地道:“请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落款写七娘。” 赵聃哗哗哗地写完。他今天已经写了太多条这个了,这群姑娘,除了这个没词了吗? “承惠四十文。” “四十文?旁边写的不都是二十文吗?” 赵聃狰狞地一笑。 妈蛋,小爷都快给你看出个花儿来了,不能多算钱吗? 那姑娘惊得叫丫头丢下四十文,急慌慌的跑了。 谁说这公子温润如玉的,好吓人! “下一个,你要写什么?”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落款写爱娇。”一身藕荷色棉袄的小娘子羞红了脸,不时还瞟几眼赵聃,却发现赵聃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诺,写好了,承惠四十文。”赵聃无力地扶着额,让后面的书童收钱。 他实在是没劲再抬头了。今天一晚上全看各种颜色的纱笼了。 他就不懂了,既然想要和他结实,他也大活人坐在这里,就不能去了纱笼和面纱和他说话吗?这样子鬼知龗道告白的是大婶还是大妈啊! 谁会和一堆纱帽看对眼啊亲!想来个良缘都不行啊! 那小娘子坐了半天,见赵聃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个,难过的掩面而奔。 赵聃搓了搓脸,继续拿起笔,闷头道: “下一个。要写什么?” “唔,我只是看你太辛苦。坐下来和你聊聊天,让你歇歇。” “我只卖字,不陪……”赵聃没好气地抬起眼,“咦?” 待看见面前坐着的是个面目端庄的老太太,身边又站着李锐李铭两兄弟,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赵聃连忙站起身,连手上笔都没有丢掉就长揖行了个晚辈礼。 “晚辈赵聃,见过李老夫人……” 妈蛋,能不能不要随便哪个少年都喊她老夫人,成吗?能不能换个称呼?哪怕“太君”也认了啊!能不能不要提“老”啊! 顾卿默默对天空竖了个凸。 早知龗道就叫他提个“,治肾亏,不含糖”。 落款就写倾国倾城美貌无双的顾卿。 哼!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穿着一身法袍,正在疾奔的张玄,不小心回头扫了一眼西市的方向。 然后他崩溃了。 第76章 逆天改命 赵聃正在给顾卿行礼,乍听得“放灯台”上一声锣响,所有人都往放灯旁看去。 原来是王油子找了一队京兆府的差吏来,把着放灯台的口,限制所有人都跑上去看热闹。京兆府的理由也很充分,人一多,台子塌了,容易伤人。这倒是有理有据,虽然许多放完了灯的人不乐意下来,可是差吏把哨棒一提,还是乖乖下来了。 顾卿见放灯台上人少了一大半,舒了一口长气。 齐邵老远的见顾卿和李家三兄弟过来了,连忙拜见,国子监有许多太学生日日在信国公府里抄书,自然也认识顾卿,就算不认识顾卿的,见到顾卿身边几个公府的少爷也就明白了。 一时间,顾卿身边围满了学子,人人都竞相与她行礼。顾卿见着这么多朝气蓬发的年轻人围在她的的身边,而自己却是阿姨的年纪,老奶奶的外表,一颗萝莉的心,顿时觉得一面明媚一面忧伤,恨不得四十五度仰角流泪才好。 老太太身边围了许多学子,身后又跟着那么多家人,一看就是贵人,有些老百姓就好奇地问那老太太是谁。京兆府一干差吏认识李锐,便回答那人是信国公府的老太太邱老太君,怕是带孙子们来看花灯的。 西市来放灯的老百姓,有许多是冲着“祈福”来的。他们之中,有许多在雹灾中无家可归,或失去了所有身外之物。他们燃放孔明灯,是希望老天爷能听到他们的祈求,让来年过的好一点,和满一点。 这些人中不乏得过信国公府救助之人。 他们在初四受灾度过的第一个仓惶之夜,就是盖的公府的被子,穿着公府的冬衣,吃着公府放出来的粥米。 他们都还记得那一件冬衣、一条棉被、一碗热粥的温暖。 见这邱老太君就是那行善人家的老太太,有不少人就跑到顾卿的不远处,冲着顾卿磕头。 顾卿先开始没发现有人向她磕头,她身边围了许多学子,各个都比她要高,她的注意力又不在远处,自然是不知龗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可是渐渐的,陆陆续续有人来磕头,有的还会喊上几声,顾卿听到外圈有人喊“邱老太君”什么什么的,忍不住伸出头去看了一眼。 这一看,吓了一大跳。 “这是为何,我,老身怎么当得你们这么多人跪……”顾卿向前走了几步,扶起一个中年的妇人。 这些人里有许多年纪都可以做她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了,无缘无故这般对她磕头,她承受不起。 她还没有自大到别人一听她是国公府的老太君就下跪的地步。 “邱老太君,我一家受您大恩才没有冻死,您当的我们一跪!” “邱老太君,我家孙儿沾了贵府的福气,盖了您府上的被子,病都好了。我家就这一支独苗,您就让我孙儿给你磕几个头吧……” “老夫人,我家婆娘当夜临盆,若不是贵府的冬衣冬被,我一夜之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个头,您受得!” “邱老太君,若我日后能够富贵,一定报答贵府的恩情!” 他们一个个的出来磕了头,磕完就起,也不纠缠,不给邱老太君造成负担。 这些人受了人恩惠,想要报答,无奈大都是贫苦人家,也没有什么好报答人家的。灾后他们也有往想公府里送东西,但是内城难进,他们又不认识守内城的门官,就只好用这种形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 围观的百姓有许多是年轻人,最是容易被感动,一听这里面站着的老太太做了这等大功德,都纷纷站出来对着邱老太君长揖。 顾卿活了两辈子,都没有受过人家这般的礼遇。 她过去捐款也曾捐过不少,可是却从来没有直面过受捐者,捐献也大都是匿名,如今被这些人一拜,眼眶也热了起来。 原来施比受要幸福,果真是这样的。 当初她不过只是一念起,想要看看有没有可以帮的上的地方,除了出钱出东西,连府门都没有离开过。虽然到后来,她也有些没有大展拳脚的遗憾,但一想不需要她大展拳脚,恰恰就说明雹灾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这岂不是应该万幸的事吗? 如此一想,她也就放下了那份遗憾,转而关注到李锐他们那边去了。 真正该谢的,不是她啊。 “老身只是做了一些小事,实在受不得各位这般的感激。” “老身也是平民百姓出身,也曾有过困苦之时,只不过现在家中蒙受君恩,才被各位称呼为贵人。各位虽也有低谷之时,又怎知你们其中,将来不会出几位‘贵人’呢?” 顾卿顿了顿,把眼眶里的热意压下去,才接着说道:“只盼各位能记得今日,他日遇龗见别人有困难,也伸出援手,便是对老身最好龗的报答。其他的,就请不必再提了吧。” “真正让你们能重新过上好日子的,是朝廷后来对各位的无息的借贷、散米施粥、重建屋舍,你们该谢的,是万岁和朝堂上的那些官员……” “邱老太君的教诲,我们必不敢忘!” “圣上英明仁德,是我们的福气,咱们也给皇帝陛龗下磕个头!”其中一人高声说罢,调转方向,向北面的宫城方向拜去。 猛然间,西市里响起了山呼万岁之声。这种事只要一人跪下,其他人是不敢不跪的,顾卿和一干学子见百姓们都跪下向宫城方向跪拜,他们一群人站着未免有些不妥,便互相看了一眼,由邱老太君在最前面,也领着这群学子对着宫城拜了一拜。 宫城,紫宸殿内。 通州要赈灾,户部要收归隐户和流户,这千头万绪,忙的楚睿是无法□,有些官员还可以趁着上元节的兴头,外出龗去观灯,而他却要在紫宸殿的书房里,一直批复各种奏折和文卷,怕是到半夜都不得闲。 如今李茂已经失踪好几天,他心中如坠大石,既是惊疑,又是内疚。汾州消息不通,连日大雪,加大了搜索的难度,若李茂真是不幸遇难,怕不是小事。 他只担心大楚又要再生事端。 他脑子里一下子是隐户,一下子是世族,一下子是立国十年才开两次的科举,一下子是信国公府满门英烈该如何面对,越批越是烦闷,索性一推奏折,走到殿门前去散散心。 “陛龗下是要去后宫哪位……”楚睿身边的大太监蒋生见楚睿起身,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不去后宫,朕就到外面透透气。还有许多折子要批,今日就宿在紫宸殿了。” “殿外寒冷,陛龗下还是披件斗篷吧。” “不用,朕就在殿门口绕……咦?” 为何殿外的太监宫女们都在望着天? 楚睿往天上看去,只见西面的天空上有繁星点点,呈橙红色不停上升,有些到了半空比较高的位置就没了光芒,也不知龗道还在不在天上。 楚睿先开始和张玄想的相似,还以为是某个仙家的法宝现世,后一看天空中橙星越来越多,就猜测着大约是如同纸鸢那般可以放上天的东西。 再联想到今天是中元节,家家户户都在放花灯…… “莫非是传说中的孔明灯?竟有人真把此物做了出来?”楚睿看了眼天上,对身边的蒋太监道:“宣工部和将作监的官员,再派几个宫中禁卫私服去西面放灯的地方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放孔明灯。” 这般多的灯,怕不是一个人在放。 “是,陛龗下。” 片刻后,将作监的监事先来,楚睿指了指天上的孔明灯,问他道:“此物可是孔明灯?” “正是孔明灯。” 那将作监监事之子正好被齐邵拉了去卖灯,一见皇帝指着天上,心中大叫不好。 去年齐邵做了猜灯谜,自己署里造的灯惹了大祸,他担心的几天都睡不着觉。还好祖宗保佑,没有人扒出来齐邵是拿了内造的灯出龗去做彩头的。 如今他儿子又和齐邵去卖灯,这下连皇帝都注意到了,怕是又有什么不对。 这监事心里把自己的儿子“兔崽子龟孙子”骂了无数遍,恨不得找人去把那齐邵套麻袋打上一顿,叫他离自家儿子远一点。 他心中一团乱麻,正胡思乱想着…… “爱卿?爱卿?孙爱卿!” 楚睿见这将作监监事居然在他面前出了神,忍不住一声大喝。 “呃?陛龗下恕罪,臣正在想着这孔明灯的事,一下子……”孙监事吓得跪倒在地上,连声告罪。 “起来吧。朕看见那么多孔明灯飘在天上,也吃了一惊。”楚睿是前来问政的,当然不会让大臣跪在地上说话。 “谢陛龗下宽恕之恩。”孙监事连忙爬起。 又没过一会儿,工部的官员也到了。工部各部各署官员首领大约有十几人,只是今夜大部分人都出龗去观灯,只找到四五位。 不过能有四五位来,对楚睿来说就够了。 楚睿让他们站在门口,指着那天空中漂浮的孔明灯问道:“各位可注意到此物?” “启禀陛龗下,这是西市有人在放孔明灯‘祈福’。”有一位工部官员刚从西市赶来,他虽然没有亲自去放,但也在酒楼里远远地看了那放灯台一段时间,自然知龗道是什么情况。 “祈福?” “是的,陛龗下。百姓们将心中的愿望和对亲友的思念写在孔明灯上,待墨迹稍干,便放灯上天。这孔明灯带着人们的念想飞上天空,向苍天传递内心的心愿。也有人是祈求雹灾和雪灾中受难之人能够安息的,臣在西市一处楼中看了一会儿,心中的感动真是无以言表,恨不得也下去写上几盏放了才好……” “哦,卿为何不去呢?” “陛龗下,臣是想去,无奈臣带的家人不多,那放灯台边人山人海,臣虽然也想放灯,可又怕一双脚去得回不得,倒误了明日上朝……”那官员笑着说,“若是被挤的衣冠不整,吓到了旁人,怕还要被御史参上一本。臣就算再想去……” 他的话将楚睿及旁边的众官员纷纷逗笑。 史官的笔御史的嘴,实在是敌不过,敌不过啊! “你可知是何人制的此灯?” “臣看到的是一群国子监的学生在卖灯。替人在那孔明灯上写字的,也是那帮国子监的学子们。陛龗下也知龗道,许多百姓是不识字的,若是想以诗文寄托思念……” “就得破费几个,请那些学子写字,是否?”楚睿哭笑不得地摇着头,“国子监给学子们的月例不够吗?竟要靠卖灯卖字为业?朕记得去年也是这般学子在西市弄什么灯谜……” 就是因为这灯谜,他那王叔到现在还以“治家不严”的名义闭门不出,那惹事的楚应元也被送回了封地,这灯节,对项城王府来说,怕真是“灯劫”。 想来今年,他们府上也不会再出龗去看什么灯了。 “孙爱卿,朕记得你那儿子也在国子监读书,此事你可知晓?” 将作监的孙监事心里把那工部官员腹诽上了几百遍,他千怕万怕,就怕把这两年的灯事给扯出来,现在圣上点名让他说话,他难道还能说不知? 他那儿子也在赚“润笔费”赚的不亦乐乎呢! “启奏陛龗下,此事臣也知情。不过倒不是国子监的月例不够用,而是寒门子弟心忧家人,这些月例大多数都托人送回家中,供养老幼……”事已至此,只能多多赞扬这群国子监学子,赶紧摘干净了。 “我儿子在家中也常谈起这些寒门子弟的艰辛,所以国子监的掌议,齐邵常常借着各种由头暗暗帮助这些寒门苦读之人。去年灯谜便是他牵的头。” 是做好事啊,陛龗下! “这孔明灯原是从信国公府里传出来,是邱老太君给府里祈福的,齐邵见了此灯,觉得正好可以借此慰藉全城受灾的百姓,便揽了此事,让寒门的学子们替百姓们写悼文。也不是想赚什么钱,只是图一善事罢了。” “虽说是图一善事,些许几个润笔的费用,总还是要有的,这些学子怕是连墨钱都掏不起,就这灯,听说还是齐邵多方奔走才做了这么多……” 楚睿听了,若有所思。 李老国公既然能写出《三国演义》,想来一定是对三国的事迹多方探寻过,知龗道这孔明灯的做法一点也不奇怪。 要是信国公府做出了“木牛流马”来,他才真是会大惊失色。 只不过这次又有那齐邵,倒是让他稍微意外了下。 国子监这几年来大出风头,每次都有此人之功。看起来,这个齐邵不但有担当,有手段,有人脉,还是个心性仁善,个性又正直之人。最可贵是他还年纪轻轻,前途无量,这般人才不想出仕,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本想着过一阵子再下旨,看样子,还是明天就让礼官去齐府颁旨吧。 “诸位,朕宣各位前来,是想询问下各位,孔明灯可否人为控制落下的时间和地点?若是要用于军中传讯,可使得?” 楚睿显然不是把此物当成祈福的东西来看的。来年边关说不定又要起战事,此物若用来传讯,实在是大妙。尤其是夜袭之时,以灯做号令,营中便可得知消息,也好对夜袭的军队及早救援,实在是方便。 他少时跟着先皇征战,也是经过战阵的,并不是对兵事一无所知之人。 几位工部官员看了几眼,把眼光又射向那将作监的孙监事。这一群人里,只有孙监事是工匠出身,从吏做起的。 孙监事心里暗暗叫苦。他也曾看见过儿子带回家的孔明灯,原理倒是简单,只是要控制落下的时间和地点…… 他站在殿中略思索了半天,才略为迟疑地开口:“陛龗下,此物全凭灯内的热气上升,若是有风,自然是能往按照风的方向飘远。在有风的天气里,只要先放上一只,测算出一刻钟里这灯能飞多远,就能大约估摸出这灯在几个时辰后会飞到何处。” 楚睿一喜。这么说,这灯果真有用! “只是……”孙监事见皇帝大喜,不得不又说出难点。 “这孔明灯全靠煤油燃烧火布以作灯芯,能支持的时间实在是不长,怕是飞不了多远。若是要飞到更远的地方,灯就必须做的再大些,下面带的燃烧物也要够多,可如此一来,这灯这么显眼,怕是敌方看见,会想尽办法射下来。” “能让它飞的更高吗?” “若是燃料足够,理论上自然是可以继续往上升。可是既要往上升,又要让它坚持的足够掉下来的时间,怕是有些不便。如果只是以灯做号令,按数量传递消息,那倒是够了。” “此事大善!”楚睿兴奋地称赞道:“诸位爱卿务必协助将作监,改良可用于传递情报的孔明灯。此物若能完善,今后必有大用!事成之后,诸位都是功臣!” “臣等领旨!” 众臣躬身谢恩,商议了一阵关于这孔明灯的其他用途。又有人希望能见见邱老太君,老太君是最早做出孔明灯之人,应该有更多的想法。 几位大臣和楚睿商议了一阵,楚睿见天色已经不晚,便放了他们早点回去。 没过一会儿,那出龗去探查的宫中禁卫回来了,楚睿宣过以后一问,果真如将作监监事所说,全城的百姓都在放灯祈福。不光如此,另有京兆府差吏专门设了几处做放灯台,又备了水枪水车,防止灯火在半空中掉下来燃烧到房子。 楚睿一听京兆府行事这般缜密,对这任上的京兆府尹十分满意。这次救灾也是多亏他提早出动差吏,又鼎力协助那帮没有经验的学子,才让百姓度过最艰难的几天,没有造成民怨。 ‘等他期满,看看有没有其他空缺,给他升一升罢。’楚睿想道。 ‘还有这京兆府的差吏,这段时间也实在辛苦,等这些天过了,让吏部通知给多值了班的差吏几天假……’ “陛龗下,臣等去西市时,正遇龗见人群中山呼万岁,众人皆对着宫城方向叩拜,臣那时受百姓感染,心中一片热血,恨不得肝脑涂地,以谢君恩才好。” 这说话的军士曾受过李老国公恩惠,父辈也都在李老国公麾下当过兵,他不知龗道这件事陛龗下问起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他不想有信国公府因此有事,于是多提了几句,想要趁机给信国公府卖个好。 那楚睿听说外面的百姓都很爱戴他,放灯祈福尚且不忘叩拜宫城里的自己,心中大为快慰,笑着问道:“哦,为何要拜我?” “臣和同僚去西市时,正遇龗见邱老太君带着几个孙儿一起观灯。有人谢过邱老太君施粥赠衣之恩,邱老太君说道:‘老身府上原本也是平民,阖府深受君恩,方才有能力去助人。更何况公府只是救急,真正让各位能够重新好好生活的,是朝廷。’” 那禁军将领说了邱老太君的豪华,又说道:“百姓感念陛龗下的恩德,所以山呼万岁,纷纷含泪叩向宫城。” 信国公府全府的忠义,楚睿自然是知龗道。昔年老信国公不说,这邱老太君也是个忠心的。有她教导几个孙子,想来几个孙子以后也都是他和皇儿的肱骨之臣。 他叫了那禁军下去,心内百感交集。一下子觉得自己让李茂出龗去是错的,一下子觉得自己没得选择,这么做没错。 他为帝王,原本就身不由己,必须要让自己狠下心来。可在身不由己之外,他偶尔也会动些真情。如今也是如此。 罢了,大不了以后多多照顾信国公府上,总不能让李老国公、李蒙和李茂三人死后还要寒心便是! 那谋划,还是换个人选吧。 西市里。 自知龗道信国公府的老太君在西市以后,顾卿总算知龗道了“看杀卫玠”是什么意思。家人们被挤的可怜不说,也打扰了西市这些学子们的生意。 她心中过意不去,只好带着李锐、李钧和李铭三个孩子出了人群,准备回府。 谁料没走多远,她就突然看见一个像是跑错了片场一般的道士,背着双剑飞一般的冲进了西市。 顾卿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一副“高人”打扮的道士冲到放灯台下,一把抓住了齐邵的手说了些什么。齐邵指了指她这边,然后那道士就将眼神望向了她这里。 那道士见了顾卿,蓦地一震,又眯上眼睛盯了许久。 顾卿被这个一身出尘之气的英俊道士看的心慌气躁,连忙转身要带几个孙子走。 那道士看见顾卿要走,连忙小跑过来,对着顾卿喊道:“老夫人慢走,小道有事相询!” “奶奶,那是钦天监预测了此次雹灾的张玄张道人。他曾仗义执言,解过孙儿之围,奶奶可否看停下来,听听他要问些什么?”李锐对这张玄颇有好感,有意结交。他很少这般欣赏一个人,自然是希望顾卿也能觉得他的朋友很好。 顾卿原本已经要走了,一听得李锐说起这青年道士曾经对他有恩,又是熟人,便停下了脚步。那李锐又抓着她的袖子,用祈求的眼神请她听听张玄究竟要问什么。 顾卿有些心虚。不会又是一个来“驱邪”的吧? 以后还是低调点好了。 再说张玄。 他原以为是有人飞升,等路遇西市飞起无数灯火,才知龗道那橙星是某种奇特的火灯。 张玄在宫城的钦天监时,离那第一次飞起来的灯火尚远,那灯又飞得高,自然误以为是某种法宝。可这西市的灯飞的并不高,一望便知是灯,而非橙星,自然泼了他一盆冷水。 虽说张玄心中不免有些气馁,但他毕竟也是年轻人,对此十分好奇,便也兴起了去买上一盏飞灯长长见识的想法,转身前往西市。 只是他一身道家法衣,穿的和周围观灯的行人格格不入,不像是出来赏灯的,倒像是夜晚出来抓鬼的,引得无数行人避让,他也尴尬不已。 好不容易挤到了西市,看见那卖灯的一群人都是熟人,连忙挤了过去。都是认识的人,总算不用再看别人异样的眼光了。 他问了齐邵此灯是何人做出来的,齐邵叫他回身去看,那做灯的老夫人正是他身后的邱老太君。 这一看,让他震惊至极,几不能言。 这这这这……这老太君的功德之光如此耀眼,究竟是救了多少条人命?还是她做了什么,将要救无数人的性命? 见到这般耀眼的功德之光,他忍不住想要上前多受照拂几分,于是乎他出言相留,又借着和李锐的交情,穿过层层家将的包围,接近了那邱老太君。 待他行过礼,抬头再看那邱老太君之时,心中的惊骇又深了一层。 他在龙虎山上早已点了天眼,可见一些异样,又精通命理,只是很少和人说起。 这个老妇人原本该是命中无亲无后的天煞面相,如今却红光满面,呈子孙昌盛之像。 他运足目力再一看,这妇人竟是寿命早就该中断,不该活在这世上的。只是不知为何又续上了,和他那孙儿一模一样! 先前他见那李锐天年早夭之命遭人逆转,还以为定是信国公府常年积福,有高人相救,却不知龗道那高人居然是这位邱老太君…… 他再看一眼,身边的李钧、李铭儿孙也都是如此,都应是早逝之命,如今却都已经改了命运。 天啊!这般逆天改命却不遭天道报应,甚至还积累了这般多的功德,莫非这位是某位天君下凡,来世间积攒功德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放心,本文不会突然一改画风,变成修仙文的。这张玄就是偶尔出现,调节气氛啥的……吉祥物? 作者西幻那边已经接近完结,所以从这个月开始这本书都会日更1W+以上,中午和傍晚各更一次。这个1W+可能是1W1,也可能是1W9,端看作者当天状况如何。所以大家放心跳坑吧。 小剧场: 这监事心里把自己的儿子“兔崽子龟孙子”骂了无数遍…… 监事之子:爹,我是兔崽子龟孙子,你是什么? 监事:你个熊孩子! 第77章 月圆之夜 顾卿长这么大,没有被男人这般“热切深情”地注视过。 若他只是个很帅的少年也罢了,顾卿看到齐邵、赵聃等学子,有时候也会看楞上几回,可是这个明显和周围人画风截然不同的道人看起来已经有二十多岁了,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冷冽莫名的气质,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他为何这般看我?莫非看见了我的灵魂?’ ‘她为何这般不自在?莫非这天君感应到了我的心诚之意?’ “你……” “你……” 顾卿叹了口气。若是真被看穿,也只能认了。 “道长有什么话要问,请问吧。” 张玄已经在内心里认定这是下凡的星君,自然是不敢怠慢。他有些受宠若惊地说:“不敢不敢,我怎可被称为道长,真人……邱老太君唤我张玄即可。” 顾卿一看,哟,好像不是来“驱邪”的?当下心中一喜,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张玄内心更加激动了。 她对我微笑点了三下头,这是什么意思呢?真人啊,他只是个刚入道门十来年的道士,实在是不懂机锋啊! 张玄按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恭恭敬敬地问邱老太君:“请问老太君,弟子一直身在龙虎山,汉末时尚有不少道士得道飞升,为何近千年来,再也没有听过任何一项得道的传闻?” 听到张玄问话的顾卿和众人:…… ‘上帝啊,这少年莫不是看多了修仙小说,深受毒害,见她会做孔明灯,以为她也是个修道的吧?’顾卿的脸皮不自觉地抽了几下,干笑着说: “张道长,老身只是会做灯,并不是修道之人,你这问题问老身是问错了。这灯也简单,人人都可以做得,不然以后有空你来我国公府,老身教你,你自己做?” 张玄一听顾卿这话,顿觉五音绕耳,仙乐齐鸣,连头顶都有天女在散花。 ‘天君让我去国公府,果断不会只是教我做灯。莫非是此地人多口杂,不愿显露身份,又有心点化与我,想要教我大道之术?我我我我,我……’ 张玄激动地跪下磕头。 “谢邱老太君传艺之恩!弟子张玄敬叩拜领!” 顾卿:……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 “奶奶,那张道长看样子很喜欢孔明灯呢。”李铭抱着西市里买的金鱼灯,“听说奶奶要教他做灯,感动的哭了。” “……也许我长得像他的奶奶?”除了这个,顾卿实在想不出为龗什么那道士一见她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可是张道长比堂祖母的相貌要漂亮的多,想来应该不是这个。”马车里,李钧凑了热闹参与了讨论。他一开口,整个马车里都没人说话了。 顾卿扶着车壁,觉得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李铭张大了嘴一副“我的天啊堂兄你居然说出来了”的表情。李锐连忙气急败坏地说:“这能比吗?你这人真是……” 李钧一见顾卿三人都变了脸,心中想到‘坏了’,连忙补救:“我不是拿堂祖母和张道长比,张道长是男人,奶奶是女人,张道长才二十有余,奶奶已经五十多了,想来张道长五十多的时候……” “都别再说了,求换个话题……”顾卿又被补上一刀,吐血三升,已经无力再面对这个险恶的世龗界。 李锐和李铭两兄弟一看奶奶被打击的如此伤心,看着李钧哼哼哼地怪笑。 李铭爬到李锐旁边,在李锐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李锐连连点头。 顾卿看着这神神叨叨的两兄弟,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 两兄弟咬过耳朵以后,李锐便一直望着车外,李铭还是一直在窃笑。 李钧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不安,这不安越来越强,直到李锐一声“停车”,待车子停稳,李锐拉起了李钧,李铭打开车门,兄弟二人将他推下车去。 他方才知龗道为龗什么。 此地乃是东市贩卖胭脂水粉、布匹绸缎的一条街,所挂花灯也多是仕女灯、五彩宫灯等各色灯火。他们要返回内城,必定要经过此处,所以兄弟二人商议好,在此处丢下李钧,替奶奶“打抱不平”。 李钧见两兄弟在窃笑的时候就知龗道不好,怕是他们恼了他那张笨嘴,果不其然,他被李锐一把抓起,挣扎数次竟是动弹不得。 李铭曾在过年时夸耀过他兄长可以举起一百多斤的石鼓,他还不信,想不到这李锐小小年纪,真的有一身过人的力气。 待他一回头,却见一整条街的姑娘带着纱笼在看灯,还有许多和他一般大的年轻人在旁指指点点,连忙大惊道:“你们别闹了,堂兄给你们赔罪就是,快让我上去!” 李铭从车窗里伸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说:“你说我奶奶没有张玄好看,现在一条街都是好看的姑娘,你一个人慢慢看吧。车夫,速速回府!” 李钧见马车果真开始动,连忙扒住车辕不放手,那车夫怕伤到李钧,便不敢再驾车。 顾卿在车里听到李铭说的话,便知龗道了两个孩子打的什么主意。她给两个孩子一人敲了一个暴栗,又瞪了一眼,连忙吩咐车夫放下车凳,接李钧上来。 那李钧感觉一个集市里的姑娘都在看着被赶下马车的他,又是惊又是羞,还好堂祖母通情达理,没有恼他,放了他上来。 两个孩子见没有整到他,一脸遗憾的表情。李钧知龗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这两个孩子这般捉弄他,他未免有些难过,他是憨直人,不会说话,只好一个人坐在车子的角落里,对着车子生闷气。 “锐儿,铭儿,去给堂兄道龗歉。”顾卿板下脸,对两个孩子喝道:“你堂兄说的是事实,虽然会让人难受,却并没有真伤到人。你们二人明知你堂兄有疾,却把你堂兄丢在女人堆里,这才真是伤害到别人!” 两孩子被顾卿骂的满脸通红,老老实实地给李钧道龗歉 李钧比两孩子的脸还红,连忙说着是我的错,我不好之类的话,不停的摇手。 顾卿见李钧脸红成这个样子,也叹了口气。 她也曾提醒过这孩子说话注意下方式,结果也不知龗道是他本性倔强还是怎么地,虽然他也听了,也受了,可是下次说话时,还是会噎死人。 他是真的不知龗道“委婉”为何物的。 这样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当官啊。等他考过了春试,还是劝他得了个功名就回乡吧,否则真会惹祸上身。 汾州,羯人部落。 今日是正月十五,往日里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和府中老小一起用完晚饭,在家中祭祀之后,一起在东城看看灯火。 而如今,他只能让苏鲁克搀扶着他,对着月亮拜一拜。 “李大人,你们也拜月吗?” “是,我们也拜月。不但正月十五拜月,七月十五我们也会拜月。” “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月亮还总是那个让人欢喜的月亮。” “是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不知府中大小过的可好,母亲有没有操劳到,可会为他担心。 李茂已经可以勉强下地,今日早上他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之声,再一问图尔库大叔,原来是羯人在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要举行“拜月”,羯人的男女老幼都在为此准备。 他憋在屋里,听到外面音乐和欢闹的声音一阵高,一阵低的传来,今日又是上元佳节,他心中揣着许多事,实在无法安稳,便让苏鲁克带着他到外面看一看。 李茂出了帐篷,看见羯人的帐篷之间点着一堆篝火,所有男女聚在火堆之旁,跳舞唱歌,极尽欢乐。 李茂心想:‘这羯人虽然一日过的不如一日,草场也渐渐被汉人吞没,可该欢笑的时候,还是要欢笑的。’ 这些羯人心地非常善良,而且恩怨分明。他们知龗道圈了草场、驱逐他们,不让他们放牧的是汾州马场里的官儿,他们就一心一意的恨马场里的人,可见了他,却没有表现出一点鄙视憎恶他这个汉人的意思。 汉人排斥胡人,不愿意他们进城,觉得他们是蛮子、强盗,他们就不进城,远远的在城外兜售东西,换取盐和铁锅等物品。他们也经常救助在外面迷路或流浪的汉人,热情的接待他们,苏鲁克之所以会汉语,也是因为部落里曾救了一个流浪的汉人。 在心胸上,他们实在比不上这些羯人。也许多灾多难的生活已经造就了他们豁达的心胸,让他们每天都乐观又积极的面对人生。 李茂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因为外面冷,他裹上了母亲为他做的衣裳。火堆边,一个个男女互相对唱着情歌,那些都是羯语,李茂听不懂,却也觉得非常热烈奔放,让人对生活燃起了无比的信心。 苏鲁克在李茂身边坐下,笑着看一堆青年围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不停的唱歌。这个姑娘也许在羯人的部落里是个美女,可在李茂看来,皮肤有些黝黑,五官也太深邃,而且身材过于高大,失去了女人的柔美。只有那气质非常独特,有一种女人不常见的傲气。 她把脖子仰着的高高地,连正眼也不看那些小伙子们一眼。 李茂扫视了一眼篝火边的青年女孩们,了然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最漂亮的。 很快的,几个少年就因为对这个姑娘献殷勤而引起了摩擦,摩擦着摩擦着,羯人青年们开始打了起来。 几个少年扭结在一起,其中一人抬起一拳向另一人的肩头重重锤下,那人脚下一个踉跄,向后便倒,倒下时勾起一脚,把那人也绊倒,两人一起跃起身来,互相瞪视,身子左右扭动,寻找对方的破绽,谁也不敢先出手。 李茂看的有趣,问苏鲁克:“这般打斗,不会出事?” 苏鲁克哈龗哈大龗笑,“只要他们有人在公开的角斗中赢了所有的对手,说不定会赢取我女儿的芳心。只要这么一想,他们就会努力取胜。我就是这般娶了我的妻子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烤着羊的妇人,“那是我的妻子,也是个美人吧?” 李茂看了一眼,觉得那妇人的长相只能算是一般。但他觉得怕是在世人的眼里,自己的妻子都是最好看的,于是笑着点头赞同,“尊夫人非常美貌。” 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虽然那妇人长得一般,在妇德一样上,绝不逊色于中原的汉人妇人。汉人首领的妻子可不用亲自烤全羊。 李茂看了看虬髯的苏鲁克,再看看苏鲁克的妻子,觉得他们的女儿长得那样,已经是超过了他们的水平,羯人也许喜欢健壮的妇人,就和他们汉人喜欢肤白体纤的美女一般,他那女儿他觉得不好看,说不定在羯人眼里,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 他自己长得也不好看,但儿子却很是俊秀,他一直很是高兴。可若是有人对他说“你长得这般丑还好你儿子不像你”,他还是会生气的。 所以他在心里对那少女这般评头论足,确实是有些过分。他把这些不该有的念头抛之脑后,专心去看那角斗。 那苏鲁克见李茂夸他妻子貌美,也很高兴,笑的极为开心。李茂见这羯人都十分有趣,内心的烦闷总算是消遣了一些。 火堆边,两个青年的角斗还在继续。苏鲁克说这两个青年都是羯人近几年来最杰出的小伙,也都会说汉话,李茂仔细一看,这两人一个健壮,一个瘦长,健壮的那个汉子是个典型的羯人青年,那瘦长的却看起来像个汉人。 “瘦的那个是个汉人?”李茂指着那个瘦长的,问苏鲁克。 苏鲁克一看李茂所指,摇头道:“鲁尔莫的父亲就是那个教我们汉话的汉人,母亲却是我们羯人。他的汉名叫卢默,按我们羯人的算法,只要母亲是羯人,就都是羯人。” “那汉人现在还在这里吗?”若是那汉人还在,说不定能帮他回去传讯。 “死啦。那个叫卢宇的汉人说自己是个逃跑的罪人,不敢回乡,又得了肺病,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就死了。他长得端正,又会许多东西,我们部落里的女人都喜欢他,那孩子今年十八,算一算,他爹也走了十来年了。”苏鲁克叹了口气。 “他的汉话说的如何?”李茂看着卢默,这卢默十分沉着冷静,脚步也灵活。他的对手虽然是个健壮的青年,可丝毫不落下风,只见他东一闪,西一避,那健壮的青年数次想要伸手抓他,都给躲开了。 “他从小跟着他爹说汉话,又跟他母亲说羯语,两种话都说的很流利。” 李茂大喜。这孩子若是可以为他去送信,让那汾州马场的地方官多和马场僵持一会儿,他在找人去凉州的西军报信,借调军队过来,此事说不定就有转机。 凉州一代曾经胡汉杂居过,凉州军中更是有许多胡汉的混血,对胡人倒没有那么排斥。让羯人去凉州报讯,绝对没有去汾州那么困难。 凉州有李锐的小舅舅,他身上又有皇帝临走时交托的信物,可凭借此物调动一支边军便宜行事。他原本想调动的是北军,如今看来北军里怕是有鬼,只能去更远一些的西军了。 只是不知龗道那孩子可有应变的急智,愿不愿意替他去送这个信。 李茂心中有了主意,看起那角斗起来就更加轻松,恨不得他们快点分出胜负来,好让他把那瘦长的卢默叫过来问上一问。 卢默和那健壮少年角斗,旁观的人兴高采烈地叫嚷着,李茂见苏鲁克的女儿脸上闪动着关切和兴奋,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欢喜,便讶然失笑。看来这少女看起来冷傲,实际心里也不平静,怕是已经心许了这两个小伙子里的某个。只是做出那副高傲的样子罢了。 他想了想,不禁笑出了声来。他自小极少接触女子,后来和方氏定亲,也是母亲定下的亲事。他爹担心他媳妇看不上他,还想办法让他各种偶遇,可谓是惊世骇俗。可即使是如此,他也没有像这般为了某个姑娘唱歌求爱,更别说还要打架了。 胡人的恋情,真的是极其可爱。 突然间,众人一声大叫,卢默和那少年一起倒了下去,卢默一时翻到了那个少年上面,一下子有被他压了下去,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瘦长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少女的面前。 苏鲁克的女儿眼里泪光盈盈,握住了卢默的手。 李茂捻须一笑,原来喜欢的是这个瘦弱的混血少年。 众人都围着这一对少男少女欢呼大叫,那健壮的少年从地上爬起来,也在爽朗的笑着,看起来没有什么不甘。 苏鲁克的女儿边哭边笑,李茂摸了摸身上,他的荷包并没有丢失,于是从里面翻出几个金锞子来。 只有金锞子,没有玉。虽然送金子未免俗气,但他家的金锞子都是母亲特意叫人做的,他属猪,这一对憨厚可掬的小猪做的十分可爱,送人并不难为情。 他娘提前给他发的压祟钱,希望能给这一对璧人带来好运吧。 他站起身,准备让苏鲁克扶着他,去给那对少年送礼物,却见得右手边远远的出现了几匹马,马上之人身穿黑衣,正是那追杀他的不明楚军。 今日正是满月,月光下,这些人的打扮隐约可见,胳膊上缠着的手弩更是显眼。 李茂吃了一惊,连忙背过身去,让苏鲁克的身子替他遮挡。 “汉人?这样的夜里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李茂低声和苏鲁克说:“这些人正是追杀我的军队,怕是担心我干涉马场的事情,想要杀人灭口,四处分散了来搜索的。” 苏鲁克看着那几个汉人骑着马往营地而来,正准备掏刀子,却被李茂按住了手。 “我先找个地方避避,你们先把他们骗下马再动手。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走掉,不然我和你们部落都有危险!”李茂见苏鲁克郑重地点了点头,拔了他腰间的匕首,“找个给我防身,你快去吧。” 说罢就往旁边的小帐篷里一钻。 就在说说唱唱间,那几个人到了帐篷附近,也不进去,只在远远地问道:“有会汉话的没有?大楚官差办事,找个能说话的出来。” 苏鲁克快步跑到狂欢的男女中间,用羯语唱出了一大串句子,这些少男少女先是一愣,然后又用羯语唱歌迎合了起来。 卢默指了指火堆,唱起了什么,然后女孩子大声笑,男人们也跟着唱起了歌。 一群人唱了几遍,那几个骑士实在不耐,就准备驱马进帐篷,却见一堆少女捧着美酒冲了过来,围着他们载歌载舞。 这群骑士互相看看,都摸不清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火气都很大,是天太热了吗哈龗哈?对于那些打负的人,希望各位读者冷静对待,别人打负,我们不能跟着后面掉价不是?他们扣了点分,我多写点字补上就是。要是实在看不过去就投诉下,对骂实在没必要,无端坏了看文的心情。刷的太过分管理员会封IP的,投诉即可。 今天宝宝缠人,这章发的匆忙,也许有错字和虫子,我晚上有空再来扫一遍改错。大家看见有不对的多多包涵,啊哈龗哈,千万别打负分。唔。 第78章 色与魂授 顾卿长这么大,没有被男人这般“热切深情”地注视过。 若他只是个很帅的少年也罢了,顾卿看到齐邵、赵聃等学子,有时候也会看楞上几回,可是这个明显和周围人画风截然不同的道人,看起来已经有二十多岁了,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冷冽莫名的气质,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以下是放那啥章节,等十分钟再来看,乖 ‘他为何这般看我?莫非看见了我的灵魂?’ ‘她为何这般不自在?莫非这天君感应到了我的心诚之意?’ “你……” “你……” 顾卿叹了口气。若是真被看穿,也只能认了。 “道长有什么话要问,请问吧。” 张玄已经在内心里认定这是下凡的星君,自然是不敢怠慢。他有些受宠若惊地说:“不敢不敢,我怎可被称为道长,真人……邱老太君唤我张玄即可。” 顾卿一看,哟,好像不是来“驱邪”的?当下心中一喜,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张玄内心更加激动了。 她对我微笑点了三下头,这是什么意思呢?真人啊,他只是个刚入道门十来年的道士,实在是不懂机锋啊! 张玄按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恭恭敬敬地问邱老太君:“请问老太君,弟子一直身在龙虎山修道,从小听得道的事迹。只是汉末时尚有不少道士能够得道飞升,为何近千年来,再也没有听过任何一桩得道的传闻?” 听到张玄问话的顾卿和众人:…… ‘老天啊,这少年莫不是看多了修仙小说,深受毒害,见她会做孔明灯,以为她也是个修道的吧?’顾卿的脸皮不自觉地抽了几下,干笑着说: “张道长,老身只是会做灯,并不是修道之人,你这问题问老身是问错了。这灯也简单,人人都可以做得,不然以后有空你来我国公府,老身教你,你自己做?” 张玄一听顾卿这话,顿觉五音绕耳,仙乐齐鸣,连头顶都有天女在散花。 ‘天君让我去国公府,果断不会只是教我做灯。莫非是此地人多口杂,她不愿显露身份,又有心点化与我,想要教我大道之术?我我我我,我……’ 张玄激动地跪下磕头。 “谢邱老太君传艺之恩!弟子张玄敬叩拜领!” 顾卿:……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 “奶奶,那张道长看样子很喜欢孔明灯呢。”李铭抱着西市里买的金鱼灯,“听说奶奶要教他做灯,感动的哭了。” “……也许我长得像他的奶奶?”除了这个,顾卿实在想不出为龗什么那道士一见她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可是张道长比堂祖母的相貌要漂亮的多,想来应该不是这个。”马车里,李钧凑了热闹参与了讨论。 他一开口,整个马车里都没人说话了。 顾卿扶着车壁,觉得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了。李铭张大了嘴一副“我的天啊堂兄你居然说出来了”的表情。 李锐连忙气急败坏地说:“这能比吗?你这人真是……” 李钧一见顾卿三人都变了脸,心中想到‘坏了’,连忙补救:“我没有拿堂祖母和张道长比的意思,张道长是男人,奶奶是女人,张道长才二十有余,奶奶已经五十多了,想来张道长五十多的时候……” “都别再说了,求换个话题……”顾卿又被补上一刀,吐血三升,已经无力再面对这个险恶的世龗界。 李锐和李铭两兄弟一看奶奶被打击的如此伤心,看着李钧哼哼哼地怪笑。 李铭爬到李锐旁边,在李锐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李锐连连点头。 顾卿看着这神神叨叨的两兄弟,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 两兄弟咬过耳朵以后,李锐便一直望着车外,李铭还是一直在窃笑。 李钧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不安,这不安越来越强,直到李锐一声“停车”,待车子停稳,李锐拉起了李钧,李铭打开车门,兄弟二人将他推下车去…… 他方才知龗道为龗什么。 此地乃是东市贩卖胭脂水粉、布匹绸缎的一条街道,所挂花灯也多是仕女灯、五彩宫灯等各色灯火。他们要返回内城,必定要经过此处,所以兄弟二人商议好,在此处丢下李钧,替奶奶“打抱不平”。 李钧见两兄弟在窃笑的时候就知龗道不好,怕是他们恼了他那张笨嘴,想要作弄他一番。果不其然,他被李锐一把抓起,挣扎数次竟是动弹不得,瞬间就被丢下了车。 李铭曾在过年时夸耀过他兄长可以举起一百多斤的石鼓,他还不信,想不到这李锐小小年纪,真的有一身过人的力气。 待他一回头,却见一整条街的姑娘都在带着纱笼看灯,还有许多和他一般大的年轻人在旁指指点点,连忙大惊道:“你们别闹了,堂兄给你们赔罪就是,快让我上去!” 李铭从车窗里伸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说:“你说我奶奶没有张玄好看,现在一条街都是好看的姑娘,你一个人慢慢看吧。车夫,速速回府!” 李钧见马车果真开始动,连忙扒住车辕不放手,那车夫怕伤到李钧,便不敢再驾车。 顾卿在车里听到李铭说的话,知龗道了两个孩子打的什么主意。 这也忒缺德了! 她给两个孩子一人敲了一个暴栗,又瞪了一眼,连忙吩咐车夫放下车凳,接李钧上来。 此时李钧正感觉一个集市里的姑娘都在看着被赶下马车的他,又是惊又是羞,还好堂祖母通情达理,没有恼他,放了他上来。 两个孩子见没有整到他,一脸遗憾的表情。李钧知龗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这两个孩子这般捉弄他,他未免有些难过,他是憨直人,不会说话,只好一个人坐在车子的角落里,对着车子生闷气。 “锐儿,铭儿,去给堂兄道龗歉。”顾卿板下脸,对两个孩子喝道:“你堂兄说的是事实,虽然会让人难受,却并没有真伤到人。你们二人明知你堂兄有疾,却把你堂兄丢在女人堆里,这才真是伤害到别人!” 两孩子被顾卿骂的满脸通红,老老实实地给李钧道龗歉。 李钧比两孩子的脸还红,连忙说着是我的错,我不好之类的话,不停的摇手。 顾卿见李钧脸红成这个样子,也叹了口气。 她也曾善意地提醒过这孩子说话注意下方式,结果也不知龗道是他本性倔强还是怎么地,虽然他也听了,也受了,可是下次说话时,还是会噎死人。 他是真的不知龗道“委婉”为何物的。 这样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当官啊。等他考过了春试,还是劝他得了个功名就回乡吧,否则真会惹祸上身。 汾州,羯人部落。 今日是正月十五,往日里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和府中老小一起用完晚饭,在家中祭祀之后,一起在东城看看灯火。 而如今,他只能让苏鲁克搀扶着他,对着月亮拜一拜。 “李大人,你们也拜月吗?” “是,我们也拜月。不但正月十五拜月,七月十五我们也会拜月。” “看来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月亮还总是那个让人欢喜的月亮。” “是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不知府中大小过的可好,母亲有没有操劳到,可会为他担心。 李茂已经可以勉强下地,今日早上他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之声,再一问图尔库大叔,原来是羯人在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要举行“拜月”,羯人的男女老幼都在为此准备。 他憋在屋里,听到外面音乐和欢闹的声音一阵高,一阵低的传来,今日又是上元佳节,他心中揣着许多事,实在无法安稳,便让苏鲁克带着他到外面看一看。 李茂出了帐篷,看见羯人的帐篷之间点着一堆篝火,所有男女聚在火堆之旁,跳舞唱歌,极尽欢乐。 李茂心想:‘这羯人虽然一日过的不如一日,草场也渐渐被汉人吞没,可该欢笑的时候,还是要欢笑的。’ 这些羯人心地非常善良,而且恩怨分明。他们知龗道圈了草场、驱逐他们,不让他们放牧的是汾州马场里的官儿,他们就一心一意的恨马场里的人,可见了他,却没有表现出一点鄙视憎恶他这个汉人的意思。 汉人排斥胡人,不愿意他们进城,觉得他们是蛮子、强盗,他们就不进城,远远的在城外兜售东西,换取盐和铁锅等物品。他们也经常救助在外面迷路或流浪的汉人,热情的接待他们,苏鲁克之所以会汉语,也是因为部落里曾救了一个流浪的汉人。 在心胸上,他们实在比不上这些羯人。 也许多灾多难的生活已经造就了他们豁达的性情,让他们每天都乐观又积极的面对着人生。 李茂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因为外面冷,他裹上了母亲为他做的衣裳。火堆边,一个个男女互相对唱着情歌,那些都是羯语,李茂听不懂,却也觉得非常热烈奔放,让人对生活燃起了无比的信心。 苏鲁克在李茂身边坐下,笑着看一堆青年围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不停的唱歌。这个姑娘也许在羯人的部落里是个美女,可在李茂看来,皮肤有些黝黑,五官也太深邃,而且身材过于高大,失去了女人的柔美。 只有那气质非常独特,有一种女人不常见的傲气。 她把脖子仰着的高高地,连正眼也不看那些小伙子们一眼。 李茂扫视了一眼篝火边的青年女孩们,了然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最漂亮的。 很快的,几个少年就因为对这个姑娘献殷勤而引起了摩擦,摩擦着摩擦着,羯人青年们开始打成了一团。 其中几个少年扭结在一起,其中一人抬起一拳向另一人的肩头重重锤下,那人脚下一个踉跄,向后便倒,倒下时勾起一脚,把那人也绊倒,两人一起跃起身来,互相瞪视,身子左右扭动,寻找对方的破绽,谁也不敢先出手。 李茂看的有趣,问苏鲁克:“这般打斗,不会出事?” 苏鲁克哈龗哈大龗笑,“只要他们有人在公开的角斗中赢了所有的对手,说不定会赢取我女儿的芳心。只要这么一想,他们就会努力取胜。我就是这般娶了我的妻子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烤着羊的妇人,“那是我的妻子,也是个美人吧?” 李茂看了一眼,觉得那妇人的长相只能算是一般。但他觉得怕是在世人的眼里,自己的妻子都是最好看的,于是笑着点头赞同,“尊夫人非常美貌。” 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虽然那妇人长得一般,在妇德一样上,绝不逊色于中原的汉人妇人。汉人首领的妻子可不用亲自烤全羊。 李茂看了看虬髯的苏鲁克,再看看苏鲁克的妻子,觉得他们的女儿长得那样,已经是超过了他们的水平,羯人也许喜欢健壮的妇人,就和他们汉人喜欢肤白体纤的美女一般,他那女儿他觉得不好看,说不定在羯人眼里,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 他自己长得也不好看,但儿子却很是俊秀,他一直很是高兴。可若是有人对他说“你长得这般丑还好你儿子不像你”,他还是会生气的。 所以他在心里对那少女这般评头论足,确实是有些过分。 李茂把这些不该有的念头抛之脑后,专心去看那角斗。 那苏鲁克见李茂夸他妻子貌美,也很高兴,笑的极为开心。李茂见这羯人都十分有趣,内心的烦闷总算是消遣了一些。 火堆边,两个少年的角斗还在继续。苏鲁克说这两个少年都是羯人近几年来最杰出的小伙,也都会说汉话,李茂仔细一看,这两人一个健壮,一个瘦长,健壮的那个汉子是个典型的羯人男孩,那瘦长的却看起来像个汉人。 “瘦的那个是个汉人?”李茂指着那个瘦长的,问苏鲁克。 苏鲁克一看李茂所指,摇头道:“鲁尔莫的父亲就是那个教我们汉话的汉人,母亲却是我们羯人。他的汉名叫卢默,按我们羯人的算法,只要母亲是羯人,就都是羯人。” “那汉人现在还在这里吗?”若是那汉人还在,说不定能帮他回去传讯。 “死啦。那个叫卢宇的汉人说自己是个逃跑的罪人,不敢回乡,又得了肺病,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就死了。他长得端正,又会许多东西,我们部落里的女人都喜欢他,那孩子今年十八,算一算,他爹也走了十来年了。”苏鲁克叹了口气。 “他的汉话说的如何?”李茂看着卢默,这叫卢默的少年十分沉着冷静,脚步也很灵活。他的对手虽然是个健壮的青年,可他却丝毫不落下风。 只见他东一闪,西一避,那健壮的少年数次想要伸手抓他,都给躲开了。 “他从小跟着他爹说汉话,又跟他母亲说羯语,两种话都说的很流利。” 李茂大喜。这孩子若是可以为他去送信,让那汾州马场的地方官多和马场僵持一会儿,他再在找人去凉州的西军报信,借调军队过来,此事说不定就有转机。 凉州一代曾经胡汉杂居过,凉州军中更是有许多胡汉的混血,对胡人倒没有那么排斥。让羯人去凉州报讯,绝对没有去汾州那么困难。 凉州有李锐的小舅舅,他身上又有皇帝临走时交托的信物,可凭借此物调动一支边军便宜行事。他原本想调动的是北军,如今看来北军里怕是有鬼,只能去找更远一些的西军了。 只是不知龗道那孩子可有应变的急智,愿不愿意替他去送这个信。 李茂心中有了主意,看起那场角斗起来就更加轻松,恨不得他们快点分出胜负来,好让他把那瘦长的卢默叫过来问上一问。 卢默和那健壮少年角斗,旁观的人兴高采烈地叫嚷着,李茂见苏鲁克的女儿脸上闪动着关切和兴奋,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欢喜,忍不住讶然失笑。 看来这少女看起来冷傲,实际内心也不平静,怕是已经心许了这两个小伙子里的某个,只是做出那副高傲的样子罢了。 他想了想,不禁笑出了声来。他自小极少接触女子,后来和方氏定亲,也是母亲定下的亲事。他爹担心他媳妇看不上他,还想办法让他各种偶遇,可谓是惊世骇俗。 可即使是如此,他也没有像这般为了某个姑娘唱歌求爱,更别说还要打架了。 胡人的恋情,真的是极其可爱。 突然间,众人一声大叫,卢默和那少年一起倒了下去,卢默一时翻到了那个少年上面,一下子又被他压了下去,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瘦长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少女的面前。 苏鲁克的女儿眼里泪光盈盈,握住了卢默的手。 李茂捻须一笑,原来她喜欢的是这个瘦弱的混血少年。 众人都围着这一对少男少女欢呼大叫,那健壮的少年从地上爬起来,也在爽朗的笑着,看起来没有什么不甘。 苏鲁克的女儿边哭边笑,看起来十分感动。李茂摸了摸身上,他的荷包并没有丢失,于是从里面翻出几个金锞子来。 他身上只有金锞子,没有玉。虽然送金子未免俗气,但他家的金锞子都是母亲特意叫人做的,他属猪,这一对憨厚可掬的小猪做的十分可爱,送人并不难为情。 他娘提前给他发的压祟钱,希望能给这一对璧人带来好运吧。 他站起身,准备让苏鲁克扶着他,去给那对少年送礼物,却见得右手边远远的出现了几匹马,马上之人身穿黑衣,四处张望。 今日正是满月,月光下,这些人的打扮隐约可见,胳膊上缠着的手弩更是显眼。 正是那追杀他的不明楚军。 李茂吃了一惊,连忙背过身去,让苏鲁克的身子替他遮挡。 “那是汉人?这样的夜里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李茂低声和苏鲁克说:“这些人正是追杀我的军队,怕是担心我干涉马场的事情,想要杀人灭口,四处分散了来搜索的。” 苏鲁克看着那几个汉人骑着马往营地而来,正准备掏刀子,却被李茂按住了手。 “我先找个地方避避,你们先把他们骗下马再动手。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走掉,不然我和你们的部落都有危险!”李茂见苏鲁克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拔了他腰间的匕首。 “这个给我防身,你快去吧。” 说罢就往旁边的小帐篷里一钻。 就在说说唱唱间,那几个人到了帐篷附近,也不进去,只在远远地问道:“有会汉话的没有?大楚官差办事,找个能说话的出来。” 苏鲁克快步跑到狂欢的男女中间,用羯语唱出了一大串句子,这些少男少女先是一愣,然后又用羯语唱歌迎合了起来。 卢默指了指火堆,唱起了什么,然后女孩子大声笑,男人们也跟着唱起了歌。 一群人唱了几遍,那几个骑士实在不耐,就准备驱马进帐篷,却见一堆少女捧着美酒冲了过来,围着他们载歌载舞。 这群骑士互相看看,都摸不清情况,也不知龗道是下马解救好,还是把他们叱开好。 第79章 进城报信 李锐即使再迟钝,也知龗道这个吏头给他下了个套子。更何况他并不迟钝。 做善事可以,被人当冤大头…… 信国公府还没有谁做过冤大头。圣上下令也许可以。可这几个人就想架起他…… 李锐听着司户和司功不停地说着哪里需要钱哪里需要粮,忍不住开口: “请听小子一言!” “此事不妥!” 咦?这第二声是谁发出来的? 李锐向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看去,只见门旁一个双手抱臂、倚墙而立的绿衣官员放下了胳膊,施施然从门侧走了出来。 绿衣?七品? 这等长相,披着这一身蛤蟆绿的皮,实在是可惜了。 谭司功和秦司户两位属官被打断了话,不悦地看着走出来的绿衣官员。 “张大人,我们是看在你好意过来向京兆府警示,才在清点灾民的时候带你一起检查受灾情况的。你并不是京兆府的官员,怎么能插手京兆府的事呢?” “正因我不是京兆府的官员,我才更得开口。我实在看不得你们这样逼迫一个小孩子。”张玄站到了李锐身前,看了他一眼。 不过是个总角的孩子。 在此之前,众人纷纷出来迎接信国公来人的时候,他却懒得上前迎奉,只在门边看着他们。他对做官其实无所谓的很,若不是钦天监里的书他还没有看完,又需要在京里躲避家里逼婚的人,他早就辞官了。 “筹备物资、提供米粮、搭建棚户,这些是京兆府的职责。若是信国公府插手此事,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先一步把圣上该做的事情做了,是,你们京兆府就此解决了一场麻烦,让民怨不至于沸腾,可信国公府以后该如何自处呢?” 张玄一阵见血地戳破了司功和司户的想法。“你们是想陷害信国公府吗?” 王油子听到此言,偷偷地退后了几步。 “张玄!你不要危言耸听!”司功恼羞成怒地一指身后。“那你说,今晚这么多灾民怎么办?等着圣上下令开仓开户……” 谁不知龗道圣上下什么诏令那些世族都要扯上半天后腿! “那是你们的职责,不是他的。”张玄冷漠地说道,“他还是个孩子。他同意了,难道家中的大人就会同意吗?他的家人如不同意,这不是让他和他的家人产生矛盾吗。” “老子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现在这位小公子愿意替家人出来看看灾情,也有行善的想法,就已经做到了他该做的,剩下的,你们不应该再强求。” “你这道士真是疯癫!这是信国公府的长孙,众所周知……”司功最龗后还是没说众所周知什么。“他若愿意,邱老太君一定会同意的!” “你这还是在胁迫。只不过先前是以‘行善’的名义在胁迫,其后是在以‘亲情’的名义在胁迫。京兆府若真是一直这般行事,我真不知龗道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出乱子。”张玄是道士,讲究“因势利导”、“无为而治”,最讨厌这种人。 他见这两位属官为达目的真是什么人都想利用,原先对他们的那些好感全都褪的干干净净。 虽然这清俊的道士一口一个“他还是个孩子”,让人有些不爽,但李锐对这仗义执言的绿衣官员仍然心存感激。 尤其这位还是个绿衣,敢为他一个没有官职的白身小子顶撞两位身着朱袍的上官,这份仗义之情,他心中牢记。 他记住了他叫“张玄”。他决定以后差家人细细打探他的住处,必定要登门道谢。 “两位大人,即使这位大人不出口,小子也是不能答应的。” 李锐躬了躬身,向两位京兆府官员说道: “我奉家中祖母之命出来打探情况,原就是为了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之人。如今灾民无衣无食,无半片之瓦遮身,就算两位大人不开口,我也会回家力劝祖母赈济。我本西城原本就是为了此事。” “但正如张大人所言,我们信国公府并不是京兆府,就算施粥赠衣,也只是在官府之前调剂其间,并没有想揽了所有事。我们不像朝廷能举全国之力,我家一无官仓二无赋税,能力也有限,能接济一时,接济不了一世,这些人的将来,还是得落在朝廷的决策上。” 李锐越说头脑越清醒。 他知龗道那司功所说的‘众所周知’,是指他的祖母在灯节上的事。 ‘邱老太君为了她几个孙子可以直接打项城王的脸’,他们大概是这么想的,觉得自己回去一哭二闹三上吊,祖母就会乖乖拿钱出来。 这些人打的如意算盘。可他不是只会哭的小娃娃,他祖母也不是一听他苦恼就会从了的普通妇人。 “小子在家中人微言轻,叔父又出了京。这种大事实在是不能做主。此事还需回家和祖母商议。”李锐见谭司功难看的表情,又安抚了一句:“家中想要救人,自然对此事早有准备,小子回家后,会让管家先送一批米面和冬衣过来救急。” 只是几千人受灾,他家下人就是一人捐十件衣服,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穿上冬衣。米也是如此,熬粥果腹可以,可是这么多张嘴,怕也只能饿不死人。 他得赶快去找人帮忙一起做这事。 “小公子一颗赤子之心,愿意积善成德,这就足够了。”张玄笑着看着李锐,又看着两位属官。“秦大人,谭大人,你们还是继续商议如何在前方空地搭建木棚的事吧。说不定小公子的米粮来了,马上就可以就近施粥了。” “你这张玄!真是……”司户摇了摇头,倒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也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这位姓秦的司户脸上依旧是那种宽和的表情,他微微对李锐拱了拱手。 “李大公子,我们一直会在这户人家歇脚,清点西城的灾民人数,若公子接济中有需要帮忙的,尽管知会京兆府一声,京兆府上下必定尽心协助。” 李锐笑着点了点头。“小子不会客气的。” “王油子!” “诶!大人,小的在!”那吏头屁颠屁颠的跑了上来。 “这是西城巡查治安的吏头王思柳,是此地的地头蛇,人送外号王油子……” ‘明明是王大侠!’王油子心中愤愤。 “若李大公子没有找到我们,有事吩咐他即可。” 李锐看了一眼这个瘦小精干的吏头。看不出,倒是有个文雅的名字。 “那就叨扰京兆府了。”李锐拱拱手。 “不敢说叨扰,都是为了百姓。哎,但凡受灾,苦的都是这些贫苦人家和老弱妇孺。”司户看着身□□院里挤成一堆的灾民。“请小公子不要怪罪我们先前的莽撞,万事以这些百姓为念。” 李锐静静地立在那里,又看了一眼大宅里的情形。 在寒风中,这些衣衫褴褛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令人不安的躁动声中有着婴儿的哭声,还有努力想要安抚婴儿哭泣的母亲声音。 ‘我还得送一点炭和羊乳过来。’李锐心想。 “那小子先行辞过!” 李锐一一辞别司功、司户、张玄和王思柳,转身带着家人往西城入口的马车方向归去。 李锐穿过已成废墟的街道,看向街道的另一头。那里可以看到那些一直在挖着自家房子的人们,向着这些大户家走过来的身影。 他们之中有许多都是在失魂落魄的走着,两手空空。显然是没有挖到他们想要挖的。 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这种对未来的绝望,让人觉得连空气都稀薄了起来。 李锐露出脖子被勒住的表情,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发足狂奔。 李锐带着家人用跑的极快地出了偌大的西城,却没有马上回家。 他在车上手书了一封,写明了一路的所行所感,以及希望祖母提供的帮助,让家人务必速速带回家去。 然后他让马车在东城国子监祭酒的齐府停下,独自去找齐邵。 他之前来齐府做过几次客。府主人齐煜的弟弟齐耀在信国公府任教,他们家的大公子齐邵和他又是好友,是以门子全都认得他。 见这风雨交加的天气,这位信国公府的长孙公子突然前来,他们都不敢怠慢,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地把他请进了厅堂,又有家人火速奔去找大公子齐邵。 齐邵此时正在府里和几个弟弟妹妹在赋诗。今日里下了冰雹,天地内一片苍茫,而后又狂风大作,正是作诗的好题材。 忽闻李锐到访,他连忙让弟弟妹妹们散了,去前厅会李锐。 “李锐,这种天气到访,有何事?难不成是被早上的北风给刮过来的?”齐邵笑嘻嘻地出来见他,见李锐脚蹬雨靴,裤子上还有一大滩水渍,忍不住笑话了一句。 “正是被北风刮过来的。”李锐也不喝茶了,起身拉着齐邵就要出龗去。 “咦咦咦咦咦?李锐你做什么!” “和我去个地方,看一些东西。” “那也得让我披上裘衣,换一身外出的衣服啊……”齐邵是世族出身,犹重礼仪。让他穿着常服披头散发的出龗去,他可不干。 无奈李锐力气大,齐邵拉了几次也没拉动,李锐一看着齐邵只着了一身棉衫,出龗去确实会冷,就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来往他身上一按。 他个子高,加之狐裘本身就是大裳,披在齐邵身上竟一点也不嫌小。 “这样就不冷了。跟我走吧,马车在外面等着。” “罢罢罢,你这般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就随你走一趟。”齐邵指着李锐嬉笑道:“这件狐裘我就收下了,你可别舍不得。” 这是要讨他一件狐裘穿穿的语气。 “若此事你能助我。不,能助他们。我的裘衣随你拿。”李锐一拉齐邵的手。 “走。” 话说李锐拉着齐邵出了齐府,蹬上了马车,让马车速速驶向西城。 齐邵一听是西城,心中就升起了疑惑。那是贫户所住的地方,像信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应该是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那边的。他要让他看什么? 此时正是冬日,天晚的早,虽刚过寅时,可天色已经渐黑。中午落的雹,到这个时候,地上全是水,夜色一降,越发寒冷。 到了更晚的时候,地上怕是都要结冰。 李锐心里越发焦急,不停的催车夫快一点。 “安全为重。”齐邵不由得开口相劝。马车里点着炭盆,他又披着里外是毛的狐裘,倒不是很冷,只是李锐一身棉衣,看起来让他这个披着衣服的大人不安。 “要不,你还是穿上裘衣吧。”齐邵准备脱衣。 “不用,我这不是棉袄,是羽绒衣。”李锐拍了拍身上的棉衣,又把前襟扒开一点,给他看里面细腻平滑的绒衣。“里面穿了一件貂绒衣和一件狐绒衣。” “咦?羽绒衣我还能理解。这貂绒如何做成的布?”齐邵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身上那件麻灰色的貂绒衣。 触手细软柔滑,捏了捏也很厚实。这般密,应该是很暖和。 “这是我祖母取狐绒貂绒做线,用绒线织就的。”李锐得意的把前襟系起来。“这个比夹袄还要暖和。我穿着这个,再加上用鸭绒和鹅绒填充的羽绒衣,其实本不用穿狐裘的。” 穿了直冒汗。 “只是家人总是觉得我穿的少,出门时丫头硬给我塞上的。” 齐邵捏了捏李锐的棉衣,果然手感与棉袄完全不同。 “令祖母是奇人。”齐邵佩服道,“能用绒毛织成衣服,那岂不是天上织女才有的手段?还有这鸭绒和鹅绒,都是寻常人丢掉的东西,却能替代棉花作为保暖之物,这简直是……” 听说邱老太君和李老国公都是贫寒出身,他们白身加官,即使发达了也不忘本。平日里如此节俭,更难得所作之物都颇为精奇,以前那射玦如此,现在的绒衣和绒服也是如此。 可惜他是外男,不然一定去日日听从邱老太君的教诲。 两人讨论着绒衣和绒服,马车终于驶到了西城。 齐邵跟着李锐下了马车,抬头一看西城无数倾倒的房子,以及在废墟里点着火取暖的百姓,难以置信地张开了口。 他此行之前正在作诗,刚写了几句描述冰雹初下的场景的,怎么都觉得浮夸至极,便搁笔不再继续提。 如今看着这般惨状,不知怎地他鼻中一酸,喃喃出声…… “……片席为庐蔽霜雪,严寒更有风难遮。 道逢老叟吞声哭,穷老病足行不速。 口不能言唯指屋,孙儿倒卧无生息。 李锐听到齐邵的诗,心中一阵难受,他上前几步,躬身长揖。 “信国公府愿为这群百姓略尽绵薄之力,还请齐兄助我!” 话说李锐带着齐邵去西城,家中那位仆人也借了齐府一匹快马,直奔内城。 他一回府里,就直奔后院,托门口的婆子将李锐写的信送进去。 顾卿一看信函,顿时心惊。 这冰雹在现代只不过会压塌几处乡下的房子,砸伤砸死一些牲畜,最多不过破坏掉一些庄稼,到了这里,居然让西城七成的房子不能再住,压死砸伤之人更是不计其数。 这还是只是雹灾,若是北面的雪灾,到底要死多少人? 顾卿开始替离家已经好多天的李茂担心起来,还不知龗道他要面对如何复杂的情形。 “去问一声铭儿,衣服征集的怎么样了。李大管家,我让你清点米粮,你先派人送一半去城西,找一户也姓李的大户人家,把米面交给京兆府的司户。”顾卿想起后世那些贪污捐款捐物的贪官,又补充道:“找几个家将过去,让送过去的家人今晚不准离开,务必盯着他们把这些米面全部做成粥和馒头,发到灾民手里。如有猫腻,叫家将把东西带回来,另找西城其他人家去做。” 顾卿又问:“家里木炭还有多少?” 李大管家来之前已经清点过物资,因是过年,府里东西都备的很足。 “木炭年前各庄子都送了不少车,前库里现在还有几千斤。主子们用的是进上来的银丝炭和瑞炭,这些在后面库房里。”李大这是往少里说。木炭每个院子里都有储备的,加起来还不止这么多。这只是库里存放的。 太夫人早就不管家,李大怕顾卿一股脑全拿出龗去了。 顾卿被几千斤炭的数量吓了一大跳。留这么多炭做什么? 她不知龗道这世龗界里冬天做什么都要用炭,就是下人主子吃个锅子,那用掉的炭也不少。更何况炉子、灶上、火盆火塘,这府里几百个家人,每人用上十斤,几千斤就没有了。 有诗为证:‘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每个庄子送个几车,怕就有万斤了。 信国公府每个庄子上都有自家的山林,这些炭都是从秋末天气干燥就开始烧,今年天冷,又多烧了些送来,是以府里剩余不少。 “那拿……拿……”顾卿也不知龗道该拿多少。 “太夫人,先拿一车去如何?灾民都是在一处取暖,如果只是几夜,用不了许多炭。”李大连忙接腔,“若不够,再送去也使得。” “那就这么办吧。” 擎苍院里,李铭带着哥哥的两个伴当,以及自己的四个小厮在看着家中账房发券。 这券分为红白紫三色,是做三国杀剩下的厚纸制成,上面写上“某人捐某等冬衣一件”或“某人捐某等棉裤一件”这样的字,一式两份,一份给家人做凭证,一份账房做存根。等回头闲时,府里会复核这笔钱,给下人们发下去。 这衣服可捐可不捐,若不捐衣服,棉被毯子也可以。都按等作价。 起先只有一两个下人送了些不要的东西过来,纯当是做善事。待看到府里有补偿,而且又能让主子高兴,便陆续有人来捐。 只是捐的大多是男仆,女仆里却没有人愿意拿衣服出来。 也是,女人家的东西,还是用过的,拿出龗去未免有些…… “苍溪姐姐,你要拿这么多冬衣冬被去捐?”擎苍院的一个二等丫头看着大丫头苍溪叫人把她要送去的衣服捆成一大团,吓了一跳。 “可你这些还是新的啊!”这苍溪和苍岚等人都是府里后来进的丫头,冬衣和棉被都没有过两年的。要是旧的还好,现在拿出龗去未免太浪费了。 “新的才好。新的暖和。”苍溪让两个粗使丫头帮她抱着东西,往擎苍院的前院走。 她老家曾经地动过一次,也是冬日,无数房子倒塌,只能在没倒的屋檐下面避风。那时候可没有好心人给他们棉被冬衣,他们一家是熬了十几天才等到官府救灾。 这些个家生子,一生下来就在富贵人家当了下人,哪里知龗道外面世道的艰辛! 待苍溪走了,这个二等丫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身边的另一个丫头。 “你说奇怪不奇怪?就是拍马屁,这也损失太大了,今年冬天这么冷,她就几身棉袄怎么过?更何况未出阁女子身上的衣服,若是给哪个男人得了去……哎哟我的天啊,我都不敢想了!”丫头捂着脸说道。 “你懂什么,她现在抢先拿出龗去,得了好,立了功,府里一定会赏她新棉衣和冬被。哪里会少她的冬衣!你单纯,不知这外来卖断身契的丫头想要在府里立足……” “真是听不下去了。快休休你那张嘴吧!”另一个二等丫头叫连苍的站了起来,冷笑了一声。“你们慢慢聊,我也去立立足了。” 她虽是二等丫头,却是正儿八经的家生子,和持云院里孙嬷嬷家的儿子订了亲。再过三年满了二十就要成亲的。 她这话一说,那两个丫头的脸色又青又红。 连苍袅袅娜娜的回屋翻找冬衣棉被等物去了,只留两个丫头内心挣扎。 连苍都订了亲,都不忌讳拿衣服出龗去,她们要不要也送一些去呢?到时候别大家都拿了,她们却没拿出来,倒显得小气。 最多不拿裤子和裙子去就是了…… 两丫头对望一眼,也都起身回房。 擎苍院的前院厅堂里,李铭兴奋的数着后面被捆好龗的冬衣和棉被。还有不少下人送来不用的厚袜等物,也不要券,就当行善。 虽然没有什么女仆送衣服来,都是老嬷嬷送来的丙等东西,纯粹贪便宜的,有的都烂了。 但是他也能理解。世间男女大防,对女子总是苛刻些。她们有所顾忌,也是应该的。 男人的衣服女人也能穿,女人的衣服男人却穿不得,男仆给的多,到时候再采买一些,先让受寒的人顶过去再说。 可他即使心里清醒,但不免还是有些惋惜。 唔,府里女人的觉悟不够啊! 所以当他看到哥哥房里的大丫头带着两个小丫头,抱了一堆被子棉袄等物过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苍溪姐姐,怎么是你?”他看了看面子依然簇新的冬衣和棉被。“这些都是新的啊。” 苍溪让小丫头把东西搁在那清点的下人旁边,轻笑着说:“我的小少爷,我才入府过几年好日子呀,哪里有旧东西。有旧东西进府的时候也都给扔了。” 李铭呆呼呼地点了点头。“哦,是了,苍溪姐姐去年冬天才进的府。” “那我走了。那凭证让这个小丫头回头带给我吧。我还要回去整理屋子,来的匆忙,都被我翻乱了。”苍溪让一个粗使丫头在这里留着,转身就走。 这厅里有太多男人,看她的眼神都跟狼似的,她是不敢多呆的。 苍溪走后,连苍也过来送了一些旧衣服和被子,不过没有裤子和裙子。但她找的棉袄都是长身的,遮风已经是够了。 连苍送了衣服来,又有几个小丫头犹犹豫豫地也送了一些过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府里传着许多丫头都送了,不送的就是让人看不起的吝啬鬼,有些丫头爱攀比,有的丫头是善心却犹豫,如今看别人都给了,也去送。 没一会儿,李铭就乐的合不拢嘴。 丫头和男仆不一样。男人得一件衣服,恨不得穿破为止,钱都要养家或者存着娶媳妇。丫头们整日争奇斗艳,许多人一些钱都用在新衣和头面上了,这人喜新厌旧起来,永远觉得自己少一件衣服。往日里穿的太多次的,也不愿意再穿。 她们送的都要新的多,而且也不乏披风、斗篷等男女都可以用的。 这一下子账房上几位先生手都写软了,屋子里也摆的满满当当。 此时顾卿派人来问李铭衣服收了多少,府里已经准备了粮食和炭火,就等着李铭的冬衣一起送去。 听到顾卿院子里来人的话,李铭连忙兴奋地一挥手: “给我来几十个家人,给小爷把东西全搬到前面,装上车!” 奶奶,看孙儿多能干,一下午收了这么多!! 第80章 来驾一下 李锐即使再迟钝,也知龗道这个吏头给他下了个套子。更何况他并不迟钝。 做善事可以,被人当冤大头…… 信国公府还没有谁做过冤大头。圣上下令也许可以。可这几个人就想架起他…… 李锐听着司户和司功不停地说着哪里需要钱哪里需要粮,忍不住开口: “请听小子一言!” “此事不妥!” 咦?这第二声是谁发出来的? 李锐向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看去,只见门旁一个双手抱臂、倚墙而立的绿衣官员放下了胳膊,施施然从门侧走了出来。 绿衣?七品? 这等长相,披着这一身蛤蟆绿的皮,实在是可惜了。 谭司功和秦司户两位属官被打断了话,不悦地看着走出来的绿衣官员。 “张大人,我们是看在你好意过来向京兆府警示,才在清点灾民的时候带你一起检查受灾情况的。你并不是京兆府的官员,怎么能插手京兆府的事呢?” “正因我不是京兆府的官员,我才更得开口。我实在看不得你们这样逼迫一个小孩子。”张玄站到了李锐身前,看了他一眼。 不过是个总角的孩子。 在此之前,众人纷纷出来迎接信国公来人的时候,他却懒得上前迎奉,只在门边看着他们。他对做官其实无所谓的很,若不是钦天监里的书他还没有看完,又需要在京里躲避家里逼婚的人,他早就辞官了。 “筹备物资、提供米粮、搭建棚户,这些是京兆府的职责。若是信国公府插手此事,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先一步把圣上该做的事情做了,是,你们京兆府就此解决了一场麻烦,让民怨不至于沸腾,可信国公府以后该如何自处呢?” 张玄一阵见血地戳破了司功和司户的想法。“你们是想陷害信国公府吗?” 王油子听到此言,偷偷地退后了几步。 “张玄!你不要危言耸听!”司功恼羞成怒地一指身后。“那你说,今晚这么多灾民怎么办?等着圣上下令开仓开户……” 谁不知龗道圣上下什么诏令那些世族都要扯上半天后腿! “那是你们的职责,不是他的。”张玄冷漠地说道,“他还是个孩子。他同意了,难道家中的大人就会同意吗?他的家人如不同意,这不是让他和他的家人产生矛盾吗。” “老子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现在这位小公子愿意替家人出来看看灾情,也有行善的想法,就已经做到了他该做的,剩下的,你们不应该再强求。” “你这道士真是疯癫!这是信国公府的长孙,众所周知……”司功最龗后还是没说众所周知什么。“他若愿意,邱老太君一定会同意的!” “你这还是在胁迫。只不过先前是以‘行善’的名义在胁迫,其后是在以‘亲情’的名义在胁迫。京兆府若真是一直这般行事,我真不知龗道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出乱子。”张玄是道士,讲究“因势利导”、“无为而治”,最讨厌这种人。 他见这两位属官为达目的真是什么人都想利用,原先对他们的那些好感全都褪的干干净净。 虽然这清俊的道士一口一个“他还是个孩子”,让人有些不爽,但李锐对这仗义执言的绿衣官员仍然心存感激。 尤其这位还是个绿衣,敢为他一个没有官职的白身小子顶撞两位身着朱袍的上官,这份仗义之情,他心中牢记。 他记住了他叫“张玄”。他决定以后差家人细细打探他的住处,必定要登门道谢。 “两位大人,即使这位大人不出口,小子也是不能答应的。” 李锐躬了躬身,向两位京兆府官员说道: “我奉家中祖母之命出来打探情况,原就是为了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之人。如今灾民无衣无食,无半片之瓦遮身,就算两位大人不开口,我也会回家力劝祖母赈济。我本西城原本就是为了此事。” “但正如张大人所言,我们信国公府并不是京兆府,就算施粥赠衣,也只是在官府之前调剂其间,并没有想揽了所有事。我们不像朝廷能举全国之力,我家一无官仓二无赋税,能力也有限,能接济一时,接济不了一世,这些人的将来,还是得落在朝廷的决策上。” 李锐越说头脑越清醒。 他知龗道那司功所说的‘众所周知’,是指他的祖母在灯节上的事。 ‘邱老太君为了她几个孙子可以直接打项城王的脸’,他们大概是这么想的,觉得自己回去一哭二闹三上吊,祖母就会乖乖拿钱出来。 这些人打的如意算盘。可他不是只会哭的小娃娃,他祖母也不是一听他苦恼就会从了的普通妇人。 “小子在家中人微言轻,叔父又出了京。这种大事实在是不能做主。此事还需回家和祖母商议。”李锐见谭司功难看的表情,又安抚了一句:“家中想要救人,自然对此事早有准备,小子回家后,会让管家先送一批米面和冬衣过来救急。” 只是几千人受灾,他家下人就是一人捐十件衣服,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穿上冬衣。米也是如此,熬粥果腹可以,可是这么多张嘴,怕也只能饿不死人。 他得赶快去找人帮忙一起做这事。 “小公子一颗赤子之心,愿意积善成德,这就足够了。”张玄笑着看着李锐,又看着两位属官。“秦大人,谭大人,你们还是继续商议如何在前方空地搭建木棚的事吧。说不定小公子的米粮来了,马上就可以就近施粥了。” “你这张玄!真是……”司户摇了摇头,倒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也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这位姓秦的司户脸上依旧是那种宽和的表情,他微微对李锐拱了拱手。 “李大公子,我们一直会在这户人家歇脚,清点西城的灾民人数,若公子接济中有需要帮忙的,尽管知会京兆府一声,京兆府上下必定尽心协助。” 李锐笑着点了点头。“小子不会客气的。” “王油子!” “诶!大人,小的在!”那吏头屁颠屁颠的跑了上来。 “这是西城巡查治安的吏头王思柳,是此地的地头蛇,人送外号王油子……” ‘明明是王大侠!’王油子心中愤愤。 “若李大公子没有找到我们,有事吩咐他即可。” 李锐看了一眼这个瘦小精干的吏头。看不出,倒是有个文雅的名字。 “那就叨扰京兆府了。”李锐拱拱手。 “不敢说叨扰,都是为了百姓。哎,但凡受灾,苦的都是这些贫苦人家和老弱妇孺。”司户看着身□□院里挤成一堆的灾民。“请小公子不要怪罪我们先前的莽撞,万事以这些百姓为念。” 李锐静静地立在那里,又看了一眼大宅里的情形。 在寒风中,这些衣衫褴褛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令人不安的躁动声中有着婴儿的哭声,还有努力想要安抚婴儿哭泣的母亲声音。 ‘我还得送一点炭和羊乳过来。’李锐心想。 “那小子先行辞过!” 李锐一一辞别司功、司户、张玄和王思柳,转身带着家人往西城入口的马车方向归去。 李锐穿过已成废墟的街道,看向街道的另一头。那里可以看到那些一直在挖着自家房子的人们,向着这些大户家走过来的身影。 他们之中有许多都是在失魂落魄的走着,两手空空。显然是没有挖到他们想要挖的。 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这种对未来的绝望,让人觉得连空气都稀薄了起来。 李锐露出脖子被勒住的表情,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发足狂奔。 李锐带着家人用跑的极快地出了偌大的西城,却没有马上回家。 他在车上手书了一封,写明了一路的所行所感,以及希望祖母提供的帮助,让家人务必速速带回家去。 然后他让马车在东城国子监祭酒的齐府停下,独自去找齐邵。 他之前来齐府做过几次客。府主人齐煜的弟弟齐耀在信国公府任教,他们家的大公子齐邵和他又是好友,是以门子全都认得他。 见这风雨交加的天气,这位信国公府的长孙公子突然前来,他们都不敢怠慢,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地把他请进了厅堂,又有家人火速奔去找大公子齐邵。 齐邵此时正在府里和几个弟弟妹妹在赋诗。今日里下了冰雹,天地内一片苍茫,而后又狂风大作,正是作诗的好题材。 忽闻李锐到访,他连忙让弟弟妹妹们散了,去前厅会李锐。 “李锐,这种天气到访,有何事?难不成是被早上的北风给刮过来的?”齐邵笑嘻嘻地出来见他,见李锐脚蹬雨靴,裤子上还有一大滩水渍,忍不住笑话了一句。 “正是被北风刮过来的。”李锐也不喝茶了,起身拉着齐邵就要出龗去。 “咦咦咦咦咦?李锐你做什么!” “和我去个地方,看一些东西。” “那也得让我披上裘衣,换一身外出的衣服啊……”齐邵是世族出身,犹重礼仪。让他穿着常服披头散发的出龗去,他可不干。 无奈李锐力气大,齐邵拉了几次也没拉动,李锐一看着齐邵只着了一身棉衫,出龗去确实会冷,就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来往他身上一按。 他个子高,加之狐裘本身就是大裳,披在齐邵身上竟一点也不嫌小。 “这样就不冷了。跟我走吧,马车在外面等着。” “罢罢罢,你这般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就随你走一趟。”齐邵指着李锐嬉笑道:“这件狐裘我就收下了,你可别舍不得。” 这是要讨他一件狐裘穿穿的语气。 “若此事你能助我。不,能助他们。我的裘衣随你拿。”李锐一拉齐邵的手。 “走。” 话说李锐拉着齐邵出了齐府,蹬上了马车,让马车速速驶向西城。 齐邵一听是西城,心中就升起了疑惑。那是贫户所住的地方,像信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应该是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那边的。他要让他看什么? 此时正是冬日,天晚的早,虽刚过寅时,可天色已经渐黑。中午落的雹,到这个时候,地上全是水,夜色一降,越发寒冷。 到了更晚的时候,地上怕是都要结冰。 李锐心里越发焦急,不停的催车夫快一点。 “安全为重。”齐邵不由得开口相劝。马车里点着炭盆,他又披着里外是毛的狐裘,倒不是很冷,只是李锐一身棉衣,看起来让他这个披着衣服的大人不安。 “要不,你还是穿上裘衣吧。”齐邵准备脱衣。 “不用,我这不是棉袄,是羽绒衣。”李锐拍了拍身上的棉衣,又把前襟扒开一点,给他看里面细腻平滑的绒衣。“里面穿了一件貂绒衣和一件狐绒衣。” “咦?羽绒衣我还能理解。这貂绒如何做成的布?”齐邵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身上那件麻灰色的貂绒衣。 触手细软柔滑,捏了捏也很厚实。这般密,应该是很暖和。 “这是我祖母取狐绒貂绒做线,用绒线织就的。”李锐得意的把前襟系起来。“这个比夹袄还要暖和。我穿着这个,再加上用鸭绒和鹅绒填充的羽绒衣,其实本不用穿狐裘的。” 穿了直冒汗。 “只是家人总是觉得我穿的少,出门时丫头硬给我塞上的。” 齐邵捏了捏李锐的棉衣,果然手感与棉袄完全不同。 “令祖母是奇人。”齐邵佩服道,“能用绒毛织成衣服,那岂不是天上织女才有的手段?还有这鸭绒和鹅绒,都是寻常人丢掉的东西,却能替代棉花作为保暖之物,这简直是……” 听说邱老太君和李老国公都是贫寒出身,他们白身加官,即使发达了也不忘本。平日里如此节俭,更难得所作之物都颇为精奇,以前那射玦如此,现在的绒衣和绒服也是如此。 可惜他是外男,不然一定去日日听从邱老太君的教诲。 两人讨论着绒衣和绒服,马车终于驶到了西城。 齐邵跟着李锐下了马车,抬头一看西城无数倾倒的房子,以及在废墟里点着火取暖的百姓,难以置信地张开了口。 他此行之前正在作诗,刚写了几句描述冰雹初下的场景的,怎么都觉得浮夸至极,便搁笔不再继续提。 如今看着这般惨状,不知怎地他鼻中一酸,喃喃出声…… “……片席为庐蔽霜雪,严寒更有风难遮。 道逢老叟吞声哭,穷老病足行不速。 口不能言唯指屋,孙儿倒卧无生息。 李锐听到齐邵的诗,心中一阵难受,他上前几步,躬身长揖。 “信国公府愿为这群百姓略尽绵薄之力,还请齐兄助我!” 话说李锐带着齐邵去西城,家中那位仆人也借了齐府一匹快马,直奔内城。 他一回府里,就直奔后院,托门口的婆子将李锐写的信送进去。 顾卿一看信函,顿时心惊。 这冰雹在现代只不过会压塌几处乡下的房子,砸伤砸死一些牲畜,最多不过破坏掉一些庄稼,到了这里,居然让西城七成的房子不能再住,压死砸伤之人更是不计其数。 这还是只是雹灾,若是北面的雪灾,到底要死多少人? 顾卿开始替离家已经好多天的李茂担心起来,还不知龗道他要面对如何复杂的情形。 “去问一声铭儿,衣服征集的怎么样了。李大管家,我让你清点米粮,你先派人送一半去城西,找一户也姓李的大户人家,把米面交给京兆府的司户。”顾卿想起后世那些贪污捐款捐物的贪官,又补充道:“找几个家将过去,让送过去的家人今晚不准离开,务必盯着他们把这些米面全部做成粥和馒头,发到灾民手里。如有猫腻,叫家将把东西带回来,另找西城其他人家去做。” 顾卿又问:“家里木炭还有多少?” 李大管家来之前已经清点过物资,因是过年,府里东西都备的很足。 “木炭年前各庄子都送了不少车,前库里现在还有几千斤。主子们用的是进上来的银丝炭和瑞炭,这些在后面库房里。”李大这是往少里说。木炭每个院子里都有储备的,加起来还不止这么多。这只是库里存放的。 太夫人早就不管家,李大怕顾卿一股脑全拿出龗去了。 顾卿被几千斤炭的数量吓了一大跳。留这么多炭做什么? 她不知龗道这世龗界里冬天做什么都要用炭,就是下人主子吃个锅子,那用掉的炭也不少。更何况炉子、灶上、火盆火塘,这府里几百个家人,每人用上十斤,几千斤就没有了。 有诗为证:‘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每个庄子送个几车,怕就有万斤了。 信国公府每个庄子上都有自家的山林,这些炭都是从秋末天气干燥就开始烧,今年天冷,又多烧了些送来,是以府里剩余不少。 “那拿……拿……”顾卿也不知龗道该拿多少。 “太夫人,先拿一车去如何?灾民都是在一处取暖,如果只是几夜,用不了许多炭。”李大连忙接腔,“若不够,再送去也使得。” “那就这么办吧。” 擎苍院里,李铭带着哥哥的两个伴当,以及自己的四个小厮在看着家中账房发券。 这券分为红白紫三色,是做三国杀剩下的厚纸制成,上面写上“某人捐某等冬衣一件”或“某人捐某等棉裤一件”这样的字,一式两份,一份给家人做凭证,一份账房做存根。等回头闲时,府里会复核这笔钱,给下人们发下去。 这衣服可捐可不捐,若不捐衣服,棉被毯子也可以。都按等作价。 起先只有一两个下人送了些不要的东西过来,纯当是做善事。待看到府里有补偿,而且又能让主子高兴,便陆续有人来捐。 只是捐的大多是男仆,女仆里却没有人愿意拿衣服出来。 也是,女人家的东西,还是用过的,拿出龗去未免有些…… “苍溪姐姐,你要拿这么多冬衣冬被去捐?”擎苍院的一个二等丫头看着大丫头苍溪叫人把她要送去的衣服捆成一大团,吓了一跳。 “可你这些还是新的啊!”这苍溪和苍岚等人都是府里后来进的丫头,冬衣和棉被都没有过两年的。要是旧的还好,现在拿出龗去未免太浪费了。 “新的才好。新的暖和。”苍溪让两个粗使丫头帮她抱着东西,往擎苍院的前院走。 她老家曾经地动过一次,也是冬日,无数房子倒塌,只能在没倒的屋檐下面避风。那时候可没有好心人给他们棉被冬衣,他们一家是熬了十几天才等到官府救灾。 这些个家生子,一生下来就在富贵人家当了下人,哪里知龗道外面世道的艰辛! 待苍溪走了,这个二等丫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身边的另一个丫头。 “你说奇怪不奇怪?就是拍马屁,这也损失太大了,今年冬天这么冷,她就几身棉袄怎么过?更何况未出阁女子身上的衣服,若是给哪个男人得了去……哎哟我的天啊,我都不敢想了!”丫头捂着脸说道。 “你懂什么,她现在抢先拿出龗去,得了好,立了功,府里一定会赏她新棉衣和冬被。哪里会少她的冬衣!你单纯,不知这外来卖断身契的丫头想要在府里立足……” “真是听不下去了。快休休你那张嘴吧!”另一个二等丫头叫连苍的站了起来,冷笑了一声。“你们慢慢聊,我也去立立足了。” 她虽是二等丫头,却是正儿八经的家生子,和持云院里孙嬷嬷家的儿子订了亲。再过三年满了二十就要成亲的。 她这话一说,那两个丫头的脸色又青又红。 连苍袅袅娜娜的回屋翻找冬衣棉被等物去了,只留两个丫头内心挣扎。 连苍都订了亲,都不忌讳拿衣服出龗去,她们要不要也送一些去呢?到时候别大家都拿了,她们却没拿出来,倒显得小气。 最多不拿裤子和裙子去就是了…… 两丫头对望一眼,也都起身回房。 擎苍院的前院厅堂里,李铭兴奋的数着后面被捆好龗的冬衣和棉被。还有不少下人送来不用的厚袜等物,也不要券,就当行善。 虽然没有什么女仆送衣服来,都是老嬷嬷送来的丙等东西,纯粹贪便宜的,有的都烂了。 但是他也能理解。世间男女大防,对女子总是苛刻些。她们有所顾忌,也是应该的。 男人的衣服女人也能穿,女人的衣服男人却穿不得,男仆给的多,到时候再采买一些,先让受寒的人顶过去再说。 可他即使心里清醒,但不免还是有些惋惜。 唔,府里女人的觉悟不够啊! 所以当他看到哥哥房里的大丫头带着两个小丫头,抱了一堆被子棉袄等物过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苍溪姐姐,怎么是你?”他看了看面子依然簇新的冬衣和棉被。“这些都是新的啊。” 苍溪让小丫头把东西搁在那清点的下人旁边,轻笑着说:“我的小少爷,我才入府过几年好日子呀,哪里有旧东西。有旧东西进府的时候也都给扔了。” 李铭呆呼呼地点了点头。“哦,是了,苍溪姐姐去年冬天才进的府。” “那我走了。那凭证让这个小丫头回头带给我吧。我还要回去整理屋子,来的匆忙,都被我翻乱了。”苍溪让一个粗使丫头在这里留着,转身就走。 这厅里有太多男人,看她的眼神都跟狼似的,她是不敢多呆的。 苍溪走后,连苍也过来送了一些旧衣服和被子,不过没有裤子和裙子。但她找的棉袄都是长身的,遮风已经是够了。 连苍送了衣服来,又有几个小丫头犹犹豫豫地也送了一些过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府里传着许多丫头都送了,不送的就是让人看不起的吝啬鬼,有些丫头爱攀比,有的丫头是善心却犹豫,如今看别人都给了,也去送。 没一会儿,李铭就乐的合不拢嘴。 丫头和男仆不一样。男人得一件衣服,恨不得穿破为止,钱都要养家或者存着娶媳妇。丫头们整日争奇斗艳,许多人一些钱都用在新衣和头面上了,这人喜新厌旧起来,永远觉得自己少一件衣服。往日里穿的太多次的,也不愿意再穿。 她们送的都要新的多,而且也不乏披风、斗篷等男女都可以用的。 这一下子账房上几位先生手都写软了,屋子里也摆的满满当当。 此时顾卿派人来问李铭衣服收了多少,府里已经准备了粮食和炭火,就等着李铭的冬衣一起送去。 听到顾卿院子里来人的话,李铭连忙兴奋地一挥手: “给我来几十个家人,给小爷把东西全搬到前面,装上车!” 奶奶,看孙儿多能干,一下午收了这么多!! 第81章 一路顺风 “师父,我能出龗去了吗?我我我我快不行了!”李锐整个身子套在一个大木桶里,只有头从洞里露了出来,一脑门子的汗。 这是李锐舅父请来的两位武艺师父在看过李锐的情况后,为他量身定做的“减肥方法”之一。顾卿先开始听李锐说他们给他蒸原始的“桑拿”,很害怕李锐长期被熏蒸会弄坏皮肤或者脱水,结果等她去看过后,却发现这两位师父老道的很,水里放的都是些让人皮肤舒缓清凉的药物不说,每隔一刻钟还让李锐喝一点水。 每天熏的时间也不长,也就几刻钟。 “今天开始时间要延长!马上你就要开始骑马射箭了,我们可不是什么会易筋伐髓的内家高手,只能让你先把身上那肥肉减一减!”这师父叫王翔,擅长擒拿摔抱的功夫,他琢磨着信国公府估计也不是想练出个沙场猛将来,弄些防身的手段就够了。 “我内急!” “尿1水里!” “大的!” “拉水里!”小兔崽子,熏之前让上过厕所了,给老子来这一套! “师父,我,我,我中午就叫丫头们收了你们的酒!” “哼哼……”王师傅狰狞着表情,“敢停了咱们的好酒,你蒋师父第一个收拾你!你想跑圈跑死吗?” 李锐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 呜呜呜呜,武师父比文师父吓人多了! 李锐觉得自己像是放在笼屉上蒸的馒头,快要熟了。前天奶奶来,他还满心以为奶奶会来救命的,结果奶奶来澡房看了两回就满意的回去了,临走还嘱咐两位师父往水里放了一些其他东西。 奶奶啊!他又不是娘们,你让师父放什么干花瓣啊!传出龗去了脸都没有了好吗? “阿嚏!”顾卿揉了揉鼻子。 “太夫人,春寒料峭,您还是带暖点比较好。”香云将手中的裘皮斗篷给顾卿披上,“现在锐少爷可指望着您呢。” 这一阵子天天跟在太夫人和花嬷嬷身边,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她也隐约着知龗道了。一面心疼年幼失去双亲的锐少爷差点被人养残了,一边又担心着太夫人的身体一天天恶化,她们这群丫头又要落到孤苦无依的地步,作为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香云心里盛的事未免重了些。 旁人不知龗道,她和烟云是近身伺候的,自然再清楚不过了。太夫人经常走着好好龗的两眼发晕,手抖的频率也越来越多。前几天非说一道菜忘了放盐,她们几个后来偷偷尝了,那菜是甜口的,老太太竟没有吃出味儿来! “我这不是着凉,怕是什么人在念叨我,连耳根子都痒呢。”顾卿笑着披上斗篷,任烟云丫头给她头上戴上昭君套。 “走,去擎苍院那边瞧瞧。” “你是公府的公子爷,又不是以后要闯江湖的游侠儿,用不着从扎马步做起,你学的也不该是杀人术那套!” “咦?不是吗?”亏他知龗道自己要学武,还让那刘嬷嬷的侄孙给他在外面找了许多志怪小说呢,这几天他脑子里全是那种“十步杀一人”,或者“取尔首级如探囊取物”之类的场面,结果蒋师傅一来,直接和他说没那种东西。 “杀人术是真的要在人堆里杀出来的!你一个勋贵公子,难不成要当屠夫去?你现在要学的是‘御’和‘射’!我们凉州那边的小孩,各个都五岁能上马,八岁能拉弓,你现在都十二岁了,弓都拉不开!” “以前没人教得。” “你屋子里那把弓我看了,是把好弓,你现在却使不得。先从这个开始吧。” 蒋师傅来的时候身后背了一把铁弓,威风无比,李锐已经盯了许长时间了。 莫非…… 蒋师傅在李锐期冀的眼神里递给他另一把弓。 “……师父,戏弄弟子很好玩吗?” 这明明就是把小孩子的玩具弓好吗?他四五岁的时候就不玩这个了! 蒋师傅倒被他这个悲愤的眼神逗笑了。 “以你现在的体格,拉开普通尺寸的弓,弓梢会被肚子挡住,然后被自己的弓弦伤到。好在我们现在先学正确的拉弓姿势和弓箭的礼仪,小弓也无妨。君子的‘射’和士兵的‘射’是不同的,我们先从如何站立,如何行礼,如何拉弓开始学起。” 李锐失望地“哦”了一声。 等顾卿到了李锐的擎苍院,李锐已经满脸泪水了。 倒不是累哭了或者被师父训哭了,李锐拉弓时老是手滑,弓弦撞到鼻子后出血或鼻酸是常有的事。鼻酸之下难免流泪,这是常人无法控制的,刚学弓箭之人,除非天赋异禀,满脸涕泪再正常不过了。 顾卿到了西园,既不让人通报,也想不打扰师徒两个授课。西园有个小校场,就在擎苍院后面不远处,如今给李锐练武倒是便宜。只是小校场长久不用,收拾起来花了好几天。现在顾卿来看,各种兵器、草靶等设施倒是像模像样的全了。只是不知到底是方氏来布置的,还是李锐自己找人解决的。 他现在已经在下人中建立了自己的威望,要个什么东西,便宜的很。 要说李锐这孩子,虽然身娇体胖,却遗传了李老国公的某些特点——个子高力气大。也不知龗道是不是因为营养太好,他愣是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个头还多。这也是顾卿刚来时觉得李锐不可直视的原因之一。 若小孩子白白胖胖,清秀可爱,就算胖点也还能接受。可这李锐,既高又胖,好在不黑,不然黑壮胖,料谁看了也要崩溃。 正因为他力气比常人要大,练弓箭时发力的技巧更要磋磨。蒋师傅一边赞叹着李锐是个好苗子,可惜太胖,一边打定主意回头要和王师傅参谋参谋,尽快让他瘦下来才好。 这王师傅久在兵营□□新兵,什么惫懒的家伙没见过?还不是没多久都老实起来了?何况这公府小少爷倒不是太娇气,吃苦也就嘴上唠叨唠叨,没真的撒泼耍赖不干了,不然他们肯定撂挑子走人。 “奶奶!”李锐眼尖的看见顾卿穿戴着厚重的毛皮衣服,站在校场的门口笑吟吟看着他,不由得欣喜的叫了起来,然后又扭头可怜巴巴地看了蒋师傅一下。 蒋师傅故意板起脸,但很快就破了功。 “咦,也练了一个时辰了?你去歇息歇息吧。” “谢蒋师傅!” 李锐丢下小弓,迈开步子就朝顾卿冲去。 “慢点慢点,别撞到墙!”顾卿无语的看着李锐像个小火车头一样咚咚咚的跑了过来。自从上午习武,下午学文以来,李锐的精气神明显变了很多,人也瘦了一大圈。现在他自己知龗道克制了,大荤和甜腻的东西不吃,加上运动多,倒真有了点“五岳朝拱”的雏形,至少,看的出来不丑。 呃,就是也看不出来将来帅不帅就是了。 “奶奶,你怎么来了?”李锐亲热地贴了过来,一脸的鼻涕眼泪加汗水就往顾卿身边挤,有些洁癖的顾卿看不过去,拿了帕子给这花猫擦了擦。 李锐看了眼帕子,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下。 顾卿从荷包里拿出两个物什,递给了李锐。 “给,听说你今天要射箭,奶奶给你准备了这个。” “这是?”李锐看着这个像是戒指一样的东西。 “你可以叫它扳指,大戒指,或者随便怎么叫。”顾卿听说李锐要开始学骑马和射箭以后,就开始让内外准备起箭袋、骑服、缰绳等物,并亲自再三检查过,才送到西园去。 其实这些东西,府里早有准备,老国公以武立府,府里怎么可能没有这些东西?所以方氏早早就送了过去。 无奈顾卿从知龗道方氏这个人面善心恶开始,就对她各种防备。刚听说方氏送了马具等物过去时,顾卿倒是没什么想法。但挨不住多想。 这里的夜生活实在无聊,顾卿穿的邱老太君是个老太太,睡眠质量也不大好,晚上通常要睁着眼很晚才能睡着。 那一天晚上她照常无聊的数羊,突然脑中电光一闪,就想到了过去看过的各种宅斗小说里用的烂俗的那些情节。什么“马鞍下放针惊了马”啊,什么“骑服上熏了会让马兴奋的香”啊,什么“马缰绳突然断掉”啊,担心的顾卿一晚上连觉都没睡好,就怕李小胖摔的缺胳膊断腿。 第二天一早,她就亲自去了趟西园,把方氏给的那些东西都给带回了持云院。 她和花嬷嬷将那些骑具统统检查了一遍,确实是没有什么问题。孙嬷嬷的丈夫是管着府里车马的,这马上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顾卿还是不敢给李锐用那些东西,只好让花嬷嬷开了私库,把老公爷以前用的那套家伙取出来。就为这个,李茂还过来劝过老母亲,那意思是李锐新学骑马射箭,用不了这么好龗的东西,李老国公的东西都颇有纪念意义,还是继续收着为好。 顾卿对此表示出了“恩你说的都对,但这毫无意义”的态度,继续我行我素。 东西就是拿来用的!放在那里生霉吗? 老国公的东西取了出来,缰绳马鞍等物是有了,箭袋衣服针线房里也在做,可是顾卿却没发现“扳指”的踪迹。 照理说骑马射箭,这东西应该是有的。没看见古装戏里,各个阿哥王公手上都带着这个,射箭的时候一拨弦,姿势帅呆了吗? 待详细问过了伺候过李蒙的孙嬷嬷,顾卿才发现这个世龗界居然是没有“扳指”的。 这块土地上的国家以农耕立国,也只有少数几个地方产马,大部分还是驮货的马。骑马和马上战法都是武将世家或有钱人才能学的东西,所谓“穷学文富学武”就是如此。就算兴起刀兵,也多是步卒为主,就是前朝胡人入侵中原,胡骑也大都是重甲骑枪兵,而非她那个时代元清那样的游骑兵,所以并没有发展出像“扳指”这样的东西。 时人射箭,若是专门的箭手,会在大拇指的指根那绕个布条,大部分人还是不用任何防护的。戒指这种东西通常和女性联系起来,谁也没想过在手指上套这么个娘娘腔的玩意儿。日以继夜的练箭,那里总会磨出厚茧,久了也就不在乎磨不磨破了。 所以李锐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扳指的时候,顾卿还是有些自得的。烧玻璃造大炮的事儿姑娘不会做,做个扳指给便宜孙子用总还是没问题的! 她教着李锐如何把这个物什套在大拇指上,怎么用来抵弦。 “这个可以防止你磨伤皮肤,也可以防止急速回抽的弓弦伤到手指。”顾卿想到自己那个时代满世龗界的清宫戏,男的只要骑马射箭,大多数都套了这玩意儿。幸亏这些清宫戏,不然她还想不起来要做这个东西。 “原来前几天磬云姐姐来找孙儿量大拇指的尺寸,是为了这个!”李锐稀奇的看着大拇指上的象牙扳指,“这个只有我有吗?孙儿以前怎么没见过?” 不知龗道这里有没有人聪明到想出这个法子,不过连花嬷嬷和孙嬷嬷都说没见过,应该是没有普及开来吧。 “这是奶奶瞎想的,或许其他人也做出来过,但你这个,府里怕是独一份儿的。若你那两位久在沙场的师父都说没见过,大约就是真没有了。” 顾卿看着小胖子一脸骄傲的样子,非常满意地摸了摸小胖子的头。哎,都长得一样高了,怕再过一两年就要踮脚摸了。 “奶奶就不打扰你习武了,缺什么让你那新来的小书童跑一趟,奶奶给你准备着。” 顾卿此番来就是送扳指,顺便看看李小胖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和师父相处,扳指既然已经送出龗去了,顾卿也就心满意足的准备走了。 李锐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把顾卿送出了西园,这才回去拿着扳指“献宝”。 “蒋师傅你看!我奶奶给我做的大戒指!”李锐捡起地上的小弓,用力嗖地一下拉开,他的指肚因为先前频繁的拉弓,已经有些淤血,此番带了扳指,却丝毫没有酸胀麻木的感觉。 蒋师傅要了李锐另外一个鹿角做的扳指,仔细的打量了一遍。 李锐胖,手指却不是很粗,所以蒋师傅也没法带着这个扳指试一试,但见李锐拉弓再无先前的痛色,又看过了这个扳指的形制,就知龗道了它的价值。 “听闻邱老太君早年跟着李老国公一直常驻军营,果真与寻常妇道人家不同。她老人家见多识广,又兼具慈爱之心,方能为你制作出这种射具来。只是用筒形,还是不太能贴合手指,最好能做成坡型,将这侧微微倾斜,才能完全发挥作用。”蒋师傅指着扳指一侧点了点,“你可和你祖母商讨下,多做改良。此物甚好。” 李锐喜滋滋地摸着手上的扳指,决定以后都不摘下来了。 这可是奶奶给他一个人做的!就他一个有! 等小心眼李铭回来也给他看看,气死他! 下午上课,李锐依然带着那个象牙扳指。 老太太要这个东西很急,家里的工匠也不知龗道老太太做这个东西是为了什么,还以为是主子们想出来的新首饰,所以虽然时间仓促,只用了一两天做这两枚扳指,却依然将内里打磨的光滑细致,外面也阴刻了些古朴的花纹,戴在手上,显得十分别致。 李锐带着这个奇怪的东西上课,自然引起了齐明辉和杜东升二人的兴趣。 “李锐,你手上这是何物?”明辉先生问道。 “这是我奶奶做的!” 两先生齐齐翻了个白眼。 “知龗道你奶奶给你做的,我问你这是做什么的。” 邱老太君并不是那种喜欢华丽装扮的老夫人,两人第一天入府去请安时,就觉得她是个很朴实的老夫人。李锐手上的那物什,绝不会只是一个戒指那么简单。 “奶奶说,叫它大戒指,扳指,或者什么都行。这是奶奶做了给我拉弓用的。”李锐一脸“我特殊我骄傲”的表情说道,“用这个扣弦……” 他比了个拉弓的姿势,“弓弦会卡在这里不容易滑脱,也不会弄伤手指。我今早拉了一早的弓,手指都没有受伤,蒋先生还说这个是难得之物呢!” 齐明辉听了心痒难耐,叫李锐把手上的扳指给脱了下来。李锐一脸不高兴的把东西递给了明辉先生,又用眼睛紧紧盯着他的手,就怕这个不要脸的师父吞了他的新宝贝。 这师傅是怪人,说不定真做的出来! 齐耀出自大家,君子六艺自然也是齐备的。他幼年学箭,常常苦不堪言,断没有李锐这般轻松,下午读书时还能神色自若。更何况此物造型古朴,有上古之风,也是很好龗的装饰品,他不由得多把玩了一会儿。 杜进却想到了别的地方。 自古大凡神射手,几乎是一个兵营里精锐中的精锐,这是因为战乱时一个农夫拿了武器就能上阵杀敌,可弓箭手却不是能够速成的。新募的兵士若要勤于习箭,多半手指受伤,耽误训练;可若继续包扎伤口练,伤口往往和包扎的布料等黏在一起,撕开时苦不堪言。每一个好箭手的背后,往往都是血泪凝成的记忆。 这扳指的出现,倒是可以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尤其是初学者,此物能安抚最初习箭时的畏惧心理,也能让人瞄准时不因疼痛而失了准头,确实是一项极好龗的创造。 杜进和李锐详细说了这个扳指的各种好处,李锐又说了蒋先生的改良意见,齐耀在一旁不住点头。一个东西有没有用,只有行家才说的算。久在沙场的老兵都说有用,那就一定有它的好处。 “此物若是达官贵人使用,自然是用金银玉石来做,如此一来,即可昭显身份,又能体现自己尚武的作风。要是在军营推广,木角瓷陶皆可,造价便宜,制作也容易。这世上好东西多了,可是难的是这件好东西雅俗皆可,既能实用,又能装饰。” 齐耀笑着说,“你们府上露脸的时候来了,我劝你多找一些府里的老将军和老兵士们再研究研究,把这个指套做出最适合使用的样子,然后让令叔上个折子,建议在军中推广。” “这……这样行吗?不过是个指套……” “不光是个指套。你府里刚刚脱孝,你叔父丁忧才回朝堂之上,又文不成武不就,即使圣上想提用他,也找不到机会。现在天下承平,你叔父在兵部任职,边关小打小闹双方都习惯了,是没什么仗打的。如今这武备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圣上想如何行事。若圣上想用你叔父,这小小的指套也能做出天大的文章来。” 李锐瞪大了眼睛了。 “莫瞪眼,这正是瞌睡了送枕头,你叔父好大的运气!” 李锐有些不甘心的看着手中的扳指。 “这明明是我奶奶做的……” 杜进一拍李锐的脑瓜子。 “此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你叔叔立起来了,你祖母和你们兄弟才有好日子可过。若信国公府此时再不在朝堂之上占据一方局面,就算是圣上也要放弃你们了。这世上富贵过了三代的豪门少,两代就败的勋贵多,便是内斗太过,人才又不济的原因。” 明辉先生接着说道:“再说了,若折子里写的是你祖母怜惜你年幼,方作出此物,后由你叔父慧眼识物,呈上此物,岂不是全府上下都与有荣焉?祖慈孙孝,叔父又爱护侄儿,处处关心,不然也不会发现此物。这一下上下嘉奖,你祖母怕也会得到重赐。” 李锐这才显出笑脸来。 “你这小儿,好小的心眼。大丈夫行事,当有舍有得,你舍不得让你叔父占便宜,这般行事,未免落了汲汲营营的下乘。我们这第二课,就是……” “弟子不是小心眼。”李锐第一次打断了两个师父的话。 他表情木然地说道,“只是有些人天生运气就太好,别人用命换来的一切,他坐在家里就能得到。如今他想要更多的东西,也还有人继续送到他的面前……” 杜进和齐耀都听懂了李锐说的是谁。 “如今连祖母为孙儿废的一番心血,明明是不沾染功名利禄之物,却也要成为他晋身的踏脚石,弟子未免有些,有些……难过罢了。” 李锐虽然心里清楚,他们若要维持这种富贵,作为当家人的叔父定然要站的稳才行。可奶奶折腾出这个东西,却不是想要让府里拿出龗去邀宠的。 若是为了这个,怕是祖母早就做出来了。 现如今一腔慈爱之意竟成了某种工具,他就是意气难平! 两位先生对视一眼,那“第二课”竟是怎么也接不下去。 唯有一声叹息。 第82章 猛虎出闸 通州境内。 李锐腿部的淤青被蒋师父推开以后,他只歇了一天,便又开始上路了。 李锐虽然从小就没吃过苦,更没有受过罪,却天生是一副坚毅的性子,一件事想要做到,就是咬牙忍,也要坚持下来。除了第一天他因为腿部抽搐叫过一声以后,便再也没有叫过苦,喊过累。 李锐和杜先生他们来通州,是因为通州派出来赈济灾民的御使,乃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周青。当年岐阳王造反,便是这位御使看出的端倪,细心查证,最龗后才找到的蛛丝马迹。 此人也是凭借这一事跃上的“御史中丞”,若不是他的出身实在不高,又没有什么助力,怕是现在的御史大夫就是他了。 这位周大人在刑部、大理寺都曾任过官,精通侦查、审讯的本领。杜进年前托着信国公李茂的关系进的御使队伍,一起还乡,在路上和这位周大人相交甚欢,双方均认为对方是有大才的人,在某些观点上也能一致。 最主要的是,这位御使大人和杜进的夫人还是同乡。 这中间的乡情一谈上,关系就更亲密些了。 李锐家虽然显赫,可他是白身,是没办法求那些官员和兵士帮着查探他叔父的消息的。圣上只会派出探子去查,却不愿大张旗鼓,目前也没有一点他叔父失踪的消息泄出,说明圣上也不愿意轻举妄动。 李锐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却无法接受只能坐在府里眼睁睁看着等着的事实。所以才在问过杜先生以后,带着家将出了京。 当初他叔父出巡的事情并无内外通报,乃是临时受命仓促出的京,一路上也算小心谨慎,就这样,都被人发现然后造成了失踪,可见确实有人在盯着汾州和通州的事情,就防着官府插手。这世上不会有其他人敢冒着天大的风险截杀他的叔父,除非是想谋反。 所以他们找到了周青。 周青到通州府,是因为圣上想要用他擅于抽丝剥茧的本事,将通州官吏与背后大族之间复杂的关系理干净,等今年雪灾平复,恐怕圣上就要“秋后算账”,将这些和大族关系太深的官员以“瞒报灾情,赈灾不力”的罪名给处置了。 他与其他赈灾官员不同,除了来往于各个赈灾的地点以外,也频繁的出入与一些官员的府邸和衙署,甚至连民间也多有走访。 是以李锐和杜进一行人来到通州州府麓兴的时候,扑了个空。 他们在周青的住处等了半天,才终于等到了回来的周青。 周青见是路上相处的极好,约定京城再龗见的新朋友杜进杜东升求见,心中除了高兴以外,也大为疑惑。 这人回京的时候还和他辞行过,这才没多久,又来了通州…… “东升兄,明明你已经返京,为何又还了乡啊?”周青带着笑容在驿馆的大厅里和杜进拱手问好,“咦?你身边这孩子看起来如此俊秀,某非是你的哪位子侄,带来特意与我相识的?” 难道是看自己和他相交甚欢,所以想要趁机为子侄求个前程,或是请自己收他为徒?若真是这样,那这杜东升还要不要结交,就要再考虑考虑了。 杜进见周青这么说,便知龗道他对自己起了误会。不过他也不以为意,相交多年尚且还有龃龉的时候,更何况他们只是一见如故,还谈不上至交好友的地步。 杜进摇了摇头,“我怎么敢擅称此子的长辈,这是我的一个弟子……” “弟子?”周青一惊。 杜进在京中是执教信国公府子弟的,那他从京中来,带的弟子…… 杜进见周青不住的看向李锐,便笑着抚须道: “周大人猜的不错,这便是李老国公的孙子,现任国公的侄儿李锐。” 周青惊疑不定地看了眼李锐,不明白杜进带此还在来正在闹灾的通州是为了什么。 李锐见介绍也介绍过了,寒暄也寒暄过了,忍不住从杜进身边走了出来,对周青施了个晚辈礼,开口说道: “周大人,小子的家叔在巡查汾州马场的途中失踪了,所以小子冒昧前来,求大人相助。” 李锐最爱听祖母讲“三国演义”,那些谋士高人说话向来是一来就直点主题,然后再慢慢揭开端倪。他受此影响很大,说话间也颇有些“一语惊人”的风格。 那周青果然被惊到,连声细问,李锐将从奶奶那听来的消息一一告诉周青,包括叔父为何出京,一百多精锐士兵保护叔父,却所有人在吕梁地界失踪,以及马场扣押了一位参议,当地正在僵持等等。 李锐自打进入了变声期,和别人说话之前都会在心里深思熟虑,务必不会出错,而说话的时候尽量言简意赅地说清主题,就是为了避免用这公鸭嗓子说多说错,又再来一遍,图惹人笑。 这周青越听越惊,越听越觉得其中有天大阴谋。 他在御史台快十年了,自然是知龗道如今大楚的局势是有多复杂,原本世族和勋贵以及当今圣上的关系就是在一种非常危险的平衡里慢慢前进,现在又涉及到谋反之事,说不定一下子就会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楚,弄的是分崩离析。 这些世族可不管御座上坐着的是哪位,谁能给他们背后的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他们就帮着谁。 周青按下心中的惊惧之情,仔细看了李锐几眼。 “李锐,你可是故去的平章政事李蒙之子?” “是,家父正是李蒙。” “你今年多大?” “小子今年刚刚十四。”李锐躬了躬身,“请大人看在信国公府与大楚百姓的份上,能前往汾州,仔细调查马场之事。” ‘古有甘罗十二为相,今有李锐十四出京救叔,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李大人有此后人,泉下有知,也会大为快慰吧。’ 周青心中暗叹。他听说李锐只有十四岁,大感意外。他见此子的身形相貌,还以为至少有十六岁了,结果一问,居然刚刚到十四岁,算不得成人。 十四岁就有如此的胆识和口才,岂不是虎父无犬子耶? 他心中有感于信国公府一门英烈,不愿让其后人寒心,加之御史台原本就有监察各地的职责,此事他责无旁贷。于是便对杜进和李锐面色一整地说道: “李锐,东升兄,你们放心,等我稍作安排,立刻就会带着中军出发,前往灵原县一探究竟。” 周青看着两人惊喜的表情,又笑了笑: “我此番出京,带了一千中军,圣上嘱我便宜行事,原本是担心当地大族有所异动,如此一来,正好是‘便宜行事’了。” 此事杜进自然知晓,他要李锐来找周青,当然不光光是为了周青的才能,而是因为他身后有着一千的中军。 若不是有这一千的中军,当地这些官员哪有这么爽快就开仓放粮,又如此积极的配合?一个‘便宜行事’,他们若违令不从,周青当时就可以先斩后奏,回京后至多也不过就是被责问一声,罚俸几月罢了。 李锐见此行如此顺利,也不由得大受鼓舞。 此番出京来果然是对的! 他若和祖母、幼弟在家一同焦虑,又能帮到叔父一分一毫?若说是胡乱去打探消息,说不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还会给府里添祸。 要知龗道,那刘嬷嬷背后之人还没找到呢! 此外,王油子所说的那进了江府的探子也极为可疑。江府和晋国公府上过从甚密,而晋国公府自老国公报病休养以后,新任的晋国公就对叔父各种刁难,明显是不愿意朝堂上再有一个和他一般分量之人。 若是这些势龗力知龗道了他叔父的危险,借机发作,怕是叔父原本有十分的危险,也要变成十二分、十五分了。 李锐见周青答应了调查此事,对周青行了个大礼,就要带着杜进转身出龗去。 周青见李锐居然不和他一起同行,颇有意外。 “你既然也要去找寻你叔父,为何不与我一起走?你一个少年只带了些许家将出门,也实在是太危险了。” 李锐见周大人对他关切,心中感激,认真回道: “大人,并非小子不信任大人,而是有猜测说我的叔父可能是被汾州外的草原游牧部族虏去,向大楚索取赎金。此猜测虽然难以让人信服,但哪怕有一丝可能,小子总要去尽力去查探一番。” “小子的小舅在凉州边关任职,熟知凉州、汾州两地的胡人情况,小子想去向舅舅借一些精通胡语的兵士,在汾州的牧民中细细打探。若是真的被胡人所虏,是要赎金的,小子就给他赎金,是要其他东西的,小子和他们再行商议。” “无论如何,总要试试。” 李锐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他如今以一己之身四处奔波,全凭着心头一口闷气。 他们府里就像是得罪了天上哪路神明,每次刚刚看到要兴盛之时,就总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所有人的希望掐灭。 先是祖父中风卧床不起,然后是父亲中箭身受剧毒,现在唯一的当家人眼看着也要渐渐在大楚的朝堂上立稳了,结果却生死不知。 若是苍天果真不仁,他就越发要拼出个样子来。无论老天怎么打压李家,他们都是不会轻易倒下的。祖父去了还有父亲,父亲去了还有叔父,若是叔父也不幸有了万一,李家还有他,有弟弟,除非老天要把他们全府上下都给灭了,否则他们一定要打破这个宿命! 李锐知龗道自己这辈子绝不会是个弱者。 因为他不曾甘心,不愿庸碌,也不能有一丝懈怠。 若说周青先前见他只是赞叹,如今再听他一番决心,已经是敬佩了。 当李锐说出要去草原寻找信国公踪迹的决定时,周青从这个少年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锋锐犀利的气势。 那是利剑将出,劈风斩浪的气势。 周青凝视了李锐片刻,连声叫好。 “好好好,小小年纪,有如此大的决心,周某甚是敬佩。你决意救亲,我不拦着你,只是你们就这样赤手空拳的上路,未免有些危险。” 他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一鼓作气道: “护送我出京的中军配有五十把工部的利器‘神机弩’,每次可连发五枚弩箭,劲道极大,装填迅速,乃是防身杀人的神器。我就擅自做回主,去找那郎将,让他们把这些神机弩借你十把,再给你们配上弩箭。你们身上并无官职,又不是猎民,不可带弓箭武器入城,这些神机弩易于隐蔽,给你们防身是最好……” 周青的话让李锐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就连杜进都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惊喜。 神机弩乃是国之重器,弩箭不像弓箭,无需长期训练就可快速上手,携带又方便,若不是弩机制作复杂,成本又过高,若是全军都装备此等神器,何愁边关不平? 周青携着李锐的手,领着他们的家将,去了中军的大营。 说来也是极巧,老国公的余威尚在,这次来的又是李锐,这趟行的十分顺利。 中军曾是李老国公所率领的最精锐部队,后来李老国公上交兵权,将这些精锐交到了先皇手中,成为了楚氏两代皇帝最依仗的力龗量。 这次中军出京的郎将也是李老国公的旧部,一听说要借弩机保护李锐的安全,只是略微犹豫了下,就爽快的一口应承了。 他甚至还卸下了自己的神机弩,佩戴到了李锐的左臂上,教他如何装填弩箭,如何瞄准,如何发动机关,如何不用另一只手操作也能发射。他教的仔细,一干人等听得认真,一时间营帐里只有那郎将一人说话的声音。 信国公府的家将们也忍不住心中雀跃。 他们都是沙场上的老兵,天下平定后才退下来的,当年也曾睥睨沙场,手刃无数敌人。如今他们感念旧恩,成了李府的家将,又保护着旧主的孙子出京,自然是不敢松懈万分。 只是他们只带了软剑短刃,连把劈砍的武器都没有,若是被人袭击,就怕小主子有个万一。 他们死了不要紧,若是连李锐也有失,真是连死都死不瞑目了。 这神机弩乃是工部研究改良了十年的心血,耗费了无数人的苦心,这等装备如今可以借给他们使用,在安全上又多了一丝保障不说,他们这些好战之人能亲手使用这种传说中的武器,岂能不心中欢喜万分? 李锐一行人在通州鸟枪换炮,便和周青、中军那位郎将等人辞别过,掉头向西北,径直往凉州而去。 汾州草原。 李茂跟着一群羯人拼命往南疾驰,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真出了羯人的帐篷群,李茂才知龗道自己先前所说的话有多么可笑。若真给他一匹马让他自己回到汉人的地方,怕是他第一天就已经迷路自己走到了敌人的包围里去。 这茫茫草原里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是差不多的地方,天是如此苍茫,地是如此宽阔,空旷的地平线上通常连一个标志物都找不到。若不是天上还有太阳,他是一点方向都辨别不出来。可若恰巧是阴天呢?他怕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为龗什么越到南边遇龗见的牧民越少?”李茂在马上大声喊叫,问身旁的苏鲁克。 “因为汉人圈草场,把牧民都赶到西面和北面去了!”苏鲁克也一边喊叫着一边说:“万马奔腾的景象实在可怕,若是不躲避,马会把人连帐篷一起踩坏,到时候连命都没有了,还不如迁徙!” 李茂听了苏鲁克的解释,点了点头。 他们驱赶羯人,怕不光是为了圈马场,担心他们发现马场不对,无意间泄露出龗去也是个原因。若是离汉人们越远,牧民们接触到汉人的数量就越少,他们语言又不通,这个秘密就能一直瞒下来。 汉人是不会经常出没在草原上的。 “首领,前方三百马身的地方有一支汉人小队,大约有五十人!”一个羯人小伙子站在马上,以手做檐,用羯语向苏鲁克报讯。 苏鲁克调转马头,“所有人往东北方向前行躲避,再换方向去南边!” 他们换了方向,躲避掉这群楚军士兵,却发现南面有着更多的楚军兵士。他们集结在一起,四面巡逻,眼见着是避无可避。 李茂心里一凉。 他估摸着这些人知龗道他绝对没有死,而且想着办法回到汾州,索性封了去南面的通路,只要是有去南面的人就仔细盘查一番。 除非他会飞天遁地,不然一定能搜出来。 追杀他的人只有五百左右,可如今就在这草原上,看到的数量也远远不止五百了,这还不包括前面他们杀掉的近五十人。 这群人到底是谁?到底有多少军队?想要做什么? 大楚如今四方平定,就算是想要兴起战乱,哪怕他们有几万军队,也是顷刻就被镇压的宿命,为何会挑了汾州马场这么个地方作为据点? 李茂脑中一片疑云,这几乎干扰到他正常的纵马,有好几次差点撞到前面那个羯人小伙子的马匹身上。 苏鲁克见李茂如此失魂落魄,以为他担心回不了南方,连声安慰道:“李大人放心,实在不行,杀出一条血路就是!汉人没有我们了解草原,不一定就是我们的对手!” 李茂见苏鲁克丝毫不惧,心中有些惭愧。 连这些护送他的羯人们都把生死置之于度外,他作为被保护之人,怎能表现出犹豫? 李茂当下重重点头,厉声道:“好!既然他们想封锁我们,那我们就杀出一条血路。苏鲁克,你们努力杀敌就好,无需担心我的安危,我虽然武艺不精,可是防身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拍了拍胳膊上的神机弩。“有此物在手,我能护住自己,你们可放手一搏。” 苏鲁克见李茂如此自信,长啸一声,指着前方那几百楚军,用羯语大叫着说:“孩子们,我们被这些马场的汉人们已经驱逐的太久了,都已经久到快忘了心头的血性……” “如今重新找回羯人尊严的时候到了!让他们看看羯人也不是能随意却驱赶的牛羊!” “哟哦哦哦!” “干翻他们!” “杀,杀,杀!” 苏鲁克带着身后百余羯人向前奔驰,他们在马上侧翻过身体,让身子紧紧贴着马匹,藏匿住身形,全靠双腿控马,又拉紧弓弦,紧紧扣着手中的长箭,驾着马就往前方的楚军队伍冲去。 汉人的这支队伍正是风四风五所在的“风部”,他们十二人为一队,一共有五十队,共计六百人。风四所在的乃是一队的精锐,却不明不白的死在羯人手里,后来陆陆续续派出龗去三四个小队都没有了踪影,更是不敢再多分散队伍。 他们也曾想到过李茂是被胡人庇护了,却不知龗道是哪一支胡人,又不敢每个部族都招惹,只能堵在南面,希望能守株待兔,抓到李茂这只“肥兔子”。 风部分为日夜两队巡逻,他们这三百人正是日间巡逻之人,更南的地方和西面还有“雨部”和“雷部”的兄弟在巡视,保管这李茂插翅也难飞。 风部一个士兵眼尖,指着那前方的一堆马匹喊道:“看,那是什么?” 风部的斥候仰起头,眯着呀仔细看了看,笑着说:“是一批在奔腾的野马,马上没有人。” 风部的士兵们听了非常高兴,这草原上的野马群可不多见,尤其是冬天。 这些马难道是想南下过冬? 若是抓到这批野马,他们“风部”就能多出几百匹马来,就算不留着自用,卖钱或者献给将军都能得到好处。 想到这里,这些人眼睛放光,有几个立刻就解下腰带,用几条腰带缠绕成一个套圈,笑着说道:“兄弟们,发财的时候到了!快去套马啊!” 这话一说,众人纷纷解掉裤带,准备做环圈,谁料他们刚把裤带解下,就开始发觉不对。 这马居然不避人,是径直冲着他们奔来的! 野马冲撞的力龗量大的吓人,这些人也久在草原训练,对草原不是一无所知的菜鸟,当即裤腰带也不解了,裤子也不提了,拉着马缰绳就要换个方向躲避。 他们的缰绳还没抖动开来,那些野马的上方突然就出现了无数人影,这些人穿着毛皮的衣裳,手中拿着长弓…… “是羯人!羯人偷袭!” 此时再喊已经迟了,羯人的利箭已经在近距离里射了出来,羯人之箭极其精准,无数楚军的士兵被射下马去。羯人们只射了一箭,便将长弓往马下一丢,抽出弯刀等武器,继续驾驭还在奔跑的骏马冲锋。 弯刀挟着马匹带来的巨大冲力,向对方仅剩的马上之人袭去。这些人或被劈成了两半,或被削去了头颅,从楚军队伍里穿插而过的羯人如闪电般消灭了三百人的骑兵,甚至没有出现一点伤亡。 羯人的马匹踩过留下的尸体,将他们践踏成肉泥一般的尸骸,他们胸中长久以来积压的怨气,终于通过这场杀戮发泄了出来! 苏鲁克对着天空放声大龗笑,那笑声是如此轻松快意,那般的豪迈,羯人的青壮年们听见了首领的大龗笑,原先的担心和恐惧也都一扫而空,纷纷都跟着大龗笑了起来。 当李茂驾着他的马赶到了双方战斗过的地点以后,浮现在眼前的,就是这群羯人们驾着马,踩在楚军的尸体上,对着天空放声大龗笑的场景。 不知为何,李茂不但没有觉得有一丝快慰,反而在心头涌上了强烈的不安。 这些羯人们太善战了,善战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看见他们那狰狞凶暴的样子,李茂下意识地驾着马往后退了几丈,尽力在远处观察他们。 过去他们受汉人欺压,是因为汉人势大,如今这一战,他们已经意识到汉人虽多,却并不可怕。 若是大楚不能想办法驯化他们,谁知来年这些羯人不会是另一支乱华的胡人? 前朝胡人侵犯中原带来的灾难,已经抵过了过去几百年来,汉人几次朝代更迭时所有的死亡人数,到如今整个神州大地还没有完全回复生息。 不,不能这样,他不能再放出一支猛虎了。 无论是拉拢,分化、还是通婚,哪怕是给赐给他们土地让他们活在关内都可以…… 这些羯人,以后决不能再让他们在草原上壮大!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顾卿的存在又一次改变了汉人的历史。 小剧场: 羯人走后,雨部的人巡逻时发现了这批死掉的同僚。 死状可怕就算了,重点是…… 为龗什么都光着屁股?裤腰带呢? 第83章 生死劫杀 李茂以为自己在草原上的经历就是九死一生,却不知龗道他的侄儿李锐经历的才真叫做“生死劫杀”。 从通州开始,他们已经遭遇了四次刺杀,若不是在通州时得到了周青的帮助,得到了神机弩这种利器,他们这些人早就已经死的死,伤的伤了。 第一次袭击是刚到通州和凉州边界的时候,一群穿着布衣,状似平民的行人突然发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他们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又善于群斗搏击,虽然费了一番功夫,还是有惊无险地解决了战斗。 待他们想要留个活口盘问幕后指使之人,这些人却都已经服毒自尽了。 他们的后槽牙被挖空,里面装着毒药,一旦失手,直接就咬破装着毒液的毒囊,绝不会留下活口。 这样的视死如归,这样的狠戾果决,绝对是某个势龗力豢养的死士。 他们究竟是一开始就被盯上了,还是在通州泄露了消息,所以才被一路追杀? 若是后者,那中军或周青那边必然就有一方和幕后之人有所联系。 而对于所有人来说,从开始遭遇追杀开始,李锐所发生的改变简直是出人意料。 从一开始举着弩四处找机簧,到后来能够干净利索的使用神机弩杀人,信国公府的家将和李锐的两位先生都觉得十分震惊。 若说这是种成长,这也未免成长的太快了。 家将首领和这些家将们都是从沙场上回来的人,都曾有过曾是菜鸟的时候。他们第一次杀人时,有的吐过,有的为自己手沾鲜血难过过,也有人曾抱着刀枪嚎啕大哭,却没有一个人像李锐这样,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就能很快扣动簧机的。 他甚至连手抖或者闭眼都没有。 李锐并不弱,他力气极大,又和两位军中师父学了两年的搏击和弓马技艺,绝不逊色于大楚任何一个军队中训练有素的士兵,他所缺的无非就是实战经验,任何一个家将和师父都不会真正的置他于死地,所以他的所学的东西永远都差那么一点。 而如今李锐就像一块不停吸水的海绵,不停的将往日里两位武师父和众多家将的教导融会贯通,甚至更进一步,在战斗中感受到一种玄妙的东西。 他现在甚至还能顺便护住完全不会武艺的杜进师父。 刺杀是突然的、是阴暗的,可是他却并不感到惧怕。每一次濒临生死的关头,他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李锐也不知龗道这种变化是如何产生的。 血液会加速,呼吸会变慢,思维会无比的清晰。 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减缓,只有他依旧如故。 他能从容的躲避攻击,也能迅速的找到破绽,然后举起弩机—— 杀了这些人。 李锐知龗道他的家将们在害怕,他的师傅们也在担忧。他这般出人意料的表现,很容易让人想到杀人狂或者刽子手一般的人物。 但他清楚的知龗道自己并不是这些人,他并没有在杀人中得到快感,或者是什么其他的东西。杀人就是杀人,是为了生存,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只是在危险之中就会触发出某种本能罢了。、 正是这种本能促使他更冷静、更能调动所有的潜能,却并不让他嗜血。 他想起了他祖父在乱军阵中毫发无伤的本事。 一时间,他近乎是战栗一般微微颤抖着。 若是他想,他可以达到他祖父一般的高度。他可以像奶奶口中的赵云,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地,也可以像“取尔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张飞,创下不世之功。 然而只是片刻,他就放弃了这般想法。 天下已定,哪里还能再起战事。 他祖父曾叮嘱子孙后辈不得再掌军权,这才过两代,他又怎么可以违背祖训,置整个公府的安危于不顾,擅自妄为呢。 “大公子,尸体上还是没有任何东西。”家将首领翻看一遍以后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标记,连衣服都只是最普通的棉衣。”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些家将对李锐的称呼已经从“锐少爷”变成了“大公子”。上一次他们这般唤人,喊的是李锐的父亲。 李锐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已经预料到这次还是一无所获。 若是死士,连命都不要了,怎么会留下线索呢?就算是留下线索,恐怕也是为了误导别人,做不得准。 “收起他们身上的弩箭,继续出发。我们耽误的时间已经太多了。” “是,大公子!” 神机弩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弩箭可以重复使用。除非是射在什么坚硬的物体上,不然弩箭的箭头很难损毁。这让他们一路上几乎不需要补给,因为这些死士每次都装作普通人可以接近,是不会穿着盔甲等防具的。 但这样导致他们一路上不敢进城,也不敢让别人靠近。他们也不知龗道对方为何能一直找到他们,他们只能肯定的是,每一个靠近他们的人都有可能是敌人,他们只能不停的走,不停的走,一直走到凉州的州府去。 只要到了武威,他们就能安心了。 李锐一行人除了休息的时间,都拿来赶路了。杜进虽然会骑马,可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到后来简直是连腰都直不起来,全靠蒋师父搀扶着走。若不是因为东升先生认识去武威的路,李锐都想干脆把东升先生留在哪个驿站里,等他们回程的时候接走了。 又是一日,他们走了一大段没有风景的旅途,沿途所见,都是贫瘠的土地和干枯的河床。土山绵延起伏,却寸草不生,看的人十分压抑,不料刚刚转过了一个山包,眼前却豁然开阔,一池碧蓝的湖水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般视觉的反差,是如此的迅速和剧烈,让他们匪夷所思。 这一路风尘仆仆,又一直遇龗见追杀,见到城池也只敢进去略微补给就继续赶路,一群人的神经早就已经绷得紧紧的,只要再拉一下,怕就会断掉。 李锐从未见过如此蓝的湖水,简直就像是将天空整个拉进了水中。他停下马,望着山包后的那片湖水,终于还是下了决定。 “就在那湖边休息休息,喝点水吃些东西再走吧!” “好!” “走了一天累死了,让老孙我去游个痛快!” “去去去去去,我们还要装水呢,谁敢喝你的洗脚水!” 李锐见家将们都很高兴,便知自己的决定没错。他率先跳下马,牵着马匹往那碧蓝色的湖边走去。 见他下马,已经忍不住内心雀跃的家将们也纷纷跟随,他们行至湖边,从马鞍下拿出毡毯,铺于地下,又取出干粮,略微填个肚子。 说实话,吃这东西吃了这么多天,嘴里已经没有味道了,麻木的很。若能找到胡人居住的地方,一定要买些肉干美酒佐餐,不然等一趟下来,以后连吃饭都不香了。 杜进早已累得不行,略微洗了洗脸,就躺在毯子上不想起来。许多家将只是在水边略微看了看地形,并没有下水。 蒋师父从包裹里翻出一罐药油。这还是他担心李锐不能适应长期骑马赶路而准备的药油,谁料除了一开始用了几次,后面全用在这杜先生身上去了。 他举着药油往杜进那边走,却猛然看见不远处的山包后出现了十几匹马。那些马上都有骑手,头上缠着头巾,身上穿着劲装,腰间还佩着武器。 蒋师父气的一吹胡子。 “妈的!这些刺客,还要不要人歇着了?要让老子知龗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指挥这一群畜生,老子把他皮给扒了!” “兄弟们,衣服先穿起来吧!又来人啦!” 李锐听到蒋师父的叫声,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走到他那个位置去看。因为有好几个土包掩映着,他们又在隐蔽背风的地方歇息的,所以那几骑看起来并不像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样子。 杜进哎哟哟哟地爬起身,叹了口气道:“不要先轻举妄动,我们先隐蔽起来看看是什么人吧。万一是凉州的牧民,有些胡人牧民也是带刀骑马的。” 李锐点了点头,他们把马悄悄拉到土包后面,将马嘴堵上,人也藏在土包后,看这些人来这个湖边做什么。 这群人的速度很慢,不像是赶路的样子。他们的马背上还放着什么东西,像是某种牲畜,一直在扭动。 李锐等人大气都不敢出,紧紧靠着土包的背面,准备听完动静再决定该怎么做。 杜进的猜测是错误的,这些人不是胡人,而是汉民。 “这几天真背,除了两个羯人,什么人都没有抓到。本来都要杀了的,那些羯人居然会说汉话,还说只要把他们送到武威,就会有大官替他们付赎金,头儿还真信了。你说扯不扯?要不是今天抢了一队行商,怕是兄弟们连嚼用都没有了。” “不是说汾州通州大雪吗?商路不通,从南边来的人少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嘿嘿,真的要把这丫头带回去给头儿?要不我们先尝个鲜?反正只要还人家完整的一个人就行了,我们又不卸她胳膊卸她腿儿……” 啪! “把你的那家伙给我收好!这不是胡女,你要动了她一根手指,她说不定就要寻死觅活。武威来的这么多商队,我们能招惹几个?能抓到就不错了!” 李锐和其他几人交换了个眼神,看起来不像是追杀他们的刺客,而是一波劫掠商路的马贼。听起来还抢了什么人。 李锐正在想这事到底要不要管,杜进也不知龗道是出了什么问题,突然打了个喷嚏。 “什么人在后面?” 这下,不想管也要管了! 蒋师父没好气地瞪了杜进一眼,做了个上的手势。几个家将扣住弩机的机簧,将弩箭保持连发的状态。 杜进见蒋经义给他做了一个出龗去的手势,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蒋师父翻了个白眼,点了点头。 “什么人在后面?不出来我们就过去了!”十几个马贼拔出马刀,长刀出鞘时不停地发出了“哐仓”的响声,更是把杜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天爷啊,他只是个教书育人的先生!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啊! 回头强烈要求加薪! 杜进一咬牙,对李锐做了个拜托的姿势,慌慌张张地冲了出龗去。 “别杀我别杀我,我只是过来喝口水,什么都没听见!” 看见只是一个人,马贼们松了口气,有些马贼甚至准备把刀收起来了。 “哟?看起来还是个书生?一个人?身上有什么值钱的……” “先生趴下!” 李锐一声暴喝,杜进连忙卧倒。李锐带着家将们从土包后面出来,扣动机簧,啪啪啪啪啪连射五下,倒下了好几个马贼。 有些人看情况不对,又见领头的只是个少年,举着刀就冲了过来。 李锐冷静的塞进三支弩箭,也不转身,就这么平举着弩机一边装填一边后退,他身边的家将们不是吃素的,抽剑的抽剑,射弩箭的射弩箭,不到一会儿,就又倒下了几个马贼。 剩下的马贼见势不妙,拔腿就往自己的马那儿跑,李锐对准他们,连射几箭,将剩下的几个马贼也留了下来。 家将首领抽出软剑,准备把那几个马贼都杀了,李锐突然开口。 “等等,留一个问话。” 那家将点了点头,随意留了一个活口。 等他们把这些马贼都杀了以后,那个留下来的马贼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李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他们用各种酷刑折磨他。 李锐问过那马贼详细的情况,眉头忍不住紧蹙。 这一群马贼就躲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处石窟里,原先是为了礼佛而建造修建的石窟,此时倒成了这群马贼的藏身之地。 他们的人数并不多,在这片地盘上也不算马贼里较强的那种,能够一直活的滋润,全靠凉州到通州上往来的商队愿意孝敬。不愿意奉上孝敬的,他们想尽办法劫杀,或是掠了商队的头领去索要赎金。 没有人知龗道他们躲在何处,直到今天。 李锐听到他竹筒倒豆子倒了个干净,也不多言,只让家将们把他捆了起来,又去那些马贼的马匹旁边。 他们刚抢了一个商队,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得马上鼓起老高。其中有匹马上有个正在扭动的麻袋,李锐叫家将们把那麻袋取下来,也不凑近,只在远远地地方看着家将们把人放出来。 不靠近是因为怕这一切都是刺客设的局。之前也有这样的情况,差点中招的。李锐觉得这段时间下来,他的防备心越发重了。 等他回家,怕是连正常人靠近,他都会生出忌惮了。 那麻袋一打开,一个被绑的像粽子一样的小姑娘掉了出来。她的嘴里堵着东西,只能发出嘤嘤嘤嘤的声音。 李锐一看,大吃一惊。 先前他听那些马贼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丫头、尝个鲜”云云,还以为是个已经成年的姑娘,如今这麻袋里的小姑娘一出来,仔细看来,至多只有七八岁。 李锐的脸色铁青。 这群人,就这么简单杀了他们,倒真是便宜他们了。 家将们扶起那小姑娘,解开她身上捆着的绳子,放掉她嘴里堵着的破布,轻声安慰:“小姑娘没龗事了,坏人都给叔叔们杀了。” 那小女孩朝四周扫视了一圈,见马贼们果真死在地上,只有一个被捆着,远处有一个少年神情冷漠地看着这边,身后跟着一群壮汉,心中便猜测这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孩子出来游玩,遇龗见马贼,顺手给宰了。 小女孩对着李锐的方向跪了下来,磕了一口个头。 “谢龗谢公子救命之恩,等小九回到凉州城,一定报答各位。” 这小女孩一开口,倒是让李锐微微侧目。因为这听起来像是男童的声音,而非女童。 “你是男童?”李锐将疑惑问出口。 “是,小九是武威通达商行大管事的孙子,我家小姐和商队一起从外祖家回返,路遇这支马贼队伍,小人见情况不好,自作主张,溜进了马车和小姐换了衣服,我和小姐一般大的年纪,我们身材又差不多,马贼一时没认出来,我便替了小姐被抓了来。各位救了小九的命,我爷爷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请各位恩人留下姓名……” “不必了。我们也只是顺手救了你,算不得什么恩人。”李锐平静地说道,“你年纪小小,倒是忠义。把那马贼的马给他一匹,再给他一把匕首,让他回去赶上自家的商队吧。” 家将首领低头称是,便去牵那些马儿。他们的马跑了许久,也有些乏了。这些马贼的马来的正好,如今有这么多空马换乘,行路的速度也会快些。 家将的首领挑了一匹矮小一点,看起来温顺的马儿,将缰绳递给那个叫小九的男孩。小九站起身,接过缰绳,迟疑着问:“这位公子,我怕回去路上不太平,能不能请各位……” “不能。”李锐一口否决了他的请求,甚至不想听他把所有话说出口。 “我会提供报酬……”他的声音在李锐的压力下显得有些干涩。 几个家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纷纷噗嗤地笑了出来。 小九的脸微微红了红。也是,这样的公子,带着这么多厉害的下人,哪里会是缺钱的样子。他生于商人世家,张口闭口都是钱,怕是惹人笑话了。 李锐见他有些尴尬,心下也一软。几年前,他也不过是这般大的孩子,却不一定做得出他这样的事情来。这也算是个早慧的孩子,何必跌他的脸面。 想到这,他微微一笑,对那孩子说: “不会是我们看不起你的钱,若是平时,我肯定会顺手赚了这零花。只是现在我们要去那马贼的老窝,带着你不怎么合适。你还是先走吧。” “大公子!” “李锐!” “我说徒儿,现在赶时间,你跑去找那些马贼干嘛!” “我还要问问他那两个羯人的事。为龗什么他们的首领认为这两个羯人值得他们冒着巨大的危险,向武威的大官要赎金。马贼找官要钱,敢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情,这些羯人一定很重要。这马贼既然说他们的人大部分都出龗去‘劫道’,现在老巢正空虚,正好去探个究竟。” 李锐的话一落,地上的马贼瞳孔微微缩了缩,用看着疯子的表情看着李锐。 “这太危险了。”杜进第一个不同意。“就算空虚,我们也没有多少人。” “不,我们只是去查探一下,又不一定就要去救人。”李锐的声音淡淡的,语调也非常稳定,并不像是想要去冒险的样子。“若是情况不对,我们就退出来,再从长计议。” “我回去给你们报讯。”小九抓着马缰绳,脱口而出道:“我家的商队在这一条路上和许多官爷都熟,官府一直在抓马贼,就是找不到他们的据点。” “我现在就回去报讯!” 李锐看了一眼满脸不赞同的杜进,笑着说:“先生,你看,老天连退路都给我们找好了呢。” 京城。太常寺卿家中。 “你们全都给我退下!都离开这个院子!” “是,王爷!” “爹,你怎么来了?”楚应元害怕的退了几步。 “孽子,你看看你又做了什么!”项城王一进儿子的门,兜头就给了楚应元一个巴掌,打的他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项城王楚濂浑然没有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的和气,相反,这吓煞人的眼光怕是能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跌破了眼睛珠子。 谁又能想到,他这样的眼神是对着自家的儿子! “我和你说了一万回,不要再惹信国公府!我这个时候被召入京中,原本就是提心吊胆,恨不得能赶紧回封地去。现在这位可不是笨蛋,我要出了一个差错,连门都出不去就暴毙在家中了你信吗?”项城王拍着桌子道:“你居然拿你老子的人做这种事!就为打架打输了出一口气,你居然连全府的安危都不顾了!” “爹,这怎么是一口气!原本你可以不用做这窝火的太常寺卿的,妹妹也能找个好人家,我再怎么也不会像这样,连出门都遭人耻笑!”被没有成年的孩子按在地上打的污点,这辈子都没办法从他身上抹去了! “若不是我听到爹在通州的探子回报发现了李锐的踪迹,又怎能找到这个千载难寻的机会?爹,这小子平时连门都很少出,现在却……” “你少跟我说那件事!我原本就不准备在京城里长呆的。就算你不惹事,我也会找个差错,想办法让皇帝把我送回封地去!你这个蠢货惹了信国公府,弄的我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不上不下的被困在京城里,我原本想让你妹妹为我们家再添一门助力,现在也都泡了汤!” 项城王咬牙切齿地喝道: “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忍,忍,忍!我们一点差错都不能出。你以为我们楚家四支,只有我们这支能留下来是为龗什么?你老子我还夹着尾巴做人,你抖个屁!这里可不是我们的地方!通州的人手我已经召回来了,损失了我这么多个好手,你以为你还委屈?” “爹!” “你再说一句试试!” 楚应元被父亲盯得背后发凉,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孽子!我警告你,你要再这样犯蠢,我不会再对你姑息下去了。老子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下次你再擅自偷我的印信指挥旁人做什么,我就让你一辈子被你的弟弟们压在头上,我说到做到!” 项城王摔门而出。 “李锐,这样都搞不死你……”楚应元的眼神里全是愤怒的火花。“我倒要看看,我有心算无心,你能跑掉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发的匆忙,若有虫子,速速提出,回头更改! 第84章 无心插柳 李茂在京城里也去过不少佛寺,却没有一个像凉州石窟这样让他震动。 多数洞窟都开凿在半山腰,人从通道里走过的时候,只觉得满天神佛都在俯视着你。家将们用刀抵住那马贼的后心,让他带路,那马贼也不挣扎,带着他们一路穿过石窟,径直走到了一处大佛的前方,指了指这个大佛。 “在这里。” 蒋师父看了一眼那只雕凿了一半的大佛,忍不住给了马贼一拐子。 “敢情你们头儿是尊大佛,你们都是罗汉金刚是吧?” 那马贼呸了一口血,吐出了一颗牙齿来,瞪着蒋师父说:“你们自己找吧,老子不陪你们玩儿了!”说完往后一退,后心被戳了个透心凉。 杜进赶紧凑上前,用手堵住马贼胸前的伤口。那马贼一边抽着气一边笑:“不用堵啦,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你们是官儿对吧?马贼死在官儿手里,也算合适。” 他死死盯着上方的大佛,嘿嘿地笑了一声,没一会儿功夫就咽了气。 杜进将满是鲜血的手在马贼的身上擦了擦,狠狠地瞪了蒋师父一眼:“你这个粗人,我们现在连马贼的窝在哪里都不知龗道,你把这马贼杀了,我们找什么去!这石窟里有这么多处,其中还不乏没开采成石佛的,你说……” “东升先生,不要再说了。那马贼没撒谎。”李锐看了看头顶的大佛。“大佛后面应该有什么,怕是能藏人。” “大佛后面?”杜进抬头看了看上方,怎么看也没看出哪里像是能藏人的样子。“我没看出什么来啊。” “这马贼将我们带来此处,怕就是存着万一巢穴里留了同伙,见到我们劫持了他,能够救了他或者替他报仇的念头。”李锐看着死在地上的马贼,“他一到这里就不住抬头张望,而且左右观察,显然是在找什么。结果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又被蒋师父羞辱,心中憋着的一股怨气就发了出来。” “他心中清楚自己不可能活下来,我们不杀了他,官府也会杀了他,怕是一开始就动了死意,可是又没那种胆气,蒋师父打掉了他的牙,他借着那股愤怒,自我了断了。” 杜进不知龗道该说什么才好。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李锐的猜测,不一定就正确,可是听了他的话,他的心中就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对的。 杜进觉得自己和齐耀的教导实在是太成功了,这孩子已经隐隐有青出于蓝的意思。 这样的事实让杜进一下子自得,一下子又失落。 “大公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家将首领看着大佛,“真见了鬼了,这个石窟这么高,这些马贼平时是怎么上去的?” 李锐看见了大佛膝盖上浅浅的痕迹。“大约是用绞盘或者绳索之类的上下的吧。这些马贼还真是小心。不过,如果真是这样,这大佛肯定还留有人手,上去一定要小心。” “上去?”杜进看了一眼大佛,再看看自己的儒衫,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是,我们爬上去。”李锐看了眼东升先生,他的脸上已经露出“我靠你以为我一个文士能够像猴子一样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吗你要敢说是我就和你拼命”的表情了。 李锐轻笑了起来。这个少年终于又露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 “是我们爬,杜先生。你就找个石洞藏好,等我们下来好了。” 杜进松了一口气。 这处石窟也不知龗道造了多久,至少有几百年了。墙壁上有着被风侵蚀的小洞和凸起,若是勉强爬也爬的上去,要不然这些马贼也不会发现这处藏身之地。只不过若是在攀爬的过程中遇到袭击,一定是九死一生。就算不被歹人用箭射死,摔也摔死了。 因为不知龗道上面有没有人,有多少人,李锐便让佩戴着神机弩的家将们先爬。只要把机簧扣上,可以用中指的机关在运动中带动扳机,无需再腾出手来。若真是在上面遇龗见了马贼,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两个擅长攀爬的家将先上了。他们就像是两只敏捷的猿猴,在每一处间隔狭小的凸起上挪移,一点点的靠近大佛的身体。到了大佛周边的时候,两个家将看着大佛的背后,对着下面点了点头。 后面果然另有玄机。 那两个家将爬上了大佛的大腿处,然后往里面进发。其中一人靠在大佛身体的边缘,架着弩机戒备,另一个进去看了一下,出来对下面的人招了招手。 家将们开始攀爬,有些不擅长攀越的,就在下面望风。李锐想要知龗道里面两个羯人的情况,便也把弩机的机簧扣上,准备一起上去。 蒋经义看到李锐的动作,皱着眉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的身份贵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还是在这里等吧,我会把那两个羯人带下来的。” 李锐摇了摇头。 “若是马贼突然回来了,我在下面只会更危险。在上面好歹还有高处的便利。我想早一点看到那两个羯人,若是救不出来,好歹能问个究竟。” 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两个羯人的身上会有大的发现。 见到他执意要去,说的话也有道理,蒋经义便没有再拦。 李锐看着石佛旁边的那个山壁,默默地计算好每个能踩到的点,便退后了些许,然后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向山壁跑去。 李锐的脚步在地面上使劲一蹬,他的力气极大,双脚在地上产生的爆发力让他凌空跳跃起来,找到了一处接近三米高的裂缝,然后将双手挂在了上面。他凭借着他蛮横的臂力直接把身体提了上去,然后再往右侧的大佛前进。 杜进和其他家将在下面看的揪心不已,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来。然而,李锐那舒展的动作、恐怖的臂力,以及在高处却依然能够保持冷静的态度,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跳跃挪移在山壁上的矫健野兽,让他们高高提起的心又渐渐地放回了胸腔,只留一声赞叹。 李锐很快就爬上了大佛的腿部,大佛身后黑漆漆的,显然有通向山腹的通道,只不过在外面看来,这只是个普通的大佛罢了。 也不知龗道这后面的洞是雕凿这个大佛的工匠留下的,还是马贼们发现后重新扩大的。这样的一个洞穴,确实隐蔽的很。大佛本来就在半空中,又没有什么通路上去,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若不是他心细,就算那马贼指了路,怕他也会和蒋师父一般认为是骗他们的而错过了。 李锐在家将们的保护下小心往洞穴里进去。山壁上的洞穴不宽,起初仅仅能容两个人走,可是越走就越开阔,到了后来,已经到了让人觉得惊讶的宽度。 修建这个大佛的人,绝对不是为了礼佛这么简单。这个洞看起来像是为了方便制作佛像而做的容身之所,实际上全更像是藏兵洞一类的地方。 “前方有人。”家将首领小声地说着,“我们先去解决掉,大公子,你小心。” 李锐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大佛的腹地里没有光线,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到有人举着火把前行的样子。敌明我暗,家将们偷偷地潜入上前,无声无息地干掉了这个马贼。 李锐看了眼,这马贼差不多有四十岁。怕是年纪大了,所以才被留下来看家的。只是不知龗道为龗什么洞口没人放风,只有这门口有一个。 李锐对着家将们点了点头,这些家将一拥而入,冲进了那个最里面的洞穴。 黑暗中,先是某个家将的闷哼声响起,然后是拳头撞击到肉身上的声音。李锐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扣紧扳机,带着几个家将闪身入内。 洞穴里的山壁上插着火把,所以李锐很轻易的就看见了里面的情形。他的家将们和两个羯人打在了一起,地上躺着几个手里拿着武器的汉人。其中一个汉人的脖子上有勒痕,看起来是活活被掐死的。 在洞穴的另一个角落,好几个汉人老少哆嗦着靠在一起,明明手脚的绳索都已经被解开了,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他们一见洞口又进来几个人,连忙慌张地大叫:“不是我们,不是我们!是这两个羯人解开的绳子!要找找这两个羯人!我们一直在等着家人付赎金,没有反抗!” 那两个羯人不可思议地回头望了一眼,连手上的动作都顿了一顿。 李锐一见这个场景,就大概猜出了是怎么回事。这两个羯人不知龗道怎么解开了捆绑他们的绳子,又把洞穴里看守的几个汉人杀了,正准备带着其他人逃跑,这时候他们进来了。 门口那个慌张的往外跑的马贼,怕是逃出龗去想要报讯的,被他们给杀了。 “都住手!是误会!”李锐一声大喊,试图喝止他们。 家将们倒是很快就罢了手,可是两个羯人也不知龗道是听不懂汉话还是怎么的,还在继续攻击。那些家将又不傻,怎么可能一直就这么被人打,只好一边伸出胳膊防御一边躲避。 李锐见羯人们无理,抬起胳膊射了一弩。弩箭擦过一个羯人的脸直接扎到了山壁上,没入了一寸的深度。 “住手,不然下次我的弩对准的就是你们的脑袋了!” 李锐听齐先生说过这些羯人。他们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也佩服强者。若不能让他们看到厉害,他们是不会听你的。 那两个羯人看了看李锐手上的弩,再看了看山壁上的箭,动作更加激烈了。 他们把李锐当成了追杀李茂的那一伙人。 李锐完全不知龗道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错,居然会让这些羯人的反抗更激烈。他无奈的看了家将们一眼,命令道: “制服他们,捆住了再说话。我们没有什么时间。” 片刻后。 刚刚挣脱了绳索又被捆上的羯人们,恶狠狠地瞪向李锐,以及李锐身后那些一直不敢说说话的汉人。 他们拼死杀了这几个马贼,身上还挨了几刀,却没有忘记放了他们。结果这群恶人一来,他们不但不帮忙战斗,还把原先捆着他们的绳子提供给这些人捆他们。 呸!这种人活该被马贼抓! 李锐见两个羯人还是一脸不甘地样子,朗声解释道: “我们不是马贼,而是路过的行人。我们在路上遇龗见了落单的马贼,得知这里有人被抓,所以特意过来救援的。” “兀那汉人小鬼,你别以为我们会信你的鬼话!你手上的弩明明就是汉人里的反贼才会用的东西!”较为健壮的那个羯人青年说着一口生硬的汉话,大声地反驳着。 “反贼?”李锐笑了,“这是正规军的精锐才能用的神机弩。你们究竟是在哪个反贼手里见过这个?” “在汾州,我们……你戳我干什么?” 听到他们说到汾州,李锐心里一喜。汾州的羯人跑来凉州做什么? 再联系到他们要找汉人的大官要钱…… “你们是不是抓了一个汉人,那汉人告诉你们,他是大官,可以拿他们换钱?” “你这孩子,鬼扯什么!我们羯人从来不做绑票的事情!” “那你从哪里见到这个神机弩?” “我……我……我见到就是见到了,你管我哪里见到的?” 李锐不愿意和他们再胡扯下去了,索性亮出了身份。 “我乃大楚开国国公之孙,现任信国公的侄子。你们可以相信我。” “锅共是什么?”健壮的那个问个子高的那个。 “不知龗道,像是什么名人。” 李锐一愣。这些人不知龗道叔叔的身份? “你们是不是见过一个人,姓李名茂,四方脸,长须,眉毛颜色很淡,里面有一颗小痣?”李锐见两个羯人一怔,便知龗道有戏。 他的心中说不出的快活。他千里迢迢从京城跑来凉州,岂料还没有到武威见到舅舅,就已经找到了叔父的线索。 老天毕竟还是庇护他们家的! 他一边替两个呆愣了的羯人松了绑,一边说道: “我是李茂的侄子李锐。此番前来凉州,就是来搬救兵去找我叔叔的。” 话说李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终于顺利找到了叔叔李茂的线索。另一边,顾卿坐在家中,看着一脸仓皇地跑回来的家丁,差点要厥过去。 “你说没找到是什么意思?是没看见人,还是人失踪了?”要是李锐也像他叔叔一样失踪了,她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啊!找个绳子吊死算了! “太夫人,是没找到啊!锐少爷大概怕被我们追上,专拣那没人的小路走,我都已经追到通州了,也没看到锐少爷的影子。而且我沿路都和门官、客栈大厅,也没有人说看见了锐少爷一行人的踪影。”那家丁这段时间为了找人,腿上的皮都磨完了,嘴里也急的起了一嘴的泡,可是他就是没找到人,没法子啊! 顾卿盯着那跪着的家丁,开始有些相信他的话了。他的耳朵和头发里都是灰尘,显然这么多天来都没有好好龗的洗漱过。鞋子也破了,府里的鞋可不是外面买的那种鞋,他们这些门子最费鞋,鞋底都是针线房的下人们特意加固过的,最为结实不过。 顾卿无力地捂住脸,什么话也不想说。 若是李锐那死孩子一门心思不要给她找到,一个门子,确实是找不到他。李锐身边带着熟悉道路的杜先生,要真是从小路或者捷径走了,他一个门子到哪里能找到他? 她对着这家丁大喊大叫,无非也就是泄愤罢了。 她来了古代才两年,就已经把老太君的架子全部都学会了吗?她什么时候也视这些下人的辛苦为了理所当然,开始心安理得地呼叱了呢? 一想到这里,顾卿实在是没有任何心力去责究这个家丁,也无法再喊出“你要找不到人就别回来”这句话。 花嬷嬷担心的看着顾卿,很怕这位信国公的当家人一下子就垮了。 若真是失夫失子失孙,未免也太残酷了些。 “太夫人,吉人自有天相,锐少爷身边有那么多人,应该是没有危险的。您现在应该做的,是保重身体才是啊。若是锐少爷回来了,你却倒了,他该有多自责呢?” “我知龗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是……”顾卿放下捂住脸的手,虚弱地对那个家丁挥了挥:“你下去吧,你找了这么多天也辛苦了,香云,给他二两赏钱。” 相信他也担心受怕了许多天,给他二两银子,是怕他多想,也是表明主子没有怪罪他的意思。顾卿跟在花嬷嬷后面学了许多天管家,虽然中间因为李锐的事几乎失魂落魄了一阵,但是该听的还是听进去了。 那门子一听不但没有罚,太夫人还赏了,连忙跪下给顾卿磕头谢恩,心里也忍不住的庆幸。 这也就是他们府上,若是哪一家,他没找到人就回来报讯,怕是已经被撵出龗去了。就算是他知龗道府里几个主子的秉性,也是做好了被杖责一顿的心理准备。 太夫人还会关心他辛苦不辛苦,呜呜呜……他以后一定要努力办差才是啊! 那门子下去了,顾卿跌坐在罗汉床上,心里慌突突的,各种胡思乱想涌上心头,让她没办法思考任何一件事情。 不光是今天,在李锐失去联系的这么多天,她基本都是这样过的。 她连休息都休息不好。一阖眼就全是“奶奶救命”的各种情景。 花嬷嬷和香云看着老太太又呆坐在屋子里发怔,也不知龗道该如何劝才好。别说是邱老太君,就是他们这些知龗道内情的人,这几天都是坐立难安。 就在一屋子都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事,那个门子的声音又出现在屋外。 “太夫人,太夫人!” 顾卿一把站起身,兴奋地往外走。莫不是李锐回来了? 她亲自掀开帘子,望着廊下的门子。 “怎么了?” 那门子连忙弯下腰去。“太夫人,宫里皇后娘娘召您觐见,宫使就在门口等着,说是不用再更衣了,太夫人直接乘车入宫就行。” 顾卿心里吭噔一下。宫里急宣,莫非是李茂出了事? 她一下子觉得头晕目眩起来,长久以来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像是一下子就要断掉了,身子连晃了几下,就是站不住。 花嬷嬷吓了一大跳,连忙一把上前搀住顾卿,又要香云他们先把顾卿扶到床上去。她转过身,正准备让门子转告宫使太夫人的身体突觉不适的消息,让他们等一等,顾卿却捏住了她的手。 顾卿闭上眼睛,极力克服那阵眩晕。她低声说道:“花嬷嬷,使劲掐我的人中。香云,去把太医开的‘保心丹’拿来给我服下。” “太夫人,你这是何苦?身体才是一切,你应该先休息一阵再……” 顾卿摇了摇头。“花嬷嬷,让我在床上躺着等,我怕我就会一病不起了。现在还有个支柱撑着我不倒,我自然要先进宫去看看什么消息。若是好事呢?” 她刚刚想了一下,若是李茂出了事,她恐怕会是全大楚最龗后一个知龗道的。无论是为了她的身体还是她的情绪,其他人都不会和她说这个噩耗的。他们没有人知龗道她并不是李茂的娘,一定都觉得这个遗子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但实际上,她最担心的李锐。若是李茂没龗事,李锐在路上听到了消息,说不定就折返回来了。所以她必须要进宫去,弄清楚现在的局势。 花嬷嬷掐了顾卿几下,鼻下的剧痛马上让她快要涣散的精神聚了起来。香云捧着药和水服侍顾卿吃了药,烟云拿着薄荷油在老太太的鼻尖、太阳穴等处轻抹,没一会儿,顾卿已经能自己站龗住了。 “备车,我们进宫!” 依旧是坤元殿,依旧是熟悉的人和物。顾卿看着殿里的一切,百感交集。 最初她拿到那面宫牌时,还以为这不过是皇后的客气话,就和楼下不怎么熟的阿姨客套着说“没龗事经常来玩啊”这样的东西。 而从入冬开始到今天这短短的时间,她已经入宫了四次。她渐渐开始了解“信国公府”离着大楚最高的地方到底是有多近。若说她一直以为当上了老太君,就可以在府里关起门来呼风唤雨,做一个快乐的老太婆的话,现实已经恶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巴掌,告诉她这“信国公府”的含义,完全不像她想象的,只是一个符号,一个看书时会“哦”一声的品级。 它充满着荣耀和尊贵,又在这尊贵后潜藏着巨大的危险。 看见顾卿的人中淤青,久在后宫的张摇光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匆匆召见怕是吓到这位老太君了。张摇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露出极欢喜的笑容来: “老夫人,李国公找到了。路上确实有不明身份的人袭击了他们,但他被羯人救了,而且汾州已经有官员接到了羯人派出龗去的使者,正出发前往羯人部落去接李国公。”张摇光被皇帝拜托安抚信国公府,自然是要做好她的职责。 “您现在可以放心了。李国公同时还给西军送了信,也带了信物,若是真有人要造反,西军一定会出兵镇压的。” 顾卿听了皇后的话,只是略微咧了咧嘴,连笑容都没有挤出来。 “怎么了老夫人,您是不是不太舒服?”皇后见顾卿没有什么高兴的神情,心里一阵担忧。 她走上前几步,想要看看她的情形,岂料顾卿苦笑着对着她说道: “娘娘,臣妇的儿子是找到了,臣妇的孙子却丢了一个。” 张摇光向前走的脚停住了。 “孙子?是……?” 顾卿不得不又一次为了信国公府而跪了下去,以头叩地。 “娘娘,臣妇的孙儿李锐带着一群家将偷偷出了府,想要去救臣妇的二儿子,臣妇派出家将去追,却失了踪迹。还请娘娘开恩,替臣妇想想办法!” 张摇光惊得倒退了一步,实在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85章 九死一生 上次是方氏在家折腾出巫蛊之事来,然后是李茂失踪进宫询问,现在家里孩子丢了,也请她来找…… 张摇光觉得这一切实在非常可笑。 这邱老太君没有了儿媳妇们的襄助,管不了家还好说,现在连孩子都养不好了吗? 还好她当年没有嫁给李蒙,若是嫁给了李蒙,这老太太什么事都要请她做,她还不…… 张摇光难以置信地捏紧了拳。 她刚才在想什么? 顾卿一双膝盖从来没有跪过同一个活人这么多次,而且都不是为了自己而跪。 可她除了一个国公府老太君的身份,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让皇后帮她的。若是李锐和李茂出了事,她都不能确定这个邱老太君的身份还能不能有用。毕竟这时代女子的荣辱都系与男人之身,以前是丈夫,现在是儿子。 她只能借着自己老迈的身躯,希望能让皇后动一动恻隐之心。 而张摇光看着跪在她脚下的邱老太君,也确实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转身离开了。 “江欣,你让门外哪个太监拿我的牌子,去紫宸殿一趟,请圣上过来。就说信国公府的邱老太君来了,想求见圣上。”张摇光吩咐门外站着的宫女首领。 那女官点了点头,接过皇后的宫牌,往前面去了。 顾卿此刻还跪在地上,听到皇后的吩咐,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最让她尴尬的不是下跪,而是跪下后却被晾在那里。张摇光先前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立在那里,她的心也阴晴不定,脸皮绷得死紧,觉得都要炸开了。 好在张摇光只是站了一会儿就去吩咐宫使们去报讯了。 这一刻,无论张摇光是为了什么愿意帮她请皇帝,她都感激她。 张摇光的人去请楚睿时,楚睿刚刚接到通州的消息。 当楚睿看到手中的手书时,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揉了好几下眼睛才发现真的写的是“信国公府李锐”而不是其他人。 李蒙的儿子跑到通州去找周青求助,还借走了十把神机弩独自去凉州?他想要去找张致借熟悉草原的人去汾州打探消息? 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真的智勇过人? 楚睿一下子对这个已经十来年没有见过的小孩产生了兴趣。 上一次见他,他还在襁褓之中,印象中是个非常灵秀的孩子,后来听皇后和其他人说长得太胖,胖到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步。 一个小胖子也能骑着马独自去凉州…… 这可真让人赞赏—— 那匹马。 不管李锐究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智勇过人,这孩子的猜测已经非常的接近事实了。汾州马场肯定是陷入了某种阴谋,周青也确实是最好龗的探查人选。事实上,他昨天就飞鸽传书让周青带人去灵原县找那县令汪志明一探究竟,只是想不到他早已出发,而且信件三天后才到,正好和他派人放出的鸽子错过。 至于李锐去西军找张致,应该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算算时间,李茂信中所说报讯的羯人应该已经到了凉州,怕是已经见过了张致。 等李锐见到舅舅,就能知龗道他的叔父在哪儿,也就不会再往草原里深入了。 这一切就如同天助,一环一环扣了起来,李茂何幸,得了一个这样的侄子。 李锐一到凉州,就算张致想袖手旁观,他的外甥亲自到了凉州求援,他难道还能真的不管不顾吗? 此事能够解决,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 楚睿正在感慨万千中,门外忽然有人来报,说是皇后宫中差人来了,道是邱老太君进了宫,想要见圣上一面。 楚睿刚刚还在感慨李锐的胆识,听闻邱老太君进宫,心情大好龗的摆驾坤元殿。 坤元殿内。 “老太君请求见朕,是为了你那孙儿不见了的事情?”楚睿觉得好笑,忍不住摇头,最龗后还是笑出了声来。 “哈龗哈,这真有趣,哈龗哈哈!” 顾卿的眉头一跳一跳的。她实在看不出来这有什么有趣。若是他家孩子跑丢了,看他急不急!看着别人着急很好笑吗? 顾卿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别生气。 反正当皇帝的,大部分都是神经病。 楚睿自顾自的乐了一会儿,蓦地见到顾卿的脸色都已经有些发白了,这才笑着说道,“老夫人别担心,你那孙儿并没有失踪,而是去凉州舅舅那里了。” “去了凉州?”顾卿的疑问脱口而出。 “是,李锐先是去了通州,找了朕派去赈灾的御史中丞周青,请求他探查马场一事,顺便搜寻李爱卿的踪迹,自己却去了凉州,找他的母舅借人,想去草原中探查他叔父的踪迹。” 楚睿赞叹着说:“这是个非常有主意的孩子。这信是三天前寄出的,算算时间,李锐应该在凉州见到了李爱卿派出的羯人信使,得知了他叔父的消息。” 顾卿这才扯出了一个笑容来,整个人也像是重新又注入了生气。 见到心腹的家人在面前笑,总是比在自己面前哭要好。楚睿和张摇光相视一笑,内心也十分欢喜。 “老太君教出的几个孩子,各个都才德兼备,是为社稷之福。只是您年纪也大了,请万事以保重身体为先。”楚睿看着顾卿放松下来后,整个人反倒疲惫起来的样子,不由地关心了一番。“朕现在视李爱卿为左膀右臂,实在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失了他。” ‘老太太啊,你若是有个万一,李茂又要丁忧三年。你是超一品的诰命,我便是想夺情,也不一定顶得住其他大臣的反对,你还是要保重啊。’ 这潜台词这么明显,聪明如邱老太君,应该是懂的。 顾卿压根就没有想到过“丁忧”这上面去,她见这皇帝大叔还劝她多保重身体,心里一阵熨帖,觉得这领导真不错,还会关心员工家属的健康,对他们家也很照顾,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也情真意切地说道: “谢龗谢陛龗下的关心。陛□系万民,也要保重龙体才是。我相信百姓们也是不想失了陛龗下您这样的明君的。” 楚睿:…… 这邱老太君说话,真是…… 若不是他深知她的性格,此番心里一定会不高兴。 话说回来,到底是他熬夜批折子的事情传出龗去了,还是他已有半年没有再出龗去骑马行猎让京城里的人担心他身体不行了? 总不能是自己临幸后宫少了,京城里传了什么不好龗的传闻吧? 汾州土漠草原。 李茂身边跟出来的羯人已经少了二十多人。先前他们“马下藏身”的伎俩确实骗过了那些不明军队许多次,也杀了不少人,可是到后来已经完全不管用。 不光如此,这些人也渐渐摸清了他们的方向,开始向他们的方向合围。这几天来,遇龗见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避无可避了。 李茂从来没有打过仗,他虽生在军营,父亲却从来没有带他去过前线。后来晋阳城打下来了,他就一直住在晋阳。他比兄长小十岁,兄长已经可以上阵的时候,他连毛都还没有长齐,再大一点天下已定,更是没有机会接触到战场。 在这一点上,他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不幸的是羯人希望他能给出一点意见,他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不知龗道对方摆的是什么阵,打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龗道将要以何种方式合围。他看着羯人们失望的眼神,只有满腔的羞愧。 若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回到京城一定苦读兵书,也会学会这些战阵之法,再也不要将自己置于这种尴尬的境地。 “离汉人的城只有不到两百里了。”苏鲁克眺望了一番。他的身上已经满身是伤。“大人你说的官兵怎么还没有遇到?” 这两天他们一直在不停的战斗和逃命,吃没吃好睡没睡好,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飘,如今又没见到什么官兵,苏鲁克未免急躁起来。 再这样下去,人能坚持的住,马却不行了。 李茂也在考虑为龗什么会没有人来,若是卢默送了信,那灵原县的县令及早出发,如今应该早就见到了。还是说,这支人也被这草原上的不明军队给截杀了? 若真是这样…… 他们只有一死了。 “战备!左前方有数百人马过来了!” 一个羯人把耳朵从大地上移开,然后迅速爬上马。 “继续往南边走,不要管来人了。”苏鲁克见又有人来,连忙一抽马臀,“驾!” 那马吃了一鞭,却动也不动。 李锐也抽了一鞭,和苏鲁克的马一般,他的马也奔驰了两天,再也跑不动了。 他们换乘的马早在两天前和不明军队交锋的时候就全部跑散了,这些马载了他们两天,早已经疲累不堪。 苏鲁克实在没有办法,从腰上掏出割肉的小刀往马臀上一扎,那马吃痛,忍不住狂奔起来。其他人如法炮制,也让马跑了起来。 羯人爱马护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坐骑的。这些汉子们身受重伤、失去了兄弟都没有流泪,此刻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摸着马的耳朵轻轻地念着什么。 李茂咬咬牙,也抽出一支弩箭轻戳了座下白马的臀部。 踢踏踢踏,马儿们的脚伸出龗去,拉扯大地之后又再有力地向后推出。它们就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快速地往南方奔腾而去。 它们的身后流着猩红的鲜血,它们的马蹄已经沉重到无法再轻盈地抬起。它们的头无法像刚刚出发的时候那样高昂着。为了把主人送到地方,它们要飞跃大半个草原,它们要踏过痛苦、恐惧、疲惫和自己主人的鞭子与武器。 它们不能停下,直到死亡为止。否则它们和它们背上的人就永远回不了故乡。 这些马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超过了它们刚刚出发的速度。 风驰电掣一般的骏马们带着它们的希望一直向南,向南…… 羯人住的地方其实是离汉人不远的,而这一趟旅程却耗费了太多的时间。他们要不停地迂折着方向躲避汉人士兵的追杀,他们凭借着对草原的熟悉和汉人们躲起了猫猫,但也不停地遇龗见两边夹击不得不突围的险境。 然而没有哪一次,会让他们这么绝望,这么难过,像这样击垮了他们。 ——他们的马快要累死了。 一匹又一匹的骏马嘶吼着倒下,它们躺在地上不停的发出“哼哧哼哧”的粗喘声。不知是汗还是血的东西沾满了它们的全身,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剥了皮一般的可怜。 骏马的鼻子和嘴里不停的喷出白沫,眼睛也紧紧合起。 马是不会倒下的动物,它们连睡觉都是站着的。一匹马倒下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它们最虚弱的时候。 羯人们跪倒在地上,对着马儿的四肢和脊背不停的按压,然而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这些马只能躺着地上不停的轻抖,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们不能在这里再耽搁,他们只能起身快点出发。 “首领,我们怎么办……” “走!”苏鲁克从马背上取下长弓和其他东西。“我们生了腿难道不是为了走的吗?” “有声音。” 一个羯人又伏在地上倾听。 “……四面都有人。” 所有人都露出绝望的眼神。有些人甚至抱着马的脖子不想再动了。 李茂一直认为老天不论给人降下多少灾难,总会给人留一线生路。他一直坚信这一点,也一直不肯认输。 而如今,他是真的觉得人是胜不了天的。就算他再幸运,再有智谋,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挣扎也都是枉然。 只盼他的信能够送到京城,让京里多一分防范,大楚承平不久,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才让空库刚刚开始丰盈,实在经不起大的战争。 苏鲁克还没有放弃希望,他用羯语训斥着那些羯人青壮,要他们起来重新出发。这些羯人有些站了起来,有的却抱着马放声大哭,这些粗壮的汉子流露出虚弱的一面时,分外的让人心酸。 李茂看着这些羯人,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的马居然还没有累倒,只是喘着粗气不停的流着汗。它的汗浸湿了全身的毛,看起来就和它的主人一样狼狈。 李茂叹了口气,对着这位羯人的首领说道:“苏鲁克,算了吧。你们就在这里弃马分散,各自逃命去吧。” “大人,你说什么?”苏鲁克转过头,一脸震惊。 “你们熟悉草原,一个个跑的话,一定会没有事的。我这匹马还能走,我就骑着它,往南边去。这些人的目标是我,看到我一定会追的。你们朝着其他方向跑,千万不要往南。” 苏鲁克瞪大了眼睛:“那怎么行……” “走吧,走!”李茂呼喝道。“你们现在就走!” “可是大人,你一个人……” 李茂拔出弩箭,抵着自己的咽喉。 “你们现在就走,现在跑还来得及。如果你再啰嗦,我现在就死,你们还是得走!” 苏鲁克和这些羯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龗道该怎么办。 李茂把弩箭刺入一分,鲜血沿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 ‘想不到他也会做出像这样以死相逼的妇人行径。’ 李茂苦笑着想。 苏鲁克见李茂并不是作势威胁而已,只得带着众羯人对着李茂跪下,行了一个羯人对着远征战士的礼。他们手心朝天,申请肃穆地对着李茂敬拜。 “李大人,我们会努力活下去,若是我们能活下来,一定会替你报仇。草原上以后要再出现这些楚人军士,我们见一个杀一个。”苏鲁克狰狞着表情说。 “不可。以后说不定会有西军来讨伐这些人,到时候你们很可能误杀了好人。”远处的敌人已经渐渐看到了踪影,李茂不由地急切了起来。“什么都不要做了,你们活命去吧。” 羯人们爬起身,朝着不同的方向分散。 虽然不知龗道能逃出龗去几个,但只要能留下几个,他们的部族就有了再次壮大的希望。 苏鲁克深深地看了李茂一眼,慎重地道:“李大人,若是你没有死,可以送信去西北的塔姆特部族,那是我妻子的部族,我们部落里的老弱妇孺都已经避难到那里,我们要是活下来了,也会暂避在塔姆特。” 李茂收起弩箭,跨上马,平静地朝苏鲁克点了点头。 “若是我不死,一定去你妻子的部落做客。” 他话一说完,立刻驾着马等在原地,等着羯人们分散后,对着冲过来的汉人军队胡乱大叫了几句,然后朝着南方策马狂奔。 远处,几百骑人马朝着李茂的方向而来,他的右手已经不怎么能动了,只能靠着单手控着马缰,继续前进。 李茂骑的马并不是自己府里的那匹汗血宝马,但依然和他的坐骑一般的温顺。他的马是父亲的战马所生的马驹,已经在吕梁的时候死于乱箭之下,再也不能奔跑。 他生于中原大地,听惯了咏马的诗,见多了骏马图,他和所有男人一般喜欢宝马,却从未像这样和座下的动物心灵相通过。 他在亡命的奔途中,却感觉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在这拼死的奔跑中,他通过身下马儿的躯体触摸到了大地的灵魂,同时也聆听到了风的声音。李茂觉得自己现在恐怕不需要控缰绳,他的马儿也会把他带到该去的地方。 那是南方,他的故乡所在的方向。 乘风飞翔,临风而去。 李茂突然就明白了,为龗什么他的父亲会在空旷无人的野地里纵马狂奔。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坐下的白马毕竟已经疲累到了极点,被这些人追上也是迟早的事情。他甚至能听到扣弦时的“嗡嘤”之声。 时间一下子变的极慢,他福至心灵般的侧过身子,做出了一个羯人们都会的鞍边藏身。李茂将受伤的右腿牢牢地卡在马镫里,全身伏在白马的身旁,躲避了好几支疾射而来的利箭。 就在他想着是被扎成刺猬死好,还是跳下马去摔成肉泥比较好龗的时候,南面的方向突然又出现了一支部队。 这一群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人马,比一直在追赶他们的人还要多。 李茂叹了口气。 得,四面楚歌,还是不要再跑了。 坦然受死吧。 卢默看见远处的白马,猛地站到了马鞍,在奔驰的骏马上朝着远方眺望。 他这干净利落的高超动作引起了一片叫喊之声。 他们原本只带着三百官兵出城,没多久的时候就见到了一支楚人部队,人数是他们的一倍。卢默心想这些人怕是不够救人的,便带着汪志明等人去了更东边一点的部族,用李大人送他的金猪和汪志明身上的银钱作为佣金的定金,借了一些人出来,再往草原深处赶。 这一来一去,浪费了一些时间,但这些人都是草原上的好手,楚人见了也只敢避让,他们很顺利的就到了这里。 卢默见这单独一人看起来像是往南逃命的样子,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 “前方的可是李茂大人?” 李茂原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听见南边来的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如此熟悉,且有一个少年站在马鞍上招手,哪里还有不知龗道的,连忙拼命的往那个方向疾奔。 白马带着李茂和这支混编队伍汇合,汪志明一看果然是汉人,又惊又喜,连忙奔了过去。 跟在汪志明身边的卢默一见李茂身后一个人影都没有,心里一阵冰凉,脸色也变得又白又红。 卢默虽然一直表现出淡漠从容的样子,可毕竟是个少年,他心神巨震,面上总会带出一丝不甘和怨怼来。 李茂一见卢默的表情,心中便知他是想的太坏了,连忙对卢默身侧穿着官府的中年男人说道: “给我一匹马,我们调转方向去收拢羯人。我刚才让他们四散逃跑了,自己只身一人骑马引开了追兵,现在回去,羯人们应该还没有走远。” 汪志明的任务就是迎回李茂,哪里敢让他再回头。 他露出犹豫之色,不情愿地说:“李大人,你身系信国公府一府的安危,又牵扯到谋反之事,下官不能让你回去冒险。” 李茂张嘴想要劝说,汪志明身边的卢默一听说羯人们没死而是逃散了,眼睛不由地亮了一亮。他打岔了李茂地话,“两位莫争。汪大人你带着官兵先护送李大人回灵原县。我带着他们去收拢人。区区四五百汉人骑兵,还不是我们的对手。” 卢默对着身后的胡人们呼喝了几句什么,这些胡人都用着亮晶晶地眼神看着李茂,然后兴奋地叫喊起来。 李茂莫名其妙的看着卢默,这些胡人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有些发憷。 卢默一边抽出马刀,一边对着李茂说道: “李大人,我和他们说你是汉人的大官,只要你回到汉人的地方,你就会给他们牛羊和美酒。原先许诺给他们的五百两金子一分也不会少。” 李茂一听只是这等要求,重重地点头。 “我知龗道了,我会如约支付的。” 见李茂点头,这些胡人们笑地更欢喜了。 “如此,我们便去了。大人保重,我们灵原再龗见!”卢默一夹马身,大声喊道:“走!救人去!” “哟嚯!” “呜啊啊啊啊啊!” 八百骑兵卷起漫天烟尘,朝着李茂来时的方向奔腾而去。 第86章 张致的谋划 石窟里,李锐救了两个羯人和剩下的汉人,利用大佛后面的绞盘机关下了地。 一路上,李锐都在和羯人不停询问叔父的消息,羯人身上带的信物已经被马贼搜走了,好在他们并不是笨蛋,和马贼说的是“他们抓了一个汉人大官,来凉州要赎金”,这些马贼信以为真,想要借羯人的手发一笔财,所以抢走了信物,又想留着他们的性命去找那大官。 李茂的手书被藏在皮袄的夹缝里,因为信纸较薄,没有被马贼搜走,李锐听羯人们说的很仔细,连叔父穿着绒衣绒裤都知龗道,便确认他真的没有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至于那些马贼,怕是带着信物真的准备去要赎金去了。 李锐等人从湖边的马贼那缴获的马匹,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否则又多出这么多人来,怎么前往武威还是个问题。 这些汉人大都是在通州和凉州之间经商的商人,家中有钱,又承诺会送上赎金,这才留下一条性命。但他们在留下性命的同时也留下了家里的情况,包括家住哪里、是哪个商行的,所以他们人虽然跑了,心里却惴惴不安,生怕马贼回头报复。 所以他们虽逃了出来,却没有一个是面露喜色的。 蒋经义看了几眼这些被救出来的人,轻声问李锐:“你看那些被我们救出来的人,怎么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反倒像是被我们给抓了一般?” 李锐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蒋师父说的确实一点也没错。 两个羯人也在前头,听了以后不屑地嗤笑道:“这些汉人,不好。软蛋。” “此话何解?” “我们被抓以后,用石壁上的尖角磨破了绳子,趁着石洞里没人暴起杀了那个守卫,结果这些人没命的大叫,又引来了好几个马贼,我们差点没死在里面。”那个健壮的青年撇了撇嘴,“后来我们解了他们的绳子,想要他们跟着我们一起逃跑,他们却不愿意走,情愿付赎金等着他们放人。” “我们刚准备自己先跑了,你们就进来了,后面的事你们也看见了。” 蒋经义听了,就明白为龗什么两个羯人说这些汉人不好了。 因为这些商人先前把他们当马贼一伙的,不但没有帮忙,还把他们给卖了。这么一想,他也对后面的商人没有了什么好感。 “这是很正常的事。”杜进骑着马,一脸“你们不懂”的表情解释道,“商人们趋利避害,事事都要看看风险和收益是否值得他们去做。他们明明只要支付赎金就可以回家,又没有生命危险,自然不会拼命。这些马贼不会砸了招牌,若老是收钱不放人,就不会有人付赎金了。” “而且,你们是‘绑架了朝廷大官要赎金的恶人’,又并非汉人,你们想要这群商人信任你们跟你们走,谁知龗道是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这么比起来,还是留在原地更好。至少汉人的马贼只要赎金。” 杜进的话一说,李锐就明白了这些商人的想法。两个羯人虽然听得半懂半不懂,大约也知龗道是他们先前对马贼报的身份让这些商人猜忌,便也不再说软蛋之类的话了。 杜进见人人都若有所悟,心中也有些自得。 “在你们的角度看来,这些商人自然是又怕死又忘恩负义,那是你们认为放了他们就是‘恩’。可是对他们来说,放不放都是一样的,你道他们为龗什么愁眉苦脸?因为怕马贼报复。” “怕马贼报复?”李锐不可思议地看着杜进,“这些马贼这么嚣张?” “这条通路上马贼自古就有。商路不通的时候,还会进草原劫掠一些较弱的游牧部落。他们靠抢劫和绑架为生,游走不定,人数众多,又互相勾结以便互相支援,官府也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杜进摇着头说,“经常是刚剿了这个贼窝的,另一个地方又起了。而且越是镇压,他们的手段就越残忍。” 两个羯人听的一愣一愣地。“这位汉人先生,你懂的真多。” 杜进轻笑了一下,谦虚道:“哪里哪里,某老家在通州,后来又在通州教书,认识一些商人,颇知他们的不易。” 凉州武威,扬武都尉府。 “你说什么?有两个自称有重大消息的人要见我?”张致刚练完兵回来,一听这话就笑了。“老子只是个武官,一不是将军二不是地方官,找我做什么?叫他们去将军府罢!” “都尉大人,这两个人说是这个东西你一看便知,肯定会见他们。”那府里的家将也是一脸莫名,但还是递出了一个小袋子。“我看那两个人的做派,像是马贼或者强盗一流。” “这更让人可笑了,马贼找我做什么?总不能是看着我们兵多,拉官兵入伙吧?”张致一边摇着头一边接过那小袋子打开。 里面放着一块巴掌大的小牌子和一枚已经发灰的小指。 张致见了那牌子一惊,忙问送东西来的人在何处。 那门将回答还在门厅里,张致这才松了口气。 他拿出牌子细细打量。 这个小牌子,正是可以调动一万边军的兵符。这样的兵符,每支边军的将军都有半枚。这小牌子之所以这么小,也是因为它只是半枚的缘故。他手中的这枚兵符上用篆文刻着“甲兵之符,右在皇帝”,他们凉州的是“左在西军,但听调令。” 调动军队时,须使臣持符和边军最高长官两符相合,方能发兵。 张致心里一惊。这种兵符有十块,最多时可以调动十万军队便宜行事,当年先皇信任李老国公,这兵符有一半在李老国公手里,后来上交兵权还了当今圣上,如今应该尽数都在紫宸殿的圣上那儿,怎么会落到了凉州? 莫非是京城里有人造反,圣上急差使者调兵勤王,却被这些胆大妄为的马贼给截了? 那这枚手指又是谁的? 张致的脑袋就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棍,嗡嗡嗡作响。他也管不得那人为龗什么不去将军府而来自己的府上了,连忙让那家将把那送牌子过来的人叫来。 没一会儿,两个身穿皮袄,脚穿马靴的汉子过来了。这两人身形魁梧,身上有一股彪悍之气,走路也是脚步沉重,张致一看,就明白了家将为龗什么说这两个人是马贼了。 这些人刀口上舔血,全身上下都是一种匪气,不是马贼强盗又会是什么? 因事关机密,张致叫左右下去,然后才开口问道:“各位是何人?这信物从何而来?” 马贼大多都不识字,有识字的,也不认识篆文,是以竟不知龗道他们带来的是一枚兵符。若他们知龗道这是兵符而不是信国公府的某样信物,怕是再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敲诈。 “我们也不怕老实告诉大人,相信大人们也看出来了,我们是马贼。”其中一个张着嘴笑着,“我们此番来,是要赎金的。” “赎金?什么赎金?”张致瞪着眼睛问,“你们抓了御使?” 两个马贼其实也不知龗道这信国公是多大的官儿,但李老国公的威名还是知龗道的。羯人们和他们说李茂的时候说的是颠三倒四,一下子是是管马的,一下子说是大官,一下子又说是国公,把他们也绕晕了。 这武将既然说是御使,那就是御使了。 “是,我们抓了御使。那手指就是御使手上的。”一个马贼狞笑着说,“给我准备三千两金子,我们就放人。” 张致被这两个马贼逗笑了。 三千两金子相当于三万多的白银,武威一年的赋税也就这么多,别说这兵符的作用更重于御使,他们哪里来的胆气一张口就三千两金子? 就算他想给,他又不是凉州管赋税的长官,拿什么给? “三千两金子?我们凉州边关苦寒,人口又少,拿不出来这么多钱。”张致摇着头说,“何况你只给我看一根手指头,谁知龗道是不是那御使的?万一御使已经死了呢?你叫我怎么信你们?” 两个马贼有些心虚。这手指头确实不是那信国公的,而是他们听了羯人的说法,为了博得官儿们的信任,随意从一个中年富商的手上砍下来的。 张致是何等人物,一见这两个马贼有些发怔,便知龗道其中有虚。他眼珠子一转,决定再诈上一诈,看看其中到底有什么鬼蜮。 涨至拿出那枚兵符,假意要还给他们。 “你们把这个信物拿走吧,你们绑的官是个很小的官,不值得这么多钱。你爱杀就杀,爱剐就剐,最多我们抚恤好他的家人就是。” “怎么可能!那个人自称是信国公李茂!大楚的国公不是只有两位吗?又管马又管兵,怎么可能是小官?”一个的马贼不高兴地要去夺兵符,“那李茂还叫羯……我们一定要把信物送到你手上,说你是他家亲戚,看样子你也是个死要钱的,连亲戚都不官了。” “慢着,你们说是谁?”张致收回兵符。他觉得这刺激实在太大了。 李茂那厮不在京里好好呆着,跑来凉州做什么?还是说他的猜测是对的,京城有乱,所以派了李茂当御使来调兵? “不就是信国公吗?那位武功盖世的李老国公的儿子。啧啧,李老国公的威名就连我们这些马贼都佩服,怎么生个儿子这么弱,一下子就被羯……我们给抓了!” 张致注意到他们发出了两次‘jie’的音,却猜不出这是什么。他本就心细,一番连磨带骗,总算是大概的知龗道了情况。 这李茂不知龗道为龗什么出京巡查,在半路上被这些马贼们给截了。李茂说可以找大楚要赎金,他是很大的官儿,于是他们就拿了他身上的信物,跑来武威要钱。 只是李茂身为兵部上官,出巡怎么可能不带精兵?这些个马贼要有多大能耐,才能活捉了大楚的精锐部队? “那李茂长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 两个马贼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壮起胆子胡诌道:“细长的脸,白皮肤,穿着一身红色的官衣……” 京里的大官应该不像他们凉州的官儿这么黑吧?听别人说级别高的官老爷都是穿红衣的,只有小官是穿绿衣蓝衣,他们说的应该是没有错…… 张致心里冷哼一声。 李茂和老国公长得相似,都是一张四方的国字脸,皮肤也微黑。三品大员当然穿红袍,可是李茂是一品的国公爵位,穿的是紫衣,又受了兵部的正职,所以紫衣的领口袖口都有金边,以示有爵有职。 这些人也不知龗道在哪里得了这个兵符,连李茂脸都没见过,就敢来要钱。 就是不知龗道李茂现在是生是死,兵符这东西不可能随意被人得去,要么就是真有危险派人来递兵符救援,要么就是已经半路遇难兵符被人所得。 不过,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准备去救。 这信国公的爵位本来就该是他外甥得的。他的姐夫和姐姐那般枉死,一个是英杰,一个是烈妇,爵位居然还没落到他那可怜的外甥身上。这李茂得了天大的福气还不肯善待侄儿,害的他外甥差点被养废了…… 如今死了正好。 李锐今年十四,再过两年也可以当家作主了。那李茂的幼子现在才十岁,圣上当年能因为李锐年幼让李茂袭了爵,现在就能为了信国公府早点立起来,让李锐承袭他叔父的爵位。 老天有眼,这信国公的位子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到了他那外甥的手里。 张致这么一想,越发不想管这事了。 只是怎么把这两个人处理干净还是个问题。 “怎么交易?如何还我们人?”张致是不可能把兵符还给他们了。兵符这种东西,留着还有大用。也没几个人知龗道他们在此处,只要把他们杀了,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就是。 反正他们也是来讹诈的,谁知龗道李茂死在哪里。 也是李茂太信任李锐的这个舅舅,觉得两府姻亲,汾州马场之事又涉及到谋反,怎么也要帮忙通传一声。 凉州的将军陆元是常驻大营的,等闲人等进不去,更别说靠近送信了。只有扬武都尉张致是驻扎在城中,负责练兵和其他军务,可以直接见到陆将军,人脉又广,容易办事,也免得一级级通传,把这马场谋反之事泄露出龗去。 李茂却没有料想到羯人并不熟悉凉州,不但并没有把信安全带到,而且还被马贼给绑了,连兵符也给搜了去。 若不是李锐在半路救下这两个羯人,怕是没有人知龗道这凉州发生了什么事,此事还要再拖延个许久。 而张致猜测李茂出使的时候遇了事,他对李茂意图养废他外甥心中有恨,心中既想要兵符,又想要外甥继承国公之位。更是对李茂不怀好意了。 那两个马贼听这武将像是要付钱的样子,心里都是乐滋滋的。他们敢来敲诈大楚的官员,本来就是已经把命豁出龗去了,这一番这么顺利,多亏了他们的机智。 看他们那卓绝的预测!那李茂果然是细长脸白皮肤,若不是他们说对了,这武将才不会那么轻易放松警惕哩! “你这大官识时务,我跟你说,别看我们就两个兄弟来了,我们人手多得很,藏的地方又隐蔽,若不是我们自己交人,就算你们再有能耐也找不到这李国公。”那马贼笑的颇为快意,“你们先把金子给我们一半作为订金,明日在……” 张致一听要先给订金,便知龗道李茂真的不在他们手里,只是来诈一笔钱就跑的。他抽出佩剑就把这马贼捅了个透心凉。 另一个马贼见势头不对,这武将根本就不像是在乎那个国公安危的样子,连忙掉头就跑。 这里是哪里?扬武都尉的府上,全府上下大半都是兵丁,哪里能让一个马贼给跑了。没一会儿,他们就把那马贼给抓了来。 张致一脸嘲笑地拧了拧那马贼的脸。 “你们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跑到凉州都尉府讹诈?连人长什么样都说不清楚,带了一截不知龗道是谁的手指头就想要赎金?你们还是做马贼合适,这种骗子的活儿,你们脑子不行,还是歇歇吧。” “杀了!” “是!” 因为上午马贼刚刚闹过,所以李锐一行人到了武威,亮了信国公府的牌子递上名帖,来都尉府求见张致的时候,这些门将还以为是那些马贼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不但不敢让他们进门,连好脸色都没有。 李锐他们从凉州石窟出来不久,就遇龗见了那叫小九的孩子带来的官兵,因这些官兵不知龗道路径,李锐便把杜师父和两个家将留给他们指路,在那大佛四周埋伏,等着瓮中捉鳖。这马贼首领身上可能带着他叔父手上的兵符,不能大意。 而他则带着蒋师父一行人,风尘仆仆的一直赶路,终于在第二天下午赶到了武威。 他们这一路从京城到凉州,历经千辛万苦不说,还遭遇了数次劫杀,甚至遇龗见了马贼,好不容易探得了李茂的消息,带着羯人来了舅舅府上,结果门都没进去不说,还被人热嘲冷讽,像是骗子一般的被对待,就算是圣人也受不了,何况李锐还是正经的国公府公子。 只是李锐还没有发作,蒋经义就先跳起来了。 “老子就离了这都尉府两年,连门将都不认识了!妈的,原来的李江李泓两兄弟呢!”蒋经义往里看了看,“张须儿呢!” 这两个门将确实是这几年才调来,原本的门将已经去了边关的大营。他们一听这人能说出原本门将的名字,又能说出家将首领的名字,连忙惊得站直了身子,不敢怠慢。 “两位李郎官已经去了大营,张属官去了将军府办事,敢问阁下是?” 李锐自嘲了一声。“想不到在这武威,蒋师父的名头比我们信国公府还好用。” “他们是有眼不识泰山。老子也不懂了,以前也没有这个毛病,都尉府掌管一地军务,若是不给进人,他娘的管什么军务啊!”蒋经义一肚子火,冲着那两个门将喊道:“张须儿不在,叫胡大虎,吕牟新过来见我。就说他们的教头过来了!” “蒋经义,这么久不见,你还是没把脾气改过来,难得信国公府没把你给辞了。”张致的声音从正院里传来,解了两个门将的围。 “小舅!” “张都尉!” “都尉大人!” 张致一见果然是外甥,而且身边只带了十几二十个人,心中大为诧异。 不过他诧异归诧异,面上却没有显现出来,而是热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大龗笑着说道:“李锐你长高了不少,颇有你祖父的风范啊。” 这孩子短短两年不见,昔日满身的肥肉不见了也就算了,又长得这般高大的身材,看样子以后也会如他祖父一般是个健壮的汉子。 他从小爱习武,后来又入了行伍,是以欣赏的反倒是李硕那般健硕勇猛之人,而非李蒙这样翩翩的公子。待看到这个外甥结合了他祖父和父亲的优点,眉目间又有他姐姐的影子,一时间百感交集,盯着他这外甥左看右看,顿时觉得什么都好,不愧是他姐姐的孩子。 李锐终于见到了舅舅,也是激动不已,他眼眶通红,喉头一哽,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和这小舅言语,最龗后只化作一声“小舅”,便再也接不下去…… 张致见这孩子似是吃了许多苦,也叹息了一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唤了声“好外甥”。 张致看了看李锐带着的家将,又看了看蒋经义,见都是一身风尘的样子,连忙引他们入府。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也累了,还是先进府里坐下说话吧。” 张致一边带着外甥往里面走,一边在想信国公府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老的连兵符都丢了,小的又千里迢迢来凉州找他。 李锐已经是累的不行,他再怎么能干坚强,今年也才十四岁,身体虽然还能勉力支撑,脑袋却胀痛的不行,精力也不大跟得上了。 到了都尉府的正厅,他接过都尉府的小厮递过来的毛巾,随便擦了把脸,便把他身后的两个羯人推到了前面。 “小舅,外甥此番来凉州是求援的。汾州马场有人造反,我叔父奉旨出京巡视马场,被不明军队袭击全军覆没,只有我叔父一人逃出生天,被羯人救起。这些羯人带着我叔父的手书和兵符来调兵,结果又被马贼帮派所截,兵符丢失,只余手书……” 李锐已经疲困至极,难得还能条理清晰的说完来龙去脉。“两位羯人朋友,这位就是扬武都尉张致,请把我叔父的信交予他吧。” 那两个羯人点了点头,其中一个揭开皮衣,又找李锐要了把武器,把皮衣的里子切开,挖出了藏在里面的手书。 这几张纸颜色泛黄,看起来已经有点发脆,绝不是什么上好龗的纸,若说是十年前的信都有人信。 张致心里生疑,担心这些羯人和那帮马贼一样,不知龗道哪里得了东西就来行骗,待接过信纸一看,却不由得相信。 这字迹和每年年节收到的信国公府礼单落款字迹是一样的。而且最龗后还印着信国公府和兵部大印的印记,做不得假。 这一下他就犹豫起来了。事情涉及到谋反,若他延误了,就不是一点点的罪责了。只是他又实在是想帮外甥谋到这个国公之位…… “李锐,这些羯人在此我还能理解,你又为何跑来了凉州,又和这两个羯人在一起?你出府,你祖母和家人知不知晓?”张致一边收起书信,一边问他外甥。 李锐的脸白了白。他带着二十个家将出京,不但没有和家里人说过,甚至还打了家人才冲出的府门。这一路上各种艰辛不说,待回到家,还不知龗道要被祖母如何责骂。 一想到他的奶奶在家里各种担惊受怕,他的内疚之情就油然升起。 李锐脸色苍白地说了自己出府的原因,以及如何向通州的御使求援,如何想要来凉州借人手去草原探查,结果半路救了这两个羯人,还有路上遇到的各种刺杀等等。他正在变声期,声音嘶哑,说话又言简意赅不曾添油加醋,此番说来,不但让人觉得真实万分,甚至有种杀气扑面而来的感觉。 饶是张致已经猜测到李锐肯定一路历经艰辛,也没有想象到这二十个人艰辛到如此地步。只能暗暗感激老天爷开眼,一直保佑着他这外甥,让他能顺利到达凉州。 张致沉吟了一会儿,先让两个羯人和家将们下去休息,又和李锐承诺一定会想办法出兵汾州,想办法接应他的叔父。 李锐听了心中欢喜,连忙长揖到地,谢过舅舅的援手之恩。 “只是兵符不在,我却不好出兵。”张致还有其他谋算,自然不会告诉李锐已经有马贼把兵符送到手了。 先前是没有收到信,也没有见到外甥,他当然是想不管了。可是现在有御史知情,又涉及到谋反,恐怕还要想想。 只是此事他就是想插手,也会拖延再拖延,最好能拖到李茂有个万一,才会拔营出凉州。 “我呆会就派人去那马贼的老巢,去找那枚兵符,你放心。”他搀扶起外甥,让他坐下。他心里有事,在厅里踱了半天,这才转过身对他外甥说道:“此事我看还是不要再让羯人插手……” 他的话猛然顿住。 李锐已经瘫坐在椅子上,沉沉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马贼首领一行人在街角…… 痴痴的等,痴痴的等。 妈蛋,要个赎金这么久?都又进去一波人了! 第87章 李锐自尽 李锐睡得很沉,他迷迷糊糊见好像看到了爷爷,也看到了父亲。他们带着很满足的微笑,看着他不住的说着什么。 可是他太困了,什么也听不见。 ‘让我再睡一会儿吧,等睡起来了,再和你们聊天。’ “李锐,李锐?”张致看着李锐睡得人事不知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叫醒他。可是就在椅子上睡的话,又怕他醒来腰酸背疼。 张致推了好几下,外甥都没有眨一眨眼皮,他也只能叹口气,又搬来几个椅子,将他放平了,用椅子暂时搭个床出来。 张致让小厮和家将看好李锐,自己带着信和兵符回了书房。 另一边,回到了都尉府的蒋经义根本享不到睡觉,就被昔日的弟兄们给拉了出来喝酒。 可怜他从京城千里迢迢的赶来,累的是人仰马翻,这些损友却颇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哎呀,当年你说去京城谋前程,顺便讨媳妇,媳妇讨了没有?”吕牟新给张致倒了一碗酒,边喝边扫了一眼他,“看上去比以前齐整多了,怕是有了相好龗的吧?” 蒋经义年前刚得了邱老太君的许诺,说是来年专门给他放假去相媳妇,而且要亲自做媒,连给女方家彩礼都包了,自然是满脸得意。 “你是不知龗道,京城里国公家的丫头,各个长得都美若天仙,走起路来那腰摆的哟,就和河边的杨柳枝似的。这公府里又没有几个真男人,都是小厮和书童,这些丫头一看到我,那叫一个两眼放光,我都快挑花眼了……”蒋经义眉头都不皱的吹着牛皮。 “这不,公府的邱老太君怕府里的丫头为我打起来,特意许我去娶京城的良家子为妻,还要给我做媒,送我礼钱。我心里感激,总觉得欠公府一个天大的人情。所以一听说大公子要来凉州找舅舅,立刻就保护他这趟远门了。” “你小子混的真好。不像我们,一个郎官混了混了这么多年,怕是到头了。”胡大虎喝了一口闷酒,“出龗去好,穷当兵穷当兵,连媳妇都娶不起。” 蒋经义知龗道这些人过的苦闷,可是家小都在凉州,不像他截然一身,天下哪里都去的,只能困在这里,不得施展。他有心转开话题,端着碗一番义愤填膺: “先别说那些,你们也不知龗道新换的门将有多不长眼,我此番回来,连门都进不来。就连我们大公子都被当成了骗子,还吃了白眼。” “那你是错怪那几个门将了,早上来了两个骗钱的骗子,不知龗道从哪里弄了一个手指头,说是他亲戚的,就跑来找我们都尉要钱。我们都尉家家小平时都不出府,问那两个骗子那亲戚长什么样,又说不出来,都尉一气之下,宰了一个以儆效尤。”吕牟新替门将说话。“有一个骗子还想跑,给我们逮回来了。先给杀了。” “咦,都尉最近几年杀气见长啊,骗子不是应该交官府吗?” “你是不知,这两个骗子看起来像是马贼,手里又拿着别人的手指头,怕是恶贯满盈之人。我们都尉那人你也清楚,最是嫉恶如仇,真交给了那些个蠢官,说不定关几天就放出来了,又去祸害人。” 蒋经义先是没想多,“哦”了一声继续喝酒。没过一会儿,越喝越清醒,突然想了起来。 马贼,手指头,要赎金,骗钱…… 莫不是凉州石窟那帮子马贼拿了羯人的东西来敲诈,被都尉识破,当成恶人给杀了? 完蛋了,东西说不定还在他们身上! “那两个人的尸身呢?”蒋经义板起脸,急声问起胡大虎。 “谁知龗道啊,我们只管抓人,又不管埋人。要不然是丢去了乱葬岗,要不然就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烧了……”两个旧时喝的迷迷糊糊,说话也大着舌头。 这坏了大事了! 蒋经义坐不住了,匆匆丢了些银钱付了酒钱,转身就回都尉府。 等他回了都尉府,李锐刚刚睡醒。此时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一觉睡了不过是一两个时辰,但他已经习惯了在旅途里睡两三个时辰就起来继续赶路,所以并不觉得睡得不好。 只是椅子颇硬,睡得脖子和背生疼。 他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推开椅子跌跌撞撞地准备回房去睡,那厅门里突然窜出个大汉径直向他走来,李锐定睛一看,不是蒋师父还有何人? “蒋师父,你找我?莫不是要用饭了吧?”李锐打趣地说道。他心中大事放下,自觉一切都步上正轨,稍稍恢复了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大公子,我有要紧事要和你商量。”蒋经义的脸色十分严肃,“先去我房间,我和你细说。” 李锐点点头,跟着蒋经义出了厅堂。 蒋经义房间内。 “你说,马贼在我们之前就进了府?”李锐的眉头蹙得很紧,“可是我们说到马贼的时候,舅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上面去吧……”蒋经义也不确定地说,“现在就怕这两个马贼是凉州石窟的马贼,带了东西来讹诈,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被直接给杀了。” “大公子,兵符在这些人手上啊!” “我去找舅舅。” 张致在凉州娶的妻,生的子。他不太在乎门第,娶了一个当地富商的女儿为妻。他发妻戴氏精明能干,育有两子,平时还帮着他打理一些庶务,算是女幕僚一般的人物。 他还娶了三个小妾,都是同僚送赠,只不过都没生出儿子,也就没抬成姨娘。 李锐睡得死沉,张致不好喊醒他,原本是想着第二天再让他来拜见舅母的。结果他刚回到后院不久,刚刚准备用午饭,突然有人报表少爷求见。 张致笑着对戴氏说:“大概是睡醒了,过来拜见你了。正好,一起和我这外甥用个饭。” “是,老爷。”戴氏笑着站起身,吩咐下人多准备碗筷,再添几道菜。 说话间,李锐已经到了屋外,张致亲自出龗去迎接。戴氏跟在丈夫后面,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这个信国公府的大公子。 她家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也算的一方富贾,当初她愿意嫁张致,一是打听了他人很上进,而且不需要伺候公婆,二就是他家的姻亲是信国公府,他的嫡兄也是通州的布政使,能给她家商行带来方便。 张致不爱回京,她是商人之女,地位不高,即使张致回京,也不可能让她去京里走动那些豪门贵妇。但是她就是对这些钟鸣鼎食之家感兴趣,时刻都想看看和她们这些富商家庭有什么不同。 这位大公子长得倒是俊秀,就是气质有些冷冽。和她行礼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笑容,不过这晚辈礼行的倒是不轻。看样子是把她当正儿八经的舅母看待的。 戴氏心里高兴,又喜欢这少年相貌英俊,便从手上褪下一串千年沉香做的手串,当做见面礼递给李锐。沉香原本就难得,这手串带着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闻之便觉心神镇定,显然不是俗物。 李锐推了几下,不愿受这舅母这么重的礼,何况还是从手上褪下来的,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这种贴身的东西收下来不太合适。 戴氏却不知龗道这些讲究,她没带什么男孩子用的东西在身边,就这一个还送得。两人推了几下,张致看着眼晕,一把抓过手串塞到李锐手里。 “就是个物件,你什么没见过,还这般推辞。你若不喜欢女人的东西,就回去替我这内人赠送给你祖母。这东西能安神,可以让人睡得踏实。”他家夫人家里四方经商,好东西虽然多,这么大方却没有过,看样子也是他这外甥确实招人喜欢。 李锐听说这东西能让睡踏实,又想到奶奶晚上似乎睡眠不太好,便道了声“谢过舅母”,把这手串收下来了。 “你来的正好,既然礼也见了,一起用饭吧。”张致邀请李锐入席。 可怜李锐心里揣着事,先是被舅母像是看稀奇宝贝一样看了一遍,又被拉下来吃饭。他来的就是用晚饭的点,强要向小舅问话也不太好,只好食不知味的陪着一起用饭。 戴氏吃饭的时候不停的注意李锐,发现他除了吃饭的动作比他们好看一点,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既没有要求多少个丫头服侍,也没有像传说中那样连吃一口饭要嚼多少下都计算好,心中便觉得即使是国公府也没什么了不起。 李锐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连忙和张致说道:“舅舅,外甥此次前来,是为了一桩要事……” “哦,什么要事?” 李锐看了一眼戴氏,“是不是请舅母……” 戴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张致。张致揉了揉鼻子,面色一整说:“你舅母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得,就可以对你舅母说得。” 戴氏笑的越发温柔了。 李锐见舅舅与舅母的感情这般好,便也不勉强舅母离开了。他肃着脸开口: “是关于舅舅早上杀了的那两个马贼……” “媳妇儿,你回后院,给我拿件斗篷来。凉州天冷,不比京城,等下我们外甥回去要冻到怎么办?” 李锐:…… 戴氏:…… 戴氏的笑意一下子收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张致,背对着李锐对他做了个“晚上再算账”的口型,十分干脆的站起身出了厅房。 李锐看见舅母明显不高兴地走开了,有些犹豫地问:“不是说舅舅你听得的,舅母也……” “女人家,还是不要听这些打打杀杀比较好。”张致干笑着解释道:“你舅母胆子小,我怕她晚上做噩梦。” “既然舅母不在,外甥就直说了。我怀疑早上被舅舅您杀的那两个马贼,就是抢了羯人带来的兵符,向您勒索钱财的两人。舅舅,他们说要赎人,赎的是什么人?” 张致心中一声“坏了”!这孩子从哪里知龗道这件事的。他不是已经让抓那马贼的家将们都封口不要对外人提起这件事嘛! “说是赎的一个大官,又是我的亲戚,我让他们说我那亲戚的长相,他们说细长脸,白皮肤,短须。我哪里有这样的亲戚!当下就知龗道这两人是骗子。他们带了一截手指头来吓唬我,我心想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索性杀了。”凉州不比其他地方,军政要大于地方,经常也要带兵剿匪,杀个把马贼实在不算什么。 李锐听了以后心中生疑。若是骗子,不应该拿下细细审问一番吗?直接杀了,倒像是 ——杀人灭口。 李锐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舅舅如果要杀人灭口,灭的是什么口?为何要灭? 难道说,舅舅得了兵符,却不知龗道是谁送来的,又想私留兵符做些什么,所以才杀人灭口? 可是就算他今天还说会派人去细细查问那些马贼首领,要来兵符…… 李锐听惯了《三国演义》,对于各种阴谋阳谋都不陌生。他天性并不愚笨,又善于思考,一旦起了疑心,各种推理就像连锁反应一样的继续了下去。 张致见李锐也不说话,只直直地看着他,心里也是一阵不安。 今天他那一下子也是鬼使神差,不知龗道怎么就留下了兵符,总觉得以后有大用。今天见了李茂的手书,才知龗道这兵符是拿来干什么的。 他本想拖个几天再假说从马贼身上找到了,到那时李茂肯定已经死透了,他在让他这侄儿领着兵去平息汾州马场的事情,这下军功有了,千里救叔也是佳话,赚的功勋在身,国公之位也就顺理成章的得了。 李锐在心里把各种最坏的推测想了几遍,觉得实在是无法看着家里人这般自寻死路,忍不住冷声说道: “舅舅,私藏兵符视同谋反,是十恶不赦之罪。” “咦?怎么好生生说到这个。”张致故作惊讶,睁大了眼睛看着李锐。 “若舅舅没拿就好,那些马贼人人都知龗道首领拿了信国公府的信物去要赎金,现在一堆官兵在凉州石窟剿匪,难免不会人多口杂传了出龗去。到时候兵符丢了,人人又都知龗道是来了您的府上要赎金后没了的,恐怕要多想。”李锐露出“如果不是这样就太好了”的表情。“舅舅若是没拿,还是亲自去搜搜那两个马贼的尸身,兵符一定在他们身上。” “你为何这么笃定?万一今天来的两个马贼不是那伙马贼呢?” “若不是也得是了。马贼当中里要是没搜到兵符,兵符一丢,一定要有人被问责。到时候不是您的责任,也要牵出你的责任来。舅舅,不要在想了,先去找找看吧。找到再说。若兵符丢了,我叔父真有个万一,圣上怕就要拿您来背这黑锅了。不然勋贵们都会寒心的!” 李锐自觉已经把利害说的很清楚了,就看张致怎么做。 “是,我是拿了兵符。”张致见李锐话已经说得这般明白,便知龗道李锐已经猜测到他拿了兵符,也不再胡扯。“你别管我怎么做,你只记得我是为你好就行了。” 是的。他都是为了他这个外甥好。若是他这个外甥能承袭了信国公的爵位,领了铁券,以后出将入相,怎么也比慢慢打熬出头要好。 “为我好?”李锐糊涂的很。舅舅藏起兵符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急着要拿兵符去救被不明军队追杀的叔父啊! 不对!他难道是想…… 李锐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舅舅。此刻他这舅舅的眼睛里幽深一片,带着让人惧怕的野心和狠戾。 李锐心头一片冰凉。他知龗道自己的母亲对这个弟弟非常好,他的舅舅也非常亲近他的母亲,却想不到会维护到这等地步…… 只是这种“为他好”,他不想要! 李锐看了一眼张致,跪了下去。 “若舅舅真是为我好,就拿了兵符去见陆将军,调得西军去汾州。”李锐的浑身都在颤抖,他为自己猜到的事实感到惧怕。“我叔父不能有事,汾州也不能有事。若大楚此时起了内乱,百姓何其无辜?” “你父亲是世子,这信国公的位置本该是他的。那李茂趁你父亲英年早逝窃取的国公之位,如今他若有个万一,你便能承袭国公之位。你身后有你大舅和我辅助,就算天下乱了,又何愁不能建功立业?我看你好龗的很,比你那叔父强上一百倍!” 张致一咬牙,把内心的盘算都说了出来,他就不信这天大的富贵就在眼前,他这外甥又从小被叔父婶母算计,还能一心向着他们,连爵位都不要了。 李锐听了张致的话,恨不得一头碰死自己才好。 “舅舅!信国公府的爵位,从来就没有注定是哪一个的这样的说法!”李锐厉声道:“这信国公之位,是我祖父征战沙场十余载,在生死险境中得来的,是先皇对他的信任,不是我父亲的!这国公之位,我祖父想给哪个,就可以给哪个。我叔父是祖父亲自上折,名正言顺的袭的爵,哪里来的窃取之说!” “不过是一些永业田,不过是一些禄米俸禄,不过是出则可领将军印的虚名,这天下的人竟都为它疯了!通通都疯了!”李锐赤红着眼吼道:“这样的东西,我父亲不稀罕,我也不稀罕!只有自身无能之人,才会想着用这种东西安身立命!” “我若是想要当那个国公,只会自己去挣来!我想我父亲能当上世子,也绝不是因为他是长子的缘故。若此时我为了爵位眼睁睁看着叔父陷入死地,他日我就能为了其他做出更可怕的事,这信国公之位不是诱人的珍宝,而是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 张致铁青着脸看着李锐,“你这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想法,等你成年,不得不离府别居,或仰仗你叔叔的脸面过活,到那时,你就会后悔你现在的想法。你不用多劝我……” “我这不是劝。”李锐突然抖动袖袍中的机簧,将神机弩对准了张致。“舅舅,得罪了,外甥不得不这么做……” 张致看着自己的外甥为了那一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虚伪小人,竟然将武器对准了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恨不得扇他几个耳光让他清醒清醒才好。 “你居然为了那个匹夫如此对……” 李锐将神机弩调转方向,对着自己的心脏。 “若是您是想为了外甥图谋这个爵位,外甥还是先灭了舅舅你的这个想法才好。我一个人的生死不重要,我叔父若一死,汾州之事死无对证,谋反之人再也无法抓住,江山将乱,不知龗道还有多少家庭要妻离子散……” “若是我祖父、父亲两代人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就要因为我而动乱起来,我还是以死谢罪才好……” 李锐将手指扣到扳机上。 “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李锐和李茂就能顺利会师啦。呃,今天来晚了,谢龗谢大家还一直等着。匆匆发上,没有抓虫,有虫子明天吃掉! 第88章 马场告急 李锐的手指已经扣动,安静的房间里甚至听得到扣动后机簧滑动的“嗖”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和死亡。 嗖啪! 李锐被弩机发出的震动带的一颤,紧贴心脏的弩机口里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机簧造成的力道顶的他的胸口生疼。 但只是一点点疼,绝对没有他想象的锥心之痛。 难道他已经练成了铜皮铁骨,连弩箭都不怕了? 已经紧闭着眼从容赴死的李锐疑惑地睁开了眼,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眼手中的“神机弩”。 他的胸口没有血。弩腔里没有了箭。 他的箭呢? 张致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刚刚才想起来,为了担心外甥睡着了会不小心碰到弩机的机簧伤到自己,他在李锐熟睡后就已经把弩腔里的四只弩箭都退下来了。 他当时心神也慌乱,是真的把这件事忘掉了。 见李锐还在震惊地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弩机,张致冷哼一声,从袖袋里抖落了几只弩箭。弩箭掉在地上,被他一把向后踢开,滚动的“嗡嗡”声传入了李锐的耳朵,让他回过神来。 死里逃生,他受到的惊吓不比张致小。 “不用再看了,你的箭我怕你误扣了机关,早就退掉了。若你刚才用弩箭对准我,威胁我拿兵符救人,虽然我会气恼,但还是要赞叹一声你的果决和狠辣,可是你却调转弩头,把箭对准自己,只能让我看不起你!”张致靠近李锐,给了他一个巴掌。 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看你是被邱老太君教养多了,养出了一身女子习气来!还学着自尽逼迫别人?你怎么不哭哭啼啼抱住我的腿啊?”张致看着被甩了一记耳光,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李锐,“好,你既然以死相逼,我就救李茂一把。” 李锐惊喜地抬起头。 张致看到李锐的样子,不知龗道为龗什么一阵气血翻涌。 “他日你一定会后悔,因为这个世龗界就是这般残酷,日后你就会质疑你现在做过的一切。” 他的眼睛看着李锐,又像是通过他看着什么其他的东西。 “可是人在少年时总要做几件有血性的事,才不枉曾经年轻过一回……” “只是,无论如何都要牢记,不到最龗后时刻,不要轻言生死。你今天这般做,我很失望。不管什么时候,自尽都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直到如今,我一想到你母亲,心里还不住的悲痛。你知龗道亲人的自杀带给旁人的痛苦有多么的刻骨铭心吗?你大舅的伤痛只比我更深,连为人处事都和以前判若两人……” “想想你的祖母,还有你死去的父母……” 李锐惭愧地低下头。刚刚是意外,他本不是能做出以死相逼这种事的人。只是长久以来面对各种追杀、疲惫、赶路时的压抑,他的神经已经绷得死紧,在听到舅舅的“为你好”以后一下子绷断了,对这个世龗界都产生了厌恶。 如今他没有死,再也提不起一丝赴死的念头了。 他想他这辈子无论遇龗见了什么样的难关,想一想今晚扣动弩机机簧的感受,就会再度振作起来吧。 “你若死了,我这里死了一个信国公府的大公子,到时候世人会如何想我?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比较快!” 张致忍不住猛揣了李锐一脚,李锐直挺挺地受下来,不敢躲避。 是他逞一时意气,将自己陷入了“舍生取义”的氛围之中不可自拔,怪不得舅舅生气。 他刚才过于刚烈了。 “外甥受教,以后不会再这般做了。” 张致气也气过了,怕也怕过了,又听了李锐陈清利害,实在再也提不起什么折腾的心来。这孩子毕竟是外甥,他那叔父对他再差,血脉亲情却割不断。李锐甚至要以死相逼,他再这么拖延下去,怕这个孩子第一个恨得就是他,他也承受不起信国公府那位邱老太君的报复。 “兵符和书信都在我这里。你既然要救,就随我走一趟边关大营吧。” 灵原县县衙内。 终于可以好好洗漱一番的李茂,将自己的全身都浸入浴桶里,发出了惬意的“呼”声。他的右腿和右手的伤口早就在这次的追杀中又崩裂了开来,但是他却坚持先洗过澡以后再处理伤口。 因为比手脚的疼痛更难以忍受的,是他十几天没有洗过澡的麻痒和尴尬。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这般脏污过。 是以当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那一头虬结在头上的油腻头发,还有满面尘灰和泥土,和已经看不出上面的暗纹,只是灰扑扑一片,仿佛从哪个坑里扒出来的羽绒长袄凑在一起的效果时,李茂差点没晕厥过去。 和汪志明一起进城时,对着那些侧目和热情微笑的老百姓,还友好龗的拱手回礼。 他一直以为是此地民风甚好…… 还是让他死了吧! 李茂一想到入城时他摆出国公的款儿四处亲民的举动,就有想要晕倒的冲动。他只得转移注意力,拿起澡豆,细细的擦拭头发和身体,又吩咐府衙里的差人换了两次水,终于觉得自己身上一轻,恢复了身为“国公”该有的样子了。 李茂拿过汪志明为他准备的衣物换上,走出了浴房。只是他的头发还没有干,所以不便出内室,只好坐在炭盆旁,一边取暖一边烘干头发。 在家里,每次洗完头以后都是妻子亲自帮他整干再梳起来的,被羯人救了以后,他躺在床上养伤,披头散发惯了,反正也没有人说难看,更不会有御史弹劾他衣冠不整。 等到了灵原县,他倒有点想不起头发该如何束起来了。 李茂一边用干布擦拭头发,一边思虑这汾州马场之事该如何解决。 先不提那些不明的军队,马场里若真有这么多匹马,当务之急是先把马转移出来,免得汾州马场里的人狗急跳墙,把所有的马给杀了,一匹战马都不留给他们。 还有那支军队,卢默应该带人杀了不少,他已经吩咐了其他人去把那些死人的尸体和装备全部拖回来,到时候细细盘查,是哪里的冬衣哪里的兵器。 他在一年前因为母亲的“邱氏扳指”之功而领了主管兵部的武备司以后,已经要求所有出库的武器和衣物都要在暗处做上记号,不用告知兵士和将领这记号所在。 这原本只是他为了避免吃空饷和边关私卖武备所留的后手,想不到在这里起了作用。 只要这里面有这两年新入的武备,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来! 李茂正在想着接下来的布局,门突然被“啪啦”一下推开了。 像这般不敲门就进的,只有…… 他抬起头看去,果然是卢默和苏鲁克。 “李大人,我已经收拢了大部分的羯人,那支军队见不能抵挡我们,四处逃散到草原里去了。”卢默看着拿着毛巾,楞乎乎看着他的李茂,“……怎么了,大人?” “能不能先把门关上再说话?汾州很冷。” 他刚刚沐浴完出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夹衣,头发还是湿的。这两人就站在门口大开着门户说话,是真的觉得他和他们一般健壮似牛吗? 苏鲁克转身关上了门,不以为然地说道:“李大人,怎么你一回到汉人的地方,就娇气起来了啊!在草原躲避追杀的时候,你跟着我们没衣没被就睡在马边,我看你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现在一到了汉人的屋子里,还点了火盆,开了门你还嫌冷。” “在草原上,那是没有条件,只得咬牙坚持。我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乍回熟悉的地方,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倒让你们笑话了。” 李茂好脾气地笑着,“那些人逃到草原里,有办法抓住吗?” “若是他们生火做饭,我们就能追踪到他们的痕迹。只是现在人手不足,我们借来的壮丁已经回到部族里去了,原本商议好龗的就是救回您和我的族人们,要想再让他们干活,就得再掏钱。”卢默看着李茂,有些疑虑地问: “那笔钱,你们会给的吧?” 他的金猪还抵押在那里呢。还有汪大人,汪大人好像很穷,他把他所有的积蓄都带出来了,也没有多少钱。若不是他穿着大楚的官服,又说自己管着一万多的汉人,怕是什么都借不出来。 “会给的。”李茂肯定地点着头。 “我会上折向陛龗下请求支付这笔钱的。若是陛龗下不允,我就掏了这笔钱。我一条性命,难道还抵不上五百两金子吗?汉人也是讲究‘一诺千金’的,你就放心吧。” 卢默和苏鲁克见李茂的态度不像是敷衍,都高兴地露出了笑容。他们是以部落的信誉向东边的人借的人马,若是毁约,定金是小,他们就没办法在草原立足了。 “你们今日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去汾州马场。” 李茂想了想,还是只有带着羯人去马场他才放心。虽说兵部是按五千匹马的规格配置的官员和兵丁,可是看那些不明部队的样子,说不定马场里也有藏兵。只凭围着马场的几百官兵,怕是有危险。 李茂等头发干了,前去汪志明住的后衙主院商议明日之事。起先他还担心后院有女眷,他去拜访有所不便,后来一问才知龗道此地县令已经把妻儿全部都送走了,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这县令,怕是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对这汪县令生起了十分的好感,遂放下顾及,连夜拜访。 他与汪志明二人商议好明日去马场巡查的事宜,他的御使仪仗在逃跑中丢失了,好在信国公府的印信和兵部上官的印章都还在,可以做为身份的凭证。 只是现在这汾州马场到底还听不听从于这些东西,实在难说。 汪志明也是担心这点,但汾州马场一事宜早不宜迟,他也没有什么好龗的主意。他几天前就已经向汾州的指挥使司递了折子,可是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第二天一早,李茂先是去了摆放那些楚军尸体的地方。 李茂一到义庄,就找了一具血肉没有那么模糊的尸体,蹲□开始扒起他的衣服。 在一旁等待的羯人和汪志明的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尤其是汪志明,看着李茂的样子活像是义庄里那种什么都拿去卖的看尸人一般。 “大人,我们当地的府兵虽然没有正规军精锐,但武器还是有的,衣甲也齐备,实在是不需要从这些死人身上再剥东西用……” 李茂拉开那死人的衣襟,用手伸进那棉衣的腋下,往袖管里摸,果然找到一行凸出来的字。这是绣上去的,极难模糊。 “谁把这一截袖子割下来……” 他话音刚落,卢默就抽出一刀,将那衣服连带死者的手臂一起斩了下来。 “我只是要看衣服……罢了。”李茂叹了口气,把那手臂抖落,又把袖管翻了过来。 里面绣着“定北军,六军”的鲜红字样。 他又旋开那尸体边一把陌刀的把手,那把手里同样也刻着“定北军,六军”。 “大人,您这是在找印记?”汪志明也看出来了李茂在做什么,惊喜地问道:“看出来是哪里来的武备了吗?” “定北军六军,是北军将官王泰和的部队。” 李茂站起身。 “此人在大楚建成之前,是先皇之弟岐阳王楚柯的部下,跟随岐阳王与先皇一起征战天下。后来岐阳王被封在偏地,怒而造反,后来战事胶着,这王泰和自动请缨,亲自策反了不少岐阳王手下的将领,立下了大功。” 李茂对五军六部所有武将的部队和来龙去脉都烂熟于心,他刚刚进入朝堂的那一年就已经背下了所有武将的资料。此时正好娓娓道来,替众人解惑。 “后来岐阳王之乱平定,岐阳王和当今圣上的几个兄弟被诛,此人被调往定北军,掌着五、六、七三军共计六万人,是现任的镇北将军袁羲的左膀右臂。” 李茂叹了一口气。“又是和岐阳王有关吗?难道当年的策反是假的?” 他把陌刀和衣袖往地上一扔,对着汪志明说道: “你不必去汾州马场了,我一人去就可。若是马场里有人造反,你还能求援来救我。若我们两个都陷在里面,那才真是糟糕。” “既然如此,何不让下官前去……” “你去没有用,你一个县令,马场的驿丞是不可能理会你的。只有我去,他才会害怕担忧,要么反扑,要么认罪,无论是哪一个,此事便有了明朗的结果。他们一旦撕开了真面目,朝廷师出有名,指挥使司才敢调兵。” “这军备有记号之事,只有圣上、我和兵部另外一个侍郎知龗道,此外,武备司的司库和工部的‘器署’长官也知龗道一二,他们都绝不会泄露出龗去。这些东西哪一年出库,交予哪一位典曹之手,到时候一查便知。”李茂一见果真涉及到定北军,甚至还有岐阳王旧部的参与,已经是抱着交付后事的心理在和汪志明说个仔细。 汪志明听得李茂的交代,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着说:“请大人务必保重,我这里三地的官兵,都请大人带去,只要把卢默留下即可。若是灵原真有事,我可请卢默再去请胡人帮忙,大人千万不能有失……” 李茂拍了拍汪志明的手。“先把定北军有可能作乱的消息传出龗去吧,驿站和指挥使司那里都要派人去送信,此事不可再拖。卢默我给你留下。” 李茂摸了摸身上,将仅剩的金锞子和其他散碎银两都给了汪志明。 “听说汪大人为了借兵,把全部家当都给了那些胡人做定金,我出门仓促,带的钱大部分都在下人那里,身上还剩这么多,先给了你吧。” 这些金银虽然散碎,但是此时一两金十两银,这么些金银,已经有两三百两了。 “下官怎敢……” “拿着吧。若是借人,总不能空手。” 若是他这次死了,怕是也没有人向皇帝请赏了,这人在这里当个地方官当得不容易,这么多年都没几百两银子,看起来也是个清官,怎能让他倾家荡产。 他也就剩这点钱可以留给人家做纪念了。 李茂安排好一切,带着五百官兵和两百羯人一起出发前往马场。 到了马场,他亮出了身份,要求进马场巡视。那牧丞先是各种借口托辞,不愿意李茂进入,而后李茂又提出要见那潜入马场调查的参议刘鹏,也遭到了拒绝。 若是汪志明在此,命令这些官兵攻入马场,官兵们还真不一定听命。可是李茂是上官,又是堂堂国公之尊,都敲不开马场的大门,这些官兵们就知龗道此事一定是大不妙,一个个都惊疑不定。 李茂以汾州马场属官“违抗上令”为由,命令所有人一起冲门,务必将那些违令的马场属官抓捕。那牧丞不知龗道从哪里弄来了三四百的兵丁,以马场围栏为依仗,在门口用弓箭对准了大门。 “你们是要造反吗?汾州马场乃兵部直属,哪里有兵部上官都不准彻查之理?你们到底是大楚之兵,还是这牧丞之兵?谋反是族诛之罪,你们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家人着想!” 李茂疾声厉喝。 里面的兵丁虽然有些也面露了犹豫之色,但手中的长弓依然没有放下。 李茂见这些人果真胆大包天,心中不安之心越来越盛。 “冲!不管如何,先进马场再说!” 他此次带来的除了借调来的官兵,还有原本就围着马场的那些灵原县兵吏。李茂又带了一百多骑着马的羯人。这些羯人骑着马先行冲锋,撞开了马场的大门,又对着那些躲在门口箭洞后的弓箭手冲了过去。 他们伏在马的身上,借助马的身体遮挡箭支,很快就冲进了马场,后面的步兵见解决掉了射箭之人,连忙也跟着羯人们往里面冲。 李锐身边护着一百多兵丁,跟着人流冲入马场内,只见马场里到处是马,只是行了一半,已经看见了不下三四千匹。马场里还有不少马厩马廊,若算起来,不知龗道还有多少马匹。 私藏战马十匹以下者,流刺三千里,私贩战马超过十匹者,斩立决。这里这么多马,这马场上下的人死上几百次都不够! “清点马匹数量,抓捕那牧丞和其他兵丁,我要活的问话!” 李茂见有惊无险,心中也是一松,连忙派人四处控制局面,又让其他人回去报讯,让此地掌管一地军务的指挥使派人过来接管马场。 “报!牧丞死了!那些马场里的兵像是疯了一样砍自己人!” 一个兵头见情况失控,连忙迅速回报。 李茂面色难看,这些人是不准备留活口了。 正在此时,战马们也突然嘶鸣了起来,有的又吐又泄,有的不住的撞各种东西,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种恶臭的气味。 “不好!那牧丞拖延时间怕是为了给马下毒!” 李茂一声大喝:“先把所有的马厩控制起来,靠近马厩者格杀勿论!放在外面的马不要管了,先救里面的!” 苏鲁克收起长刀,和李茂说道:“我们去试试看,能不能救回来。我们牧民最善于养马,若是服了毒物,先得替它们清理肠胃。” 李茂大喜,幸亏带着这些羯人来! “如此,一切都拜托你们了!”李茂让官兵们跟着苏鲁克等人,又分了一部分人先去找马场里负责治疗马匹的药房,让他们找到了药后,火速带着药去找这些羯人。 李茂看着马场里乱哄哄一片,有去看守那马厩的,有想制服那些反抗的兵丁的,还有穿着大楚的兵衣却在砍着同僚绝不手软的,头脑一片发胀。 他一下子觉得此事已经尘埃落地,一下子又觉得这里处处带着诡异,实在无法理解。 那些被制服的兵丁大部分都是看到马场里同僚连自己人都砍以后投降的。剩下那些人见无力反抗,纷纷自刎的自刎,同归于尽的同归于尽,李茂冲撞马场的近千人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平时疏于训练,也不知龗道如何合击,一下子就损了几百。 他又气又急,脸上不由得露出焦虑之色,这时一支冷箭却朝着他的脑袋射来。 李茂在草原上已经对这种袭击已经产生了条件反射,立刻往前仰倒,直直地倒了下去,那支利箭擦着他的后脑勺射向后方,带走了一大块皮肉,李茂只觉后脑一痛,然后又重重跌落在地,额头磕在地上,一阵头晕眼花。 他捂住额头坐了起来,李茂身边的官兵一声“保护国公!”,迅速向他围过来,将他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那射出冷箭之人看一击不能得手,立刻闪身就逃。 几个官兵去追,李茂拿出一方手帕捂住自己的额头,叫官兵护着他往牧场里面走。 里面是牧丞和其他属官的房间,总会留下一些线索。 “大人不好,后面起火了!火势正在朝前面蔓延!” “救火!” “大人,火势太大,我们不清楚马场情况,连取水的地方都不知龗道在哪儿啊!” 李茂一看四周的马槽,指着那里面的水说:“先用马喝的水!找到多少是多少,能救回一间屋子都是好龗的!派人去抢房子里所有的东西!册子,书,纸张,什么都行,只要是有字的的,都要救回来!” “是!” 整个汾州马场自他们进入以后,七处冒火八处冒烟,李茂原想着他一占领汾州马场,行事就要明朗起来。此时确实是明朗起来了,可是谁也没想到这群人这般凶狠,不但杀了同僚灭口,连自杀都那么干脆。 不光如此,马场里的马也被投了毒,马场又起了火,这明明是同归于尽的架龗势! 李茂一下子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自我否定,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的太过草率,以致于逼得人玉石俱焚,自己也将要犯下弥天大错来! 就在李茂陷入各种负面情绪的时候,一群被他命令看守四面情况,以防马场中有人逃跑的官兵面如死灰地过来回报: “大,大人……北面来了一支军队,是从草场方向来的,把我们马场给包围了!他们打着‘楚’的旗号,说我们是谋反的逆贼!” “什么?” 李茂大惊失措,抓着那报讯的兵丁问道:“多少人!什么旗帜?” “大人,只有‘楚’旗,不见军旗,人数……大约三千左右。” “有带檑木投石车没有?” “没有!都是骑兵!” 骑兵!这汾州马场,到底养了多少战马! 若是这些战马能早日归入军中,大楚何愁骑兵数量稀少! 圣上听到张玄预测北方关外一定有更大的雪灾,心中已经对来年可能起的边关战事忧心不已,一切军备都在尽力输送北方边关,现如今北军边军有兵将怀有谋反的嫌疑,这些战马又被投了毒,不知龗道还能救出多少…… 李茂一下子万念俱灰,抖着唇说不出任何话来。 汾州马场为了方便牧马,建在了在平原地带,一面是土坡,一面是通向草原的出口,另外两面是朝着内陆方向。马场围墙甚高,但也抵不住军队的冲击。 马场里的兵丁见情况不妙,已经把所有的大门全部关上,用巨木封闭。但这大门连这些官兵都堵不住,更别说骑兵部队了。能拖延多少时间,还很难说。 所有人都在眼巴巴等着李茂拿主意。 李茂环视一圈,这些人都是汾州各地的府兵,以前最多抓抓强盗,管管当地的防务和刑讯之事,现在被他们调来协助调查马场,全部陷在此处。就算为了不让这些人枉死,还背上一个“逆贼”的罪名,他也要想办法带着这些人逃出生天。 他府里还有一家老小,怎么能死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茂跟着汪志明进城。 百姓甲:看看看,有叫花子骑在马上! 百姓乙:衣服还齐整,不像是叫花子,好像是流浪汉。 百姓甲:我们大人人真好啊,上次接了一个叫花子的状子,现在又救了一个流浪之人,还给他马骑。 百姓甲:他对我笑,是不是看上我了?好可怕! 第89章 西军来人 “国公大人,这个人说他是汾州的参议……”一个官兵搀着一个面色枯黄的官员走到李茂的面前。 李茂问道:“可是刘鹏刘大人?” 那人无力地点了点头。“正是下官。惭愧,下官体弱,没法给大人行礼了。” 李茂正愁着没地方找人了解情况,见这右参议居然还活着,自己总算还救了一个人,心中好生安慰。只是他一想外面有人围了马场,那一点刚刚涌上心头的安慰也没有了。 这马场这般易攻难守,当年到底是谁选的地点! “大人为何如此虚弱?他们给你用了刑?”李茂见刘鹏连站都站不住,连忙叫左右搀着他就地坐下。 “不,没有人给我用刑。只是马场里粮草不够了,所以他们几天没有给我吃饭了。”刘鹏见李茂惊讶,苦笑着说:“大人你看,此地有这么多马,又有那么多人,光凭朝廷每半年一次的补给怎么够?战马可不光是吃草的!所以定然有人来送物资,养活这么多的人马……” “外面汪县令一围就围了这么多天,上面又有人来报会有御使巡查,这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忍着。这十几二十天一过去,这么多张嘴要吃饭,他们原本是每月来人送一次,现在已经到了极限,我在这里先吃的是馒头,然后是米饭,最龗后是稀粥,现在连粥都没有了……” “这么大的一个牧场,居然不囤积粮草吗?” 李茂想不明白,若是要造反,光有马是不行的,没兵没粮怎么行?这么多马,光豆料就是个吓死人的数目,他们居然就这样全凭外人提供粮草,不怕一旦接续不上…… 是了,那送粮草的人就是要让他们接续不上。一旦控制了这么多人的粮草,就等于控制了这么多人。 所以说,这外面的军队是因为知龗道马场的窘境,担心这些马被饿死,所以要来控制马场,转移战马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牧丞为何要毒马?明明再坚持一会儿,这些人就能救得他们了。到时候里外夹击,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马场外,撞击木栏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在这些人都是骑兵,舍不得用马撞门,又没带撞木。可就是这样,门栏被撞的声音也如同敲在李茂心头,噗噗作响。 李茂亲自登上了牧场中间用以眺望的塔楼,果见四周全是骑兵。 好在马场木栏坚固,他们又用了不少巨木抵住门后,这些骑兵一时也冲不进来。 李茂刚松了口气,却发现有人开始往马上栓长绳,又把另一头拴在马场外面的两人高的木栏之上,大叫了一声“不妙”,匆匆下了瞭望的塔楼就往外跑。 这些人想用马把正门边的木栏拉开! “李大人,只有一小部分马被毒死了,许多马还没有中毒,恐怕是逆贼来不及全部投毒,将毒下在了水里。马槽是空的,没有草料,许多马没有喝水,后来水又被拿去扑火,现在还有八成的马活着。” 负责清点战马损失数量的属官匆匆来报,这些马损失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总算是让他松了口气。只是李茂面如死灰,听到战马死伤不大也没露出喜色来。 “大人,为何你好像不太高兴……” “马还活着,我们要死了。”李锐听着外面的动静,“若是不行,在他们冲进来之前,我们一把火把这个马场烧了,不能把马留给他们造反。” 那属官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人你在说什么,什么要死了,什么杀马?这里有上万匹马啊! 一把火烧了,岂不是连人带马都没有了!要是最终都要烧掉的,干嘛还要他们那么辛苦的救火! 另一头,刘鹏随便找了点东西吃了,又喝了点水,总算恢复了点力气。他亲自去审问那些投降的马曹,总算知龗道了一些端倪。 原来这牧场里的牧丞几次派人出龗去给那些提供粮草的人,催他们快来援手,却都没有得到回应。大半个月过去,这牧丞以为那幕后之人已经放弃了这处马场,所以万念俱灰,根本生不出斗志来。 私藏战马,这么多年来又向外提供了许多战马,他们本来犯的就是死罪。如今粮食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们想杀战马为食,那幕后之人派来的兵丁却禁止他们动这些战马。 他们本来就只是养马之人,不是这些精兵强将的对手,眼见着他们迟早都要饿死,便对着这些人有了一股怨气,生出了恨意来。 后来李茂带着官兵来打马场,他们还是没有等到人来援救,这牧丞又气又恨,觉得他们都是些被利用完后当黑锅顶出龗去的替罪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指挥所有马曹先给马下毒,然后再烧马场,以作报复,那牧丞也带着许多马曹服毒自尽了。 有些马曹毕竟胆小,不愿意和他们一起死,又见马场那些兵丁连自己人都杀,心中实在害怕,就投降了李茂一行人。 只是那牧丞千算万算,没想到李茂冲进来的这么快,而原本应该烧起来的火只烧了后面,那些马有许多也没有喝水。 要想毒死上万匹马的毒药该有多少?这牧丞自然是没有这么多,只能融在水里投毒,结果倒有绝大多数的马活下来了。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马场又一直是和哪边联系的,这些马曹一概不知。他们只知龗道养马,马场每多一匹马他们就会多得一些钱,是以马场的马越来越多,他们的钱也越来越多。 也有心里害怕,想出龗去报讯的,都给那些兵丁一股脑杀了。他们平日里连出龗去都难,更别说反抗了。 刘鹏在里面审着马曹,那外面的骑兵正在把绳子的另一头拴在木头上。 李茂绞尽脑汁的在想着,该如何让众人在这些骑兵手下逃过性命。 他思索着,是不是干脆敞开大门,驱赶所有的战马向外跑。 羯人不是说过了吗?牧场里的人为了抢占草场,经常放马奔跑,踩坏牧人的帐篷,踩死人的时候都是有的。这里至少有万匹战马,如果要冲营,他们随着这些战马一起往外狂奔,说不定能够逃掉。 这些骑兵从远处而来,人困马乏,说不定跑不过他们。 只是这些战马若是跑到了外面,想要再全部赶回来就难了。而且这些骑兵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这么跑。若是再被他们得了马,或者在半路上被追上,他这么匆忙的过来处理马场之事,就成了笑话。 到底该如何权衡,是拼上一把,还是烧了马场同归于尽,李茂心里也犹豫不定。 也许是上天真的在庇护着他,正在他准备下令牵出所有的战马冲出龗去的时候,瞭望塔楼里一个小兵突然对着下面喊道: “国公大人,灵原县方向来了一支军队,约有一千来人,打着中军的旗帜!” 中军?京城里来人了? 来的好快!居然比凉州来兵还要早一步! 这些人是用飞的吗? 李茂欣喜若狂,登上楼就往远处看。大楚紫色的龙旗果然飘扬在那支队伍的前方,龙旗中间书着一个大大的“中”字,正在风中猎猎飞舞。 确是中军! “清点所有官兵!有人来援了!准备冲出龗去接应!”这里有现成的战马,骑着马冲出龗去自是不难。就算不能杀敌,能跑几个是几个,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灵原县方向来的中军正是御史中丞周青带来的队伍。他们急行军了数天,终于赶到了灵原县,只是他们来的时候李茂已经带着人先去马场了,这周青率先带人进城了解情况,汪志明把目前所有的情况都和这周御使一一说明,又求周御史能够去汾州马场救人。 周御史怕李茂有什么闪失,都没让中军进城,和这支中军的郎将一起指挥兵马调转方向,直接就往汾州马场进发,这才在这些骑兵摧毁木栏之前赶到。 马场外的骑兵队伍也是急奔而来,骑兵一般是一人三乘,不停换马,才能保持速度。他们从北方隐蔽之处急急出发,每个人只带了两马,现在一匹马拉了那木栏,一匹马正在骑乘,现在再去解绳子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放弃那些战马,纷纷上马准备迎战。 这支中军虽然也是疲军,带的器械和弓箭等军备却很充足。他们和李茂所带的善于马战的“骁骑营”不同,这支队伍虽然人人都会骑马,但并不是马上作战的骑兵,马匹只是用来赶路的,他们大部分还是步兵,但是却人人都会使用弓箭弩机。 这支中军一半人用弓箭向对方的骑兵射击,一半人迅速组装起随军带着的蹶张弩,准备利用脚蹬的劲弩给予这些骑兵压制。 这支逆军都是楚军出身,中军是大楚兵马里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一见中军的旗帜已经开始顾虑,再看这支中军居然带了劲弩,而且身后马场里还有一千左右的官兵,两边夹击,实在是不占优势。 那首领本来是接到命令,杀了马场外的官兵,解了马场的围,带着马场的马就走,走之前一把火把这马场烧的干干净净,此处就不要了。 谁料他到了这里的时候,马场已经被官兵攻占了,马场四门紧闭,里面又没有了内应,现在又来了中军,他哪里还敢把宝贵的人马陷在这里。 这支叛军的首领立刻鸣金收队,下了撤退的命令。这些骑兵连拴在木栏上的马都不要了,马上调头就往来时的方向撤退。灵原县方向在马车的西边,草原却在北面,这些骑兵御马狂奔,中军一时追不上,手弩的射程比较短,几百中军将士奋力追赶,只留下了几十匹马来。 周青和中军的郎将带着中军前来就是为了接应李茂,此时马场之围已解,自然是不会追赶这支不明身份的部队,只是带着中军往马场而去。 李茂此时刚集结完人手,见中军来人到了马场门外,便派人对着门外呼喝,问清来人的身份。 周青和李茂同殿为臣,互相都熟悉对方的声音,李茂一听果然是御史中丞周青,在他之前去通州赈灾的,立刻就知龗道了为龗什么这支中军来的这么快。 苍天果然佑他! 李茂赶忙叫人打开大门,迎接这支中军入了马场。 “见到李大人无恙,我就放心了。” 周青见只有李茂头上缠着纱布,看起来只是轻伤,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带着这么多人赶到汾州,若李茂还是出了事,就该是他“救援不力”了。 “我先谢过周大人救命之恩。只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还不知龗道这支逆军到底有多少人,何时还会再来,还要先辛苦中军在此看守马场数日,我要带人回灵原县,将这些马场谋逆的兵丁及证物送回灵原。这支逆军的身份我已经有了些头绪,怕是落在了定北军的身上……” “北军?”周青大惊失色。 “正是北军。我们在这草原边沿,随时有可能受到来自北面的部队袭击。现在还不知龗道定北军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谋反之事,我必须要尽快返回,向朝廷要人速速来接管这马场哭的马。这上万匹马现在成了烫手山芋,如今不是放牧的季节,我们又没有足够的补给,先不说有多少人会养这些马,就是草料都是个问题。” “这些马不能转移吗?” “周大人难道想凭我们这点人转移这万匹战马?灵原县只是小县,装不下这么多马。” 周青才来不久,对此地局势自然是没有李茂清楚,当下也不多言,听凭李茂吩咐。 李茂先是让羯人和那些投降的马曹把战马按照马群分编,已经毒死的马移出龗去,马厩里只留身体健壮的战马。他们都不懂养马,此时这些投降的马曹留着还有用,便没有押回灵原县,而是留在马场,由中军人马看着照顾马群,好戴罪立功。 那些骑兵走的匆忙,丢下了不少战马,这些马他们拉了回来,倒让马场又占了点便宜。 刘鹏和官兵押着那些被抓的马场兵丁,又把搜到的有字之物全部带上,这些都是汾州马场参与谋反的人证物证,他差不多死在这里,就是为了追查这些证据。 这些人之前死里逃生,现在又担心迟则生变,动作自然十分迅速。不过是下午时分,他们就已经开始出发,返回灵原。 只是他们却不知龗道,更大的危险正在灵原等着他们。 袭击汾州马场的三千骑兵,有在汾州草场里平日练兵的风雨雷电四部,也有在据点得了命令,急行南下支援的骑兵。他们的首领也是个足智多谋之人,而且胆子极大,几近疯狂。 他见此行没有杀掉李茂,又没有救下马场,还丢了许多换乘的马,一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干脆夺了那灵原县,先在灵原县里等着,以逸待劳,等着那些人送上门来。 只要灵原县一得手,在灭了李茂的人马,他们就立刻去夺汾州马场里的马,赶着战马从草原穿过,带回北面。若带不回去,就把马场烧了,或是把马场里的马杀个干净,怎么也不能留给朝廷。 三千骑兵径直穿过绕过汾州马场,从另一边急奔灵原县的北门方向。 他们先前在吕梁得了李茂的御使仪仗,这支人马从兵衣到战马都是大楚正规军的装备,也不需要再多做什么,这首领打了李茂的御使仪仗,佯装是从马场回来报讯的中军,直接带着人控制了北门。 灵原县本是小县,平日里白天从来不关闭城门,这些逆军怎么看都是自己人,所以他们也没有防范。灵原县所有兵丁又全部都给李茂一行人带走了,所以这支只有三千人的队伍,居然轻而易举的夺下了灵原县。 他们一路冲进灵原县的衙门,打着御令的名义杀了汪志明,又取了县衙的大印,四处张榜公告,说是灵原县的县令汪志明伙同汾州马场里的逆贼造反,被御使查出,如今他们接管灵原县,封闭四门,所有人等不得擅自出城,否则视作共犯。 这些人凶神恶煞,老百姓们都被吓得不敢出门,门窗紧闭。 涉入到谋反之事,那是要被族诛的! 虽然这些百姓一点也不相信他们的汪县令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可是早上确实有御使带着军队来过,这仪仗和军队也确实是大楚的无误,这些百姓也不敢与军队相争,只得避让。 可怜汪志明以为呆在灵原县绝对安全,甚至都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这支军队的人冲进衙门给杀了 这些人控制了北门,就等着李茂一行人从城外的汾州马场返回,他们拼着所有人身死,也要留下李茂和那一支中军。 只要这些人都死了,夺了马场里的马回返,就算朝廷再派大军过来,也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老百姓最多知龗道是有一支军队接管了灵原县,也不会知龗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一切原本都很完美,他们却没想到,有一个人在他们冲进县衙之前见势不好,偷偷溜了出龗去,甚至还赶在他们控制住四门之前,先逃出了灵原县。 李茂带着官兵、羯人和押解回来的马场叛军,在傍晚时分赶到了灵原县境内。 他们一行人今日经过了各种危险,真是归心似箭,一路疾奔,就为了赶在晚上关闭城门之前回到灵原。 卢默等在汾州马场通往灵原县的必经之路,终于在半路截住了李茂等人。 待他把情况与李茂一说,再说道那支“御使”的样子,李茂便知龗道了是早上试图攻打马场的那群骑兵。 灵原县已经被夺,他们自然是不能再继续往前,李茂当即决定返回汾州马场。 灵原县的道路被截,他们无法回返汾州境内。但汾州马场在灵原以西,若他们守在汾州马场,西军到达之时必定要和他们碰头。 有西军在,再有他们这一千的中军和数百府兵,只要能想办法让城中百姓内应,就能夺下灵原县,剿灭这群逆军。 只是他们想的虽好,可是直到第二天下午,凉州的军队也没有到。灵原县还不知龗道情况如何,若是这些逆军等得不耐烦,真的动乱起来,那就成了大祸了! 李茂心里急躁,这汾州马场补给不足,现在他们还可以用中军带来的粮草,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怕是耗不了几天。 他派出信使的时候算过时间,此时西军应该要来了,却还没一点消息,他一边担心是不是信使出了问题,一边担心灵原县里的百姓,急的一嘴都是泡。 好在第二天的傍晚,西军终于到达,中军派出龗去的哨兵带着西军来汾州马场汇合。 周青和李茂听见西军终于到了,连忙带着人前往马场门口相迎。 待那西军的郎将带着一个少年到了马场前下马,走进马场之时,李茂原本带着笑容的脸色突然大变,指着那少年讶然道: “李锐,你不在家好好呆着,怎么来了汾州!”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一切想象都很美好,但灵原县的三千逆军没有等到李茂一行人。 第一天晚上。 首领:嗯,可能他们要收拾马场,明日就来。 第二天早上。 首领:他们要吃过早饭才出发。 第二天晚上。 首领:……妈的怎么还没来! 第90章 李锐回京 “国公大人,这个人说他是汾州的参议……”一个官兵搀着一个面色枯黄的官员走到李茂的面前。 李茂问道:“可是刘鹏刘大人?” 那人无力地点了点头。“正是下官。惭愧,下官体弱,没法给大人行礼了。” 李茂正愁着没地方找人了解情况,见这右参议居然还活着,自己总算还救了一个人,心中好生安慰。只是他一想外面有人围了马场,那一点刚刚涌上心头的安慰也没有了。 这马场这般易攻难守,当年到底是谁选的地点! “大人为何如此虚弱?他们给你用了刑?”李茂见刘鹏连站都站不住,连忙叫左右搀着他就地坐下。 “不,没有人给我用刑。只是马场里粮草不够了,所以他们几天没有给我吃饭了。”刘鹏见李茂惊讶,苦笑着说:“大人你看,此地有这么多马,又有那么多人,光凭朝廷每半年一次的补给怎么够?战马可不光是吃草的!所以定然有人来送物资,养活这么多的人马……” “外面汪县令一围就围了这么多天,上面又有人来报会有御使巡查,这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忍着。这十几二十天一过去,这么多张嘴要吃饭,他们原本是每月来人送一次,现在已经到了极限,我在这里先吃的是馒头,然后是米饭,最龗后是稀粥,现在连粥都没有了……” “这么大的一个牧场,居然不囤积粮草吗?” 李茂想不明白,若是要造反,光有马是不行的,没兵没粮怎么行?这么多马,光豆料就是个吓死人的数目,他们居然就这样全凭外人提供粮草,不怕一旦接续不上…… 是了,那送粮草的人就是要让他们接续不上。一旦控制了这么多人的粮草,就等于控制了这么多人。 所以说,这外面的军队是因为知龗道马场的窘境,担心这些马被饿死,所以要来控制马场,转移战马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牧丞为何要毒马?明明再坚持一会儿,这些人就能救得他们了。到时候里外夹击,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马场外,撞击木栏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在这些人都是骑兵,舍不得用马撞门,又没带撞木。可就是这样,门栏被撞的声音也如同敲在李茂心头,噗噗作响。 李茂亲自登上了牧场中间用以眺望的塔楼,果见四周全是骑兵。 好在马场木栏坚固,他们又用了不少巨木抵住门后,这些骑兵一时也冲不进来。 李茂刚松了口气,却发现有人开始往马上栓长绳,又把另一头拴在马场外面的两人高的木栏之上,大叫了一声“不妙”,匆匆下了瞭望的塔楼就往外跑。 这些人想用马把正门边的木栏拉开! “李大人,只有一小部分马被毒死了,许多马还没有中毒,恐怕是逆贼来不及全部投毒,将毒下在了水里。马槽是空的,没有草料,许多马没有喝水,后来水又被拿去扑火,现在还有八成的马活着。” 负责清点战马损失数量的属官匆匆来报,这些马损失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总算是让他松了口气。只是李茂面如死灰,听到战马死伤不大也没露出喜色来。 “大人,为何你好像不太高兴……” “马还活着,我们要死了。”李茂听着外面的动静,“若是不行,在他们冲进来之前,我们一把火把这个马场烧了,不能把马留给他们造反。” 那属官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人你在说什么,什么要死了,什么杀马?这里有上万匹马啊! 一把火烧了,岂不是连人带马都没有了!要是最终都要烧掉的,干嘛还要他们那么辛苦的救火! 另一头,刘鹏随便找了点东西吃了,又喝了点水,总算恢复了点力气。他亲自去审问那些投降的马曹,总算知龗道了一些端倪。 原来这牧场里的牧丞几次派人出龗去给那些提供粮草的人,催他们快来援手,却都没有得到回应。大半个月过去,这牧丞以为那幕后之人已经放弃了这处马场,所以万念俱灰,根本生不出斗志来。 私藏战马,这么多年来又向外提供了许多战马,他们本来犯的就是死罪。如今粮食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们想杀战马为食,那幕后之人派来的兵丁却禁止他们动这些战马。 他们本来就只是养马之人,不是这些精兵强将的对手,眼见着他们迟早都要饿死,便对着这些人有了一股怨气,生出了恨意来。 后来李茂带着官兵来打马场,他们还是没有等到人来援救,这牧丞又气又恨,觉得他们都是些被利用完后当黑锅顶出龗去的替罪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指挥所有马曹先给马下毒,然后再烧马场,以作报复,那牧丞也带着许多马曹服毒自尽了。 有些马曹毕竟胆小,不愿意和他们一起死,又见马场那些兵丁连自己人都杀,心中实在害怕,就投降了李茂一行人。 只是那牧丞千算万算,没想到李茂冲进来的这么快,而原本应该烧起来的火只烧了后面,那些马有许多也没有喝水。 要想毒死上万匹马的毒药该有多少?这牧丞自然是没有这么多,只能融在水里投毒,结果倒有绝大多数的马活下来了。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马场又一直是和哪边联系的,这些马曹一概不知。他们只知龗道养马,马场每多一匹马他们就会多得一些钱,是以马场的马越来越多,他们的钱也越来越多。 也有心里害怕,想出龗去报讯的,都给那些兵丁一股脑杀了。他们平日里连出龗去都难,更别说反抗了。 刘鹏在里面审着马曹,那外面的骑兵正在把绳子的另一头拴在木头上。 李茂绞尽脑汁的在想着,该如何让众人在这些骑兵手下逃过性命。 他思索着,是不是干脆敞开大门,驱赶所有的战马向外跑。 羯人不是说过了吗?牧场里的人为了抢占草场,经常放马奔跑,踩坏牧人的帐篷,踩死人的时候都是有的。这里至少有万匹战马,如果要冲营,他们随着这些战马一起往外狂奔,说不定能够逃掉。 这些骑兵从远处而来,人困马乏,说不定跑不过他们。 只是这些战马若是跑到了外面,想要再全部赶回来就难了。而且这些骑兵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这么跑。若是再被他们得了马,或者在半路上被追上,他这么匆忙的过来处理马场之事,就成了笑话。 到底该如何权衡,是拼上一把,还是烧了马场同归于尽,李茂心里也犹豫不定。 也许是上天真的在庇护着他,正在他准备下令牵出所有的战马冲出龗去的时候,瞭望塔楼里一个小兵突然对着下面喊道: “国公大人,灵原县方向来了一支军队,约有一千来人,打着中军的旗帜!” 中军?京城里来人了? 来的好快!居然比凉州来兵还要早一步! 这些人是用飞的吗? 李茂欣喜若狂,登上楼就往远处看。大楚紫色的龙旗果然飘扬在那支队伍的前方,龙旗中间书着一个大大的“中”字,正在风中猎猎飞舞。 确是中军! “清点所有官兵!有人来援了!准备冲出龗去接应!”这里有现成的战马,骑着马冲出龗去自是不难。就算不能杀敌,能跑几个是几个,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灵原县方向来的中军正是御史中丞周青带来的队伍。他们急行军了数天,终于赶到了灵原县,只是他们来的时候李茂已经带着人先去马场了,这周青率先带人进城了解情况,汪志明把目前所有的情况都和这周御使一一说明,又求周御史能够去汾州马场救人。 周御史怕李茂有什么闪失,都没让中军进城,和这支中军的郎将一起指挥兵马调转方向,直接就往汾州马场进发,这才在这些骑兵摧毁木栏之前赶到。 马场外的骑兵队伍也是急奔而来,骑兵一般是一人三乘,不停换马,才能保持速度。他们从北方隐蔽之处急急出发,每个人只带了两马,现在一匹马拉了那木栏,一匹马正在骑乘,现在再去解绳子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放弃那些战马,纷纷上马准备迎战。 这支中军虽然也是疲军,带的器械和弓箭等军备却很充足。他们和李茂所带的善于马战的“骁骑营”不同,这支队伍虽然人人都会骑马,但并不是马上作战的骑兵,马匹只是用来赶路的,他们大部分还是步兵,但是却人人都会使用弓箭弩机。 这支中军一半人用弓箭向对方的骑兵射击,一半人迅速组装起随军带着的蹶张弩,准备利用脚蹬的劲弩给予这些骑兵压制。 这支逆军都是楚军出身,中军是大楚兵马里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一见中军的旗帜已经开始顾虑,再看这支中军居然带了劲弩,而且身后马场里还有一千左右的官兵,两边夹击,实在是不占优势。 那首领本来是接到命令,杀了马场外的官兵,解了马场的围,带着马场的马就走,走之前一把火把这马场烧的干干净净,此处就不要了。 谁料他到了这里的时候,马场已经被官兵攻占了,马场四门紧闭,里面又没有了内应,现在又来了中军,他哪里还敢把宝贵的人马陷在这里。 这支叛军的首领立刻鸣金收队,下了撤退的命令。这些骑兵连拴在木栏上的马都不要了,马上调头就往来时的方向撤退。灵原县方向在马车的西边,草原却在北面,这些骑兵御马狂奔,中军一时追不上,手弩的射程比较短,几百中军将士奋力追赶,只留下了几十匹马来。 周青和中军的郎将带着中军前来就是为了接应李茂,此时马场之围已解,自然是不会追赶这支不明身份的部队,只是带着中军往马场而去。 李茂此时刚集结完人手,见中军来人到了马场门外,便派人对着门外呼喝,问清来人的身份。 周青和李茂同殿为臣,互相都熟悉对方的声音,李茂一听果然是御史中丞周青,在他之前去通州赈灾的,立刻就知龗道了为龗什么这支中军来的这么快。 苍天果然佑他! 李茂赶忙叫人打开大门,迎接这支中军入了马场。 “见到李大人无恙,我就放心了。” 周青见只有李茂头上缠着纱布,看起来只是轻伤,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带着这么多人赶到汾州,若李茂还是出了事,就该是他“救援不力”了。 “我先谢过周大人救命之恩。只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还不知龗道这支逆军到底有多少人,何时还会再来,还要先辛苦中军在此看守马场数日,我要带人回灵原县,将这些马场谋逆的兵丁及证物送回灵原。这支逆军的身份我已经有了些头绪,怕是落在了定北军的身上……” “北军?”周青大惊失色。 “正是北军。我们在这草原边沿,随时有可能受到来自北面的部队袭击。现在还不知龗道定北军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谋反之事,我必须要尽快返回,向朝廷要人速速来接管这马场哭的马。这上万匹马现在成了烫手山芋,如今不是放牧的季节,我们又没有足够的补给,先不说有多少人会养这些马,就是草料都是个问题。” “这些马不能转移吗?” “周大人难道想凭我们这点人转移这万匹战马?灵原县只是小县,装不下这么多马。” 周青才来不久,对此地局势自然是没有李茂清楚,当下也不多言,听凭李茂吩咐。 李茂先是让羯人和那些投降的马曹把战马按照马群分编,已经毒死的马移出龗去,马厩里只留身体健壮的战马。他们都不懂养马,此时这些投降的马曹留着还有用,便没有押回灵原县,而是留在马场,由中军人马看着照顾马群,好戴罪立功。 那些骑兵走的匆忙,丢下了不少战马,这些马他们拉了回来,倒让马场又占了点便宜。 刘鹏和官兵押着那些被抓的马场兵丁,又把搜到的有字之物全部带上,这些都是汾州马场参与谋反的人证物证,他差不多死在这里,就是为了追查这些证据。 这些人之前死里逃生,现在又担心迟则生变,动作自然十分迅速。不过是下午时分,他们就已经开始出发,返回灵原。 只是他们却不知龗道,更大的危险正在灵原等着他们。 袭击汾州马场的三千骑兵,有在汾州草场里平日练兵的风雨雷电四部,也有在据点得了命令,急行南下支援的骑兵。他们的首领也是个足智多谋之人,而且胆子极大,几近疯狂。 他见此行没有杀掉李茂,又没有救下马场,还丢了许多换乘的马,一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干脆夺了那灵原县,先在灵原县里等着,以逸待劳,等着那些人送上门来。 只要灵原县一得手,在灭了李茂的人马,他们就立刻去夺汾州马场里的马,赶着战马从草原穿过,带回北面。若带不回去,就把马场烧了,或是把马场里的马杀个干净,怎么也不能留给朝廷。 三千骑兵径直穿过绕过汾州马场,从另一边急奔灵原县的北门方向。 他们先前在吕梁得了李茂的御使仪仗,这支人马从兵衣到战马都是大楚正规军的装备,也不需要再多做什么,这首领打了李茂的御使仪仗,佯装是从马场回来报讯的中军,直接带着人控制了北门。 灵原县本是小县,平日里白天从来不关闭城门,这些逆军怎么看都是自己人,所以他们也没有防范。灵原县所有兵丁又全部都给李茂一行人带走了,所以这支只有三千人的队伍,居然轻而易举的夺下了灵原县。 他们一路冲进灵原县的衙门,打着御令的名义捆了汪志明,又取了县衙的大印,四处张榜公告,说是灵原县的县令汪志明伙同汾州马场里的逆贼造反,被御使查出,如今他们接管灵原县,封闭四门,所有人等不得擅自出城,否则视作共犯。 这些人原本是想做戏做全套,直接把汪志明给当众绞首,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如此一来,此地群龙无首,也不怕再生事端。 可是他们却小瞧了汪志明的官声。他在此地做了六年的地方官,一直宽厚廉明,他治下的灵原县虽不能说做到家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是此地民风极好,百姓们也都生活的非常满足。这样的一位好官,御使说伙同谋反。哪里会有人信。 他们把汪志明绑了,嘴里堵了东西,拉到外面示众,结果群情激奋,差点没直接上去抢人,汪志明原以为离死不远了,见到百姓如此维护他,顿觉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总是没有白费,虽死也无憾了。 那些逆军担心擅自杀了汪志明会引起民愤,灵原县虽然地处偏僻,可是也有近三万的百姓,他们想要在这里等李茂前来,就必须做到悄无声息。于是汪志明死里逃生,最终只是被绑着丢到了灵原县的县衙里。 这些人打着御使的招牌接管了全县,虽然这些百姓一点也不相信他们的汪县令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可是早上确实有御使带着军队来过,这仪仗和军队也确实是大楚的无误,这些百姓也不敢与军队相争,只得避让。 这些人控制了北门,就等着李茂一行人从城外的汾州马场返回,他们拼着所有人身死,也要留下李茂和那一支中军。 只要这些人都死了,夺了马场里的马回返,就算朝廷再派大军过来,也拿他们没有一点办法。老百姓最多知龗道是有一支军队接管了灵原县,也不会知龗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一切原本都很完美,他们却没想到,有一个人在他们冲进县衙之前见势不好,偷偷溜了出龗去,甚至还赶在他们控制住四门之前,先逃出了灵原县。 李茂带着官兵、羯人和押解回来的马场叛军,在傍晚时分赶到了灵原县境内。 他们一行人今日经过了各种危险,真是归心似箭,一路疾奔,就为了赶在晚上关闭城门之前回到灵原。 卢默等在汾州马场通往灵原县的必经之路,终于在半路截住了李茂等人。 待他把情况与李茂一说,再说道那支“御使”的样子,李茂便知龗道了是早上试图攻打马场的那群骑兵。 灵原县已经被夺,他们自然是不能再继续往前,李茂当即决定返回汾州马场。 灵原县的道路被截,他们无法回返汾州境内。但汾州马场在灵原以西,若他们守在汾州马场,西军到达之时必定要和他们碰头。 有西军在,再有他们这一千的中军和数百府兵,只要能想办法让城中百姓内应,就能夺下灵原县,剿灭这群逆军。 只是他们想的虽好,可是直到第二天下午,凉州的军队也没有到。灵原县还不知龗道情况如何,若是这些逆军等得不耐烦,真的动乱起来,那就成了大祸了! 李茂心里急躁,这汾州马场补给不足,现在他们还可以用中军带来的粮草,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怕是耗不了几天。 他派出信使的时候算过时间,此时西军应该要来了,却还没一点消息,他一边担心是不是信使出了问题,一边担心灵原县里的百姓,急的一嘴都是泡。 好在第二天的傍晚,西军终于到达,中军派出龗去的哨兵带着西军来汾州马场汇合。 周青和李茂听见西军终于到了,连忙带着人前往马场门口相迎。 待那西军的郎将带着一个少年到了马场前下马,走进马场之时,李茂原本带着笑容的脸色突然大变,指着那少年讶然道: “李锐,你不在家好好呆着,怎么来了汾州!” 作者有话要说:这汪县令只是出于作者喜欢把龙套也写丰满的尿性,稍微带的多了一点,想不到大家如此欢迎,笔下留人都出来了啊哈龗哈哈。好吧,反正也是个配角,咱就准了,又给他活过来了,还给他再露一次脸。 汪志明:(长揖到地)多谢各位救命之恩,下官以后一定努力济世安民,做个好官! 第91章 连问三声 顾卿此人,好色。 应该说,是颜控。外貌协会资深会员,喜欢美女和帅哥,尤其是小美女和小帅哥。 眼见家里突然来了个极品美女,还是个冷艳型的,顾卿立刻放掉了李锐的耳朵,笑嘻嘻地盯着人家看。 这少女的样子简直像是画出来的,五官深邃立体,身材高挑,颇有英姿飒爽之态,虽然皮肤不白,可是这等相貌,什么颜色的皮肤都无所谓了。 “姑娘叫什么,从哪里来啊?”顾卿热情地拉起少女的手。 呃,怎么全是茧子? 塔娜被顾卿看的脸上一热。 “我叫塔娜,从土漠草原来。” 土漠草原?是哪儿?她难道不该说自己是从波斯/楼兰/吐火罗之类的地方来吗? 哦,是了,皇帝的信里写李茂被羯人所救,这些说不定是羯人。 先前她接到信,还以为羯人就是后世的蒙古人那样的长相呢。原来长得像中亚地区的人啊!难道是从西域迁徙过来的? “塔娜姑娘,来京里玩的?就住在我们府上吧,保证你吃好喝好玩好……”顾卿越看越觉得这脸长得像她在后世看的各种女明星,对她先生出几分喜欢来,倒把李锐和李铭几个凉在了一边,对着这一群姑娘嘘寒问暖,直把她们弄的是受宠若惊。 李锐见顾卿注意力被转移,心里也是一喜,连忙替她们说道:“这些羯人姑娘千里迢迢来京,就是想跟奶奶学织造那绒衣的。” “绒衣?”顾卿看着这些姑娘,“你们是来学织毛衣的?” 这么远跑过来,就为了跟她学织毛衣? 几个姑娘猛点头,用期盼的眼神望着顾卿。 顾卿被这些美女热情的眼光看的心中激动,重重地一点头:“你们要学这个?这个简单,回头我一教你们就会了!” 塔娜和几个羯人姑娘绽开了灿烂的笑颜,直把顾卿的眼睛都闪花了。 一想到以后这些女孩日日都围在她身边,她幸福的都要晕过去了。 这是谁带回来的姑娘们?干得漂亮! 顾卿安排这些女孩子们住在她的东园,东园有一个大院子,到现在都空着,顾卿叫烟云和磬云去收拾一下,然后带着这些羯人姑娘们去歇息。等中午了,再在持云院给她们接风洗尘。 这些家将护主有功,人人都有恩赏,顾卿等安排好一切,这才板着脸,对李锐说: “走,跟我回持云院去!” 李锐提心吊胆的跟着李锐回了持云院,一路上都在想要如何装可怜躲过奶奶的责罚,谁料到了持云院,顾卿对他在路上的情况一字未问,却表情诡异地笑着问道: “你和奶奶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漂亮了,特地把人拐来京里的?” “奶奶,你说什么呐!塔娜比孙儿还大一岁,何况我已经订过亲了,塔娜心里也有人了!她是叔父带回来的,我只是听从叔叔的安排照顾她们!” 李锐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差点没厥过去。 顾卿一听这塔娜是李茂带回来的,大惊失色道:“李茂带回来的?她年纪这般小,你叔叔是要老牛吃嫩草吗?” 李铭一听顾卿的话,立马就急了。 “哥哥,是胡人的姨娘吗?那塔娜心里的人是爹吗?” 李锐实在是被这一老一小征服了,把头使劲地摇。 “不是不是,塔娜的父亲救了叔叔,塔娜已经有个恋人了,也是羯人的小伙子,和叔父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铭闻言拍拍胸口。还好还好,爹没有找什么姨娘。 顾卿却叹了口气,“哎,已经有对象了?可惜她长得这么漂亮。” “她哪里漂亮了?长得那般高大,外表又如此刚硬!”李锐一直没觉得奶奶的眼光有问题,至少他娘和他婶母都是美人儿,怎么看这塔娜就跟被灌了**汤一般呢? 顾卿不愿和李锐争这种问题,她和他们的审美有着千年的差距。 就拿李茂来说,她一直觉得李茂是个美大叔,虽然不是时下白面美髯的美男子标准,但五官端方,气质又温和,放现代一定是那种看起来就很靠得住的妇女杀手,就像濮存昕,白岩松之类。 结果到这里,人人都觉得李茂“长相平庸”,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长相就这样。 现在这个塔娜也是如此。明明是一见就惊艳的样貌,个子又高挑健美,他们居然觉得她长得刚硬…… “她有没有什么姐妹……” “奶奶,你想做什么?”李锐警惕地看着顾卿。 “这不还有铭儿和钧儿嘛。” “奶奶,我不要!我不要!”李铭吓得叫喊了起来,“我不喜欢胡人!” “我不喜欢女人。”李钧也拒绝道。 “咦?”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李钧见众人露出“原来你是断袖吗”的表情,连忙慌张地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目前没考虑到娶妻生子之事……” 总之,托塔娜的福,顾卿的重心终于不再放在“李锐你个熊孩子你居然敢离家出走”上了,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连李锐都没想到此事会如此轻松就揭过了。 李锐从汾州一直赶路回来,顾卿不忍心他跑来跑去,就叫他在东园里他原来住的房间里先去休息一会儿。 李锐被下人们伺候着沐浴更衣,这才睡去。 那些帮李锐沐浴的下人偷偷去给顾卿回话,道是锐少爷身上有不少伤口,大腿内侧也有刚刚结好龗的硬痂,应该是骑马磨破的。 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伤,但顾卿还是一下子没忍住,红了眼眶。 顾卿原本心里就十分难受,先前打也好,骂也好,看着那些小姑娘心中欢喜也好,都是为了压抑心中的担忧和自责,她知龗道李锐必定是艰苦万分才能平安无事的赶回来,如今一听下人们的回报,便知龗道了李锐这一路上有多么凶险。 难怪这趟回来又瘦了一圈,连脸上的婴儿肥都没有了! 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自强起来,顾卿的心里除了欣慰,还有许多失落。 她想她一定是入戏太深,无法自拔了。 李锐在旅途中已经习惯了假寐片刻就要起来赶路,此时回了家,睡了家中柔软的床铺,也不过是睡了一个时辰就清醒了。 李锐睁开眼睛,有一种自己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这近一个月以来,每天都在赶路中度过,他已经习惯了一睁眼就在不同的地方,睡在不同的床上,乍一回熟悉的房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都是倒下就睡着。 这大概算是赶路后的后遗症吧? 见他起床,一个丫头赶紧端了水盆来,给他洗漱。李锐坐在椅子上,那丫头给他梳头,他脊背绷得死紧,随时都准备跳起来,脸色也不是很好看。那丫头梳了几下,见锐少爷脸色这么吓人,也哆嗦了起来。 李锐尽量放松自己,在心里不停暗道“你已经回家了,这里很安全,没有刺客没有追兵,这是给你梳头的丫头,是家里人”,连续默念了好几遍,方才回缓过来。 那小丫头战战兢兢地给他梳完了头,又捧了镜子给他看。李锐一照镜子,看到自己又梳起双髻的样子,倒有些不适应。 他在外面要么披头散发,要么随便胡乱束起来了事,这样整齐的发髻,似是已经很久没有梳过了。 李锐看着头上的两个小包包,顿时觉得自己又幼稚了起来。 哎,再等两年。再等两年就可以摆脱双髻了。 皇宫里,李茂和汪志明等人接受了皇帝的封赏,汪志明此次协助马场之事有功,等吏部确认后,怕是就要升官。 而李茂所在的兵部,那兵部尚书年纪本来就不小了,现在眼看着又要再起刀兵,他一把年纪不愿再折腾,又有心为李茂腾个位子,便在这几天递了告老还乡的奏折。皇帝已经准了。 若无意外,李茂怕是要成为六部里最年轻的一位尚书。 李茂带进京的胡人,因为楚睿还有其他想法,便让鸿胪寺的礼宾院妥善安置他们,又赐下宴席,其他的等待明日朝会时再行封赏。 西军押解回来的一千多人,因为涉及到谋反之事,没有压入刑部大牢,而是关进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等待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三司一同审问。 李茂和皇帝商议到了深夜,方才返回家中。 李茂从皇宫里出来,谢绝了其他人相送的好意,一个人骑着他那匹白马,慢慢往内城家中归去。 他远远的看到自家府上为他在坊口留的灯盏,还有从老远处就露出笑容迎上前来的下人,心中一片滚烫。 此时已经这般晚了,可家丁还在门口等着,府里灯火通明,显然是母亲还没有歇息,专门为他留了灯。 他进了门,一问家丁,果真是如此。顾卿已经吩咐过了,若是他回了府里,一定要先去持云院一趟,无论多晚。 持云院里,顾卿确实没有休息。李锐和李铭两孩子已经给她赶回了西园。反正这两孩子有一堆说不完的话,正好让李锐排解排解这一阵子的压抑。 而她守在持云院里,等着李茂回府。 李茂没回来的时候,她日日念叨着他怎么还没回来。锦绣院那个大定时炸弹,还有自己瓷枕里那封皇帝的手书,每天每夜都在刺激着她的神经,她虽然穿成了信国公府的老太君,却一直无法代入到“婆婆”和“妈妈”这个角色里去,她把李茂当成了救星,就等着甩这两个甩手山芋。 可此番李茂回来了,顾卿又在揪心该怎么把这些事告诉他。 她就这样一边挣扎,一边犹豫,终于听到下人报李茂进了持云院,只得强打起精神,端坐着等着李茂进来。 李茂进了屋,先是给顾卿磕了头,又大致说了一下自己此番的经历。他说的这些大致和皇帝信里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细节。顾卿听了李茂的经历,觉得这个男人为了撑起家业,实在是挺不容易,再一想起后院的方氏,忍不住心中嗟叹。 老公孩子都在上进,她到底扯得什么后腿哟! 顾卿听着李茂说完,这才吩咐下人都下去,从怀里掏出了皇帝给的手书,递给了李茂。 “我是妇道人家,不知龗道那么多家国大义。我只知龗道一点,你和孩子们都不能有事。此事你须斟酌斟酌再斟酌,我们宁可不要这富贵逼人,也不能再有什么差池了!”顾卿神色严肃地说道:“此前你遇险,皇帝已经生了放弃之心。若是可以,你就拒绝了吧。” 她说的是皇帝误以为李茂已经遇难,和皇后透露想换个人选的事情。 李茂先是被母亲的话说的一头雾水,待一打开信函,越看越惊。 “母亲,此事确实事关重大,儿子还要再考虑考虑。”李茂收起信函。“我不在家时,母亲颇多受累,先受儿子一拜……” “你先不慌拜!”顾卿头疼的拉住李茂。“我还有其他事情,是关于你媳妇的……” 李茂被母亲拉住,疑惑地问道:“她怎么了?是不是我不在家中,她冒犯母亲了?” “你不在家时,她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顾卿也不愿意再瞒着,这方氏已成信国公府一块心病,给全府上下都罩上了阴影。此事早解决晚解决都要解决,反正他回了东园也要知龗道的,索性一次性讲个明白。 顾卿从李锐当年被李茂鞭打后发烧开始说起。她说到如何发现李锐的金疮药里被掺了脏污的铜屑,花嬷嬷如何提醒她李锐胖的不同寻常,以及她早就发现他们夫妻二人如何准备养废这个侄子,遂伸手把李锐移入西园。 这一段话说的李茂既面红耳赤,又心中冰凉。 他自己也不知龗道自己那时候是怎么猪油蒙了心,总是觉得这国公之位来的不正,担心有朝一日又被人拿去,引得天下人笑话,才干下了这等错事来。 但他也确实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了李锐的。 李茂指天誓日地说自己绝对没有做出给李锐金疮药里搀东西的事情,顾卿也不多言,轻轻翻过这个话题,接着说到方氏如何疑心她被妖邪所魅,一心想着要找个神巫之流给府里驱驱邪,又在府里养了个神婆。 李茂听得又出现了个神婆,心中怒火渐起。 顾卿接着说正月三十那天她朝会回来,如何因为皇帝手书的事情受了惊吓,又劳累过度,晕了过去。方氏如何找来这准备好龗的神婆给他驱邪,被李锐和李钧制止,将那神婆绑了起来,又在审讯中攀咬出巫蛊之事,在她偏院里发现了写有李锐生辰八字的假偶等等。 等顾卿说到“巫蛊”这截,李茂已经面如死灰,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此事我和锐儿都觉得她是被人趁机陷害了,你媳妇没有那么蠢,那么长时间都不把东西毁尸灭迹。但那入府的神婆一定是有问题,引见之人也有问题。后来引着神婆入府的刘嬷嬷被我捆了,丢进了刑房,结果不知怎么的她挣开了绳子,还杀了那个楚巫,刘嬷嬷自己也莫名其妙死在刑房里。” 顾卿一想到这其中关节就胆颤心惊,还不知龗道这府里到底有多少各方的眼线。“我只得入宫请皇后想办法……” “娘已经把此事告知了皇后?”李茂一阵头晕眼花,“皇后可是劝娘处置我那夫人?” 顾卿点了点头。 李茂抖着嘴唇,没敢问到底是暴病,还是恶疾。 他已经不敢想象了。 “皇后让我自己选,是报病还是报孕。我选了报孕……” 李茂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皇后点了一个太医到家中来,却发现方氏真的有了身孕……” 若是平时,李茂一定对这个消息欣喜若狂,可此时顾卿说起,他心中一片苍凉,竟扯不出一个笑容出来。 这时候来的孩子…… “我想要保住这个孩子,又怕方氏一直这么折腾,只能将她看在锦绣院里不要出来。我接了管家之事,让她只管养胎。可是这胎是越养越坏,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要再这样,不用谁罚她,她自己就先把自己给作死了。” “我看你媳妇已经有些魔怔,似乎觉得所有人都要谋你这个国公的位子,就连我都是中了邪。我和她说了她是真的怀孕,她却不信,总觉得我们都要害她。她胎息弱,太医给她开了药,她不敢喝,夜里也彻夜难眠,只有铭儿陪她才能稍稍睡好。我看李铭这一个月也没有休息好,已经瘦得露出下巴尖了……”顾卿叹了口气。“此事我是管不了了,你既然已经回来,你自己处理这些事情吧。” 顾卿已经把所有为难的事情丢给了李茂,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她原本就不擅长这些阴私之事,更何况她总是觉得自己是外人,管这些也不合适。 她今日撕破了李茂夫妻两一直以来维持的假象,点出自己已经知晓一切,至于李茂会怎么处理,她只会看看,不会再多言。 只是就她看这李茂的神色,怕是已经对方氏有了心结。 李茂一脸木然地从持云院走了出来,连怎么回的锦绣院都不知龗道。 锦绣院的二门果然如母亲所说,由健妇把守,原本的下人婆子都不见了。 一见他回了后院,整个锦绣院里的下人们都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四处奔走相告,直嚷嚷着“老爷回来啦”! 没过一会儿,先是四绣出来探看,又一会儿,方氏也跌跌撞撞地出现在门口。 李茂心里一直徘徊着顾卿的话,铜屑,巫蛊,还有当年那件事,每一件都像是一把大锤,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头。 方氏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院口李茂,两行热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段时间她如同坠入了阿鼻地狱,不能生不能死,只有儿子能带给她稍稍的慰藉。此时见到李茂,她又惊又喜,只觉得所有的冤屈都会被洗刷干净。 方氏倚在门边,像往常那样一声“老爷”出口,却看见李茂皱紧了眉头,顿时心中一片仓皇。 是老太太和他说了什么?还是李锐和他说了什么? 她等了他这般久,如同等了一辈子那么长,他怎么能是这般表情? 方氏又惊又怕,又怒又急,心绪一阵激动,一口气没有喘过来…… 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李茂见妻子晕倒,连忙奔上前从地上把人抱起,又急忙又唤人叫胡家医前来。 他以前常抱方氏,可此次横抱起来,只觉得轻的已经只剩了骨头,他方才见了方氏那风都能吹走的样子,又想到她腹中还有孩儿,忍不住皱眉,刚要开口让她回屋,结果就见她晕了过去。 他将妻子放在床上,掐了掐她的人中,又抹了一些薄荷脑,下人们已经被方氏最近的神神颠颠折磨的不行,也不敢上前。只听着李茂的吩咐行事。 没过一会儿,方氏终于醒了过来。 她一看李茂就坐在床前,连忙拽着他的袖子,神情凄惶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做!是老太太和皇后冤枉我的!” 李茂原本已经想先按下此事,等方氏养好身子坐好胎再来说这些,结果方氏一清醒,不想着别的,先口称冤枉,竟没有一丝觉得自己错的地方。 李茂额头猛跳,一擂床柱,大喝一声“出龗去”,将房间里的下人赶得干干净净,这才扭过头去,看着被他吓到的方氏,连问三声: “那我问你,铜屑是怎么回事?” 如果李锐死了,他这“叔叔鞭死了侄儿”的罪孽就要背一辈子,她哪里来的胆子,敢陷他于如此的不仁不义? “我再问你,那神婆是谁找来的?” 那是他娘!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今日竟被自己的妻子当做妖邪! “还有……”李茂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方氏,心里也是一片悲苦。这个秘密他藏了这么多年,不敢和任何人说起,如同心头之刺一般。 “大嫂落水那晚,我在爹房间侍疾,你又究竟去了哪里?” 他的话刚问完,方氏大叫一声,捂住了耳朵。 “和我无关!她自己跳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第92章 事实的真相 “你……”李茂的心猛然地颤了一颤。“你果然知龗道些什么。” 方氏捂着耳朵,拼命地摇头。 “方婉!”李茂拉开方氏的手,“你我夫妻一体,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不可以连我都瞒着!” 方氏看着丈夫的手,她的眼眶四周已经凹陷了下去,所以凝望着李茂手掌的时候,那双杏眼越发的幽深。李茂见自己的发妻落到了这个样子,实在说不下重话,只得拍了拍她的手,就像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 方氏咬了咬唇,抓紧丈夫的手,轻声回忆道: “大嫂落湖的那一夜……” 大嫂落湖的那一夜,她在床上翻腾了好一会儿,怎么都睡不着。 那段时间,丈夫都宿在北园,伺候她病症越来越重的公爹。她从和李茂成亲开始,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多夜晚。就连她有孕和月子的时候,她的丈夫都没有移出过卧房。 她决定去北园找丈夫。 那时候她才刚刚嫁过来没有几年,面子浅,觉得大半夜去公婆的地方找丈夫回来睡觉,实在是羞人。她那时候还不是国公夫人,内室里贴身丫头就是陪嫁的那几个,她和丫头们说气闷,在院子里走走散散心,独自一人便往北园去了。 若是一路从正路走,整个府里都知龗道她半夜去找丈夫了,所以她准备从西园的抄手游廊绕过去,只要敲开角门,就可以进雕弓楼。她的大伯已经去世,西园只有孤儿寡母,她绕行一下,应该没有什么忌讳。 谁料她在游廊上刚穿行了一半,突然看见了大嫂的身影。 若说她嫁到信国公府里来,最不能适应的是什么,那一定是这位大嫂张静。 大嫂张静手腕玲珑,行事利落,若对你好起来,那是春风化雨,你无一不觉得熨帖。在闺阁之中,实在是少有这样的女子。张氏又是绵延数朝的大族,胡人作乱之前,她大嫂的祖上都是前朝的高官,家中无数子弟出仕。而她家只能算的书香世家,真正发迹,还全靠她父亲当年的从龙之功,可就算他父亲能最终登上高位,也是因为她嫁到了公府。 在这样的女子面前,她怎能不自惭形秽,马首是瞻? 可即使她从来没有想过抢大嫂的管家之权,甚至连伸手都没有伸过,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大嫂对她的防备。 后来她生了孩子,她总觉得大嫂表面上看铭儿很温柔,但是眼神里却冷冷的,让她十分惧怕。她甚至不敢让自家的孩子单独和这个大嫂在一起。 但一切都是她的臆测,她根本不可能因为这样的感想就和谁抱怨什么,所以她只能尽量少接触大嫂,也从不管家中的事情,只闷头做好弟妇该做的事。 再那之后,大嫂果然对她和善了许多。 所以当她看到大嫂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躲,而不是上去打招呼。她根本没办法和大嫂说出“我去北园看看夫君”这样的话来。 在一个新寡之人那里谈夫妻恩爱,未免也太残忍了些。可是要不说出这个,她也无法解释自己为龗什么来西园。 她闪身躲到了背后的“谁坐轩”,藏了起来。谁料没有一会儿,大嫂也推门进来,而且没有点灯,只是坐在了窗台上。 她吓得要命,连腿都蹲麻了,脑子里不停的猜测大嫂来这里究竟是为龗什么。是为了凭吊丈夫,还是和她一样睡不着出来走走? 大约过了一刻钟,谁坐轩突然又来了一个人。而且还是男人的声音。 这下,她更害怕了。 深更半夜,新寡的大嫂和一个男人在西园的游廊里私会…… 被发现的话,一定会杀人灭口的吧? 她只能捂着嘴,连大气也不敢出的躲在那屏风后面。 “已经半年了,我以为你们已经放弃了。”张静淡淡地说道。“你们要我做的事,我办不到。” “你现在是管家之人,这府里的老太太又这样蠢,你为何办不到?” “你们都已经杀了我丈夫,为何还要……” “那是意外!张静,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假戏真做了!” 方氏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就差没有晕过去了。 张静沉默了一阵,终是开口道:“我杀不了他。他身边时时有人。” “那小的呢?” “……我会想办法。” “你得快点了,他要对我们下手了。若信国公府不乱,死的就是我们。李蒙的事……”那人叹了一口气,“你要相信我们,真的是意外。谁也不知龗道李蒙会扑上来,他本不是会那样做的人……” “不,你们不了解他。他就是会那样做的人。你们杀了他,我真后悔当初……” “事已至此,再多说无益。谁不后悔当初,可开弓就没有回头的箭。这信国公的位置只能是你儿子的,若不能,这信国公府也就不需要再存在了。”那人似是也觉得逼的太紧,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 “想想看,你虽然新寡,但依那位对李蒙和老国公的看重,若你公公上折,世子之位一定是李锐的。你改变不了李蒙,难道还改变不了一个孩子吗?你的儿子是信国公,你是信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你虽然做不到以女儿之身立于朝堂之上,但也已经是人上之人了……” “你走吧。此事我会再想想怎么办。下次还是让梅红来找我,你亲自来,若被人看见,我怎么能说清!” “……我知龗道了。我先回去,此事你若得手,就在老地方放三枚石块。” 方氏躲在那屏风后,越听越是心惊,什么万万人之上,什么若信国公府不乱,死的就是他们,每个字她都听不懂,可每个字都让她惊心动魄。 她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在那里,等着张静也离开。 可是她等到两只腿都失去知觉了,张静还是坐在那窗户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样子。 “可笑……” 方氏一惊,还以为是张静发现了她的踪影。 “可笑我从小胸中就有一番抱负,可到了最龗后,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成全自己。”张静自嘲地说:“这世间哪里有女子也能立于朝堂的一天,终究不过还是靠男人罢了。他们已经毁了我一生,还想毁我的儿子。” 屏风前传来了拖拉什么东西的声音。 方氏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等待着被大嫂发现的那一刻。 是奋力逃跑,还是拼死反抗?要不然就大声喊叫?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在轩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反抗不了你们,难道还不能给我儿子留一条康庄大道吗?” 张静的嗤笑声之后,传来了“噗通”的一声水声。 方氏听到水声,知龗道大嫂怕是为了什么去寻了死,连忙站起身来准备出龗去喊人,结果她蹲的太久,猛然一下站起身来眼前天旋地转,想要伸出手去扶些什么,却往后仰倒在地,人事不知。 等她醒来,想办法挪移到窗边,哪里还看的到什么人影! 她扫视了一圈屋子,发现屏风前少了张方椅。再一想那声闷响,怕是大嫂抱着那张椅子跳了湖,不想再活了。 刚听见大嫂跳湖的时候,她是准备马上就奔出龗去救的。可是晕了一晕再醒过来,她的脑子里就开始想起了别的东西。 什么叫老的下不了手,还有小的?这信国公府最老之人,就是她的公爹,小的……小的……难道是她丈夫? 方氏渐渐由惊而惧,由惧而怖,背上冷汗一阵阵冒将出来,一颗心几乎也挺了跳动。 她只觉得这大嫂的面目是那么的可怕,她那般贤良淑德示人,原来都是假的!她先前以为她不过是因为一直管家,已经不允许别人染指她手中的权利,才对她颇多防备,想不到是想用这个来害人! 她看了一眼轩台,咬咬牙,终是什么都没做,又回了锦绣院。 “这便是那晚发生的一切。”方氏闭上眼。“我后来是对大嫂见死不救了,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大嫂死后,我以为公爹一定会上折让李锐继承世子之位。因为毕竟他只有成为了世子,以后才算有了安身立命的依仗。谁料公爹上折让你继承爵位,我才算松了一口气。” “我管家以后,赶走了所有不是家生子的奴仆,我又不敢添人,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过了好多年,眼见你终是没龗事,连大嫂的娘家都很少过问这个外甥,这才相信那些人是不会再来找我们了。” “我养坏李锐,也是因为这个,只有他又蠢又笨,你的国公之位才能安稳。我是自私自利,被这国公夫人的名头冲昏了头脑,但我更惜命。一开始我并不想杀了锐儿,养了这么多年,若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假的。可是后来我见他越来越大,马上就要移出龗去住了,还不知龗道什么时候就有人又来撺掇他对付你我,我就又生了邪念。” “娘以前从未关心过任何府里的事,李锐一出了东园,她又突然伸起了手,又照顾起了李锐……” “那是因为你在药里做了手脚,被娘看出来了!”李茂沉着脸斥道,“她若不伸手,李锐就要被你害死了!” “不,你是没有注意过娘现在看李锐的眼神……”方氏抓着李茂的手,一脸惊慌失措地说:“那不像是在看着孙子,倒像是在看着儿子啊!” 李茂霎时之间,犹如身在云端,飘飘忽忽,半天也无法回过神来。 “那一夜的事情,我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可是此事毕竟已经成了我的心结,日日在我心头萦绕。在那一夜之前,谁不夸大嫂贤德?谁不说她是大伯的贤内助?可是就连大伯之死,都和她离不了干系。能刺杀先皇,那是多大的势龗力?大嫂又怎么能嫁进的公府?” “她刻意接近大伯,是为了什么!” “还有娘!现在娘一下子又认识字,一下子又会做扳指,又会说什么《三国演义》,我……我怕是张静阴魂不散……” “你胡扯什么!”李茂听到这里,猛瞪着眼睛看着方氏:“那是我娘!我看你被这件事逼得太久,已经有些疑神疑鬼了!” “就算不是张静的魂魄回来了,也是老太太身边有了那方的人!不然老太太为何突然变得这般奇怪!”方氏咬着牙说:“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他们就是要让信国公府倒!我找了神婆来驱鬼,所有人都在诬陷我用巫蛊!他们想让我死!” “他们一定是知龗道了我那一夜在那里!” “你想的太多了,这样不利于腹中的胎儿。”李茂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妻子的头发,“今夜你已经累了,你还是早点歇息吧。此事我们回头再商议,现在我心头也很乱……” “什么胎儿?我哪里有什么孩子!她们连你都瞒着吗?你听我说……” “方婉!你怀孕了!你有孩子!”李茂一只手抓住妻子的肩膀,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在她的肚子上。 “你肚子里有孩子,千真万确!娘从不拿子嗣开玩笑!”李茂见妻子已经魔怔到这种地步,忍不住悲苦道:“我在九死一生之时,还在想着家中有你和孩子等着我回来,拼命奔逃。你也是做过母亲的人,自己有了身孕,难道不能知龗道吗?” “方婉,你把自己糟蹋的太过,这些事你闷在心里,除了可以伤害自己,再伤害别人,还能改变什么?你说他们想让你死,在我看来……”李茂的眼睛瞬间红肿了起来,几乎不能言语。 “他们已经杀了你好几次了,方婉。” 李茂握着方氏的手颤抖了起来。 “他们杀了你的理智,杀了你的温柔,杀了你的善意,将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刚嫁与我时,我们两相爱悦,你性格是如此温柔可人。我虽然资质平庸,却从来没有因此而不甘,我就是中人之姿,过中人的日子就是了。你我夫妻和美,成婚不久又诞下麟儿,那时我是何等的襟怀爽朗,意气风发,你又是如何的心满意足,满心欢喜……” “如今我们虽然得了这国公之位,你扪心自问,比那时候还要快活吗?兄长和大嫂都只能那般下场,那些人,又怎么是你一个人就能防得住的……” “方婉,你不该恨任何人,你该恨的是那些人啊!” 方氏感觉内心一片空荡。脸颊被泪水沾湿的地方,如同刀割般的刺痛着。她茫然地流着泪,甚至不知龗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流泪。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抖动着嘴唇,怯怯地问道:“是真的有孩子?不是皇后和娘联手骗所有人的?” 李茂重重地点着头。 方氏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一下子瘫倒在了丈夫的身上。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李茂抱着自己的妻子,看着她沉沉睡去了。 他从宫里回来,没有洗漱,没有换过衣服,一身灰尘,满脸风霜。可是他就这样抱着自己的妻子,一点也不想松开。 自己智谋不足,眼界不够,从小就听不懂父亲和兄长议论的那些事情。他妻子是长姐,被教养成相夫教子的女子,没经历过大事,能嫁给他,也全是看家中已经有了个世妇,只能再添一个勋贵出身的女子。 他们夫妻都是庸人,若是像堂伯一家那般,生活在荆南老家,安心做一对富贵夫妻,这辈子也会和和美美,过着夫唱妇随的好日子。 可偏偏是他们继承了爵位。 这便如老牛拉车,若车子太重,那牛只会活生生累死。 若是太平的公府,他妻子管家的本事也是有的,安心做个国公夫人就是。可是就在今天,他才知龗道府里到底有多少的鬼蜮之处。 大嫂、一直撺掇妻子作恶的刘嬷嬷、那个不知龗道身份的梅红、那晚的男人、以及放在偏院中的巫蛊…… 若是外人,又如何能得知那公府大公子的生辰八字! 他这次遇险,已经得知了自己诸多不足,父亲生前对他“资质平庸”的评价,有时候真的让他无比丧气,又满腔不甘。 没有人教过他啊!没有人教过他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兄长有晋国公,父亲有先皇,他们在没有出人头地之前,都曾遇龗见过自己的伯乐。就算他只是一匹驽马,他现在已经努力在往前跑了…… 可他刚刚站起来,却猛然发现身下的是一滩泥沼,拉着他不能向前。 妻子变成这样,他是有罪的。 他不能让妻子放心倚靠,还妄自揣测妻子那夜必定做了什么,甚至以为瞒到天荒地老,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岂料伤害早就已经造成,再也不能回头了。 大嫂究竟是什么身份?想要对付公府的又是什么人? 他们是不是发现信国公府又要站起来了,所以才急着跳出来,又趁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下手,想直接毁了信国公府? 敌人来自于哪里?和那谋反之人又有没有关系? 还有张家…… 方家…… 他究竟能相信谁?就连自己的妻子,也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各种折磨中,不能再相信任何人。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变成这个样子,被他们杀上无数遍,连这个叫做“李茂”的自己都不再是了? 若此刻急流勇退…… 李茂环抱着自己的妻子,彻夜未眠。 李铭昨日和兄长聊到半夜,连父亲何时回来都不知龗道。早上下人来报,说是父亲先去了持云院,然后急匆匆的回了锦绣院,担心的立刻就来了锦绣院。 他到了院里,却见四绣守在屋外的角房内,卧房的门窗也紧紧闭着,吓得连忙敲门。 李茂一夜没睡,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怕吵醒沉睡着的妻子,连忙披衣起身,打开了门。 “什么事?”李茂看见是儿子,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是铭儿啊,你母亲睡着了,有事下午再来吧。” 李铭推开了父亲,径直跑到床前,看到娘亲确实睡得很沉,没有受过什么打击的样子,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李茂见儿子的样子,犹豫着问道:“你母亲的事,你知龗道了?” 李铭点了点头。 “祖母什么事都不瞒着我们的。娘亲她,她做了错事……”李铭哽咽着说,“父亲能不能只把娘关起来,不要休她?也不要气她?她是想让我继承这个位子,大不了我不要了,我还给哥哥就是。” “不光是这个位子的事。”李茂心里也不好受,摸了摸儿子的头。“爹不怪你娘,爹也不会休了她。爹只会有你娘这一个嫡妻。至于这个爵位……” “我们一家欠你哥哥良多,是该还债的时候了。” 卧床中,熟睡着的方氏,默默地滑下了一滴眼泪。 李茂拉着儿子的手,让他在外间等候。他心中有事,虽然身体极度疲累,精神却在亢奋着,无法让他入眠。 他娘一定是知龗道了什么,才会开始频繁的做些动作。他娘连李铭一个孩子都不瞒着所有的事,他们信国公府如今如临深渊,难道他还要瞒着什么? 将妻子放在这锦绣院里,何尝又不是一种保护? 他得好好谈谈,和所有人都谈一谈。 李铭、李锐,他们总有一天都要长大。他父亲当年没有教过他如何应付这些,他又一直被兄长所庇护,从来没有独立过,如今他这般懊悔,总不能今后也让自己的儿子、侄子尝到这种滋味。 李锐在这次汾州之事中已经展现出惊人的资质,他为何不能做一次伯乐?! “老爷老爷,外面有人要求见您!”李茂的长随从二门外跑了进来,一脸惊诧莫名地说:“是吴相公和陈相公!” 这长随从小跟着李茂,对府里的老人都十分清楚。 李茂一听长随所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相公和陈相公?那不是府里当年的客卿,父亲和兄长的幕僚之首吗? 他爹还非常严厉地和他提醒过,他心性不够坚定,做事又不够果决,才能不能服众,留着这些人只是祸害。他当时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却没有生过其他想法。他从来都不曾忤逆过父亲的意见,当时他爹已经病入膏肓,怎么能在这种事上让他焦心。 所以失望遗憾虽然也有,他也只能当做自己是和这些人没有缘分。他想着只要自己好好守着这国公府,幕僚什么的,总会再有的。 等到了他出了孝,才知龗道客卿易找,幕僚也容易得,可是有才又有德,自己敢用,又能提供别人想要的东西的,实在是难上加难。 李茂赶紧回屋穿上合适的衣服,连洗漱都不用了,束上发巾就往外走。 此时这两个人来,必定不是来叙旧的。 李茂奔到了前厅,看见果真是那两张熟悉的面孔,一时之间心中一片茫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吴玉舟见这李茂还是如年轻时那般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开口道:“信国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李茂惊喜交集,一声轻唤:“吴先生!陈先生!多年不见,两位风采依旧如前。” 这两人说是客卿,年纪其实已经可以做他的长辈。他爹当年救了不少人,这两位就是其一,一直辅佐着父亲和兄长处理各种事宜。 他们父亲去世,这两位也向他辞别时,他当时真是有一种大厦将倾之感。 “信国公见我们如此欣喜,我们心中也十分安慰啊。”陈轶微笑着看着李茂,他明显是匆匆赶来的样子,他们能得到这样的重视,自然也是满面红光。 陈轶和吴玉舟二人对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来。 “此物我们保管了数年,还以为需要再过许多年才能送与你手。想不到你果真不愧为老国公的孩子,只重出朝堂两年,就获得了如此成就。”陈轶笑着说。 “我知你有许多疑问,这信,你拆开一看便知。” 李茂看着并无署名的信封,撕开一看,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熟悉的字迹…… “吾儿李茂: 看见你爹的信,是不是吓了一跳?我想我死了以后,等你丁忧出来,一定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碰头,甚至躲在被子里偷偷骂我偏心,从小不教你多些东西。” “我想你大概不适合朝堂,呆两天就会心灰意冷,不再出仕。等新皇一见你不是可用的人,也就放弃你了。如此,你便可安心做个富贵闲人。” “可我转念又一想,老子的儿子,说不定也和老子一样,越是逆境越能奋进。我当年和你兄长自以为聪明,竖了许多敌人,怕是现在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所以想一想,还是在死之前提前给你做些安排比较好……” 李茂抓着信,连吹口气都怕这信给他自己弄坏了。 他明明已过而立之年,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当年垂髫之时,睁着眼睛只能着看爹笑骂他。 “爹……” 他手持着信函,在两位先生面前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老国公的信当然是文言文,但是为了利于大家的阅读,我就自动翻译成大白话了。 众人:滚!明明是你写不了文言文! 第93章 先生可怕 吴玉舟和陈轶曾经想象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 这位从小被李国公和李蒙呵护着长大的孩子,在突然收到父亲的这封信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也许会大龗笑,也许会大悲,也许会喜忧参半。 而李茂确实是哭了。 他们并不知龗道信中的内容,但他们也曾想象过,若他们收到了死去的父亲数年前留下的信函,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所以当李茂难掩心中情感,忍不住泪流的时候,他们只能稍微将脸转向墙壁,将时间留给这对隔着生死在对话的父子。 李茂用袖口擦掉了眼泪,眼泪若掉到信上,只会脏污掉信函。 他接着往下看去。 “吴玉舟和陈轶两人,和我是莫逆之交,又无家室,孑然一身,可以信任。你兄长昔日的那些幕僚,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的去处,或为官,或经商,各有前途。若你从此寂寂无名,这些人的前途就是我送给他们的去路;若你有心奋进,他们将是你的助力。你若要用他们,可让吴、陈两位先生替你联络。若他们无心助你,也不必勉强。你有吴、陈二人,胜过许多幕僚。” “大孙儿李锐从小定亲的陆家,乃是吴中大族,自陆元皓接替你兄长成了新的翰林院掌院,陛龗下一直疑他,不肯重用,怕是要终老在翰林院里。但此人爱才,不拘门第,不爱攀附权贵,也不喜俗物,是个有趣的人。不过,你和他不是一路人,(他怕也看不上你)你不必想着交好与他,顺其自然即可。翰林院众多翰林,是陛龗下为新皇所备,你可结交,这些人总是要外任为官的,你无需忌讳。” “你大嫂张静,乃是先皇之人。当年我交出兵权后,陛龗下曾与我坦白。昔日我军权过盛,他的想法,我也能理解。此事我知,你兄长也知,我们既无心争权夺势,自然也不用担心被发现什么。我只叹当年情分,竟在这些小事里被磨得干干净净。” “只是你大嫂竟然投湖自尽,事情越发怪异,怕是其中有所隐情。张府不可信,切莫交往太深。我已没有心力再细究这些事,现在脑子也是清楚一时糊涂一时,这件事,索性就留给后人了。李锐若能成才,你可把这一切告知与他,让他自己去探寻此事;若他不能成才,你便等他成年后为他请个封赏,让他移府别居。” “我昔年镇压了岐阳王之乱,岐阳王有一幼子,被岐阳王旧部拼死救出,怕是会留下祸根,伺机报复;世族势龗力过大,相互勾结,日后也恐会酿成祸患。但世族处事之道,在于平衡,你若压制,他们反倒会更为团结。世族之祸,可借世族之手平息,你须谨记。” “你若缺钱,和小时候一般,找你娘要吧。我留下了不少金银财宝,都在你娘的私库里(记得别花完了)。我已在家乡置了不少祭田,若是你实在无法力挽狂澜,不妨让子孙都回荆南老家,有良田傍身,亦可度日。” “最龗后,老子死了,你兄长也死了,只留你一个。我老李家这一支能不能开花结果,全看你一人了。若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先得留下多多的儿子再去,要是你让我断子绝孙,我在地下也和你没完!父李硕绝笔。” 李茂看完这封信,又哭又笑,几不能语。 他危险的事情已经做了好几桩,儿子没留下几个,老婆和她腹中的孩子差点都死了。侄子被自己害的几乎成了废人,母亲被他养坏的侄子顶撞,先是昏迷不醒,后来差点绝食而亡。 他跌跌撞撞一路走来,除了运气好,竟看不出自己有哪一点像是父亲或兄长。 他小心翼翼的收起信函,贴身放好,躬身和两位先生道: “父亲的信件,我已经见了。日后还要麻烦两位先生不吝赐教,多多教导与我。” 他说的字字都是肺腑之言,他实在太缺人了。 “不敢不敢,国公爷做的很好,国公爷这样不温不火,其实正是上乘之道。我们深受老国公大恩,您有这般成就,我们也很高兴。”吴玉舟不敢受礼,微微避让,又说道:“我当年离开信国公府后,买下了平康里的一家青楼,名唤云梦阁。若是国公爷要找我,可派人前去。” 李茂微微一愣。 青楼? 陈轶见李茂的脸色微变,大龗笑着摇头道:“老国公本是想让他在京城里开酒楼的,结果吴老儿想着青楼楚馆之中传递消息最快,他又好色,便买了一家青楼,小心经营。只是李老国公去后没多久先皇也去了,国丧期间禁止饮酒作乐,平康里日子十分萧条,他那云梦阁又是第一流的妓馆,全靠着官宦富商营生,这一下子,把他打击的不行……” “非也,我并非好色,而是好美。这是极大的区别……”吴玉舟一本正经的解释,“而且我开青楼,既然是为了培养可用之人,能不让她们接客,自然忠心更高,你不懂这其中的玄妙……” “噗!”陈轶狂笑,“这种玄妙,我还是不要知龗道才好。” “你当然不知龗道,你又不喜欢女人!” “两位先生,还是这么诙谐……”李茂见又两位昔日的客卿又拌起了嘴,忍不住有擦擦冷汗的冲动。 开……开青楼? 云梦阁是平康里最大的妓馆,而且许多姑娘卖艺不卖身,当家的明明是叫做“流云”的妇人,他虽没有去过平康里,可也听闻过她的艳名,什么时候成了吴先生开的了? “闲话休提。我离开信国公府后,开了一家书院,专门教授寒门子弟。此事你应该知晓。”陈轶收起笑容,平静地说着。 李茂点了点头。陈轶的“行知书院”在京城中很有名气,陈轶认识许多人,他开书院,讲课的先生都是现成的,也接济了不少学子。 因为陈轶是从他府里出龗去的,他一直关注着“行知书院”,期望他走的越来越好。 “能这么快再投奔到公府门下,实在是太好不过了。”陈轶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我那书院人数越来越多,快要入不敷出了。当年我从老国公那里所得的投资,如今已经用的七七八八。国公爷,此番我前来,是希望府中能援助一二,否则我那书院,怕是离关门不远了……” 要……要钱? 当年父亲和兄长究竟是怎么和他们相处的?为何他有一种要被卖掉的感觉? 话说李茂和两位老客卿正在前院“愉快”的交谈,刚刚起身的顾卿也得了通报,说是偏院里的塔娜姑娘有事求见。 顾卿昨夜睡得很晚,一下子想着方氏会不会被李茂打了,一下子又想着李锐离家这么多天,能不能休息好;还想着是不是要把李小呆叫到锦绣院里去,让他做夫妻俩的调和剂…… 她虽不是他们的亲生母亲和亲生奶奶,可操的心,真是一点也没少。 她睡得晚,起的也晚,塔娜和其他草原女子却是起得极早的,一直熬到日上三竿,顾卿起床,她们才来求见。 顾卿一听大清早的美女就要见她,顿时觉得压抑在心头的烦恼都消失了一半,连忙笑眯眯地吩咐:“见见见,快叫塔娜姑娘进来!” 明眸皓齿的塔娜俏生生地进来,先以手抚胸给顾卿行了个礼。顾卿心中欢喜,恨不得也照样给她回一个才好。 “太夫人,昨日匆忙,我们没有把行李整理出来,今日是来给您送拜师礼的。”塔娜拍拍手,门口几个羯人姑娘捧着几样东西进来。 顾卿也回过头,吩咐花嬷嬷把她昨晚找好龗的见面礼拿过来。 “我们住在草原,没有什么好东西,太夫人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就算她练得是“空手到”,她都不嫌弃,更何况还有人给她送礼。 不是给邱老太君送礼,是给她送礼!送她教授技艺的礼! 她怎么能不高兴? “这是我们草原上的一种吃食,我想太夫人应该没有吃过,所以带来了一些。”塔娜将盒子捧上,半跪着递到顾卿的手边。 “这是……奶酪?”应该是奶酪干吧?顾卿伸手接过,往嘴里放了一块。 虽然味道有些不一样,但是应该是干酪之类的没错。 塔娜见顾卿丝毫不嫌弃,甚至直接拿了一块就吃,心中欢喜极了,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老太太。 她和李锐不一样,是个很直爽的人呢! 塔娜点点头,“我们叫它奶干。” 她又从身后拿出一条腰带。 “这是我们出发前亲手为您编织的,希望您能健康长寿……” 顾卿笑呵呵地接下了。 虽然她也没什么衣服能配它,不过和这些小姑娘混熟了,找她们要件羯人的衣服穿穿,偶尔COS一下,也挺有趣不是嘛。 “还有这个……”塔娜取出一个小酒盏。“这是我们家的宝贝,夜光杯。” 塔娜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把眼光注视到了这个杯子上。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顾卿在心里念叨着,好奇的接过传说中的“夜光杯”,细细看了一下。 哦,原来是萤石。 这东西据说有辐射,还是不要放在屋子里,收起来比较好。 顾卿接了这个杯子,递给了后面的香云,让她放到库房里。又拿过花嬷嬷手上的首饰匣子,把一堆小姑娘全部叫过来,一个个地发礼物。 她其实很喜欢给人发礼物的感觉,在医院里时,也经常买一些小东西送小朋友们。 可是自她管家以来,已经被花嬷嬷三令五申必须要控制住手太松的问题,就连丫头们现在看花嬷嬷,有时候眼神都带着些幽怨。 可是客人不一样,送客人东西,尤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是没有这种顾忌的。 这些都是她昨夜和花嬷嬷挑拣出来的。草原上的姑娘不带簪子,头饰都可以忽略,找出来的大多是手镯、项链、戒指耳环这样的东西。 收到东西的姑娘们都很高兴,喜笑颜开着谢过顾卿,给礼物的人高兴,收礼物的人也高兴,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太夫人,我们来,除了送礼物,还有其他的原因。”塔娜大大方方地说道:“昨日里进来急,没有在京城里逛过,而且我父亲他们还住在其他地方,我想去看看他们……” “我想请贵府给我找个向导,我们毕竟是羯人……” 顾卿一听是这个要求,那就更没问题了。 人家大老远来,想逛逛京城,不是很正常的嘛! 只是叫谁陪她们去呢?李铭和李锐昨夜肯定没睡好,两个孩子一到一起就说不完的话,若只是让下人陪着,又未免太怠慢了。 对了,她怎么忘了还有一个! 正好想办法治治他的病! “磬云,去西园请钧儿过来!” 噗! 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然后花嬷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夫人,堂少爷怕是自己都不太熟京城呢,你让堂少爷带着一群姑娘去逛街,别一齐都丢了……” “也是,我忘了这个。”顾卿拍了拍脑袋,“那就多派几个熟悉京城的家人陪着去。香云,开我匣子那些银角子和铜钱,用荷包和帕子装好。” 她扭过头,和小姑娘们说道: “你们可以去东西二市看看,若是看中什么,就用这些买。不过我们这的商人比较狡猾,看你们是外来人,怕是会乱要价钱。”宰客嘛,古今中外都有。“这些钱我叫家中下人带着,你们看中什么,叫下人们讲价,给你们买。” 塔娜几个见还有这好事,都纷纷咧开了嘴。塔娜更是上前几步,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亲了顾卿的脸一下。 “谢龗谢你,慷慨的老夫人。” 顾卿只觉得温香软玉抱满怀,脸上还被人亲了一口,顿时幸福的要晕过去了。 “不谢不谢……” 呜呜呜呜,她那两个孙子都没有亲过她,她到了古代总算是被人亲过了,好满足! 李钧下个月就要春闱,这段时间都是日日在屋中读书,突然听说堂祖母来唤,连忙放下书本往持云院赶。 顾卿喊他去,其实也是怕他把自己逼得太紧。 李钧本来就因为寄居在信国公府里很少出龗去走动,来往的也都是赈灾的时候认识的学子,每日里就差没有头悬梁锥刺股了,也该出龗去放松放松。 等李钧一到持云院,彻底傻了眼。 屋子里满满当当站着十几个异族的姑娘,为首那个“刚硬”的女子还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他僵硬着也点了点头,心中升起了“大事不妙”的预感。 果然,顾卿看着李钧,带着诡异地笑容说道: “这些姑娘乍到京城,想要出龗去游玩一番,李锐刚刚回府,还要休息,李铭要陪他爹说话,老身是妇道人家,只能拜托你了……” 只能拜托你了…… 拜托你了…… 你了…… 这真是晴天霹雳啊! 李钧心神恍惚,震惊地半响回不过神来。 “可是堂孙的隐疾……” “没龗事,她们虽然是草原女子,可是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你做好向导就是。” “可是堂孙连京城的路径都不熟悉……” “家人会跟着你。你也去过东西二市几次了,怎么也比她们熟悉吧。” “可是……” “老夫人,若是这位少爷不能陪我们,我们就跟着府中的下人出龗去晃晃好了。”塔娜不好意思地说着。她不知龗道这家人人口这么少。 顾卿恳切地看着李钧。 他只能悲愤地点了点头。 “堂祖母有命,不敢不从。” 天啊!希望他能好生生的回来吧! 此时,李钧带着一群姑娘出了府,李茂一直在和两位先生细谈,李铭在房中陪着母亲,李锐却被微霜堂的杜进和齐耀两位叫了去。 明辉先生是正月二十回的京,他来的时候,李锐和杜进已经出发前往通州了。 昨日杜进回来,详细的说了一路上各种惊险的经历,直听得明辉先生连连叫险,恨不得也跟着一同前去才好。 这都是些什么怪人! “你的经历,我已经听说了。我们二人离开府里的时候,府中颇多波折。看样子,以后我们年节还是不要回府算了。”齐耀心有戚戚焉地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看这些人,就是趁着府里空虚,才突然发难的。” 李锐点了点头。 “只是你路上遇龗见的刺客,可有什么头绪?” “徒儿不知龗道。”李锐回想了一下。“来人手段很是利落,对别人和自己都很心狠,显然是专门被豢养的死士。我没有结过这般厉害的恩怨,来人怕是冲着我们府里的名头的来的。” 齐耀想了想,摇了摇头,也是想不出头绪来。 巫蛊之事事关信国公府的声誉,李锐和顾卿嘴巴都很紧,没有给两位先生透露过一分,两位先生虽然有大才,毕竟还是外人。 随着李锐和李铭渐渐长大,经历的事情也多了,看待万事已经没有当年的单纯。 这正是顾卿最不想看到,又不得不看到的变化。 “你叔父的事,你处理的很好。”齐耀夸奖道:“能够临危不乱,独当一面,你便已经是个可以担起重任之人,从明日起,你的课再加一个时辰……” “不要吧,先生,我才回来几天啊!”李锐一声哀嚎。 “你已经放过假了,我们回乡这一个月,你的功课做是没做?” “做……”完蛋了,先是救灾,后来又看灯,再后来离家出走,功,功课,它…… “没做完!”李锐白着脸,一脸哀怨地说道,“可是我这段时间遇龗见这么多事……” 齐耀冷笑一声,“嗖”地拿出了戒尺来,抓过李锐的手,举起戒尺就打了下去。 “这第三课,教的是,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拖到最龗后一刻才去做!” 啪! 救命啊! 京城大道上,一路上愁眉苦脸着,带着羯人姑娘们出门的李钧,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虽然不是出身什么富贵人家,但好歹从上到下都是国公府里提供的,怎么看都是一位公子爷的样子,前后又带着这么多家人,却跟在一群胡女身后提东西…… 他已经被不少人指指点点过了。 而且这些姑娘对什么都感兴趣,大到桌椅条屏,小到胭脂水粉,要不是他不停地制止,怕是不知龗道要乱花多少钱。 他家堂祖母虽然慷慨大方,可也不是冤大头!买上四五个条屏回去干什么?府里随便拿上一个都比这个要好! 结果他不停阻拦她们买东西,倒惹得这些姑娘许多白眼。路人见这些姑娘对他不怎么热络,看他的眼神像是那种纠缠女人的狂蜂浪蝶似的,真是呜呼哀哉! 他就是纠缠,也不会找这些…… 这些…… “李公子,还价!”塔娜一指面前的小泥人。“我要这个……” 他不是还价的啊!他只是随口说了一下那东西太贵,结果就被她们当成专门砍价的人了! 他……他还要参加科举的,怎么能做这等斯文扫地,斤斤计较之事! 塔娜见李钧要躲,连忙伸出手去抓他,吓得李钧连忙举起手来。 “别抓别抓,我还,我还就是了!别碰我!” 他慌得一指塔娜,“你就站那!” 那泥人摊子的老板莫名其妙的看看李钧,又看看那些胡女,摇了摇头。 这到底是女追男,还是男追女呢? 怎么看着像是母夜叉凌1虐俏……呃,不俏的书生一般! 唔,好题材!明日可以拿这个做一组泥人,一定好卖! 只是那书生,怎么也要做的俊俏些才是。 李钧一路陪着塔娜他们逛了半天,觉得自己命都去掉了半条,好不容易把她们送到了外来使者所住的“弘宾馆”外,自觉终于完成了任务,等塔娜会过了亲人,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塔娜和门口的兵丁报了父亲的名字,那人点了点头,回去通报。 “真是谢龗谢你啦,李公子。”塔娜笑着对李钧说道。“你是个好人。李大人是好人,李大公子是好人,老夫人是好人,你们一家都是好人。” 李钧被她一圈好人说的笑了起来,温言道: “唔,姑娘也是个好人。” “那个汉人。”一声冷喝突然从弘宾馆的门口传来。 李钧回过头,指了指自己。 “你喊我?” 这少年明明也是个汉人,为龗什么叫他“那个汉人”? “嗯。我喊的是你。”卢默从门口走了出来。直走到他的面前。 “我要和你角斗。” 啥?角斗? 李钧瞠目结舌地看着卢默。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卢默被京城的公子们引得起了森森的危机感。 大家喜闻乐见的“组团刷本”和“围炉夜话”什么的,明日才有了。这几章都太沉闷,我算是调节下节奏,给大家轻松一点。 没有小剧场,但这章有许多“你懂得”,自己找吧啊哈龗哈哈啊。 第94章 组团组团 到了中午,已经有月余没有好好在一起的家人们聚在一起用饭。持云院的宴厅终于又派上了用场,顾卿看着连来来回回都比以前更有精神的下人,长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们出龗去的时候,她好好龗的守住了这个家,没有出现什么乱子,也没有少什么人。 只是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再多来几次了,否则她的心脏一定是受不了。 进餐时,顾卿注意到李茂的精神不太好,连忙询问是不是昨日里累到了。 其实她想问的是昨天晚上是不是和方氏争执过了,可是却问不出口。 李茂揉了揉眼睛,“昨夜是没有睡好,早上又起了个大早。现在有些犯困。” “那你还不去休息?”顾卿惊讶地说,“吃完就走吧。不用多留了。” “儿子还有其他事要和你们商量,等说完了再走。” 于是这一餐饭所有人吃的神魂不定,好不容易用完了饭,李茂站起身,跟两个孩子以及顾卿说道: “娘,锐儿,铭儿,你们跟我去雕弓楼。” 雕弓楼是李老国公昔年的书房,也是北园里最安静的地方。最重要的是,雕弓楼里有一间小房,周围毫无遮挡,最适宜谈事。 但凡谈话被听到的,大都因为在屋檐、走廊、或有遮蔽的地方藏着人。而这处小房四野空旷,所有门都能打开,能看到周围的情况,又在水上,是绝藏不了人的。 所以李家几个主人都喊它“话房。” 李铭和李锐带着既兴奋又不安的心情跟着李茂来了传说中的“话房”。 进雕弓楼的时候,花嬷嬷让所有的下人全部都留在了雕弓楼外,并且亲自看着他们,不让他们入内。当她听说李茂要去“话房”的时候,就知龗道李茂一定是要和家人商量什么事,而这个事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龗道的。 作为持云院众仆之首,邱老太君绝对的心腹,花嬷嬷做好了她的本分。 顾卿几人径直进入话房,兄弟两个挨个把这个小屋的所有门打开。水面之上,一阵水气的味道迎面而来,加之春寒料峭,又有冷风吹拂,所有人都精神一震,越发清醒了起来。 李茂站在话房内,缓缓开口道: “我们府里,已经到了一种非常危险的境地。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我不得不把你们唤来,一同商议。” 顾卿和两个孩子都看着他。 “其实这些事情本不应该和你们说的,你们老的老,小的小,整日还要为这些事情伤神,实在是我的无能……”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无能不无能的。一家人互相扶助才是正理。”顾卿见李茂此番历险归来,整个气质和心性都与以往大为不同,心中也挺欣慰。 不管怎么说,顾卿作为一个局外人,看着李茂从最初的混蛋一日日在变好,也算是个新奇的经历。 三十岁才开始奋进的,就算在现代也很少见。 “如此,我便从六年前的一个夜晚说起……” 李茂开始用一种非常低沉的语气,说着方氏昨晚和他转述的那段经历。因为他并不是当事人,所以他讲述这段时,远没有方氏说的那般惊心动魄,但即便是如此,他那种疲惫的表情还是让顾卿几人看出了他此时的心情。 李锐和李铭两兄弟紧紧挨坐在一起,李铭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像是听到了什么怪谭那般的听着,而李锐则紧闭着嘴唇,闭到嘴唇都发白了。 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叔叔,而李茂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来看着他。 空气都似乎变得沉重起来。 顾卿已经捂住了嘴。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儿科医生来说,这些阴谋鬼蜮,仿佛是只能在电影和电视剧里见到的东西。 不对,不光是如此。就算是现代的那些宫斗戏,也远没有这般惨烈,这般曲折,这般让人疑惑。 李茂说完了一切以后,顿了顿,对着李锐说道:“李锐,这只是真相的一部分。”他从怀里拿出了另外一封信。 这是他爹写给他的留书。 “按你祖父信中所说,你母亲是先皇安插在我家的眼线,但这个眼线,自他上交兵权准备卸甲归田以后,就彻底失去了作用,先皇也不再安排她做什么了。此事你祖父和你父亲都知龗道,却没有告诉你的母亲。” “而你母亲注定找不出什么不利的证据。因为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你母亲还是死了,死于某些人的逼迫。而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是先皇的人,因为先皇绝对不会对你父亲下毒手。那么,只能说,你母亲还有其他的身份,正是这个身份逼死了她。” 李锐的眼睛里突然迸出了一道闪光。顾卿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李锐身边的李铭哆嗦了一下。 此刻的李锐身上有一股杀气。 那是真的杀过人后才有的凌冽气质。 李茂在汾州,不止一次面临过这种杀气。他只是略略惊讶于这个侄子的表现,又接着说道:“你的婶母见死不救,无论理由是什么,此为大恶,夫妻本为一体,此事我们都有罪孽。李锐,我和你婶母会为此事……” 李锐用有些嘶哑地声音开了口。 “这便是佛家说的因果。我娘因为不好龗的缘由进入了我们家,虽然她一心想要摆脱这一切,可终究还是要承担恶果的。自尽是我娘的决定,若婶母不在那里,我娘也是必死的。就算婶母救起了她,她若存了死志,便会寻死第二次第三次……” 李锐紧握着拳头,在颤抖着。 “但我母亲身后的那些人,杀了我的父亲,逼死了我的母亲……我作为他们的骨血,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他就这样用颤抖地声音说着:“我不怪叔叔和婶母,因为这些事情不是一日积累出来的,而是日日夜夜不停累加在一起,终于才爆发出来。你们是我的血肉至亲,无论如何,你们抚养我长大,给我锦衣玉食,可这些人……这些人……” 他的嘴里发出了牙齿紧紧在一起摩擦时才会发出的咯咯声。 “我会把他们找出来,一个个为我父母偿命!” 顾卿看着这个被仇恨完全笼罩住了的孩子,发出了一声被压抑住的呻1吟。 一直以来,她担心他对李茂夫妻俩产生恨意,担心那恨意会蒙蔽他的双眼,混乱他的人生,所以一直在用各种方法开解他。 她看过太多的故事,那些生活在恨意里的人,没有一个是能平安喜乐的。就算他们报了仇,人生已经失去了目标,最终也只能变成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物。 这个孩子,最龗后还是要走上这条道路吗?过着这种让人没有办法能露出笑容的人生? “这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锐儿。”李茂只是皱了皱眉头,“这些人的目标是毁了信国公府,或让你当上信国公。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道理。这些人不会放弃你,肯定还会慢慢找到你,影响你。你若先被恨意打败,就会失去平常心。” “潜移默化是很可怕的,李锐。我和你婶母也……”李茂摇着头,把后面的话塞回口中,“你自己的内心首先得坚毅如磐石,然后方能慢慢抽丝剥茧,找到当年的真相。若是你先被恨意和焦虑蒙蔽了眼睛,又怎么能有耐心慢慢和他们周旋?” “更何况我将此事完全和盘托出,就是希望全府上下日后共结一心,共同抵御各种明枪暗箭。我们以后皆为一体,怎么能分出你的仇恨、我的仇恨?” “不要变成他们那样的人,李锐。那样他们才算是真的成功了。” 李茂非常流畅的说着这一切,他口气严肃地教育着自己的侄子,而且毫不犹豫。 顾卿从来没觉得李茂像今天这样帅过。帅到她觉得李茂全身都在冒着亮闪闪的光。 她相信李小呆也是这样想的,因为李小呆已经露出一种“啊那是我爹大家看那是我爹啊”的表情了。 李锐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倚靠在了弟弟的身上。他的身材已经如同成人,而李铭才刚刚十岁。然而李铭只是稍微移动了□子,将自己的背部靠在罗汉床的壁板上,用他那小小的身子,成为了哥哥此刻的依靠。 “不光是大嫂后面的那些人。府里尚有不少疑点。李锐的生辰八字在命书匣里,钥匙在你们祖母那。除了家中的亲眷,并无多少人知龗道他出生的时辰。那神婆手中的八字从何而来?刘嬷嬷是我夫人的陪嫁,也是家中的老仆,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 顾卿认真地听着,她大概算是这一家子人里最冷静的一位了。 “事已至此,只能小心应对,从今天开始,除了我们一家人,任何人都不能信任了。”顾卿叹了一口气,“我真的很讨厌也很担忧这种情况。人与人的相处应当是建立在互相信任之上的,若是这样继续下去,每个人都只会变得越来越可怕,越来越冷酷。我没有什么要求和想法,我只希望你们能做到一点……” “无论何时,牢记最初的那颗‘本心’。该笑时笑,该哭时哭,不要过得不人不鬼。凡事留一丝底线,虽不能对旁人完全交托信任,却还是要予以善念。人心是会变的。李茂,你最初不是也想养废掉侄儿吗?如今也改回来了。” 顾卿觉得自己的坚持有些可笑,这家人明明是生活在枪林剑雨一般的险境里啊,她居然说出了这种“以德服人”的话来,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很幼稚吧? “我不阻着你们报仇,也不阻着你们奋进,因为这是你们的选择。”顾卿的声音显得很干涩,“但至少,日子要过得快活点,也让别人快活点。”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心里的想法,甚至说到后来,她自己也不知龗道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快乐的报仇什么的,是不是太可笑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李锐依旧靠在那里,不知龗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李铭脆生生说道:“奶奶,你是让我们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已之心恕人?孙儿会时时牢记于心的!” 顾卿真想亲他一口。 “母亲多虑了,我们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李茂之所以一直不发言,是因为想不到最是嫉恶如仇的母亲会说出这番话来。 也许被改变的,不仅仅是他们而已。 “我不会忘记父母之仇。”李锐突如其来迸出的说话声,简直如打雷般惊人。 顾卿觉得自己的手指渐渐冰冷。 “但是,我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人。那样不择手段、离间亲友、置一切于不顾的人。”李锐抬头看着慢慢站起来的顾卿。“我不会让父亲和祖父蒙羞。” 顾卿和李茂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既然我们已经准备把过去了结。现在就要说到现在和将来了。”李茂无奈地露出了苦笑。“现在……也说不上好。世族把我们当成了眼中钉,圣上受世族掣肘已久,有些操之过急,这让我更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北方疑有汾阳王余孽意欲造反,等我今日休沐结束,明日大朝以后,怕是就要有大军开拔前往定北军去平乱了。此事还不知龗道要费多少波折。” “张玄预测今年北边的草原一定受灾严重,来年北方的游牧部族若活不下去,怕是要劫掠边关。可定北军如今有变,来年还不知龗道是福是祸……” “我马上要任兵部尚书,这任的尚书见到马上要有这么多战事,告老还乡了……”李茂叹了口气,“我怕是以后,不可能常常在家中。” 他每说一件,顾卿和孩子们的眉头紧一分。 “我曾遭遇过刺杀。在西城赈灾时,也有人想要对我使美人计,混入府中。”李锐把他的经历都说了一遍。“王油子说是江家的人。而我表姐正是和这个江家定的亲。此外,江家的家主和晋国公府是姻亲,我舅家和江家走的太近,我心中也很忧虑。” “大族之中互相通婚很是正常。一旦犯事,往往族诛,这些世族为了不倒,自然是要同气连技,共同进退。”李茂平静地说,“想要让探子潜入我们家,恰恰说明我们家还没有晋国公那边的人。这是好事。” “锐儿,你那舅家……怕是有些问题。” 李锐和顾卿一震。 他们都想到了擎苍院里的那么多的下人。 这些人都是李锐的两个舅舅安排进来的,若是张宁和张致有问题…… 李茂见两人神色不对,连忙询问。 顾卿白着脸,把当初她没有人用,最龗后只好想办法向李锐的舅家求援的事情说了。也说了府里有不少是张府安排进来的人。 李茂脸色铁青,费力地劝道。 “此乃我当年做下的错事所造成的局面。既已如此,慢慢再想法子就是。” 若真要发生什么,怕是已经发生了,现在再来埋怨,也是枉然。 他拿出父亲的遗书,让几人传阅。 “好在人手的问题,我们慢慢也能解决了。父亲的两位客卿,一个在京城里经营着一家青楼,另一个开了一间书院,教书育人。这两个地方,一个可以收容孤儿,一个可以发现许多有才能的学子,日久天长后,倒是能给我们集聚不少人力。” 青楼?顾卿听见李茂的话,立刻在脑子里浮现出了“来嘛来嘛大爷……”那种倚栏调笑的场景。 嗖溜! 作为一个穿越女,虽然不能逛青楼,可是家里有属下开着青楼,这是何等让人精神振奋之事啊! 若是她引进后世各种选秀、选美,再来点娱乐休闲,这沉闷的世龗界一定会被她彻底改变!再来捧红几个花魁,让她们成为美女间谍…… 顾卿脑子里开始浮想联翩,已经刹不住了。 “奶奶?奶奶!”李铭推了推顾卿。 “嗯?呃……” “爷爷的信。”李铭已经看完了信,又将信都给了顾卿。 顾卿接过李老国公的遗书,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让她渐渐收敛了已经不知奔腾到何处的想法,定下神来看它。 当她放下信函,对李老国公只有赞叹。 真乃神人也! 当下她立刻豪气干云地表示: “你们放心,奶奶的钱就是你们的钱!要用多少找我拿!管家和各种杂事奶奶都包了,你们只要安心地去奋斗就是!” 李锐和李铭无力地对视了一眼。 奶奶,重点不是这个好嘛?您就不能稍稍表现出一点感动的样子吗? 他们兄弟两个看完了以后,眼睛都哭红了。为何奶奶却是越看越兴奋,越看越激动,一脸的欣喜啊? 是不是他们看的不是同一封信啊! “还正是要商议此事。母亲,吴先生的青楼需要再添些人手,行知书院这几年名声越来越大,今年又开了科举,资助之人不少,两家都需要用钱……”李茂腆着脸向顾卿开口道:“娘能不能……” “我们家在里面有份子吗?”顾卿很好奇。这些人开这些东西,到底算是下人开的,还是府里开的? “因为是父亲投的本钱,所以两家的收益都是我们府里六成,两位先生四成。但是这几年国孝,青楼没有什么生意,行知书院也做的是赔钱的买卖,所以两家都没有盈利……” 哦,原来是不良资产。 “行,要多少,到时候给我报个帐吧。”顾卿管家已经管出了兴头,颇有些豪门贵妇的派头了。“到时候我们再合计合计,不能再让它们亏了。不然岂不是要像无底洞一样的填?” 凭什么他们为了国家拼死拼活,最龗后是他们府里被弄的倾家荡产啊。 李茂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娘。 他娘连管家都管的马马虎虎,难道还能有什么经营之才吗? “还有就是圣上的这封信。”李茂又取出一信。“此事牵连甚大,而且必须要徐徐图之,可能要布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局。而我们家人丁单薄,实在是再也经不起这般的折腾了。” 李锐和李铭两个孩子头抵头看完了信,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和你们祖母的建议是拒绝了,反正我们家一心勤于王事,这反间计即使不是我们府里主导,我也会鼎力支持。” “但这件事虽然有风险,但也有颇多好处。你们已经有这么大了,还是由你们自己决定吧。” 李锐自然是想依计而为的。他娘身后一定有一股庞大的势龗力,他娘本就是世族之女,此事若是能施为,说不定能慢慢查探到当年的真相。只是若因他一己之私,将全府拖下水去,尤其是他这堂弟…… 他年纪尚小,性格又天真,真要是佯装反目,对他会不会太艰难了一些? 而李铭则是想着,日后若真是他继承了家业,自家一切都是从兄长一家那得来,连他娘都和他伯母的死有一定关系,按父亲的说法,真是这债深到还都还不完了。 若是此事真能如信上所说,兄长只是起到一种平衡的作用,他的兄长岂不是也能借此施展自身的才华? 一门双公什么的…… 他不在乎,可是他却想帮着兄长得到。 所以李铭在心里只是想了一会儿,就抬头和顾卿、李茂说道: “爹,奶奶,此事我想试试。” 李锐震惊地看着他的幼弟。 “我们家如履薄冰,家中根基又浅,虽说圣上想要借助我们来行事,但此刻却是我们府里更需要圣上的隆恩。”李铭年方十岁,却想的很多。这段时间以来,自从他知龗道了父母做过的错事,就在不停想着如何弥补这位堂兄。 “兄长若不选择这条出路,年纪再大些,要么蒙荫入国子监读书,要么得了恩典得个爵位或虚职,这一辈子也就如此寂寂无名下去了。兄长有大才,如此未免可惜。” “我虽不爱争斗,却也想试试,能不能靠自己博出个前程,而不仅仅是指着家族的余荫过日子……” “所以,我想试试。” 顾卿觉得今天一个两个三个都让她刮目相看。无论是浪子回头的李茂,还是能够迅速调整好心态的李锐,就连李铭这个小小的孩子,也知龗道什么才是真的“前程”,说出“靠自己”这样的话来。 她是不知龗道李铭真正的想法,否则只会更加惊讶。 “好,好……我李茂虽然不是什么聪明绝顶之人,可是却生了一个好儿子。”李茂红着眼眶说,“你想的很好,你能这般想,爹很高兴。你要想自己试试,爹帮你……” 李锐拿着皇帝的手书站起身,也朗声道: “既然连弟弟都不愿意缩着头过日子,我又有何惧!叔父,我也想试试!” “好,我们一家携手,尽力辅佐圣上,何愁不能让大楚解决这顽固之疾!” 李茂被两个孩子引得胸中豪气干云,恨不得长啸一声,以舒心中之逸气。 只有顾卿无语的在一旁,看着三个“男孩子”像是打了鸡血般的激动。 又没好装备,又没好技能,这队长属性一般,两个小的等级还没练起来,就这一家子,还要携手组团一起去刷炼狱级别的副本,还要推BOSS…… 先练满等级再来吧,亲。 才考了三百分,还是不要考虑到底是上清华还是上北大这种问题了,成不! 无论怎么说,一家子终于团结一心了,顾卿表示非常乐意看到这种圆满的局面。 李家三个男丁在话房里商议着一些琐事和安排,顾卿在一边偶尔发表下意见,觉得自己来了一趟古代,就算没做出什么贡献,就凭她能让这三个人最终放下心结,开始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她也觉得满满的都是自得。 李茂将皇帝的手书和父亲的遗书放在一起,不知龗道按下了哪处机簧,拉开了话房的某块地板。他在两个孩子的目瞪口呆中,将书信放入了地板内的玉匣里。 “你们不必吃惊,这宅邸原本是前朝达官的居处,他位极人臣,家中有许多机关。先皇赐予我们的时候,我和兄长日日在这房子里找寻有趣之处,像这样的地方很多。你们兄弟俩平日里无事,也可以到处找找。”李茂笑着将地板合上。“若是找不到,再来找我,我给你们说个分明。” 两个孩子笑的灿烂,就连顾卿都激动了起来。 古屋探险什么的,要不要这么有趣啊! 事情既已商量完,李茂将两个孩子支走,单独和顾卿留下说话。 顾卿不知龗道他要说什么,心里一阵紧张。 李茂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方婉之事,纯属咎由自取。但此事我也有纵容之责,不可逃避。” “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若我不在家中时,想请母亲多多照拂与她。如今暗箭难防,她又糊涂,为了能保护她,我只能将计就计,让她继续呆在锦绣院里不要出来。” 除了刘嬷嬷,她身边到底还有没有旁的探子,他也不知龗道。 “等到她分娩完了,我便把她送到庄子上去‘休养’……”李茂一咬牙,哽咽着说:“她情况实在不好,现在送出府去,怕是一尸两命……” “她也是被人蒙蔽,既然连锐儿都已经释怀,你更该让她悔改才是啊!怎么能把她丢到庄子里去!”顾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李茂。 前面还夸他帅,怎么后面就渣起来了? “母亲不怪方婉?” “我并不是受害者,该怨她的是锐儿,锐儿尚且能放下心结,我有什么怪不怪的?”顾卿淡然地说道。“巫蛊之事应该是诬陷,她想对我驱邪……” 好吧,她还真是“鬼上身”,这一家子居然只有脑子最不清楚的方氏看出来了。 “这种东西很无稽。什么打小人,戳假偶,洒狗血……反正我是一概不信。”顾卿摆了摆手说,“回去和你媳妇说,好好重新做人吧。” 什么一尸两命,她可不要背这样的罪孽在身。 虽然她也没有什么可以教她的,可是只要人有心改过,总是能慢慢走出来的。 “儿子先替方婉谢过母亲。”李茂对着顾卿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只是方婉的眼界确实不够,也没有结交过多少世妇,孩儿想让她出龗去走走,四处开阔下视野。而且她身边怕是还有耳目,儿子想梳理一番,将锦绣院里的人调查一遍。否则不知何时,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来。这些都需要细细谋划……。” 李茂见顾卿露出不解地表情,解释道: “儿子想请母亲配合儿子做一场戏……” 原来是先抑后扬,在这里等着她。 “唔,你有什么想法?我全力配合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钧没有回府里。因为他在和人比斗。 卢默软倒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钧摸了摸下巴。 和我斗酒?没门! 第95章 齐心协力 李茂和顾卿说了一些安排,顾卿一一记下,都应允了。 李茂这两天几乎是不眠不休,担子放下来后,果然是轻松了许多。先拜别了顾卿,独自向锦绣院而去。 他进了锦绣院的院门,发现妻子依然还和过去无数次那样,得了下人的回报就开始站在门边等他,忍不住鼻中一酸,走上前去。 他有许多许多话要与她讲,李锐和母亲都已经放下了心结,只盼她也能早日斩断心魔,浴火重生。 第二日一早,李茂穿上官服,上朝去了。 此次他离京已有月余,朝中和京内都有许多事情变化了。 例如京城里果真有雹灾,学子们如何联合起来赈灾,甚至推动了朝廷赈灾的速度;例如晋国公府老国公张允最近病症加重,一日请了三次太医,张诺已经数日没有上朝。 若此次张允一死,晋国公府必定要沉寂几年,就如当年的信国公府一般。 李茂只是在大殿外等待升殿的的那段时间里,便已经入耳了许多事情。 走到他这个位置,他不需要再去打探什么,就会有人把消息送上来,卖个好。 此次李茂安然回京,对楚睿来说非常重要。 而李茂所带来的推动,对楚睿来说,简直是意外惊喜。 首先是岐阳王的余孽。 当年岐阳王之子潜逃,用尽一切办法也没把人找出来,人是杀了一批又一批,可这些人就是都说不知。 岐阳王是几个郡王里唯一一个不是封在苦寒之地的皇亲。概因先皇和李老国公当年被下狱,全靠岐阳王带着人劫了狱,救出两人后又散尽家财和兄弟一起揭竿反了。 后来数十年,岐阳王跟着先皇东征西讨,功勋卓著。可因为他为人傲慢,数次顶撞先皇,最龗后也只封的一个郡王,甚至还在李茂与张允之下。 大楚立国的第二年年初,他就反了。他不但反了,还拽着楚睿的一个同母兄弟一起反了。 此事乃是楚睿心中永远的痛楚。 当年岐阳王楚柯之子逃逸,他们搜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下落,原来是躲在了北面。 要不是李茂曾在神机弩的弩膛之中留下痕迹,又在汾州境内抓到了那么多俘虏,真不知要查到哪一年去。 再次,就是多出来的那些战马。大楚骑兵稀少,而一个骑兵至少要两匹马换乘方能保持机动性,这也是大楚骑兵稀少的关键原因。 大楚并不产战马,良马难得,可以换乘的良马更是奢侈。 此次多了这么多良马,而且都是没有骟过的,将会留下多少马种? 再一想到通州雪灾,李茂上议以赈灾之事慢慢收归隐户,如今也得到了极好龗的成绩。 根据通州所报,通州已经吸纳流民一万余户,这一户哪怕就按三人算,也是三万多的人丁。这一万户人,又能开出多少良田,缴纳多少赋税? 他恨不得能让每个州都如法炮制才好。 可惜,楚睿也知龗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通州之事能成,是因为天灾。可他要强行吸纳隐户,就会酿成**了。 无论怎么说,这李茂虽然没有他父亲智勇双全,也没有他兄长运筹帷幄,可就目前看来,真的是一颗福星。 他不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还会带来许多惊喜。 这世上天妒英才的事例太多,像李茂这样被老天眷顾的才能,才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啊。 楚睿升了朝,先是各方部落里的使者来朝见,穿着各种皮衣皮裤的胡人们跪了一地,口中呼喊着“天可汗”,引得楚睿十分快慰,封赏不断。 苏鲁克的部落作为首先对汉人伸出援手的部族,得到了大量的金银绸缎。甚至还得到了可以在汾州边境几座城池通商的权利。 从此以后,大楚有专门的集市会被划出来,也有专门的官员负责管理,作为胡市,与胡人进行贸易。 若是汾州的胡市试点成功,接下来并州、凉州几州也会渐渐开放胡市,允许胡人和汉人互市、经商,或者买卖奴隶。 这决定是楚睿和众多大臣商议出来的结果。 从李茂的奏疏上来看,这些胡人英勇善战,悍不惧死,若是发展起来,必成将来的大祸。 昔年西胡入侵中原,也是因为西边有一庞大的国家往东扩进,驱赶的这些人联合起来,一起往东抢占资源和土地。 胡人善战不善守,可是战争一起,中原大地满布疮痍,就算能夺回失地,又要休养许久。胡人生活的地方不如中原富庶,若是能破费些钱财,就能引得这些人渐渐习惯汉人的生活,进行驯化,自然是再好不过。 而允许买卖奴隶,其实是一项阴损的政策。提出此策的官员只是鸿胪寺的一个少卿,然而他提出此策的时候,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大楚如今十分缺人,各世族的庄园豢养了许多的隐户和佃户,而庄园外,大片的土地渐渐荒芜。 草原牧民虽然不会耕种,可是却非常能吃苦,体魄也比汉人健壮的多。他们原本就有战败后成为奴隶或者死的传统,与其杀了,不如卖给汉人为奴。 这样一来,若今年北方的关外真的十分难熬,而汉人又要大量的人口,他们就会慢慢内耗,以和其他部落战争来产生奴隶,或卖掉部落的老弱,来换取粮食和其他需要的东西。 这样长期征战,数百年内,北方各族的实力会越来越弱,而汉人渐渐将吸纳进来的各族同化,最终就会让他们失去自身的野性。 而汾州、凉州的各个部族早就已经在当地生存了许久,有些已经融入了当地,甚至和当地汉人通婚,这些人可以得到汉人的其他优待,甚至可以允许入塞和经商,如此一来,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也不会希望大楚动乱。 这些都是长治久安的国策,治大国如烹小鲜,必须得小心试探,按照各种情况不停改进政策,直到找到最合适的方法。 楚睿不急。 他正值壮年,可以慢慢来。 西军已经得了军令,中军也会马上开拔,若那定北军的王泰和带着部队作乱,就地镇压。 御使周青作为监军,将会在汾州和他们汇合,一同前往。 原本汾州的官员被罢了一半,汾州一地多出许多的官职来,张宁这阵子家门口的门槛都要被人踩断了。 汾州原参议刘鹏升了一级,成了汾州的布政使,而那个灵原县的县令汪志明,则接任了刘鹏的位置,官升三级,一下子熬出了头。 灵原县县令空出,周围四县县令因为都出了人出了兵,襄助有功,也都各个有封赏。 通州等雪灾结束以后,怕是还要掳下不少官儿来。 这一届的众多学子都纷纷在摩拳擦掌,翰林院的院士们也都红了眼。这些人大多是寒门出身,苦读这么多年,就为了有个一官半职,能够施展才华。 如今有这般机会,岂能不拼命一把? 没有几天,兵部尚书的请辞也得到了批准,新尚书众望所归的由李茂接任。 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的一位尚书产生了。李茂今年刚刚三十出头,六部尚书没有一位年纪低于四十,先前四十有一的张宁接任吏部尚书时,人人都称他年轻有为,而李茂的蹿升速度之快,不亚于当年他的兄长李蒙。 只不过他兄长是以翰林院翰林上位,而他从兵部次官开始做起,一点点爬上了兵部主位。 紫衣金绶,李茂一时风头无二,就连张宁见到他,也都一改平日矜持的样子,客客气气地向他问好。 紫宸殿书房内。 “你是说,爱卿府上愿意接受朕的调用?”楚睿神情复杂地看向李茂,“你家人丁单薄,你夫人又……我原是已经放弃了你家,准备日后再细细挑人的。” “在也找不到比臣府上更合适的情况了。”李茂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的诚恳。“臣虽无大才,但臣一府忠心,日月可鉴。陛龗下想要用臣等,是臣等的福气。” “说实话,臣那侄儿,是臣府上最为聪颖之人,他有我父亲和兄长的才华,只是缺少磨练。此事虽然危险,但对臣的侄儿来说,也是一次机会。是以臣与两个孩子商议以后,两个孩子都愿意为国尽忠,替陛龗下靖平朝堂。” “……信国公府里,难道大事还要与孩子们一起商量吗?”楚睿惊讶地问。 他们府里到底已经缺人到了什么地步? 一想到信国公府根基浅到如此地步,楚睿对这家人更是放心了。 “臣的母亲凡事都和所有人一起商量,臣受臣的母亲熏陶,家中若有大事,也是尽量不瞒着家人的。臣家中人少,平日里做个什么事,连孩子也要帮忙的。不怕陛龗下笑话,每年忙年,两个孩子还要忙着家中琐事,每次一过完年,两个孩子都要瘦上一圈……” “就连今年的家祭,也是臣那侄儿李锐替臣主持的。” 李茂不停地替自己的侄子说好话,他在皇帝这里更受重视,日后对他也就更加有益。 “这次臣能平安回返,也多亏了他千里驰援,替臣搬来了救兵。其实若不是陛龗下要用李锐,臣原本是准备回来就上折,请封李锐为世子的。” “你说什么?”楚睿对李茂和方氏夫妻的做法也有耳闻,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让他惊讶万方。 莫不是做戏? “臣确实是这般想的。李锐有勇有谋,又颇有臣父的遗风,行事比臣要果决。比起臣的儿子,其实他更适合这个爵位。只是如今他要担当如此大任,自然是不能再提起此事。” 李茂突然跪下。 “陛龗下,臣对此计绝无任何怨言,只有一点,求陛龗下看在臣的兄长为国尽忠的份上,万事以臣侄李锐的安危为优先,给臣兄李蒙留下一点骨血……” 李茂不得不以情相逼。他与这位皇帝相处了两年,虽然不能说十分了解,但有一点非常肯定。 ——那就是这位陛龗下非常自傲。 若是他能亲口答应他,就算是为了面子,他也会再三斟酌的。 果不其然,李茂一提到李蒙,皇帝立刻动容,连忙搀扶起李茂,立下誓言。 “李爱卿放心,你李家三代为我大楚出生入死,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必不负之!他日若有危险,朕一定相救。若李爱卿不放心,等有合适的机会,朕会给信国公府颁下丹书铁劵,以安卿心。” “臣谢过吾皇隆恩。” 李茂这一下跪得极快,完全不用谦虚。他深深叩下头去。 丹书铁劵等同于免死金牌,可让功臣后裔免罪,大楚立国以来,还未有过颁下铁券的先例。 若有此物在手,李茂就又多了一份保障。 这个头,要使劲磕,务必要让皇帝记住了! 话说信国公李茂在替家中多敲诈皇帝一些支持,顾卿则在府里教导李茂带回来的塔娜如何织毛衣。 自顾卿听了塔娜想以毛衣作为部落的特产与汉人贸易的想法,对这位小美女也升起了十分的敬佩。她像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想去找什么致富的法子改善家庭的。 更何况人家千里迢迢而来,接受过封赏以后就要回草原去,这段时间里,如果不能教会她们织就毛衣,以后再来也不容易。 只是敬佩归敬佩,善心归善心,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从这里绕过来……”顾卿指了指某个空隙。 塔娜别扭的扯过线,一针扎下去。 “啊!” 顾卿脸上的肌肉扯了扯。 “快来人,拿生肌止血膏来!再拿绷带来!” 一针戳到指甲缝里什么的,实在太残暴太血腥了! 她有些看不下去了。 塔娜丧气地丢下针,对自己手指出的血仿佛未见一般,直气道: “我怎么这么笨,连织个衣服都织不好!” 这已经不是笨的问题了。 顾卿心中暗叹口气。 就连毛衣起头缠线,她都已经教了一个上午,直把她说的累死,都快精力不济了,这才好不容易教会她怎么起头。 可是就是一个简单的平针,她也能跳针、戳漏、绕错线,让她不停的拆掉纠错…… 姑娘啊,这般天赋,就不要学打毛衣了啊!不是还有十个小姑娘嘛!你让别人来啊! 塔娜也是一阵气馁。 作为首领的独生女,她从小就被当做男孩养,但凡骑马射箭,宰羊烹牛,都不在话下。就是编腰带,她虽然编的不太好,可是也能编的。怎么这两根竹针到了手里,她连握都握不好了呢! 她汉话最好,还想和邱老太君学了以后回去教其他人呢。结果如今一看,她怕是要成为扯后腿的那个了! 塔娜随便上了些药,缠着纱布,对顾卿不甘心地道:“太夫人,再来!” 顾卿干笑着开口:“塔娜姑娘,你最擅长什么?” “我最擅长射箭。” “是了,你最擅长的是射箭,就该把这个专长发挥好才是。” “您劝我不必学了?那怎么行,我从没有过轻易放弃的时候!” 顾卿苦口婆心的劝说:“学东西不可操之过急,我看你手都受伤了,还是先养好伤,再来学吧。” “可是……” “太夫人,府外有个少年求见,说是塔娜姑娘的朋友,叫做卢默。”门子在屋外报讯,打断了塔娜的话。“锐少爷在前面陪着他,太夫人见不见?” “卢默?他来这里做什么?”塔娜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转头和顾卿说道:“鲁尔莫是我的情人,大概是来找我的。” 这羯人姑娘大大咧咧地就把“我的情人”挂在嘴上,倒羞得旁边的丫头们全都捂住了脸,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起来。 顾卿一听又来了个羯人,而且还是塔娜的情人,嘴里差点没忍住溜出“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那句歌词来。 她到了古代,见到的少年都是俊秀型的,听到有个草原少年前来,再一看塔娜的长相,脑补出了各种中亚帅哥的样子。 “叫他们来持云院吧。”顾卿笑着说。“倒要看看塔娜的心上人长得如何俊俏。” “他并不俊俏,却是很好很好龗的人。”塔娜笑吟吟地回着,一脸的甜蜜。 待李锐带着卢默和一个年纪颇大的长者进了外室,顾卿看见那“卢默”明明就是一个汉人少年,不由得有些失望。 说好龗的西域帅哥呢! 其他人都猜不到顾卿的想法,只看到邱老太君看了那少年几眼,露出“可惜可惜”的神情来。至于可惜的是什么,也就只有邱老太君一个人知龗道了。 那个叫卢默的少年和那个老者要给顾卿下跪,顾卿连忙叫人把他们拦下了。 远来是客,那个老爷爷都可以做她爷爷的年纪了,她实在是不忍心他给她跪。 “仁慈慷慨的老夫人,我此次前来,是带着部落中的智者,请求能给您画一幅像。”卢默弯腰抚胸说道,“李大人和老夫人对我们有恩,我们羯人的规矩,对待与部落有恩之人,要留下画像,世世代代传唱。您是长者,按照传统,智者要给您画,请您同意。” 被人画像,然后世世代代传唱什么的……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花嬷嬷笑了起来,打趣说:“太夫人,这是好事啊。何况也是羯人的规矩,您就应了吧。这大概和我们汉人点长命灯供长命牌位是一样的。” 顾卿本来就想同意,还没有人给她画过像呢,只不过一下子就答应太不矜持,花嬷嬷一递上台阶,顾卿马上装出一副不好意思地样子来,然后笑着缓缓点了点头。 “花嬷嬷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就给你们画吧。我是不是要一直在这里坐着不动?” 塔娜急了,她毛衣才学了一半呢! “可是我才学了几针!” 卢默转身用羯语问了那智者几句,智者很快回了话。 “老夫人,智者说,不必太过刻意,您就像往常一样就好。” 这还挺人性化的啊。 “那就麻烦这位长者了。”顾卿笑着对智者点了点头。 丫头们给那个长者拿了张椅子,那画画的长者摆摆手不要,就在屋子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席地坐了下来。他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卷羊皮纸,还有各种颜色画笔和颜料,找丫头们要了点水,混合了以后,开始画了起来。 下人们都好奇的看着这个羯人作画,塔娜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顾卿的手,缠着她继续教自己织衣服了。 若是今夜回去什么都不会,也教不了姐妹们,她好丢人! 顾卿被塔娜缠着无奈,另一方便也确实被她的倔强征服了,只得强打起精神再教。 只是她教的认真,塔娜学的更认真,可是她就是打了这针绕错了那针,还无师自通弄出一些奇怪的针法来。 若不是她让下人把这些针磨得浑圆,怕是她几个手指都烂完了。 李锐就看了一会儿,偷偷地溜了。 “你小指不必勾的死紧,若线拉的太死,这针就不好进去,所以你老戳错……”顾卿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过她的针,褪掉一圈又让她重来。 这还不是毛衣,只是最简单的平针围巾,都已经折腾了几个时辰了。 这孩子这么倔,她是该笑好呢?还是该哭好呢? 又过了片刻。 “这里……” “这里不对,你两针一起戳了。”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塔娜织毛衣的卢默突然开口。 ……塔娜僵硬地扭过头。 “你就看看,就学会了?” 卢默摸了摸下巴。 “我没织过,不过看起来很简单,可以试试。” 塔娜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卢默伸手从塔娜手中拿过线团和针线,按照顾卿教的方法稍微调整了下姿势,用手指绕过线,先打了一针,然后询问地看向顾卿。 顾卿激动地点了点头。 神啊!终于有个学会的了! 卢默见自己织的没错,于是按照第一针继续织下去,飞快地打好了一行,再换过边来,重新又打了一行。 他织的又快又密,和下面塔娜那有的洞眼大有的洞眼小的针法比起来,简直是天渊之别。 塔娜看着卢默,两眼含泪,不知龗道是被打击的,还是沮丧的。 顾卿无语地看着这羯人小两口,一时间也不知龗道说什么好。 不会吵架吧? “太好了!”塔娜突然流出两行热泪。“终于不要再和这几根针打架了!” “卢默,你快快先学会,回头再把我们都教会了!” 哦耶! 顾卿在心里一阵欢呼! 果然是每一个女汉子的背后都有一个贤内助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又过了许久,那智者画完了画像。 顾卿非常兴奋地拿过来看了一看。 震惊地张大了嘴。 这这这……这位爷爷,您是野兽派的吗? 第96章 齐邵“投诚“ “你没有觉得,离家一趟后回来的少爷有些吓人?”擎苍院的大丫头苍岚一边核对着这几个月的银子,一边问同房的苍溪。 “吓不吓人,不都是要伺候吗?”苍溪不以为然地说。 对她来说,只要当好差,伺候好了这位主子,等年纪再大点,求个恩典恢复自由身,就算是熬出头了。 “当然不一样。我们是贴身伺候的一等丫头,现在连近身都不行了,还叫什么贴身伺候!那天我看少爷袍角没弄好,刚伸出手去准备整一整,少爷就把我的手腕钳住了……”苍岚把胳膊从袖筒里伸出来。 “你看,到现在还是青的!”苍岚有些恼火地说:“他的力气怎么这般大啊!” 苍溪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果见苍岚的手腕上有一圈青色的痕迹,她皮肤天生就白,这一圈青痕,看着就像是带了个黛色的镯子似的。 “还真是青了,用药油推过了没有?”苍溪从柜子里翻出药油来。“我给你推推。” “不用啦,也就是看着吓人,我最容易撞青了,过几天就消了。”苍岚无所谓的摆摆手。“总觉得少爷似乎经了什么不好龗的事,对人这般防备。哎。” 苍溪若有所思地看着苍岚的胳膊,收起了药油。 不光府里一直在讨论这位大少爷这次出门经历了什么,就因为李锐千里救叔,而且确实把人救回来了,所以在京里也得到了极大的赞誉。 李锐的那帮子国子监的朋友们,都纷纷上门探望他,想看看这位“李家大郎”回来以后是不是多了三头六臂。 若不是春闱在即,这些学子也忙,怕是三不五时就要拉他出龗去喝酒。 不过,国子监里还是有一位学子不但不忙,而且还真的拉李锐出龗去喝酒的。 那就是国子监的掌议齐邵。 醉霄楼里。 李锐没有点酒,而是叫了一壶清茶,陪着齐邵共饮。 “怎么看你脸上愁云密布,我九死一生回来,你就给我看这个脸?”李锐啜着清茶,看着齐邵一脸无奈,没好气地说。 “你历劫归来,虽然是人人称颂,可也荣登京城小辈最讨厌的公子之首,其实你应该和我一样的脸色才对。”齐邵把空酒杯丢在桌子上,用一根筷子敲着玩。 “我管别人怎么看,我又不为他们过日子。”李锐不以为然。 “好气魄!我若是要有你这样的豁达就好了。”齐邵敲杯子的手一重,发出“噔”的一声清响。 “陛龗下对我家下诏了,我必须要参加今年的科举。” 李锐抬了抬眼。 “虽说你是齐氏嫡子,可以蒙荫入朝,不过科举晋身方能显出你的能力,你为何不喜?” “我志向不在仕途。”齐邵叹了口气,“我从小看着我爹教书育人,得到世族、勋贵和寒门子弟们的尊敬,心中很是羡慕这样的生活。朝堂和民间,三派之争一直没有停歇过,可是在国子监,大家虽然也分门第,毕竟还是同进同出,也能相处融洽,恍如净土一般。” “我将来希望能蒙荫入国子监,也不指望能成为祭酒,哪怕是一博士、一经师,也是好龗的。国子监是学子们踏入大楚朝堂的起始之地,若能多一些中正平和之人,大楚各方的声音也能清净许多。” “可是陛龗下这次下了诏令,我就不得不进入朝廷了。” 李锐看着这位好友,只能默默倒掉了清茶,往茶杯里倒上一杯酒,陪着他一起喝。 像他们这样人家的孩子,是很难自己选择未来如何的。齐邵确有大才,而且十分务实,大楚的世族中,在这一辈里,少有这样能干的子弟。 也正是因为他有才,各方也不会任由他躲进国子监里。若他愿意藏拙也好,偏他是个不愿意装傻的性子。 “十年间,只开了两次科举,概因世族不愿大量寒门进入朝廷,往往从中作梗之缘故。我家作为大族,本应站在世族一边,而先皇为了平衡,将家父置于国子监祭酒一职,掌教导诸生,就算为了这些学子,也须得推动科举一事。”齐邵放下筷子,“翰林院掌院原本是你父亲,后来出身吴中大族的陆掌院接任,也是因为此事。” “我家既要在世族中站稳,又不可得罪圣上,这么多年来,过的十分局促。我父亲推动科举,而我则蒙荫入朝,也是权衡后的举措。我父亲勤于王事,是因为他是祭酒,需履行司职,我蒙荫为官,是表明家中的立场。” “而如今,圣上一纸诏书,打破了这种平衡。我不得不科举为官,而且还肯定要起表率。作为国子监祭酒的长子,身为国子监掌议的我,只要一旦及第,怕是就要被圣上点中了。”齐邵沮丧的趴在桌子上,“我这么多年来的清净日子,怕是也要毁的干干净净。” 李锐摸了摸下巴。 “听起来是挺可怜的。不过,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说的这么明显,你听不出来?”齐邵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我在投诚啊!” “你开玩笑吧,你和我投什么诚!”李锐也把眼睛一横,不可思议地说。 “唔?你想的太多了。”齐邵扫了李锐几眼,故意嗤笑了一声。 “李大公子,再过个许多年,我大概也有向你投诚的一天,可是就现在,我只能把你当我的弟弟一般看待。这世间能让我齐邵投诚的人,还没有几个。” “那你要投诚……”难不成是他叔叔? 齐邵趴在桌子上,吊儿郎当地对着李锐上方拱了拱手。“我若他日入朝为官,怕是既不能被世家所容,又不受孤臣一派待见。我这性格,是不可能甘于老死在翰林院的,只有求你叔父高抬贵手,不要也刁难我,如此,我才能争出一条活路来。” 李锐心中一喜,这是要站在他们这边吗? 岂料他心中欣喜还没过去,齐邵就又说道:“只是,以我的出身,我是不可能投入勋贵一派的,所以我也只能厚着脸皮,仗着和你交情,求李国公能略过我去。” “我自己想做什么都没有用,我家中还有无数子弟,若我一旦站队,以后我的兄弟姐妹、我族中的老幼,都要受此影响。我一想到我那迷茫的未来,就忍不住夙夜忧叹。” “墙头草所有人都会讨厌,左右逢源也更像是刀尖上行走一般。我还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更加是难上加难。陛龗下一纸诏书,逼死我齐邵也!” “你说这般大事,能不能直起身再讲?明明口中说着投诚,结果连正色都没有……”李锐翻了翻白眼,“你说吧,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齐邵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喏,若是我能中了状元,就把这个给你叔父。算是我的投诚书。”齐邵支起身子,将信递与李锐之手。“若我没中状元,你就当这封信不在,毁了吧。” 李锐郑重地点了点头,将信放入怀中。 “我齐邵在国子监呆了七八年,国子监三百学子,两百四十人是官宦贵族子弟,只有六十是各地推荐上来的寒门子弟。我已经看了无数寒门学子如何苦读,熬了六年方等到再开科举,这些学子中不乏有大才的,可若是有的没人举荐,即使进士及第,吏部选试后也得不到官职……”齐邵看着李锐说道,“这还是国子监,天子脚下最高的学府。其他各地书院、以及散试的学子想要谋得一官半职,更是困难。” “关键不在于科举,而在于吏试。此关不过,科举名存实虚,只是糊弄天下人罢了。”齐邵一改方才的神态,正色叹道: “大楚的种种弊端,我与其他好友早已叹过无数遍,也均下定决心,若以后能够上位,必定携手共进,改变这等不公平的格局。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也许需要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改变……” “但无论如何,陛龗下有开常科的想法,总是社稷之福,也是所有人的机会。我虽不能从国子监开始改变,跳入这潭浑水里搅一搅的能力还是有的。只是日后还能不能跳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齐邵满斟了一杯酒,对李锐举起。 “我身边的世族勋贵好友,多是受我影响,方才慢慢放下门第之见。你与李铭两兄弟天性纯善,又天赋出众,更能体恤民间的疾苦,将来必成大器。齐邵先入这朝堂一步,盼两位早日跟上,与我携手,就如昔日赈灾之时,能够一齐并肩而行。” 李锐举起酒杯,沉吟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我不及你。我府上如履薄冰,逼得我与弟弟不得不上进。能体恤民间疾苦的,是我祖母而非我们兄弟。我也不知龗道我能走到多远,做到什么地步,但今日你对我所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若有可以相助的一天,我必助你。” 李锐仰起头,一饮而尽。 齐邵见李锐干脆的应承了,惊喜地赞了一声。 “好!愚兄就先行一步,在前方等你!” 李锐见齐邵心情好了许多,也替他由衷高兴。 长辈们总觉得他们这些年轻人,怀揣的梦想和坚持都是少年意气,就如一块石头,经过岁月的磨砺,总要磨去棱角,成为一块圆石。 但他们却忘了,就算如何磋磨,石头总是石头,不是泥土砖块,依旧还保持着它的坚硬。 只要最初美好龗的“本心”不变,就算环境变了,性格变了,这世龗界的一切,还是在向着好龗的一面前进。 他相信齐邵有坚持本心的心性,也相信他有施展抱负的才能。自己虽然前途未卜,还不知能走到何处,但他确实会谨记齐邵现在的理想,也愿意将来有能力时,帮助他实现他的初心。 李锐还没有感慨多久,齐邵小酌了两杯,又悲从中来,苦下了一张脸。 “又怎么了……”李锐哀嚎一声,“下次你要是来卖苦瓜的,不要喊我出来!” “李锐,我问你,我今年多大?” “咦,你今年应该可以加冠了吧?” “我正是在愁这个……” “我母亲从我十岁开始,就给我相看各家闺秀……”齐邵的脸皱在了一起。“我一直是白身,家里又不是什么权贵之位,闺秀们的选择多,陛龗下后宫也还空虚,我娘就给我一直看,一直看,加上我和我爹也没想好我以后该走那条路,便不敢胡乱定亲。如此才拖到了十六岁……” “正好遇龗见了国孝。” “如今我已到弱冠之年,马上又要参加科举,陛龗下没有广纳妃嫔的意思,几位皇子年纪尚小,闺秀们岂不是都在瞪大了眼睛,想要嫁个乘龙快婿?看看赵聃那样的,都被追求的不敢出门,可叹我这美质良材,不知龗道要被什么人给糟蹋了去……” 李锐实在是无语了。以前没发现他如此自恋啊。 “你……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乃人伦。更何况伯母不会为你胡乱挑选闺秀的。” “我齐某的妻子,怎么也得是和我一样不同俗流才行。容貌倒还在其次。我娘只会看人家姑娘好不好看,德行好不好,又怎么知龗道我的想法……” 齐邵郁卒地抱住了头。 “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李锐眨巴眨巴眼睛,实在不能理解齐邵在烦恼什么。 且说李锐赴约回来,怀揣着齐邵给的信,匆匆入了擎苍院,在卧房内把信收好。 卧房里也有好几处暗格,正如叔父李茂所言,这处御赐的宅中处处都有惊喜,他与弟弟只找了几天,已经找到了好几处。而他房间里的几处暗格,倒不是他们找到的,而是他回忆当年父母的行为,一点点摸索到的。 他甚至还在床头的暗格里找到了一把吹毛断发的小刀,只有巴掌大小。 当时他握着这把小刀,一时间又悲又喜。 喜的是这把刀必定是母亲的遗物,他睹物思人,心中颇有惊喜。悲的这暗格必定是父亲告诉母亲的,父亲去后,不知龗道母亲是用这把刀来防何人,又为何而防。 他把这把小刀叫做“南风”,取自“凯风自南”,随身携带。 等他安放好书信,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李锐走到门前,打开门一看,是他的大丫头之一的苍岚。 他在擎苍院的时候,内室是不允许丫头和下人随意进入的。自那日话房谈话之后,他对这些舅家送来的人也开始有了防备。 正如奶奶所说,开始防备着所有人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好在他还有能够信任的擎霜擎雷等伴当,否则连出门都不能自在,才真叫难熬。 “苍岚,你找我有何事?”李锐低头看这个丫头。 他年纪越大,随着个子渐渐拉长,也就瘦了下来。如今李锐的面容越发清俊。加之他身量颇高,经常让苍岚等人忘了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苍岚微微红了红脸,低声说道: “前几日我回家了一趟,舅老爷很挂念少爷,您回了京城以后还没去过舅家,舅老爷希望您能去一趟张府。” 她父亲是张府的老家人,从通州一起回来的。她的身份在被分到李锐房里的第一天就已经向自己的主子告知,李锐也知龗道。不光如此,苍溪是被张府买回来的孤儿,□□了许多年还没用的,其他小厮也都各有身份,李锐也都了解。 他的舅舅,是确实对他非常关爱的。 这也是为龗什么他一直信任舅家,心中不希望舅舅家真的有所不对的原因。 苍岚传达这话,李锐便对她点了点头。 “我知龗道了,过几天舅舅休沐,我就去一趟舅家。” 苍岚微微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李锐站在屋里,摸着腰间的“南风”,长叹了一口气。 持云院。 自卢默代替塔娜向顾卿学习织毛衣,顾卿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这孩子生的瘦弱,手指却十分灵活,记性也极佳。他虽然很少主动说什么,但是却不沉闷,也有问必答,还没有汉人那种“织衣服是女人做的事”这种想法,学的很是努力。 顾卿很喜欢他,经常一边教他织衣,一边和他聊聊天。 “你是汉人的样子,长得是像你父亲多一些,还是母亲多一些?”顾卿好奇的问。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爹是汉人,还是你娘是汉人? “像我爹。”卢默一边回答,一边在顾卿的教导下把左边的袖子分好,再取出几根针来,织造袖子。“我爹以前是个以偷盗为生之人,后来在汉人的地方偷了不该偷的东西,被下了狱,要剁手,只好逃出汉人的地方。” 卢默说起这段来,不悲不喜。 “难怪你手指这么灵活。”顾卿看了看卢默的动作。很少有初学者像他这般手巧的。 她没有问到底什么是不该偷的东西,说不定这是人家的疮疤,就不要揭了。 一个混血儿在羯人的部落长大,应该很不容易吧。 顾卿同情之心大起,忍不住换了个话题。 “你们那里羊多,可以用羊毛纺细线织造这毛衣,和普通百姓交易。但是对有钱人,最好还是贩售羊绒衣。价格也要定的越高越好。否则汉人会认为羯人做的衣服只能给平民穿,好东西也变贱了。” 在后世,纯羊毛的毛线衣也不便宜,而且那些还是机织的。这些从纺线到制作出来都是用手工,羯人人不多,产量有限,而且这东西只有秋冬好卖,春夏是收集羊毛的时候,周期也太长,卖贱了真是糟蹋东西。 她甚至还帮着他们想了宣传的办法。 “等你们出售这些的时候,就说是从我们府里学的,而且是不传之秘,因为你们救了我儿子,所以我才传给你们的。”顾卿想了想,又拿了一件有信国公府印记的物件来。“这个你们带回去,要是有人不信,就给他们看。” “谢龗谢老夫人。”卢默接过了那件小铜器,抚胸向顾卿行礼。 “其实这衣服也就织的法子特别些,真要织,棉线、丝线其实都织得。我不会让它的织法在京城流传开,我们汉人做衣服的法子多,布料的种类更多,但你们羯人没什么出产,也只能靠手工活来贸易了。”顾卿很喜欢这些直率的羯人,也想帮他们一把,“你们回了草原,若真有困难,可以想办法送信到我们府里来。若是能帮的,我都尽力。” 卢默感激地只能连点头。 塔娜和卢默一行人在信国公府里待了五天,卢默学会了织造毛衣的技能,塔娜和那些姑娘们则在顾卿找来的庄头那里学会了如何纺造绒线和毛线。 他们在京城买了不少装饰的漂亮扣子、针线等物,草原里这些东西难买,他们难得出来一趟,自然是要多准备一点。 皇帝赏赐了胡人们许多金银和绸缎。他们会在汉人的地方用绸缎和金银换取牛羊,汾州马场之乱已经平定,以后草场又会重新划分,羯人们又有了牧马放羊的地方,想来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 苏鲁克的部族感激汉人的慷慨,将会协助汉人的官员在汾州先建立一处胡市,他们的使者会奔走草原之中,替汉人们传递这个消息,消息一旦传开,马匹和牛羊出产都能进入关内,从此胡人也可以换取生活必须的盐和铁器等物了。 胡市原本是要开放农具的,但是被楚睿驳回了。铁锅等物还好,农具稍一改造,就可以变为兵器。如果胡人想要耕种,他可以在关内划拨土地,让他们入塞归顺大楚,成为新的楚民。 塔娜和卢默他们出城那天,李茂、顾卿和家中的三个小辈都出来相送。他们每个人都送了这些草原上的羯人朋友许多礼物,以至于塔娜他们骑着马而来,要拉着车回去。 塔娜和其他羯人姑娘们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她们擦着眼泪,挨个亲吻顾卿的脸颊,把顾卿也给引得两眼通红。 卢默走出队伍,和他的恩人们一一道别。 他走到李锐的面前,沉声和他说道: “我角抵没有赢过你,回到草原,我会继续练习,下次若有机会见面,希望能赢了你。” 李锐笑着摇头,“你继续练习,难道我就会原地踏步不成?下次你再来京城,看我再摔你三百回合!” 卢默打不过他,口舌也争不过他,只能笑笑,又走到李钧了面前,赞道: “你喝酒很厉害。” 李钧最大的长处就是能喝,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谬赞了!” “可是光会喝酒是没有用的,男人要会打架才能保护家里的人。你长这么大个子,连拳脚都不会,还是多和李大公子练练,否则会找不到妻子的。”卢默一本正经地劝道。 李钧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他噎住别人时,那些人的感受。 卢默看了眼李钧旁边的李铭,此刻李家的这位小公子睁着大眼睛在看着他。 正是他送了卢默许多的书,五花八门什么种类都有,还给了他一套文房四宝。卢默对他很感激,弯下腰去,轻声道:“谢龗谢你。李小公子,那些书我们会好好保存的。” 李铭笑的灿烂。“你们要看啊!文以载道,汉人的精华都在书里啦!” 卢默点点头,从背后的包裹里掏出一个破碗来。 “这是你们汉人给我的碗,他们让我在人多的地方就举起来,如此,汉人就会给我钱财,让我有东西吃。你们汉人很慷慨,我很感激你们。这个碗我本来准备留下来做个纪念的,但是我回到草原,也就不必再举碗了,我们会开始和汉人贸易,来换取所需。所以这个碗,我送给你了。”卢默有些不舍地把破旧地瓷碗塞到了李铭的手里。 “还有,你两位兄长都长得这么高,你……你还是多喝点奶,多吃点东西吧。” 李铭木呆呆地拿着那个破碗,不知龗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茂看着儿子,真有忍不住大龗笑的冲动。 他在羯人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被这些羯人弄的啼笑皆非几次。总算有人尝到他当时的滋味了! 幸灾乐祸什么的,不要太愉悦啊! 卢默慢慢地走到了李茂的面前。 李茂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这……不会给他也来个什么惊世骇俗的离别之言吧。 卢默从脖子上拽下一枚铜钱,递给李茂。 李茂莫名其妙的接过那枚钱。 钱上刻着“贞元通宝”,乃是大楚的钱币。 “我爹就是因为偷了这些钱入狱,最龗后被一路追杀,逃出草原的。李大人,我爹是汾州齐安人士,他从齐安县一个叫王林的富商家里偷了许多这样钱币,最龗后都被搜了回去,只有这一枚被我父亲藏了起来,带出了灵原。” “我不知龗道这些钱为何让我父亲差点丧命,也不知龗道为龗什么我爹从来不告诉我这其中的缘由。但是我觉得这应该是件很重要的事。这枚铜币,我就留给大人了。若您能找到原因,下次再龗见时,希望您能告诉我答案。” 卢默给李茂行了个重礼,返身回了塔娜他们中间。 李茂捏住了手中的铜钱,慎而慎之地放入了自己的袖袋里。 苏鲁克和其他胡人挨个向信国公府的一家人行过了礼,李茂一行人面含微笑,一一与他们告别。 在城门口的还有许多送别的官员和看热闹的百姓,所有大楚的人们,就在这暮春的三月里,看着这些草原上的来客,渐渐往北归去。 想来日后,京城又会留下一段关于“天下归心”的佳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大家好,我是卢默的碗。 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出场了,想一想,实在有些忧伤,便求作者给我露了个脸。作为一件道具,我的使命终结了,但我相信我还会有千千万万的道具兄弟们出来露脸的。 呜呜呜呜,再龗见了! 第97章 李钧的觉悟 亲们,我改改错字什么的,大家等我二十分钟。这下面是防盗章节,等二十分钟后再来看 顾卿长这么大,没有被男人这般“热切深情”地注视过。 若他只是个很帅的少年也罢了,顾卿看到齐邵、赵聃等学子,有时候也会看楞上几回,可是这个明显和周围人画风截然不同的道人,看起来已经有二十多岁了,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冷冽莫名的气质,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他为何这般看我?莫非看见了我的灵魂?’ ‘她为何这般不自在?莫非这天君感应到了我的心诚之意?’ “你……” “你……” 顾卿叹了口气。若是真被看穿,也只能认了。 “道长有什么话要问,请问吧。” 张玄已经在内心里认定这是下凡的星君,自然是不敢怠慢。他有些受宠若惊地说:“不敢不敢,我怎可被称为道长,真人……邱老太君唤我张玄即可。” 顾卿一看,哟,好像不是来“驱邪”的?当下心中一喜,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张玄内心更加激动了。 她对我微笑点了三下头,这是什么意思呢?真人啊,他只是个刚入道门十来年的道士,实在是不懂机锋啊! 张玄按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恭恭敬敬地问邱老太君:“请问老太君,弟子一直身在龙虎山修道,从小听得道的事迹。只是汉末时尚有不少道士能够得道飞升,为何近千年来,再也没有听过任何一桩得道的传闻?” 听到张玄问话的顾卿和众人:…… ‘老天啊,这少年莫不是看多了修仙小说,深受毒害,见她会做孔明灯,以为她也是个修道的吧?’顾卿的脸皮不自觉地抽了几下,干笑着说: “张道长,老身只是会做灯,并不是修道之人,你这问题问老身是问错了。这灯也简单,人人都可以做得,不然以后有空你来我国公府,老身教你,你自己做?” 张玄一听顾卿这话,顿觉五音绕耳,仙乐齐鸣,连头顶都有天女在散花。 ‘天君让我去国公府,果断不会只是教我做灯。莫非是此地人多口杂,她不愿显露身份,又有心点化与我,想要教我大道之术?我我我我,我……’ 张玄激动地跪下磕头。 “谢邱老太君传艺之恩!弟子张玄敬叩拜领!” 顾卿:……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 “奶奶,那张道长看样子很喜欢孔明灯呢。”李铭抱着西市里买的金鱼灯,“听说奶奶要教他做灯,感动的哭了。” “……也许我长得像他的奶奶?”除了这个,顾卿实在想不出为龗什么那道士一见她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可是张道长比堂祖母的相貌要漂亮的多,想来应该不是这个。”马车里,李钧凑了热闹参与了讨论。 他一开口,整个马车里都没人说话了。 顾卿扶着车壁,觉得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了。李铭张大了嘴一副“我的天啊堂兄你居然说出来了”的表情。 李锐连忙气急败坏地说:“这能比吗?你这人真是……” 李钧一见顾卿三人都变了脸,心中想到‘坏了’,连忙补救:“我没有拿堂祖母和张道长比的意思,张道长是男人,奶奶是女人,张道长才二十有余,奶奶已经五十多了,想来张道长五十多的时候……” “都别再说了,求换个话题……”顾卿又被补上一刀,吐血三升,已经无力再面对这个险恶的世龗界。 李锐和李铭两兄弟一看奶奶被打击的如此伤心,看着李钧哼哼哼地怪笑。 李铭爬到李锐旁边,在李锐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李锐连连点头。 顾卿看着这神神叨叨的两兄弟,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 两兄弟咬过耳朵以后,李锐便一直望着车外,李铭还是一直在窃笑。 李钧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不安,这不安越来越强,直到李锐一声“停车”,待车子停稳,李锐拉起了李钧,李铭打开车门,兄弟二人将他推下车去…… 他方才知龗道为龗什么。 此地乃是东市贩卖胭脂水粉、布匹绸缎的一条街道,所挂花灯也多是仕女灯、五彩宫灯等各色灯火。他们要返回内城,必定要经过此处,所以兄弟二人商议好,在此处丢下李钧,替奶奶“打抱不平”。 李钧见两兄弟在窃笑的时候就知龗道不好,怕是他们恼了他那张笨嘴,想要作弄他一番。果不其然,他被李锐一把抓起,挣扎数次竟是动弹不得,瞬间就被丢下了车。 李铭曾在过年时夸耀过他兄长可以举起一百多斤的石鼓,他还不信,想不到这李锐小小年纪,真的有一身过人的力气。 待他一回头,却见一整条街的姑娘都在带着纱笼看灯,还有许多和他一般大的年轻人在旁指指点点,连忙大惊道:“你们别闹了,堂兄给你们赔罪就是,快让我上去!” 李铭从车窗里伸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说:“你说我奶奶没有张玄好看,现在一条街都是好看的姑娘,你一个人慢慢看吧。车夫,速速回府!” 李钧见马车果真开始动,连忙扒住车辕不放手,那车夫怕伤到李钧,便不敢再驾车。 顾卿在车里听到李铭说的话,知龗道了两个孩子打的什么主意。 这也忒缺德了! 她给两个孩子一人敲了一个暴栗,又瞪了一眼,连忙吩咐车夫放下车凳,接李钧上来。 此时李钧正感觉一个集市里的姑娘都在看着被赶下马车的他,又是惊又是羞,还好堂祖母通情达理,没有恼他,放了他上来。 两个孩子见没有整到他,一脸遗憾的表情。李钧知龗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这两个孩子这般捉弄他,他未免有些难过,他是憨直人,不会说话,只好一个人坐在车子的角落里,对着车子生闷气。 “锐儿,铭儿,去给堂兄道龗歉。”顾卿板下脸,对两个孩子喝道:“你堂兄说的是事实,虽然会让人难受,却并没有真伤到人。你们二人明知你堂兄有疾,却把你堂兄丢在女人堆里,这才真是伤害到别人!” 两孩子被顾卿骂的满脸通红,老老实实地给李钧道龗歉。 李钧比两孩子的脸还红,连忙说着是我的错,我不好之类的话,不停的摇手。 顾卿见李钧脸红成这个样子,也叹了口气。 她也曾善意地提醒过这孩子说话注意下方式,结果也不知龗道是他本性倔强还是怎么地,虽然他也听了,也受了,可是下次说话时,还是会噎死人。 他是真的不知龗道“委婉”为何物的。 这样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当官啊。等他考过了春试,还是劝他得了个功名就回乡吧,否则真会惹祸上身。 汾州,羯人部落。 今日是正月十五,往日里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和府中老小一起用完晚饭,在家中祭祀之后,一起在东城看看灯火。 而如今,他只能让苏鲁克搀扶着他,对着月亮拜一拜。 “李大人,你们也拜月吗?” “是,我们也拜月。不但正月十五拜月,七月十五我们也会拜月。” “看来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月亮还总是那个让人欢喜的月亮。” “是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不知府中大小过的可好,母亲有没有操劳到,可会为他担心。 李茂已经可以勉强下地,今日早上他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之声,再一问图尔库大叔,原来是羯人在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要举行“拜月”,羯人的男女老幼都在为此准备。 他憋在屋里,听到外面音乐和欢闹的声音一阵高,一阵低的传来,今日又是上元佳节,他心中揣着许多事,实在无法安稳,便让苏鲁克带着他到外面看一看。 李茂出了帐篷,看见羯人的帐篷之间点着一堆篝火,所有男女聚在火堆之旁,跳舞唱歌,极尽欢乐。 李茂心想:‘这羯人虽然一日过的不如一日,草场也渐渐被汉人吞没,可该欢笑的时候,还是要欢笑的。’ 这些羯人心地非常善良,而且恩怨分明。他们知龗道圈了草场、驱逐他们,不让他们放牧的是汾州马场里的官儿,他们就一心一意的恨马场里的人,可见了他,却没有表现出一点鄙视憎恶他这个汉人的意思。 汉人排斥胡人,不愿意他们进城,觉得他们是蛮子、强盗,他们就不进城,远远的在城外兜售东西,换取盐和铁锅等物品。他们也经常救助在外面迷路或流浪的汉人,热情的接待他们,苏鲁克之所以会汉语,也是因为部落里曾救了一个流浪的汉人。 在心胸上,他们实在比不上这些羯人。 也许多灾多难的生活已经造就了他们豁达的性情,让他们每天都乐观又积极的面对着人生。 李茂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因为外面冷,他裹上了母亲为他做的衣裳。火堆边,一个个男女互相对唱着情歌,那些都是羯语,李茂听不懂,却也觉得非常热烈奔放,让人对生活燃起了无比的信心。 苏鲁克在李茂身边坐下,笑着看一堆青年围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不停的唱歌。这个姑娘也许在羯人的部落里是个美女,可在李茂看来,皮肤有些黝黑,五官也太深邃,而且身材过于高大,失去了女人的柔美。 只有那气质非常独特,有一种女人不常见的傲气。 她把脖子仰着的高高地,连正眼也不看那些小伙子们一眼。 李茂扫视了一眼篝火边的青年女孩们,了然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最漂亮的。 很快的,几个少年就因为对这个姑娘献殷勤而引起了摩擦,摩擦着摩擦着,羯人青年们开始打成了一团。 其中几个少年扭结在一起,其中一人抬起一拳向另一人的肩头重重锤下,那人脚下一个踉跄,向后便倒,倒下时勾起一脚,把那人也绊倒,两人一起跃起身来,互相瞪视,身子左右扭动,寻找对方的破绽,谁也不敢先出手。 李茂看的有趣,问苏鲁克:“这般打斗,不会出事?” 苏鲁克哈龗哈大龗笑,“只要他们有人在公开的角斗中赢了所有的对手,说不定会赢取我女儿的芳心。只要这么一想,他们就会努力取胜。我就是这般娶了我的妻子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烤着羊的妇人,“那是我的妻子,也是个美人吧?” 李茂看了一眼,觉得那妇人的长相只能算是一般。但他觉得怕是在世人的眼里,自己的妻子都是最好看的,于是笑着点头赞同,“尊夫人非常美貌。” 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虽然那妇人长得一般,在妇德一样上,绝不逊色于中原的汉人妇人。汉人首领的妻子可不用亲自烤全羊。 李茂看了看虬髯的苏鲁克,再看看苏鲁克的妻子,觉得他们的女儿长得那样,已经是超过了他们的水平,羯人也许喜欢健壮的妇人,就和他们汉人喜欢肤白体纤的美女一般,他那女儿他觉得不好看,说不定在羯人眼里,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 他自己长得也不好看,但儿子却很是俊秀,他一直很是高兴。可若是有人对他说“你长得这般丑还好你儿子不像你”,他还是会生气的。 所以他在心里对那少女这般评头论足,确实是有些过分。 李茂把这些不该有的念头抛之脑后,专心去看那角斗。 那苏鲁克见李茂夸他妻子貌美,也很高兴,笑的极为开心。李茂见这羯人都十分有趣,内心的烦闷总算是消遣了一些。 火堆边,两个少年的角斗还在继续。苏鲁克说这两个少年都是羯人近几年来最杰出的小伙,也都会说汉话,李茂仔细一看,这两人一个健壮,一个瘦长,健壮的那个汉子是个典型的羯人男孩,那瘦长的却看起来像个汉人。 “瘦的那个是个汉人?”李茂指着那个瘦长的,问苏鲁克。 苏鲁克一看李茂所指,摇头道:“鲁尔莫的父亲就是那个教我们汉话的汉人,母亲却是我们羯人。他的汉名叫卢默,按我们羯人的算法,只要母亲是羯人,就都是羯人。” “那汉人现在还在这里吗?”若是那汉人还在,说不定能帮他回去传讯。 “死啦。那个叫卢宇的汉人说自己是个逃跑的罪人,不敢回乡,又得了肺病,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就死了。他长得端正,又会许多东西,我们部落里的女人都喜欢他,那孩子今年十八,算一算,他爹也走了十来年了。”苏鲁克叹了口气。 “他的汉话说的如何?”李茂看着卢默,这叫卢默的少年十分沉着冷静,脚步也很灵活。他的对手虽然是个健壮的青年,可他却丝毫不落下风。 只见他东一闪,西一避,那健壮的少年数次想要伸手抓他,都给躲开了。 “他从小跟着他爹说汉话,又跟他母亲说羯语,两种话都说的很流利。” 李茂大喜。这孩子若是可以为他去送信,让那汾州马场的地方官多和马场僵持一会儿,他再在找人去凉州的西军报信,借调军队过来,此事说不定就有转机。 凉州一代曾经胡汉杂居过,凉州军中更是有许多胡汉的混血,对胡人倒没有那么排斥。让羯人去凉州报讯,绝对没有去汾州那么困难。 凉州有李锐的小舅舅,他身上又有皇帝临走时交托的信物,可凭借此物调动一支边军便宜行事。他原本想调动的是北军,如今看来北军里怕是有鬼,只能去找更远一些的西军了。 只是不知龗道那孩子可有应变的急智,愿不愿意替他去送这个信。 李茂心中有了主意,看起那场角斗起来就更加轻松,恨不得他们快点分出胜负来,好让他把那瘦长的卢默叫过来问上一问。 卢默和那健壮少年角斗,旁观的人兴高采烈地叫嚷着,李茂见苏鲁克的女儿脸上闪动着关切和兴奋,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欢喜,忍不住讶然失笑。 看来这少女看起来冷傲,实际内心也不平静,怕是已经心许了这两个小伙子里的某个,只是做出那副高傲的样子罢了。 他想了想,不禁笑出了声来。他自小极少接触女子,后来和方氏定亲,也是母亲定下的亲事。他爹担心他媳妇看不上他,还想办法让他各种偶遇,可谓是惊世骇俗。 可即使是如此,他也没有像这般为了某个姑娘唱歌求爱,更别说还要打架了。 胡人的恋情,真的是极其可爱。 突然间,众人一声大叫,卢默和那少年一起倒了下去,卢默一时翻到了那个少年上面,一下子又被他压了下去,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瘦长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少女的面前。 苏鲁克的女儿眼里泪光盈盈,握住了卢默的手。 李茂捻须一笑,原来她喜欢的是这个瘦弱的混血少年。 众人都围着这一对少男少女欢呼大叫,那健壮的少年从地上爬起来,也在爽朗的笑着,看起来没有什么不甘。 苏鲁克的女儿边哭边笑,看起来十分感动。李茂摸了摸身上,他的荷包并没有丢失,于是从里面翻出几个金锞子来。 他身上只有金锞子,没有玉。虽然送金子未免俗气,但他家的金锞子都是母亲特意叫人做的,他属猪,这一对憨厚可掬的小猪做的十分可爱,送人并不难为情。 他娘提前给他发的压祟钱,希望能给这一对璧人带来好运吧。 他站起身,准备让苏鲁克扶着他,去给那对少年送礼物,却见得右手边远远的出现了几匹马,马上之人身穿黑衣,四处张望。 今日正是满月,月光下,这些人的打扮隐约可见,胳膊上缠着的手弩更是显眼。 正是那追杀他的不明楚军。 李茂吃了一惊,连忙背过身去,让苏鲁克的身子替他遮挡。 “那是汉人?这样的夜里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李茂低声和苏鲁克说:“这些人正是追杀我的军队,怕是担心我干涉马场的事情,想要杀人灭口,四处分散了来搜索的。” 苏鲁克看着那几个汉人骑着马往营地而来,正准备掏刀子,却被李茂按住了手。 “我先找个地方避避,你们先把他们骗下马再动手。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走掉,不然我和你们的部落都有危险!”李茂见苏鲁克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拔了他腰间的匕首。 “这个给我防身,你快去吧。” 说罢就往旁边的小帐篷里一钻。 就在说说唱唱间,那几个人到了帐篷附近,也不进去,只在远远地问道:“有会汉话的没有?大楚官差办事,找个能说话的出来。” 苏鲁克快步跑到狂欢的男女中间,用羯语唱出了一大串句子,这些少男少女先是一愣,然后又用羯语唱歌迎合了起来。 卢默指了指火堆,唱起了什么,然后女孩子大声笑,男人们也跟着唱起了歌。 一群人唱了几遍,那几个骑士实在不耐,就准备驱马进帐篷,却见一堆少女捧着美酒冲了过来,围着他们载歌载舞。 这群骑士互相看看,都摸不清情况,也不知龗道是下马解救好,还是把他们叱开好。 第98章 顾卿的野望 对于自己能通过春闱,成为一名可以领取禄米的贡生,李钧十分惊讶。 他先前的话不是自谦,他真觉得自己最龗后一场没考好。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阐述方式,怕是没什么考官能够看下去。 可若说是仰仗了叔父的威望,春闱所有卷子都是糊名誊抄的,只有通过后才能知龗道是谁的卷子,叔父也不像是为他打点过的样子。 那就是说,真的是他有才学? 这么一想,李钧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是李家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进入殿试,值得好好庆祝。 顾卿坚持中午要在饮宴厅里摆一场家宴,因为晚上李钧还要参加贡生们一起出钱办的酒宴,也只有中午可以好好庆祝一下了。 家中人都知龗道顾卿好热闹,这也确实是天大的好事,有心迎合,所以就连李茂都专门告假回家,陪着母亲同乐。 大家都知龗道他家侄儿今日上榜,也都理解,纷纷表示一定干好本职工作,决不让他担忧。 李茂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挺愉悦。 持云院饮宴厅里。 顾卿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看着李钧,越看越有趣。 她以前学课文,学到“范进中举”,总觉得很夸张,而且也算是个悲剧的故事。所以当她听说李钧得知自己中了贡生之后绕着西园跑了三圈的时候,才顿悟了。 在这样的时代,无论那个人有多豁达,知龗道自己成为万里挑一的那个人时,都会忍不住内心雀跃不已。范进那样自然算是夸张的,可就连李钧都这样,其他苦读的学子上榜后会有多么失态,也就由此可以得知。 李钧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李锐也很快活。 这一届过了春闱的学子中,排名靠前的大部分都是他认识的国子监学子,而会元更是他的好友齐邵。他不必看着哪个失望的样子,这实在是太好了。 “你还说你考的不好,考的不好都有十七名,要考的再好点,岂不是会元都是你的?”顾卿笑嘻嘻地端起酒杯,敬了李钧一杯。 “祝你以后前程似锦,仕途通达!” “谢过堂祖母。”李钧一口饮尽。 “不过侄儿也不想以后前程似锦,只要能谋个清闲的官职,得以糊口就行了。” 他此言一出,顾卿几个都很意外。 “为何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我已经往你家报了信,此番你过了会试,你爹还不知龗道有多高兴。就算为了你力排众议送你上京的家中父亲,你也得好好出息才对。”李茂板着脸,不赞同地说道,“你还年轻,怎么能庸庸碌碌的过日子?” 李茂今天也心情大好,他的同僚纷纷向他恭喜,虽然李钧排名不高,但这越发说明这是他的真实成绩。况且李茂也确实从来没有为这个侄子特意去和那些官员打过招呼,更没有为他行任何推荐,而他依然能过会试,岂不是说明他家的家教很好? 李铭和李钧能出仕还不知龗道要多少年,李钧怕是要从大皇子那边走勋贵的老路,而李铭,他将来想让他入国子监读几年书,了解下人情世故,若是有必要,这个信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也得要规规矩矩地走科举之路。 虽然这话说了有些太过自傲,但李钧都能做个贡生,他家的铭儿是绝对不会比他差的。 “不是侄儿丧气,而是侄儿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做官。”李钧叹了口气,把考场外发生的事情和几人说了一遍,最龗后懊恼地说出心里话。 “侄儿只是想要帮帮别人,差点连自己也陷了进去,看起来那个中年举子也不怎么感激我,甚至有些避讳我。而我此番若没有府中护庇,怕是连考场都进不去了。” 顾卿一听,就知龗道这孩子是被中国的官场文化给吓到了。 对于这个,她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在现代时,她连一个院长都搞不定,别人都在送礼时,她连怎么送都不知龗道,脸皮也浅,明明知龗道应该要表示下敬意,结果东西就是拿不出龗去。 她自己都是政治渣,也只能求助地看着李茂。 这才是个官油子,才混两年,就混的风生水起。 李茂听到只是这等挫折,就让他萌生退意,好笑地摇了摇头,开始在席间给三个孩子科普这官场上的险恶起来。 有些东西,还真是读书读不出来的。 “能立在朝堂上的,没有一个是傻子,但这并不代表每个人都是坏人。像钧儿那日的情况,那个司考官已经算是非常温和的了,若换了有些恶劣的来做,怕做的更加阴损。钧儿吃的亏会更大。这种事若是我遇到的,我也是不能忍的。” 李茂看着几个孩子瞪大了的眼睛。“怎么,你们以为我会欣赏钧儿的这种做法?” 李钧真想钻到桌子下面去。而李锐和顾卿摇了摇头,李铭却是连点头。 李茂真想拿筷子敲敲儿子的头。 “一般的官员,遇龗见像是钧儿这样的刺儿头,都是又爱又怨。性格要刚正一点的,就爱他的人品,怨他的手段简单粗暴;心性要差点的,就只剩恨了,恨他无事生非。而后者,对于这种勇于提出不同意见的人,若是自己这方有错,对方是对的,一般会按照对方提出来的意见把事给改对了,然后把这个人再给排出龗去,这就是治人。” 李茂说道,“这只是一般的官员。还有一种更老辣的,会在考场前把钧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再痛斥周围的学子不敢出头的怯懦。像这样的做法,会让钧儿的一番善意变成‘踩着别人露脸’,非但不会让他得到别人的尊敬,还会招致别人的反感。” “如此一来,钧儿从此就会被孤立,即使能中了贡生,在同年间也只能留下个‘沽名钓誉’的名声,仕途不会太通达。” “这便是人治。” 李钧像是被什么噎住了那样的表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顾卿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她好奇地多问了李茂一句: “若是你是那司考官,遇龗见这样的事,会怎样处理?” “我会将那考验官换去查验监生们,让监生们那一列的查验官替换过来。查验监生的都是人精,最会办事,而那考验官脾气再大,也不敢向国子监的学子们发泄,这事就轻飘飘过去了。” “而查验官是小吏,都是希望能接触国子监的学生们的,说不定里面就有未来的潜相之流。那人不但不会怨恨中年学子和钧儿,反倒会感激他。” 李茂平静地看着李钧,“有时候善恶成败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此事不能说你是做错了,若遇龗见一个欣赏你的上官,未尝不是你的机遇。但一个人总不能时时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才需要谋定而后动。” “这便是官场。但你若觉得官场是个龙潭虎穴,从此避开他,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无论在哪儿,只要有人,只要有尊卑上下,这种手段和情形就会一直存在。”李茂看着越来越沮丧的堂侄,“但是你若肯学,就能慢慢地摆脱这一切的桎梏。若你学会了这一切,依然能坚持自我,便不用治人,也不用被人治。这才是最上乘的处世之道。” 李锐和李铭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李钧想了想,站起身对李茂长揖到地: “是侄儿想岔了,希望堂叔以后能够教我。” 李茂大龗笑着扶起李钧,“好,这才是我李家人!李家从来没有临阵脱逃之辈!” 顾卿看着一场好好龗的家宴,突然变成了“官场文化教育启蒙大会”,心里忍不住嚎叫了一声。 这家里有一个看似平庸的腹黑男就够了,难道李茂想要把几个孩子都教养成芝麻馅儿包子,外白内黑? 这叫她这个纯肉包怎么办?留着喂狗吗? 一时间,她都想和李茂嚎上一嗓子,让他也给自己科普科普得了。 李茂扶起李钧,一家人谈笑风生的继续用饭,顾卿看着两个孩子都似有所得的样子,突然鬼使神差的冒了一句: “若是你们当时在那儿,会怎么做?” 若说李钧是性格刚正又不会说话,那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孩子,遇龗见了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顾卿这话一问,李茂也感兴趣地看了过来。 “我大概会让家人递牌子过去,替那人说说情吧。我与他萍水相逢,又并非什么熟人,能做到这样就够了。明知第二日就要春闱,不整理自己的衣冠发须,在我看来,这人自己有大不足的地方,不能光怪那查验官。只是不让他科考,也确实有些过了。” 李铭从小就好琢磨,从刚才堂兄说了这件事,他就在想自己如果在那儿,大概会怎么做。可他想来想去,依他的性格,最多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顾卿点了点头。 李小呆是个理智的好孩子,绝不是那种一下子就会热血上头之人,这倒是好事。 她又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李锐。 李锐想了想,开口道: “我会找那旁边的兵丁,借利刃一用……” 这下子,顾卿和桌上几人都大惊失色。 不至于吧!难道要让那查验官血溅考场?! “然后把利刃给那考生,让他把胡子剃了。” 顾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心脏又开始跳动了。 “双方争执之处在于‘微须’,只要消弥掉这可争之处,也就不会再产生矛盾。这本就是小事,闹到后来也只是意气之争,若说谁对谁错,双方都有不对……” “可要是闹大了,结了怨,怕会酿成更大的祸患。不如让那学子剃了胡子,一了百了,这下考验官说的没错,那学子也没错,特征也对上了,自然能轻松入场。” 李锐不喜欢处理琐事,也不爱以势压人,既然如此,就只能釜底抽薪,直接熄灭这怒火。 一旁的李钧听得是面红耳赤,两个孩子的手段任是哪一个,都比他直接反讽相讥要好龗的多,解决问题也更轻而易举。 他既不会“借势”,也不会“纠错”,只自认自己出发点是好龗的,就非要别人承认自己的错误。却不知龗道只是手段不同,能造成的结果也是截然不同的。 若真按李锐所说,那考验官和学子最终结怨,他就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这就是乡野出身和公府出身的区别吗? 李茂听了两个孩子的话,捻着自己的胡须,欣慰不已。 他家的铭儿好谋,且手段平和,知龗道“借势”的道理,以后想要护住这个公府,做个守成的国公,定然是不难的。 而李锐善断,做事不拖泥带水,又擅于抓住本质之处,不击则已,一击必中,乃是适合开拓的性子。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他后悔当年没有早些觉醒,若是他当年能发现他们家是如何的举步维艰,早早的就开始帮着兄长,是不是兄长就不会那般辛苦,父亲也不用拖着病躯处理各种琐事? 是不是,一切的结果都会不同? 李茂一下子陷入了深思,连饭也吃的是魂不守舍。 顾卿和几个孩子注意到了李茂情绪突然一下子不对了起来,但都体贴的选择了不说。 李茂作为一家之长,出府就要做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样子,他们都知龗道他的压力有多大。哪怕只是从他所说的“官场之道”里,也能感觉的到那些明枪暗箭,阴谋阳谋,是多么让人防不胜防。 回到了家中,才算是到了可以放松下来的地方。否则,这个家又有什么意义? 顾卿看着一直只吃着面前一个菜的李茂,觉得这个“大人”也挺可爱的。 平日听下人们“老爷老爷”的喊着,顾卿总觉得这李茂是个长辈,再加上他蓄了须,更是让她把他当大叔看待。 可是现在一想,这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青年,偶尔有些迷茫、有些困惑,有些恐惧,都是正常的,也在情理之中。 谁不是在一边否定自己中一边成长的呢? 她看了看几个孩子,又看了看李茂。 其实,她才是这个府里最平庸之人。她是后宅妇人,也管不到府外的乱七八糟。 可是,只要她守好这府里,让所有人回家时,都能放松自己,可以将他们的迷茫、困惑、悲伤都发泄出来,然后再从中汲取动力,继续前进…… 她就不算糟蹋了邱老太君留下的这幅躯体。 中午的家宴散了,今日李茂特意告假一天,所以李茂下午是在持云院里过的。 唔,过的很开心,很……童趣。 顾卿自上次看到“三国杀”如此受欢迎,一下子得意之心大起,恨不得把后世和朋友们一起玩的玩意儿都搬到这里来。 只可惜这里是古代,太惊世骇俗的如改良版的“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怕是只能让李茂弄到家里开的那间“高级夜总会”里去玩。而一些老少皆宜的游戏,平日里自己在家消遣消遣,或呼朋引伴玩乐一番,也是快事。 顾卿在和其他人一起打发无聊时间这点上,从过去到现在,向来都热衷于牵头。 尤其马上李锐就要进宫了,李钧也还不知龗道落到何处,到时候一票陌生人,怎么才能快速融入集体? 唔,找准机会一起吃吃饭喝喝酒玩玩游戏,自然就能很快熟起来啦! 古人的娱乐生活很贫乏的好嘛!到了晚上除了造人都没什么娱乐消遣! 这个时候,就要靠奶奶她出马啦! 于是顾卿想了想自己以前玩过的许多游戏,又让家人给弄出了几种来。 今日下午无事,正好拿出来给他们玩一玩,看看这些古人能不能接受。 比较经典的“天黑请闭眼”自然是搬过来了,不过她没起这个名字,到底叫什么也没想好。她叫来了花嬷嬷、苏嬷嬷,还有几个大丫头,一起玩起这个。 原本的警察变成了捕头,杀手变成了大盗,她自己当着主持的人,按照规则叫他们睁眼就睁眼,闭眼就闭眼,这游戏本就简单,没一会儿大家就都会了。 尤其是李铭,特别喜欢抽到角色牌。一到大盗或者巡捕的时候就兴奋,晚上胡乱杀一气,白天装着平民把李钧和下人们说的是头晕眼花,频频袭击捕头。 可怜李茂有一回连抽了三次捕头,都是第二天交代下遗言就挂了,后来一知龗道居然是儿子在“弑父”,连连摇头,笑着大骂自己儿子心狠手辣。 顾卿见这些古人玩这些也毫无障碍的样子,得意地在心中叉腰大龗笑。 杀人游戏美名其曰考验推理,其实就是一群人谁更缺心眼,谁更有说服力…… 此乃交友必备之好帮手! 等这杀人游戏给他们玩熟了,以后她再推出“狼人杀”和各种“杀”法。至于其他后世风靡的桌游“一愚惊人”、大富翁、飞行棋等等各种游戏,想要改成古代版不要太容易! 要不然,找家人干脆开个卖这些玩意儿的商铺算了? 顾卿总算找到点她在古代的价值了! 她是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可是说不定改变这个社会的娱乐风潮。有她在后面源源不断地提供各种玩意儿,何愁他们几个孩子以后没有好人缘! 说不定还能彻底让那家青楼变成古代的桌游室啊哈龗哈哈龗哈! 见几个孩子玩的如此开心,顾卿高兴极了。就连李茂这样的大人都能听她鬼扯,以“你得带领两个孩子学会如何查找真相”这样的理由放□段,陪着玩了一个下午还意犹未尽,可见她的东西绝对是能获得成功的。 就是古人忌讳“玩物丧志”,他们家里是规矩疏松,人也随便,老的小的能坐在一起玩,可要是在外面推行这些玩意儿,怕是不太容易,只能靠不显山不露水的慢慢露出来,先让他们自己爱上才好。 顾卿当下就两眼冒金光地看着李钧,笑的极其灿烂。 李钧成了贡生,和齐邵等人同科,等他晚上去赴宴的时候,让他把东西交给齐邵,请齐小哥帮着宣传宣传,肯定能普及开来! 当年那“三国杀”不就是从学子中先传播开来的吗? 贡生们玩的游戏!提高人智力的游戏!聪明人才玩的游戏! 后世那些高考效应带来的可怕效果,顾卿真是看的不要太多! 李钧,不要再埋怨自己不会说话了,奶奶给你找到了好法子! 奶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到了傍晚,李钧被顾卿塞了一套“捕头大盗平民”的牌和一封信,莫名其妙地去赴了晚上的“及第宴”。 “及第宴”是成了贡生的学子们集资办的宴席,过了殿试,还有琼林宴、金榜宴。这些贡生从上榜开始,到殿试结束,一直要参加各种宴会,直到最龗后开始吏选为止。 这次的“及第宴”在平康里办了,而且恰恰就在吴玉舟所开的“云梦阁”。 会选在这家,概因这云梦阁是个“清馆”,办的极为雅致,妓子们也不俗气,各个都才貌俱全,贡生和参会的司考官们都觉得办在这里,方才不辱斯文。 只是他们出资所办的“及第宴”只是单纯的宴席,若是要做其他的,就得自己掏腰包。 当然,若是姑娘们慕上了这些天之骄子们的才华,愿意委身的,自然更妙了。 许多人都没进过这家京城里一流的青楼,各种兴奋紧张激动都有。只可怜李钧身患恐女症,一看到“云梦阁”是个什么地方,差点没有晕过去。 他还以为“云梦阁”是个酒楼!!! 说好龗的酒楼呢! 李钧惊魂落魄地进了云梦阁,见看到了被众人所围的齐邵,连忙挤了过去,将手中的匣子和信件递给他。 齐邵身边等人大都是国子监学子,都和李钧相熟,见他过来,也都热络的和他攀谈了起来,一时十分热闹,引起无数人侧目。 齐邵打开信,一见那字迹,先是皱了皱眉头。他家年方八岁的幼弟写出来的字,都比这封信上的要好。可待他一看开头的内容,马上就又展开了眉头。 李锐曾说过他祖母这两年才开始跟着他识字写文,一个老人家两年时间能写成这样,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了。 齐邵看完书信,拍了拍李钧的肩膀,感叹道: “邱老太君对你如此慈爱,让人羡慕地紧啊。” 李钧被拍的莫名其妙,只能连点头。 这一夜,众多上榜的贡生们自然是意气风发。推杯换盏之中,人人都喜笑颜开,先开始还有许多人端着一些姿态,到后来也就渐渐放开,所有人都拿着酒杯互相乱窜,熟悉一番。 李钧虽然出身不高,但他家堂叔位高权重,又和齐邵相熟,自然是一直在齐邵那个圈子里的。齐邵是会元,又是国子监掌议,隐然是这届学子之首,所以人人都过来与他们这边的人敬酒,就连齐邵都有些头疼,而李钧喝了无数杯,却浑然无事,齐邵见李钧如此能喝,眼睛大亮,坏笑着想办法把自己的酒也让李钧代了。 这些人里有许多自诩千杯不倒,可是真像李钧这样能喝的,倒真没有多少,于是李钧引得学子们一片叫好,到后来,不用齐邵介绍,人人都认识了李钧其人。 酒足饭饱之后,自然是你懂的。 许多学子喝倒了被搀着去了楼上的房间,就算是不再参加下面的活动了。 有些有家室比较自律的学子,还有有些家里如齐邵这般家教甚严的,就依旧留在楼下,玩玩投壶、行行酒令,或做些其他游戏。 就在这个时候,齐邵对不知为何躲在角落里的李钧招招手,把他叫了过来,又拿出了那个匣子,对着身边围着的一圈好友同年笑着叫道: “来来来,我们玩个新鲜玩意儿!” “李钧,快教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作者: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请问各位最难以启齿的事情! 顾卿:我尿崩。 众人:呆滞。 李铭:我被鸭子叨过! 众人:这……小意思吧? 李茂:我曾想养废侄子。 众人:哦~哦 李钧:我怕女人! 众人:难道不是打呼噜磨牙脚臭吗? 李锐:我经常抱我奶奶大腿求饶。 众人:嘁! 第99章 顾卿传艺 李钧不会说话,不代表他是个笨蛋。 一联想到堂祖母近日带了他们玩了一个下午,晚上突然又塞了这些东西给他,而齐邵看到信以后突然喊上许多人一起玩这游戏,李钧一下子就知龗道了堂祖母的想法。 想到这儿,李钧的喉头一苦,鼻子也酸了起来。 他也有祖母,但他那个祖母却从来没有把他当做孙子过,就连过年的岁钱,也从来只肯给他下人的那份。 像这样为他着想的长辈,只有他爹。可即使是他爹,也是藏着掖着,生怕让所有人都知龗道他在对自己好龗的。 堂祖母的一番好意,他不能辜负了! 打起精神想要和这些人结交的李钧,开始教起了他们玩这“捕头大盗平民”的游戏。他并不参与,而是像他堂祖母那般做起了“法官”的任务,负责主持所有人游戏。 作为主持者,只要能做到命令清晰,不偏不倚就行了,不需要多么能言善辩。而在做一个法官的过程中,也能比其他人更容易看到所有人的表现。 只有法官是睁着眼的,知龗道谁是凶手,谁是好人,所以很快的,他就知龗道了那些白天能睁着眼睛不停下陷阱误导别人的“聪明人”是哪些人。 李钧确实在这个游戏里看懂了不少东西。 比如齐邵行事滴水不漏,从来不让人抓到一丝错处;比如赵聃分析极为犀利,常常能以平民百姓的身份揪出真凶。比如某学子擅长下套,不停的让平民互相猜疑…… 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游戏的开展,这实在很有趣,以至于后来玩这个的学子们看他一直站着做主持者有些过意不去,想要替代他的时候,他都摇手拒绝了。 他现在是需要多听、多想的时候。 又过了几日。 不出顾卿意料,“捕头大盗平民”受到了许多人的追捧,而她拜托齐邵宣传的“聪明人玩的游戏”这一口号,也迅速地传播了开来。 在李茂的示意下,吴玉舟让云梦阁名义上的阁主“流云”捧着礼物求见李钧,想要购下那套游戏的“刻板权”。此事李钧自然不能做主,只好去问顾卿。 顾卿是知龗道这“流云”是什么人的,也知龗道这云梦阁就是自家的产业,此番如此作态,怕是掩人耳目的,所以假作考虑一番后,还是欣然同意了。 她不但同意了,还委托李钧将其他几种游戏也交予了“云梦阁”。 一时间,云梦阁成了京城的热门之地,甚至有许多人去那里多找些妓子,不是为了消遣,而是为了人数不够的时候能凑几个人来。 有些能言善辩的被吴玉舟训着做了“法官”。由这些声音婉转的美人儿来做主持之人,当然比小伙子扯着嗓子喊“天黑请闭眼”要让人舒畅的多。 而顾卿弄出来的几款带有十八1禁色彩的游戏,更是让人想入非非,又求之不得,为许多清倌的石榴裙下平添了众多追求者。 吴玉舟这段时间乐的合不拢嘴,而信国公府又开始门盈若市了起来。 虽然下个月就是殿试,可殿试是不会落选的,只是根据排次而决定每个人不同的前程而已。更何况信国公既领着一品国公的爵位,还是兵部的主官,圣恩日隆,根基却不深厚,人人都知龗道他就缺人才,这些贡生有的借着和李钧吃过一次酒席,壮着胆子来攀交情,也就能够理解了。 无论是抱着什么心思踏上信国公府大门的,李茂和顾卿都让李钧与他们好好相处,这些人未来究竟如何,谁也不得而知。李茂原本就是以“性格和善”示人的,此时要突然摆出严厉的样子来,反而令人生疑。 这一日,张宁休沐在家,让家中下人来请李锐。李锐和几位先生以及家里人打过招呼,带了四个伴当,去了舅舅家。 张宁这段时间也很忙,忙到休沐的时间都没有。 他虽不是礼部的主事,但科举是为了选吏而设的,殿试里除了状元、榜眼和探花是由皇帝定下的官职,其他人还是要参加吏部的考试才能去上任。 今年科举入选的国子监学生居多,总有些同僚或者他家的亲朋好友拐着弯儿来想法子给家中子侄谋个好位置,让张宁烦不胜烦。 到了他这个位置,又是这般立场,行事须是谨慎再谨慎。无奈江家那边派人来传了消息,说是世族一系不希望京官里出现太多寒门子弟。寒门子弟若要官职,最好外放为官,去远一点的地方。 可他看皇帝的意思,恰恰是看重了今科几位贫寒出身的举子,准备要留下来重点培养的。 他心中纠结,这几日都寝食难安。 李锐到了舅舅书房的时候,他正在翻着什么宗卷,见李锐来了,也不招呼他,只叫他先找一个地方坐下。等张宁把手中的卷宗看完了,这才疲累的揉了揉眼眶,对着李锐说道: “你从汾州回来以后,就没上过舅舅家的门了。” 李锐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解释了原因。 “小舅在汾州时,想私藏兵符,谋划我的叔父。” 张宁揉着太阳穴的动作一滞,放下手来。 “你说什么?兵符?” 李锐点了点头,把当初在凉州如何从马贼窝里救出羯人,然后羯人的兵符如何被马贼带去都尉府勒索,张致想要瞒下兵符,拖延救援的时间等等说了出来。 他不能和舅舅说祖父信里有遗言“张府不可信”,也不好解释这阵子的冷淡,只得将凉州之事拿出来提了一提。 只是李锐这么一重述当时的情况,越发觉得小舅在当时不知龗道叔叔那封信的时候,偷藏起了兵符的举动十分奇怪,于是一边描述,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大舅,希望能看出什么不对来。 可是他这位舅舅的脸上只有凝重。 “你小舅是家中庶子……”张宁叹了口气,“从小虽然养在你外祖母的房里,可毕竟不是如我和你娘这般教养的。他私心重,又有些武人常有的自以为是,所以后来他投生行伍,我们家里没有人反对,毕竟军中还有你祖父照拂着,不会太给他苦头吃。” “此事我会修书一封去斥责他,你也不必挂怀在心上。无论如何,你小舅总是为了你好龗的,也不愿意拂你的意思,可见是真的疼你。” 李锐没有说他当时已经动了以死相逼的念头了,只是点了点头。 “外甥知龗道。” “我唤你来,是听你屋里伺候的人说,你此番回来,身上多了许多伤口,这又是怎么回事?你路上遇袭了吗?” 他身上有伤,在浴房伺候的下人都知龗道,他祖母也知龗道了。舅舅能知龗道,并不奇怪。 可他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不安来。 “外甥在去凉州的路上,遇龗见了刺客。可到了凉州境内后不久,那些刺客就消失了。” 张宁详细的问了李锐遇袭的情况,抚着胡须疑惑道:“听起来,倒不像是用钱收买的刺客,倒像是很多世家大族中从小培养的死士。” “世族?” 张宁点了点头。“即使不是世族,也不会是一般的人家。像你们府上这样的人家,想要培养出这种死士来,都是极难。会将这样的死士用在你一个没有爵位的孩子身上,真是匪夷所思……若是那自尽用的毒药能带回来验一验就好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又追问道: “你可有和什么达官显贵人家结过怨?” 李锐想了想,除了当年被前吏部尚书的公子打破头,他极少和人争执。后来那刘尚书犯了错,官降一级,他舅舅顶了人家的职,已经算是对他家最大的报复了。 还有就是在灯节上…… 咦?灯节? “我曾打过项城王之子楚应元。”李锐努力回忆,“那时他曾叫嚣着和我没完,我只当他是输了不服气喊喊的,完全没放在心上。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结了什么恩怨。” “项城王不会有这么强的势龗力。他父亲被封在桂州偏荒之地,当年岐阳王造反都看不上这个弟弟。后来他继承了其父的项城王之位,更是拮据的连王府的下人都遣散了一半……” “他没有养死士的本钱。” “而且此人生性谨小慎微,平日里做事也唯唯诺诺,生怕做错,我看若是能让他现在回封地去,怕是让他做什么都愿意。这样的人,是不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去为难你的。他怕出错。”张宁直接否定掉了项城王的嫌疑,又多问了句。 “你那婶母后来可有和谁联系过?有没有再为难过你?” 李锐心里一惊。大舅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婶婶有嫌疑吗? 李锐想起叔叔的交代,摇了摇头。 “巫蛊之事后,我祖母把她关在了锦绣院里,封了二门,婶母平日里连出院子都极少,更别说为难我了。” “是嘛,那就也不是她……” 张宁想了想,“你死了,能得到好处的只有你那堂弟,而你婶母有些疯魔,是做的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可是这些死士绝对不会是花钱买凶就能买到的,此事还真让人费解……” 李锐低着头不说话。 “对了,那神婆的来历我已经打听到了。”张宁轻轻敲着桌子,低声说道。“我套了你婶母那兄弟的话,他说是钦天监里的一位五官灵台郎推荐的。” 李锐心里一惊。 五官灵台郎,莫非是…… “那个叫做徐公龄的五官灵台郎过年返家,到现在也没有回署,派人给吏部报了病假,说是在家中突生急病,不能回京。”张宁看见李锐如释重负的神色,挑眉问道:“怎么了?” 李锐先前还以为是张玄卷入了此事当中,吓了一跳。 他真心不希望那位道长是个心怀不轨的恶人。 当他听说是另外一位五官灵台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只是外甥也认识另外一位五官灵台郎,所以……” “你说的可是张玄?” “正是张玄。” 张宁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他是正一派的嫡传,怎么看的上这些楚巫乩童。方氏的弟弟原本想要请的,确实是这位在京中享有盛名的道长,只是不知龗道怎么却和徐公龄碰上了,徐公龄便给他推荐了这个据说极其灵验的楚巫。” “我已经派人去他家乡打探,我派出龗去的人还没有回来,若有结果,再唤你来。此事背后颇有疑点。其实若你婶母不是这般恶毒的妇人,让她回娘家问问那刘嬷嬷的身份来历,自然也就容易探查下去,只可惜她对你不怀好意,你祖母又将她禁足,更不可能让她和娘家通气,给你府上找麻烦。这事也只能这样曲折迂回的查探了。” 李锐露出非常悲痛的表情来。 “是外甥命不好,不怪婶母厌恶。” “笑话!”张宁一声训斥。 “你是开国公李硕之孙,前平章政事李蒙之子,现任国公兼兵部尚书李茂的侄儿,你身后有我这个吏部尚书,有你小舅这个凉州都尉,你若是命不好,那些冻死在路边的贫民又算什么?”张宁见不得他这丧气地样子,眉头紧蹙道:“好男儿应该往前看,你已得了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造化,不要被后宅妇人的恶念乱了心神!。” “舅舅教训的是,是外甥说错话了。”李锐连忙低头认错。 “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不要让我这番辛苦白费吧。”张宁叹了口气。 总觉得这个外甥出龗去一趟,回来后有些畏首畏尾了。难道是被那些死士吓到了? 又究竟是谁要置他于死地呢?照理说,李锐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刺杀的地方啊。 张宁问了问李锐最近的生活,听说他还在和两位先生继续学习,不由得点了点头。 齐耀和杜进是他好不容易找来的怪才,李锐根基浅,跟着他们努力学习是对的。至于这些阴谋诡计,暗箭伤人,不该是李锐现在过多关注的东西,他应该想的是如何充实自己,让自己有拼搏之力才对。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最近风靡开来的“大盗捕头平民”。 这游戏在京城的年轻人中盛行,可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怎么碰的。三国杀这样有制衡有计策有配合的游戏还好,这种闭着眼睛卖弄自己才学的游戏,像他们这些稳重之人都是不屑一顾的。 但是这玩法确实新奇,而且又是出自信国公府,所以他就好奇的问了问。 “这是我祖母在家无聊琢磨出来的。起先只是跟丫头婆子们玩,略打发下时间。后来我和堂兄堂弟见有趣,便学了来。我堂兄和同年聚会,一来二去,这游戏就从我们府上流传出龗去了。” “又是太夫人想出来的?你祖母这位老太君真是个奇……妙人。”张宁本来想说是奇人的,又觉得这么说有些不恭敬,只好说是妙人。 邱老太君整天在家里不出门,即不怎么料理家事,也不帮着府里多多交际交际那些命妇贵人,一天到晚就坐在家里琢磨着怎么玩。 三国杀是她弄出来的,孔明灯是她弄出来的,这次又弄出个抓贼的游戏…… 亏得他这外甥已经移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原本他还觉得邱老太君深明大义,一定会将李锐教养的极好,现在想想看,没在持云院里被养的玩物丧志,已经是万幸了。 “说到我的堂兄……”李锐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这堂兄生性秉直,又心思简单,他的吏选,若可以的话,还请舅舅给他找个清闲点的差事。” 这就是在替李钧求情了。 张宁纳闷地看着李锐,“你和你这堂兄关系很好?” 李锐还从来没因为自己的什么事来求过他。 “毕竟是我堂兄。”李锐没正面回答好还是不好,“全靠他上次阻了婶母找来的神婆,我们府里才没有酿成大祸。他性格爽朗,虽是庶子,却没有什么阿谀势利的毛病,外甥觉得可以帮一帮他。都是李家人,他落了选,我们府里的面子上也不好过。” “你当你舅舅是铁面郎君不成!”张宁被李锐的话逗乐了,“就看着他是信国公的堂侄,吏部也不会怎么刁难他的。只不过他到底能去哪儿,还得看殿试时的名次,若是一甲,那可不由得我们吏部指派。” 一甲,就是状元榜眼探花。 “若是能中一甲,您就当外甥这话没说,他也用不着外甥来求情了。只是我这堂兄,怕是离一甲……”李锐嘿嘿笑了一声。“舅舅说了这话,外甥就当您应啦!” “你这小子!就算他不是一甲,各部主官也都盯着这次的贡生呢,我能做的实在不多!” “您是吏部尚书,您做的不多,那其他人更做不了什么啦!” “你居然挤兑你舅舅?” 李锐在张府呆到晚上,和舅母等人用过晚饭,这才打道回府。 他出了张府,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回头看了一眼张府门前那面“诗礼庭训”的匾额,这才骑上自家的马,往内城而去。 不知叔父可回家了,今日舅舅所说之事,务必要和他通通气。 持云院里。 李茂天天都要去兵部坐班,李钧三不五时就被同科的举子们叫了出龗去,李锐不在家,李铭日日上课,顾卿处理完家事后,竟然无事可做。 这后宅的日子就是这么无聊,一旦家里孩子们不来,闲的蛋疼。 花嬷嬷和孙嬷嬷看她闷着,好意给她找些事做,便问道: “老太太,今日天气挺好,不如去归田园居种种菜?” 顾卿并不是真的邱老太君,对种菜一点兴趣都没有。归田园居自两位小少爷不怎么来了以后,鸭子和菜都彻底失宠。有些鸭子老到厨房连煲汤都嫌肉硬,那些菜也都是下人照顾着。 说到了菜田,顾卿有些心虚。 她仔细想想,她快有多久没去种田了? 呃,四个月,还是五个月? “好吧,不如就去……” “太夫人,钦天监的五官灵台郎张玄张大人求见。”门口有人来报,“说是来向您学艺的。” 这来人一报,顾卿莫名其妙地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上元节时遇龗见的那个奇怪的青年道人。 那人大过年的穿着一身抓鬼似的的衣服在街上游荡,然后和她了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还请她教她做孔明灯。 后来她还以为对方顶多过个几天就会登门学做孔明灯,因为他当时看起来似乎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结果这个道士后来一直没来,倒是隔三差五就送些拂尘、经书等物给她,让她莫名其妙。 难道这里道教弟子要和佛教的弟子抢信徒? 可是她也不信佛啊! 尽管一脑子雾水,顾卿还是让人把他请到雕弓楼去。 持云院里丫头太多,带一个成年的道士进后院不太合适。雕弓楼靠近西园,四周又都有窗户,在那里接待外客也方便。 最主要的是,做孔明灯的东西雕弓楼里都有。上次上元节府里那盏孔明灯,她就是在雕弓楼做了以后放掉的。 再说张玄。 张玄自中元节见了邱老太君一面以后,从此惊为天人(好像有哪里不对),日日陷入了如同初恋一般的热切和彷徨之中。 有心立刻去问道吧,担心太急切了显得自己轻浮。 可是过一阵再去吧,又怕时间隔得太长,这真人忘了自己是谁。 所以他一边保持着“我很淡定”的姿态,一边隔三差五就将自己珍藏的道藏秘本和师传法器,托着信国公府的下人赠与邱老太君,不时地刷刷存在感。 一是表明自己虔诚的向道之心,二是…… 嘿嘿嘿嘿,收了他这么的东西,怎么也会多照顾点是不是…… 好不容易见信国公府这段时间是喜事连连,张玄终于带着忐忑的心情上门求见。 果不其然,他早上找的黄道吉日是对的!今日很顺利的就被信国公府的家人引着进了雕弓楼。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在门口悄悄地开了天眼。 待他见到端坐在那里的邱老太君,只觉得那功德金光亮的要闪瞎了他的眼睛,比上次更盛几倍,直惊得他大叫一声,捂住眼睛纳头便拜。 他这一叫,让顾卿吃了一惊,还以为这道士什么恶疾发了! 正准备叫下人去看看,这个叫做张玄的道士就对她跪下来叩拜了。 “你这年轻人,怎么见我就跪,快起来快起来……”顾卿连忙让人去搀。 “真人……老太君功德无量,贫道要为受您恩惠的万民拜上一拜。” “你说什么浑话……你们站着干嘛,快扶道长起来啊!” 好不容易把张玄扶了起来,顾卿和他相顾无言,谁也不说话。 本来就是,都不认识,又没有什么交情,说什么啊! 顾卿见气氛有些尴尬,在心中惨叫了一声。 妈蛋啊!这人到底来他们家干什么来了! 要不是看他送了那么多东西,真想叫人送客啊! 过了片刻,张玄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上次老太君说过,会教我……” 道家真传什么的…… “哦,你说的是上次的……”孔明灯嘛!她就知龗道这道士来是为了学这个的! 看她多周全,人都给他找好了! “我虽知龗道其中的道理,但我老眼昏花,亲自教你,精力未免有些不济。” 为了教塔娜,她都快把自己教伤了了,若这个又是个笨的怎么办?还是找专人来教吧! “我唤了府里一位师傅过来,他会教你该如何去做。”顾卿对孙嬷嬷吩咐道。“让杨师傅过来吧。” 张玄心里一惊。这天君的意思是说,他还不值得她亲自传授,所以找了另外一个地位较低的天人传他道家的法门? 难道这位天君下凡,还带了其他仙官不成? 张玄怀着激动的心情,看着一个…… 弯腰驼背的老头子进了屋子? 这这这……如今天君下凡,都流行附身老人家身上吗? “这是我府里工坊的杨师傅,手艺最是精湛。”顾卿笑着向张玄介绍着,又扭头和杨师傅说:“这位道长想要学做孔明灯,你教教他如何做这灯。” 张玄僵硬地看着这个老头子。 杨师傅?学做灯?不是借着做灯的名义传道吗? 不……不会的…… 天君一定是另有深意! 作者有话要说:更多逗比情节,更多阴谋诡计,请听下回分解! 小剧场: 张玄:可知我为了出场一次,送了多少宝贝! 作者:讨好了读者们,各种宝贝我都给你。 张玄:我不要宝贝,我要飞升! 作者:画风不对,投胎再来! 第100章 张玄悟道 张玄出身望族,少时天资聪颖,后来龙虎山的天师将他带回龙虎山,他也是一直不负厚望,以年幼之身超越他的师兄师姐,成为正一派嫡传中的核心弟子。 但无论怎么说,他还是个年轻人。 换句话说,执念没有断干净。 他到龙虎山的第一年,他的师兄就带着他游遍整片山林。 “师弟请看,这是XXX师祖飞升后留下的炼丹池……” “师弟请看,这是XXX祖师飞升后留下的石穴……” “师弟请看,这是XXX祖师飞升后留下的……” 这一切给张玄留下了一个印象,那就是“飞升很容易”。 后来张玄静心修道,正一派讲究入世救人再出世修心,他也就学了许多其他的东西,然后入世去救人。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已经二十多岁了,依然没有看到龙虎山有任何人有飞升的希望。 所以张玄又去问了师傅。 这位天下道宗的宗主抚了抚他的头,叹息着说:“道家失去真传已久,留下的都是方术,自然是不能飞升。你若有有机缘遇龗见高深的修道者,切记要向对方讨教真传之道。道家飞升,就在乎‘机缘’二字。” 张玄点了点头,开始游历中原。 这一游历,让他发现了自己的机缘。 正在信国公府上。 果然天人救世,都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 顾卿看着这位道士小哥一下子皱眉,一下子展颜,直盯着杨师傅满头大汗,心中庆幸自己没有亲自教他。 不然,被一个这么年轻的道士给看脸红了,传扬出龗去,邱老太君的名声就真是…… 晚节不保了。 张玄静下心来看着杨师傅如何做孔明灯。这老师傅用竹篾做好灯架,又在中央做好灯座,才开始糊四面的灯罩。 张玄见这灯和平常的灯没有什么区别,诧异地问道: “老太君,这灯能飞起来,有何道理?” 顾卿眨了眨眼,决定和这道士科普下科学知识,免得他走火入魔,入戏太深,真成了个神棍。 “其实,按道理,所有点燃灯火的灯,都能飞起来……” 其实,按道理,所有人都能飞升…… 张玄一听,终于开始讲道了,连忙恭恭敬敬地做洗耳恭听状。 顾卿指着这孔明灯,解释道:“火焰燃烧,会让灯中的空气受热,热气比空气要轻,所以往上升,将灯内的较重的空气从下方排出龗去。若灯的重量比较轻,空气就可以把它托起来,一直朝着天空中飞。” “何谓空气?” “这解释起来很复杂。你就当是流动在我们之间无形无影的东西,它动起来的时候,会产生风。” “原来是阴气和阳气。”张玄恍然大悟般一击掌。“妙哉妙哉!被点燃后的气去除了杂质,逐渐上浮,是为乾;被排出龗去的浊气不停下降,是为坤,此乃乾坤交泰之真理!” 张玄眼睛晶晶亮地看着顾卿。 天君,看我如此聪慧,多讲一点吧。 顾卿被如此专注的眼神看的浑身一麻,定了定身,继续说道: “这世上有燃烧之物的灯,其实都能飞起来。它们飞不起来,全因灯身重量太重,空气已经托不起来它们;若是重量重又想飞起来,产生的升力足够也可以,可是仅凭蜡烛燃烧,产生的升力也不够。因为蜡烛燃烧的时间是极短的,不可能一直持续着让升力产生……” 张玄心头恍如被重击了一般,猛然跳了一跳。 在他的理解中,邱老太君说的是下面这样的: ‘这世上的人,已经不能再飞升了。全因这世间的灵脉仙气已经不够用,天道也无法托着他们飞升。若是你们自己的修行够了,借助自己的仙力飞升也可以;可是就算你们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飞升的境界,因为人生是很短暂的,没有修行到那个地步,就已经死了。’ 这……这事实何等残酷! “老太君,就没有能让所有灯都飞起来,照亮天空的法子吗?” 顾卿歪了歪头,像看得了癔症的人一样看着张玄。 “理论上,只要让灯的灯芯燃烧的时间足够长,或者和笼罩着灯的外壳非常轻就可以了。” “但我问你,灯是留着给世间照明的,所有灯都飞上了天,地上一片漆黑,人要用什么?就算天上有那么多灯,亮的过月亮?亮的过太阳?老天已经给了最好龗的照明之物,灯就该乖乖的呆在低处。孔明灯最大的作用在于寄托思念和希望,而非照亮天空啊!” “这位小道长,你的想法很有趣,可是太过奇怪了。” ‘要么你足够长寿,要么你修行自身,让自己‘轻’下来,否则飞升都是无望。但得道之人留在世上,就是为了传教传艺,普化苍生的。所有得道之人都飞升了,人间无德无耻,就会陷入黑暗的境地,为何要所有得道之人都飞升?就算地上的人飞升了,会比天上的神君境界更高吗?天道已经确定了天上有这些神君统治,修道之人就该乖乖的在人间救济苍生,待他们集聚了所有人的德行和想法,就可以飞升。但飞升,也别想有什么不同,还得修行……’ ‘这位小道长,天道是不会让所有人都飞升的。’ 原来这就是真相! 原来这就是自汉末以后再无人飞升的原因! 张玄泫然若泣,心内大悲,恨不得扑在地上好好哭上一场! 天道不仁!天道不仁啊! 顾卿看着露出悲痛神色的张玄,使劲回想自己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 这位张小道长说不定只是童年期过去的比较晚。就和我们小时候一直以为真有个多啦A梦,或者真以为是圣诞老公公在给你的袜子里放东西,然后长大了就知龗道了这是假的一样。 他想要让所有灯飞上天,也许只是源于某种梦想而已。 结果自己直白的告诉他,他真是神经病,灯是用来照亮的,都上天干什么…… 呃,是不是打击了他的某种梦想?也许他的梦想就是让所有灯都飞上天什么的? 这么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看起来被她打击的都要哭出来了。 一想到这个,顾卿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找补: “其实,也没必要让所有灯都上天是不是……你跟着杨师傅学会了做孔明灯,以后就能随时随地的把自己手中的灯放上天,这才是正理。你怎么知龗道其他的灯就想上天呢?也许这些灯的梦想就是替人照亮黑夜……” 顾卿看着渐渐抬起头来的张玄,觉得自己的心灵鸡汤灌得没错。 果然,这种思维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文艺青年”,就只能用心灵鸡汤灌溉啊! “小道长你看,无论多黑,只要有一点点的光,就能让人一直走下去,正是这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光抵抗了整个世龗界向我们侵蚀而来的黑暗。在黑暗中的灯,岂不是比白日飞天的灯更加有意义?” ‘小道友你看,反正你们飞升到天界,也无非就是庸庸碌碌做一小仙,你怎么知龗道所有的得道之人都是想要做神仙的?若是留在世间,就能为人间正道,岂不是比在天界功德更大,也更有意义?” “所以,您下来了是吗?”张玄一脸敬佩的说道,“您悟得了这个道理,所以来了?” “呃……你在说什么?”顾卿已经有些抓狂了。“什么下来了?” 无论是谁,快来救命啊!救命啊!!!! 女汉子和文艺小青年谈哲学什么的,那简直就是要人命的节奏啊! 完全不在一个脑回路上啊! 张玄听了顾卿的话,已经对自己能够飞升不报什么希望了。但正如顾卿所说,若他多行善积德,施医赠药,抚慰人心,他这盏“明灯”若能驱逐掉一丝丝的黑暗,就能让其他人有了希望,继续前行,不能飞升,但也有了他存在的价值。 如此,才不枉身为人身。 更何况,这位天君也没说的太死。她也说了,若是寄托了众人的思念和希望,便能飞升,说不定,他功德够了,也是可以感念天地的。 张玄跪坐在地,一脸肃穆地说道: “玄,恭听老太君讲道。请继续教诲与我。” 花嬷嬷和孙嬷嬷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听说正一派讲究“顿悟”,会向世间万物寻找道义的真理。这位张道长怕是觉得她们家老太太不是俗人,来找“顿悟”来了。 若说他们家老太君,还真不是俗人。俗人是做不出这么多古怪事的。可是要老太太能说什么道家真意,那也是笑话。 今日,恐怕她们都要陷在这里无法自拔了。 “讲道?讲什么道?”顾卿疑惑地问。 “请讲这孔明灯飞升之道。” “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顾卿看了眼旁边已经做完了孔明灯的杨师傅。 他的表情就像是被牵到了牛圈里教一头牛做灯,然后那牛还强要问“为龗什么会飞呢”这样的道理一般。 哎,这位老人家也可怜。 顾卿叫烟云拿了一些散钱给杨老师傅,给他压压惊,又让烟云将他送出龗去。 屋子里,张玄还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地上,等着顾卿开口。 顾卿从穿越到现在,还没看到能有一个人跪的像他如此好看的。 此人剑眉星目,外表澜清,跪坐下来的时候,动作不徐不缓,气质如松如柏,十分动人心弦。 若是她不知龗道这位道长有这么脱线,说不定还会小小的花痴一番,可是见了他的言行,也只能把他当做一个长得好看的怪人了。 反正她也闲着无聊,这人来陪她打发时间,她也就随便聊一聊好了。 “你要问孔明灯,我就说孔明灯。”顾卿叫丫头把那孔明灯递给他。“这盏灯赠你吧。” “谢老太君所赐。” “我已经告诉了你这孔明灯能飞的原因。你还要听些详细的,我就说说这燃料,这骨架。孔明灯的骨架是竹子所制……” 顾卿在所有下人昏昏欲睡的表情中开始说起“一个孔明灯的生命”。她说的是口干舌燥,没话找话之下,就差没说出“亲,你看这纸,是比纱还薄的上等之纸哟”,“亲,你看这灯油,是非常非常轻的火油哟!”这样的话了。 妈蛋!她又不是淘宝卖孔明灯的! “……所以说,灯的材质固然也重要,可实际上,能飞起来,用的是内里产生的升力。而升力这种东西,肉眼都看不见,于是人看到这个灯的骨架,以为是灯飞起来了。其实是错的,飞起来的是灯里的热气,而非灯本身。灯只是一个载体而已……”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张玄静静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妙境界。“有”和“无”的道义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的心头。 他觉得他就要“悟”出“道”了。 花嬷嬷一看张玄这种已经“出尘”的样子,心里大叫一声邪门! 她们听得都要睡着了,这人怎么好像真的“顿悟”了! 花嬷嬷低下头,轻声在顾卿耳畔说道:“太夫人,我看这位道长似乎是和那些得道之人一般‘入定’了。听说道士顿悟的时候,若是把他吵醒,他所得的东西就全部跑了,魂还会飞了。您看,我们是不是悄悄地离开,把这个屋子让给张道长比较好?” 顾卿正好坐的屁股都痛了,而且说了半天的孔明灯,真是口干舌燥,闻言连忙使劲点头。恨不得马上就走。 她扫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张玄,为他喝了一声彩。 不愧是前辈!这种上课上的跪着都能睡的境界,已经秒杀了她们这些后人! 算了,还是给他留些面子吧。 都是过来人,她懂的。 “花嬷嬷,我们走,轻轻的。” 顾卿被花嬷嬷和孙嬷嬷搀着,用极慢、极轻的速度离开了雕弓楼。 她身边伺候的下人是从小培养的,走路悄然无声,动作起来不惊动主人,这些是最基本的素质。所以当她们刻意放缓动作,放慢脚步之时,真的是如同一群幽灵飘过,连风都不会带动一下。 偌大的一个雕弓楼,唯有张玄还跪坐在那里,一脑子“竹篾”、“灯油”、“乾阳之气”在乱舞。 “是了,灯身是‘有’,房子是‘有’,人身也是‘有’。热气是‘无’,房子里分割出来的空旷之地是‘无’,魂灵也是‘无’。‘有’支撑一切,而我们在用的,也是最有用的,却恰恰是‘无’的部分。‘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便是这个道理” “如此浅显的道理,为何我悟了这么久才明白?飞升是‘有’,修身是‘无’。‘无’到了,‘有’自然能成。” “是我想左了,一切以‘飞升’为目标,反倒摸不到飞升的窍门!” 张玄蓦地睁开了眼睛。 “朝闻道,夕死可矣!哈龗哈哈龗哈,我已经悟了!多谢老太君……咦?” 人呢? 话说顾卿悄悄的回了持云院,用过了午饭,正准备午睡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张玄来,就问了问下人:“那道长还在雕弓楼吗?” 雕弓楼里虽然没有人了,可是雕弓楼外还是有人守着的。府中规矩多,自然是不可能让客人乱跑的。 那婆子弯腰回报:“太夫人,张道长还在。” 顾卿拍了拍心口。幸亏她听花嬷嬷的回来了。不然要和傻子一样坐在那看着他睡觉,还要等到哪一时! “我午睡一会儿,若是张道长醒了,过来辞别,你就和他说直接去吧,别等我了。真要拜谢什么的,下次再一起拜了就是了。” “是,太夫人。” 话说张玄从雕弓楼出来,满怀感激兴奋之情,要去向天君道谢,却被信国公府的家人告知老太太已经睡下,让他自行出龗去,不用道谢了。还说若是拜谢,下次一起拜了就是。 这才是天君风范呐! 而且说下一次一起拜了,岂不是表示看他悟性尚佳,愿意再做指导? 张玄对着持云院拜了再拜,遂请这几个下人带他出龗去。 他跟着几个信国公府的下人从雕弓楼外的游廊往边门方向走,偶遇了下了课,正要去持云院的李铭。 只是这次见这孩子,却有些不对。 张玄又开了天眼,往李铭望去。 “张道长,你盯着我干嘛。”李铭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好吓人诶。” 张玄虽开了天眼,可是只能看,不能明说,更不能试图改变天道,否则都会报应在其他地方,只会让人更加难以接受。 可是这信国公府上下功德无量,就连李铭这小小的孩子,身上也沾染了些功德之光。他既然已经摆脱了早夭之命,为何头顶又有这些黑气呢? 黑气冲煞百会,乃是血光之相。 张玄虽然开了天眼,可是并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他注视着李铭,犹豫了片刻,还是对着李铭认真叮嘱道: “你若信我,最近不要出府。” “张道长,为何不要我出府?再说了,我也很少出府。我课业很重呐!” “你只要记得不要出府就行了。若是可以,多陪陪你祖母。” 邱老太君身上的功德可以镇压一切灾厄,若是李铭一直在邱老太君身边,这种危险可能会化解。 命相也是会改变的,等这种黑气渐渐散去,信国公府这位小公子也许可以逃过一劫。 李铭听着张玄隐晦的提醒,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位道长特意停下来使劲看他,应该不会只是觉得他好看而已。 这位据说曾经成功的预测过地动、雪灾、雹灾,兄长也对他特别推崇,说他德才出众,是个奇人,也许他留下这样的话,有什么原因的。 而且,他也感受到他话中的善意。 张玄看这孩子是真的听进去了,不是敷衍,也欣慰的点了点头。 李铭目送张玄离开,又继续往持云院去。 待听得祖母正在午睡,李铭只得在外间自己打发时间,顺便等奶奶醒。 最近他娘的食欲好多了,有爹在,晚上也睡得安了,听爹说,他娘会慢慢变好龗的,只是要给她时间,他现在还小,多的就是时间,可以慢慢等。 他和兄长和睦,奶奶又最喜欢他,李铭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就连无聊的坐在奶奶的房间外背书,都觉得十分安逸, 顾卿这一觉没有睡多久就醒来了。她晚上睡眠不好,可是白天的睡眠也浅,实在是非常烦恼。她试过点安神的熏香,晚上睡觉前喝一杯热牛乳,也试过白天不睡,试图晚上能睡得久一点,可惜都没什么用。 这是生理上的原因,只能慢慢调养,一时急不来的。 当她起了床,听说李铭来了有一会儿了,在外面自己呆着,连忙披衣起身,叫下人们赶紧给她梳洗。 “铭儿,下午不是要上课吗?你翘课了?”顾卿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上课才对。 “没有,齐先生的兄长今日生辰,齐先生一早就告假出了府。杜先生要替堂兄准备殿试的时务策卷子,这几天下午都不得空,我就先回来了。”李铭生怕祖母以为他懒惰,连忙解释道:“我看难得清闲,便想着过来陪陪奶奶。” “还是我家铭儿最乖。”顾卿笑的脸上都开了花。 李锐现在年纪越来越大,李茂有心让他多接触些东西,偶尔家中庄子里或商铺中有什么事,会叫他带着管家一起去处理。此外,他现在的交际也渐渐多了,在府里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相比之下,确实是李铭来持云院多些。 而且李铭是个非常乖巧懂事的孩子,经常会把上课时的趣事和他听来的笑话讲给她听,逗她开心,也让她越来越疼爱这个孩子。 无论怎么说,这种被人时刻挂念在心上的感觉是非常让人满足的。 李铭和顾卿回报了母亲最近的情况,现在胎儿快有五个月了,方氏也渐渐显怀,不再疑东遗西。只是她娘还是如以前那般瘦,也特别容易被惊着。而且,她始终不相信宫里太医的方子,所以一直是胡家医替她诊的脉,开的平安方。 李铭一点点的说着锦绣院的事情,顾卿也一一听着,好言好语地安慰他。 这孩子心里面盛着事,过的也实在是辛苦。 一说就说到刚刚看到了张玄的事情。 “我看张道长红光满面,一定是有什么好事。只是他看了我,仔细叮嘱我最近不要出门。奶奶,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本来就不怎么出门,就算我要出门,家中那么多下人丫头陪着,还能让我怎么样吗?” “呃,这张道长是有些神神叨叨的,人看起来倒不是个坏人。他说着,你就听着。”顾卿摸了摸李铭的脑袋。“反正也没什么损失,最近你就不要出龗去了,在家玩吧,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奶奶。”李铭甜甜地笑了一下,快把顾卿的心都融化了。 啊啊啊!为龗什么孩子们都要长大啊!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李锐小时候多元气啊,现在变声期还没过去,人倒成了一个闷葫芦。李铭小时候是个傲娇呆萌的孩子,现在渐渐往“好班长”那种类型的孩子发展。 虽然依然都是好孩子,可是有时候她还是有些怅然若失,总觉得一下子就错过了什么的感觉。 这种连恋爱都没谈过,就已经养大了两个孩子的沧桑感,究竟是怎么回事哟! 晚间,李锐从舅舅家回来,问过门子叔叔在府里以后,直奔东园。 此时李茂正在“集贤雅叙”和吴玉舟商议召集昔日幕僚的事情,突然听得李锐来报,连忙叫他进书房来。 “锐儿来的正好,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正是你祖父的幕僚之首,你父亲赖以重用的客卿吴玉舟吴先生。府里人以前都喊他吴相公,你就喊他吴先生吧。” “其实你可以喊我吴爷爷,吴老爷子都行。”吴玉舟看着李锐,忍不住感慨道:“一晃过去,我竟已经看了李家三代人。你长得肖似你父,实在是让人不胜唏嘘啊。” 李锐恭恭敬敬地对吴先生行过了礼,然后看了眼叔父,“我从舅舅家来,是说上次婶母那件事……” “你但说无妨,巫蛊之事,我已经和两位先生说过了。” 于是李锐将在舅家得到的消息说与两位长辈听,重点说了李铭的舅舅如何去找钦天监的张玄驱鬼,结果没找到张玄人,却找了另一个小官,得了推荐找到那楚巫。 还有就是刘嬷嬷的家人都在方府,刘嬷嬷有个侄孙被弄到了他们府上,现在还在西园做一个书房里的书童等等。 “刘嬷嬷和那神婆的事,我去与你婶母说说,让你婶母去问。若是你婶母问的话,他们一定会细细分说的。”李茂安慰李锐道,“那徐公龄的事情,我也会派人去查探。只是这些事都已经发生了,你再多想也无益。家里还有我这个大人顶着,你就好好读书习艺就行。等春闱过了,你就要入宫了,倒时候若是肚子里一点货都没有,传出龗去也是笑话。” “叔父教诲,李锐记下了。” 今天一天他就到处听各种教诲了。而且两边长辈说的都差不多。 好好学习,天天向龗上什么的…… 真是忧伤。 李茂让李锐先回去休息,顺便去持云院看看祖母,他听说张玄今天来过了,也就和侄子略提了一下。 李锐一听,连忙告退,一溜烟跑去持云院了。 持云院里,李铭也在,正跟在顾卿身边各种撒娇卖好。 他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小时候是个小马屁精,大了是个大马屁精,实在让人无奈。 “奶奶!孙儿来啦!” 李锐一声轻唤,成功的吸引了一老一小的注意。 咳咳,赶紧固宠,他是兄长,这弟弟怎么就不明白“孔融让梨”的道理呢! 钦天监,官员所住的郎舍。 张玄兴冲冲地赶回来,生怕今日所悟的道义会被忘掉,连忙先焚香沐浴,然后拿出一本空册,慎之又慎地在书皮上写下“玄妙”二字。 他落纸云烟,开始将今日的所悟一点点写下。 “余今日拜领天人所授之道,其获颇深。闻君以灯为喻,则知‘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其理。天人又云……” 张玄心中满满都是感悟,以前所学的道家经典,颇有许多不能融会贯通之处,如今也豁然大开,让他触摸到了另一层境界。 他笔走游龙,洋洋洒洒,连续写了几个时辰,亦然不能抒发完心中的所思所感,空册也用了一本又一本,恍如疯魔一般。 张玄这一写一直写到月入中天,方才完成。 待写成,他将毫笔一扔,趴在桌上,抱着这几册名曰“玄妙”的册子,决意去会一会周公,问问他,自己悟得的道义,究竟真是不真。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这位天下道宗的宗主抚了抚他的头,叹息着说:“道家失去真传已久,留下的都是方术,自然是不能飞升。你若有有机缘遇龗见高深的修道者,切记要向对方讨教真传之道。道家飞升,就在乎‘机缘’二字。” 张玄点了点头,开始游历中原。 众弟子:师父好棒!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终于把师弟给忽悠走了! 天师(抚须微笑):有个老爱问‘为龗什么’的弟子伤不起啊。 第101章 家和陆家 顾卿并不知龗道自己的三言两语造就出一位真人来,也不知龗道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段话,就被张玄写进了书里,成为他的至宝,每日都要拿出来读上一读。 她最近又陷入了管家的烦恼之中。 李钧过了春闱,当上了贡生,虽然他并不是自己家直系的主子,但是从上到下还是要封赏的。春天也快过去了,下人们要备下新的夏衣,庄子上春天安排了耕种,这请劳动力的佣金也要支付。 顾卿管了家才知龗道,李茂的那点俸禄,连他自己都养不活。他的车马随从,还有支付幕僚的费用就可以把他的俸禄花的干干净净。若不是她家还有国公的爵位和禄田,还有老国公以前置办下来的庄子和商铺,就算方氏再会管家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别说顾卿了。 顾卿最近已经学会了打算盘。她曾经用过笔算,但是没有算盘来的快。而且她担心还要和别人解释阿拉伯数字是怎么来的,这种事情太烦了,她都已经差点被方氏当做邪魔驱过一次了,再写个阿拉伯字母,给什么有心人得去了,说不定还诬赖她画符咒人呢。 她不冒这个险。 顾卿一笔笔地算着开销。宫里因为李茂平定了汾州之事,赐下来不少东西,里面就有许多贡料,这些要给几个孩子再新做些衣服。许多衣料不能摆的时间太长,放久了就没有新的鲜亮。加上他们哥俩长得快,去年的衣服今年已经是不能穿了。 下个月李锐要进宫侍读,还有李钧,马上要去殿试,穿那一身也不合适。 她已经开了自己的私库,拿了几匹好料子,再加上这次赐下来的,吩咐家中针线房的娘子们,给他们再新作几身出龗去做人的衣衫鞋袜等物。 花嬷嬷和孙嬷嬷现在已经是持云院乃至整个府里的女仆之首。 尤其是花嬷嬷,威望日重。 原本花嬷嬷是不怎么出院子的,顾卿来之前,是如同隐形人一样的存在。府里人都不知龗道她的厉害,只知龗道锦绣院的刘嬷嬷。 直到刘嬷嬷被老太太办了,彻底没有了踪影,国公夫人又怀了孕养胎,花嬷嬷开始辅着老太太理家,府里才知龗道这位曾经的宫中女官,实在不是他们这些家生子能比的。 许多偷奸耍滑、或者想要拿捏主子的,各个都被调1教的没有了脾气。 至于刘嬷嬷,有的人说她已经被打死了,有的说太夫人不是这样的人,应该是撵回去了。还有人说刘嬷嬷贪了许多钱,已经被悄悄送到官府里去的。 他们极少有人知龗道,刘嬷嬷还有个侄孙在这里,而且还在擎苍院里做着一个书童。 原先里,给大少爷做书童,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因为府里的人都知龗道大少爷不会继承爵位,成年后怕就要离府别居的,到时候若是官职不好,这些下人连月钱能不能像现在一般都不知龗道。而且看那时候大少爷的样子,也不像是能有成就的。 顾卿没来那会儿,李锐的小厮像是流水一样的换,家中的老奴们是情愿打断自家孩子的腿,也不愿意把他送到李锐身边去办差。方氏又不敢用外面的下人,只能用知根知底的,于是李锐身边的下人是越换越差,越换越差,都是些素质太差熬不出头,又不愿被送去做粗使下人,来碰碰运气的家生子。 这刘嬷嬷的侄孙刘东,乃是刘嬷嬷堂兄家的孙子,刘嬷嬷自己一生没有嫁人,家中也无兄弟姐妹,只有这一个亲戚在京城。 刘嬷嬷失踪了以后,这刘东在府里一下子没有了依仗,他不是家生子,是被刘嬷嬷以其他名义给塞进府里来的,自然是进不了家生子的圈子;可是李锐身边那一群人精一样的外来子,各个都是张宁找来的,也是自己自有一个圈子,一直防备排斥与他。 这刘东在擎苍院时间呆久了以后,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后悔听他爹的进了这公府。 他家虽然不富裕,但也绝没有穷到需要自己卖身的地步,而且他进府之前就识得字,是准备以后能读书考举人,光耀门楣的。 过完年一直得不到假,好不容趁休假的时候回家过一趟,刘东抱怨起姑奶奶不见了,好像还是犯了什么事,他在府里呆的不快活,想要他爹出钱把他赎出来。 结果他爹不知龗道为何猪油蒙了心的非要他在府里再熬熬,说是没有几个人知龗道他是他姑奶奶的侄孙,影响不到他,等熬出头,就有出息了。 任凭他说破了嘴,他爹也觉得公府这种富贵人家是好龗的,他回来了才叫糟蹋了。不但如此,他爹还对他问东问西,尤其是他姑奶奶的事,问的更是仔细。 等他回了府里,只有一肚子怒气和对父母不慈的怨怼之心。 “大公子,刘东今日里出府了。”伴当擎霜对正在练着射箭的李锐轻声说道。 李锐拉着弓弦的手猛然一松,长箭疾射而出,正中靶心。他呼出一口气,放下长弓,将弓箭丢给一旁的擎风,这才问道: “他去了哪儿?” “我偷偷跟着,看着他去了西城一间小院,应该是刘嬷嬷那堂兄的家。只是刘东出来以后脸色很不好,应该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擎霜盯着这刘东许久了,有意邀功,又说道: “我去找了西城的王油子,仔细查了这户人家。听说他家夫妻两个都没有做什么营生,也不怎么出门,但是日子过得还可以。据说是六七年前变卖了家乡的祖产,到京城里投奔亲戚的……” “哦,那祖产挺多的啊。” 李锐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杜进也经常和他说说外面的民生。在京城这种地方,夫妻两个都没什么营生,家中还有一个要读书的孩子,这日子过了六七年,而且还没引起什么人注意,只能说手头上是不拮据的。 不然早就拆东墙补西墙了。 “再查吧。叫貂衣、铁衣几个不用排斥刘东了,现在可以卖卖好,套套近乎,孤立了这么久,可以收线了。”李锐叹了口气,“这小子怕是什么都不知龗道,若是他家真的不知情,回头就找个理由把他赶出龗去吧。若是他家知情,就拿他做质,逼他爹倒些东西出来。” 作为主子,对这刘东,他用也不能用,只能多养个闲人,费钱。而那刘东作为仆人,得不到主人的信任,又没有什么好差事,现在年纪小还好,年纪再大一点,就算是废了。 若真是不知情的,赶出龗去反倒是对他好。 另一边,擎霜只负责看着刘东,王油子却得了信国公府的吩咐,一直盯着西城的刘家。 这户人家确实是七八年前搬来的,一来就买了这处西城的小院。年后受灾的时候,他家院墙被砸塌了,屋子却没倒,他们家既没有去其他大户家躲灾,也没去领过信国公府和国子监学生们的粥,只是等朝堂开放救济的时候,领了些钱粮,略修了修屋子和院墙。 光这一点,就很引人怀疑了。西城住的人家,大部分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种类型的,房子坏了不去避难还住在里面,有粥能领不去领,岂不是有问题? 他去京兆府查过黄册,这些人原都是通州的户籍,来京的原因是“谋生”。 若是来谋生的,自然要找个谋生的行当,结果这两夫妻一“谋生”就谋了这么多年,除了出门采买采买东西,就是送儿子去私塾读书,和街坊邻居都不怎么来往。 街坊邻居只知龗道他有个亲戚似乎是哪个府里的管家娘子,所以一直靠管家娘子接济。 王油子把消息传回,李锐冷哼了一声。 这人家果然有鬼。 刘嬷嬷死后,他曾经带着下人搜过她的屋子,除了衣物被褥首饰以外,这老婆子藏的金银也不少,除了他婶母赏的那些,还绰绰有余。 就算她借着职务的便利,得了那么多的钱,也不可能贪得无声无息,下人们都看不出问题。若真是贪的,还接济着这堂兄一家,那真不知龗道搜刮了多少,就凭这一项,都是死不足惜。 “李大公子,我查这刘家的时候,发现他家以前被盗过。”王油子靠在边门的墙角,低着声音和李锐说道:“他们没有报过官,却出龗去找过许多次,应该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又不能对人说的。这城西的惯犯我都认识,回头我再细细打探一番,看当年是谁干的,都拿了什么东西。” 李锐一听这话,心中实在是感激,这王油子虽然坑过他一次,可是后来一直帮着他不少,为人又义气,在草莽之中,实属少见。 当下他就对王油子一拱手,“真是谢过王大侠了。若是你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和我说一声,我一定鼎力相助。” 李锐拿出准备好龗的银饼和金叶子出来。 “你找人打探,也要破费,这些钱你拿着,不要推辞,若是需要吃酒用人的地方,尽管取用。” 找人打探消息容易,可是像王油子这样的地头蛇,却不是用钱就能买来用的。李锐和王思柳也算是相交一场,“王油子”知龗道李锐的心性,是不把他当成草芥看待的,所以他赠金,倒不会让他反感。 王油子大大方方的收了李锐的钱,也对他拱了拱手。 “我也不求李大公子帮我什么,他日我王油子若是有难,求李大公子救我一命。” 李锐不知龗道王油子为何说出这种话来,但他对王油子很是欣赏,便点了点头,又从身上摸了摸,找出一块玉佩来。 “若是真有那一天,你托人拿着这个来找我,我一定尽力相救。”他将玉佩递给王油子。“这玉佩并没有我府里的标记,也不是什么宫造之物,若是你一直没有危险,又缺钱救急,就当了它换钱,也能换不少。” 王油子闻言哈龗哈一笑,接过那块玉佩。 入手生温,显然是一块好玉。 这些王孙公子,像这般的好玉送出龗去也只是做个凭证的,他那仇富的心略微动了动,又被压了下去。 “大公子的话倒是有趣。您的玉我收下了。”他把玉佩贴身放好,准备回去就找个绳子挂脖子上,“希望没有用得到它的一天,还能留着传家。” 李锐听了心情总算开朗了一点,也哈龗哈大龗笑了起来。 “还有就是江家……”王油子看着江家有一阵子了,越看越是害怕,不得不直言。 “李大公子,江家那边我要收手了。这不是我们这些地位卑微之人能一直盯着的。那江家名义上没有出仕,可是往来之人,各个不是巨贾,就是世族高官。而且,他家那些护院,也不是普通的家丁。要不是我底下的弟兄闪得快,好几次差点被发现。这种人家,若是发现有人盯着,是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大公子,他家连菜都不是从两市里买的,而是直接从城外的庄子里送来。倒夜香都不找外人。我也没办法进去打探。那女人进了江家以后,这么长时间都没出来过,看样子是家养的探子,轻易不会出门的……” “我明白了,你们辛苦了。”李锐听了王油子的话,心里讶异的很。 这江家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会如此可怕? 到了下午,李茂回了家,李锐去见叔父,把白天王油子的事一说,又把心中疑问提了一提。 李茂一阵意外,也不知李锐从哪里结交的这个朋友,竟能打探出许多他派人打探都打探不出来的事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和李锐交代江家的事会交给吴玉舟那边处理,王油子不跟了正好,免得打草惊蛇,又将这江家的来历细细道来。 这“吴中江氏”是和“吴中陆氏”并列江南两大世家的累世大族,家中庄园良田无数。当年胡人入侵中原,到了吴中地区,愣是连江家的庄园都攻不进去,若有心围吧,怕是胡兵饿死了,江家都饿不死。 倒是陆家糟了大祸,死了不少人,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 后来老晋国公张允襄助先皇,先皇的队伍势如破竹,连夺三州,这江家对楚军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也派出不少家中的子弟相助,只是没出过兵丁,除了破费一点,还是没伤元气。他们这种大族,钱粮实在不算什么,人才是最重要的实力。 正因为这江氏的族长并没有直接加入楚军,所以后来先皇立楚,进行封赏的时候,也就没有封这江氏的族长。老族长死后,他的嫡长子江道奇当了吴中江氏的族长,虽不拘着家中子弟出仕,但因他父亲都没有官职在身,也不知是他的心里有怨气,还是不愿意越过他父亲去,也没有出仕。 先皇一直不放心江家和陆家,因为吴中这两大家,财帛实在是惊人,又经营着不少茶厂和丝绸的铺子。他们的家人都擅长经营,又谦和处世,竟是连错都找不到。 先皇当年点了江道奇、陆元皓两位家主进京,要让两人做官,就是不愿这两人留在江南继续经营。 陆元皓虽然为人古怪,但家中确实需要先皇的支持,便没有推辞,留在了翰林院,后来李蒙从翰林院掌院院使升任平章政事,那掌院之位就由陆元皓领了。 而先皇几次委任江道奇为官,他都辞而不受,最终只领了国子监一个经学博士的闲差,说是博士,其实一个月也去不了一次国子监,纯粹是自愿为质,留在京城的。 江家不但和晋国公府有亲,他家是绵延几百年的大族,和大楚许多大的世族都通过婚,就连他家为白身的嫡次子向李锐的舅舅求亲,张宁也不好拒绝。 因为从门第上来看,张家其实是高攀了的。他家与身为勋贵的李家结亲,其实受到了不少老牌世家的臧否,对他自己子女的联姻也有影响。若是再拒绝了江家,以后他几个儿子就真的找不到什么像样的人家为妻。 现在所谓的勋贵,不少祖上连种田的都不是,张宁怎么可能看的上! 再说这江道奇没有出仕,但江道奇的弟弟江道异却在户部任着侍郎,家中子弟也多在户部、工部以及各地任官,江道奇的长子留在京中,但是和李锐表姐结亲的那位嫡次子却是在吴中老家的。 “所以,上次你说那探子是江家派来的,我一点也不奇怪。若是我在朝中的政敌,反倒不敢留下什么把柄。只有这些人,和我对立一方的势龗力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关系,又没有直接利害的,方才敢伸长手脚去做。”李茂叹了口气。 他家里还不知龗道有多少探子呢。 “只是不知龗道你舅舅在其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知不知龗道江家在做什么。这联姻之举,是世家延续的命脉,真的是不可估摸。不过单单因为结亲,也是算不得什么的。我们家里不是也和陆家结了亲吗。” 李茂说的是李锐从小订下的亲事。 李锐的脸隐隐的红了红,小声咕哝着说:“说是亲家,都没有怎么往来过。” 那位陆大人,似乎只有他爹娘去世的时候,上门来吊过丧,对他谈不上多亲切,和其他来吊丧的人家并无什么不同。 还有就是府里出孝和年节时,他也都有回礼,但是听奶奶说,并没有和其他交好龗的人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既没有重一些,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李茂偏偏听到了李锐的咕哝,微微一愣后,无可奈何地说: “你那婚事,是先皇强行做的媒。你父亲当年和陆元皓颇有交情,因为这事还闹了不愉快。陆元皓被召进京中,原本就不高兴,我家的门第……” 李茂每说一句,李锐的脸色就黑上一分。 他一直以为陆家没怎么来人是因为避嫌,结果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 “你也知龗道,世族结亲是不看重亲家的钱财和权势的,他们看重的一定是根基和人脉。我们家是大楚第一大孤臣,陆元皓和你父亲有私交是一回事,但个人算个人,家族是家族。他为了这事,族长之位都移给了他的弟弟,怎么能有好脸色。” “哎,这几年,若不是家里还有孝,我都怕他突然上门退亲了。反正陆家的女儿不愁嫁,她家就算退了亲,也有大把人要的。” 李锐那被祖母和叔父慢慢养大的自尊心,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这种被人家嫌弃的不甘之情,让他心中极其烦闷。 “他要来退亲,就让他退了好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李锐最喜欢的三国人物是“常山赵子龙”,此时叔父说出那陆家的关系,他心中一起,嘴里就把赵云说过的话给冒了出来。 只是说的洒脱,嘴里却暗暗发苦。 李茂好笑地摇了摇头。 “哪里有那么简单,毕竟是先皇做的媒。而且翰林院里有许多上届科举留下的庶吉士们,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只要新的进士一进翰林院,他们或者‘散馆’成为天子近臣,或者进入六部或外放为官,这掌院就是他们的恩师,地位崇高。” “而且,自古翰林院的掌院院使,要么进一步任平章政事,要么退一步做去礼部的尚书,无论进退,总是要职。先皇打压陆元皓已久,就是留给当今圣上施恩的,我看这次殿试一过,你家未来的岳丈就要任新的礼部尚书了。你这门亲,对我们家很重要。” 李锐“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礼部尚书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舅舅是吏部尚书,他叔父是兵部尚书,他爹以前是平章政事,再进一步就是宰相了! 他家,他家居然……居然敢嫌弃他…… 李锐感觉头发都要站起来了。 好吧…… 他泄了口气。 谁叫他没爹没娘呢。若是他爹还在,就算陆家再嫌弃,也不会连门都不登。 一时间,李锐对这陆家一丝好感也没有了。就连作为少年人偶尔升起的那种对未婚妻的好奇之心,也被泼了一头冷水,熄的干干净净。 他一肚子苦水,恨不得马上奔到持云院去,对着顾卿吐个干净。 呜呜呜呜,奶奶,孙儿,孙儿被嫌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锐把玉佩给了王油子之后,送走他以后。 回去的路上,李锐的脚步一顿。 那啥,他刚才送出龗去的玉佩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算了,那不重要。 第102章 邱老太君出山 顾卿并不知龗道自己的三言两语造就出一位真人来,也不知龗道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段话,就被张玄写进了书里,成为他的至宝,每日都要拿出来读上一读。 她最近又陷入了管家的烦恼之中。 李钧过了春闱,当上了贡生,虽然他并不是自己家直系的主子,但是从上到下还是要封赏的。春天也快过去了,下人们要备下新的夏衣,庄子上春天安排了耕种,这请劳动力的佣金也要支付。 顾卿管了家才知龗道,李茂的那点俸禄,连他自己都养不活。他的车马随从,还有支付幕僚的费用就可以把他的俸禄花的干干净净。若不是她家还有国公的爵位和禄田,还有老国公以前置办下来的庄子和商铺,就算方氏再会管家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别说顾卿了。 顾卿最近已经学会了打算盘。她曾经用过笔算,但是没有算盘来的快。而且她担心还要和别人解释阿拉伯数字是怎么来的,这种事情太烦了,她都已经差点被方氏当做邪魔驱过一次了,再写个阿拉伯字母,给什么有心人得去了,说不定还诬赖她画符咒人呢。 她不冒这个险。 顾卿一笔笔地算着开销。宫里因为李茂平定了汾州之事,赐下来不少东西,里面就有许多贡料,这些要给几个孩子再新做些衣服。许多衣料不能摆的时间太长,放久了就没有新的鲜亮。加上他们哥俩长得快,去年的衣服今年已经是不能穿了。 下个月李锐要进宫侍读,还有李钧,马上要去殿试,穿那一身也不合适。 她已经开了自己的私库,拿了几匹好料子,再加上这次赐下来的,吩咐家中针线房的娘子们,给他们再新作几身出龗去做人的衣衫鞋袜等物。 花嬷嬷和孙嬷嬷现在已经是持云院乃至整个府里的女仆之首。 尤其是花嬷嬷,威望日重。 原本花嬷嬷是不怎么出院子的,顾卿来之前,是如同隐形人一样的存在。府里人都不知龗道她的厉害,只知龗道锦绣院的刘嬷嬷。 直到刘嬷嬷被老太太办了,彻底没有了踪影,国公夫人又怀了孕养胎,花嬷嬷开始辅着老太太理家,府里才知龗道这位曾经的宫中女官,实在不是他们这些家生子能比的。 许多偷奸耍滑、或者想要拿捏主子的,各个都被调1教的没有了脾气。 至于刘嬷嬷,有的人说她已经被打死了,有的说太夫人不是这样的人,应该是撵回去了。还有人说刘嬷嬷贪了许多钱,已经被悄悄送到官府里去的。 他们极少有人知龗道,刘嬷嬷还有个侄孙在这里,而且还在擎苍院里做着一个书童。 原先里,给大少爷做书童,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因为府里的人都知龗道大少爷不会继承爵位,成年后怕就要离府别居的,到时候若是官职不好,这些下人连月钱能不能像现在一般都不知龗道。而且看那时候大少爷的样子,也不像是能有成就的。 顾卿没来那会儿,李锐的小厮像是流水一样的换,家中的老奴们是情愿打断自家孩子的腿,也不愿意把他送到李锐身边去办差。方氏又不敢用外面的下人,只能用知根知底的,于是李锐身边的下人是越换越差,越换越差,都是些素质太差熬不出头,又不愿被送去做粗使下人,来碰碰运气的家生子。 这刘嬷嬷的侄孙刘东,乃是刘嬷嬷堂兄家的孙子,刘嬷嬷自己一生没有嫁人,家中也无兄弟姐妹,只有这一个亲戚在京城。 刘嬷嬷失踪了以后,这刘东在府里一下子没有了依仗,他不是家生子,是被刘嬷嬷以其他名义给塞进府里来的,自然是进不了家生子的圈子;可是李锐身边那一群人精一样的外来子,各个都是张宁找来的,也是自己自有一个圈子,一直防备排斥与他。 这刘东在擎苍院时间呆久了以后,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后悔听他爹的进了这公府。 他家虽然不富裕,但也绝没有穷到需要自己卖身的地步,而且他进府之前就识得字,是准备以后能读书考举人,光耀门楣的。 过完年一直得不到假,好不容趁休假的时候回家过一趟,刘东抱怨起姑奶奶不见了,好像还是犯了什么事,他在府里呆的不快活,想要他爹出钱把他赎出来。 结果他爹不知龗道为何猪油蒙了心的非要他在府里再熬熬,说是没有几个人知龗道他是他姑奶奶的侄孙,影响不到他,等熬出头,就有出息了。 任凭他说破了嘴,他爹也觉得公府这种富贵人家是好龗的,他回来了才叫糟蹋了。不但如此,他爹还对他问东问西,尤其是他姑奶奶的事,问的更是仔细。 等他回了府里,只有一肚子怒气和对父母不慈的怨怼之心。 “大公子,刘东今日里出府了。”伴当擎霜对正在练着射箭的李锐轻声说道。 李锐拉着弓弦的手猛然一松,长箭疾射而出,正中靶心。他呼出一口气,放下长弓,将弓箭丢给一旁的擎风,这才问道: “他去了哪儿?” “我偷偷跟着,看着他去了西城一间小院,应该是刘嬷嬷那堂兄的家。只是刘东出来以后脸色很不好,应该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擎霜盯着这刘东许久了,有意邀功,又说道: “我去找了西城的王油子,仔细查了这户人家。听说他家夫妻两个都没有做什么营生,也不怎么出门,但是日子过得还可以。据说是六七年前变卖了家乡的祖产,到京城里投奔亲戚的……” “哦,那祖产挺多的啊。” 李锐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杜进也经常和他说说外面的民生。在京城这种地方,夫妻两个都没什么营生,家中还有一个要读书的孩子,这日子过了六七年,而且还没引起什么人注意,只能说手头上是不拮据的。 不然早就拆东墙补西墙了。 “再查吧。叫貂衣、铁衣几个不用排斥刘东了,现在可以卖卖好,套套近乎,孤立了这么久,可以收线了。”李锐叹了口气,“这小子怕是什么都不知龗道,若是他家真的不知情,回头就找个理由把他赶出龗去吧。若是他家知情,就拿他做质,逼他爹倒些东西出来。” 作为主子,对这刘东,他用也不能用,只能多养个闲人,费钱。而那刘东作为仆人,得不到主人的信任,又没有什么好差事,现在年纪小还好,年纪再大一点,就算是废了。 若真是不知情的,赶出龗去反倒是对他好。 另一边,擎霜只负责看着刘东,王油子却得了信国公府的吩咐,一直盯着西城的刘家。 这户人家确实是七八年前搬来的,一来就买了这处西城的小院。年后受灾的时候,他家院墙被砸塌了,屋子却没倒,他们家既没有去其他大户家躲灾,也没去领过信国公府和国子监学生们的粥,只是等朝堂开放救济的时候,领了些钱粮,略修了修屋子和院墙。 光这一点,就很引人怀疑了。西城住的人家,大部分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种类型的,房子坏了不去避难还住在里面,有粥能领不去领,岂不是有问题? 他去京兆府查过黄册,这些人原都是通州的户籍,来京的原因是“谋生”。 若是来谋生的,自然要找个谋生的行当,结果这两夫妻一“谋生”就谋了这么多年,除了出门采买采买东西,就是送儿子去私塾读书,和街坊邻居都不怎么来往。 街坊邻居只知龗道他有个亲戚似乎是哪个府里的管家娘子,所以一直靠管家娘子接济。 王油子把消息传回,李锐冷哼了一声。 这人家果然有鬼。 刘嬷嬷死后,他曾经带着下人搜过她的屋子,除了衣物被褥首饰以外,这老婆子藏的金银也不少,除了他婶母赏的那些,还绰绰有余。 就算她借着职务的便利,得了那么多的钱,也不可能贪得无声无息,下人们都看不出问题。若真是贪的,还接济着这堂兄一家,那真不知龗道搜刮了多少,就凭这一项,都是死不足惜。 “李大公子,我查这刘家的时候,发现他家以前被盗过。”王油子靠在边门的墙角,低着声音和李锐说道:“他们没有报过官,却出龗去找过许多次,应该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又不能对人说的。这城西的惯犯我都认识,回头我再细细打探一番,看当年是谁干的,都拿了什么东西。” 李锐一听这话,心中实在是感激,这王油子虽然坑过他一次,可是后来一直帮着他不少,为人又义气,在草莽之中,实属少见。 当下他就对王油子一拱手,“真是谢过王大侠了。若是你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和我说一声,我一定鼎力相助。” 李锐拿出准备好龗的银饼和金叶子出来。 “你找人打探,也要破费,这些钱你拿着,不要推辞,若是需要吃酒用人的地方,尽管取用。” 找人打探消息容易,可是像王油子这样的地头蛇,却不是用钱就能买来用的。李锐和王思柳也算是相交一场,“王油子”知龗道李锐的心性,是不把他当成草芥看待的,所以他赠金,倒不会让他反感。 王油子大大方方的收了李锐的钱,也对他拱了拱手。 “我也不求李大公子帮我什么,他日我王油子若是有难,求李大公子救我一命。” 李锐不知龗道王油子为何说出这种话来,但他对王油子很是欣赏,便点了点头,又从身上摸了摸,找出一块玉佩来。 “若是真有那一天,你托人拿着这个来找我,我一定尽力相救。”他将玉佩递给王油子。“这玉佩并没有我府里的标记,也不是什么宫造之物,若是你一直没有危险,又缺钱救急,就当了它换钱,也能换不少。” 王油子闻言哈龗哈一笑,接过那块玉佩。 入手生温,显然是一块好玉。 这些王孙公子,像这般的好玉送出龗去也只是做个凭证的,他那仇富的心略微动了动,又被压了下去。 “大公子的话倒是有趣。您的玉我收下了。”他把玉佩贴身放好,准备回去就找个绳子挂脖子上,“希望没有用得到它的一天,还能留着传家。” 李锐听了心情总算开朗了一点,也哈龗哈大龗笑了起来。 “还有就是江家……”王油子看着江家有一阵子了,越看越是害怕,不得不直言。 “李大公子,江家那边我要收手了。这不是我们这些地位卑微之人能一直盯着的。那江家名义上没有出仕,可是往来之人,各个不是巨贾,就是世族高官。而且,他家那些护院,也不是普通的家丁。要不是我底下的弟兄闪得快,好几次差点被发现。这种人家,若是发现有人盯着,是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大公子,他家连菜都不是从两市里买的,而是直接从城外的庄子里送来。倒夜香都不找外人。我也没办法进去打探。那女人进了江家以后,这么长时间都没出来过,看样子是家养的探子,轻易不会出门的……” “我明白了,你们辛苦了。”李锐听了王油子的话,心里讶异的很。 这江家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会如此可怕? 到了下午,李茂回了家,李锐去见叔父,把白天王油子的事一说,又把心中疑问提了一提。 李茂一阵意外,也不知李锐从哪里结交的这个朋友,竟能打探出许多他派人打探都打探不出来的事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和李锐交代江家的事会交给吴玉舟那边处理,王油子不跟了正好,免得打草惊蛇,又将这江家的来历细细道来。 这“吴中江氏”是和“吴中陆氏”并列江南两大世家的累世大族,家中庄园良田无数。当年胡人入侵中原,到了吴中地区,愣是连江家的庄园都攻不进去,若有心围吧,怕是胡兵饿死了,江家都饿不死。 倒是陆家糟了大祸,死了不少人,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 后来老晋国公张允襄助先皇,先皇的队伍势如破竹,连夺三州,这江家对楚军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也派出不少家中的子弟相助,只是没出过兵丁,除了破费一点,还是没伤元气。他们这种大族,钱粮实在不算什么,人才是最重要的实力。 正因为这江氏的族长并没有直接加入楚军,所以后来先皇立楚,进行封赏的时候,也就没有封这江氏的族长。老族长死后,他的嫡长子江道奇当了吴中江氏的族长,虽不拘着家中子弟出仕,但因他父亲都没有官职在身,也不知是他的心里有怨气,还是不愿意越过他父亲去,也没有出仕。 先皇一直不放心江家和陆家,因为吴中这两大家,财帛实在是惊人,又经营着不少茶厂和丝绸的铺子。他们的家人都擅长经营,又谦和处世,竟是连错都找不到。 先皇当年点了江道奇、陆元皓两位家主进京,要让两人做官,就是不愿这两人留在江南继续经营。 陆元皓虽然为人古怪,但家中确实需要先皇的支持,便没有推辞,留在了翰林院,后来李蒙从翰林院掌院院使升任平章政事,那掌院之位就由陆元皓领了。 而先皇几次委任江道奇为官,他都辞而不受,最终只领了国子监一个经学博士的闲差,说是博士,其实一个月也去不了一次国子监,纯粹是自愿为质,留在京城的。 江家不但和晋国公府有亲,他家是绵延几百年的大族,和大楚许多大的世族都通过婚,就连他家为白身的嫡次子向李锐的舅舅求亲,张宁也不好拒绝。 因为从门第上来看,张家其实是高攀了的。他家与身为勋贵的李家结亲,其实受到了不少老牌世家的臧否,对他自己子女的联姻也有影响。若是再拒绝了江家,以后他几个儿子就真的找不到什么像样的人家为妻。 现在所谓的勋贵,不少祖上连种田的都不是,张宁怎么可能看的上! 再说这江道奇没有出仕,但江道奇的弟弟江道异却在户部任着侍郎,家中子弟也多在户部、工部以及各地任官,江道奇的长子留在京中,但是和李锐表姐结亲的那位嫡次子却是在吴中老家的。 “所以,上次你说那探子是江家派来的,我一点也不奇怪。若是我在朝中的政敌,反倒不敢留下什么把柄。只有这些人,和我对立一方的势龗力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关系,又没有直接利害的,方才敢伸长手脚去做。”李茂叹了口气。 他家里还不知龗道有多少探子呢。 “只是不知龗道你舅舅在其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知不知龗道江家在做什么。这联姻之举,是世家延续的命脉,真的是不可估摸。不过单单因为结亲,也是算不得什么的。我们家里不是也和陆家结了亲吗。” 李茂说的是李锐从小订下的亲事。 李锐的脸隐隐的红了红,小声咕哝着说:“说是亲家,都没有怎么往来过。” 那位陆大人,似乎只有他爹娘去世的时候,上门来吊过丧,对他谈不上多亲切,和其他来吊丧的人家并无什么不同。 还有就是府里出孝和年节时,他也都有回礼,但是听奶奶说,并没有和其他交好龗的人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既没有重一些,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李茂偏偏听到了李锐的咕哝,微微一愣后,无可奈何地说: “你那婚事,是先皇强行做的媒。你父亲当年和陆元皓颇有交情,因为这事还闹了不愉快。陆元皓被召进京中,原本就不高兴,我家的门第……” 李茂每说一句,李锐的脸色就黑上一分。 他一直以为陆家没怎么来人是因为避嫌,结果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 “你也知龗道,世族结亲是不看重亲家的钱财和权势的,他们看重的一定是根基和人脉。我们家是大楚第一大孤臣,陆元皓和你父亲有私交是一回事,但个人算个人,家族是家族。他为了这事,族长之位都移给了他的弟弟,怎么能有好脸色。” “哎,这几年,若不是家里还有孝,我都怕他突然上门退亲了。反正陆家的女儿不愁嫁,她家就算退了亲,也有大把人要的。” 李锐那被祖母和叔父慢慢养大的自尊心,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这种被人家嫌弃的不甘之情,让他心中极其烦闷。 “他要来退亲,就让他退了好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李锐最喜欢的三国人物是“常山赵子龙”,此时叔父说出那陆家的关系,他心中一起,嘴里就把赵云说过的话给冒了出来。 只是说的洒脱,嘴里却暗暗发苦。 李茂好笑地摇了摇头。 “哪里有那么简单,毕竟是先皇做的媒。而且翰林院里有许多上届科举留下的庶吉士们,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只要新的进士一进翰林院,他们或者‘散馆’成为天子近臣,或者进入六部或外放为官,这掌院就是他们的恩师,地位崇高。” “而且,自古翰林院的掌院院使,要么进一步任平章政事,要么退一步做去礼部的尚书,无论进退,总是要职。先皇打压陆元皓已久,就是留给当今圣上施恩的,我看这次殿试一过,你家未来的岳丈就要任新的礼部尚书了。你这门亲,对我们家很重要。” 李锐“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礼部尚书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舅舅是吏部尚书,他叔父是兵部尚书,他爹以前是平章政事,再进一步就是宰相了! 他家,他家居然……居然敢嫌弃他…… 李锐感觉头发都要站起来了。 好吧…… 他泄了口气。 谁叫他没爹没娘呢。若是他爹还在,就算陆家再嫌弃,也不会连门都不登。 一时间,李锐对这陆家一丝好感也没有了。就连作为少年人偶尔升起的那种对未婚妻的好奇之心,也被泼了一头冷水,熄的干干净净。 他一肚子苦水,恨不得马上奔到持云院去,对着顾卿吐个干净。 呜呜呜呜,奶奶,孙儿,孙儿被嫌弃了! 第103章 李铭被劫 晋国公府里,来了无数来吊丧之人。信国公府的马车刚到了晋国公府的坊口,就有许多身穿麻衣,头缠白带的下人出来相迎。 信国公府与其他许多人家不同,自然是从不同的门进去,直接穿过了二门,进了晋国公府设的灵堂。 “国太夫人邱氏,携信国公李茂,孙李锐,李铭来唁!” 顾卿按照花嬷嬷的教导,带着儿孙几个进了灵堂,灵堂的地上跪着许多披麻戴孝的张氏子弟,男丁在一边跪着,女眷则在另外一边跪着,堂里设着火盆,一片悲哭之声。 其实顾卿和两个孩子都差不多,也是见不得这样的场景。她当年在医院,一遇龗见有小孩夭折,心里都会难受几天,可后来次数多了,慢慢也锻炼出来了。 虽说这里去世的是她并不认得的老晋国公,但从邱老太君的记忆里,她也能翻出不少李老国公与他早年相交愉快时,畅饮达旦的场景。 仅凭这一点,就值得她以邱老太君的身份好好龗的哀悼一番。 李茂进了灵堂,晋国公张诺亲自来迎,李茂和顾卿先点上香,他们是信国公府里男主人和女主人的代表,代表着全府上下的家人对去世的老国公叩、拜、赞、敬,晋国公的家人也在一边哭着回敬。 礼成之后,李茂示意两个小辈去祭拜,走到张诺面前对他安慰道:“请节哀!我也曾先失兄长,后失慈父,能够理解您的悲痛,但作为先人,都是希望儿女能过的更好龗的,作为晚辈,要及早振作起来,方才是孝道啊!” 张诺两眼已经哭的红肿,无法再多言语,只能执着李茂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卿那边也是如此,她跪坐在女眷那边的地上,对着女眷们一一安慰,劝解众人哀痛之情。晋国公府的女眷们也纷纷低头回礼。 她们之中有些不是诰命之身,平时里参加不得皇后的大宴,是以连邱老太君的面都没有见过,此时见到这位极少出府的老封君前来吊唁,她们之中也有些大胆点的,趁着这个机会,悄悄地打量了下这位信国公府的老封君。 李锐和李铭两个孩子作为晚辈,不但身着吊丧所需的孝衣,李锐还恭恭敬敬地对着老晋国公张允的灵位三拜九叩。 他的父亲曾是老晋国公的弟子,晋国公府可以算的上是他家的“师族”,虽然后来造化弄人,两府并没有如同以前那般和睦,但他在这种礼仪上,是绝对不会也不愿意出错的。 张诺此前从未见过信国公府的两个孩子,只是对曾经“千里救叔”的李锐有些耳闻。 待李茂带着两个孩子一进灵堂,他就已经认出了谁是李蒙之子。 实在是太像了!若不是这孩子的眉眼比他父亲的更阳刚一些,他都几乎以为是李蒙魂魄有灵,得知父亲去世,前来迎接一程了。 “李蒙之子,今年十四了吧……”张诺唏嘘道,“其父若在泉下,看到儿子如此长进,又是如此才德,应该也会含笑把。” 他家因为今年入孝,家中适龄去伴读的晚辈已经无法再进宫了。他家入孝,不但在前朝受到影响,子弟的前程也会多有波折。 一想到自己的嫡幼子每日苦读,就为了能够进宫侍读,而父亲病逝后,这孩子不但悲痛欲绝,难免还有些黯然神伤,此刻也正趴在地上,木愣愣地看着李锐。 李茂听到张诺在夸他侄儿,谦虚地说道: “正是我那侄儿。说到我这个侄儿,其才德还在我的亲生儿子之上……” 李茂正在介绍着自己的侄子,突变陡生! 李铭不需要叩九个头,此时李锐还伏在地上继续叩拜,他叩完头后却已经站了起来,准备转身去火盆那烧上几枚纸钱。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一个正在站着准备上香的绿衣官员突然上前几步,从后面一把拉住了李铭,三两步拖到了供桌旁,背靠着巨大的供桌,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架在李铭的脖子上。 这一下发生的极快,连李铭都没有发觉是怎么回事。李锐立刻站了起来,一声暴喝: “你是何人,快放了我弟弟!” 李茂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张诺更是脸色大变。 若是李茂的独生子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就别想与勋贵一派善了了! “放下手里的利刃,你有何等要求,且说说看,我们若能满足,一定想法子周全!”张诺一边安抚着那绿衣官员,一边将手放到身后,摆了摆。 这是叫四周家人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灵堂四周也布着不少孔武的家人,但是这是防止吊唁的人太多,冲撞了人的。信国公府的马车进来的时,灵堂已经清了一遍,这人一定是在李茂之后进来的。 只是七品官大部分都是在门外吊唁的,只有相交甚好龗的人家才会进来。 这个绿衣官员究竟是谁?又是谁放他进来的? “我不要什么东西,我只求李茂老狗偿命!”那绿衣官员脸色通红,手中的短刀捏的死紧。他情绪激动之下,拿着短刀的手一抖,李铭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口子。 “李茂,我要你偿命!” 李茂心疼儿子,担心的眉头紧皱,冷声道:“若是你要我偿命,就冲我来就是,放了我儿子,我过去做质。” 此话一说,满室哗然。 大楚最重“孝道”,有儿子替父亲死的,还没有这般说出“我替儿子”死的话来。君主有难,臣子抵挡,也是如此。君臣父子,已是礼法。 此时若是危急到李茂的性命,他那幼子因此而死了,也不会有人说李茂什么,最多惋惜下李铭的命运多舛罢了。 顾卿见李锐情况有些不对,悄悄地站起身,走到了李锐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背。 李锐此时双手握的死紧,似乎随时都会冲上去的样子。顾卿担心一下子赔进去两个孩子,一边压抑住心里的震惊和恐惧,一边走过来安抚李锐。 李锐回过头,顾卿对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耳朵,做出一个“你听”的表情。 “我不要你做质,我要你在这里自尽!”那绿衣官员大吼一声,“你死了,我就放了你儿子!” “信国公,此事万万不可。若是你有个万一,他也不放你的儿子,你岂不是白死?”张诺在一边低声说道,“你设法稳定住这个贼人,我们再想法子。” 李茂微不可见地点了点。 “你要我死可以,至少让我做个明白鬼。我李茂自认从未谋算过忠良,手上更是未沾一点人血,为何你要叫嚣着让我偿命?” “你没杀过人,可是逼死的人还少吗?”那绿衣官员眼泪潸然而下,“我父亲是有错,我亦无法替他辩驳,可我身为人子,若不能替他报仇,我父亲岂不是白生我一场!” 灵堂里此时还有许多其他与晋国公府交好龗的官员亲友,遇龗见这种事情,惊呆了的有之,见势不好连忙出龗去报讯的有之,还有些屏息静气,仔细观察失态发展的。 李铭被刀架着脖子,勉力保持冷静。他知龗道自己这时不能妄动,更不能激怒身后的歹人,否则自己会有危险。 可是当他听到父亲毫不犹豫地说出“我过去做质”的话语时,眼睛里一阵刺痛。 他知龗道,这是自己忍住不眨眼睛后的那种酸痛,他担心眼泪流下来滴到这劫持自己的歹人手上,让他以为自己害怕,就会更加有恃无恐。 事实上,他并不是害怕,而是怨恨而已。 怨恨自己弱小无力,怨恨自己成了父亲的把柄。 若是这歹人执意要父亲去死,他也只好豁出龗去挣扎一番。 拼着命不要了,也不能让他得逞! 和那官员对峙着的李茂,注视着那官员的眼睛,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出惊慌失措来。他慢慢地向前迈步,嘴里问道:“你父亲是谁?” “你还记得王德林吗?”那官员 李茂心中咯噔一下。 此事很难善了了。 王德林正是那汾州马场的牧丞,此人汾州马场之乱时,见事情败露,自尽而亡,还下毒毒马,差点烧了整个马场,可谓是罪大恶极。 “王德林私养战马,谎报马数,后来又焚烧马场,本来就该伏法。更何况,他是自尽而亡,我自认并未有过逼迫之举。”李茂向前又走了一步。 “你不要过来!”那绿衣官员用害怕的语气,尖锐地叫了起来。“你,你不要动!不然我就割下去了!” 糟糕。这根本不是警告,而是发狂啊。 顾卿吓得一口气都快吸不上来了,她这具身子经不得事,一受惊吓,心脏跳得快要跃将出来,她捂着心口,只能靠在李锐的身上。 李锐原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那绿衣官儿的刀子,指望着能有一个瞬间可以过去夺刀。可是他没等到那个瞬间,却等到了祖母压下来的身子。 他用身子支撑着祖母,心中恨不得把那个绿衣官员千刀万剐。 李茂见到母亲的失态,心中也是暗暗发苦。 等他听到那官员的凶悍叫声,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王德林只有一妻一子,其妻其子已经押进京中,你是他哪个儿子?”李茂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要放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李铭脖子上已经血红一片,看起来很是吓人,张家的孩子们受到了惊吓,纷纷被乳母抱到了后面去,张诺口中发苦,都不知龗道此事该如何下台。 “我母亲并没有进王家门……但这么多年来,我父亲并没有亏欠过我!他犯下这等大错,也是因为我在京中为官的缘故!”那官员满脸泪水,“我和他抱怨过,说京里什么都要钱,炭敬冰敬交完,俸禄一分都不剩了,我还要养家,还要打点上官,想要谋个好职位……” “从那时候起,他就托人给京中的我们送钱,先是送的很少,后来越来越多……”他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一般,“都是你们这些狗官!我只是个小官而已,为了做稳官位,每年还要侍奉你们这些上官,就是你们逼死了我父亲!你们都要死!李茂,你若不自尽,我现在就杀了你儿子!” “那你为何不辞官呢?”被紧紧勒在他的怀里,还被刀架着脖子的李铭突然说道: “若是无法承受这种开销,又觉得上官不仁,为何还要继续做官呢?如果觉得上官所要孝敬这是不正当的事情,为龗什么不想着改变呢?你受了你父亲的银钱,心中有惑,为何不问问这是不是不义之财呢?” “明明是你害死了你的父亲,为龗什么要我父来偿命?” “你明知你父的钱财来的不正,却不劝阻,实为不忠;你父亲畏罪自杀,说明是认为自己有罪的,他想要掩护你,你却自己跳出来送死,实为不孝。你执意为了报仇,挟持我这种小孩子,实为不仁;你……” “闭嘴,铭儿!”李茂一脸冷峻地表情,叫出声来,“不要逞口舌之利!” 他害怕自己的儿子做傻事。他还是孩子,一旦冲动,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若是这时候脑子里有了“我还是自我牺牲了吧”的想法,叫他以后如何自处? 像这官儿这样,已经决意铤而走险的人,早已经想好了死路了! 那绿衣官员被一个孩子说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正准备将刀再捅的深一点,已经舒过了一口气的顾卿却突然推开李锐,往前站了出来。 “你若真要有质,换老身吧。李茂逼死了你的父亲,你要报仇,怎么能杀他呢?他的父亲已死,你应该杀了老身才对。” 顾卿慢慢地走上前去,李锐和李茂惊惶地看着顾卿,张口大叫。 “母亲,你又凑什么热闹!” “奶奶,不要!” 这时候,张诺府里出龗去打探的人已经回来了。 此人是太常寺的博士,从七品的小官,姓王,管着宗亲和大臣们婚丧嫁娶的祭祀与礼仪教导一职,晋国公张允是一品的国公,位同亲王,太常寺派他过来协助丧礼之事,所以府里的家人才没有戒备,反倒请了他进堂。 他是京城人士,履历上是父亲从小去世,靠母亲养大,今年三十一岁,有一妻两女一个儿子,府里派人去他家时扑了个空,显然他来之前,早就已经把妻儿老小全部送走了。 他应该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就等着机会就要报仇的。 “你……你又是谁?” 顾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老迈又可怜,能够降低他的防备心。“老身是开国公李硕之妻,现任信国公之母,你手里抓着的那个孩子的祖母。你父亲因老身之子而死,怎能杀了他如此便宜?你应该让他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才是……” “我杀你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李茂死!” “那你伤害我孙子做什么!你直接去刺我儿子啊!”顾卿眼睛都气红了,“你父亲为了你不要命,冒着谋反的大罪为你筹谋钱财,为了不连累你,甚至不惜自尽身亡,此刻我在做的,我儿子在做的,岂不是和你父亲做的是一样的事吗?这是为人父母都会做的事情,你父亲明明是为了你,为何你不能明白,却认为是我的儿子杀了你的父亲呢?” “你若真觉得做错了事的人不用受到惩罚,反倒是伸张正义的人需要去死,那你就杀我好了,只有杀了我,你才算是报了仇!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卿已经非常接近那绿衣官员了。 而那官员被顾卿说的两眼迷蒙,显然已经陷入了混乱当中。 就是现在! 顾卿猛然上前一步,用手抓住了刀刃就往外拉,刹那间,鲜血迸发出来,喷了李铭一脸。顾卿忍住手指上的剧痛,给了李铭一个“走!”的表情。 李铭两眼噙泪,他觉得自己脸上温热的液体都要在他脸上燃烧起来了。他的身子瘦小,顾卿拉开了一个口子,李铭立刻头往后一仰,像水漏了出来那样弯下腰跑了出龗去。 只是瞬间,绿衣官员抓着李铭和李茂对峙的情形,就变成了顾卿死抓着刀刃,那官员想要用刀继续行凶的鱼死网破之态。 这情况如此凶险,在场已经有许多女眷尖叫了起来。李茂须发皆张,冲上前去,李锐和绿衣官员身边一直在蓄势待发的晋国公府家人也一拥而上,一举制服了那个绿衣官员,把顾卿救了下来。 “奶奶,奶奶?大夫呢!贵府有没有大夫!”李锐抱着奶奶赶紧跑到另外一边,焦急的看着顾卿。 顾卿的手掌上全是血,她两只手是被短刀割伤的,拉扯中又撕开了几道口子,此时已经是血肉模糊,痛得满头是汗。 她自己就是医生,尽管痛得浑身打颤,还是开口看着灵堂到处悬挂的布条,对身前的李锐说道:“先,先拿布把我的伤口堵起来,先止血,还有你弟弟……你弟弟也要止血!” 她没有办法检查李铭的刀口有多深,但看见李铭说话无碍,应该只是皮肉伤。 她自己略微动了动手指,又检查了下手掌,发现肌腱和骨头都没龗事,只是伤口重了点,但若一直让血这么流下去,就算没有伤到肌腱和骨头,怕也有麻烦,此时也顾不得伤口感染了,先止了血,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李茂和李铭围了上前,李铭刚才被歹人劫持都能忍住不哭,此时却大哭了起来,他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看起来倒像是在泣血似得,极其吓人。 李锐也顾不得有没有亵渎灵堂了,连忙扯下几条布条,将顾卿的手掌整个缠绕起来。顾卿忍住剧痛,双掌合十,按压住伤口,只是她从小没受过这么大的罪,还是痛的惨叫了一声。 所有人都不知龗道,只不过是信国公府来吊个丧,怎么会变成如此可怕的场面! 晋国公张诺让家人把那王姓官员捆的严严实实,又在他嘴里堵了东西防着他咬舌自尽。这才回过身来,准备对信国公府一家道龗歉。 “实在对不住,是我家中不察……” “国公大人!皇帝陛龗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第104章 边关有变 皇帝皇后亲来臣子家中吊唁,这是无上的荣光。若是遇龗见这种情况,应该是阖府受宠若惊,欣喜若狂才是。 可是当楚睿和张摇光帝后携手而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晋国公府的家人仓皇失措,四处奔散的样子。 更是有许多来吊丧的官员跪求他不要进入灵堂,以免被刺客冲撞,伤了御体。 刺客? 楚睿和张摇光心惊的对视一眼,连忙询问是何原因。 这些官员里有几位是从晋国公的灵堂里撤出来的,而如今灵堂四周为了防止那绿衣官员逃逸,已经被悄悄的围了起来,他们大部分只能说清刚开始的情况,不知龗道后来已经如何。 但只是前面部分,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 楚睿一听说是前来吊丧的信国公府嫡孙被劫,劫持的歹人要求李茂自尽抵命,惊得瞠目结舌。 这里是晋国公府,怎么会让外人混入!那绿衣官员又是谁,为何要劫持信国公府的公子?他是有备而来,还是临时起意?? 张摇光则担心的是这个件事里有没有晋国公府的参与。 这时候混入一个身为官员的刺客,实在是太巧了。她的堂兄刚刚要丁忧,若是李茂在这里出事,岂不是依旧是世族一家独大?况且能调动官员冒着杀头抄家的危险行刺,也只有世族才有这么大的手笔。 她觉得自己的堂兄不是这样急躁无智之人,但也不能说就没有着急的世族自以为是,试图扭转局势的。 皇帝皇后心中都又惊又忧,即不愿意听这些大臣的回宫去,可是也不会冒着遇刺的危险进灵堂去一探究竟。 先皇遇刺那件事,到现在还是楚睿心头的阴翳。 所以楚睿下令随行的宫中禁卫悄悄把灵堂外的无关人等全部清了出龗去,禁卫也替代晋国公府的家丁守住了灵堂的正厅四周,张摇光又让太监回宫去请御医前来,以防有人受伤。 如此布置了一番后,皇帝和皇帝才在禁卫的保护下,悄悄地站在厅堂外,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楚睿和张摇光到灵堂外的时候,顾卿正在厉声说着“此刻我在做的,我儿子在做的,岂不是和你父亲做的是一样的事吗?这是为人父母都会做的事情,你父亲明明是为了你,为何你不能明白,却认为是我的儿子杀了你的父亲呢?” 这一席话,让楚睿和张摇光心中无限唏嘘。楚睿和张摇光都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一下子无法竟言语,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脑子想着的全是往事。 然后就是夺刀的惊呼声,灵堂里控制歹人时发出的嘈杂声,李茂和李锐、李铭发出的悲呼声,以及邱老太君那一声惨叫。 邱老太君一声惨叫,差点惊得楚睿将头伸出龗去看个究竟。若不是他还牢记着身为天子应有的仪态和风度,怕真的已经窜出龗去了。 一个禁卫悄悄摸过来,低声奏报道:“陛龗下,里面的歹人已经被俘,邱老太君和信国公之子受伤,其他人无碍。” 楚睿连忙对着旁边的宦官打了个手势。 “国公大人,皇帝陛龗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楚睿和张摇光迈步进入灵堂中,只见邱老太君满手是血,坐在地上抽着气,李茂跪在地上搀扶着她,邱老太君身边另有一男子低头在为她包扎。 李茂身边跪着一个孩子,想来就是那被劫持的李铭。这孩子脖子上有伤,又满脸血泪,看起来是触目惊心。 宦官一唱之后,满室皆惊,哗啦啦跪下来一片。张诺已经先得到了家人悄悄回报,知龗道圣上和皇后就在外面,所以虽然也跪了下来,却并无惊色。 所有人都伏□去,顾卿已经痛得只有抽气没有吸气了,还要弯腰下跪,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句“倒霉”,就要去低身子。 “众爱卿平身。邱老太君,你有伤在身,就不必行礼了。我已经传唤了宫中御医,片刻就到。” 楚睿看着顾卿满头的大汗和手中包裹着厚厚的布条,立刻就推断出是什么情况,连忙让所有人都起来,安抚人心重要。 待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楚睿笑着正想夸奖邱老太君胆量惊人,却猛然间见到她身边立着的那个男子,除了那梳着双髻看起来有些不太相符,怎么看都是…… 楚睿脑中赫然炸开,脱口而出: “李蒙!” 一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好友的鬼魂。 难道这位老晋国公关门的弟子,得知了师父的死讯,专门从地下赶来相迎了? 李茂和张诺一见圣上失态的样子,心下都是了然。 李茂一拉李锐的袖子,又跪了下来。 “启禀陛龗下,此子并非臣的兄长,而是臣兄长的遗子李锐。” 这一下,惊讶的换成皇后娘娘了。 她两年前见过李锐一次,那时候李锐胖的连自己站起来都不行,五官也被脸上的肥肉挤的看不清眉目,而如今这孩子长得这般高大,也全然没有了当年的痴肥。 这才两年时间…… 信国公府是请了哪路神仙,给这李锐脱胎换骨,伐毛洗髓了吗? 楚睿的眼睛一直没办法从李锐身上移开。李锐不敢直视君颜,只能垂着眼帘,可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感到那道紧迫的审视目光。 顾卿见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寂静,自己的孙子被皇帝看的头都抬不起来,刻意的大声□□了起来。 这下子,所有人总算是惊醒过来了。皇帝收回了目光,仔细询问邱老太君的伤势。顾卿痛得说话都不耐烦,只能胡乱的点头或摇头。楚睿见这老太太实在是受了大罪,也不再寒暄了,让她在一旁养神,转而向其他人询问此次事件的原委。 张诺是此间的主人,又是当事人之一,连忙原原本本的奏报了起来。 话说李茂一家人刚刚听到顾卿的叫声时,就纷纷一脸焦急的围了过来,丝毫没有关心张诺对着皇帝说了什么。 对他们来说,邱老太君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听完全部过程的楚睿移步到那绿衣官员身边,扫视了他一眼。 “朕记得你,你是贞元元年恩科的进士,朕那是还是太子,跟着先皇在殿试上见过你。一晃已经十来年过去了……你为何会走到这般境地?” 楚睿的话一出,那绿衣官员一脸羞愧惊惧,他全身被捆着绳索,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听到皇帝的话,立刻往前一扑…… 唰!嗡! “护驾!” 楚睿身边的禁卫们齐齐地拔出了兵器,护住了楚睿。 那官员并不是要行刺,而是借一扑之力五体投地,不停以头触地敬拜。他的嘴被麻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但就从这个表现来看,应该是得遇天颜,心中激动,绝不会是什么不好龗的话。 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顾卿一看那绿衣官员的表现,心里暗骂一声。 妈蛋啊!要是知龗道皇帝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么激动,皇帝早出来一步多好啊?她磨破了嘴皮,也只是让他稍微晃一晃神,手都要废掉了好吗? 皇帝出来一声大喝,说不定这货就立刻丢刀俯首认罪了哇! 顾卿就在这种幽怨的表情里,被宫中赶来的黄御医包扎完毕。 和顾卿推断的一样,没有伤到肌腱和骨头,只是比较严重的皮肉伤。而且顾卿止血及时,也没有造成什么二次创伤,此番清理创口,好好休养,虽然耗费的时间会长些,但总会恢复如初的。 因为刺杀之事事关李茂,所以李茂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务,而顾卿则被力气惊人的李锐一把抱起,带着自己的弟弟李铭,在两家的家人簇拥下,打道回府。 呜呜呜,人生中第一个公主抱是孙子抱的什么的,而且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这实在是凄惨到不堪回首啊! 晋国公府里,楚睿和张摇光因为刺客之事,就只是上了个香,提了句悼词,就匆匆返回宫中。那刺客由大理寺派人来提走,他将会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受到审问,直到事实真相全部查清为止。 在返宫的路上,楚睿想到刚才那个孩子,忍不住嗟叹道: “李蒙的儿子,实在是太像李蒙。” 张摇光并没有接口,因为她知龗道自己的丈夫此刻只是抒发心中的想法罢了,不一定就需要别人的应和。 “皇后先前说,这李锐胖到不忍直视……” “是,臣妾两年前在如是庵遇龗见他时,他胖的需要别人搀扶才能站起身。一晃两年,世事多变,想不到这个孩子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可见李蒙的子嗣还是好龗的,只是先前被耽误了而已。几年内就能由极胖转为正常的食材,此子应当吃了不少苦。他的毅力和忍耐力由此可见一斑。”楚睿爱屋及乌,溢美之词毫不吝惜,“先前朕还在想,能驮着李锐千里救叔的马,说不定真是什么百年难遇的良驹……” 张摇光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捂住了朱唇,肩膀不住抖动。 “你莫笑,朕真是对那匹马动过念头,想要李茂带进宫中给朕看看……”楚睿见妻子总算是笑出声来了,心中也是欣慰,故意再多说一点。 “如今看来,还是不要了,朕已经知龗道了其中的缘由。” 他回想起当年。 当年他在信国公府的营帐中见到的那个少年,那个一脸倔强,沉默寡言的少年李蒙。 那时他还没有李锐大,身量也没有他那般高,可就是这个倔强又瘦弱的少年,一点一点的改变着自己,也改变着大楚。 是他积极上书,重推科举;是他力排众议,让寒门子弟也能入国子监读书;是他带人修撰了《大楚律》,以为国之准绳…… 李家众人中,他是最优秀的,也是最不幸的。 “朕,真是很期待下个月侍读的遴选啊……” 李茂在晋国公府遇刺一事,震惊朝野上下,众多言官纷纷弹劾太常寺和晋国公府,认为他们有管理不严、识人不清、御家不严的罪责。勋贵派更是义愤填膺,认为这是晋国公一派的阴谋,妄图以重孝为引,一举摧毁信国公府的希望。 谁都知龗道信国公府一门就这么一个成年男子,若是这位信国公也来个“英年早逝”,岂不是如同诅咒一般? 李茂若要倒了,公府里两个孩子要成才至少需要十年。十年,多少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哪还有他们再立足之地! 这股纷争,最龗后还是由李茂亲自上折平息的。这件事,最终以太常寺卿,也就是和信国公府上有过矛盾的项城王楚濂,被罚俸一年告终。 而晋国公府,仅仅是被斥责了一番,并未伤筋动骨。 这番举动,总算是安抚了众多世族官员的心。 而且,从那位被抓的太常寺博士王琨的家里,还发现了不少其父多年来和他来往的信件,其中有重大线索。 这位马场的牧丞,当年是得到原任兵部尚书的那位老尚书的赏识,才被委以重任的。此事时隔已久,是以无人记得,但在王德林的信中,却对这位老尚书颇多感激之词,甚至有“赐我天大的机遇,得以发家”之类的话。 楚睿立刻派出专人去告老还乡的兵部尚书家中,将他押解回京。 此事过了三四天后,大楚又出了大事。 西军和中军被派出龗去前往北面的定北军中,捉拿那有重大嫌疑的王泰和。这支队伍遭遇王泰和的反抗,定北军五军六军一万余人叛逃,与王泰和一起出了边关,往北面去了。 西军追踪了数日,在关外失去了这支部队的踪影。定北军七军八军在镇北将军袁羲的劝说下就地投降,并声称此前完全不知王泰和谋反之事。 如今王泰和的旧部由西军和中军看管,不知如何处置。而镇北将军袁羲由此次随军的御史中丞周青陪同回京,这王泰和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作了这么多年,若不是神机弩里的字迹被发现,还不知龗道何时能抓到他的把柄。这袁羲也是老将,可此番出了这种事,想来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北面定北军镇守的关防失去两员将帅,而且皆是早年东征西讨的宿将,整个北面都动荡不安起来。 这一下子,大楚的将门纷纷摩拳擦掌,无数已经在家闲的只能射鸟的武将们,希望此番能够填补北面的空缺,再立功勋,重振家门。 那跑走的王泰和,还不知龗道什么时候就会反扑回来,此时北面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谁能坐上镇北将军那个位置,谁家的子弟就有了新的机遇。 信国公府的门槛又一次被踩破,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学子,而是老信国公李硕的旧部们,因着李茂如今的兵部尚书位置来求见的。 李茂这阵子被烦的不堪其扰,在和顾卿和方氏说明了自己的难处后,进宫向皇帝哭诉这阵子的烦忧,楚睿遂下了一道恩旨,言明需要与李茂商谈军国大事,点了李茂留宫伴驾,直到袁羲回京。 这下子,李茂白天上朝,晚上宿在宫城里专门为官员准备的郎舍,信国公府的家中只有老幼,这些人也就不再上门了。 一时间,一干武将纷纷都在心里大骂李茂滑头,却也无可奈何。 人都跑了,他们难道还能到宫里面去追不成? 又过了几天,前往前任兵部尚书家中的御使回报,老尚书就在他们前去的三天前,已经病死在家中。他们找了当地的仵作验尸,确认死于中毒,并非得病。于是乎,御使押解老尚书回京的任务,变成了押解他的家人回京,实在是憋屈。 王泰和和于此事有嫌疑的前兵部尚书一死一逃,事情的真相又石沉大海,岐阳王余孽究竟藏身何处,又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这种种因由,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信国公府。 李茂为躲避武将们的游说,离家逃进了宫中;顾卿伤了双手,什么都不能做,连穿衣吃饭都要下人们伺候着,郁卒的要命。 好在李锐和李铭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留在了持云院里,顾卿虽然觉得自己倒霉至极,但这阵子过的却不无聊。 “奶奶,张口。”李铭站在顾卿身边,拿着一个小碗,专门替她夹菜。顾卿说要吃什么,李铭就飞快的夹来,喂给顾卿。 而李锐则是手持饭碗,负责喂饭。 遇到顾卿要喝汤的时候,两个孩子就差快要打起来了。 李铭说汤是“菜类”,应该是由他喂,李锐说李铭人小,他是长兄,理应能者多劳,这汤应该他来喂食。 顾卿一口饭,一口菜,再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为了谁喂汤而打嘴仗,心里乐开了花。 为了获得她的喜爱而争宠什么的,实在是太带感了! “奶奶,你的手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李铭不甘心地看着哥哥把汤勺送到顾卿的嘴边,脸都快嘟成了个包子。 “怎么,这么快就觉得伺候我烦了?”顾卿喝了一口汤。 唔,左拥右抱的感觉真好。 “怎么会啊!”李铭瞪大了眼睛。“只是您的手要一直不好,马上就是清明了,没您带着我们和家里人放纸鸢,多没意思啊!” “呃。”顾卿不敢说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当年胡人报复,他们家的祖坟已经被糟蹋的一空。如今老家里只有邱老太君两个死去的女儿之墓。就这两个墓,还是因为邱老太君一力坚持才立下的。 古时候未成年就夭折视为不孝,是不能埋入祖坟之中的,连坟茔都很少立。李茂两个姐姐的墓,一直都是另外有信国公府里的家人打理,此外,李钧的家人也多有整修。 所以信国公府里并不回老家扫墓,只是在清明那天会开家庙祭祀一番。老国公和李蒙都没有葬在老家,李硕葬在京城郊外的灵云山上,李蒙也是在那里,有家人看管坟墓。 这里的清明除了扫墓以外,基本就是找个由头出龗去踏青,所以大人孩子都对此很是期盼。去年清明他们去灵云山扫墓,因为中途下了雨,风筝也没放,也没有能郊游成,扫完墓就匆匆赶了回来。 她当时还安慰两个孩子,说是明年再来放,这么长时间一过,她是真记不起来了。 “放,怎么能不去放。回头我让家人给你爹送个信,等哪天天好,让他休了清明的假,我们出龗去扫墓。我手虽然伤了,捏着线的能力还是有的。顶多到时候你们把风筝放上去,给我拿着就是了。” 顾卿看见李锐和李铭亮起来的眼睛,就知龗道两个孩子是担心自己手伤以后,这次清明就不出门了,所以笑着又补充道:“这次一定要找个好一点的天,这大半年确实过的非常晦气,咱们把晦气都给散了!” “好!” “奶奶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奶奶,纸鸢你叫人做了吗?” “呃……”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蒙(地底下):最近老有人念叨我。 李硕:(骄傲)你那算啥,最近还老有姑娘说想要嫁我。 邱老太君(斜眼):嗯? 李硕噤声。 第105章 张玄请灵 对于自己能通过春闱,成为一名可以领取禄米的贡生,李钧十分惊讶。 以下是防盗章节,二十分钟后替换。 他先前的话不是自谦,他真觉得自己最龗后一场没考好。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阐述方式,怕是没什么考官能够看下去。 可若说是仰仗了叔父的威望,春闱所有卷子都是糊名誊抄的,只有通过后才能知龗道是谁的卷子,叔父也不像是为他打点过的样子。 那就是说,真的是他有才学? 这么一想,李钧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是李家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进入殿试,值得好好庆祝。 顾卿坚持中午要在饮宴厅里摆一场家宴,因为晚上李钧还要参加贡生们一起出钱办的酒宴,也只有中午可以好好庆祝一下了。 家中人都知龗道顾卿好热闹,这也确实是天大的好事,有心迎合,所以就连李茂都专门告假回家,陪着母亲同乐。 大家都知龗道他家侄儿今日上榜,也都理解,纷纷表示一定干好本职工作,决不让他担忧。 李茂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挺愉悦。 持云院饮宴厅里。 顾卿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看着李钧,越看越有趣。 她以前学课文,学到“范进中举”,总觉得很夸张,而且也算是个悲剧的故事。所以当她听说李钧得知自己中了贡生之后绕着西园跑了三圈的时候,才顿悟了。 在这样的时代,无论那个人有多豁达,知龗道自己成为万里挑一的那个人时,都会忍不住内心雀跃不已。范进那样自然算是夸张的,可就连李钧都这样,其他苦读的学子上榜后会有多么失态,也就由此可以得知。 李钧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李锐也很快活。 这一届过了春闱的学子中,排名靠前的大部分都是他认识的国子监学子,而会元更是他的好友齐邵。他不必看着哪个失望的样子,这实在是太好了。 “你还说你考的不好,考的不好都有十七名,要考的再好点,岂不是会元都是你的?”顾卿笑嘻嘻地端起酒杯,敬了李钧一杯。 “祝你以后前程似锦,仕途通达!” “谢过堂祖母。”李钧一口饮尽。 “不过侄儿也不想以后前程似锦,只要能谋个清闲的官职,得以糊口就行了。” 他此言一出,顾卿几个都很意外。 “为何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我已经往你家报了信,此番你过了会试,你爹还不知龗道有多高兴。就算为了你力排众议送你上京的家中父亲,你也得好好出息才对。”李茂板着脸,不赞同地说道,“你还年轻,怎么能庸庸碌碌的过日子?” 李茂今天也心情大好,他的同僚纷纷向他恭喜,虽然李钧排名不高,但这越发说明这是他的真实成绩。况且李茂也确实从来没有为这个侄子特意去和那些官员打过招呼,更没有为他行任何推荐,而他依然能过会试,岂不是说明他家的家教很好? 李铭和李钧能出仕还不知龗道要多少年,李钧怕是要从大皇子那边走勋贵的老路,而李铭,他将来想让他入国子监读几年书,了解下人情世故,若是有必要,这个信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也得要规规矩矩地走科举之路。 虽然这话说了有些太过自傲,但李钧都能做个贡生,他家的铭儿是绝对不会比他差的。 “不是侄儿丧气,而是侄儿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做官。”李钧叹了口气,把考场外发生的事情和几人说了一遍,最龗后懊恼地说出心里话。 “侄儿只是想要帮帮别人,差点连自己也陷了进去,看起来那个中年举子也不怎么感激我,甚至有些避讳我。而我此番若没有府中护庇,怕是连考场都进不去了。” 顾卿一听,就知龗道这孩子是被中国的官场文化给吓到了。 对于这个,她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在现代时,她连一个院长都搞不定,别人都在送礼时,她连怎么送都不知龗道,脸皮也浅,明明知龗道应该要表示下敬意,结果东西就是拿不出龗去。 她自己都是政治渣,也只能求助地看着李茂。 这才是个官油子,才混两年,就混的风生水起。 李茂听到只是这等挫折,就让他萌生退意,好笑地摇了摇头,开始在席间给三个孩子科普这官场上的险恶起来。 有些东西,还真是读书读不出来的。 “能立在朝堂上的,没有一个是傻子,但这并不代表每个人都是坏人。像钧儿那日的情况,那个司考官已经算是非常温和的了,若换了有些恶劣的来做,怕做的更加阴损。钧儿吃的亏会更大。这种事若是我遇到的,我也是不能忍的。” 李茂看着几个孩子瞪大了的眼睛。“怎么,你们以为我会欣赏钧儿的这种做法?” 李钧真想钻到桌子下面去。而李锐和顾卿摇了摇头,李铭却是连点头。 李茂真想拿筷子敲敲儿子的头。 “一般的官员,遇龗见像是钧儿这样的刺儿头,都是又爱又怨。性格要刚正一点的,就爱他的人品,怨他的手段简单粗暴;心性要差点的,就只剩恨了,恨他无事生非。而后者,对于这种勇于提出不同意见的人,若是自己这方有错,对方是对的,一般会按照对方提出来的意见把事给改对了,然后把这个人再给排出龗去,这就是治人。” 李茂说道,“这只是一般的官员。还有一种更老辣的,会在考场前把钧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再痛斥周围的学子不敢出头的怯懦。像这样的做法,会让钧儿的一番善意变成‘踩着别人露脸’,非但不会让他得到别人的尊敬,还会招致别人的反感。” “如此一来,钧儿从此就会被孤立,即使能中了贡生,在同年间也只能留下个‘沽名钓誉’的名声,仕途不会太通达。” “这便是人治。” 李钧像是被什么噎住了那样的表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顾卿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她好奇地多问了李茂一句: “若是你是那司考官,遇龗见这样的事,会怎样处理?” “我会将那考验官换去查验监生们,让监生们那一列的查验官替换过来。查验监生的都是人精,最会办事,而那考验官脾气再大,也不敢向国子监的学子们发泄,这事就轻飘飘过去了。” “而查验官是小吏,都是希望能接触国子监的学生们的,说不定里面就有未来的潜相之流。那人不但不会怨恨中年学子和钧儿,反倒会感激他。” 李茂平静地看着李钧,“有时候善恶成败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此事不能说你是做错了,若遇龗见一个欣赏你的上官,未尝不是你的机遇。但一个人总不能时时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所以才需要谋定而后动。” “这便是官场。但你若觉得官场是个龙潭虎穴,从此避开他,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无论在哪儿,只要有人,只要有尊卑上下,这种手段和情形就会一直存在。”李茂看着越来越沮丧的堂侄,“但是你若肯学,就能慢慢地摆脱这一切的桎梏。若你学会了这一切,依然能坚持自我,便不用治人,也不用被人治。这才是最上乘的处世之道。” 李锐和李铭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李钧想了想,站起身对李茂长揖到地: “是侄儿想岔了,希望堂叔以后能够教我。” 李茂大龗笑着扶起李钧,“好,这才是我李家人!李家从来没有临阵脱逃之辈!” 顾卿看着一场好好龗的家宴,突然变成了“官场文化教育启蒙大会”,心里忍不住嚎叫了一声。 这家里有一个看似平庸的腹黑男就够了,难道李茂想要把几个孩子都教养成芝麻馅儿包子,外白内黑? 这叫她这个纯肉包怎么办?留着喂狗吗? 一时间,她都想和李茂嚎上一嗓子,让他也给自己科普科普得了。 李茂扶起李钧,一家人谈笑风生的继续用饭,顾卿看着两个孩子都似有所得的样子,突然鬼使神差的冒了一句: “若是你们当时在那儿,会怎么做?” 若说李钧是性格刚正又不会说话,那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孩子,遇龗见了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顾卿这话一问,李茂也感兴趣地看了过来。 “我大概会让家人递牌子过去,替那人说说情吧。我与他萍水相逢,又并非什么熟人,能做到这样就够了。明知第二日就要春闱,不整理自己的衣冠发须,在我看来,这人自己有大不足的地方,不能光怪那查验官。只是不让他科考,也确实有些过了。” 李铭从小就好琢磨,从刚才堂兄说了这件事,他就在想自己如果在那儿,大概会怎么做。可他想来想去,依他的性格,最多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顾卿点了点头。 李小呆是个理智的好孩子,绝不是那种一下子就会热血上头之人,这倒是好事。 她又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李锐。 李锐想了想,开口道: “我会找那旁边的兵丁,借利刃一用……” 这下子,顾卿和桌上几人都大惊失色。 不至于吧!难道要让那查验官血溅考场?! “然后把利刃给那考生,让他把胡子剃了。” 顾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心脏又开始跳动了。 “双方争执之处在于‘微须’,只要消弥掉这可争之处,也就不会再产生矛盾。这本就是小事,闹到后来也只是意气之争,若说谁对谁错,双方都有不对……” “可要是闹大了,结了怨,怕会酿成更大的祸患。不如让那学子剃了胡子,一了百了,这下考验官说的没错,那学子也没错,特征也对上了,自然能轻松入场。” 李锐不喜欢处理琐事,也不爱以势压人,既然如此,就只能釜底抽薪,直接熄灭这怒火。 一旁的李钧听得是面红耳赤,两个孩子的手段任是哪一个,都比他直接反讽相讥要好龗的多,解决问题也更轻而易举。 他既不会“借势”,也不会“纠错”,只自认自己出发点是好龗的,就非要别人承认自己的错误。却不知龗道只是手段不同,能造成的结果也是截然不同的。 若真按李锐所说,那考验官和学子最终结怨,他就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这就是乡野出身和公府出身的区别吗? 李茂听了两个孩子的话,捻着自己的胡须,欣慰不已。 他家的铭儿好谋,且手段平和,知龗道“借势”的道理,以后想要护住这个公府,做个守成的国公,定然是不难的。 而李锐善断,做事不拖泥带水,又擅于抓住本质之处,不击则已,一击必中,乃是适合开拓的性子。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他后悔当年没有早些觉醒,若是他当年能发现他们家是如何的举步维艰,早早的就开始帮着兄长,是不是兄长就不会那般辛苦,父亲也不用拖着病躯处理各种琐事? 是不是,一切的结果都会不同? 李茂一下子陷入了深思,连饭也吃的是魂不守舍。 顾卿和几个孩子注意到了李茂情绪突然一下子不对了起来,但都体贴的选择了不说。 李茂作为一家之长,出府就要做出一副“顶天立地”的样子,他们都知龗道他的压力有多大。哪怕只是从他所说的“官场之道”里,也能感觉的到那些明枪暗箭,阴谋阳谋,是多么让人防不胜防。 回到了家中,才算是到了可以放松下来的地方。否则,这个家又有什么意义? 顾卿看着一直只吃着面前一个菜的李茂,觉得这个“大人”也挺可爱的。 平日听下人们“老爷老爷”的喊着,顾卿总觉得这李茂是个长辈,再加上他蓄了须,更是让她把他当大叔看待。 可是现在一想,这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青年,偶尔有些迷茫、有些困惑,有些恐惧,都是正常的,也在情理之中。 谁不是在一边否定自己中一边成长的呢? 她看了看几个孩子,又看了看李茂。 其实,她才是这个府里最平庸之人。她是后宅妇人,也管不到府外的乱七八糟。 可是,只要她守好这府里,让所有人回家时,都能放松自己,可以将他们的迷茫、困惑、悲伤都发泄出来,然后再从中汲取动力,继续前进…… 她就不算糟蹋了邱老太君留下的这幅躯体。 中午的家宴散了,今日李茂特意告假一天,所以李茂下午是在持云院里过的。 唔,过的很开心,很……童趣。 顾卿自上次看到“三国杀”如此受欢迎,一下子得意之心大起,恨不得把后世和朋友们一起玩的玩意儿都搬到这里来。 只可惜这里是古代,太惊世骇俗的如改良版的“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怕是只能让李茂弄到家里开的那间“高级夜总会”里去玩。而一些老少皆宜的游戏,平日里自己在家消遣消遣,或呼朋引伴玩乐一番,也是快事。 顾卿在和其他人一起打发无聊时间这点上,从过去到现在,向来都热衷于牵头。 尤其马上李锐就要进宫了,李钧也还不知龗道落到何处,到时候一票陌生人,怎么才能快速融入集体? 唔,找准机会一起吃吃饭喝喝酒玩玩游戏,自然就能很快熟起来啦! 古人的娱乐生活很贫乏的好嘛!到了晚上除了造人都没什么娱乐消遣! 这个时候,就要靠奶奶她出马啦! 于是顾卿想了想自己以前玩过的许多游戏,又让家人给弄出了几种来。 今日下午无事,正好拿出来给他们玩一玩,看看这些古人能不能接受。 比较经典的“天黑请闭眼”自然是搬过来了,不过她没起这个名字,到底叫什么也没想好。她叫来了花嬷嬷、苏嬷嬷,还有几个大丫头,一起玩起这个。 原本的警察变成了捕头,杀手变成了大盗,她自己当着主持的人,按照规则叫他们睁眼就睁眼,闭眼就闭眼,这游戏本就简单,没一会儿大家就都会了。 尤其是李铭,特别喜欢抽到角色牌。一到大盗或者巡捕的时候就兴奋,晚上胡乱杀一气,白天装着平民把李钧和下人们说的是头晕眼花,频频袭击捕头。 可怜李茂有一回连抽了三次捕头,都是第二天交代下遗言就挂了,后来一知龗道居然是儿子在“弑父”,连连摇头,笑着大骂自己儿子心狠手辣。 顾卿见这些古人玩这些也毫无障碍的样子,得意地在心中叉腰大龗笑。 杀人游戏美名其曰考验推理,其实就是一群人谁更缺心眼,谁更有说服力…… 此乃交友必备之好帮手! 等这杀人游戏给他们玩熟了,以后她再推出“狼人杀”和各种“杀”法。至于其他后世风靡的桌游“一愚惊人”、大富翁、飞行棋等等各种游戏,想要改成古代版不要太容易! 要不然,找家人干脆开个卖这些玩意儿的商铺算了? 顾卿总算找到点她在古代的价值了! 她是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可是说不定改变这个社会的娱乐风潮。有她在后面源源不断地提供各种玩意儿,何愁他们几个孩子以后没有好人缘! 说不定还能彻底让那家青楼变成古代的桌游室啊哈龗哈哈龗哈! 见几个孩子玩的如此开心,顾卿高兴极了。就连李茂这样的大人都能听她鬼扯,以“你得带领两个孩子学会如何查找真相”这样的理由放□段,陪着玩了一个下午还意犹未尽,可见她的东西绝对是能获得成功的。 就是古人忌讳“玩物丧志”,他们家里是规矩疏松,人也随便,老的小的能坐在一起玩,可要是在外面推行这些玩意儿,怕是不太容易,只能靠不显山不露水的慢慢露出来,先让他们自己爱上才好。 顾卿当下就两眼冒金光地看着李钧,笑的极其灿烂。 李钧成了贡生,和齐邵等人同科,等他晚上去赴宴的时候,让他把东西交给齐邵,请齐小哥帮着宣传宣传,肯定能普及开来! 当年那“三国杀”不就是从学子中先传播开来的吗? 贡生们玩的游戏!提高人智力的游戏!聪明人才玩的游戏! 后世那些高考效应带来的可怕效果,顾卿真是看的不要太多! 李钧,不要再埋怨自己不会说话了,奶奶给你找到了好法子! 奶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到了傍晚,李钧被顾卿塞了一套“捕头大盗平民”的牌和一封信,莫名其妙地去赴了晚上的“及第宴”。 “及第宴”是成了贡生的学子们集资办的宴席,过了殿试,还有琼林宴、金榜宴。这些贡生从上榜开始,到殿试结束,一直要参加各种宴会,直到最龗后开始吏选为止。 这次的“及第宴”在平康里办了,而且恰恰就在吴玉舟所开的“云梦阁”。 会选在这家,概因这云梦阁是个“清馆”,办的极为雅致,妓子们也不俗气,各个都才貌俱全,贡生和参会的司考官们都觉得办在这里,方才不辱斯文。 只是他们出资所办的“及第宴”只是单纯的宴席,若是要做其他的,就得自己掏腰包。 当然,若是姑娘们慕上了这些天之骄子们的才华,愿意委身的,自然更妙了。 许多人都没进过这家京城里一流的青楼,各种兴奋紧张激动都有。只可怜李钧身患恐女症,一看到“云梦阁”是个什么地方,差点没有晕过去。 他还以为“云梦阁”是个酒楼!!! 说好龗的酒楼呢! 李钧惊魂落魄地进了云梦阁,见看到了被众人所围的齐邵,连忙挤了过去,将手中的匣子和信件递给他。 齐邵身边等人大都是国子监学子,都和李钧相熟,见他过来,也都热络的和他攀谈了起来,一时十分热闹,引起无数人侧目。 齐邵打开信,一见那字迹,先是皱了皱眉头。他家年方八岁的幼弟写出来的字,都比这封信上的要好。可待他一看开头的内容,马上就又展开了眉头。 李锐曾说过他祖母这两年才开始跟着他识字写文,一个老人家两年时间能写成这样,已经是十分了不起了。 齐邵看完书信,拍了拍李钧的肩膀,感叹道: “邱老太君对你如此慈爱,让人羡慕地紧啊。” 李钧被拍的莫名其妙,只能连点头。 这一夜,众多上榜的贡生们自然是意气风发。推杯换盏之中,人人都喜笑颜开,先开始还有许多人端着一些姿态,到后来也就渐渐放开,所有人都拿着酒杯互相乱窜,熟悉一番。 李钧虽然出身不高,但他家堂叔位高权重,又和齐邵相熟,自然是一直在齐邵那个圈子里的。齐邵是会元,又是国子监掌议,隐然是这届学子之首,所以人人都过来与他们这边的人敬酒,就连齐邵都有些头疼,而李钧喝了无数杯,却浑然无事,齐邵见李钧如此能喝,眼睛大亮,坏笑着想办法把自己的酒也让李钧代了。 这些人里有许多自诩千杯不倒,可是真像李钧这样能喝的,倒真没有多少,于是李钧引得学子们一片叫好,到后来,不用齐邵介绍,人人都认识了李钧其人。 酒足饭饱之后,自然是你懂的。 许多学子喝倒了被搀着去了楼上的房间,就算是不再参加下面的活动了。 有些有家室比较自律的学子,还有有些家里如齐邵这般家教甚严的,就依旧留在楼下,玩玩投壶、行行酒令,或做些其他游戏。 就在这个时候,齐邵对不知为何躲在角落里的李钧招招手,把他叫了过来,又拿出了那个匣子,对着身边围着的一圈好友同年笑着叫道: “来来来,我们玩个新鲜玩意儿!” “李钧,快教我们!” 第106章 寻花问柳 李茂满怀着信心跟着自己的母亲下了山。孩子们还在震惊于张玄是如何做到孤烟直上的,围着他问东问西。 不一会儿,到了半山腰的那处凉亭,几个武将们果然等在那里,还没有离去。待他们看见李茂终于下山,均是喜笑颜开,走出亭外。 “国公大人!” “李大人!” 李茂吩咐下人们在亭外稍微等一会儿,搀扶着母亲下了轿。 这些人从清晨等到正午,已经等得是饥肠辘辘,神色焦急,这次见信国公府不但没有躲开他们,甚至还有进亭一叙的意思,心里都是一喜。 李茂进了亭,和这些武将一一过了礼,又伺候着顾卿坐到了亭子里。 邱老太君坐着,这些武将不少是李老国公的旧部,哪里敢坐,纷纷都向她老人家问好。 “大人们辛苦了。清明节来这近圣峰,莫非各位是给老身的亡夫和亡子来扫墓的?”顾卿故意用话挤兑他们。 他们刚刚扫墓下来,自然是知龗道这几位没有上来焚烧纸钱。 这些武将们面色一僵。 他们为了防止错过李茂,在这半山腰必经之地上一步都不敢离开,更别说去扫墓了。 这下子,他们的心里都懊悔极了,此前只要有一个人扫了墓,现在就可以露脸了,说不定老太君一高兴,就叫儿子多照顾照顾也不一定啊! “咦?难道各位都没有扫墓?那各位来这近圣峰是做什么的?”顾卿一脸不解的表情注视着他们。“清明的假期如此短,各位应该趁此机会祭祀先人才是啊!” “不敢瞒老太君……”一位黑脸的武将羞愧地说:“我们是有事来向李国公求情的。” “若是公事,为何不在京中商议?” “这……这不是李国公一直宿在宫中的缘故嘛……” “各位既然知龗道老身的儿子都宿在宫中了,自然该知龗道这件事是求不得的。连宫中那位都留下了老身的儿子,那代表宫里也不希望你们来求。”顾卿一脸认真道:“各位若是想要前途,如今不争才是争,越是挤破头,那位看在眼里,越不会让你们如愿啊。” 顾卿面不改色的继续忽悠道:“老身能理解各位的心情,但边关之事,攸关社稷,各位不该求我儿子,而是应该谨言慎行,多多表现,博得圣眷,方是正理。” 来求情的武将都是没有什么势龗力也没有什么脑子的。但凡此时有脑子的武将,是不会做出这般紧迫逼人的事情来为难李茂的。没脑子的人,得了大造化成事也难,所以顾卿也不怕说的太实在让他们面子上不好过,而是轻飘飘的把皮球踢给了皇帝。 “诸位,请回去吧,此事不是我们信国公府可以置喙的。”顾卿站起身,叹了一句。 “希望下次老身再来灵云山,和你们相遇的时候,诸位是来扫墓的。” 这些武将又羞又愧,实在是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当做不存在才好。 顾卿对他们点了点头,在李茂的搀扶下除了亭子,上了软轿,一行人接着下山去了。 “怎么如此容易?”李茂走了老远还不住回头,“明明我先前和母亲你说的是差不多的话,可是他们就是装听不懂……” “他们心里有愧,就不会纠缠。都是你爹的旧部,却连清酒一杯,纸钱一捧都没有,他们哪里还有脸和你说这些事。”顾卿看了看身后,“只是,这人走茶凉,未免也太快了。” 这才多少年?旧部就在山下都不去祭拜,是该说李老国公晚年交还兵权交的太成功,还是说人心易变,喜新厌旧,只能看到得势的哪一个呢? “奶奶,我们就这么下山了?”李铭在后面嚷嚷道:“说好龗的放纸鸢呢?” 李铭这话一说,下人们都期盼了起来。 顾卿问了下轿子边陪同的家人,这个家人是负责看守信国公府的坟墓的,对近圣峰也熟悉。他想了想,低声回道: “若是要游玩,从这边往后山插过去,半个时辰不到就可以到鸡鸣峰,鸡鸣峰半山腰有一处空旷之地,四周种有不少桃树,又有一池,叫做碧水池,最是适合嬉戏。只是这个时候,怕是有不少扫墓的人家已经过去了,若是老太太不喜嘈杂……” “没龗事,我最喜欢热闹。那就去鸡鸣峰吧。”顾卿笑着和跑到轿子边眼巴巴看着他的李铭说道:“走,我们去鸡鸣峰,若是快点,还能赶在天黑前下山。” 现在午时刚过,半个时辰过去天色也还早,还能玩上几个时辰。反正山脚下就有庄子,也不怕弄晚了回不去,大不了再过一夜就是。 “哦!太好了,奶奶最好了!” 李铭跑成一溜风,往哥哥那里报信去了。 到了鸡鸣峰上,风景明显好了起来,路上有各种野生的花树,现在已经全部开放了,姹紫嫣红,引人入胜,惹得顾卿也停下了几次,下了轿子指挥家里人在这里摘几朵,在那边摘几朵。 若不是没有照相机,她真想拍照留念一番。 再一想自己现在是个老太婆,照下来也只是徒增伤感,这个想法也只是在脑子里略微转了转,也就甩出脑后了。 待他们一到鸡鸣峰的那处湖边旷野,果然里面已经有了许多几户人家在休息,草地中,各色的布幔都围了起来,里面待着的大概是女眷。 小孩子们都在放着纸鸢,男人们有的在池子边垂钓,有的在喝酒吟诗,还有猜拳的。 在齐云山上游玩的人家,大部分都是扫完墓的,这些人家的下人见又来了一批人,都被家中的主子们指派着上来问个究竟。 信国公府的下人们和对方的下人们互相通着气,顾卿终于看到古代郊游的场景了,心中极为兴奋,下了轿子就深吸了一口气。 吸,呼! 除了没有野炊,古代的春游和现代的春游也没有什么区别嘛! “去玩吧去玩吧。今日里都乐呵乐呵!”顾卿将残手一挥,大龗笑着说:“把我们带的家伙都拿出来!” “哟哦!” “得令!” “是!” 信国公府就一个糟老太婆子,又没有女孩子,布幔也就没有支起来。没有差事做的丫头们嘻嘻哈龗哈的从后面小厮背着的各种筐篮里翻出自己的纸鸢展开,互相比着纸鸢的样子、形状,男人们则先把带的东西卸下来,让丫头们伺候主子先洗漱休整一番。 他们是从近圣峰上来的,走了一截路,这时候也都有些累了,可以休息一下,稍微休整休整,自然是好龗的。 顾卿双手有伤,没办法玩什么,就由李茂陪着四处晃一晃。 李铭和李锐、李钧等人已经开始在下人的帮助下放起风筝,并约定好谁第一个放上去,谁的那个风筝就给奶奶放掉。 鸡鸣峰上回去回报的下人们一说是信国公府的家人在此游玩,这些人家纷纷带着家中的子侄前去拜访。此时李茂正陪着顾卿在池子边看别人钓鱼,见到有人来拜望,也就一一客气地寒暄一番,有些官员看到邱老太君手上还缠着绷带,便好意邀请她去自家的帷幔里坐坐,和女眷们聊聊天解解闷。 若是以往,顾卿肯定是不想去的,可是最近花嬷嬷已经劝解过她,她也决定以后多走动走动贵妇的圈子,好给家中的晚辈相看相看闺秀,所以她在李茂惊讶的眼神里点了点头,在李茂的提醒下,去了兵部一位侍郎家中的幔帐里聊天休息。 说来也巧,这位兵部侍郎的夫人赵氏和李锐的舅母赵氏乃是姐妹,两家说起来还有姻亲关系,这位侍郎的夫人性格也和李锐的舅母一样爽利,一见顾卿带着丫头婆子们过来,立刻笑着迎上前去。 “哎呀,我说今早出门的时候,怎么看见喜鹊停在我们家的马车上呢!原来是有贵客要到!早知龗道邱老太君您会来,我出门的时候就穿件漂亮衣衫,多带点头面,这么蓬头垢面的见人,真是羞死人啦!” 无论这位是因为姻亲的关系,还是因为丈夫是李茂的下官而这般热诚的欢迎她,都让顾卿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些。尤其这边布幔里坐满了女眷,显然还是以赵氏为首的,作为一个圈子的领头人先做出了这般举动,剩下的自然也都是非常热情。 “孙家大奶奶,你要是换件更漂亮的衣衫,再带点头面,岂不是让我们都不要见人了。”一个妇人打趣道,“这位是信国公府的老太君,咱们快过来叩头哇!” 见到超品的国公夫人,确实是要磕头行礼的。 顾卿不喜欢别人磕来磕去,忙叫着“免了免了”,让这些娘子们都别跪。她被赵氏引着在主席坐下,花嬷嬷和孙嬷嬷及四云在旁边伺候着。 这些娘子们都是跟着家中丈夫或亲眷出来扫墓踏青的,没想过会在这里遇龗见受了伤的邱老太君,再一看邱老太君身边四个丫头穿戴打扮,不由地啧啧赞叹。 这样的相貌和气质,这样的穿着打扮,一般京中官员的娘子也就不过如此了。 她们又怎么知龗道四云的言行举止都是花嬷嬷按照宫中的规矩调教出来的,就算是信国公府,其他园子里的丫头也没办法和她们比。 就算是放在世家中,这几个丫头也是挑不出错的。 大的都过来行过了礼,然后就是小辈们。顾卿出来时候没带什么赏物,还略有些尴尬,花嬷嬷在她耳边轻言道: “这是偶遇,没有赏物也没什么的。而且您身份这般高,赐是恩惠,不赐才是正常的。到了您这样的地位,若是给别人什么东西,人家就要想歪了。您态度和缓点就行,这些人也不是家里的下人,没得那么眼皮子浅。” 花嬷嬷的话一说,顾卿这才稍稍心安,安坐着看一个个青葱滴绿的小姑娘跑到她面前来行礼叩头。 每到这个时候,顾卿的心头顿时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奴家刘氏幼娘,给邱老太君请安,祝老夫人万福金安。” “小女子王氏若柳,拜见邱老太君,祝老夫人松鹤长青。” “奴家孙氏燕娘,拜见邱老太君,祝老夫人安康如意。” 祝老夫人松鹤长青! 松! 鹤! 长青! 顾卿一面扯出满脸的笑容一一回礼,一面还要搭着话表示自己很和蔼可亲。 “你长得真标致,今年多大啊?” “幼娘今年十四。” “哟,你这头发可真乌亮,真让老身羡慕死啦。今年多大啊?” “回老夫人,小女今年十二。” “呵呵,才十二岁头发就这么长了,可真不错……” 呜呜呜,这才是她该过的生活啊!穿着鲜亮衣衫,梳着精致的发型,插着漂亮的头饰,跟着家中父兄出来踏青郊游放放风筝,偶尔还来点艳遇什么的…… 现在只能自称“老身”,这般痛苦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不能称呼自己“奴家”,哪怕能叫“洒家”,都比“老身”好啊! 不过,比起一堆才三十多岁就已经晋升成为孩子他娘甚至孙子他奶奶的夫人们,顾卿更喜欢跟这些女孩子们一起说说聊聊。 不能过这些年轻丫头们的生活,聊一聊了解下这些闺秀们的日常,过过瘾也不错。 这些女孩子里门第最高的就是兵部侍郎的女儿孙燕娘,也就是赵氏的嫡女。她母亲出身将门,她性格也挺开朗直率,还很喜欢笑,顾卿非常喜欢她,觉得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很像后世那些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对她态度自然也就更加温和一些。 顾卿长得并不和蔼,地位又高,手上还缠着好多层纱布,这些姑娘们起先都有些放不开,觉得这位老太君不是个好相处的,谁料没过一会儿,她们就发现这位邱老太君不但温和可亲,而且还非常风趣诙谐,懂得也多,于是都围了上来,太夫人长太夫人短的叫了起来。 “邱老太君,您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哇?”十岁的燕娘好奇地看着顾卿的手掌,“会不会很痛?” “这个?”顾卿把手掌随便摆了摆,“这是皮肉伤,养养就好了。老身前段日子夺过一个歹人的刀,把手给伤了。” 她挤了挤眼睛,“老身做的这事极其危险,小孩子们要引以为戒,切勿模仿哟!” 一下子,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有大胆的就追问是怎么回事。 顾卿自觉这件事做的十分得意,就把自己带着孙子去吊丧,如何碰到歹人,又如何抢了刀子让孙儿逃出来,而后灵堂里众人如何制服了那官员,皇帝皇后又如何出现,让那官员乖乖俯首认罪等等绘声绘色的说了起来。 她在儿科医院时经常给活动室的小朋友们讲故事,说起这段经历来有趣极了,就连旁边的各家夫人们都竖着耳朵听的入神,心中也对这邱老太君钦佩无比。 若是她们,自家孩儿被歹人所劫,一定是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敢冲上去夺刀。更别说邱老太君已年过半百,这般拼命更是少见。 这些女孩子们倒是对着顾卿口中的那个小孙儿感兴趣起来,能在被劫持的情况下说出“你乃不忠不孝不义”之人的少年,应该是何等的相貌举止? 信国公府的嫡公子,应该十分出色吧? 更有些家中祖母不在的,听得邱老太君的话,想起了自己的祖母,默默抹泪的。 这些官员夫人里也不乏有曲意逢迎,想要攀上信国公府的,她们有些家中也有适龄的女孩子,这信国公一门的男丁都洁身自好,家事也简单,坐在这里的大都不是世家子,勋贵和寻常官宦人家也不管什么出身和门第,自然是对着邱老太君又是赞又是叹,哄得顾卿心情大好,觉得有人聊天的日子果然比枯坐在家中有意思多了。 就连花嬷嬷和孙嬷嬷都没想到邱老太君会表现的这般好。在她们看来,不善交际的邱老太君最多就端坐在那里,偶尔附和附和别人的话,最多说说客气话什么的。 谁料邱老太君在女孩子们中大受欢迎,连什么“太白的铅粉最好不要用铅粉伤皮肤”或者“你皮肤这般白千万不要久晒容易长斑”这样的话题都能聊的起来,真是奇哉怪哉! 也是她们太久不陪邱老太君在外交际,忘了如今京城中老牌的太君们都病的病,老的老,渐渐不出来走动了。 邱老太君在同龄的老夫人们里品级是最高的,唯一一位和她一样封得国太夫人的晋国公府老太君,今年都已经年过七十了,老晋国公的发妻又早丧,没有第三位国太夫人。 到了她这个位置,只有别人拼命哄着她说话怕冷场的份,哪里有邱老太君担心无人迎合的时候。 更别说如此府里这位太夫人在家里哄几个孙儿习惯了,对小孩子比大人更有耐心些。小孩子哄起人来,有时候比大人们逢迎更加让人心中愉悦,所以邱老太君笑声不断,自然也不奇怪。 顾卿和这个聊聊家中的烦恼,做做“知心奶奶”,和那个聊聊京中的趣事,没龗事吐槽一番,觉得好生快慰,坐着都不想回家了。 这时候,李铭的声音突然在帷帐外响起。 “奶奶奶奶,您在里面吗?孙儿把风筝放上去啦,您快来放了吧!” 顾卿听得是李铭的声音,笑眯眯地和围坐在旁边的小姑娘们说: “我那小孙子来啦。” 许多小姑娘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孙燕娘当时就拍着手说道:“来的好来的好,我倒要看看这个临危不惧的小英雄长得什么样!” 因为李铭年纪还小,此时男女大防也没有后世那么重,顾卿问了问花嬷嬷,知龗道让他进来也不碍,就把李铭唤了进来。 李铭一路从远处把风筝带过来,本来就很辛苦,他既担心风筝被别人的纸鸢给缠了,又怕线拉的太紧断了,真是操碎了心,一听奶奶叫他进去,立刻叫下人打开帷帐,钻了进来。 他手上的风筝上有哨子,一拉线就会“乌央乌央”的叫,引得小姑娘们注视了过来。 李铭没想到这处帷帐里有这么多小女孩,他脸皮薄,脸上刷的一红,钻到奶奶身边就把风筝往她手上递。 顾卿站起来接过风筝,她手指和手掌都有伤,不能弯曲,便用指缝夹着风筝的线,默默地祷告一番,希望今年厄运统统走光,不要再来光临他们家了。等她睁开眼睛,李铭已经从下人的手里拿过了小剪刀,凑过脸问: “奶奶,祷告完了吗?完了我就剪啦!” 顾卿笑着点了点头。 李铭剪断风筝的线,那风筝带着清脆的响声向远处坠了下去,这晦气就算是放掉了。 顾卿要留李铭在这里坐一会儿,李铭再怎么想卖乖,看着这一帐子的女眷头皮也发麻。 他家人丁简单,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女性长辈坐在一起的时候,更别说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啊好可爱来给我摸一摸”这样的神情了。 李茂飞快地给一群阿姨奶奶们行了礼,口中称着“兄长还在那边树下等着我”,连忙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顾卿上次见李铭这般仓皇失措,还是被鸭子追着叨的时候,再龗见一次,不禁大龗笑了起来。 “府上这位小公子,长得真是玉润可爱,想必就是信国公的公子了?” “是的,正是老身的小孙子李铭。” “年纪小小,就如此孝顺……” 新一轮的夸奖大会又重新开始了。 小姑娘们则是私底下悄悄讨论。 “刚才那小孩子,长得真好看。” “好看吗,我觉得就一般。”有生性矜持的小声说,“还没我家中弟弟好看呢。” “你们看到了吗?他脖子中也裹着纱布,邱老太君说的话怕是不假。” “你当人人都和你家奶嬷嬷一般成天说故事糊弄你啊,邱老太君那样的身份,如何会胡乱说什么故事。” “那你们说,刚才邱老太君说铅粉不能用,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觉得……”王若柳微不可闻地说道:“邱老太君脸上颜色并不好看,看样子是没有涂粉。不涂粉的人说这种粉不好那种粉不好,实在没什么道理啊。” “说不定就是年轻的时候涂了铅粉,现在才颜色不好看,让我们不要涂呢?”孙燕娘对邱老太君印象极好,辩驳道:“若是这样,就真是金玉良言了。” “是啊是啊,说不定……” 女孩子们在这里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李茂已经被一堆朝堂的同僚拉去交际了,男孩子们则在有树的地方玩着“射柳”。 这折柳原本是比较古老的一种仪式,在柳枝上刮下一处皮,露出白色来,然后用弓箭去射,射中柳叶的三等,射中柳枝的二等,射中柳枝的露白处的一等。后来贵族们为了增加娱乐性,又加了各种各样的彩头,各种各样的玩法,这“射柳”也就成了男子们喜欢玩的一种游戏。 早上李铭神神秘秘地带了许多大小盒子出来,就是为了玩这“射柳”的。 李铭兄弟三人放完风筝,剪断绳子放掉了晦气,就跑回这片树下看家里人“射柳”。李铭先前让家里人把这些系着绳子的盒子葫芦之类的玩意挂在了树上,现在已经都挂好了。 李铭指着树上的葫芦和盒子对着围过来的人说道: “这些盒子和葫芦里都是彩头,有银钱,有些小玩意,还有我放进去的各色物什,谁能射断这系着盒子的绳子,那东西就是谁的。每人只有一箭,射的东西要不好,只能说运气不好,若是东西都射不下来,就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了!” 李铭的话音一落,身后一片叫好之声。 这次来的有不少是信国公府的家将,都擅长弓马,信国公府里的下人们有许多也是能弯弓射箭的,一听孙少爷的意思是人人都可以参与,顿时喝起了彩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铭叫下人把准备好龗的弓箭拿了过来。 长幼有序,长弓先给了李钧。 李钧虽然是书生,但此时“君子六艺”,凡是有点根底的人家都要学的。李钧的“射”虽然马马虎虎,可是射箭还是可以的。他也知龗道自己的水平,便找了一个挂的较低的葫芦一箭射了过去,绳子没射到,葫芦塞子倒被射了下来,这葫芦极大,葫芦塞子也不小,塞子一掉,居然从里面飞出一只小鸽子,噗嗤噗嗤就上了天。 葫芦倒是没掉下来,还在那树上摇摇晃晃。 李钧笑着说:“惭愧惭愧,我就是那学艺不精的。” “怎么说也算是头彩,放了一只鸽子逃生,总比葫芦掉下来把鸟摔死好。”李锐夸了堂兄几句,又低下头来不悦地看着弟弟。 “下次不要往里面放活物,上天有好生之德,万一一箭下去射中葫芦怎么办?” “我不是说了要射绳子嘛……”李铭鼓了股腮。 哥哥最讨厌了,一天到晚就知龗道教训人!!! “传出龗去会被人申饬‘不仁’的。下不为例!”李锐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接过李钧手上的弓箭,瞄准着树梢的一个瓷盒。 “大公子必中!” “大公子射个高点的!” 有些跟着李锐去过凉州的家将叫了起来。 李锐用扳指扣着弓弦,轻轻舒了一口气,放开了手中的箭。箭支飞快地向前方的树梢飞去,射下了那只瓷盒。 “好!” “大公子漂亮!” 小狗腿李铭屁颠屁颠地跑到树底下捡回了瓷盒。 李锐打开一看,一巴掌拍在李铭的脑袋上。 “你居然往树上系了个口脂,我们都是男儿,要这个做什么!” 李铭委屈地看着兄长:“你不要,不是有家里人还能送送心上人什么的嘛!这还是我找我娘讨来的好口脂,外面买不到的呢!” 李锐没好气的把口脂随便丢给了后面的某个家人,把弓丢给了弟弟。 “该你了,你射!” “我?我就不要了吧?”李铭讪笑着碰着弓,“我连弓都拉不开啊!” “从明儿开始,我亲自督促你学弓马!” “不要啊,哥,我功课很重的!” “现在不学以后更没时间学,我们府里的孩子居然连弓都拉不开,留着你传出龗去被人笑话吗?要不然以后你出龗去别说自己是信国公府的少爷!” “嗷,不要,哥!不要嗷嗷嗷!” 张玄和李钧摇着头看着两个兄弟又开始互相打起了嘴仗,心中都很是羡慕。 张玄少小离家,在回家时,家中兄弟都已成婚,对他也生疏的很了。李钧则是因为他是庶长子,地位尴尬,也没有过什么兄弟感情。 李铭把几把弓都丢到了下人手里,下人们一片欢呼之声,开始纷纷拉弓射起彩头来。 此时,一个熟悉的叫声传了过来。 “哟,这么热闹,怎么能少了我!” 李锐和李钧听闻这个熟悉的声音,扭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咦?齐邵?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硕:有人问到底招魂招的是谁。 李蒙:当然是我和父亲大人啦! 作者:为龗什么是你们呢? 李硕:因为女主内,男主外啊。拿钱这种事,自然是我们来拿! 第107章 一愚惊人 皇帝皇后亲来臣子家中吊唁,这是无上的荣光。若是遇龗见这种情况,应该是阖府受宠若惊,欣喜若狂才是。 可是当楚睿和张摇光帝后携手而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晋国公府的家人仓皇失措,四处奔散的样子。 更是有许多来吊丧的官员跪求他不要进入灵堂,以免被刺客冲撞,伤了御体。 刺客? 楚睿和张摇光心惊的对视一眼,连忙询问是何原因。 这些官员里有几位是从晋国公的灵堂里撤出来的,而如今灵堂四周为了防止那绿衣官员逃逸,已经被悄悄的围了起来,他们大部分只能说清刚开始的情况,不知龗道后来已经如何。 但只是前面部分,就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 楚睿一听说是前来吊丧的信国公府嫡孙被劫,劫持的歹人要求李茂自尽抵命,惊得瞠目结舌。 这里是晋国公府,怎么会让外人混入!那绿衣官员又是谁,为何要劫持信国公府的公子?他是有备而来,还是临时起意?? 张摇光则担心的是这个件事里有没有晋国公府的参与。 这时候混入一个身为官员的刺客,实在是太巧了。她的堂兄刚刚要丁忧,若是李茂在这里出事,岂不是依旧是世族一家独大?况且能调动官员冒着杀头抄家的危险行刺,也只有世族才有这么大的手笔。 她觉得自己的堂兄不是这样急躁无智之人,但也不能说就没有着急的世族自以为是,试图扭转局势的。 皇帝皇后心中都又惊又忧,即不愿意听这些大臣的回宫去,可是也不会冒着遇刺的危险进灵堂去一探究竟。 先皇遇刺那件事,到现在还是楚睿心头的阴翳。 所以楚睿下令随行的宫中禁卫悄悄把灵堂外的无关人等全部清了出龗去,禁卫也替代晋国公府的家丁守住了灵堂的正厅四周,张摇光又让太监回宫去请御医前来,以防有人受伤。 如此布置了一番后,皇帝和皇帝才在禁卫的保护下,悄悄地站在厅堂外,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楚睿和张摇光到灵堂外的时候,顾卿正在厉声说着“此刻我在做的,我儿子在做的,岂不是和你父亲做的是一样的事吗?这是为人父母都会做的事情,你父亲明明是为了你,为何你不能明白,却认为是我的儿子杀了你的父亲呢?” 这一席话,让楚睿和张摇光心中无限唏嘘。楚睿和张摇光都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一下子无法竟言语,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脑子想着的全是往事。 然后就是夺刀的惊呼声,灵堂里控制歹人时发出的嘈杂声,李茂和李锐、李铭发出的悲呼声,以及邱老太君那一声惨叫。 邱老太君一声惨叫,差点惊得楚睿将头伸出龗去看个究竟。若不是他还牢记着身为天子应有的仪态和风度,怕真的已经窜出龗去了。 一个禁卫悄悄摸过来,低声奏报道:“陛龗下,里面的歹人已经被俘,邱老太君和信国公之子受伤,其他人无碍。” 楚睿连忙对着旁边的宦官打了个手势。 “国公大人,皇帝陛龗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楚睿和张摇光迈步进入灵堂中,只见邱老太君满手是血,坐在地上抽着气,李茂跪在地上搀扶着她,邱老太君身边另有一男子低头在为她包扎。 李茂身边跪着一个孩子,想来就是那被劫持的李铭。这孩子脖子上有伤,又满脸血泪,看起来是触目惊心。 宦官一唱之后,满室皆惊,哗啦啦跪下来一片。张诺已经先得到了家人悄悄回报,知龗道圣上和皇后就在外面,所以虽然也跪了下来,却并无惊色。 所有人都伏□去,顾卿已经痛得只有抽气没有吸气了,还要弯腰下跪,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句“倒霉”,就要去低身子。 “众爱卿平身。邱老太君,你有伤在身,就不必行礼了。我已经传唤了宫中御医,片刻就到。” 楚睿看着顾卿满头的大汗和手中包裹着厚厚的布条,立刻就推断出是什么情况,连忙让所有人都起来,安抚人心重要。 待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楚睿笑着正想夸奖邱老太君胆量惊人,却猛然间见到她身边立着的那个男子,除了那梳着双髻看起来有些不太相符,怎么看都是…… 楚睿脑中赫然炸开,脱口而出: “李蒙!” 一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好友的鬼魂。 难道这位老晋国公关门的弟子,得知了师父的死讯,专门从地下赶来相迎了? 李茂和张诺一见圣上失态的样子,心下都是了然。 李茂一拉李锐的袖子,又跪了下来。 “启禀陛龗下,此子并非臣的兄长,而是臣兄长的遗子李锐。” 这一下,惊讶的换成皇后娘娘了。 她两年前见过李锐一次,那时候李锐胖的连自己站起来都不行,五官也被脸上的肥肉挤的看不清眉目,而如今这孩子长得这般高大,也全然没有了当年的痴肥。 这才两年时间…… 信国公府是请了哪路神仙,给这李锐脱胎换骨,伐毛洗髓了吗? 楚睿的眼睛一直没办法从李锐身上移开。李锐不敢直视君颜,只能垂着眼帘,可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感到那道紧迫的审视目光。 顾卿见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寂静,自己的孙子被皇帝看的头都抬不起来,刻意的大声□□了起来。 这下子,所有人总算是惊醒过来了。皇帝收回了目光,仔细询问邱老太君的伤势。顾卿痛得说话都不耐烦,只能胡乱的点头或摇头。楚睿见这老太太实在是受了大罪,也不再寒暄了,让她在一旁养神,转而向其他人询问此次事件的原委。 张诺是此间的主人,又是当事人之一,连忙原原本本的奏报了起来。 话说李茂一家人刚刚听到顾卿的叫声时,就纷纷一脸焦急的围了过来,丝毫没有关心张诺对着皇帝说了什么。 对他们来说,邱老太君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听完全部过程的楚睿移步到那绿衣官员身边,扫视了他一眼。 “朕记得你,你是贞元元年恩科的进士,朕那是还是太子,跟着先皇在殿试上见过你。一晃已经十来年过去了……你为何会走到这般境地?” 楚睿的话一出,那绿衣官员一脸羞愧惊惧,他全身被捆着绳索,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听到皇帝的话,立刻往前一扑…… 唰!嗡! “护驾!” 楚睿身边的禁卫们齐齐地拔出了兵器,护住了楚睿。 那官员并不是要行刺,而是借一扑之力五体投地,不停以头触地敬拜。他的嘴被麻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但就从这个表现来看,应该是得遇天颜,心中激动,绝不会是什么不好龗的话。 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顾卿一看那绿衣官员的表现,心里暗骂一声。 妈蛋啊!要是知龗道皇帝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么激动,皇帝早出来一步多好啊?她磨破了嘴皮,也只是让他稍微晃一晃神,手都要废掉了好吗? 皇帝出来一声大喝,说不定这货就立刻丢刀俯首认罪了哇! 顾卿就在这种幽怨的表情里,被宫中赶来的黄御医包扎完毕。 和顾卿推断的一样,没有伤到肌腱和骨头,只是比较严重的皮肉伤。而且顾卿止血及时,也没有造成什么二次创伤,此番清理创口,好好休养,虽然耗费的时间会长些,但总会恢复如初的。 因为刺杀之事事关李茂,所以李茂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务,而顾卿则被力气惊人的李锐一把抱起,带着自己的弟弟李铭,在两家的家人簇拥下,打道回府。 呜呜呜,人生中第一个公主抱是孙子抱的什么的,而且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这实在是凄惨到不堪回首啊! 晋国公府里,楚睿和张摇光因为刺客之事,就只是上了个香,提了句悼词,就匆匆返回宫中。那刺客由大理寺派人来提走,他将会在大理寺的牢狱里受到审问,直到事实真相全部查清为止。 在返宫的路上,楚睿想到刚才那个孩子,忍不住嗟叹道: “李蒙的儿子,实在是太像李蒙。” 张摇光并没有接口,因为她知龗道自己的丈夫此刻只是抒发心中的想法罢了,不一定就需要别人的应和。 “皇后先前说,这李锐胖到不忍直视……” “是,臣妾两年前在如是庵遇龗见他时,他胖的需要别人搀扶才能站起身。一晃两年,世事多变,想不到这个孩子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可见李蒙的子嗣还是好龗的,只是先前被耽误了而已。几年内就能由极胖转为正常的体型,此子应当吃了不少苦。他的毅力和忍耐力由此可见一斑。”楚睿爱屋及乌,溢美之词毫不吝惜,“先前朕还在想,能驮着李锐千里救叔的马,说不定真是什么百年难遇的良驹……” 张摇光一下子没有忍住,笑出声来。她捂住了朱唇,肩膀不住抖动。 “你莫笑,朕真是对那匹马动过念头,想要李茂带进宫中给朕看看……”楚睿见妻子总算是笑出声来了,心中也是欣慰,故意再多说一点。 “如今看来,还是不要了,朕已经知龗道了其中的缘由。” 他回想起当年。 当年他在信国公府的营帐中见到的那个少年,那个一脸倔强,沉默寡言的少年李蒙。 那时他还没有李锐大,身量也没有他那般高,可就是这个倔强又瘦弱的少年,一点一点的改变着自己,也改变着大楚。 是他积极上书,重推科举;是他力排众议,让寒门子弟也能入国子监读书;是他带人修撰了《大楚律》,以为国之准绳…… 李家众人中,他是最优秀的,也是最不幸的。 “朕,真是很期待下个月侍读的遴选啊……” 李茂在晋国公府遇刺一事,震惊朝野上下,众多言官纷纷弹劾太常寺和晋国公府,认为他们有管理不严、识人不清、御家不严的罪责。勋贵派更是义愤填膺,认为这是晋国公一派的阴谋,妄图以重孝为引,一举摧毁信国公府的希望。 谁都知龗道信国公府一门就这么一个成年男子,若是这位信国公也来个“英年早逝”,岂不是如同诅咒一般? 李茂若要倒了,公府里两个孩子要成才至少需要十年。十年,多少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哪还有他们再立足之地! 这股纷争,最龗后还是由李茂亲自上折平息的。这件事,最终以太常寺卿,也就是和信国公府上有过矛盾的项城王楚濂,被罚俸一年告终。 而晋国公府,仅仅是被斥责了一番,并未伤筋动骨。 这番举动,总算是安抚了众多世族官员的心。 而且,从那位被抓的太常寺博士王琨的家里,还发现了不少其父多年来和他来往的信件,其中有重大线索。 这位马场的牧丞,当年是得到原任兵部尚书的那位老尚书的赏识,才被委以重任的。此事时隔已久,是以无人记得,但在王德林的信中,却对这位老尚书颇多感激之词,甚至有“赐我天大的机遇,得以发家”之类的话。 楚睿立刻派出专人去告老还乡的兵部尚书家中,将他押解回京。 此事过了三四天后,大楚又出了大事。这次的震动,比李茂遇刺还要大。 西军和中军被派出龗去前往北面的定北军中,捉拿那有重大嫌疑的王泰和。这支队伍遭遇王泰和的反抗,定北军五军六军一万余人叛逃,与王泰和一起出了边关,往北面去了。 西军追踪了数日,在关外失去了这支部队的踪影。定北军七军八军在镇北将军袁羲的劝说下就地投降,并声称此前完全不知王泰和谋反之事。 如今王泰和的旧部由西军和中军看管,不知如何处置。而镇北将军袁羲由此次随军的御史中丞周青陪同回京,这王泰和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作了这么多年,若不是神机弩里的字迹被发现,还不知龗道何时能抓到他的把柄。这袁羲也是老将,可此番出了这种事,想来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北面定北军镇守的关防失去两员将帅,而且皆是早年东征西讨的宿将,整个北面都动荡不安起来。 这一下子,大楚的将门纷纷摩拳擦掌,无数已经在家闲的只能射鸟的武将们,希望此番能够填补北面的空缺,再立功勋,重振家门。 那跑走的王泰和,还不知龗道什么时候就会反扑回来,此时北面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谁能坐上镇北将军那个位置,谁家的子弟就有了新的机遇。 信国公府的门槛又一次被踩破,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学子,而是老信国公李硕的旧部们,因着李茂如今的兵部尚书位置来求见的。 李茂这阵子被烦的不堪其扰,在和顾卿和方氏说明了自己的难处后,进宫向皇帝哭诉这阵子的烦忧,楚睿遂下了一道恩旨,言明需要与李茂商谈军国大事,点了李茂留宫伴驾,直到袁羲回京。 这下子,李茂白天上朝,晚上宿在宫城里专门为官员准备的郎舍,信国公府的家中只有老幼,这些人也就不再上门了。 一时间,一干武将纷纷都在心里大骂李茂滑头,却也无可奈何。 人都跑了,他们难道还能到宫里面去追不成? 又过了几天,前往前任兵部尚书家中的御使回报,老尚书就在他们前去的三天前,已经病死在家中。他们找了当地的仵作验尸,确认死于中毒,并非得病。于是乎,御使押解老尚书回京的任务,变成了押解他的家人回京,实在是憋屈。 王泰和和于此事有嫌疑的前兵部尚书一死一逃,事情的真相又石沉大海,岐阳王余孽究竟藏身何处,又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这种种因由,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信国公府。 李茂为躲避武将们的游说,离家逃进了宫中;顾卿伤了双手,什么都不能做,连穿衣吃饭都要下人们伺候着,郁卒的要命。 好在李锐和李铭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留在了持云院里,顾卿虽然觉得自己倒霉至极,但这阵子过的却不无聊。 “奶奶,张口。”李铭站在顾卿身边,拿着一个小碗,专门替她夹菜。顾卿说要吃什么,李铭就飞快的夹来,喂给顾卿。 而李锐则是手持饭碗,负责喂饭。 遇到顾卿要喝汤的时候,两个孩子就差快要打起来了。 李铭说汤是“菜类”,应该是由他喂,李锐说李铭人小,他是长兄,理应能者多劳,这汤应该他来喂食。 顾卿一口饭,一口菜,再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为了谁喂汤而打嘴仗,心里乐开了花。 为了获得她的喜爱而争宠什么的,实在是太带感了! “奶奶,你的手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李铭不甘心地看着哥哥把汤勺送到顾卿的嘴边,脸都快嘟成了个包子。 “怎么,这么快就觉得伺候我烦了?”顾卿喝了一口汤。 唔,左拥右抱的感觉真好。 “怎么会啊!”李铭瞪大了眼睛。“只是您的手要一直不好,马上就是清明了,没您带着我们和家里人放纸鸢,多没意思啊!” “呃。”顾卿不敢说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当年胡人报复,他们家的祖坟已经被糟蹋的一空。如今老家里只有邱老太君两个死去的女儿之墓。就这两个墓,还是因为邱老太君一力坚持才立下的。 古时候未成年就夭折视为不孝,是不能埋入祖坟之中的,连坟茔都很少立。李茂两个姐姐的墓,一直都是另外有信国公府里的家人打理,此外,李钧的家人也多有整修。 所以信国公府里并不回老家扫墓,只是在清明那天会开家庙祭祀一番。老国公和李蒙都没有葬在老家,李硕葬在京城郊外的灵云山上,李蒙也是在那里,有家人看管坟墓。 这里的清明除了扫墓以外,基本就是找个由头出龗去踏青,所以大人孩子都对此很是期盼。去年清明他们去灵云山扫墓,因为中途下了雨,风筝也没放,也没有能郊游成,扫完墓就匆匆赶了回来。 她当时还安慰两个孩子,说是明年再来放,这么长时间一过,她是真记不起来了。 “放,怎么能不去放。回头我让家人给你爹送个信,等哪天天好,让他休了清明的假,我们出龗去扫墓。我手虽然伤了,捏着线的能力还是有的。顶多到时候你们把风筝放上去,给我拿着就是了。” 顾卿看见李锐和李铭亮起来的眼睛,就知龗道两个孩子是担心自己手伤以后,这次清明就不出门了,所以笑着又补充道:“这次一定要找个好一点的天,这大半年确实过的非常晦气,咱们把晦气都给散了!” “好!” “奶奶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奶奶,纸鸢你叫人做了吗?” “呃……” 第108章 风波再起 作为一位国公爷,李茂自己用到铜钱的时候基本是没有。 他有不少长随和下人,出门时很少自己付钱,即使要带钱,身上带的也是散碎的金银,断没有揣着一堆铜钱的道理。 但是老百姓,多用的还是铜钱。 一是银子化不开的问题,二是也用不到这么大面值。二两银子就能让一个人家过上一个月,平日里,几十文钱就可买米买面,是不需要用到银子的。 因铜钱笨重,许多人出远门的时候就把钱绕在腰上,又叫“盘缠”。李茂也见过家里下人把钱绕在腰上出龗去的,还庆幸过自己幸亏是主子,若是下人,每日里缠上这么多钱出门,真是累坏人也。 回到家中,李茂叫来了家中管银钱的账房先生,将那一枚钱给他看。 “崔账房,你看看这枚钱有何不同。” 这账房拿过那枚铜币,在手中颠了颠,又对着光看了半天,露出了讶然的表情。 “启禀老爷,这是一枚私铸钱。”崔账房恭恭敬敬地说,“看样子,已经有许多年了,火气尽脱,做的也比较精,和一般的私铸钱比起来,算是上品。” “私钱?这是私钱?”李茂一惊。 私铸铜钱者,主犯和从犯按律于闹市斩首弃市,而按例,则不但违者斩首,更是全家都要籍没为奴婢,算是极重的刑罚了。 卢默的父亲当年到底偷盗了多少钱?当时抓他下狱的县令和其他官吏到底知不知龗道这些钱是私钱? 他又是如何逃狱的? 李茂恨不得奔出城去,抓回卢默再问一问。 “老爷,本朝私钱虽少,但也不是没有。大楚官炉所出之钱,十枚重一两,含铜八成,以历代的钱币来看,贞元通宝都算是上等的品质。如今铜价越来越高,市面上已经开始出现十二枚一两的铜钱,但京城里见的还是少的。”崔账房将这铜钱看了看,也觉得稀罕。 私铸钱一般都在小范围内流通,京城是天子脚下,在京城里流通私铸钱,那就是厕所里打灯笼了。 “不知龗道大人从哪里得来的这枚铜钱?” “一个晚辈所赠。”李茂轻飘飘地一语带过,拿回了这枚私铸钱。“多谢崔账房解惑。” “不敢不敢。” “此事勿要和别人提起。” “是。” 李茂送走了一肚子疑惑的崔账房,拿着那枚铜币端详了半天,终于吩咐道: “备马,我要出府。” 李茂出府,正是要找还留在京中,没有出发返回汾州的新任布政使刘鹏与参议汪志明。 私铸铜钱乃是大罪,但现在仅凭一枚私钱和一个羯人少年的只字片语,尚不能得知真相如何。若是贸然上报朝廷,极为不妥。 齐安县和灵原县这种小县不同,乃是汾州一个大县,这个叫做王林的富商,在当地一定不会做的毫无马脚,定然留下了蛛丝马迹。而且当年有人偷盗大户,也算是大案,卷宗一定是有的。 就算没有卷宗,查找当年的在职的官吏,也总能查出什么来。 汾州马场一直有人在偷偷补给,方能积累出那么多匹马来。可是到现在也不知龗道到底是何人在运送物资,又是从哪里送过去的,如今又发现了私钱,说不定这线索就在私钱之上。 就算和马场无关,私铸钱币不是小事,若能查到这些钱都流向哪里,也就能对这私铸钱币的幕后之人略有所知。 李茂直奔弘宾馆。 在京内没有住处的官员,都是居住在此处。 李茂很快就见到了刘汪二人,他拿出铜币,将卢默的身世一说,再提到这铜钱的来历,两人皆是大惊。 “其实汾州一直都有流通私钱,但数量不多,且一贯之中往往不到一成,难以察觉。”汪志明说道,“各州应该都有这种情况,如今铜价高,铸造官钱无力可图,钱局已经有许多年没有铸钱,各地流通的铜钱不足,加之私钱并不泛滥,各地官员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鹏调任汾州才刚刚三年,汪志明却已经在汾州待了有六年了,比起刘鹏来,更为熟悉民生之事。 他苦笑着说出无奈的事实,“这齐元县乃是富县,与通州相连,若齐元有人铸造私钱,怕是早就已经流往各处了。” 一时间,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任谁刚刚新上任没几天,就弄出个盗铸之事来,都不会心情好龗的。 “这件事时隔太久,就算那王林还敢留在原地继续做这等营生,怕也是小心翼翼,抓不到什么证据。我在京中,消息不便,此事还请两位明察暗访,早日找出端倪。”李茂对两位同僚拱了拱手,“汾州的驿站,有数座可以将信件直送京城,此事我曾告知于汪大人,两位可凭此与京城随时保持联系。” 李茂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告诉这两位汾州官员,此事他会禀奏皇帝,但不会在上朝的时候公之于众,他们可以和皇帝直接沟通此事,无需凡事和他通气。 李茂这话一说,刘汪二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虽然是因为汾州之事而升官,但并无意站队到哪一方去。此事虽是李茂发现,但这种事却不该归李茂管。 若他想要请他们暗中调查,事事关心,以此谋权,或有其他想法,他们是不会干的。 这位信国公的意思,是会入宫直接向皇帝通报此事,只不过让他们先有所准备。 是这样的话,他们自然只有感谢。 李茂本身也无意卷入这种麻烦事情里去。他自己已经是一头包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去耗费许久查探这私钱一事。 李茂辞别刘汪二人以后,又给宫里递了牌子,去向皇帝禀奏。 楚睿自然对此十分重视,当即召了刘、汪二人入宫。 好在李茂之前已经去过弘宾馆,和他们说过了此事,他们二人有所准备,答起话来有条有理,让楚睿也十分赞赏。 这两个新任的汾州地方官,果真是没有选错人! 对于李茂的一番体贴举动,刘汪二人还是很受用的。尤其是汪志明,他出身不高,只能在边地做个小官,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怕也是到了头了。 若不是他在灵原县安心日子过惯了,实在不想卷入这些派系之争,再早些年,遇龗见这等机遇,怕真是会向这位信国公靠拢的。 转眼间又过了几日,眼见得就是春闱之时。 京城里到处都是紧张的考前气氛。信国公府的“微霜堂”这几日里挤满了过来借阅书籍的学子,还有些其他地方来赶考的学子,知龗道了李茂颇为关爱学子,跑来自荐的、知龗道“微霜堂”的名头,壮着胆子也来求借阅的等等等等。 顾卿听李锐解释过,大楚的春闱虽然严格不假,可是排名却是可以进行“公荐”的。 这起先是老晋国张允的想法,他认为科举取士皆以考场中所答试卷优劣来决定录取,这样难以充分考察一个人的实际才学。于是那一届,就有许多参加进士科的学子将平日所写的代表性作品交与主考官和其他大臣来参阅,以便他们在考前对考生的实际水平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若是其中真有大才的,这些参阅人便可“公荐”,向龗上再进行推荐。一般主考官有了先入为主的感观,对这些参加科举的学子们也就大为有益。 只是这种推荐若是有不实的地方,推荐人也要受牵连,先皇对推荐的名额和流弊的情况非常严格,大多数官员不会轻易为不认识的人行这种推荐之事。 所以这与顾卿知龗道的后世科举还有极大的区别。这般考,还是要看人情。能不能选拔出真正的人才,还要看主考官能不能秉公取士。 顾卿虽然没有参加过科举,但作为一个从高考里杀出来的学子,森森地对这些学生们表示同情和理解。 正是因为这种理解,对于那些投卷上门或者来自荐的学子们,顾卿都让李茂好生好气的对待,不要做出居高临下的样子来折辱人。来低声下气,卑躬屈节的,大部分都不是门第很好龗的人家,李茂自己都是靠着祖辈出身,又何苦为难别人。 顾卿这一“好心”,倒给李茂添了许多麻烦事。 他本来就不是以有才而闻名,来向他自荐的大部分都是死马当活马医的,真正投的多的,是张家、陆家、齐家这样有才名的官宦人家。原本数量少,也不算麻烦,行卷收了就收了,放回去回头再看就是了。 只是他脾气一好,别人就觉得这个国公好说话,许多人都来碰碰运气。这一科等了这么多年,人数比贞元初年的那次科举多出了一倍,李茂就连下朝驱车回家,都要遇龗见无数“偶遇”的学子来。 再说信国公府的“微霜堂”,这些日子里也是人数众多,小摩擦也时有发生。 自古文人相轻,这些都是各地的佼佼者,自然不免有些小矛盾。最龗后是李锐李铭两兄弟日日坐镇微霜堂,他们是主家,有他们在,哪怕他们两个只是孩子,那身份摆在这里,这些学子也不敢太过张扬,总算是回复了一时平静。 信国公府两个孩子虽然都不用去考试,可是他们家还住着一个从老家跑来京城赶考的考生李钧,这考试前紧迫的气氛一点也不少。 李茂知龗道自己的水平,也不敢胡乱指导李钧,只是把他拜托给杜进、齐耀二人,求他们多加指点。 杜进是正儿八经的进士科出身,当年排名第十位的贡生,自然有许多心得可以向李钧传授。齐耀家学渊源,他的兄长更是国子监的祭酒,拿了不少贴经和时务策给他做,算是对李钧进行了一番“考前突击”。 春闱前李茂也曾问两位先生李钧的情况,杜进拂须叹道: “以令侄的水平,春闱通过有些悬。乡试更重基础,他自然是能够通过,可是进士科……哎,他文章爽直,对于政见又没有什么特别引人叫绝的地方,若是主考官喜欢这种直白的辞赋,可能还能入围,若是正好遇龗见一个……”他话没有说全。 “今年参加科考的太多了。” 杜进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李茂也只能点点头。 科举这种事,就算在胡人东侵之前的尹朝,也才是刚刚起步不久,李钧虽有信国公府这门亲戚,但若自身才华不够,他勉力推荐,反倒对他有害。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初九一早,李钧骑着马,由公府的家人送着前往礼部的贡院。他之前已经从杜进先生那得到了经验,这贡院里面考试的环境绝对说不上好,薄荷脑等物一定是要带上的。 现在虽然已经是暮春,但还是有些冷,李钧并不怕冷,却依旧穿上了绒衣,以安府中邱老太君等人之心。若他真穿着一层夹袄去考试,怕他堂祖母第一个要唠叨死他。 待到了贡院门口,考场周围布满兵士及棘墙,盘查也极为严格。李钧问过了他该去哪里排队,便进入了棘墙之内。 贡院门口有许多查验的官吏。这些查验之人先是核对了李钧乡试后地方上开具的条印,看他的体貌和地方上送来的名册特征无误,这才把他的东西一一打开,然后又继续搜身,连鞋子都要脱下来看过。 这下子,李钧总算知龗道为龗什么规定考生要来这么早了。 如此盘查下来,确实要盘查好一阵子。 李钧不远处被查验的是一个中年学子,却和那查验官吵了起来。 那查验官拿着这学子州县送上来的学名册,指着册子道:“这上面写的是方面微须,你胡子这般多,也叫微须?” 那学子一阵气闷,指着自己的胡子道: “学生这几日挑灯夜读,没有整理胡须,但学生乡试之时,确实是微须的。学生明明是方脸,其他特征也都对,为何你光指着学生的胡子说话呢!” 那查验官查了许久的学子,本来就已经是心烦气躁了,若是这学子好声好气和他说话,他也就抬抬手过去了,偏这学子和他顶撞了起来,他恼怒之情顿起,收起册子道:“你不知龗道‘微,无也’吗?你这样貌不合记录之言,速速退开。” 这已经是强词夺理了。 微字有好几种释义,说是“小”也行,说是“少”也行,说成“无”也行。虽然这学子确实胡子多了点,但他的解释也是通顺的。 这查验官此番就是存心不想让他过去。 那学子熬到中年,方才参加了这次的春闱,结果就因为胡子不得入考场,眼见着再熬几年,就算做了官,也怕是个白头官了。 他一听这考验官的话,忍不住悲拗大哭起来。 中年学子后的众人见着他都心中不忍,也对这查验官颇有意见。 无奈那一列的都是同乡,该州造册的官员对胡子稀少的写的都是“微须”,这里面不少是已经蓄须之人,若是仗义执言,说不定连他们也没法通过。 一时间,竟然无人敢言。 李钧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见那学子哭的悲痛,怒上心头,对那查验官反唇相讥道: “《论语》中孔子‘微服而过宋’,按你的说法,岂不是说孔圣人赤膊无衣,身上什么也没穿的通过宋国吗!” 此话一出,犹如石破天惊,一群学子纷纷往他看来。有些人一想实在好笑,噗噗声连绵不绝。 那大哭的中年学子想不到还有人会说出这般话来,也忍住了悲哭,抬起了头。 查验官嘴唇气的抖了起来,指着李钧大骂,“你这学生,简直是有辱斯文!” 李钧心中有些后悔,他这一生,注定要败在嘴上。 但他天生就是这幅直率性子,勉强不来,做都做了,后悔也无用,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道: “胡须指甲等物,原本就不是常态,名册中用胡须、毛皮为特征,本就不妥。若是考试之前患了大病,须发皆失,难道这学生以后就要改名换姓了吗?若是路上遇了歹人,脸上多了个疤,就连自己都不是了吗?” 李钧见那查验官脸色越来越差,只得叹一声。 “你一句话,有可能毁了别人一辈子。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为何要做呢?”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嗟叹。有些已经查验过了的,也不入贡院大门,而在门口看这个热闹。人越围越多,终于引起了门口一位礼部官员的注意,过来探看。 “何故聚集在一起?验过了的赶紧进去,锣鼓三鸣后就要封院,你们想错过考试吗?” 这礼部官员一开口,有些看热闹的立刻就踏到贡院里去了。 这司考官见某列的查验官前站着几个学子,有一个学生脸上犹有泪痕,便去询问何事。待一旁的其他查验官说明此事后,他瞪了那列的查验官一眼,放了那个中年学子进去。 这中年学子没想到如此轻松就揭过了,对着这司考官连连道谢,飞快地进了贡院。 “按册入试,乃本朝规矩,查验官提出疑问,是他的职责。你仗义执言没错,却哄乱考场,引得学子在此聚集,几乎要……” 那礼部官员正要夺了李钧的入试资格,李钧身边的信国公府管事见势不好,连忙上前一步截住他的话头,在他的身旁亮了亮信国公府的牌子,又低声说道: “此乃信国公大人的堂侄,上京赶考的。他性子鲁直,还望上官多多包涵!” 那礼部官员见这李钧并不站在监生的通道里,显然是各地过了乡试来赶考的学子,还以为只是一般的愣头青,却想不到他有这般硬的后台。 他扫了李钧一眼,心中道了声难怪。 难怪他敢为那学子说话,原来是不怕受牵连。 这礼部官员无意得罪信国公府,也就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当做什么都不知龗道的走开了。 李钧站在原地,看着原本还对他赞叹的人突然都露出了“原来有后台”的表情,不知龗道为龗什么心中堵得慌,也不再多留,转身就入了贡院。 李钧越走越闷,脑子里一片杂乱。 这官员明知龗道查验官有错,却不追究他的责任,而是先是放那中年学子进去,解决了此事的根源,然后再维护那查验官的面子,想要惩治自己的责任。 他方才能帮那学子说话,可这官员这般一放一压,怕是再也无人为他说话了。 若不是他堂叔地位显赫,他就要与这届科举无缘。 为官之人,都要这般的手段吗?看那人的袍服,不过也就是一五品的官员,却也如此深谙为官之道。 他一心想要借功名为自己争得立足之地,可现在看来,自己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为官? 还有周围人的态度…… 李钧一下子对这功名看的淡了起来。 李钧带着满脑子的思绪入了贡院,贡院外的一位站在不起眼处的红衣官员指了指李钧,向旁边的属官吩咐道: “查查看刚才那个进去的学子是什么人。” “是,大人。” 所有学子都入了贡院以后,主考官设香案于阶前,主司与举人们对拜。一系列仪式举行过后,主考官说了一堆勉励的话,便开始进行考试。 李钧对这功名看淡,索性报着平常心随意发挥,如此这般,过了第一场和第二场。这两场考了经论和诗赋,李钧也不知龗道自己是不是发挥超常,直觉得这两场都考的极为容易。 到了第三场,乃是重中之重的时务策。 考题是从宫中直接送抵过来的,等李钧把考卷接到手,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财须民生,强赖民力,戚恃民势,福由民殖”。 李钧在堂叔家中曾听过两位先生的讨论,而李茂为了让他加强政务上的见识,也和他细细的说过如今大楚的种种弊病,以及圣上的一些想法。 虽然主考官和阅卷官都不是当今圣上,但皇帝若是有心亲自遴选人才,必定会拿来考卷一观,若是正好看到了李钧的卷子,对了胃口,说不定也会给个功名。 李钧一看着考题,便想到了堂叔所说的“隐户”、“流民”和“徭役”等事。 他看开了这场春闱,也就对这场考试越发随便,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反正阅卷官看不下去就会扔掉,所有的考卷都是糊名的,他若不中,连拆名的人都没有,谁知龗道是何人写的这番言论。 于是他洋洋洒洒写了一通,只觉得读了这么久的书,也就这时候是完全随自己的心意而写,写的大呼痛快。 李钧三场全部考完,回了府里倒床就睡,顾卿李茂等人都来问他考的如何,他只说不好,最龗后一场更是乱写的。 李茂已经被两位先生提前知会过,也没想到有什么太大的惊喜,只得安慰他来年再试。顾卿见多了高考落地的学生,连忙偷偷叫李锐和李铭没龗事多跑跑李钧那,带他散散心。 他们都不知龗道李钧的心理变化,这几天连春闱的事都很少再提,生怕刺激到他。 到了放榜之日,虽然顾卿等人看着李钧那副已经看开的样子,对他考上贡生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派了家人去看榜。 谁料没过一个时辰,清水坊里突然响起了唱喜之声。 李钧进了第十七名,成了贡生。 第109章 陷入僵局 四月的天气还有些寒冷,虽脱了大袄,可是夹衣还是要穿的。这连绣原本睡在温暖的被窝里,突然被人拖到了院子里,身上穿着是薄薄的中衣,又冷又羞,梗着脖子问道: “铭少爷,奴婢自认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请问少爷您为何要……” “齐云山庄子上的庄头是你舅舅。他的女儿都爬到我爹的床上来了,你还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李铭站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跪着的连绣。“往日你看你对我母亲尽心尽力,还以为你是个好龗的。结果没想到,你家的心居然这么大,你们是生了几个胆子,敢往我爹娘的房里伸手!” 连绣一听似乎是表姐得了手,心里一喜。 她娘曾说过,若是她表姐能成姨娘,或者诞下一儿半女,为了要抬身份,他们全家都会脱了奴籍,她也能找个书生嫁了,以后也做个官太太什么的。 她长得不好看,是没办法得到老爷的青睐,可她那表姐,就算她这个女孩子看了,都经常晃神半天,更别说男人了! 她心里喜悦,面子上却做出一副莫名其妙地样子来。 “少爷您说的奴婢糊涂。奴婢家表姐做了什么,奴婢在府里,怎么能知龗道?您都说了奴婢一直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夫人,奴婢的本分就是伺候夫人,也从来没有肖想过其他的,奴婢只能管得住自己,怎么能管的到自家表姐怎么想?” 连绣对着李铭叩头道:“奴婢一年都出不了一次门,奴婢表姐从小住在庄子上,奴婢怎么能左右得了她啊!” 李铭气结。他承认自己过来就是迁怒的,可是就这么给连绣直挺挺地堵了回去,心里的气不但没消,而且更加难受,说起话来更是气急败坏: “你爹都亲自带着你表姐往我爹房里送了,你居然说自己不知情?若不是刻意存了往上爬的心思,哪里有这么巧的事!等我娘知龗道了你家的这面目,还能留着你?” 他恨恨地道: “你识相的就给我乖乖收拾东西滚蛋,跟你家里人一起住到刑房去,否则小爷直接就把你打残了,再丢进刑房!” 他心中把二管事一家恨极。自家女儿在他娘房里当差,居然还想着塞一个晚辈进府当姨娘。这事要成了,他爹岂不是还要比二管事矮上一辈?连绣到时候是帮这个表姐,还是帮自己的主子?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就算那庄头的女儿现在没有爬上他爹的床,他也不想留着这么一个祸害! “铭少爷,奴婢是被分到锦绣院的奴才,不是分到西园的。就算府里要把奴婢打残了打死了,也该是夫人的命令。奴婢一天是主子房里的人,一天就向着主子,绝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夫人明察秋毫,一定会还奴婢一个公道!” “好个牙尖嘴利的婢子!”一声冷哼从门口传来。 说话的,正是因为顾卿不放心李铭而被派来的花嬷嬷。 “花嬷嬷。”李铭看着带着几个健妇过来的花嬷嬷,惊讶地问:“您怎么来了?” “我来带这婢子去刑房。他爹和他娘已经被关进了刑房,他家一家大小也都要细细审问。老太太怕你急匆匆过来吓到夫人,叫我过来看看,顺便把这婢子给捆走。” 花嬷嬷对后面几个健妇点点头,这几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立刻一拥而上,也不管这连绣赤着足蓬着头连衣服都没穿好,直接就给五花大绑了。 “夫人,夫人救奴婢啊夫人!奴婢是冤枉的……唔,唔唔唔唔!”一个健妇直接脱了袜子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连绣嘴里一阵怪味,差点没呕出来。她这下心里才真是害怕了起来。 听花嬷嬷的意思,似乎是表姐没有成功,还惹怒了老爷?那为龗什么还要把他爹和他娘也关起来?难不成表姐做了什么不好龗的事情了? 她心中一片凄惶,连身上冷都顾不得了,两眼不住流泪,期望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国公夫人,若是夫人能说说情,就能把她保下来。 连绣这也是自作自受,若不是她昨天下了药,方氏今日还醒着,说不定真能把她要下来。只是孕妇本就嗜睡,方氏又中了她的暗算一夜未成眠,现在好不容易合上眼,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 文绣和绢绣几个得到了消息,躲在月门后看着花嬷嬷提着连绣走了,身上都被汗湿了衣服,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吓的,一直在哆嗦。 她们原先还做着能成为老爷通房的美梦,甚至珠绣心里也曾偷偷想过去书房碰碰运气什么的,眼见着连绣只是因为表姐爬床都被拖了走,心里都冰冷一片。 这还不是她做的,一家子都被关起来了,若是她真的这么做了,还能有命吗? “文绣姐姐,你说,连绣是不是真的不知?” “真不知假不知,都已经这般了,还能怎样?”文绣白着脸说道:“这事情在谁家都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有在我们府里,竟然还要连坐!” 她的口气已经有些忿忿不平了。 “我看她平日里一点也没表现出要接近老爷的样子,这次夫人透了口风,她也是一口咬死想嫁给家里人当个管家娘子。原来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家有人要坐那个位子。”珠绣低下头,喃喃道:“要不然,还是死了这颗心吧。” “我劝你们也都收起不该想的想法!”李铭的声音从她们侧边传来。 一看是小少爷,文绣三人连忙行礼。 “铭少爷。” “我爹根本就没有要纳姨娘的想法,就算你们想做点什么,也是不可能得逞的,恐怕还要和那庄头的女儿落得一样的下场。”李铭为了替母亲敲打几个丫头,把话说的重重的。 “你们知龗道那庄头的女儿怎么样了吗……” 这三个丫头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是他娘的陪嫁,他实在是不想她们也伤了他娘,他娘在府里就这么几个心腹,若都换了,以后还不知龗道该多仓皇。 “那女人想爬我爹的床,还没上去,就被我爹打的头破血流,又踢成了重伤,现在已经以‘谋刺朝廷命官’的罪名被送到官府里去了。” 李铭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三个丫头。 “我劝你们,至少给自己留个体面,别主仆一场,连个名声都没有落下。” 李铭敲打完了,直直从她们身边穿了过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刑房里。 刚刚受过刑的庄头晕死了过去,被刑房里的下人一盆水浇醒了过来。 “我劝你还是把肚子里东西倒干净了,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又派女儿去干什么,少吃点苦头,还能留着力气出龗去。” 负责刑讯的家中的家将首领,他正板着脸逼问那庄头。 “我,我没有受人指使,真的没有人!我家女儿从小就生的貌美,有人说她有大造化,一看就是要当富贵人家的娘子的……” “是什么人说她有大造化的?” “……” 那庄头见鞭子又提了起来,连忙大叫道:“是大奶奶!大奶奶!” 在一旁坐着听审的李茂一下子站了起来。 “哪个大奶奶?” “就是投湖自尽的那位大奶奶。”庄头痛得直哆嗦。“以前我家婆娘曾经带我女儿去府里找过我妹妹串门子,被大奶奶看见,说是我家女儿有大造化,叫我们家好好培养。我妹妹说怕是大奶奶看中了我女儿,要留下来给锐少爷做通房,以后要开脸的,于是我们家就一直按着别人家小姐的样子养着我这个女儿……” “我看你家是全家都狗胆包天,居然一直想着谋划主子!”李茂砍了他的心都有,要不是还要他吐点东西出来,绝对不是只怒斥几句的事情! 那庄头该说的都开了头了,自然不会瞒着。 “我虽是庄头,可那几年庄子上也没有多少出产,我胆子又小,从来没贪过银钱,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钱娇养这个孩子,我妹妹就经常拿些钱和好料子过来,说是大奶奶赏的,我们就全靠着大奶奶的赏赐,锦衣玉食的养着她,又教她读书写字,眼看着就要送进府去……” 那庄头回忆着,“可就是我女儿要进府的那一年,先是大老爷去了,后来大奶奶也投了湖,我这女儿一下子没进的府去。” “那你应该安排你女儿爬锐儿的床,怎么送到我这里来了!”李茂大声喝问。 “我一直催我妹妹赶紧把我女儿送进府里,她年纪渐渐大了,又养的高不成低不就的,低的她宁死不嫁,真的像样的人家也看不上我们。结果府里有孝那几年,根本不给进人,后来府里夫人管了家,我妹妹也从管着奴婢的位置上下来,换了夫人的人上去,就更找不到机会了。”庄头一咬牙,把心里的盘算全部说出来了。“我女儿一直认为自己是要去信国公府当个姨娘的,已经魔怔了……” 他看到家将们拿出了“梳洗”的板子,他自认实在是熬不住这般酷刑,索性说个明白。反正送个女儿进府而已,绝对罪不至死,最多暴打一顿赶出龗去。 “后来我妹妹说,锐少爷一直养在锦绣院里,以后就是有通房,肯定也是现在这位夫人指的,肯定是送不到他身边去了,而且锐少爷也没有了爵位,做他的通房,不如再养几年,想个办法送进府里做国公爷的通房……” 李茂已经不想再听了。 这就是一家子利欲熏心的刁奴,得了府里的好处还妄想往上爬! 明明都已经是佃户民了,居然还想当主子! “我家女儿今年已经十九了,再蹉跎下去就要成老姑娘了。再加上她每天在家里都把自己当主子,都是主子的做派,把我和她娘当下人指来喝去,我实在受不了,就和我那妹妹说,若是今年还没有办法,我就随便找个有钱人家把她嫁了。结果正好遇龗见老爷你在庄子上过夜……” 下面的事,就是昨晚发生的事情了。 “可是我们从来没想过要谋刺主家啊!我那女儿虽然是恬不知耻想要爬老爷的床,但绝对没有想害主子的心!那个‘谋刺朝堂命官’的罪名是冤枉的!国公老爷您就看在我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照看庄子的份上,饶我女儿一命吧!”那庄头大声地嚎叫了起来,“我女儿是被大奶奶误的啊!” “把他嘴堵上。”李茂怕他说些有的没的污了大哥大嫂的名声,赶紧叫人把他嘴堵上。 该问的也问的差不多了,再把时间耗在他身上也没意思。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龗道他的大嫂不对。这庄头应该是不知龗道大嫂的身份的,所以才对这位“大奶奶”培养他女儿当姨娘深信不疑。 当年一定有一个什么阴谋因为大嫂之死没有实现,所以才会在庄子里落下这么一条美女蛇来,到现在才发作出来,而且还没什么用处。 大嫂再怎么恶毒,也不可能给自己儿子安排一个这样的通房,更何况他们都知龗道李锐定亲的人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和陆家成亲之前,李锐是不可能有任何通房的。那么,当时在府里适龄娶通房的男子,就只有他了。 这个什么“给大少爷准备的通房”,怕不是给李锐准备的,而是从头到尾都谋划的都是他。 大嫂想要做什么?用这个女人疏离他和妻子的感情? 无论她想做什么,如今都不能如愿了。而且她也成功的用自己的死改变了他的妻子,达成了最好龗的谋划,连自己的儿子都搭进去了。 大嫂死之前,恐怕没有料到他爹没活几年就死了,也没有给李锐请封爵位。而一向以大哥夫妻马首是瞻的自己和妻子,也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视如己出的养大李锐,而是走入了迷途,差点把那个孩子给养废。 这世事这么无常,谁就能保证所有的谋划就能一定成功? 谁又能认定只要死了,就一定能改变现状? 无论大嫂当年想做什么,如今都休想得逞。 李茂离了刑房,又去审隔壁关着的二管事和他家的娘子。 二管事吃了刑,把所有的干系都推给了妻子。他本来就惧内,他家婆娘又厉害,平日里许多事都是这个妻子决定的。这次的事情也是她一听扫墓后可能在过庄子上过夜,在家中想尽办法磨了他同意的。 这和李茂的猜测差不多。 这二管事以前是他兄长的长随,后来娶了这位管家娘子才渐渐得力了起来。虽是二管事,但他管的都是京中的庄子和房子收租一类的事情,并不插手府内的事务。他家婆娘自从不再管着下人的月俸奖惩以后,也就渐渐失势,只负责管管家中下人的一些琐事安排。 待审问到了这位人称“红娘子”的仆妇身上时,倒又陷入了僵局了起来。 她一口咬定是当年大奶奶说她家会出个姨娘,她才一直对自己兄弟家照顾有加的。不然,一个把自己卖了的兄长,她走了自己主子的关系,把他安排到庄子上当庄头已经是顶了天了,她又何苦照顾这么多年? 李茂对嘴软的说的话倒是相信,遇龗见这种嘴硬的,却是满心生疑。他叫人对这仆妇上了各种刑,最龗后也只多拷问出她家兄长是她陪嫁过来后才贴上来又要认亲的,这一圈又绕到了庄头身上,让李茂的脑袋一阵阵的胀痛。 李茂见再问也不能问出什么东西来,只好先去叫人查查那个庄头和红娘子的事情,明日再来审问。 因为上次有刑房里下人玩忽职守致使刘嬷嬷杀了楚巫之事,这次李茂再也不敢大意,除了派了家将看守,还叫了胡大夫彻夜在这里值守,务必不能死人。 李茂走了,红娘子又被丢进了刑房里的女房,和被花嬷嬷送来的女儿关在了一起。 “他们怎么把你也关进来了?你不是在夫人房里当差吗?”红娘子进来的时候已经体无完肤了,只是被胡家医随便止了血。庄头家只是佃户,刑不能上重,可他们是有卖身契在府里的,打死了都只要赔些钱而已。 连绣看着娘亲这副凄惨的样子,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娘,他们怎么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不就是表姐爬了床吗?最多打一顿就是了,为龗什么要用刑……”连绣连手都不知龗道往自己娘身上的哪儿放好,恨不得替她娘受苦。 “连儿啊……”红娘子轻轻在女儿耳边说道:“你可把药放进去了?” 连绣点了点头。 “那你就替你娘报了仇了。”红娘子微不可闻地说着。 连绣心里一惊。 “娘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你舅舅家那个表姐太蠢,爬个床都爬不上去,还带累了我们。”红娘子听说明日还要审问,心中已经存了死志,此刻两眼无神的躺在地上。 “若是你能出府,远远的出龗去吧。卖到哪里去,都比这里要好。也不要想着报仇什么,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理。别信你爹,你爹是个耳朵软心眼黑的,不会管你。” “娘,你说什么,你别吓我娘!” “我好后悔,好后悔……”红娘子喃喃道,“你别走我的老路,你要好好活。” 她闭上眼,眼前又出现了当年的情景。 一个个人形的东西被投了进城,到处都是四分五裂、腐烂发臭的尸体,他的爹娘没日没夜的咳嗽,到处都买不到药…… 爹娘死了,她哥哥实在活不下去,商量着要把她卖了。她知龗道留下来也是两个人一起饿死,一咬牙答应了。 若是再选择一次,她情愿选择饿死。 李茂离了刑房,觉得全身都有血腥味儿,径直往东园里去,想回房梳洗一番。 待他进了院门,却没有发现妻子站在门边相迎的熟悉场景。 平日里他进了二门,就会有下人快步去报,方婉无论多忙,也会放下手中的事情,站在门口等着他…… 这已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究竟为龗什么不在呢? 是知龗道有女人爬他的床,吃醋了,使小性子? 李茂笑着摇了摇头。都成亲这么多年了,她还不了解自己的性格?他这人被旁的女的碰了都嫌脏,怎么可能会要这种不知来历的女人! 他一边想着该怎么安抚自己的妻子,一边在心里偷乐。 无论如何,有人会嫉妒,肯定是爱重他的缘故。 待他走到屋廊下,却见妻子身边的三绣立在门口,旁边还站着那个来报讯的婆子。显然那个婆子是连门都没有进去。 一下子,李茂的心里失落了起来。 原来不是吃醋,是没发现他来了。 “你们站在门口做什么?” 李茂一开口,正在说话的丫头和婆子都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抬起头来。 李茂疑惑地看着这些下人,蹙着眉斥道: “别挡路,让开。” 三绣慌慌张张的拉着那个报讯的婆子往旁边让,李茂屏退左右,轻轻推开了门,无声无息的进了外室。 外室没有人,内室却传出妻子说话的声音。 李茂心里一惊。 内室有人?是谁? 为龗什么还要丫头在门口守着? “……娘,你别说胡话了!” 李茂松了口气。 原来是铭儿。 这娘俩说什么悄悄话呢?难道是他那小狗腿的儿子知龗道了有人想爬床,跑来给娘亲打小报告,顺便商量对策来了? 他一下子对他们的对话起了好奇,像是个年轻人那般蹑手蹑脚地走到内室的门口。 “铭儿,娘绝对不是癔症了!娘昨晚睡到半夜醒过来了,不是做噩梦!娘确实看到你伯母站在娘的床前!”方氏略显高亢的声音从内室里传了出来。“没有人能看见她。我唤了丫头们过来,她就站在那里对着我笑!” “她一定是知龗道我当时躲在屏风后面,也知龗道我对她儿子做的事,过来报仇了!” “娘,你醒醒吧,一定是你做噩梦了!就算伯母对你有怨,也不会现在来啊。你现在都改好了,父亲也改好了!以前都没来过,何况现在啊!” “你不懂,你伯母就是这样的人,她就是等着你得到了一切的时候再夺走。好孩子,你信娘,你信娘亲一次,你哥哥不是认识那个张天师吗?昨天还和你们一起走的,你让他来看看,来看看是不是你伯母又回来了!” “张玄昨天没和我们住在庄子里啊,他扫完墓下午就走了!” 砰! “什么伯母,什么张天师!” 李茂一听到方婉又来鬼神这套臆想,胸中一股郁气又陡然升了起来。 方氏和李铭一副魂飞魄散的表情看着被推开的门。 “爹!” “老爷!”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我不会告诉你我写着写着发现昨天扫墓后漏掉了我们的吉祥物。 于是作者就不要大意的让张玄无聊的回家去了,所以他没住庄子。 唔唔,我就是透露真相的小剧场。 第110章 如梦似幻 李茂这一生,从来没有觉得这般无力过。 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无论他如何想要摆脱,总会再一次勒住颈脖。 不管她的妻子怎么愚笨,怎么没见识,怎么犯过错,但他总是希望她改好龗的。为了这个,他甚至连她的未来都想考虑好了。他向自己的娘亲下跪,他向自己的侄子认错,他能解决所有来自外部的阻挠,可还是不能改变自己的妻子。 他们都觉得他在成长,他在想办法改变这个局面,改变大楚,改变家里的窘境。 只有他自己知龗道,他想要改变的,只有她。 他的母亲,他的侄儿,他的儿子,每一个人都比他们夫妻要聪慧,要机警,要决断,要有魄力,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活的很好,活的很快乐,若他们坐在他的位置上,每一个都会比他做的更好。他们需要他改变什么呢 他在妻子的身上看见的何尝不是自己的影子?他希望她能变好,就如同他自己已经变好,已经可以活的顶天立地,他也希望自己的妻子也能回头一般。 世人能原谅男人的狠毒和自私,赞誉着一个又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为何不能原谅她一个妇人的愚昧无知? 李茂一直觉得,生在自己家这般的家庭里,最可贵的不是爹留下来的爵位和名利,而是爹留下来的豁达的宽容。他和妻子这般不堪,可所有人都依然愿意给他们机会,希望他们能悔过,走的更好,也让他想向所有人证明,虽然开头并不美好,可结局总还有圆满的希望。 可是如今,她的妻子又开始了自己的那套“鬼神之说”。 之前说他娘是大嫂附身,要来府里报仇的,现在又说大嫂亲自来了,目的就是为了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她这般愚笨,连害人都害不好,除了他和铭儿,有谁愿意为了她斗智斗力,耗费所有心血?连他的母亲,在知龗道她的盘算后都能轻而易举的翻覆结果,大嫂那样的女子,在泉下见了她的活法,也只有嘲笑的份,哪里会和她计较这个? 他家朗朗的国公府,又何惧鬼魅? 如果说做错了事就永远无法摆脱,那他这般推波助澜之人,才是妻子能够作恶的帮凶,她走到这一步,他也应该要罪该万死才对。 一时间,李茂涌起了一股“物伤其类”的悲拗。 “铭儿,你娘累了,你出龗去自己玩吧。”李茂强打着精神,木着脸对儿子说。 “娘才刚刚起床,娘不累。”李铭看着他爹的脸上一片心死的表情,连忙猛摇着头。 他若走了,娘说不定要被他爹训斥成什么样。他不能走。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李茂承认自己对孩子的凶是迁怒,可是他这股郁气要不发泄出来,他怕他真会做出什么错事来。 “我……” “铭儿,你出龗去吧,你爹要和娘说说话,你呆着总不好。” 李铭见娘也赶他走,泫然若泣地低着头出龗去了。 他也不走远,就坐在爹娘卧房门口的门槛上,小耳朵支的高高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你说吧,到底又是什么事!”李茂无力地揉着太阳穴坐下。连续一天一夜都在审问,内忧外患的压力之下,已经把他逼得无法好好说话了。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毅力过人或智计无双之辈,很多聪明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他却要花费许多功夫。说是审问,其实他除了听着,什么都没有做。而审问出来的结果越是扑朔迷离,他的神经就越是紧绷。 这样的情况下,他回房来找妻子,本就是为了放松的,他现在需要的是一句温暖的“你回来了”,是一张床,是一个拥抱,而不是“你给我找个天师来作法”。 可这样的小小愿望,都已经一点一点的飘走了。 “昨夜,我睡到半夜醒来,看见了大嫂站在我的床头。”方氏神色迷蒙的回忆着。 “我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我咬了咬舌头,很痛。我便知龗道自己不是做梦,而是大嫂真的来了……” 李茂见着妻子这般迷惘的样子,不由得喉头一哽,带着悲伤的眼神说: “那是你的幻觉。你生病了,方婉。” 方氏连忙摇头。“我没生病,我自己知龗道。前些日子,我每天都在过着煎熬的日子,好不容易放开了心结,又得到了你们的原谅,怎么又会在这个时候生病?我连晚上失眠的毛病都没有了,除了睡得浅些,没有什么其他的毛病。” “老爷,她就站在那对我笑,也不说话,全身皮肤泛白,还湿漉漉的,就和当年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方氏看着自己的丈夫,“老爷,你信我一次,信我一次好不好?就算你觉得我荒诞无稽,就全当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找那个张道士回来看看……” “你还知龗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就是这般打算?” 李茂的声音微微粗哑。 “你的打算就是再驱一次鬼?” 李茂忍住一鼻的酸涩,闷着头就往外走。 “我出龗去冷静一下,我怕我再坐在这里,会发脾气吓到你。” 他快步奔出外室,脑子里想着该去哪里独自排解。一打开门,却看见一脸无助的坐在门槛上的李铭,斜斜地歪着头,看着从房里走出来的他。 李茂不知怎么的,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将头放在他的小肩膀上不住颤抖。 他一直在为着家人和孩子努力坚强,可此刻,他实在是再也无法坚强了。 李铭先是被父亲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后突觉肩膀上一热,吓的连动都不敢动了。他只能扭过脖子和周围的下人们说道:“你们都离开一会儿,我有事和我父亲说。” 这些下人见到这种情况,连头都不敢抬,连忙全部退开。 李铭也是不知所措,除了哥哥,他还没有这样被人倚靠过,他只能极力垫着脚尖,像祖母对哥哥和他常做的那样,不停地抚着父亲的背部。 抚摸间,李铭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摸到了父亲鼓出来的脊椎,他父亲的大衫与夹袄之下,原本还很健壮的身子,不知龗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瘦成这样了。 他为龗什么没发现呢?是因为冬衣厚重?是因为他的印象中父亲就应该是那般养尊处优,处事不惊的样子? 不,是因为他离开锦绣院后,和父亲的亲近也越来越少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呢?嫌自己的娘烦人,嫌自己的父亲管的多,羡慕哥哥的无拘无束,用出浑身解数,在奶奶面前又告状又哀求,使出一切办法逃离出锦绣院? 其实,他早就已经知龗道自己的娘亲不对劲了吧?可是他无法接受那种不对劲,所以将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封闭起来,只敢远远的躲开。 娘亲如今被逼的快成了疯子,何尝没有他的一份罪过? 从内室里奔出来想要挽留丈夫的方氏,看见丈夫和儿子像是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一般拥在一起的场景,不知为何,悄悄的躲在了外室的门后。 她就这样看着丈夫将脸完全埋在儿子的肩膀上,像是当年公爹死去时那般无声的哭泣。她的儿子鼻子通红,却要强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抽泣,为了不让自己的身子颤抖而引起丈夫的注意,他只能悄悄的猛掐自己…… 方氏捂住脸面,一下子无力地蹲跪了下去。 她做的什么孽啊!她让一个好好龗的家变得差点分崩离析,让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再也不信任自己,她看重权势,便失了权势;她看重爵位,却让丈夫和儿子和自己离心;她看重自己,现在却连自己都变得不人不鬼,怀疑其自己了! 一时间,她觉得生无可恋了起来。 一家三口,一间卧室,突然被分割成了两个世龗界。 屋外,已经被最龗后一根稻草压死的李茂,和早熟到可以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的李铭,在强掩着悲伤互相安慰;屋内,是满腔悲愤与后悔,恨不得马上就死去,好让她最爱的两个男人能够解脱的方氏。 这一间偌大的卧房,似乎已经承受不了这突然而来的各种情感了。 李茂父子就在外室的门口平复着各自内心的伤口,互相依靠着支撑着对方。 ……直到李铭再也垫不住脚尖,两个人一起倒下。 李茂从地上爬起身,伸手抹了一把脸,伸出手去拉起儿子。李铭一个踉跄,小腿不住抖动,根本没办法站龗住。 李茂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扛起儿子,没命的往外狂奔。 “爹,你干嘛啊爹!” “爹带你去书房,找个下人给你揉开纠结的筋肉。” “啊啊啊啊!爹啊!放我下来自己走啊!我要吐啦!” “那你就吐吧!吐不出来,你就哭吧!” 看着父子俩奔远的方氏已经哭的湿了满襟。方才她压抑着不能出声,如今总算是能够大哭出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人们早就已经被驱离,就算是角房里守着的婆子们,也不敢出龗去看看究竟。三绣方才已经被李铭和李茂吓破了胆子,准备等方氏哭完再进屋子,免得主子尴尬。 片刻后。 锦绣院的内室里,方氏拿出一包小金粒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如今已经无人再信她的话,这张静摆明是要来一直纠缠她,不让她平安生出孩子的,与其又憋屈又悔恨地带着惊吓死去,不如现在自己自尽,还能给丈夫和儿子留下点念想。 方氏拿着金粒,在脑子里一直想着若是自己自杀了,她的话也就会被人相信。而她一死,所有罪孽就此洗清。 她想谋害张静的儿子,自己和孩子两条性命去抵,天大的罪孽,也可以洗清了。 她想着他们父子会有多么懊悔,多么难过,一时间莫名的快慰涌上心头。 我没有做巫蛊!我没有找那神婆害人!我没有撒谎! 你们看!我没做过这些! 我是想要害人,可是我想了五年才敢下手! 我已经要死了,可是你们这些人都是不亚于自己的凶手,凶手! 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们! 方氏拿起一粒金珠,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又端起那杯水…… 嘭嘭,嘭嘭,嘭。 方氏的动作僵住了。 她把手移到自己的肚子上。 嘭,嘭嘭嘭嘭。 方氏肚子里的孩子像是疯狂的想要出来那般的动作着。 方氏的手甚至感觉到了小家伙猛力踢打后的凸起。 一尸两命,一尸两命…… 她的胸口猛然间痛的无法呼吸,这剧烈的胎动提醒她,她肚子里的是个活生生的生命,而不是什么泥胎木身的物件。 她吐出嘴里的金珠,抱着肚子又哭又笑。 她该说不愧都是李家人吗?就算是还没出生的孩子,也是一般的性情? 他们通通都不会说教,也不愿责罚,而是用至纯的感情和令人怜悯的心来诱惑你。 诱惑你自惭形秽,诱惑你满心懊悔,诱惑你回头看看曾经动人的情景。 她不要被诱惑啊!她此刻死了,方才是解脱! 若是真能义无反顾的错下去,她反而没有这么痛苦吧? 嘭嘭,嘭嘭嘭,嘭嘭。 肚子里的拍打还在继续着。即像是要吸引人注意的孩子在咆哮,又像是想要出来那般的急切和激动。 方氏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流泪流的太多,连鼻子里都沉甸甸的。 她伸出手掌,安抚的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慢慢平缓自己的情绪。 良久后,她坐起身,把那些散碎的金子收了起来,平静地喝下那杯清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吗?哪怕满身污水,哪怕没人相信,她也要好好活着。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她还有两个孩子,还有年老多病的婆婆,还有已经走到最巅峰的丈夫。她现在死了,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还有她的丈夫…… 她舍不得让给任何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夺走她的丈夫和孩子! 方氏召来丫鬟给自己洗漱,又让人伺候着更了衣。她的脸孔虽然还是毫无血色,却获得了这么久时间以来难以得到的平静。 她的丈夫和儿子也许对她彻底失望,再也不会来了。但没有关系,她还可以走出龗去。 她们是一家人,谁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就算老天真有报应,她也认了,也能平静的接受。 但她绝不能给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留下逼死妻子和母亲的阴影。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锦绣院里又响动了起来。 正在给方氏敷粉的文绣出龗去看了一下,睁大了眼睛回来说道:“老爷和铭少爷来了!” 方氏用犹如被人推入深渊后又拉了起来的那种心情看着门口。 “你说的是真的?” 片刻后,她的心又重重的沉了下去。 这时候来,说不定是想要劝她去看大夫,然后吃药治病的。要不然,就是对她彻底失望,让她以后都不要出门了。 李铭和李锐都换了一身新衣,头发齐整,脸上也十分干净。他们一进屋,看着头发和衣服也都整理一新,脸上还抹着薄粉的方氏,也是一愣。 他们都知龗道为龗什么要换衣服,为龗什么要整理头脸。 一家三口,竟就这样站在屋里互相注视,无语凝噎。 李茂和李铭父子对看了一眼,指挥着他们带来的下人把屋子里的东西搬出龗去。 方氏一颗心沉了下去,越沉越低,越沉越低,像是被巨大的岩石碾过似的破碎成泥。 他们为龗什么要搬屋里的东西? 为龗什么要把她内室里的桌椅长榻都搬走? “把床架子搬进来,就在这里装!”李茂吩咐工坊里的下人,执起妻子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去。 “老爷,你……你这是做什么?”方氏像是面临死刑的犯人一般跟着丈夫,满心疑惑的往外走。 “娘,你真笨,拔步床进不了屋子的,下人们把它拆了再搬进来,你看不到嘛!”李铭用着天真的声音说道,“装床的时候有灰尘,又吵,所以爹才把你带出龗去啊!” 方氏一听不是要把她赶出龗去,那破碎了的心脏似乎又被什么东西渐渐合了起来。 “可是,什么床……” 李茂站龗住身子,侧过头来和方氏说道: “从今天开始,我和铭儿搬进内室陪你睡。我和铭儿一张床,你自己睡一张床,这样我也不用揪心半夜翻身会把你惊醒了。” “你说大嫂来找你,屋子里睡着两个男人,她若还顾及我哥哥的脸面,总不会夜闯小叔子的房间吧?我贵为国公,也是上过战场躲过灾厄的福厚之人,总能护庇你一二。”李茂收紧了妻子的手,“不需要什么张天师,我和儿子陪着你。” “是啊是啊,若是伯母来了,我就求她,让她不要来了。好不容易出来,去看看哥哥多好,为龗什么要来吓我娘亲呢。”李铭也拉住方氏的另一只手。“我是小孩子,伯母一定不会忍心让我难过的。” 方氏闭上眼睛,肩膀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若是刚才自己真的吞了那些金子…… 她连往前走一步,都觉得是如此困难的动作。 “娘,你怎么不走了?”和李茂一人牵着方氏一只手的李铭歪着头问道。 “不,没什么,娘只是一下子欢喜的过了头而已。”方氏握住李铭的手,“我们走,往前走吧。” 让她往前走吧,她想往前走。 午夜,锦绣院的内室。 方氏打了一个哆嗦,又莫名其妙的醒了过来。 床头间,张静依然还在那里。这一次,她坐在床头,也没有了那般阴测测的笑容。屋里只有一盏小灯,映的她的脸越发阴森。 方氏倒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都在发痛,脑袋也像针扎似的刺疼了起来。 刚刚睡下不久的李茂睡眼惺忪的把儿子的腿从肚子上挪开,坐起了身,在黑暗中开口:“方婉?你醒了吗?做噩梦了?” 方氏看着坐在床头的大嫂,又看着眼皮一直往下搭的丈夫,一边猛掐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平静地回道:“没有,不是做噩梦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渐渐大了,我半夜老是想如厕,内急才醒了。” 李茂见不是心中所想的那样,松了一口气。 已经醒来却在装睡的李铭也悄悄地在被窝里偷笑了起来。 李茂唤了一声“来人”,外室里值夜的丫头们连忙进了内室,搀着方氏去方便。方氏洗完手,又用热毛巾捂了捂头脸,劝说李茂睡下好好休息。 李茂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又不像方氏那样可以补眠,自然是倒床又安心地睡下了。 方氏深深地看了眼父子两酣睡的面容,慢慢地往自己的床边走去。她绕过坐在床头的张静,从床尾慢慢地爬上床,又睡回原位。 方氏看着还在那里面无表情坐着的张静,在心里默问: “大嫂,我这般想,你听得见,是不是?” 张静将头转了过来,对她轻轻地点了点。 “我从前就很怕你,后来更怕。可我现在不怕了。人和鬼,有时候就隔着一张肚皮而已。”方氏在心中默想。“做母亲的,最挂念不下的就是孩子,对吗?我如今已经悔改,我会好好对待锐儿,视如己出……” “方婉,你很任性。”张静开口道,“可是仅凭任性,是撑不过余生的。” 方氏咬着嘴唇,在心里想着。 “不用撑过余生,大嫂。你要是怨我想要害过你的孩子,此番回来报仇了,这也是我罪有应得,我愿意受着。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能不能让我活到把孩子生下来?” 一滴眼泪从她的腮边滑落。 “我会安排好府里几个孩子的后路,也会去娘家处理好一切。你让我撑到生完孩子,可以吗?” “既然你知龗道最龗后是要死的,为何又要挣扎?就像我投湖自尽,知龗道那是我的去处,我便不再挣扎,放任自己沉到最底,无论是苦水也好,甘露也好,我都坦然受着。”张静看着方氏,“留下的越多,死的时候不是越痛苦吗?缠绕你的东西越多,你下沉的就会越快。” “我是个凡人啊,大嫂。”方氏看着张静即使惨白阴森,依旧娇媚如昔的容颜,“我做不到你那么决绝。我若是有你那般的心性和智谋,李锐现在也就不存在了。” 一时间,屋子里静的连李茂的呼吸声都能听闻。 张静像是喃喃自语那样的说着:“她为龗什么不死呢?她应该早就死了的。为龗什么她想要回头就能活着,我想要回头就只能死?” 方氏已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我想看看,你能不能活。”张静像是生前那般灿烂地笑了起来。 方氏听见张静的话,不敢置信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张静向她笑着。她笑起来总是很美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很认同。方氏以前也曾偷偷腹诽过,女人笑的这般肆意,未免太过有失体统。 可这个时候,方氏看见这个熟悉的笑容,心中确实承认,女人要这样的笑过一次,才算是为自己活过。 她若能活着,也想试试看这般的笑。 “我就是这般执拗的人。所有人都说不可以的事,我非要看看可不可以。我想要你死时,你想着要活,我不高兴;你现在认命准备去死了,我反倒不想你死了。”张静笑的更加灿烂了起来。“你就活给我看吧。若是你能好好龗的活,你便不用死了。” “我还会一直来,我会在前面等着你,我会一直看着你如何活。我想看看若当初我不死,是不是也能好好龗的活。” “方婉,我会一直看着你。” “我希望你来我这的时候,不要带着你的孩子。你能告诉我,我当初的决定是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小剧场,有抬头的话,应该是“我就是这样做了”。 这一段我写了五个多小时,从昨天写到今天,改来改去,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想,那个执拗的人其实是我。 细心的读者都会发现,其实这文中的方氏至少有三次可以被顺理成章的干掉,所有人都在问“为龗什么不死啊!”“妈蛋啊怎么出来个孩子啊!”“我擦这样子都不死啊!”,我也在问自己,妈蛋啊祈祷你自己都已经决定要写死她了,为龗什么就是不下手不下手不下手啊!想想你的收益想想弃文的读者想想那些期望看到善恶有报的人啊啊啊啊! 你就是蠢货犟驴神经病啊! 所有人都在劝我,读者劝我,家里人听到我的纠结也劝我。读者是最重要的,收益也是,一切可以很快不用纠结,只要你动一动笔。你脑洞那么大,随便写写她就死了,她就下台了,她就去庄子上了。 可是我就是憋着一口气。 为龗什么所有的女配重生后改好就能被所有人接受,还写出一本一本的书来,这个渣女想要在错误的道路上纠正就那么难?死是如此容易,把她废掉更加容易,可一个做了坏事的女配幡然悔改后好好做人的故事为龗什么就这么难?想要悔改比从容还死还难啊!每个人都在告诉我这就是现实啊! 为龗什么的所有反派女配恶毒媳妇全部都要死!为龗什么?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惯例?她也是人啊,方氏犯错时候才二十出头,现在也没有三十岁,和我是一样年纪的人啊?你可以试试让她活下来的。 所以我屡次抬笔,屡次又放下。我看着以前一直跟着我的读者一个个离开,和我说“圣母心又不虐渣女配我弃文了”,看着从上到下所有人欲言又止的“你看,我们说的是对的吧,你面对现实吧。”我十分艰难。 我知龗道我这章写完,估计是完蛋了,弃文和骂声恐怕要把我淹没。无论如何,谢龗谢大家一路走来陪着我,恶心方氏也是因为我写这个蠢货写的太成功,大家都是正义感爆棚的好妹子,是三观非常正直的好孩子,若没有你们支持,我每日一万四的这般更新,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写网文的乐趣就在于有人能陪你一起度过把写文变成一个人的单机的那个煎熬时刻。 但我还是这般做了。我想试试用自己的笔,给方氏一条出路,能不能走出龗去。 最龗后,犯错不可怕,真的,只要你想改。希望全天下犯过错和曾经犯过错在挣扎着破罐子破摔还是幡然悔悟的时候,会有亲朋好友不离不弃,会有顾卿一样的善良之人告诉你“没龗事的,可以改”,有张静这样严厉的心魔无时不刻不盯着你不要再犯,最龗后,有我这样的老天爷,能够告诉你——“再试一次”。 第111章 张府的秘密 每天天不亮,李茂就要起床。 李茂起身时,方氏其实并没有睡好,但是她依然做出睡得很香的样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李茂起身穿戴,准备去上朝。 李茂接过下人递来的毛巾,回头看见方氏睁眼了,笑着说道: “还是把你吵醒了。你等下再补个眠吧。” 方氏点了点头,“好龗的,老爷。” “昨晚睡得可好?”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昨晚可又看到了大嫂? “我睡得很好,除了晚上起夜了一次,一觉到了大天亮呢。”方氏振奋起精神努力让自己笑出来,她摸了摸肚子,“这孩子,晚上一折腾我,我就要如厕,实在是太精神了。” 李茂非常满足地笑了。 “有精神好,有精神说不定是个小子。” 他就知龗道方婉只是心病,若是心胸开阔起来,哪里有什么鬼魂索命! 李茂哼着“滚滚长江东逝水”,一脸满足的出龗去了。 这只是顾卿唱着哄两个孩子的歌,有一次被李茂听了去,从此以后就成他茶余饭后没龗事哼哼的旋律。 方氏含笑看着李茂出龗去上朝,精神也松懈了下来。 刚刚和李茂睡在一个被窝里的李铭,从被子里冒出了一个小脑袋来。 “娘,娘,你来陪我睡呗?爹刚刚走,被子里还暖和呢!” 方氏见着李铭笑的可爱的样子,一掀被子,真的钻到了他们的拔步床上。 就连李铭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做得出赤足在地上乱跑的事情,更没想到坚持“七岁不同席”的母亲会跑到他床上来一起睡。 “怎么,只是嘴上说说?”方氏钻进被子,对着儿子轻笑。 “没有没有,娘我们接着睡吧,天刚刚亮呢!”李铭握住方氏的手,“娘,你手怎么这么冷啊,我给你捂捂……” “……娘亲?” 方氏嗅着被子里丈夫和儿子的味道,听着儿子的碎碎念,合上眼睛睡着了。 李铭已经十岁了,不好意思再窝在娘亲的怀里,但还是靠着自己的母亲睡着。 他偷偷的伸出手去,在方氏圆圆的肚子上摸了一把。 啊啊啊啊,是硬的! 李铭瞪大了眼睛。 他的弟弟或妹妹是石头做的吗? 他不甘心的又摸了一把。 嘭! 啊啊啊啊!会动! 李铭吓得缩回了手。 他的弟弟/妹妹是会翻跟头的猴子!!! 李茂休了两天的假,上朝前自然是有许多事情要做。许多同僚今日要奏疏的折子要和他通气,也有其他托着要办什么事的官员来找。他心里高兴,脸上也就自始至终带着笑,办事时手上也都松了些,让这些官员连呼“走运”。 他们居然挑了一个国公爷高兴的日子办事啊! 待散了朝,李茂照例被皇帝留了下来,听着皇帝对他吩咐一些政事。待皇帝说完,李茂弯了弯腰,领了圣谕,又说道: “陛龗下,臣这阵子困扰已解,要回家住去了。” 楚睿听李茂这么说,再一见李茂满面喜色的样子,笑着说道:“哦,爱卿是遇龗见了什么喜事,连武将们的关说都不害怕了吗?” 李茂才不会告诉皇帝自己心情好是因为妻子睡了个好觉。“是,陛龗下,前几天扫墓时,臣‘偶遇’过几位大人,臣已经回绝了这些人,他们大概是不会再上门了。臣也就能安心回家了。您也知龗道,臣娘手上有伤,臣的妻子又有了身孕,臣实在是放心不下……” 楚睿和李茂相处了许久,自然知龗道这李茂是个什么样的人。像这样的人,在他身边的人里都是少见的。 但就是这样平庸又没有什么亮点的人,意外的和他合拍,也让他放心。 至少,这位国公从来不掩盖自己的缺点和不足,一直在不停的在听取身边人的意见,也不热衷于争权夺利,是真的在一点点的学着怎么做这个“重臣”。 这样的重臣让他很新鲜,也让他想要看着这个李家老二能做到什么地步。 “那你就回去吧,你又不是什么美人儿,朕不留你!”楚睿笑着说道,又想了想,嘱咐了一句:“你家那后宅……” 李茂的心提了起来。 楚睿是知龗道方氏所做的一切的,对这个女人也十分鄙夷。但他作为一国之君,实在不该管臣子家后院的家事,所以只是略微提了提。 “你家的后宅交给了邱老太君,朕很是放心。你是国之栋梁,朕很需要你,盼你能处理好家中的事情,不要在关键时候惹出什么乱子。” 后宅不宁,前院也不会安稳的。 “臣恭听圣训,铭记于心。”李茂听得懂楚睿担心的是什么,躬身称是。 “对了,过几天你家的堂侄儿也要殿试,他那时务策我看着很有意思,像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听说此人只是家中庶子,寄住在你家的?” “是,陛龗下,李钧是臣堂伯家的孙子,其曾祖父和臣的曾祖是同胞兄弟。他是家中的庶子,因读书读的好来京里赶考,住在了臣家里。” 楚睿点了点头。“朕知龗道是谁家的孩子了。你家那堂伯一家,在天下平定以后一直留在老家看守祖地,是个忠厚的人家,难怪这家的孩子会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李茂见皇帝夸奖李钧,不由得在心里擦了一把冷汗。 希望陛龗下见到了他那堂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事,不要怪罪才好。 待李茂下了朝回家,家中的家将忙迎上前来,在他耳边轻语:“大人,红娘子快受不住刑了,再伤就要伤到筋骨,我们也不敢妄动。现在什么有用的也没招出来。” 李茂点点头,官服都没换,就去了刑房。 刑房里,红娘子听到了审讯室传来的声响,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李茂,又阖上了眼睛。 只是那一眼,李茂就知龗道她绝对不单纯。 被冤枉的妇人,是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的。那眼神里的东西实在太多,一般妇人到这个时候已经崩溃了,怎么又能有那般夹杂着各种情感的眼神? 李茂看了她一会儿,让下人们把她松了下来,又唤胡家医来治。 红娘子没想到自己还会被放下来,她一听胡家医要来治她,一脸死灰地闭上了眼。 这是连死都不给她死,要一直折磨她了。 “我知龗道你进我家绝不单纯,也知龗道你是我大嫂的人,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但我想你大概也只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虽然不知龗道你在坚持什么,但你还有家人孩子,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红娘子不知龗道李茂玩的是什么名堂,只能闭上眼一句话也不说。 “我若对连绣用刑呢?你也一点也不在乎?” 红娘子睁开了眼。 “我真的不知龗道老爷在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我对待下人,是没有对待自家人那么有耐性的。”李茂叹口气,“但我至少还有信用。” “我知龗道你们这种人都不怕审讯,那我告诉你,若你把知龗道的都招了,我就对外宣称你以及被打死,再想办法你送到偏远的地方去,给你更换户籍,让你能重新生活。” “你还年轻,你的女儿也还没有成婚,你虽然受了刑,但都是皮肉苦,休养一阵子也能过来,你自己考虑。” 李茂不是骗人的,也不是假好心,而是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突然就生出了这个主意。 若说这些探子和间者最期望的是什么,也许正是回头。 他是将庄头的女儿当做刺客来看待的,一点也不相信她只是想爬上自己的床而已。 也许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做个姨娘,可是有这些幕后之人的指示,*会驱使着她做更加可怕的事情。 信国公府爵位的诱惑,让他和妻子都陷入了迷途,更何况一个比他妻子还愚笨的女人? 红娘子抬着眼仔仔细细地看着李茂,发现他看起来说的并不是假话,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喘着气说道: “我,我不相信。” 李茂听见她说这个话,就知龗道她已经是相信了。 “你没有的选择。是一家三口死在一起,还是告诉我真相,让我把你们三人当做尸体运出龗去,送到偏僻地方妥善安置,就看你的选择。”李茂看着红娘子的眼睛,“你可以赌一把,我很少会动恻隐之心。” 红娘子愣了半天,在心里疯狂的思量。 可以再重来一次吗?可以带着女儿在乡间过着普通人家的日子吗?可以不用再听那边不时送来的消息,威胁着不做什么就杀了他们全家吗? “我不叫阮红,我本名叫梅红……”红娘子终是开了口。 李茂见红娘子终于招了,终于一屁1股坐定在了凳子上。 “我小时候被兄长卖到了人牙子的手里,后来辗转进了张家。起先,并没有叫我做什么,只是伺候小姐,后来,小姐越来越大,我学的越来越多,我学着如何辨毒、如何转换别人的声音……”红娘子用男人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又说道,“再到后来,小姐嫁到了国公府,我就开始帮助传递消息。” 她并没有说自己和信国公府的恩仇,她怕她说了,这位国公老爷就不会放她走了。所以她只能抹过自己如何被灌输仇恨,如何想要替父母报仇,只是淡淡地说着一些其他的东西。 “传消息,给谁传?” “最早是给张府里传,后来传东西的地方变成了东市,接头的人也都不同。”红娘子说道,“我其实不想嫁人,小姐也答应我等以后姑爷当了国公,就放我出龗去。可是后来,老大人让我必须找个管事嫁了,不然就把我卖到那种地方去……” “你说的老大人是大嫂的父亲?” “不是,是小姐的祖父张庭燕张大人。” 李茂瞠目结舌道:“那位老大人不是大楚立国之前就去世了吗!” “是去世了不假,可是我是在他去世前进的张府。我们小姐也是从小在老大人和老夫人的院子里长大的。”红娘子看见李茂站起身来,不住的在刑房里踱着步子。 “小姐死后,小姐身边的那些人都不再和我联络,但我知龗道那些人肯定还有人没有走,他们不会随便让得用的探子回去。果不其然,从三年前开始,我住的地方窗户下又出现了三块品字形的石块,那时我就知龗道,那些人不会这么放过我,让我过上如意的生活的。” “你怎么和那牵头人传递信息的?” “我看到有石块的时候,就去‘谁坐轩’那边的游廊,朝南方向第四根柱子下面的木板可以打开,里面会放着信,告诉我怎么做。”红娘子见露出失望表情的李茂,“我并不知龗道牵头的人是谁,也不知龗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每次的信我都吃下去了,所以我也没有证据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我传讯的地方,是东市一家叫做‘红颜’的胭脂水粉铺子,老板娘并不是接头人,那老板娘铺子后院里调制粉脂的娘子才是接头人。不是熟人来店,是见不到那脂粉娘子的。” 红娘子接着又说道,“我丈夫、女儿和我兄长确实不知情。我兄长当年知龗道我陪嫁到国公府来,又嫁了个管事,以为这些年我过的很好,也就没有再吵着说要赎我的话。他当年找上门来,我只想让他离得远远的,不想他趟这种浑水,只是这件事被府里知龗道了,他也就再也没回到老家去。” “我兄长托着我的关系成了府里的佃户,再后来他地种的好,又老实,小姐让姑爷给他安排个好差事,我就知龗道小姐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的离府,干脆就死了他还能拜托府里的这条心。小姐说要用我那外甥女,我没法子,我一家子老小的命都攥在她手里呢,也就只能从了……” 李茂黑着一张脸,越听越是糊涂。 “大嫂留着你那外甥女,到底是给谁当通房的?” “我不知龗道。小姐后来死了,谁也不知龗道她的盘算了。” “红颜,三块石头,柱下的信……”李茂暗暗记下这些关键。“你若离了府,他们也是这么互相传信吗?” “我不知龗道,我以前只和小姐与府外联系。而且,小姐后来都不传讯回张家了,老大人死了以后,所有的人手都给了小姐,而在外面,好像还有另一波不是家中的人也和小姐在联系。我经常跑外面,替小姐联系外面的人。小姐死了以后,这些人到底在谁手里,又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龗道。”红娘子看着李茂。 “我知龗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像我这样的丫头,原本小姐身边还有几个,但是后来小姐去世,太夫人收了小姐的嫁妆,就把那些没嫁人的丫头婆子的身契和人都送回了张家。所以你即使问我再多,我也不能回答。” 李茂已经知龗道了许多意外的事情,事情也开始有了进展,便点了点头。 “我会信守诺言。我会把你们一家送到乱葬岗去,也会让京兆府给你们三个开个流民的条引。通州现在在收纳流民,你们拿着引子,去通州随便找个乡里落籍,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开的条引,知龗道了名字和身份,以后即使要再找他们也容易。 红娘子见李茂真的守约,而不是得知了所有情报以后就杀了她,在心中呼了声“万幸”。 两天后,红娘子一家三口裹着草席被拉了出龗去,听说是因为那庄头想爬床的女儿是个刺客想刺杀国公老爷,被发现后没撑过刑讯,活生生被打死了的。 那庄头和她的女儿都下了大狱,但刑部判的却不重,那女儿臀杖也只吃了几记。他们全家都是流放三千里,去南方的崖州耕种。 这一路上十分凶险,也有许多虫瘴毒气,但崖州本身并不是苦寒之地,若是到了那里,未必不是新的开始。 京城的北门外,连绣搀扶着乔装成老太婆蹒跚而行的母亲,又看着从出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的父亲,担心地说道:“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龗什么……” “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我们先离开这里。”红娘子沙哑着苍老的声音说道,“是娘对不起你们,但现在活命要紧。” 李二管家拖着沉重的脚步,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就摇身变成了老太婆的妻子,满心都是愤怒和怨怼,恨不得再转头回去,去过他信国公府二管事的威风日子。 连绣扶着母亲,悄悄地问她: “娘,那药?” “什么药?你在说什么?”红娘子抬起眼,“没有什么药。” 连绣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红娘子回头望了一眼京城。 信国公府欠她家两条人命,如今她拿走两条,这才叫公平。 毁了她一辈子的张家,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茂确实言而有信,但实在是太天真。 信国公府里,李茂的脑子里还在不停回响着两天前红娘子的话。 “国公老爷,您放了我们一家三口,又给了我们一家条引,我也就再告诉您一个我的猜测。”红娘子拿到了路引,说出了一句骇人听闻的话来。“我觉得小姐,不太像是夫人的亲生女儿。” “你说什么?!” “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但国公老爷你可以朝这个方向探查。当年我还在张家时,并没有看到小姐和夫人有多亲密,和大少爷关系也只是一般,倒是和庶出的小少爷非常亲热。听说小姐小的时候,是养在老大人和老夫人的院子里,在老大人亲自教导下长大的,并不跟着府中的夫人学习女红和闺训。倒是小少爷,被养在了夫人房里。” “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看的非常清楚,家里的老爷和夫人都对小姐百依百顺,可好龗的有些太过。还有,大少爷很少和我们家小姐有肢体接触……” “也许是我多想了,总之,你就当我说的是臆测吧。” 这红娘子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大嫂若不是张府那位夫人的亲生女儿,又会是谁的女儿? “来人,备马!” 持云院。 府里的国公大人不在家,外面来的信只能送到持云院里给太夫人拆阅。 顾卿接过信,看了看封头。 “咦?荆南老家来的信?钧儿家的?怎么不送去西园,送到北园来干嘛?”顾卿问那门子,“送信的家人呢?” “还在前面。” “叫他过来,我要问话。” 片刻后,一身布衣的李老五走了进来。 “李老五,怎么是你?你过完年不是就回去了吗?” 李老五跪下来给顾卿磕头,顾卿让他起身,他麻利的站起身,苦笑着说: “太夫人,我们家夫人把家里的少爷送上京了,求府里……”他一咬牙,“求府里容留,让我们府里的钧大少爷能教他上进,也考个功名。” 顾卿捏着信,顿时觉得手里拿着的变成了烫手山芋。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到各位的留言评论了,心里实在是非常感动,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无奈下午单位事忙,这章到现在才码出来。明日争取写的肥肥的爽爽的犒劳大家! 搅屎棍子上京了。这才是真·熊孩子。 小剧场: 他不甘心的又摸了一把。 嘭! 啊啊啊啊!会动! 胎宝宝:妈蛋,谁摸我屁股! 第112章 李钊进京 穿了一个“祖母”级别的老人家,又很喜欢热闹,顾卿表示不介意孩子多来几个。 可是从李钧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个“家中的少奶奶”、“家中的弟弟”对他并不好。 虽然她知龗道这个世龗界嫡子和庶子之分很严厉,她也对所谓的妾室、通房没有什么好感,可但凡是人,总有个先入为主的概念。李钧从过年前上京到现在,和他们相处了四个月,他是个好孩子,和所有人相处的都很好,顾卿下意识就不想让他感到为难。 可是绝没有把庶子留下,让嫡子回去的道理,而且她也不知龗道这个嫡子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也不能妄下结论就觉得他来会让李钧为难。 所以她把李钧叫来了。 “你家中的信……”顾卿顿了下,“你爹很高兴你能考上贡生,你家里送信的人来京了,给你带了一封信。” 春闱之后一个月就是殿试,现在也没有几天了。 李钧高兴地谢过堂祖母,接过了他父亲的信件。 “另外,你母亲也递了一封信。”顾卿说的“母亲”自然是李钧的嫡母。 姨娘是不能被叫做“母亲”的。 李钧听见嫡母有信,立刻面容一整,聆听教训。 嫡母会说什么呢?会对他热嘲冷讽?还是会夸奖他做的不错?要不然就是和他说,既然翅膀长硬了,就永远不要回去了? 李钧觉得以嫡母的性格,很可能是最龗后一个。 “你母亲说,你家中的弟弟年纪大了,只知龗道贪玩,希望他也能成才,所以会叫家人送上京来读书,期望以后也考个功名。”顾卿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弟弟多大?” 李钧是考过了乡试、省试才来参加春闱的会试的,从春闱到殿试不过两个月,就算加上提前上京备考的时间和吏选等待分配工作的时间,最多不过一年。一旦李钧得了外职,怕是马上就要离京的。 除非得了京官的名额,李茂又极力挽留,不然李钧怕是不会在信国公府里长留。 可是“上京读书到考取功名”这需要多久?万一要一直都考不取功名,岂不是要在京里读到地老天荒? 所以顾卿才哭笑不得。 这位老家的少奶奶,似乎把他们家当做随便说句话就能让人考取功名的那种权贵了。 别说,以前她也觉得家里有人在朝里好做官,穿了以后才知龗道,真正的权贵人家,不是这般谋私的。 “我弟弟楚钊,今年刚刚十二。”李钧苦笑着说。“学问……只是识字而已。” 顾卿眨了眨眼。“只是识字而已?” 李钧没敢说其实字也识不全。他这个弟弟有时候会在家耍刀舞剑,但武师父说其实武艺练得也很一般,书也是一点都读不进去。 但凡这个弟弟优秀一点,他也不会过的这般艰难了。 顾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我把他也安排在西园,你看可以吗?” 李钧心里暗暗叫苦,但还是躬身说道:“听凭堂祖母安排。” 看着李钧明显受了打击下去的样子,顾卿又一次为古代的三妻四妾制感到厌恶。 什么嫡子庶子,难道孩子能决定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吗?李钧的恐女症是心因性的,到底要什么样的厌恶和恐惧,才能让当年还是孩子的李钧就生出“恐女症”来? 只希望来的是个不要太熊的孩子。 “我大概能理解堂少爷老家那位嫡母为龗什么会这么不平了。”花嬷嬷叹息着说:“这庶子比嫡子大上这么多,任哪个家的主母好脾气,也受不了。” 这位奶奶就算不是失宠,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孩子是在这位嫡妻和堂老爷成婚之前生下来的,生下来后六七年才有嫡子,这位堂老爷到底宠妾灭妻到什么地步哟! 花嬷嬷一下子对荆南老家那边堂亲的家教感到鄙夷起来。 但凡讲究点的人家,都不会放任到这般地步的。 话说府里在为了另一个堂少爷要来在做准备,而正在西园小校场跟着哥哥练习弓马的李铭小朋友,一脸快要被人吃了的表情瞪着眼说道:“要拉弓四十下?!” 呜呜呜呜,他又没有哥哥那般的怪力,居然要拉四十下? 简直要了他的小命啊! 李锐拿着专门找人为弟弟制的小弓,好笑地说:“你才拉四十下,就已经苦着这张脸了?我以前可是拉六十下的,而且还没有扳指。这是小弓,很容易拉开。” “真的吗?” “真的。” 李铭接过弓,用扳指扣着弓弦,嗖的一下就拉开了。 “哦哦哦哦哦!这好容易!” 没过一炷香的时间。 “哥哥,我能不拉了吗?手臂好酸,拉不动了啊……” “好。”!! “咦咦咦咦!哥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讲话?” “本来就没想你拉四十个。我是想看看你的臂力和耐力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李铭“啪”的丢下弓,一下子蹦到李锐的背上胡乱咬了起来。 “我咬死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就知龗道欺负人啊啊啊啊!” “别闹了,好痒!” 每次都被李锐逗弄的生不如死的李铭,终于走上了“弓道”的正确道路。李锐和原本蒋师傅教他的一样,先从礼仪开始讲起。 李铭被兄长不停的调整着姿势,然后举着弓箭练习如何“立”、如何“射”。正如李锐所说,家中以武出身,若是家中的孩子连弓马都不会,以后可以不用说自己是李家人了。 李铭拉着小弓,突然冒出来一句:“哥,你知龗道吗?听说大堂兄的弟弟要来……” “凝神静气!” “你说那个二堂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好不好相处?” “扣弦的时候不要分神!” “可是很无聊啊哥哥……” 李锐无力地用手掩住眼睛,早知龗道就叫蒋师傅或者王师傅随便哪一位来教他射箭了,他信心十足的来教弟弟练弓箭,结果最龗后为龗什么变成了愉快的嬉闹和聊天的节奏了啊! 还能不能好好龗的练箭了啊! “你先休息一下吧。”李锐无奈地看着立刻丢下了弓的李铭。“把弓拿起来放好。武器是救命的,怎么能随意丢弃!” 李铭撅着嘴把小弓捡了起来。 不过是把玩具弓,又不是真的长弓! 哥哥一天到晚就知龗道训人! “还有,等李钊过来,就不要喊大堂兄叫大堂兄了。你就喊钧堂兄吧。”李锐带着弟弟去阳棚下休息。“李钊是家中嫡长子,按排行,他才是你大堂兄。” “可是我喊习惯了……”李铭闷闷不乐地说,“我不喜欢这个新来的堂兄,一听到大堂兄熬出了头了立刻就来投靠……” “奶奶说过什么?” “在没有和某个人相处之前,不要胡乱臆测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也不要人云亦云。 “你看,大堂兄来的时候,你也和我说你觉得大堂兄说话讨人嫌。可现在,你和大堂兄不是处的挺好龗的吗?我出门的时候,也都是大堂兄陪你读书写字。”李锐一本正经的说道:“说不定这个叫做李钊的堂兄也是个不错的人。” “哦。”李铭垮着脸,“希望是吧。为龗什么来的不是堂弟呢?” 呜呜呜呜,永远最小的一个怎么这么讨厌啊!娘肚子里的孩子什么时候出来啊! 三天后。 …… 李锐看着面前这个一脸不耐的小孩,真有直接把他扛起来丢进府里去的冲动。 他说不能走就是不能走! “为龗什么不开大门啊?”李钊不高兴地看着这位堂兄,“堂兄家不欢迎我吗?” 他娘说过也许哥哥会说他的坏话,让堂叔家不接纳他。可是他没想到刚来就给个下马威啊!他家来客人从来都是开大门迎接的!这从旁边小门里走算什么啊! “我们府上是赦赐的府邸,正门大开只有迎接御使和皇亲,或是府里主子有红白喜事的时候。我父亲和我祖母有一品的爵位,位同亲王,所以可以从正门进出,像我们这些小辈,就算回家也只能从两边进的。”李锐耐下性子和他解释。 刚刚他下马车就已经解释过为龗什么马车要先从边门走了,结果这堂弟不知龗道为龗什么觉得他做的不妥当,见只是在正门旁开了角门让他步行进去,居然还有些不高兴的神色。 他当这里是他荆南老家的大院吗?正门再怎么开,也不会为他一个白身的孩子开啊! 我的个钧堂兄诶,你怎么偏偏是今天殿试啊啊啊! “好吧,大堂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李钊说了一句像是抱怨又像是不服气的话,让家人先跟着信国公府的下人驾着马车从后面绕进去,又指挥小厮拿了他的包袱,跟在李锐身后进了角门。 过了仪门以后,李钊张着嘴左看右看。先前在府外还不觉得,进来以后觉得这里好大,好漂亮,好多下人! 京城里的人家和他家果然完全不一样!他家已经是武阳县少有的大户了! 李锐带着李钊一路往里,他是晚辈,肯定是要先给祖母见礼的。李钊边走边东张西望,李锐心想他还是小孩子心性,倒不懂得掩饰,觉得好奇就看了,这样的性格也不失直率,尺刚刚在府门口对他升起的不耐烦反倒减了一点。 李钊跟着李锐穿过抄手游廊,看见游廊下的湖水里游着许多小鱼,忍不住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这些就是锦鲤吗?”他在家听过,有钱人家会养鲤鱼在水里,专门就是给人看的,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锦鲤呢! 这湖里还有这么多荷花,夏天可以吃莲蓬和菱角,真不错! “恩,这是南边来的鱼苗,就算是京里也不常见的。”李锐见这堂弟对鲤鱼感兴趣,索性停下来带他看一看。 他指着水里的鲤鱼说道:“这白的叫银鳞秋翠,暗色的那个是逢凶化吉,花的那种是五福临门,红白的是前程似锦……” 李钊不停地点着头。“这些名字倒是好。只是,真的养大了也不杀了吃掉吗?老死了也不吃吗?” “不吃的。这些鱼普通的一条也要不少银子呢。你想吃鱼?我们府里有专门养着做菜的鱼的。”李锐听着李钊提出来的问题,哑然失笑道:“这些鲤鱼,就是养来看的。” “真是浪费啊……”李钊可惜地摇了摇头。 这么肥的鱼,只能看,真浪费啊。 过了抄手游廊,一路上都是雕梁画栋,沿途有些丫头婆子和下人们看见李锐引着一个小孩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不熟悉的小厮,便知龗道是荆南老家里的另外一个堂少爷来了。 有几个是持云院里当差的,连忙迎上前来招呼,另外有好几个见到他们,连忙转身拔腿就去持云院报讯。 嫡亲的堂少爷和庶出的少爷是不一样的,李钧来的时候,按照规矩,顾卿甚至不能站起身相迎,可是李钊来了,顾卿在花嬷嬷的劝说下,带着丫头婆子们在外室的门口相迎他。 若是她还坐着不动,虽然不会有人说什么,但为免会让人觉得她这个堂祖母架子大。 顾卿看着李锐带着一个圆脸的小孩子进来,便下意识地对他笑了笑。 这孩子的五官都很像李家人,只有脸是圆脸,眉毛也挺淡的,大概是遗传自他母亲。 李钊见门口众丫头婆子拥着一个穿着紫衣的老太太,自然知龗道这就是堂祖母,立刻上前几步跪下拜见,待抬起头来,李钊一呆,脱口而出: “这位堂祖母,您怎么这么年轻啊!” 李钊家的祖母年轻时候一直操劳,老了以后也不得闲,看起来自然是老的很。顾卿来了以后一直注意保养,又调整饮食,皮肤已经好了很多,再加上她本来就是年轻人,神态和表情都不是老年人常有的那种稳重老练之像…… 所以李钊一看这堂祖母比自家祖母看起来也不知龗道要年轻多少,讶然之下出了声来。 这下子,顾卿笑的嘴都合不拢了,顾卿身后的丫头们也都笑了起来。顾卿身边的李铭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堂兄,见他把祖母逗笑了,也对他有了一丝好感。 “你可真会说话,堂祖母不年轻啦,都已经年近六十了。”顾卿一说到年纪,心里就一阵憋屈,连忙跳过这段。“别都在门口站着了,都进来吧。” 一番寒暄过后,顾卿向李钊引见了李铭,又送上了见面礼,是和那李钧一般的一套笔墨纸砚,只是盒子稍微装帧的要更漂亮一些。 李钊也奉上了家中带上来的礼单,又对顾卿说道: “我娘叫我带了些银子上京,我在府里吃穿花销都要用钱,我娘说不能老占府里的便宜,叫我把这钱归公,以后有吃穿花销就在这里面扣。” 他心里有些得意。他是嫡子,他要出门,家中特意从公中拨了钱让他带上京,给他花用的,他娘在他临走前反复叮嘱他,说他是“借住”在信国公府的,不是“投靠”,该花钱的时候花,不要占堂叔家的便宜。 他可不像他堂兄,出门的时候连个一百两银子都没有,就那礼单,还是爹拿着私房钱置办的,和他的完全不能比。 顾卿略扫了一眼礼单,看到末尾处写着“银一千两”,心中一惊。 不是说只是普通人家吗?怎么能一出手就是一千两花用?就算她,也不会轻易拿出一千两的银钱去做什么啊! 还是说,他这是准备在这里旷日持久的长住,所以才预备了这么多银子? “你既然是我们府里的客人,就没有让客人出钱的道理。这一千两你自己收回去,回头直接叫家人把银箱送你进院子。你住的地方我给安排在西园了,和你几个堂兄弟住一起,你大哥也住在西园,正好热闹。” 顾卿看见这个小孩露出一脸莫名其妙地表情,不由得提点道:“你也太大胆了,带着一千两银子就这么上京,也不怕遇龗见歹人吗?” “我跟着其他来京的人家一起上京的。而且我们走的都是驿路,带的家人也多。”李钊一路上没有遇龗见什么凶险,所以大咧咧地说:“堂祖母,我娘反复叮嘱一定要让府里收下这银子的,要是钱还在我手上,等我回去了,我娘要打我的!” 顾卿和他扯皮了一阵子,发现这孩子真是倔,而且还很听他娘的话,张口闭口都是“我娘说”,不知龗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实在不行,银箱往他院子里一丢,不和他再废话了。 见这堂兄居然还顶着奶奶说话,李铭不高兴地说道:“堂兄,你这是把我家当客栈了吗?到亲戚家住还要给钱,说出龗去我们府里名声就坏了。你要觉得钱带回去难办,你就自己花掉呗!” 李钊被这堂弟一噎,再看着这一家子真的不准备收这钱的样子,只好无奈的从了。 顾卿和花嬷嬷商议了一阵,让他在这里的月钱比李钧多一等,丫头拨了四个,其他下人拨了十个,只是顾卿没想到李钊来的时候带了这么多家人,原本给他住的跨院肯定是住不下这么多人的,只好吩咐下人把那跨院隔壁空着的另外一个偏院再收拾收拾,一起给他们住了。 而今天李钊带来的家人,只能分一部分去府里的仆房先安置着。 宫城中。 黎明就入宫参加殿试的李钧正和一群贡生一起,在参加殿试的宣明殿外等候点名入内。 齐邵和赵聃看着李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有恙?昨晚太兴奋?现在太紧张?” “有这么明显吗?”李钧苦笑着搓了一把脸。“都不是,我家的弟弟从老家上京了。今日早晨就要到信国公府,我有些挂念我弟弟。” 齐邵心中了然。他知龗道这李钧是家中的庶长子,如今嫡子上京,也是住在信国公府里,以后的尴尬,可想而知。 庶子都已经眼看要得功名了,再等几年就会任官离府,他家中还送人上来为难人,想来他家中这嫡母也不是个心胸开阔的,这李钧心里难受,也是正常。 只是他们都是嫡子,立场不同,也不能理解他的心理,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来,只有赵聃想了想,开口道:“那你更该好好表现才是,若是能外放为官,也就解脱了。” 其实他想的并不是他的弟弟,也不是怕日后尴尬。 他此番得了功名,原是想把家里姨娘接出来一起住的,也省的老是受家中嫡母刁难。 可是他爹的信里却明确告诉他,无论如何,姨娘是不会离开老家的,姨娘自己也不愿意跟着他。信中姨娘还叮嘱他要照顾好兄弟,以免她在家中更难做。 如今他奋斗的目标眼看就要达成,可是却没有了原来的那般意义,他不免有些失落,又觉得自己这般想法没有和姨娘商量过,是他自己强人所难,有失孝道,更是难过。 原来并不是人人都和他一样想着能出府独立的,他心中一口气一下子泄了下去,今日里自然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但面对朋友的好意,他也只能拱拱手,感激的开口:“诸位的好意,李钧心领了。若是能蒙两位吉言外放为官,李钧必请两位喝酒!” “得了吧,谁敢和你李千盏喝酒!” 自那次云梦阁宴会过后,李钧“李千盏”的名声不胫而走。 “呵呵,我又不灌你们……” 李钧倒是想外放,可他这个成绩,肯定是不能进入一甲直接获得任官的资格的,若是排名靠后,过了吏选后在哪里任职,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可是要让他向堂叔开口求个方便,他又开不了口去。 几十个贡生在宣明殿外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有一礼官出殿领着这些贡生入殿。 齐邵等人连忙整整衣冠,跟着那礼官后面进入。 宣明殿里金砖铺地,光可鉴人,殿内已经设了许多席座,最上方摆着一座盘龙金漆宝座,上面坐着穿着龙袍的楚睿。 皇帝下首也设了席,席中坐着十来个大臣,任着兵部尚书的李茂也在其中。 这些贡生进了殿内,不敢抬头,先对皇帝参拜后,才有礼部的司考官唱名,然后散卷。 等这些司考官当着皇帝的面散完了卷子,贡生们按照唱名的顺序一个个进入各自的坐席,他们将在这里做完皇帝所出的时务策,然后交由各位大臣传阅,大臣们按“○”、“△”、“√”和“×”四等来阅卷,选圆圈最多的十张卷子进呈皇帝,进行最龗后的御批。 这种气氛本来就比较容易紧张,李钧坐在比较中间的位置,看两边都是人,顿时觉得有些压抑。 但他看了一眼最前面的齐邵,正前方就是皇帝的注视,然后是众位大臣对他审视的目光,想来齐邵更加难受,也就在心里对自己自嘲一番。 坐在这么靠后的位置居然还觉得紧张,想想人家! 他低下头看卷子的题目。 卷子的抬头上写着“边夷”二个大字,在下面,是几百字的题目和为了给贡生们做时务策的留白。 李钧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看堂叔李茂,再看看题目。 咦?边夷?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但他看了一眼最前面的齐邵,正前方就是皇帝的注视,然后是众位大臣对他审视的目光,想来齐邵更加难受,也就在心里对自己自嘲一番。 齐邵(强掩慌张):咦咦咦咦咦,这么多大人看着我作甚?莫非家中都有适龄的女儿,想要抓着英俊潇洒才智双全的我去做女婿?呜啊啊啊啊,这可如何了得! 第113章 殿试排名 对于楚睿来说,最担心的就是边关。 先是北面的定北军出现了纰漏,镇北将军袁羲回京认罪,北军大将王泰和带着上万部队叛逃出关。 若说关外没有接应的地方,说什么他也不信。一万多人的补给和生存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满足的,而且在关外苦寒之地出现这一万多人,就算是再好客的牧民也得避其锋芒,若是他们要在关外做了什么孽,这就是逼着这些胡人仇恨汉人的形势。 北胡虽然没有西胡强大,但北胡部族众多,性格又坚韧,若真拧成了一股绳,对刚刚平定天下的大楚发出攻击,也将会是一场打击。 相对而言,隐户、世族对其他派系的倾轧、后宫里世家子独大的局面等等,虽然也是顽疾,但却还有时间慢慢除去弊病,不至于像胡人这般发作起来又快又急。 所以楚睿殿试的题目定为“边夷”,自然是有他的良苦用心的。 在场的这么多贡生里,国子监的学生们是最快想到陛龗下对于边关的顾虑的。此题虽然指的是“边夷”,实际上问政的是“边关”。他们有许多人都听过张玄对于关外大寒的猜测,再联系到马上就要进京的镇北将军袁羲,也就能紧扣题目,立刻写出策论来。 这便是进入国子监的好处。进入国子监,并不代表能在里面得到多么高深的知识,但是国子监里有众多官宦子弟,长期信息共享,再加上博士大儒们也经常会拿一些朝堂上的案例作为时务策的题目来说,眼界是要比一般的举子们要开阔的多的。 也有许多没有领会意思的贡生开始洋洋洒洒的写如何要教化边夷,如何让他们学会礼仪等等;还有些立意大胆的,居然还写出“虽远必诛”这样的话的。 待所有人做完卷子,再检查一遍,将卷子交上去后,六部尚书和翰林院掌院、鸿胪寺卿八位阅卷官一一传阅卷子,对觉得满意的卷子进行批阅。 在这么多贡生中,齐邵写的最精彩,李钧写的最务实。 齐邵上升到的是“势”的高度,从边关的形势说起,又说到如何以“夷”制“夷”,他甚至洞悉了朝廷允许边关购买胡人奴隶做劳动力的理由,提出了此策的诸多隐患和解决的建议等等,直看得几位阅卷官拍案叫绝。 能够见微知著的不少,可是能提出好几种解决方法来供人选择的下官,无疑是最让上官满意的。 六部几位主事都已经想要上奏皇帝,求圣上破格录用齐邵,不要将他丢到翰林院里磨练了。若是他能入六部直接做个七品,谁能抢到他,谁未来几年就多了新的左膀右臂。 而李钧的时务策做的最直白,也最务实。他从自己在叔父家中遇龗见的羯人说起,再说到他们的观念与习惯,以及如何对待可能会产生的不同结果。他举了羯人的例子,说明胡人一旦归化,也可以帮助大楚做出许多贡献。而无论汉胡,只要能填饱肚子、不受欺压,都是盼望和平的云云。 李钧其实早就已经被鸿胪寺卿给看上了,当初在考场外,他就已经派人细细的打听了他的身份。鸿胪寺掌管外交和诸夷的朝贡送迎之事,虽不是什么显要衙门,但如今圣上有开放胡市进行互市的意思,鸿胪寺也就变得重要了起来。 这位鸿胪寺卿在考场外见了李钧仗义执言之事,觉得此子性格温厚,又不乏怜悯仗义之心,最适合在圣上新立的藩司“都亭驿”任职,和互市的胡人们打交道。 在得知他正是将胡人带回京城的信国公李茂的堂侄,而且又非嫡子的时候,这位鸿胪寺卿叹了一声天意。 原本他听闻这个人是信国公府的堂侄时,已经不报希望了,此人若门第显赫,托了叔父的关系,怎么也不会看的上这偏院地方的七品小官儿。 可再听说他只是庶子,而且此届春闱李茂也没有为他跑过任何关系,这位鸿胪寺卿又升起了希望。 再听说此人的外号叫“李千盏”,鸿胪寺卿更是喜的不住偷笑。他们这一群鸿胪寺的官员最怕就是和外邦的使者喝酒,可是和这些人打交道,不喝酒又不行。就像这次羯人进京,他们设筵款待,鸿胪寺上下陪酒的官员吏员共十四个人,喝醉了十二个,还有两个是半途离席跑了的,现在想想,还觉得有些后怕。 有了此人在鸿胪寺,岂不是一个宝贝? 李钧会试的卷子他是看过的,此子一片赤子之心,最重要的是,看起来性情虽然爽直,却不鲁笨,像这样的人,往往走的不会很高,但是也很少犯错,对于这种和异族打交道的之位,也许性子爽直反倒容易办好差事。 再看这次殿试他的卷子,满纸都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从边夷的民生和风俗入手,说明汉夷互相尊重和互相制约的重要,正对了他的胃口,毫不吝啬的画了个圈圈。 刑部尚书之子赵聃的卷子也写的很有意思,得的圈数也不少。最龗后,十张红圈最多的卷子被呈到御前,由楚睿看过以后,定下了名次。 状元是国子监祭酒之子齐邵,榜眼是国子监另外一名寒门学子陈修,探花是赵聃。而二甲第一名的传胪正是李钧。 这一下,有些寒门学子心中不平,觉得八位阅卷官有徇私之嫌。 国子监祭酒家的儿子齐邵得了状元,他们一点也不意外。这人本来就是会试的会元,平日里交往,也都承认他有大才,为人品性才德无一不好。若不是他是监生,不用参加乡试和省试,说不定连中三元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这探花赵聃,平时就看不出多有才学了,春闱揭榜也只是第十一名,更别说二甲第一的李钧。 他们两人一个是刑部尚书之子,一个是国公加兵部尚书的李大人之侄,若说一点猫腻都没有,他们不信! 但事实上,李茂只给了自家侄子一个三角,刑部尚书赵恒也是。若说徇私,他们还真的没有这么做。 还是楚睿在指派“探花使”的时候道出了究竟。 “其实李钧的时务策也写的很好,只是朕觉得‘探花’之位嘛,总要给年轻英俊的进士才是佳话。赵聃今年年方十六,时务策写的这般出色,可谓是年少才俊了。相貌又这般清俊,听说过年以后,赵爱卿家里的门槛都给说亲的媒人踏破了?” 赵聃面皮涨得通红,他不知龗道原来自己第三名的探花是这么来的。他悄悄看了眼李钧,却发现李钧也是脸上含笑,半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殿下许多新晋的进士脸上不免带出不甘来,有些恨不得自己也年轻英俊,靠脸皮得了这个探花才好。 楚睿一席话,虽然解决了刑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徇私的嫌疑,可是却把赵聃弄的十分尴尬,而且若不是李钧是个豁达的,恐怕此时两人就要有了龃龉。 李钧不知龗道自己还能得个“传胪”,乐的一直在傻笑,看的李茂不忍直视,真不想承认这个没有城府的家伙是自己的堂侄。 赵聃和另外一位十八岁的进士因为年纪最小,被御点为“探花使”,将在明日宫中举办的“探花宴”前去京中各户人家的名园里采来鲜花,送到探花宴上赋诗。 而状元齐邵在领着所有进士拜谢皇恩之后,由礼部官员披红挂彩,手持着皇帝对于这次科举的金榜圣诏,足跨金鞍朱鬃马,头戴状元冠,领着骑着白马和棕马的榜眼与探花,前呼后拥,旗鼓开路,一路潇潇洒洒的去东城里的“龙棚”张榜去了。 皇宫当中的正门,只有皇帝才可以出入,皇后在大婚入宫之时,也可以从正门进入一次。而其他人等,除非是殿试中考中鼎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方可在领着金榜圣诏的时候从正门出龗去一次。 这就是读书人能得到的最高礼遇了,就算是皇亲贵族,勋贵权臣,想要从正门出入,都是妄想。 齐邵、陈修和赵聃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陈修也不过才二十七岁,三人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满心餍足,在沿路百姓的拥簇之下,一直行到东市的“龙棚”,将圣诏交予礼部官员张布,又经过唱名,才又骑着马,再从西城穿过,绕行一圈再回到宫城之外,和其他学子一起汇合,去礼部进行仪典。 殿试的三日后,皇帝会在上朝前召见新考中的进士。考取的进士身着公服,头戴进士巾,恭立紫宸殿前听候传呼,然后与王公大臣一起进紫宸殿里。能进入紫宸殿,就表示有任官的资格了,他们将肃立恭听宣读考取进士的姓名、名次,“传胪”完毕过后,一甲三人会有皇帝亲自指派去处,二甲第一有时候也会破格指派,这才是重中之重。 李钧得了二甲第一,总觉得在梦里一般,走路都是笑嘻嘻的。张宁见李钧那个样子,笑着和李茂说道:“李大人那堂侄,倒是有趣的很。” 李茂自从听了红娘子的话,对张家有了极大的防备,此事他已指派了吴玉舟细细查探,那叫做“红颜”的铺子也被控制了起来,就等着收网了。这张家到底什么目的,他的大嫂张静又是什么身份,现在还不能得出结论,但他能肯定的是,对这张宁,不可交心。 只是他心里有所戒备,脸上却还是带着微笑说道:“这孩子此番也是走运,若论才学,其实并没有二甲其他进士要高。”他说的是实话,倒不是谦虚。 “官场上能走多远,光靠才学是没有用的。李大人的堂侄是个务实之人,如今务实之人,已越来越少了。若是中间没有什么变故,李大人的堂侄恐怕会去鸿胪寺,您回家的时候,和你堂侄通个气吧。” 张宁说这番话,是在给李茂卖好。 像这种有官员提前来打吏选招呼的情况,一般都是为了家中子侄。这鸿胪寺卿特意来打招呼,为了又是李钧,其目的不言而喻。 鸿胪寺不知为何看上了李钧,能有把握在李钧入翰林院之前把他给捞到鸿胪寺去,一定已经是和皇帝通过了气,否则也不会说的如此肯定。 此事作为兵部尚书的李茂自然是不会知晓。他听到张宁的话,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就理解了是什么意思。 只是鸿胪寺要李钧做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带了羯人们回来,鸿胪寺要借这层关系,让李钧与羯人开展互市的事宜? 可是鸿胪寺为了管理互市而设立的的都亭驿不是已经满编了吗? 李茂一边谢过张宁的好意,一边应了刑部尚书赵恒的邀去应酬。 他家公子得了探花,不管是靠脸还是靠才学,总是一件喜事,再加上他自己的堂侄也得了二甲传胪,自然是跑不掉这场应酬。 一下子,除了翰林院掌院陆元皓拒绝了,其他阅卷官都一起去了醉霄楼。 在席上,李茂找个时机悄悄的拉出了鸿胪寺卿崔明恩,对他拱了拱手,问道:“听闻崔大人看中了我那堂侄,想要他入鸿胪寺?” 崔明恩就知龗道李茂会问。张宁和他家是姻亲,怎么有不透风的道理。他也早就准备好了这一问,于是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如何见到李钧仗义执言,如何赏识与他,如何希望他进入鸿胪寺学习,好日后前往汾州边境管理互市等等说了个清楚。 李茂也没想到自己那有些木讷的堂侄居然有这般的运气,在他看来,心直口快的李钧要么入翰林院混个散职,跟着他后面学习为官之道,要么就进御史台,做个得罪人的言官,却没想到他的机遇在这里。 一想到自己这个堂侄和家中那些羯人姑娘(雾)以及卢默那一帮羯人小伙子都处的很好,李茂也不禁承认对于李钧来说,这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知龗道鸿胪寺是看重李钧本人,而不是想要借他的关系,李茂也为这个堂侄十分高兴,不但替李钧谢过了鸿胪寺卿的赏识,还定了金殿传胪以后让李钧上门去拜谢。 鸿胪寺卿见李茂没有一点嫌弃这个官位小、升迁慢、条件艰苦的意思,心中也赞了一声李茂的心胸,对李钧更是有了期待。 两人回席后在宴上相谈甚欢,就连其他大人们都莫名其妙。 这两人之前基本没什么交集,怎么突然就这么熟稔起来了呢? 只有知龗道个中缘由的张宁在把盏而笑,对李钧未来能走多远也好奇了起来。 同日下午,信国公府内。 “太夫人!太夫人!”报喜的家人飞快的跑入北园内,在持云院的门口大声地报道:“堂少爷得了二甲第一的传胪,金榜已经放出来了,大喜,大喜啊!” 顾卿正坐在屋子里和三个孩子说话,突然听得看榜的家人来报,喜不自胜地站起身来。“快快快,快叫他进来回话!” 那家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长得十分精神,一进屋先利落的给顾卿跪下磕头,然后笑着通报着:“就是刚刚的事儿,国子监祭酒家的齐大公子得了状元,骑马游街,亲自到龙棚里送的金榜圣诏,小的见二甲黄榜上第一名的就是钧少爷,立刻打马回来报喜了!” “我大哥二甲第一?” “齐邵果然得了状元!” “榜眼探花都是谁啊!”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的说道。 李钊心里一阵迷惑。他大哥在家的时候,虽然每个师父都说他读书读的好,但他对这个“好”没什么概念,他娘也说只有在这乡野地方,他大哥这般读书才叫好。当初大哥过了乡试和省试,人人都夸耀他大哥年少英才,他娘说都是看着他家和李国公同族的关系,否则也不会走的这么容易。 后来大哥成了贡生,大家都不说大哥读书读的好了,也没有人再夸他年少英才,许多人都说怕是走了堂叔的门路,所以才能那么轻松的当了贡生。 没看到乡里省试第一的那位都落榜了吗!那位可是乡间人人称赞的才学深厚之人! 所以他听说大哥今天殿试,心里没觉得大哥能得个什么好名次回来。 皇帝老爷的眼睛是雪亮的,就算堂叔再厉害,皇帝老爷也不会胡乱点名次的。 可一听大哥成了二甲传胪,李钊一下子觉得这个堂叔的形象无比高大起来,甚至比皇帝老爷还高大的地步。 顾卿见这李钊既不像喜,也不像怒,倒像是迷惘失措的样子,便多看了两眼。 “李钊,你怎么了?” 李钊一脸不解地说道:“我哥哥怎么能得第四呢?” 他哪里看也不像是会当传胪的样子啊! “自然是因为你哥哥学问好,运气也好啊。”顾卿理所当然地说道。 考试这东西,虽然大部分时候看实力,但是有时候运气也很关键。她高考的时候,数学有许多题都押对了,这就叫运气。当年那么多成绩比她好龗的同学问她“你怎么就考了这么多分呢?”,大抵那震惊的心情和这孩子差不多。 但那些同学好歹还有竞争关系,这孩子迷茫和什么劲啊。 李钊自己也不知龗道自己在迷茫什么,他还没想明白,所以只是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哦,运气啊。” 顾卿好想对天翻个白眼。她先说的重点明明是“学问好”,为龗什么这孩子自动只听到后面那句“运气也好”! 李锐听得这家人说第一名的状元是齐邵,心中也快慰。 他拿着齐邵那信已经有一阵子了,虽然不明白齐邵为龗什么说除非他中了状元,否则这信不要给他叔叔,但好友能得状元,他自然是从内心里为他欣喜。 他这好友果然是不做就不做,一做就要做到最好。 “这次的榜眼是国子监监生,通州学子陈修;探花是刑部尚书之子赵聃。”那家人听李铭问到其他两人,回答道:“听说赵公子还被点了探花郎,明日要在京中各名园里采花,进宫送与探花宴上的。” 他们家虽然是御赐的宅子,可是府里却没有什么有名的园子,京中有园子的各家,基本都是自家修建的宅子。顾卿等人也对探花宴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李钧能得个什么官位十分好奇。 李钊听着顾卿和堂兄堂弟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大哥去什么官衙任职比较好,忍不住冒出一句: “我大哥要是外放为官了,谁来教我读书?” 他这话一出,整个房间里的人都对他注视了过来。 和李钧关系最好龗的李铭忍不住冷声道: “你兄长此次得了二甲传胪,最差也是个从七品的官儿,以后前程只会更好。若是他真要外放为官,难不成在你读出来之前都不要前程了不成?” “铭儿,休要胡言!钊哥儿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只能依仗兄长,他若走了,你叫他一个人在我们府里,自然是要担心。叫你去个陌生地方,你哥哥又走了,你不多问问?” 顾卿板着脸训了李铭一句。 李铭有些不甘心地扭过头去。 奶奶这是给李钊面子。谁都听得出来李钊根本就不是担心疑虑的样子! 李钊咬了咬唇,又冒出一句来。 “等他回来,我要和他说,不许他外放为官。” 这下子,连顾卿也无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一想到自己这个堂侄和家中那些羯人姑娘(雾)以及卢默那一帮羯人小伙子都处的很好,李茂也不禁承认对于李钧来说,这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羯人姑娘们:我们不要他来管理胡市,他太会还价哩! 羯人小伙子:谁说我们和他关系好?我们个个和他都有仇…… 再咕嘟一口,眼前天旋地转。 又……又输了。 妈蛋!下次一定让他先倒!此仇不报非英雄! 第114章 前路有灯 顾卿见过许多熊孩子,这种自我中心型的,她也接触过不少。 在医院里得了绝症的孩子,有时候会走向两种极端,一种是乖巧伶俐听话到你看见他的背影都会抽泣的那种;还有一种就是缺乏安全感总觉得所有东西都会没有然而极度自我中心的那种。 顾卿不知龗道这个孩子的生活环境是什么样,但是他的这种观念如果一直不改,只会变得越来越讨人嫌,到最龗后没有人能接受的地步。 他现在还小,还能原谅,大了以后,这种自我中心的偏执是改不过来的。 所以顾卿马上板下了脸,“李钊,你为何觉得你哥哥一定会听你的?” 李锐和李铭互视一眼,激动的双手握拳。 来了来了,奶奶之怒!!! “我在家里时,他什么都听我的啊……”李钊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娘说了,姨娘是我们家的奴婢,她生的儿子就是我们家的奴才,我们家的奴才,就是我的奴才,主子要奴才做什么不是天经地义吗?” 此话一说,李锐和李铭心里也觉得他说的话没错。应该说,这是世人最正常的观点。嫡母宽厚的人家,妾室和庶子过的可能好一点,但大部分人家,主母都是压着妾室的,更别说妾室还有个没有抱到主屋的儿子。 若不把他当奴婢和奴才看,说不定就真的爬到主母头上去了。 顾卿不想和这孩子说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或者“奴才也是人”这样的虚话。这里是古代,不是她生活的现代,巨大的鸿沟就如同天堑一般提醒自己,这就是你现在的生活,这就是所有人的想法,你才是不对的。 但是,她就是想改变些什么。 “如果,他不愿意做奴才呢?”顾卿看着李钊,认真地说:“若是别人不愿意做奴才,不甘心做奴才呢?李钊,这世上有许多人愿意当奴才,还有人不得不当奴才,可是还有一部分人,是死都不会低头的。” “对于这种人,若你还把他当奴才看,你就会大吃一惊。” “我不知龗道你以后能走的多远,但是就目前来说,你兄长李钧是你们家走的最远的一个。一个甘心做奴才的人,是不会走这么远的。”顾卿又看了一眼李铭和李锐:“对于敢于反抗命运的人,我们要给予他尊重,不管结局如何。” “你兄长不愿意做奴才,所以他现在不是奴才了,你也不能再拿奴才去看他。藐视朝廷官员,是要被惩戒的。”顾卿摸了摸李钊的头,“他现在不再是你家的奴才了,他是皇帝的臣子,是朝廷即将认命职位的任官。” “因为他当了官,所以堂祖母家的人都要护着他了吗?”李钊郁卒地说道:“就和我家一样,因为我哥哥当了官,我祖母就叫姨娘单独住一个院子,也不必织布了。” “你不服气吗?” 李钊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做比他还大的官。等你做了比他还大的官,你就会知龗道强要一个不愿意当奴才的人去做奴才,会有多么的可笑。”顾卿知龗道现在说什么大道理李钊都听不进去,某种观念要形成不是一天造成的,相对的,要想动摇,也不是一天就能动摇的了的。 “堂祖母并不否认你的话。任何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当上官的人,都是值得别人尊重的。” 顾卿陪着这孩子坐了一会儿,就要开始忙家中各种家事。李铭和李锐有眼色的拉着李钊去游他们家的宅子了,李钊被家中的堂亲拉着,迷迷糊糊的在各个园子里走,脑子里一直就在想着顾卿的话。 “如果他不愿意做奴才呢?如果他不甘心做奴才呢?” 他不愿意就能不做吗?他就是奴才啊! 申时刚过没多久,门口的家人来报,李钧已经回来了,正在往西园他们这里在走,李铭和李锐都大喜过望地往他的方向去迎,待回头一看李钊还站在那里不动,李铭立刻跑回去,拉着他的手就往门口走。 李钧并不是圣人,他在家中时,有过许多次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时刻,当初他拼命读书,也是因为想要摆脱这样的生活,让嫡母看看,其实他并不在乎什么家业、什么财产的。 而对于这个弟弟,他的感情非常复杂。 李钊很小的时候,也是很可爱的。也会软软地叫他“哥哥”,然后叫他做这个做那个,就和现在的李铭一般。但自从他开始能够理解自己这个“哥哥”代表什么以后,就渐渐从愤怒到鄙夷,再从鄙夷到轻视,若是其他人,这时候就退避三舍了…… 可是他退不掉。 因为他越上进,越优秀,就会有所有人告诉李钊 ——“你看,你哥哥这么努力,就是为了以后抢你的一切的!“ 但他不想因为证明自己不在乎,就自暴自弃。 所以他是一直在各种矛盾的心态间长大的,对于这个弟弟,也只能尽量表现出容忍和退让的一面,来表示自己其实不想争任何东西的态度。 听见嫡母说为了孩子也能考取功名所以送上京,他其实是不太信的。他的嫡母是一个小世族的嫡女,但是战乱时家破人亡,死的就剩她和她的寡母,家中原本为三个女儿准备的嫁妆和家中的财产,当年都当做陪嫁抬入了他家。 他爹曾经和他说过,他娘嫁进他家来,就是怕家中亲戚分了他家的财产,借着当年堂祖李硕的势,进了他家的。当年堂祖父去提亲,却是因为和她的父亲在军中有旧,怕她孤女被欺,才让媒人上的门,并不是看重她家的嫁妆。 但是这种事,嫡母是不信的,她已经被要来欺负她家孤儿寡母的那些嘴脸弄的浑身是刺,对爹也一直是热嘲冷讽。 因为那份身家和出身,所以嫡母在府里,其实是不需要仰仗任何人的,她的嫁妆,可以让他爹在他面前闭嘴。而她的出身,是可以睥睨所有人的。 只有他和他的娘,是嫡母一生最大的污点。是让她无法在妯娌间昂然仰头的恶因。 在这一点上,他母亲确实是有错的,所以他也就一直忍耐着。 毕竟嫡母只是性格古怪,却不恶毒,也从来没有害过他。 只这一点,他就万分感激。 李钧跨进西园的垂花门,只见李锐领先,带着李铭和自己的弟弟李钊过来了。 他扯出一个笑容,喊出声来:“锐弟,铭弟,……弟弟。” 李钊的脸一下子皱了起来。最龗后一个喊他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自己吗? “恭喜恭喜,我们李家终于也出了个传胪了,堂祖父和我祖父在天之灵看到了,还不知龗道有多高兴呢!”李锐笑着地李钧说着。当年他们家发迹走的是武功的路子,他爹虽然才学出众,但是是直接授官的,可没有经过考试这一关。 他真的是老李家这么多代第一位科举出身的子弟。 “侥幸侥幸,这殿试的题目我刚刚做过。”李钧抓了抓头。“要多谢齐先生和杜先生,明日我得去送些表礼才对。” “这些你都不用操心,爹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东西我让下人送去你住的院子了,你自己看着送吧。”李钊出声道:“姨娘叫我带了两双鞋来,我娘说你现在是官老爷,要穿朝靴和皂靴,那鞋不送也罢。我后来偷偷把鞋子带来了,你要谢龗谢我。” 哼,到时候官老爷穿粗布鞋,看别人不笑话死你! 李钊这话一说,李锐李铭和李钧都感意外。因为这孩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特别做出这种好心举动的人。 李钧立刻就一脸感激地对着弟弟拱了拱手:“多谢弟弟操心,这真是意外惊喜。” 李钊像个大人那样点了点头。“我觉得虽然当官了,但不能就嫌弃以前穿过的鞋子不好了,你说是不是?” “弟弟所言极是。” 唔,你觉得我说的对,那鞋子要记得穿啊! 李钧被弟弟的好脸色哄的受宠若惊,恨不得抬头看看天上是不是掉了红雨。李铭跑到李钧前后左右绕了一圈,啧啧称奇道: “也看不出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怎么就得了二甲第一呢?看样子这科举不难,等我再读两年,我也考去,说不定还能拿个状元回来让我爹高兴。” 李铭的话一出,几人皆笑。 李锐和李铭带着李钧兄弟二人去看顾卿为李钊准备的院子。院子在西园的南边,离李钧住的地方较远,倒靠着李铭的云中小筑,院子里有两间主房四间次房,仆房、角房、厨房皆有,就这样还装不下李钊带来的下人,可见李钊带了多少人来。 李钧到了李钊的屋子,仔细细细的看过被子、垫褥的厚度,又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没有什么不妥的,这才放心地说道:“祖母一向爱护小辈,怕是担心我弟弟年纪小个头小,这才准备了这张矮床……” “你才个头小!”个头确实不高的李钊气急败坏道。 “我奶奶准备矮床才不是这个原因呢!” 妈蛋,我房间是矮床绝对不是这个原因!李铭把头摇成拨浪鼓。 只有李锐在一旁将脸对着墙壁,不住窃笑。 李钧不知龗道为龗什么自己一句话会让两个弟弟都激动成这个样子,只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再多言了。 晚上,李茂没有回府,顾卿在持云院的宴饮厅摆了宴席,特地还叫人去锦绣院把方氏请了来。李铭听说娘要来,飞快地跑到二门外去接。 “你堂婶怀了身孕,在府里养胎,所以不怎么出来见人。你若有什么琐事,就直接让你身边的丫头婆子来持云院报,或者和你堂兄堂弟讲。”顾卿笑着说道。 李钊点了点头。 方氏在几个丫头婆子的拥簇下走了进来。李钊一看,这婶母脸瘦的尖尖的,身材也瘦弱的很,只有那肚皮鼓得大大的挺了出来,连忙奔出来拜见。 生小孩是这么艰难的事情吗?是不是吃的都给小孩子吃掉了啊! 李钊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娘亲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李锐、李钧自过年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方氏,尤其是李锐,在偏院里曾经磕过头说自己以后再也不认这个婶婶了,所以局面更加尴尬。 顾卿看到一家人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也实在是感慨。巫蛊之事之前,李锐对方氏还能维持面子上的客气。如今方氏弄出巫蛊,后来李锐又知龗道方氏和他母亲的死有关,虽然为了家里的和谐不再计较了,可心里总是有个疙瘩解不开的。 所以此时李锐只把头扭到其他方向,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她也能理解。 顾卿招招手,把方氏拉到了她自己身边坐下,看了看方氏的脸色和眼睛,不太高兴地说道:“晚上又不睡?你得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回老太太话,我现在月份大了,晚上起夜多,实在是睡不好。”其实方氏每夜都能见到张静站在床头,如今白天里连醒着也渐渐能看到了,她才知龗道大嫂为所说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是怎么回事。但她为了自己的儿子,以及肚子里更小的孩子不受罪,一直都强忍着不说,只用起夜多来解释。 好在她以前也怀过孕,李茂知龗道半夜不停起夜的是正常情况,不过大部分是最龗后一个月,问过胡家医后他说有的孕妇月份小的时候就有这种情况了,李茂才放下心。 顾卿看了看方氏的肚子。 莫非这胎胎位不对,小孩正好压了膀胱,晚上不停地把娘亲的膀胱当球踢?那这方氏也太惨了一点吧? 顾卿伸出手去,摸了摸方氏的肚子。她虽然不是妇产科医生,但妇产科也是待过的,基本的头位还是摸的出来的。 方氏和所有小孩都莫名其妙的看着顾卿伸出手来在她肚子上摸来摸去。 咦?胎位是正的啊,头在下面呢! 难道坐着摸所以摸不准? “你等会用完饭别走,到我房里去一下。”顾卿见所有人都像看着怪婆婆那样看着她,连忙讪笑了一下。 “看见要有小孩子出生了比较激动,比较激动,呵呵……” “我也喜欢摸娘亲的肚子,有时候他会踢我呢!”李铭也露出缺了的牙齿喜滋滋地笑着。 见到奶奶对母亲没有表现出什么厌恶的样子,他也就放心了! 方氏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耳边却传来张静幽幽地声音。 “你以为老太太是原谅你了?不是的,老太太只是在关心你肚子里的孩子。等你把孩子生下来,老太太会抱走你的孩子,再把你继续关起来。那时候,你就会知龗道,你现在以为得到的一切,不过都是假象……” 方氏笑着的脸一僵,扭过头来看了看。 张静正站在李锐的身后,带着嘲笑的表情看着她。 “你做下的孽,总是要还的。” “你怎么了?”顾卿拍了拍方氏的手。“怎么手这么凉?” 顾卿连忙对身边的烟云说道:“去给夫人倒一杯热水来。” “不用了,老太太。我这阵子手脚都是冰凉的。我已经习惯了。” 是啊,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冷不防大嫂就会冒出来刺她一下。 方氏当做没看见张静,笑盈盈地把见面礼给了这个新来的堂侄,又问他吃的可好,住的可好。 这孩子马上就要住在人家府上,自然是没有一样说不好龗的。 “你以为这孩子是尊敬你吗?人家只是上京投奔你们家,所以想要巴结你。一旦他发现你根本就没有管家的权利,又一直在锦绣院里不出来,他就会无视你,当你只是个叫做‘婶婶’的词眼而已。”张静还是那副冷笑着的表情,“老太太请你来,可不是原谅你了,而是怕这个小孩子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来了以后堂叔和堂婶一个都没来心里不平。当初李钧来,你可是出过面的,结果嫡堂侄来,你这个婶母却……” ‘够了!’方氏捏紧了自己大腿上的裙子,在心里厉喝道: ‘大嫂,你说过要让我活的!’ “我没说不让你活啊。我这不是让你好好龗的活着吗?我还说过我会一直看着你,你忘了吗?”张静用双手圈住自己的儿子,“我会好好看着你,你再也别想碰我儿子一根手指头。你以为做错事所有人都原谅你,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了?” “不是的,方婉。我说过的,仅凭任性,是无法撑过余生的。” 方氏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大嫂就是要逼着自己精神失常,在大众广庭下失态,连忙低下头拿起了碗,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坐在一旁的顾卿看着方氏对着李锐的方向望了半天,而李锐的眼神左支右闪,就是不肯跟方氏对上,甚至还故意和一旁的李钧说话,当做看不见方氏…… 然后方氏低下头就掉了泪。 顾卿心里也不知龗道是什么滋味。在她心里,一直是把方氏当做陌生的邻家大姐这样的身份来看的,就连李茂,她都觉得自己对他要更熟悉也对胃口一些。至少偶尔李茂卖的蠢,她觉得挺可爱的,而不是反感。 可这一刻,她是真的觉得方氏在改好,想要回头的。 可是伤害已经造成,即使想要回头,要做的还有很多啊。 顾卿夹起一筷子鱼,放到了方氏的碗里。 “多吃点鱼和水果,对身体和孩子都有好处。别逼自己太紧,啊?” 方氏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大嫂,我知龗道你不肯放过我。我丈夫得了你丈夫的爵位,我得了你国公夫人的诰命。我还能生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孩子,可是你永远就只能躺在冰冷的坟墓里了。你说了不会杀我,那你除了对我热嘲冷讽,还能做什么呢? 若我自己不垮,你是击不垮我的。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确实是想要改好,也会好好照顾你的儿子。等你放心了以后,你就能安心走了吧? 我等你走的那一天。 张静冷哼了一声,慢慢地消失了。 见张静消失了,方氏强撑的坚强一下子卸了下来,几乎连碗都拿不住了。 她强颜欢笑着吃完了这顿饭,又陪着顾卿一起送走了三个孩子,这才跟着婆婆回了她的卧室。 顾卿让她躺在床上,对着她的肚子四处摸,又按压了几下。方氏很害怕,因为她完全不知龗道顾卿在干什么。 ‘唔,胎位正的很啊。这方氏这么糟蹋身子,又不怎么走动,胎位还这么正常,这只能说真是运气了。就不知龗道胎心音是怎么样的。实在不行,回头叫家里工匠做个专门听胎音的木听筒得了。’ 顾卿收回手,笑着对方氏说道:“你府中的胎儿位置很正,头在下面,到了月份,应该很容易生下来。我知龗道一个法子能听到孩子的心跳,回头我想想办法,把那器械做出来,到时候再帮你听听。” 方氏听婆婆说自己的胎位非常正常,难掩激动的表情。 “老太太您说的是真的?” 但凡妇女生产,最怕就是胎位不正,最龗后孩子卡在下面,一尸两命。她婆婆说的这么斩钉截铁,她的心里就像放下了一块大石。 她一直觉得自己前几个月那么糟蹋孩子,这孩子一定是不好龗的。 “唔,但是胎位也是会变的。你没龗事要多走动走动,不然小孩容易掉过头来。”顾卿也不敢打包票一直就是这个胎位,“以后我每半个月去你这里一次,临盆前一个月你就住在我的持云院里吧。” 若说接生,她也会啊。由她看着,就算稳婆不靠谱,也好歹有个保障。 “我们家的婆婆,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了?”张静出现在邱老太君那张床的床边,将脑袋凑到方氏的旁边,小小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她。是。骗。你。的。” “她想安你的心。她怕你再作践她孙子。她不信任你能照顾好孩子。方婉,你真可怜,连我们家婆婆这样的老太太,你都哄不好,你说你做了这么多年媳妇……” “娘说的是,媳妇很高兴,媳妇先谢过娘的关心了。”方氏牵了牵嘴角,“就是让娘太劳神了。” ‘张静,我现在不管别人在想什么,我现在最不担心的就是别人对我的好。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也轮不到你来说。你也是她的媳妇,你难道忘了吗?她对你比对我还好,可你怎么对的他儿子?咱们都一样,就不要再这样比来比去了。’ 张静瞪了她一眼,带着一阵怪笑消失了。 “不劳神不劳神。我每天坐在持云院里也挺无聊的。”顾卿见方氏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口咬定她是要害她,反倒表现出非常信任她的样子,也是惊喜莫名,连声应承。 “那就这么说了。我回头就叫下人准备在这里弄个产房。” 啊啊啊,她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杀菌!消毒!婴儿床!保温箱! 小小小孙儿,等奶奶来接你! 方氏慢慢地撑着自己坐起身子。在顾卿和其他下人的搀扶下下了床,朝着屋外走去。 顾卿不放心方氏一个人回锦绣院,连忙叫了花嬷嬷和孙嬷嬷相送。 她穿过家中熟悉的各扇门,恍然间觉得这样走过的情景,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原来她可以在家中随意走动,无论到了哪里,所有的下人都会过来行礼,而如今她再这样走动,就算是家中的老仆,也只是在原地对她略微弯了弯腰而已。 张静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他们看的不是她,而是一个叫“国公夫人”的词眼儿而已。 “方婉,你以为他们不知龗道你做过什么?过年时候闹得那般大,你身边的刘嬷嬷被捆了就再也没送回来,你又被夺了管家的权,明眼人都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你想不想知龗道他们在这么想?”张静的声音不知龗道从来传来。 “那个在给月门挑灯的下人在想:‘哎呀,这不是做错事被关起来的夫人吗?听说已经疯了,怎么能放疯子出来乱走,不会打人吧?’……” “那个刚才给你撩帘子的婆子在想:‘他们都说夫人想要害大少爷,结果被老太太知龗道关了起来,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出夫人是这样的蛇蝎心肠,以前还都夸她是和善人,原来都是假的,呸!” 张静绘声绘色的学着这些心里的话,四周却到处都看不到她的影子。 此时已经入夜,天色全黑,下人们挑着灯在前方引路,从灯上发出的光晕使得原本熟悉的景色都变成了一副诡异的模样。而在前方向着没有人的地方走去的下人们,突然看起来不像是活人在走,却像是黄泉上引路之人。 所有人都没有交谈,只是尽快的在园子里穿行着。花嬷嬷手里拿着一个风灯,扭过头来,显现出一张阴森恐怖的脸,她幽幽地说道: “夫人,你怎么不走了?” 方氏头晕目眩,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去。她的脚像是陷入了泥地里,拔也拔不出来。更别说再继续迈步了。 花嬷嬷关切地凑过身子来看她,方氏却觉得花嬷嬷的脸从来都没有这般可怖过。 她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也觉得她很恶毒?她是不是一面关切地问候她,一边伸出手来是想要推她? 她就这样看着花嬷嬷伸出手来,慢慢地将手从她的肩膀上方穿过去…… 她闭上眼睛,只能发出微弱的□□声。 “夫人,起风了,斗篷还是穿上吧。”花嬷嬷从方氏身后的下人手里接过披风,顺手给她披上,又叹息着一语双关地说道。 “夫人,无论怎么样,路还是要走的。不走,永远也到不了家啊。” 方氏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用一副幸灾乐祸地表情看着她。 前面引路的下人依然像是黄泉的使者,她们为龗什么不扭头?她们是不是觉得扭过头来不是人脸会吓到她? 那条幽深地通往东园的路,也不再像是那条熟悉的路径,而是会将人吞噬的黑暗入口。 方氏惊魂不定地看着前方,只觉得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蓦然间,那黑暗的远处出现了一个亮点,那亮点不高,就这么缓缓地移了过来。 方氏的瞳孔一下子缩的极小,几乎要瘫软下去。 来的是谁?张静?鬼差? 她说过不会要她命的! “娘,你怎么这么慢?持云院的回来的下人说你早就出来了。”举着小灯笼出来找母亲的李铭渐渐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在房间里等的急死啦,爹没回来,你也没回来。钧堂兄和钊堂兄一起走了,哥哥说要去前面等爹……” 李铭看着一头汗的娘,把手中的灯笼往旁边的下人手里一赛,赶紧跑过来抓住她东看西看了一圈。 “是头痛吗?还是肚子疼?” 方氏感觉儿子摸在她身上的手像是火焰一般的滚烫,将她整个人从冰冷绝望的幽冥中捞了出来。她反手抓过儿子的手,从他的身上汲取力龗量和勇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都不是。娘太久没走夜路,突然怕起黑了。” 李铭看着娘亲,咧嘴一笑。 “娘,不怕,不是还有灯吗?” 方氏点了点头。 对啊,不是还有灯吗。 西园,小跨院。 将弟弟送到了地方的李钧,看了李钊一会儿,只挤出一声“好好休息”,就要掉头离去。 忽然,他觉得有什么抓住了他的袖子,只好转过头看,看着他的弟弟。 李钊抓着他的袖子,犹豫半天,开口问道: “你不喜欢做奴才吗?” 李钧听到这个没头没脑地问题,轻笑了出来。 “弟弟,我不是奴才。” 李钊嗖的放开了手,调头就进了屋。 堂祖母说的不对,他的这位庶兄根本就不是不甘心做奴才。 他根本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奴才!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张静的鬼魂,方氏因为怀孕的原因+这阵子的压抑和失眠+药物的原因得了轻微的精神分裂。张静是她幻想出来的,是她的心魔。 无论怎么黑,还有灯呢。 第115章 探花使刁难 李锐在前院等着叔父回来,好把齐邵曾经交给他的信转交给他。 但他没想到李茂到了很晚的时候才回来,而且还是微醺的回来的。 “锐儿,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在前厅等我做什么?” 李茂一下马就听到门子说李锐一直在前厅等他,心中满是疑惑。 李锐拿出那封信,递给了李茂。 “这是齐邵在殿试前交给我的,我等着您,就是为了这个。” 说完,他把齐邵在殿试前找他的事情稍微说了说,然后着重说明齐邵说过,若是得了状元,就让他把这个信给他。 “你这朋友倒挺自信。不过齐大人家的这位公子,确实是年少英才。”李茂听完了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龗道了,你回去吧。” 李茂揣着信回了东园,没有先进夫人的房间,而是去“集贤雅叙”清醒了一会儿。 他和他兄长的酒量是当年父亲逼着练出来的,而且他比较克制,总是不让自己醉倒。但是他喝的毕竟是酒不是水,有时候会有微醺的感觉,思想也不能集中。 待他觉得自己已经好龗的差不多了,便拆了那封信,细细看了下去。 他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这信中所说之言简直会让大楚翻天覆地。 看到最龗后,李茂直接将信放进怀里,确认不会给其他任何人得到,这才出了书房。 按照齐邵信中说的,胡人肆虐中原之前的尹朝皇室并没有灭绝,而且从胡人当政到先皇登基的这段时间,他们都有联系过各个世族,希望能获得支持。 但因为当时的世族首脑是晋阳张氏的张允,他认为以尹姓后人的实力和决心,能在推翻胡人的战争中胜出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断然的拒绝了他们,转而支持一直和张氏有姻亲关系的先皇。 正因为世族都倒向了荆南的楚氏,所以当时在北方以“尹姓后人”的名义起义的那支兵马很快又销声匿迹,没有和其他在各州起义的民间力龗量一样最龗后归顺了大楚。 此事先皇也知龗道,而且后来数次派人查探过,都没有查出什么更有用的东西来。 可是这几年当今圣上对世族磨刀霍霍的态度越来越明显,甚至连世族安身立命的根本——庄园和隐户都要开始清理,这让许多世族,尤其是实力较弱的世族们感受到了危机。 就在这个时候,尹姓的后人又出现了,他们派出使者,专门寻找前代曾经在朝中任过官的人家游说,并且承诺若是能成事,将于世族共享天下,一如魏晋之时。 这些人起先并没有找上齐家,因为齐家的立场比较超脱,但因为当今圣上逼迫他出仕,让这些人看到了可趁之机,居然找到了他来。 齐邵并不信任当今的圣上,但更不会信任这些前代的遗孤。当年最适合争霸的时候他们没有站起来,现在天下安定,他们想弄出乱子来成事,除非这乱子够大。 可他不想看到大乱子。 所以齐邵一边敷衍这些人,一边写了这封信,让李锐交给李茂。 他担心自己已经被人盯住了。 交给李锐,比他直接去找保皇派或者圣上要好龗的多。一来,他交游广阔,和各家公子都有联系,他找李锐喝闷酒是很正常的事;二来,李家是大楚站得最靠皇帝这边的臣子,由李茂来面见皇帝,提醒皇帝这件事,比他要方便的多。 还有就是,他不想齐家牵扯到这件事里去。他自己也不想牵扯到这件事里去,和这支破落皇族扯上什么关系。 能摆脱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皇帝能赶紧解决掉这群人。 所以,这并不是齐邵向李茂的投诚书,而是齐家向皇帝的投诚书。 李茂带着一身酒气回了房,稍微洗漱过以后让丫头婆子们都退了出龗去,准备上床休息。 这封信该怎么处理,他还没想好。 “爹,你身上酒气太重啦,能不能先去洗个澡啊!”李铭不高兴的伸出脑袋。 “不能。”李茂淡淡地驳回了儿子的建议。他的怀里还揣着信呢。“你今晚可以和你娘去睡。” 方氏一直担心张静的阴气对儿子的身体不好,哪里敢让儿子上床。 “还是不要了吧,我半夜容易醒,儿子跟着我也睡不踏实。” 李铭见爹娘都嫌弃他,气呼呼地跑下床,找了一张纸撕了下来,捏成两个团子,塞进鼻子里。 “行了,我今晚就这么睡了!” 李茂一巴掌拍到儿子头上。 “儿子嫌弃老子,反了天了!” 李铭塞着鼻子,闷声闷气地说:“儿子不嫌弃您,是儿子的鼻子嫌弃您啊!” 李茂摇了摇头,踢了他一脚。 “下去,刚刚去找纸不知龗道顺便把灯给灭了吗?” “你们就知龗道使唤我!”李铭撅着嘴哼哧哼哧地下了床。 “老爷,我想这几天让我娘来一趟。”方氏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响起。 “岳母?” “外祖母?” “是的。我想问问刘嬷嬷当年是怎么进的我家。还有那巫婆的事。” 方氏想了想,又说道:“还有当年,我在金疮药里混入铜屑,那小铜鼎也是刘嬷嬷在家中给我找来的。但这事现在我想想实在生疑。我在家中的时候,家里的礼器我都是见过的,绝没有那个小铜鼎,而且从那铜锈来看,也不知龗道有多少年了。这样制式的礼器,我家是留不得的。除非是我爹这几年间得的宝贝。若是这样,我得劝他以后不要留这样的东西,被人弹劾了,怕是要遭祸。” 虽然说世人也有许多收藏善本和前代名人的书画的,但若是朝臣,若是收藏印信玉玺或天子礼器这样的古玩,若是被弹劾了,也是不小的罪责。 这也是为龗什么有些盗墓之人私盗了皇帝的陵穴,偷了东西出来,就算是有什么人得到了,也不敢留下来赏玩,而是贡与皇帝的原因。 “那鼎,现在在何处?”李茂问妻子。 “我把它沉到留轩那边的湖里去了。”方氏原本是想把它埋了的,但是她总觉得埋了不放心,于是就把那鼎沉在了自家园子里的湖中了。 “此时你不要再烦神,我会来处理。”李茂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道:“铭儿也有很长时间没去岳家了,这样吧,铭儿明日去外祖母家一趟,顺便请你外祖母来住几天。” 方家老太太管家这么多年,就算两个媳妇进来也没有放了管家的权,若是问她,一定能知龗道什么。 妻子愿意开这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李钧一早就被礼部的官员召了去。他过几日要去紫宸殿参加“金殿传胪”,他们这群没有出仕的进士都要赐予进士袍和进士巾,而且还要在礼部跟着专门的官员学习一些基本的礼仪,以免殿上失仪,成为朝臣们的笑柄。 等到了中午,出龗去各园子“探花”的探花郎也要回来了,他们还要在礼部的“青云阁”里举行“探花宴”,每个进士都要拿一朵探花郎们带回来的鲜花赋诗,然后留在阁内,成为这届进士们的“探花诗”。 说是拿着花当初赋诗一首,其实哪里有那么多急才,都是事先准备好龗的。李钧本来的特长就不是作诗,在辞赋一道上也不精通,昨夜回了房后,拿了几幅以前做过的诗词看了半天,总觉要是拿出龗去肯定要被笑死。 好在春天开的花无非就是桃花、杜鹃、迎春、杏花、芍药等花,这京中的园子里产什么花他们早就找齐邵打听过了,现在临时恶补,也还来得及。 李钧熬了一夜,想了几首桃花、迎春的诗词,觉得拿出龗去不算太过难为情,又反复记诵,生怕自己忘了,这才头一歪睡了过去。 等他早上被小厮们唤醒,坐起了身,伺候他的小厮虎子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少爷诶,你这样子不像是去参加探花宴的,倒像是去参加白事的啊!” “不要乱说!你这般口无遮拦,小心给少爷招祸!”另一个小厮皱着眉呵斥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李钧一眼,“少爷,你眼皮肿了,眼睛里还有许多血丝,看起来确实像是哭过一般,要不然,小的去拿两个熟鸡蛋,你敷敷眼睛?” 李钧不好意思说自己熬夜作诗熬的眼睛发酸,给自己揉成了这样,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叫小厮们拿铜镜来给他看。 他一见镜子里自己满头乱发(自己抓的),两眼红肿的样子,连忙惊得跳了起来,“怎么成这样了?” 天啊!他还想做出从容不迫荣辱不惊的样子去赴宴呢! 这样子,谁都知龗道他昨晚没睡了! 一片鸡飞狗跳满院忙乱以后,一个勉强可以见人的李钧终于出了炉。 他身上的衣服是顾卿特意叫针线房为他做的,无论是料子还是款式都是在官宦子弟中绝不会落伍的那一种,再配戴上他中了进士以后李茂送他的玉佩,虽然面皮黑了点,身子魁梧了点,但总算看上去像是个文士而不是武将家的孩子了。 李钧傻兮兮地看了看自己,跟着礼部来迎接的小官出了门。 等到了地方一看,不知龗道有多少进士和他一般两眼红肿,满眼血丝;甚至连那种纵欲过度,脚步虚无的都有。和这些人比起来,皮肤微黑的自己看起来倒像是比较精神的一个。 这时候李钧才微微笑了起来,刻意摆出来的精神样子才松了下去。 也是,人生两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谁得偿心愿能睡得安稳?若是有家人朋友祝贺,□□饮都是有的。 还有些年少多情的,金榜题名之后就去过花烛夜的也有不少。想来昨晚平康里也不知龗道多了多少佳话。 像他这样通宵作诗的,怕都是异类了。毕竟都成了进士的,作诗这么没有灵性的,怕也是少数吧。 没一会儿,一身清爽的齐邵进了屋。对于这位年少的状元,所有进士自然是让开一条道路,让他站到所有人的前面去。 礼部侍郎带着一群小吏们捧着进士袍冠从后衙过来,这届的进士们纷纷拜过这位当初的春闱时的司考官,现在他们都是天子门生了,不能再拜见座师,但在礼仪上,这人是对他们有知遇之恩的。 礼部侍郎坦然受了他们的礼,开始细细教他们参见皇帝以及接旨领赏后格式动作。他说的细,教的慢,可是还是让李钧头痛不已。 他开始觉得自己以后若是留任京官,怕是没几天就要因为“御前失仪”而丢官回家了。 所有进士在礼部学了一个多时辰的为官礼仪,又学会了如何通过袍服和装束来区分官员的品级和职位,等到了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礼部大门外有人来唤。 “探花使们已经采了京中各种鲜花,开始往回赶啦!” “咳咳。”礼部侍郎也是喜欢热闹之人。“既然如此,我们去青云阁入席吧。圣上已经赐下了宴席了。等会大皇子也会过来。“ “皇恩浩荡!”一群进士刚刚学的东西,立刻活学活用了起来。 礼部侍郎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一马当先,带着所有人往礼部的青云阁走。 待入了阁,大皇子也在宫人的簇拥下来了礼部,在接受过进士们的参拜之后,在主席位置坐下,等着探花郎带着鲜花回来。 没一会儿,门口听见了锣鼓礼乐的声音,头上被闻讯赶去园子里的妇人们插满了鲜花的赵聃和另外一名年轻进士一身狼狈的走了进来。他们的身上、脖子上都是各种花瓣,可见在各家园子里找花的历程绝说不上一帆风顺。 大皇子微笑地看着指着捧着花篮的两位探花使,下令道: “既然探花使们都回来了,就让两位探花郎给各位进士发花吧,只是若是各位做不出诗来,按照规矩,可是不能入席的!” 大皇子此话一出,许多进士心里咯噔一下。 也包括昨夜挑灯作诗的李钧。 ……说好龗的自己挑花作诗呢? 说好龗的随便挑一朵桃花芍药迎春呢? 这……这路子不对啊! 许多人神色惊惶地看着两位探花郎,而两位探花郎都是年纪很小的少年,立刻露出了“嘿嘿嘿嘿”的怪笑出来。 哈龗哈哈龗哈,等着看他们发花吧! 所有人按照名次一个个去拿花。首先是齐邵,赵聃给他发了一朵芍药,齐邵笑嘻嘻地把芍药往衣领上一塞,咏出一首芍药的诗来,引起一片叫好。大皇子听了这诗,也觉得挺好,点点头伸手让他入席。 榜眼陈修在另一个少年那拿了一朵桃花,咏了一首,也顺利入席。 旁边有官员拿着本子一一记录,到时候要封存到青云阁里去的。 探花就是探花使赵聃自己,他笑嘻嘻地说:“我还要发花哩,等各位都坐完了,我捡一朵赋了诗再入席就是。” 他这话一说,显然是对自己作诗的才能十分自信。大皇子也允了。 探花之后就是二甲第一名的传胪李钧。他走到两人前面,赵聃正准备给这个朋友找一朵好咏诗的花,另一个探花使却立刻从篮子里拿出一朵牵牛花来,递给了李钧。 他是二甲的第二名,从小也自视甚高,一路乡试省试都是第一,到了京中,才学不及齐邵和陈修就算了,脸皮长得没有赵聃英俊得不到探花也服气,只是居然连二甲第一都没拿到,却被压在这个黑脸汉子下面,心中窝着一股气。他一心觉得李钧就是靠亲戚关系爬上来的,圣上点他一定也是看在他叔父的面子上,刚才他听大皇子说由探花使发花,心中不知怎么地就想刁难他一番。 这牵牛花本该五月才开,他在摘其他花的时候发现这一支不知龗道为龗什么提早开放了,心中有些赞叹,便鬼使神差地摘了这不属于名花的杂花,丢到了篮子里。 如今拿这牵牛给这传胪,瞧他那黑脸粗壮的样子,牵牛配他才叫适宜! 这探花使拿了牵牛花给李钧,一旁的赵聃当时脸色就不好看。探花使从各园挑选有名的花木,放入篮中供众进士挑选,原本就是“以花喻人”,给后人留下佳话的美意,哪里有放杂草杂花在篮子里侮辱人的! 更别提拿出来恶心人了。 这一下子,齐邵和赵聃等人就把这个探花使当成了没眼色没脑子的家伙,赵聃甚至觉得自己和这人同为探花使实在是丢脸。 赵聃看不过去,对着那少年冷声道:“这牵牛算的什么名花?你拿牵牛出来给李传胪,实在是……” “无妨。”李钧淡淡地打断了赵聃的话,拿过了那朵牵牛。“花本就不分上品下品,都是人给它们分的品级。这位同年觉得牵牛当得人们为他赋诗,那李某就为它赋首诗,也不枉它赶在花期之前,在名园里提早开放,等着你们去采。” 李钧只是直率,并不是傻子,自然知龗道这是这个二甲第二名在刁难。 他接过花,思考了一会儿…… 东园,锦绣院里。 方氏惊讶地看着被儿子接来的母亲,倒吸了一口气说道: “娘说什么?家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千年的古鼎?也不是你让刘嬷嬷拿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想知龗道李钧如何应对同年的刁难的?请听下回分解。 可怜的李钧,准备一晚上全部用不上了。 小剧场: 大皇子微笑地看着指着捧着花篮的两位探花使,下令道: “既然探花使们都回来了,就让两位探花郎给各位进士发花吧,只是若是各位做不出诗来,按照规矩,可是不能入席的!” 众学子一片哀嚎。 大皇子:呵呵呵呵,就知龗道你们都是提前准备的。我让你们准备! 116咱有权有势 “没有。我们家没这样的东西。”方老太太摇了摇头,“婉儿,刘嬷嬷怎么了?为龗什么你老问她啊?” 方氏心里乱七八糟的,一向信任的嬷嬷从头到尾都在骗她,这局已经不知龗道布了多少年了。 再想想看,年前说老太太不对怕是鬼附身的是刘嬷嬷,后来积极奔走找神婆的,也是她。 原来她以为早就摆脱了的噩梦,早就已经缠着她了。 “刘嬷嬷要害我。”方氏看着一脸担心的娘亲,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她害我差点丢了孩子,又想害我的名声,我们府里老太太把她捆了,可是她莫名其妙的自杀了。现在也不知龗道她到底什么目的,我就请了你来问问。” “我的个乖乖啊,你到底受了什么罪啊!”方老太太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摸着方氏的肩膀和背后哭道:“难怪瘦的就一把骨头了……上次你怀铭儿时养的多好啊,天杀的刘嬷嬷,居然要害我女儿和外孙啊……” “刘嬷嬷不是家生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们方家发迹晚,虽然在前代时家中也出过不少官,但是中间断的很厉害,家生子没有多少,这刘嬷嬷是外来的,但怎么来的,她却一点也不清楚。 “娘,你一定要帮我,现在我带过来的丫头我自己都不敢信了!” 方老太太回忆了下。 “你祖母以前有个嬷嬷,年纪很大了,也没有成过亲,就动了找个丫头做干女儿摔盆捧灵帮她扫墓的念头。府里的家生子都不合适,攀附来的她有看不上。那时候我们家正是最好龗的时候,人手却不够,就在外面采买了一批人,这刘霞投了那嬷嬷的眼缘,就成了她的干女儿。” “刘霞进了府以后,对那嬷嬷很是孝顺,你祖母去后不久你,祖母陪嫁的那位嬷嬷也去了,刘霞掏了所有的积蓄给她送了终。那时候你刚定亲,我看她品性好,做事又稳重,年纪大不需要慢慢调教,就让她做了你屋里的嬷嬷,管着那些小丫头。” 方老太太倒竖着眉,“若是和刘嬷嬷一起采买进府的那一批人里有包藏祸心的,怕是你旁边已经成了筛子。你别害怕,娘回家就去查,看看当时和刘嬷嬷一起进来的有哪些人,若是有进了你府里的,就把名单和卖身契都给你送来。刘嬷嬷,我让你爹去查。” 方氏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专司刑狱审查之责,他要去查,也十分便宜。 “娘,女儿就靠你了……”方氏红着眼睛道,“这些日子,我总觉得有人要害我,弄的人不人鬼不鬼,幸亏老太太和老爷不嫌弃我,不然,我早就活不成了!” “我的乖乖儿诶……”方老太太把女儿揽在怀里,“当年我就说信国公府上下都是好龗的,老公爷老太太都是公认的和善人,你嫁的虽然不是长子,可也是个教养好,从来没有过劣迹的。你现在命已经比大部分女人都要好了,你要多想想我那外孙子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要一点事就要死要活的,你这样的都要寻死,那你叫天底下那么多苦人怎么办哟?” 话说这边方老太太在房里安慰着女儿,休沐在家的李茂却在湖边指挥着家人下水。 “这在这一块儿,下去看看。”李茂对几个水性好龗的家人说,“无论湖底有什么东西,都给我拿上来。” “是!” 片刻后。 “老爷,湖底什么都没有。”一个潜到最底下的家人在湖面上猛吸了几口气,摇着头说:“下面只有淤泥,但是淤泥很浅,不像是能埋东西的样子。” 不在湖里,那就一定是有人打捞起来藏起来了。 据方氏所说,那鼎虽然不大,但也有两尺见方,这样的东西下人要带出龗去,门子一定会问,此刻必然还留在了府里。 说不定,还能靠这个揪出一两个探子来。 “把大管家和花嬷嬷都请来。” 若是要搜查所有下人的屋子,就只能依靠内外两个大管事了。花嬷嬷为人机警,有她帮着搜查各院的丫头婆子,他也能放心的多。 没一会儿,大管家和花嬷嬷匆匆赶来东园。 “我丢了东西,是一个两尺见方的四足鼎,这是一件重要的物件,有许多年头,满身铜绿,一望便知。”李茂看着他们两个。“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帮我把这个鼎找出来,还有偷拿了这个鼎的下人,直接捆了,要谨防他自尽。” 能下水捞方婉丢下去的铜鼎的,一定不是一个人。这鼎在地上抱着容易,掉了水里一个人却不一定打捞的上来。 “还有同屋的,也都一起绑了。” 花嬷嬷和大管家一看李茂说的这么慎重,就知龗道此物非同小可,连忙口中称“是”,出了园子就去点派人手,一个一个下人房的去搜。 李茂今日坐镇家中,就是为了彻查此事的,他派人唤了吴玉舟来,两人在书房商议了许久,吴玉舟领了命,将对江家和张家细细探查,晋国公府现在闭门,消息倒比以前难探的多。 而平日里云梦阁的姑娘们接待达官贵人时,也会小心关注尹姓后人的消息。 到了中午的时候,那个鼎找到了,正是在前院管着车马的一个管事的屋里,这人在府里也有快十年了,因为要经常备着车马,对主子们的行踪了若指掌,这个钉子若没发现,以后说不定还要生出多少隐患来。 这个管事把鼎藏在马厩堆放的草料之中,有一喂马的小厮曾经看到过,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关系,就没有动它,也没有追问管事的。这次府里彻查,搜到了这个小厮的屋子里,他想到了那个鼎,就把此事抖了出来邀功。 这下顺藤摸瓜,不但鼎找到了,那管事的被捆了,那管事的婆子以前也是大夫人的人,一家子一并全部捆了,等着审问。 信国公府终于摸到了头绪,开始慢慢地把府里的探子连根拔起。 他们却不知龗道,府里除了有这些不明身份的探子,还有些探子是先皇派来的,如今留给了楚睿所用,这信国公府的探子早早就把信函送到了宫里,将李茂今日异常的举动报了上来。 “陛龗下,‘朝歌’来了消息。”楚睿的心腹侍卫递上蜡丸。 楚睿捏碎了蜡丸。上面写着信国公府今日大动干戈,找一件丢了的铜器,最龗后在管车马的管事那里找到云云。 此外,纸条还写了那天有人想爬李茂的床床,最龗后一家三口都被打死的消息。 “看样子,信国公府真的没办法让人放心,年上闹出巫蛊,现在这么多管家都有问题,怕是立府的时候就进了不怀好意之人,一直经营到这个时候才发作出来。” 楚睿想了想,和那侍卫说道:“和‘朝歌’传话,让他们务必保护好邱老太君和两个孩子,有消息说吴玉舟和陈轶已经回去了,既然有老国公留下的人,李茂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是!” 青云阁内。 李钧拿了那朵牵牛花,表面上淡定,实际上心里都已经抓狂抓到死了。 他的长处本来就不是作诗,素日里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急智来,所以他拈着花,看起来胸有成竹,其实一脑子浆糊在翻滚。 鼻尖上已经有些冒汗了。 离得最近的那少年冷哼了一声。 就知龗道是这个结果。 “不过是一朵牵牛花而已,又不是什么名株奇花,阁下要想这么久,不如让后面的人先来拿花,吟了入席,省的都在枯等。” 那探花使一席话,让进士都注视起李钧来,就连坐在主席位上的大皇子也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大皇子自然能看出是这个少年找茬,这世上精于实务而不善诗词的人也是有的,说不定李钧就是这样的人。 但官场险恶,这少年在当面发声已经算是比较容易对付的,若李钧以后要走上仕途,像今天这样的事还不知龗道会遇龗见多少。 他可以看在信国公府的份上帮他解一次围,却不能帮他解一辈子。若是此次他被人看轻,以后一辈子都会有阴影。 李钧被他们盯得后背发热,也不知龗道怎么就突然张开了口。 “叶细枝柔**难,谁人抬起傍阑干……” 这话的意思是说牵牛花并不是坚强又**的花,甚至要依靠阑干才能生长,确实不是什么让人惊艳又具有风骨的有名之花。 在这里作诗的进士们,大部分都是借花咏自己,或是抒发自己的抱负,或是彰显自己的个性,还没有一个向李钧这样一开口就说“啊,我实是才能有限,也确实依靠着坚强的后盾在生长”这样的。 ‘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龗道自己没才没德’。 那少年心中嗤笑一声。 这诗不但平淡,而且立意不高,实在称不上什么佳作。 李钧被众人盯着憋出了这一句,后面的两句就像是自己生出来一样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也许真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吧,李钧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其他情绪,平静地吟出了后两句。 “一朝引上檐楹去,不许时人眼下看。” “叶细枝柔**难,谁人抬起傍阑干。 一朝引上檐楹去,不许时人眼下看。” 后两句一出,那少年在心里把这诗默默吟了一遍,脸上的不屑也渐渐收了回去。 赵聃在一旁笑的比牵牛花还灿烂,身后的进士们也一片叫好之声。 李钧捏着花,心中道了一声“侥幸”,慢吞吞地把花插在了腰带上。 叫他像是其他人常做的那样在头上簪花,把喇叭花顶在脑袋,就算他脸皮再厚,也做不出来。 若是齐邵赵聃那样的美男子还好,他这样的黑皮书生,还是算了吧。 大皇子见李钧果然靠自己作了一首诗,而且前抑后扬,用“我就是没你们才华惊人,也不是能独当一面之人,但我依旧在往上走,只要给我走到屋檐上,你们都要抬头看我。”彻彻底底地打了那少年的脸,心里也觉得挺痛快的。 他是少年人,自然喜欢看这样的结局。 要知龗道李钧的名次是二甲第一,现在已经在那位探花使之上了,这意思差不多就是叫人家洗吧洗吧睡了,他自己已经在上面了,你都已经抬头看了,就不要老想着让人家下来。 自古文人相轻,若是一时才杰,难免傲气。如是一味谦让,反倒让人瞧不起。李钧要想在这些天子门生之间相处,不怕狂傲,就怕名不副实。如今诗也做了,脸也打了,这才算是真正的摸到了该有的门径。 大皇子见场面僵了起来,笑着击起了掌。 “我曾听太傅说过,牵牛花别名‘勤娘子’,从春末开始,每日只要鸡一开始叫,就往上爬,终会爬满屋檐阑干,盛开在整个夏日。李钧此诗做的极好,人说勤能补拙,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天赋惊人之人?无非勤尔。还望各位也能学习勤娘子的勤奋,无时无刻都要努力向龗上才是。” “恭听殿下训示,我等一定牢记殿下之言。”齐邵是这届进士之首,连忙出声回应。 李钧诗也做完了,花也插好了,自自然然地落了席。他是二甲传胪,金殿之上的第四名,坐在大皇子的右首第二位,前面就是还没入席的赵聃。 大皇子仔仔细细地看着李钧,突然说了一句:“你长得和李国公有些相似。” 他曾见过李茂几次,自然知龗道李茂也是个方脸。 “是的,殿下。我们李家人长得都很相似,以方脸阔鼻居多,面皮也不白。”李钧知龗道自己和齐邵等人一比实在是丑的多,也不避讳,直言他家人都长这样。 大皇子点了点头,在心里勾勒出一个方脸圆身子的李锐出来。 然后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母后说李锐是最好龗的伴读人选,父皇也说了无论如何李锐都会去他身边,他早已经把李家人当做了自己人。但是他生性喜欢美丽的事物,就连他宫中的宫女和太监都比其他地方的齐整一些。 他自然是希望来的伴读是个面目清俊,看起来眼睛不累的少年。 可他一见李茂和李钧的长相,再结合自己打听到的李锐是个胖子的消息,立刻组合出一个上方下圆的怪异之人来,心中暗叫了一声“好苦好苦”,为自己未来眼睛遭罪的日子哀悼了一阵。 托李钧的福,后来这那位探花使都在很老实的给各种花,再也没有弄出什么幺蛾子。若是刁难了一群人,这人以后别说想做官了,就是进了翰林院,怕也只有被孤立的份。 但即使如此,这个少年的人品也受到了许多人的质疑。国子监里许多学生是和李钧相熟的,本身就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这批同年中又以国子监学子为多,自然而然都就形成了一个自己的圈子。 这少年被点为探花使,只不过是因为年纪最小而已,不过一个探花使就借着这个身份来刁难人,以后若是得遇高位,还不知龗道有多少人要被公报私仇。 他已早早的被打上了“气量狭小”的标签,日后不知龗道要努力多久,才能慢慢撕下。亦或者,他会怨天尤人,一辈子也走不出龗去了。 探花宴进行了约莫两个多时辰就结束了,大皇子出宫不能太久,以免落下“结交大臣”的名头,这些人虽然还不是官,但以后肯定是要为官的。 大皇子走后,这些人就放开了,甚至还有人喝高了,拉着礼部侍郎一起喝酒。好在礼部侍郎是个开朗豁达的性子,真陪着他们喝了几杯,而且说了一些朝堂上的趣事等等,有许多人觉得这侍郎是个好相处的性子,准备翰林院熬出来以后,求个人情,想办法去礼部任官。 又过了几日,到了这群进士人生中最期盼的时刻。 金殿传胪。 顾卿听说今天李钧要上殿,一早就带着丫头婆子们一起去了西园。待看到一身青色进士袍,头戴进士巾,手持着笏板的李钧在李锐和李铭的包围下手足无措时,忍不住眼睛一亮。 咦咦咦咦咦,果然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穿了制服都有型啊!李钧长相虽然一般,身架子却大,穿着这官服果然是撑得起来! “这就是进士袍?这料子也太粗了一点,样式也好土气。”李铭摸着李钧的衣服埋怨衣服不好,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嫉妒了。 “不要乱说,这进士袍他们穿不了多久的,到时候正式的官位下来,他们就要换上礼服新发的官服,这进士袍注定穿不了多久,自然就不会用太好龗的衣料,你以为国库里的钱是随便用的吗?”李锐揪了揪弟弟的耳朵。 李钊抬着头,看着仿佛陌生了起来的李钧,心头浮现起那句“我不是奴才”,一下子百感交集。 作为弟弟,他应该是高兴与兄长这般成绩的,但一直以来他得到的信息都是“因为他将来什么都没有才必须努力读书”、“他这般苦读等熬出头来也最多是个小官”、“他出身这般不堪不会受人待见”这样的东西,乍一见他春风得意,心里升起的不知是嫉妒还是迷茫,甚至还有一些恐惧。 “见了皇帝老爷,会封很大的官么?”李钊想起民间常有的折子戏,什么状元娶了公主做了大官出将入相之类的。 见皇帝,一定会是很大很大的官吧? “一般是从七品。”李钧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弟。“就是比我们武阳的县令要低一级的级别。” 李钊点了点头。 嘁,原来就是个芝麻绿豆官!他家祖父还在的时候,武阳县令年节还要上门来探望呢。就算他祖父去了,他家要做什么,往武阳县衙递个帖子也都方便。 比县令还小的官儿,还要花十几年读书,啧啧啧,算了,他在意个啥啊。 “你们今儿起的倒是早。”顾卿笑着出声,“你们又不上朝,起这么早就为了看你们堂兄穿一身新衣服?” “奶奶!”x2 “堂祖母!”x2 泪流满面,这唤她祖母的大军人数是越来越多啊。 她能不能先躲起来哭一会儿? 顾卿走到李钧身边,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路上要多听你堂叔的话,皇帝陛龗下人挺和气的,你不必害怕,自然一点就好。”她对这位皇帝印象还可以,觉得他虽然威风大了点,还不像是那种吓人的暴君,“若是得了官呢最好,就算殿上没封官也没什么,吏部尚书是咱家亲戚,有你弟弟李锐在,无论怎么样也不会一个官都不给你的。” “就算没过吏选,不是还有翰林院嘛。翰林院掌院是我们家亲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过得差到哪里去的。” 顾卿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咦,这么一说,我们家还真是沾了锐儿不少的光……” “奶奶!”李锐气急败坏地说。“你在说什么呐!” 就这么大咧咧的说“哦我和皇帝很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家上头有人到处都是亲戚你放心”,“就算什么都不成还有个儿女亲家会照顾你”…… 真的没有问题吗? 像是这么随意地说“我家就是关系户”这样的话,整个大楚也只有他们家奶奶了吧! 李钧原本有些紧张,但是听着顾卿这种“满朝文武我家都有人”的语气,不知龗道为龗什么就被逗得轻笑了起来,默默地“嗯”了一声,笑着说:“知龗道了堂祖母,皇帝陛龗下是好人,吏部尚书是我们家亲戚,翰林院掌院是我们家亲家,没什么好怕的。” 他没说他已经得了堂叔的消息,已经有七成把握会得个鸿胪寺的七品官了。 顾卿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 李铭和李锐两个无奈的耸了耸肩。还好都没有外人,不然说出龗去肯定要被人臧否。 只有李钊一脸钦佩地看着顾卿,满脸的景仰之色瞎子都看的出来。 堂祖母见过皇帝老爷啊!他好想问堂祖母,皇帝老爷是不是真的每天一套新衣从来不重样,一个人吃一桌子菜想要吃什么就吃什么? 吏部尚书是什么官?听起来就好大,居然也要卖堂祖母家面子吗?翰林院掌院又是什么?居然和锐堂哥是亲家? 锐堂哥不是才十四岁吗?这么年轻就成亲了? 啊啊啊啊,京城的人家好了不起啊!成亲都比别处早些! 他上京来果然是对的! 顾卿在李钊像是膜拜一般的神色中得意地笑了起来,看着李钧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带完了大的带小的,马上还要有个小小的…… 这李家一家子是祖坟上冒青烟,才能请了她这尊大神来镇宅啊! “钧少爷,老爷和钧少爷的马都准备好了,在角门外等着呢。若是钧少爷好了,老爷叫他现在就走,准备上朝了。” 今日是李钧第一次跟着李茂上朝,李茂自然要带着他先熟悉下,在路上也要细细的说起上朝前的各种准备。 这是长辈的爱护,李钧自然不会推辞。 一家大小站在门口,看着李茂领着李钧渐渐往坊口的方向去了。 李钊看着兄长的背影,语气慎重地说道: “我要读书。我也要考功名。我要当官。” 顾卿笑着鼓掌。 “好志气!那堂祖母就让你堂叔给你请个先生,在家中读书可好?” 李钊点了点头。 顾卿看着李钊雄心勃勃地样子,心里不住盘算。 听说只认得一些字,连小学都没读,那怕是要找个教小孩的启蒙先生了。他今年十二岁,等学到能考取功名…… 顾卿一呆。 京城到通州的边界。 “娘,为龗什么有人追杀我们!”连绣看着拼命在赶着马车的爹,脸上眼泪和灰尘都融成了一片。“老爷不是说放过我们了吗?” “咳咳……”红娘子在信国公府受了刑,刚刚调养好一点,却遇龗见了追踪之人,身体又差了起来。“不是信国公府,是娘的仇家。” 这些人,果然不肯放过她。她就知龗道,就算是假死出来也是不保险的,他们怎么可能留着她这么大的人证在外面。 李茂这么一放她,倒坐实了她已经背叛了他们了。 恨只恨连累了女儿和丈夫,早知龗道她就只一个人假死出龗去就好了。是她贪心,总想着一家人能在一起…… “你听娘说,等下他们就要追上来了,你等下看哪里比较平缓,抱着头背对着驿路跳下去,然后拼命跑,不要回头……” “娘,你说什么啊!我不走!” “你要走,你若是死了,娘这番奔逃就没有了意义。” 红娘子话说到一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爹,为龗什么不走了?”连绣打开帘子,往外一看。 “怎么了?” “娘,我们都走不了啦。” 红娘子往前一看,马车外又出现了一批人马,正拦了他们的去路。 “梅红,你自己自尽吧,还能留个全尸。你的家人,我们会给他们一个痛快。”一个男人看着马车里一脸绝望的红娘子。“主子说了,你若不死,李家肯定要发现端倪,我们都是小姐的人,好歹也共事一场,实在不忍心看你被点了做天灯,才求了这趟差事出来。你若理解我这番苦心,就不要连累你的亲人。” “好一个不要连累你的亲人……”红娘子咬牙恨道:“你以为杀了我就算一了百了?你们成不了事的,李家现在根本就是铁桶一般……” 那男人见红娘子完全没有自杀的意思,冷笑道:“算了,想来让人自己赴死确实困难,我给你个痛快的!” 嗖! 嗖嗖嗖! “呃啊!” 不知从哪里来的箭向这些人的马射了过去,马匹纷纷中箭,将马上之人甩了下去。 不一会儿,两队人马从驿路的两侧包了过来,他们甲胄齐整,显然不是什么等闲的家丁。这些人手持轻弩,反倒把前来拦截红娘子的不明杀手给包围了起来。 这群骑兵人数比他们多出一倍,显然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红娘子,你……” “不管你信不信,和我无关。”红娘子木着脸道。 他们都被李茂给算计了。 难怪李茂让他们去通州落籍,又给的通州的条印。原来路上早就有人在一路跟着。 “把他们全部都抓起来!”家将首领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若是有人要跑,就把腿给射瘸了!抓到了以后把下巴卸了,都给捆回去!” “是!” 117李钧当官 紫宸殿内。 新科进士们穿着青色的进士袍,按照礼官点到的名字一个一个的进入紫宸殿内。 作为上朝的大殿,紫宸殿是整个宫城里最雄伟、最肃穆的建筑,这些进士们早就对这里憧憬不已,一朝踏入紫宸殿,满脸都是兴奋和激动之情。 好在他们还牢记礼部官员的话,没有抬头东张西望,可即使如此,对着自己脚底下和两边看看还是有的。 哇,地板好光滑,可以找到人脸! 哇,那边的柱子好粗,这木头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哇,这大人好节省,上朝居然不穿朝靴穿粗布鞋……咦?不对,绿袍? 一个进士抬起头,便看见了一脸尴尬的李钧。 李钧是进了紫宸殿才知龗道为龗什么所有的大人们都穿着厚底的朝靴,这紫宸殿的砖地实在太滑了,如果是薄底的布鞋,走上去要使劲用力才能走的稳。可是布鞋底用力在金砖地上踩来站稳身子,就会发出“吱啊吱啊”摩擦声。李钧是第119章。 晋国公张诺丁忧,如今必须要提起一个新的世族宿老作为安抚。相比其他人,倒是6元皓更适宜一些。更何况先皇一直压着6元皓,就是为了让楚睿施恩的,此时天时地利人和,6元皓终于站上了实权的道路。 李茂看着6元皓,心中叹了一口气。如今6元皓成了礼部尚书,他年纪比他大哥还小,应该能在朝堂上立不少年。若是等他权威日盛,想来他家外甥那门亲事就保不住了。 要不然,学他父亲当年带他去见方婉那样,想办法用各种手段让两个孩子“偶遇”,先培养出感情来? 李茂觉得此事也就自己爹那样的人能毫不犹豫的做出来,他只是想想,就觉得这么做脸皮烧得慌,更别说该怎么“偶遇”人家姑娘了。 李茂只能在心里默默祷告,希望6元皓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做的太难看。听说他家那嫡女深受宠爱,想来也不想让她沾上“退亲”的名声。 也许吧。 又过了三日,李钧通过吏部的吏选,成了都亭驿的一名“行人”,从七品。行人继续往上,就是令丞,将掌一地的藩务,算是大楚除了马场的“驿丞”以外,最小的地方主事了。 李钧去了礼部,领了自己的官服,又去吏部,拿了自己的身份印信和任命书,然后才去鸿胪寺,拿以后在那里学习的书籍等物。 待他回到家中,三个孩子在他身边围成一团,好奇的东看看,西摸摸,更有李铭打开了他的书籍,一脸呆滞地问道: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李钧见生性聪慧的李铭居然露出了这种表情,连忙拿起鸿胪寺发的书一看。 …… …… 这些是什么?蝌蚪吗? 118顾卿的事业 今年的四月,似乎家中的一切都在清明过后好了起来。 李钧得了二甲传胪,又任了官,虽然只是一个鸿胪寺的小官,但是顾卿却由衷为他高兴。 李钧毕竟是男人,不可能一直靠着他们府里。他那种个性实在是不适合官场,做个言官也许合适,但李茂说言官内部也分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的,否则就是给自己家人招祸。而他这么直率,很容易被人当出头鸟利用。 去鸿胪寺,也许真是个铁饭碗。这个时代外语人才如此稀缺,只要李钧学好了各门外语,除非他自己犯了什么大事,不然就看在他是精通胡人语言的人才上,也不会轻易撸了他的官去。所谓一技傍身,天下可走,便是这个道理。 顾卿把这个理由和李钧一说,李钧自己也觉得非常满意。除了要重新再来学习天书一样的胡语比较烦躁以外,他觉得没有一处不好龗的。 任官第三天,他就乖乖去鸿胪寺报道上任了。 李锐最近交了两个小朋友,他当初答应给工部左侍郎家的儿子薛华一副桌游,回家后就吩咐下人做了,给工部薛侍郎家送了过去。没过几天,工部左侍郎之子薛华带了他的好友仇牧一起登门拜谢。 这仇牧是工部右侍郎仇靖之子,今年十三岁,是个非常稳重的孩子。李锐早上要习弓马技击之术,下午要在微霜堂和两位师父学习经义和兵法,日子过得十分充实,两个小朋友来的时候,李锐微愣了一下,和蒋师傅告了假,前去接待二人。 等他把他们请到擎苍院里以后,薛华带着家中准备的礼物先谢了李锐,这互赠礼物算是表明两人正式认识了。不光如此,仇牧也带了见面礼来,想求一副一样的“一愚惊人”。 仇牧带来的是一个机关鸟,只要一拉机簧,它就能自己蒲扇翅膀飞起来,在天上绕个几圈以后落下。这是仇牧的祖父给仇牧做的玩具之一,仇牧想用它来换桌游牌。 仇家是平阳的望族,据说祖先是宋国国君的后裔。他们家本不擅工事,但几十年前却出了仇牧的祖父这一个怪人。仇牧的祖父仇览从小喜欢机关格物之学,当年先皇四处征战,仇览监工制作的攻城器械和改良的各种武器都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无奈一次试龗验中,仇览的双腿被伤,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站起来,只能靠他自己制作的轮椅和假肢度日,再也没有了晋身的希望。 这件事实在让人唏嘘不已,先皇立国后封了仇览“太子太师”的封号,又让他领了爵位,在家中颐养。作为补偿,他的儿子仇靖在科举中摘了榜眼,先皇直接将他点去了工部做郎中。 后来仇家人相继进了工部、将作监等衙门,这倒又成就了一个世家之学。许多人家也慕名把孩子送去学习。虽然机关学不算是什么大学,可是仇览还精通水利和地理,这都是些外面学不到的东西。 这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仇览虽然喜欢机关学,却没有把它当做家学传下去的意思。先皇让仇靖去了工部,仇靖为了干好差事,不得不开始向父亲学习各种机关、水利、地理上的学问,倒是把这门技艺继承了下来。 到了孙子仇牧这代,又开始对机关没有了兴趣,就连他祖父给他做的各种玩具,都成了他在朋友圈里交换新鲜玩意的礼物。 李锐看着两个小孩和小大人一样还带了见面礼上门,有些好笑。他自己的弟弟也才十岁,见他们犹如见自己的弟弟一般,便拿了家中的几套游戏牌给了他们,也没有收仇牧的机关鸟,就当送给他们玩。 等李锐送走两人,却发现自己房门外的窗下放着那只机关鸟,不由得会心一笑。 自那以后,一来而去,李锐和李铭就与这两位工部侍郎之子混熟了,他们家也住在内城,走动起来也方便,父辈们对于他们交往也是乐见其成,李锐和李铭也渐渐走入了一个新的交友圈子。 持云院里,顾卿和花嬷嬷几次商议调整过后,终于把准备开的桌游棋牌店给搞定了。 原本开书画铺子倒了的那位店家,顾卿也不收他最龗后一个月的租金了,换了他早点出龗去。家中工坊的工匠们,如今都在赶制各种顾卿复制出来的棋牌,因为不知龗道这些东西能不能受欢迎,所以顾卿没有制作太多,挑了后世最风行的几种,每种只做了“上”、“中”、“下”三等几套,又定下了“会员制”,若有需要,需要按照级别定制。 像是制作精美,手工绘制的那种,得高级“会员”才行,这种做出来是给玩家收藏,或彰显身份的。中级的制作精良,但和初级的一般画面都是刷板的,初级的就是给一般人家玩的,都是些木头纸张做的,一来容易破损,二来也没有其他的色彩那么丰富。 新铺子在东市显眼的地方,取名“玲珑阁”。由于这间铺子不小,顾卿还让人把这玲珑阁隔出一个地方出来,专供人们在其中游戏。 桌子和茶水是免费的,但是需要主持的令官或借用棋牌来游戏就要收费,点心也是收费的。这是顾卿参照后世的桌游室设立的,又在上面做个更改,目的是为了推广桌游,也是为了满足人们找不到牌友时候凑人数的要求。 齐邵听闻顾卿要把这些游戏做出来拿出龗去卖,还特意拨出一个铺子来经营,连忙拉着将作监监正之子的好友前来帮忙。 顾卿家中的工匠都在做牌,这店铺装饰和装潢之类的,专门负责宫廷修缮和建造的将作监才是内中行家。在问过李茂这么做不算兴师动众以后,顾卿花了一些钱,请这些高手们出了铺子的图纸,从此以后工人们就能按照她的想法来重新改铺子。 李锐出龗去看了几次,回来都说修的极漂亮,颜色也活泼的很,不似其他寻常的店铺。 如今玲珑阁还在装修,每天就有不少左右的店铺来打听是卖什么的。 顾卿喜欢折腾,为了创造氛围,她请了一些擅长画画的、以前在微霜堂读书的学子们帮着画壁画。这些人有的极喜欢三国杀,有的极喜欢大盗捕头平民的游戏,便根据自己的想法在墙壁上大肆创作,留下姓名。 有的学子不善书画,但擅长作诗,听闻顾卿想把游戏都做出来和所有人分享,就给许多棋牌都做了不同的小诗,介绍其中的规则和乐趣,然后送了过来。 顾卿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人见人爱的万人迷,自从穿越成老太婆以来,连门都很少出,可是却有这么多素不相识(至少她不认识)的学子纷纷献策献力,她实在是太受宠若惊了。 不但如此,她一直以为古代的书生思维僵化,绝对没有现代的年轻人那般跳脱有想象力,可是这些学子的创作能力实在让人惊叹,有些让她这个见惯新鲜事物的现代人都啧啧称赞,所以不但让李锐请他们在家中吃了顿酒,还特意去感谢了他们。 “老身叫家人开这玲珑阁,只是因为在家中实在无聊,各位这般襄助,让老身倍感意外,满心感激。不过是老妇人一番游戏之举,却劳累各位辛苦了许多天,实在是惭愧。”顾卿端着一杯酒,先谢过这群学子。 “老夫人,我们这几年在微霜堂读书,也不知龗道耗了贵府多少纸墨,多少点心,如今有用的上的,自然是要来锦上添花。”一位国子监书生笑着说道,“如今我们这些人里许多已经考取了功名,不日就要外放,再回京也不知龗道是什么时候,能在京中留下一些东西,也是一点纪念。想来他日再回京城,在那玲珑阁看到当年所作之画,又是一番滋味。” “正是如此。”另一个书生说道,“一部《三国演义》和一副三国杀不知陪我们度过了多少个无聊的夜晚,我们这般喜爱它,自然也想做出点事情来。” “听说贵府还有许多棋牌要一起拿出来贩售?不知龗道到时候可抢得到。”一个书生摸了摸下巴,“老夫人,向您讨个便利,让我们先一睹为快可好?” 顾卿笑的乐不拢嘴,先让家里人给了他们一些高级会员的凭证牌,然后指着那些牌子说:“我们家毕竟不靠这个维生,我虽想推广这些游戏给孩子们玩,但精力有限,所以便做了甲乙丙三等的会员凭证,限量出售这些棋牌。甲等的可以买到的种类最多,制作也最精美,这些便是甲等的凭证。” “家中棋牌还没有全部做完,现在拿出来反倒不美,等开业那天,各位带着凭证去店里,可以在后面的游戏室里试玩一会儿,有看中的,和掌柜的订下货就是。只是这些棋牌,制作的越精良的,时间用的越长。甲等制作出来的都是收藏版,可以玩很久,所以等的时间最长,你们若等不及,可以在店里先拿一副丙等的先熟悉。” 此时不打广告,更待何时啊! 因为打架子和做一些装饰还要一些时间,顾卿将玲珑阁开业的日子定为了五月底。从四月开始盘算到五月底开张,这时间已经算极快的了,但由于这些学子们有许多是外地人,现在已经从国子监毕业,不再读书了,他们总要回家一趟再从家乡去各地赴任的,所以谈起五月底开的玲珑阁,不免可惜。 一日,持云院里。 “奶奶,这是什么游戏?”李铭几个孩子窝在顾卿的房间里,看着工坊里送来的各种成品。有些都是顾卿胡乱用炭笔画的样子,又和工坊说的规则,真难得这些工匠们都能做出来。 “这是大富翁。几个人一起扮演富商买地买房子为内容的游戏。”顾卿接过李铭手上的玩具小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些工匠手艺不错,这房子只有拇指指甲盖那么大,难得从民房到大宅做的都非常精细,一望便知是不同等级的房子,而且可爱极了。 “哦,那这个读书人大概不会玩。”李铭把手中装着各种可爱道具的盒子往旁边一放。 士农工商,商人一向被人看不起,更别说敢说自己立志经商成为大富翁的人了。李铭虽然是小孩子,骨子里也有些瞧不起经商的。 李钊倒是对这一盒子东西感兴趣,还翻动着一堆纸票子问道:“堂祖母,这些纸是什么?” “哦,这是银票,玩游戏不能用真钱,所以我做了这些银票代替银子。” 这时代还没有出现“交子”和“银票”,出于顾卿的恶趣味,顾卿让工匠把大富翁里的纸钞用桑皮纸做成了银票,还做了“大楚银局制”的字样。 她到了古代,付什么钱都用现钱,虽然学会了这个时代的十六进制,但是还是觉得实在不方便。当初刚和花嬷嬷学管家的时候,她这个“半斤是八两”的弯子死活转不过来,总是习惯着用十进制计算,让花嬷嬷笑话了不少次。 至于电视剧里常有的怒拍一张几千两的银票在桌子上这种事情,她是从来没有享受过。更多的时候倒是叫下人拿个小秤,用特殊的剪子在融了的银饼子绞下一点钱来,然后过秤称出重量。 很苦逼好不好,一点也没有一掷千金的感觉! “这是纸啊,怎么能代替银子?”李钊把一张写着一千两的大额银票挥舞的哗啦啦响,桑皮纸较厚,甩起来很有质感。 “这不是游戏嘛。那个大一点的盒子里是银局,专门负责交纳买卖房子土地的钱,也负责发钱、找钱,等你习惯了用纸币代替银子,就不会觉得奇怪了。”顾卿无所谓的摇了摇手。她以前不习惯用银子,现在不也是习以为常了吗? 玩着玩着就习惯了。 李钊翻看着大富翁,似是对它兴起了无限的好奇。 “这是?大楚的军队?”李锐拿起一枚象牙做的棋子,上面写着“大将军”的字样。其他各枚棋子写的是“战旗”、“将军”、“郎将”、“都尉”、“校尉”、“队长”、“工兵”等,还有一枚写着“陷阱”。 “哦,那是军棋。”顾卿看了一眼,抖出棋布来。“两军对阵,按照规则相互作战,这个棋布就是战场,有道路和行营、大本营等,双方互相争斗,要想赢,要么杀光对方的棋子,要么工兵毁掉对方的陷阱后将旗子夺走,或者有一方无棋可走,都算获胜。” 李锐看着军棋,若有所思。 若是在每战之前,像是祖母这般勘测出地形,和众将领在纸上推演一番,然后再行作战,不知会有多方便,而陷阱的地点也能很快推算出来。虽说是纸上谈兵,但打仗这种事,能多一点准备,都会少死无数人。 这军棋到底是祖母的想法,还是祖父的想法? 不光是李锐这么想,李铭也觉得这军棋大概是祖父当年在大营中推演,给祖母学了去的。 ‘祖母做什么都能变成游戏,真是个奇怪的人。’ 两个孩子在心里嘀咕着。 李铭和李锐拿起军棋盒子里写着规则说明的纸,坐到案桌上就开始玩了起来。 李钊还在研究为龗什么纸可以变成钱,钱又可以变成土地和房子,人为龗什么从房子过非要给买路钱。 “天底下收买路钱的,难道不该是皇帝老爷吗?” 顾卿一拍脑门。 是了,这是封建社会,收买路钱得换个说法。 “这不是买路钱,这是损耗费。你看,你住了人家的房子,总要给别人一点补偿吧?进了客栈,也得给房费。这游戏就是看谁乱花钱又不善经营,先破了产的就输了。每人一开始有一千五百两银票,钱是从银局里借的,最龗后还是要还给银局的,而银局是朝廷开的……” 李钊被顾卿一大堆解释的话绕的头晕,只能茫然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京中的堂祖母家,可以玩的东西好多! 堂祖母懂的好多! 呃,刚才堂祖母说了什么? 顾卿将一盒一盒的棋牌检查了个遍,提出了一些改进的意见,又叫工坊多做点替换的配件。若是小房子小棋子坏了,会员们可以专门来定制新的替换,不用重新再买一套。 她自己经常玩各种游戏,有时候掉了一个小配件确实挺蛋疼的,别人都是房子你上面扣一个小瓶盖什么的真是寒酸死个人,都不好意思说你是专业的。 对于信国公府里老太太弄出这么个动静来,大部分人都没当做一回事的。这老太太成天在家里带孩子,弄出许多和孩子玩的玩意儿来,也是正常。 虽然说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贩售有些有失体统,可是京城中人家派出家人经商的不少,更别说这个老太太做的只是小打小闹,信国公府也不靠这个营生。 可是各家的孩子们却很是期待。 齐邵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在自己的圈子中推广各种游戏,国子监的学子们也带起了一阵子风潮,但毕竟还没有在民间普及开,算是成了士人和上层中的游戏。 三国杀刚刚出来的那阵子,李茂将这玩物做成礼物,送了不少人家,现在大楚上层的人家里,没有一副“三国杀”,旁人都会觉得诧异。 李茂连晋国公府都送了,若是同朝为官却没有,做人该有多差,这么不受待见? 方府。 方家老太太回家以后,把刘嬷嬷的事向丈夫一说,方兴心中一惊。 方老太太管家多年,嫁女儿的时候又留了个心眼,陪嫁之人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上,没有给女儿,就怕她一时心慈给下人爬到头上去。 老太太找出当年入府的记录一翻,当年和刘嬷嬷同批进了园子的有二十七人,是老爷当年在京中买了宅子人手不够时采买的,其中男仆较多,女子只有九人,大多是针线娘子和大一点能直接干活的。 方家当年只算是三等的人家,若不是和信国公府建了姻亲,怕方兴也不会爬的这般快。方兴听了发妻的话,背后不停地冒着冷汗。 若是他家这样的人家都进了不怀好意之人,那其他人家岂不是更多? 方氏嫁人,家中陪嫁的下人里只有刘嬷嬷和一个针线娘子是那批同批的下人,倒是那批中有不少男仆现在已经在府里混了个管事。一时要查起来,千头万绪,方兴也觉得头疼。 他拿了妻子给的名册,看了看当年负责官牙的牙署署丞,总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熟悉,想来一定是犯过什么事,判到过大理寺去,便决定从这里下手。 没过几天,李茂接连收到岳家、吴玉舟和张家送来的信函。送来的人都是面见他以后才递上书信的,信口还有火漆做封,显然非同一般。 他最先拆的是岳家送来的消息。信中说,负责送刘嬷嬷那批下人入方府的牙署长官,乃是当年岐阳王府放出来的客卿。他任官没两年后岐阳王作乱,受岐阳王之事牵连丢了官,已经回了老家快十年。 若是细细查探他在职时期由他的牙署入了各家府中的下人,也许能查出什么端倪来。 李茂看着方兴送来的消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消息可以推断出刘嬷嬷很可能是当年岐阳王手里的人。这样就能解释为龗什么刘嬷嬷唆使方婉所作的每一件事都如此狠毒,而且埋下的后手件件都是要人绝户的恶招。 想来岐阳王造反因为父亲带兵镇压而失败,对他们信国公府满是怨气,若是岐阳王一支有余孽还活着,已经把他们家当做了复仇的对象。他们不想图谋什么,自然是巴不得信国公府全府上下一起死干净才好。 然后是吴玉舟传来的消息,当初叫他们查探刘嬷嬷的那位兄长,此人并非来自户籍条印所写之地,吴玉舟派人去当地细细打听,传回来的消息是查无此人。 虽不知龗道这个棋子钉在京城有什么作用,吴玉舟还是派出不少人手看住了刘嬷嬷兄长家,此时不能打草惊蛇,一有动作,就擒下他们。 张家给的消息最是奇怪,乃是关于那钦天监的五官灵台郎徐公龄的。 五官灵台郎是个很小的官,却管着天象观察、气候推测之事。这位置在一般时候,自然是没什么用处,可是一到“出征”、“祭祀”、“农桑”、“行猎”之时,就必须要问出一个好天气方可劳师动众。 很多时候,礼部和鸿胪寺把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了,就在等钦天监给个确切可以动作的时间,然后才能开始进行典礼。 当年李蒙会死,是因为当年先皇祭农之时出现了刺客,刺客们用土覆身,突然发难,李蒙只是粗通武艺,以身护驾,最龗后身受数处刀伤箭伤,中毒不治而亡。 大楚刚立不久时,因为常年战乱,人丁凋敝,土地荒芜,农事就变得非常重要。先皇为了表明对农耕的重视,每年春分前后都会祭祀神农,并设立了籍田,扶犁亲耕,各大臣也要下田耕作一番,算是大祀。 如此劝农从耕,原本是好事,却引出当年这件憾事,让先皇和李硕悲痛不已。 自那以后,继承皇位的楚睿再也没有亲自去农坛祭祀先农,只是遣官致祭,对于各种需要出宫祭祀的典礼,也不是非常热衷。 张家给的消息就是和这场刺杀有关。 原本当年祭农定的不是那一天,而是钦天监上报订下的那个日子可能有雨,这才提前了一天。后来原定的那日果然有雨,但因为圣驾被刺,谁也没有关心到这起正确预告的作用,该有的嘉奖也就都没有了。 而当时的五官灵台郎,正是这位徐公龄。另一位五官郎混了这么久,早就已经升任了钦天监的监副,而这位五官郎,不知龗道是真的淡泊名利,还是不善交际,在这个位子上一坐数年,动也没有动过一次。 直到张玄入了京,获得了许多赞誉,又成功的预测了几场灾害,这位徐公龄才报病在家,向吏部请了“病退”,说是病重有损视龗力,无法胜任五官郎一职,想要辞官回家。 这原本只是件小事,若是平时,这种病退之请不到张宁就已经批了。让下官上去难,有官想下来实在是太容易。 可是张宁前阵子才因为巫蛊之事查到了这个徐公龄头上,此时见下官来报这人一意要辞官,就把他的履历档案翻看了一遍,又问了不少钦天监的老人,查出这么一件事来。 由于此事关系到他妹婿之死,张宁不敢怠慢,立刻送了信给信国公府。他的信和吴玉舟、方兴的信件被一起到了李茂桌上。 李茂看完这三封信,刹那间觉得整座信国公府就像是任人随意进出摆弄的玩意一般。 还有张宁,到底知不知龗道张静的身份?这般示好,是故意要麻痹他,还是真的不知情?张家又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李茂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多么缺人,而培养自己的人是有多重要了。 难怪每个世家极少从外面进人,若是一时不查,真的是祸患无穷。只有累世大族,才有不用外仆的底气,像是他们家这样的,不用外仆,连喝杯水都要自己动手。 吴玉舟和陈轶这时候被父亲送到他身边来,简直就是被送过来救命的。 爹,我今年应该多烧点元宝给你的! 119李锐入宫 四月的最龗后一天,宫里的三位皇子都需要遴选伴读,朝中大员和勋贵宗室到了相近年纪的孩子,都要入宫参加遴选。 进宫伴读的孩子,家在京中的,每五日出宫休息一天,和官员休沐一般。 而宗室子弟和特召来的孩子,就住在宫中,年节方可回家。 顾卿一听李锐三天才能回来一次,面露不悦地对李茂埋怨:“圣上为何要孩子们住在宫中?宫里情况这般复杂,哪里有家里住的舒服!” 李茂没想到自家母亲居然不知龗道宫里这个规矩,苦笑着解释说:“这是当年先皇为了防止世族做大而定的规矩,说是伴读,其实隐隐有质子的意味。” “质子?”顾卿拍桌子的心都有了。“既然都知龗道是质子了,还往宫里送什么?” “质子之说,当然是对有异心的臣子来说的,对于绝无二心的大臣宗室们,这自然是天大的荣恩。若是太子之位一定,伴读就是日后的心腹重臣,是以虽然各家都知龗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还是愿意把孩子往宫里送。”李茂和顾卿解释着其中的缘由,“而且,我们家既然答应为皇上做那中间平衡之人,李锐进宫长住已经成定局了。” 皇帝若是要用李锐,怕是还要让其他先生教他不少东西。为了表示忠心和决意,李锐肯定是必须要常在大皇子左右的。 顾卿心中万分不舍。她还以为李锐就是每天早上去读书,每天晚上回来睡觉,就和李茂去上朝一样呢。 她自己养了几年的小包子,眼看着就要飞了…… 不对,是要去喂狗了…… “奶奶,您且放宽心,哥哥五日就回来一次,又不是常驻宫中,就算有个什么事,您不是还有进宫的牌子吗……” “铭儿,休要胡言,娘娘给的宫牌不是这般用的!”李茂瞪了一眼儿子。 李锐已经决定要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他有预感,一旦他出现在皇子们的身边,那些人就会找上门来。 所以,对于进宫这件事,他是满心期待的。 只是他没想到祖母会这么伤感。 “我知龗道锐儿可以经常回来,这不是日日有你们在身边,都已经习惯了嘛……”顾卿苦着脸。这就是穿成老太太不好龗的地方了,就算和孩子们感情再好,等他们大了,总要一个一个离开的。 正如她自己和两个孩子所说的,能陪伴他们一生的,只有妻子。无论是父母还是儿女,总有离开的一天。 儿女尚且如此,更何况祖母。 等两个孙儿大到可以娶媳妇了,怕她就要合眼了…… 顾卿第121章,对于衣服也不讲究,不爱穿宽袍大袖,有时候在家中穿着短袄来去都有的,这到了宫里…… 可无论顾卿怎么依依不舍,李锐还是跟着李茂进了宫。 大皇子和二皇子在十岁后就已经移出了各自母亲的宫殿,若是到了十六岁还没有封为太子,他们就要被封王,去各自的封地上生活。三皇子今年才八岁,他的母亲只是个嫔,挑选伴读也只是顺便,他还住在他母亲的偏殿里,要两年后才能移出来和他的兄弟们住在一起。 如今大皇子住在东宫的上阳殿,二皇子住在东宫的兴庆殿,储君所住的明德殿至今空悬。而伴读们入了宫以后,为了显示皇帝的优待,将会和皇子们同吃同住,在一个殿中生活。 李锐进宫前,已经由花嬷嬷和宫中派来的礼官学习了一些宫中的礼节,是以跟在李茂身后进入宫中时仪态端方,态度从容,他身量又较一般男孩要大,看起来十分显眼,一时间,引起许多宫人的侧目。 李锐跟着李茂走到东宫门口时,就有东宫的詹事出来迎接,李茂知龗道送到这里就已经到了头了,便拍了拍侄儿的肩膀,说了句“自己珍重”,掉头回去了。 东宫门口,还有好几家的孩子在,李锐发现他的新朋友,工部侍郎之子仇牧也在其中。仇牧微笑着对李锐招了招手,李锐便站了过去。 “你怎么也在这里?”按照排位,应该是工部尚书的孩子在这才对。 “大概是沾了我祖父的光优待吧。”仇牧轻轻地在李锐耳边说着:“我真不愿意来,谁乐意陪皇子读书啊,要不是听说你肯定来,我都想报病了。” 李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别说瞎话,那是欺君之罪,做伴读也没什么不好龗的,你就当提前替家里办差了,啊?” “知龗道了。” “那边一直瞪我的男孩是谁,你可知龗道?”李锐用嘴向龗右边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男孩,这男孩从他进来起就一直看他。 “嘿嘿,你打过他哥哥。”仇牧知龗道李锐曾经在灯节和项城王家世子的恩怨,所以幸灾乐祸地说,“那是项城王世子楚应元的胞弟楚应年,其兄因为品性不端被勒令在府里修心养性,所以召了项城王家的嫡次子进宫伴读。” “楚应元又怎么被罚了?” “听说把家中一个庶弟打残了……” 李锐倒吸了一口气。他们这些人所谓的打残了,绝不是打的缺胳膊断腿这样的,大部分时候指的是不能人道了。 “他那庶弟多大?”楚应元今年已经二十多了吧?他从以前开始就不避讳对小孩出手,羞是不羞! “听说才十六岁,是项城王的一个受宠的妾室生的儿子,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这位世子可真可怕,为龗什么还不罢了呢?” 李锐也赞同仇牧的说法,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又来了,李锐扭头看去,果然是楚应元的弟弟楚应年。他冷哼一声,也不避让,也直直地瞪了过去。 李锐是正儿八经杀过人的,又跟着蒋师傅练了许久的沙场上的“杀气”,他这一瞪,楚应年立刻撇过脸去,对着另一个人发呆。 但仔细看,他的腿明显有些发软。 没过一会儿,皇帝、皇后驾临东宫,他们这些人等在东宫门口就是迎驾的,一堆孩子哗啦啦跪了一片,迎接圣驾。 皇帝和皇后的身后跟着三位适龄的皇子,为首一人正是嫡长子的大皇子楚承宣,而后是二皇子楚承烈,三皇子楚承威。大皇子和二皇子年纪相差不大,只差一岁,三皇子只有八岁,跟在两位皇兄身后,看起来很是稚嫩。 众人行过礼,跟着圣驾进了东宫的宣德堂,宣德堂是东宫上课的地方,格局和楚睿听讲学士讲解经义的崇文阁是一样的。 他们以后会在这里上课,所以把御选伴读的地方定在了这里。 先是由礼官打开名册,一个个的点名,让所有的孩子排成两列,按照名字的先后站好。李锐身为国公家的嫡长孙,排在了左侧第121章,还不知龗道会不会生出波澜。 李锐正在想着问题,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大皇子悄然地走了进来,又反手关上了门。 李锐讶然地看着明显是有什么话要和他单独说的大皇子,心中各种纷杂。 大皇子到底要和我说什么?让我表忠心?向我表明志向想让我臣服? 还是有什么需要和我叔父说的话,想让我传达? 李锐心中七上八下,他看着大皇子迈着大步走到他的面前,抬起头来看他,开口道: “李锐,你如何长得这般高的?” “呃?”李锐一呆。 “你是不是有什么秘诀?速速与本宫说来!”一直纠结于自己个子不高的楚承宣又扫了一眼李锐,“你若说来,本宫必重谢与你!” “啥?” 哼,他一定是不想说! 没关系,现在本宫是主子,本宫一定有办法撬出来的! 信国公府,持云院里。 顾卿听见下人的回报,傻了眼。 “你说什么,张道长又登门拜访?”顾卿眨了眨眼睛。“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小的不知。” 门口,张玄得意地扬眉一笑。 听闻邱老太君想要开一店坊,一定是想要寓教于乐,弘扬道法的缘故。 他作为听闻过邱老太君讲道之人,自然是要悉心受教才对。 再说了…… 邱老太君,要不要他卜个黄道吉日,选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开张啊! 第120章 鸿胪寺是个坑 顾卿看着张玄,她承认上次张玄的“孤烟”神技让自己对他大为改观,但这也不能掩饰她认为他是一个怪人的感观。 比如说,他今天特意前来,是问自己需不需要卜个黄道吉日,再选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开张…… 这货把自己当成神棍+人肉天气预报机了吗? “这世上的事,都是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的。老身已经做了该做的一切,若是天不成我,就算选什么黄道吉日也没有用。”顾卿微笑着说,“至于天气晴朗……张道长,你现在难道能预测的到吗?” ‘天道这东西,只眷顾有准备的人,若是你没有准备,就算选什么黄道吉日,也成不了事。再说,连我现在都测不到天气,难道你测得到吗?’ 张玄连忙摇头。 开玩笑,他怎么敢说自己比天君还强! “天象一事,向来都是预测大局略有头绪,详细到某一天很难。但是只推断后几天有没有雨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钦天监有相风木鸟,可以通过风向和风流动的趋势来预判有没有雨。此外,钦天监还养着蚂蚁、蚯蚓和蜘蛛,也可以时刻观察天象……” 顾卿在心中赞叹一声。 古代的天文学家虽然没有卫星云图,可是却能借助一切经验来推断天气。蚂蚁搬家、蚯蚓出洞都表示要下雨了,可蜘蛛? “为何还要养蜘蛛?” “若某日天气晴朗,蜘蛛网上就会挂着小水珠。这也是我到钦天监后才发现还有这般方法,以前我只是通过五行阴阳的转化规律来进行天气预测的。”张玄觉得自己在天君面前说这个很傻。“在您面前,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没有没有,老身可不擅长推测天气。”顾卿谦虚地摆着手,“张道长既然是行家,就麻烦你给老身看个晴天的日子,提早送个消息过来吧。” 张玄大喜过望,这是要得他一个人情,以后必定会回报的意思? 顾卿心中大乐。 哈龗哈哈,看她过人的人格魅力,各方才子奇人都争着过来帮忙啊。 白捡个送上门来的便宜! 顾卿依然对张玄上次能让狂风大作,孤烟直上的本事非常感兴趣,所以便问了起来。 “是小道本事不济,只召了两位府中的亲人过来……”张玄羞愧难当,他就知龗道天君一定是发现了。 不然,当时为龗什么神色那么奇怪呢? 他明明是想露一手表示自己是可造之材的,这下都给自己毁了! “什么两个先人?”顾卿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刮过,刮的人凉飕飕的。再回头看花嬷嬷和香云,都是一副十分紧张的表情。 “当时我烧了赦令表着老国公、前平章政事、以及李夫人张氏的名讳,按照预想,当时来坟上会见后人的,应该有三人才对,但我怎么看都只来了两人,所以十分羞愧。”张玄红着脸说道,“小道还不能制作赦令表书,这是我师父给我的,想来因为我修为不到,所以不能请来所有先灵。” “赦令表书?!看到来了两个人?”顾卿露出一副白痴的样子,这张玄果然是个神棍吗? 还是有特异功能+阴阳眼的人? “惭愧,惭愧,只是旁门左道,入不得大雅之堂。” “那你能引人死后的魂灵吗?”顾卿眨了眨眼睛,“若人死后,不愿意留在某处,你可以把她带走吗?或者勾魂摄魄什么的?” 她都穿越过一次了,自然是相信死后有灵的。可是她到现在也不知龗道自己死后是会回现代还是留在古代。 若是死后她就躺在李老国公身边,占了人家邱老太君的位子,那实在太可怕了。 活着的时候她都没做过第三者,死了她怎么可能办得到啊! 不对,应该说,她连第二者都没做过啊! “在下……在下如今道行未到,不过若是有所机缘,想来一定是可能的……”张玄原本想要说自己不行,后来一想,我什么都不行,那天君要我干嘛! 于是他机智的打起了小盘算。 “机缘?你真能做到?”顾卿大喜道,“要怎么做你才能加深道行?” 死马当活马医了! 大不了她死的时候留个遗言,一定要这位道长超度! 张玄话留一半,就是为了让邱老太君接话的。现在见邱老太君果然愿意替他加深道行,笑的别提多灿烂了。 这天君莫非下凡是准备投胎的,结果不小心附身了又出不去?若是这样,那这位天君实在是太倒霉了点,怎么也得等到这位老人家寿终正寝才得脱身。 这邱老太君原本就该早逝的,现在有这位功德天君的功德加身,虽然不至于能逆天改命长身不老,但延年益寿还是没问题的。 这功德还在不停增加,每增加一分,这邱老太君的皮囊就能多维持一阵子。 想来天君也是烦恼的很吧?一方面想要快点脱离这个神躯,一方面也觉得这皮囊占了这么多功德,若不能寿终正寝,功德必定受损…… 唔,决不能告诉天君,他师父就能直接帮她牵魂! 天君啊,虽然算计您不对,可是弟子向道之心如此热切,您一定能理解的是吧? 是吧是吧? 张玄笑的让顾卿一颗老心都荡漾了起来,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年轻男人,还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居然对她笑的如此甜蜜。 张玄从前额到眼睛,再到嘴角,一点点漾出笑意,还透着一股满足和幸福感,直看的顾卿满脸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 等等,她为龗什么要说皱纹? “我们天师道讲究‘顿悟’,朝闻道,夕死可矣。要想加深我的道行,若换成其他人,自然是十分困难,可要老太君您,却是十分容易的……”张玄笑的露出了白灿灿的牙。眼见愿望就要达成,高兴的都快飞升了。 “老身该怎么做?说来听听。”顾卿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他不会看出自己是未来来的人,希望自己传授什么功法吧? 她只会一套太极拳,还是照葫芦画瓢绝对没有内涵的那种! “既然是顿悟,一言一语都能入道。邱老太君,您只要经常和我聊天就可以了。”张玄把“经常”两个字咬的极重。 顾卿看了眼身后的花嬷嬷,发现她也是一副莫名的表情。 “聊天?” “嗯?嗯。” 重点是“经常”啊邱老太君!您弄错重点啦! 张玄泪流满面。 “那好,你想聊什么?”顾卿扯出一个笑容来。“我们来聊聊!” 鸿胪寺。 李钧所在的部门是个新成立的部门,名曰“都亭驿”,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京城驻外地外邦事务部”。 这个部门即使在鸿胪寺里,也是小的可怜,后面一间大班房,前面一个小前庭,包括李钧在内,目前也只有五位官员。 无论是鸿胪寺里负责外藩和属国进贡的“怀远驿”、还是管着天下院僧尼帐籍及僧官补授之事的“僧录司”,就连专司翻译的“传法院”,都比他们部门的人数要多,房间要大的多,官员也要…… 像样的多。 李钧完全不能理解右手边那位同僚为龗什么能趴在桌子上睡到口水直流。一个时辰前,李钧录完名点过卯的时候他就在睡,现在他都被主簿带着绕完鸿胪寺一圈了,刚刚进来时看过日晷,如今已经快过辰时(9点)了,这位还在睡着…… 李钧再扭头往另外一个同僚看去。这位同僚一边翻着一本书在看,一边还拿着一只鸡腿在啃,案上的纸包里发出一阵扑鼻的肉香,想来就是那里面包着鸡。 ……他到底是怎么把鸡带进来的啊! 这么香,难道所有人的鼻子都是坏掉的吗?! 李钧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边在嘴里咕哝着“花喇仔鸡*拉米”什么的,一边漫不经心地把鸡骨头丢掉,顺手在书上擦了擦,用油手再翻一页…… 他抱着自己的东西,一下子不知龗道该怎么办好。 呜呜呜呜,祖奶奶,谁说学会外国话,走遍天下都不怕? 他还没学会,就已经被吓得半死了好吗? 真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唔,哪里来的香味?”睡着了的那个官员不知龗道听到什么动静醒了过来,他擦擦口水,又拍了拍脸,上下扫视了李钧一眼,“新来的?” 李钧连忙点头。 “你是新任的那个行人李钧?”那青年官员眯了眯眼,又把眼1屎擦掉,打个哈欠说道:“我是都亭驿的译官卢森,不过只会吐蕃语。” 译官是七品,比他这个从七品要高,算是上级,李钧不敢怠慢,先行过了礼,然后才问道:“请问,下官的座位在?” 这里空位有好几个,但究竟如何排位次他却不知龗道,万一乱坐,坐了不该坐的地方,岂不是又是给自己添出许多事端来? 自从上次李钧被堂叔父“教导”了一番,又在金殿上闹了一个大龗笑话,他已经得了教训,学会先多看多问再来做事了。 “哦,对了,你今天还是第一天上差是吧?”卢森一拍脑袋,“我前几天都没来坐班,竟不知龗道你今天是第一天来。” 他指了指那个吃鸡的瘦长青年,“你就坐他旁边那张案桌吧。金义,这是李钧,那个新来的行人。对了,你是行人,是负责和胡人沟通的。” 金义用油手一拍左侧的桌子,“你坐这个。” 李钧连忙道谢,捧着自己的书和发下来的砚台毛笔等物在那张桌子上坐了下来,自动略过正中间一个油手印,将东西放在案桌的右上角。 金义又从纸包里拈出一块鸡胸肉,见李钧老是不停地看他,便笑着对这位新人道:“怎么,你也想来一块?早上起早了没吃早食?” “我吃过……” “来来来,别客气,这家道口烧鸡很香,味道正宗!”金义拿出一块鸡翅膀,往李钧方向送去。 李钧一看那冷油都凝固在鸡翅膀上的烧鸡,感觉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连忙连连摆手谢绝了同僚的好意。 “上官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早上真的吃过的,现在吃不下。” “哦,那挺可惜的。”金义失望的收回鸡肉。“别喊我上官了,我是礼宾金义,和你这行人一样也是从七品,算不得上官。” “金兄,现在还是坐班的时间,你这样,不怕署丞或寺卿发现……” 李钧忍不住劝了一句。 虽然说他们这部门新成立,既没有满员,又都在学习中,可是这么惫懒,若是被发现了,岂不是一开始就给人留下不好龗的印象? 正因为还在实习中,就更应该努力才是啊! “哪里会来,这些上官一天到晚都在署里坐着吃茶,哪里顾的上我们这些小喽啰……”金义蛮不在乎的把鸡胸骨塞进嘴里。 “是吗?原来我一天到晚都坐在署里吃茶……” “吴署丞?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咳咳,咳咳,呃呕……” 卢森在一旁也吓了一跳,这位大人怎么来的无声无息! 新来的行人好一张乌鸦嘴! 李钧一看金义两眼一翻,吓得连忙窜过去猛拍起他的背来。 “吴大人,卢译官,快去找大夫,他被鸡胸骨噎着了!” 若是噎住了不能呼气,有可能要命的! “卢森,你去找医官。”吴署丞也不知龗道自己一句话会把这金义吓成这个样子。 他摇了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在部阁之中大快朵颐,这是失仪之罪,要罚俸三月的。有时候吃点点心不为过,可是拿着烧鸡来部阁里大嚼特嚼…… 不过,虽然他早就知龗道这都亭驿里诸官已经烂的无可救药,自己也是在等着新来的旧任翰林和进士们把他们挤出龗去,但他还没想过要人命这么狠戾的事情,所以连忙叫卢森去找医官来看看。 卢森得了上令,拔腿就跑。 “李钧,还有两人呢?” “下官不知,下官刚刚和主薄熟悉完鸿胪寺才回来,并未见到其他两人。” “真是不知所谓,点完卯就跑,把我这司宾署的都亭驿当做自家了不成!”吴署丞气急,一个部门总共才几人,居然一下子就跑了两个! 李钧见金义捂着喉咙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一咬牙喊了声“得罪了”,将他一把拽过来,自己先坐在凳子上,又让他趴在自己的大腿上。他本来是准备借着这个姿势让他倚墙倒立,然后拍击后背把东西倒出来的,结果他提了这金义的腿脚半天,他也没有能倒立起来。 他没法子,只好把他的头直接按了下去,使劲拍击他的后背。 “呕,呕……咳咳……”金义两眼痛得直流眼泪,好在终于把鸡骨头连肉给吐了出来。 李钧见地上那一小团连骨带皮的鸡肉,总算舒了一口气。 吴署丞见李钧满头大汗,金义泪涕横流的样子,冷哼着一震袖子。 “真该庆幸没有让御史台的言官看见,这还是鸿胪寺吗?简直就如坊间街头的酒馆食肆一般!” 李钧哪里见过这般官威,他堂叔虽然也位高权重,在家中却从来不冷着脸的。 当下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扶着那金义低头不语。 吴署丞一肚子气,都是对这都亭驿原有的几位属官发的。圣上有意新开胡市,这对鸿胪寺来说未必不是一次机会。长久以来,作为一个四品的衙门,鸿胪寺除了每年朝贡的时候有些事情,其他时候都不受重视,也不是什么显要之位。 本朝毕竟是驱走西胡建立的政权,对胡人的态度比以往各代都要谨慎。鸿胪寺虽管着朝贡,可是来进贡的番邦没有几个,就算来的,还都是为了进贡后赐回去的茶叶布匹等物,说是朝贡,其实就是因为没有开互市而进行的一种交易。 如今准备互市,鸿胪寺作为主管衙门,很快就要变的重要起来。可这都亭驿到现在七官二十序班的编制都没有满员,吏部送进来的也都是些托关系进来的混吃等死货,就算再好龗的德政,没有人来主持,也是白瞎。 如今最铁面的左少卿和羯人去了汾州考察各县情况,若是等他回来,看到这都亭驿是这么一群歪瓜裂枣,怕是他头都要被骂破。 还好,歪瓜裂枣里还有个齐整的。 “李钧,你把金义放下,刚才没死,现在一定也死不成。”吴署丞扬起下巴,叫金义自己找地方坐了,“等下医官来了,自然会看他,你先跟我来一趟。” 这间部阁,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呆了! 李钧抱歉地看了一眼金义,把他扶到凳子上坐好,转身和吴署丞离了自己的部阁,跟着他在外面晃了起来。 “我知你是信国公家的堂侄,又是二甲的传胪,想来做这个芝麻大的小官儿,实在是委屈的很。”吴署丞一开口就让李钧吓了一跳。 “下官不敢,下官家虽然和信国公府有亲,但下官一直在荆南乡间读书,从未想过能当上朝廷命官。下官原想着能有一功名足以,如今这般,已经是欣喜万分了。”李钧说的是大实话,吴署丞阅人无数,自是知龗道这个青年不是油滑之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鸿胪寺虽然不是什么显要衙门,但管着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又涉及到国之凶仪、中都祠庙、天下僧道,部门多,任务繁杂,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吴署丞看了一眼李钧,“你所在的都亭驿是今年才成立的新部,以后要负责胡市事宜。国之交际,从无小事,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大楚的颜面。以前的译官或属官大都是外派,处理完藩务就会回来,如今都亭驿是要常驻的,官员的品性就更为重要……” “下官一定时刻反省自身,不给大楚丢脸。”李钧知龗道这位上官是在敲打他,连忙应和,表现出警醒之意。 “都亭驿有令丞一名,行人两名、译官两名、礼宾两名,如今行人缺一,令丞暂缺。以后若是胡市建立起来,你们就要去胡市所在之地管理互市事宜的。和你说实话,如今除了你是寺卿大人亲自讨要来的,其他人都是被硬塞进来的,若是半年后的考核不能通过,我们一个都不会要。”吴署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想你既然能中二甲第一,想来学习藩邦诸多地理文史、礼仪风俗之类也不难。我希望半年后你别也被刷出龗去了。” 这话说的李钧压力山大,只能连连点头,表明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龗上的决心。 吴署丞又带着李钧走了一截,说了一些鸿胪寺现在的情况,以及传法院和怀远驿哪处可以凭借官牌借阅书籍回去览读,对李钧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李钧感激鸿胪寺几位上官的看重,在心里一一记下,他从生下来到现在,还没有被人如此看重过,自然是满心激荡,恨不得马上做出一番事业来才好。 没过一会儿,吴署丞带着李钧又转回了都亭驿所在的部阁。 “你别觉得你们的部阁小,那是因为你们以后是要迁出的。等到了汾州,会有专门的衙署给你们办公。可笑那几个,以为我们把都亭驿的新部丢在这偏远一隅是因为不重视他们,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李钧不敢说话,只闷头听着。 部阁里,金义已经在被医官看喉咙了,卢森焦急地看着门口,见来的是李钧和吴署丞,先是微微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再看到是这两人,脸上竭力换成了平静的表情。 “吴署丞,徐旭常和柳子言今日去……” “你不必多言,回头让他们自己来找本官,让他们说明自己去做什么了。”吴署丞淡然地说道,“今日我来是要告知你们……” “如今令丞和行人虽然都空缺,但从明日开始,你们每日上午点卯后去怀远驿学习汾州草原各部族的风俗习惯,下午去传法院学习羯语、氐语等胡语,若是再如此放纵,别怪本官直接把你们的劣迹传至吏部!” 传到吏部,他们就别想再升迁了,严重的,可能这辈子仕途都断绝。 金义苦笑一声。他来这都亭驿,就是听说这衙门轻松。他们本来就不爱读书,所以才蒙荫为官,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荫官,居然还要再读书!!! 卢森也是暗暗叫苦,他原本就是传法院的,后来三次考绩都是下,眼见着就要被辞退,这才走了吏部的关系,调到都亭驿来。 他学了多年的吐蕃语,自是知龗道学习一门胡语有多么困难,现在连老本行都用不上来,要学这些新的…… 李钧看着捂着喉咙苦笑的金义,再看着一脸茫然的卢森,霎时觉得有些难过。 他刚刚被上司告知,你这一个部门的人上面人不高兴,想全都换掉,只留你一个。他才刚刚任官,自然是对将来的日子抱有许多憧憬的。例如同僚相亲相爱,大家互帮互助携手共进什么的。 如今才刚刚开始认识,就变得如此尴尬。 吴署丞干嘛要把这种想法告诉他呢?若是不告诉自己他不满意这些人想换掉,也许他还能自然的和这些人相处。 晚上,李钧回了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只好翻出一本传法院刊印的羯语解析出来看。 羯人用的语言只有音节没有文字,所以大部分都是汉子加注,看他的他迷迷糊糊。 ……他又开始觉得前途绝望了。 这东西,果断只能当做天书来看嘛! 另一边,擎苍院里。 回家收拾东西的李锐站在墙角,无奈地看着顾卿指挥一堆丫头们收拾这个,收拾那个。 顾卿觉得自己已经提前了解到送孩子上大学是什么心态了。 “这个,这个暖炉带上,也许突然天气转凉什么的……” “奶奶,宫里有暖炉的。” “那带这个,万一衣服湿了,可以熨干!” “奶奶,衣服湿了,就换新的啊。” “那这个呢?这些游戏棋可以带上,你可以带着其他孩子们一起玩。” “唔,这个可以,那就带上吧。” 顾卿看着李锐满脸无奈的表情,一把揪住了他的脸皮。 “啊啊啊啊,痛啊!”一般人家的奶奶不都是抱抱拍拍什么的吗!怎么到了他家祖母这,直接上手揪脸了?! “脸皮够厚,在宫里应该能过的很好。”顾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眼睛红了起来。 “受了委屈,就跟我和你叔叔说,不要自己扛,啊?” 李锐原本并不伤感,被祖母这么一说,鼻子也酸了起来。 他难为情地扭过头去。 “谁能给我委屈?奶奶你想多了。” “也是,你个子这么高,你那一帮同学都是小孩子,就想打你也得先打得过你。” “奶奶!!!” 李锐觉得自己的鸭嗓子就是被祖母逼出来的。 她说的委屈难道指的是这个吗? 怕打架打输??? 白感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顾卿:来,我们聊聊,你想听什么? 不会谈人生谈理想吧? 张玄(不):我想听听关于神仙的事…… 您到底是哪路天君啊? 顾卿(点头表示理解):那我就跟你讲个神仙的故事。话说东海傲来国的花果山上…… 张玄:(眨巴眨巴眼睛)猴子?您老是猴子吗? 第121章 这是个技术活 信国公府的家将压着十来个人往回赶,这是太平盛世的时候,这么一群人在街上走,无论到哪里都有人注意,所以信国公府的家将们化整为零,两个人看一个犯人分批入城进府。 他们有信国公府的印信,若是有人问起,只要说是追拿逃奴便可以了。 红娘子想不到李茂居然会使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策来,把他们一家三口当做诱饵,勾出这么一大串人。 那为首的男子叫做“鬼面”,今年已经四十有余,最是心狠手辣不过,是当年“刑堂”的首领。她做探子的时候,见过不少人逃跑或反抗被他折磨的不成人形的。 所以当他说让自己自尽的时候,他真的已经是顾及旧情,对她网开一面了。 “你说,让我们走?”红娘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家将首领,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叫你走你就走,我们老爷难道会出尔反尔吗?”家将首领“呸”了一声,不甘心地说:“对你们这种背主的奴婢还讲什么信用,也就是老爷心好,滚吧!去通州重新生活!” 文绣抱着娘亲,流下了劫后重生的泪水。 “李头领,夫人那里……啊!”文绣准备把枕头里被下了药的事透露出来,却被红娘子掐了一下胳膊。 红娘子快要被自己女儿气死了。先别说李茂放他们走是不是和这次一样另有预谋,就算不是另有预谋,若是文绣再说这件事,李头领要带他们回去仔细追查该怎么办?她好不容易看见了生的希望,就算说她是自私也好、狠毒也好,她就是不愿节外生枝! 文绣被母亲一掐,便知龗道自己一时触动所要说的话是不被母亲同意的。她心中又愧又悔,毕竟方氏对她们几个丫头都极好,虽然不知龗道自己娘和公府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方氏作为后嫁过来的主母,应该是无辜的。 但是她从小乖顺,对母亲言听计从,也不敢在多生事端,只得跪了下来,对李家将磕了个头,恭恭敬敬道: “李头领,夫人那里,请把我的歉疚带到。文绣这辈子没福气再伺候她,下辈子若是能还债,一定当牛做马偿还。” 家将首领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也不扶她。 “歇了吧,像你们这样的奴婢,下辈子也不要沾夫人的边了。你们给府里惹的祸害还少吗?居然出了死士来追杀,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由头。你在我这磕磕就行了,我就不代你们去夫人那边碍眼了。” 说完掉头就走,竟是看他们一眼都嫌伤眼睛。 文绣跪在那里,脸红到了耳根,说不出一点话来。 家将们带着这群可疑的刺客回到了信国公府里,信国公收到消息,立刻从朝中赶了回来。 这次放长线钓大鱼是他做出的大胆计龗划,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不知龗道自己是多虑了,还是真的灵光一闪。当初他放红娘子走的时候,是绝对没想那么多的,可是他在帮着出条引的时候,却发现有小吏不经意地问过他到底是为谁开。 当时他一边敷衍着说是为家中要还乡的老家人开,一边就迅速盘算起了这件事。由于他怀疑那个吏人,他还让吴玉舟那边派人盯住了。 现在想想,他当时的预感是对的。 这样的成果既让他兴奋,又让他满足。 他李家二郎,也有妙计过人的时候! 不过,呃,都弄回来以后怎么办?像审红娘子一样的审? 连红娘子那样的弱女子吃了刑都不吐露半点东西,若是这些死士,怕话还没有说就把自己舌头给咬掉了吧? “来人,去请陈轶相公来。” 陈轶是行知书院的山长,如今在京城中也是名人。虽然人人都知龗道他是出身信国公府的,但他一无家室儿女,二也没有走入仕途,三是从未和信国公府再接触过,是以众人都觉得他是闲人一个,会开设书院也是兴趣使然。 李茂自从重回朝堂以后,深刻的感觉到独木难支,急需用人,这两位客卿,他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都隐着,只是吴玉舟身系各种情报和人才的培养,是不能过早暴露出来的,所以他们三人商议过后,觉得让陈轶和吴玉舟一明一暗,陈轶为明,开始经常出入信国公府,吴玉舟为暗,继续在暗地里经营他的青楼。 陈轶来了信国公府,听得李茂将自己的烦恼一说,不由得摇头大龗笑道: “我看国公爷先前对红娘子做的就挺好。这些人刀尖上讨生活,早已经对这种生活绝望。若是一直有希望就要成功也还好,可是您看,这些人四十多岁了还在奔波,显然也没达到能一手遮天的地步。您既然对红娘子成功了一次,这么多人,能再成功第二次第三次也是有可能的。” 他笑着看着一脸意外的李茂,“您可以将所有人分开,一个一个地审问。对每一个后面的人都诈称前面的已经同意了,你贵为国公爷,又放了红娘子,这些人会相信的。” 李茂听了陈轶的话,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和他一起去了刑房。 这刑房以前一直形同虚设,如今都快塞不下去人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危机? “先把他们后牙里的毒囊给拆了。”陈轶看着地上被捆着的一堆人,对家将们说道,“但凡死士,最龗后两颗牙的牙槽都会挖空,里面装上树脂包裹的毒药,用牙一咬就破,你们卸掉他们的下巴很对,用细针挑出毒囊即可,这些人平时睡觉也是下掉毒囊的。” 陈轶摸了摸下巴,“若是哪个死士有睡觉磨牙的习惯,岂不是冤枉?” “噗!” “哈龗哈哈!” “真有这样的笨蛋死士,也算是老天有眼!” 家将们嘻嘻哈龗哈地捏开这些刺客的下巴看,果然最龗后两颗牙里有东西,绿绿的两个。 有一个家将飞快的跑去针线房弄了一些针来,一群家将举着烛火开始小心翼翼地去毒囊。只是这一群家将们都是男人,粗手粗脚…… “啊呀,不好意思,戳到舌头了?别怪我啊,谁叫你放在这么后面!” “呕……我艹!老兄你多久没揩齿了?虽然是刺客,也不能这么不讲究啊!”那家将龇起牙,“你看我的牙!虽然我们靠武力吃饭,也要注意形象!” “啊呀!国公爷,陈相公,我……我……”一个家将抽出长针,针尖上全是绿色的东西,显然是操作失误。 他哭丧着脸歉疚道:“我没挑出来,不小心把毒囊扎破了!” “破了就破了,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李茂像是烂了一个大白菜一般的口气无所谓地说道。 众人:…… 那个被扎破毒囊的刺客喉咙里发出了拉动风箱一般的“赫赫”声,他们向那个倒霉的刺客看去,只见被戳破了毒囊的刺客呼吸越来越困难,瞳孔之间的光芒也散的越来越快,没有一会儿,他就四肢开始抽搐了起来,然后高昂着脖子死了。 直到死,他的肌肉都在痉挛,表情也是极端痛苦。有些刺客看着这些家将们手中的长针,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那个被扎破了舌头的刺客在心里暗暗庆幸。 还好还好,只是扎破了舌头…… “把你手中的针拿给我看一下。”陈轶找那个一脸无措的家将拿过针。 无措是正常的,若是真刀真枪把人杀了,他反倒不会有这么多纠结,就因为是无意间杀的,虽然是个刺客,但还是会有种“啊我居然害死一个人”的想法。看样子自老公爷去后,这批家将们都没沾过什么血了,要好好锻炼下意志才是啊。 陈轶一边飞快的在脑中想着这些东西,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这根沾了毒的长针。 他把长针靠在鼻尖闻了闻味道,稍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伸出舌尖,舔了舔长针的针尖。 一直在他身边站着的李茂看见他这么做,差点吓得眼珠子都突了出来,连忙用紧张地语气喊道:“陈先生?小心啊!” “呸!” 陈轶很快就往地上吐出了一口口水,又把舌头伸了出来,在一旁的李茂看到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陈轶将长针丢到地上,大着舌头说道:“原来是这种毒药,这可不是便宜货,舌头都快麻掉了。” “陈先生,你没龗事吧?”李茂带着烦恼的表情。现在他还要仰仗父亲这两位幕僚长的能力,他这般以身犯险,叫他真是满心焦急。 “你以为我和吴老儿能一直在你父亲身边,只是因为我们的头脑吗?我擅长毒术,这毒药虽然难见,不过我还没有放在眼里。”陈轶肃着一张脸,“这是用海里的毒草和毒鱼做的毒药,上次我见它,还是你大哥中毒的时候……” 他说的是李蒙身上中的那些刀伤和毒箭上的剧毒。 “只可惜当年我去晚了,若是能早去一步,哎……往事休要再提,一提就肝胆剧痛啊。” 李茂一听,须发皆张! “你是说,这群人和杀了我兄长的那批人是一伙的?” 李茂怒瞪地上的一群刺客,恨不得拔了他们的筋抽了他们的骨。所谓要拿自由换情报云云,都彻底抛到了脑后。 “这种毒比那种更厉害,想来他们的制毒之人也在不停的改良这种毒药。当年你大哥被喂了解毒丸还能撑到片刻,现在怕是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撑不了了。这种毒性更强,死的时候也更痛苦。”陈轶故意把“痛苦”两个字咬的更重些。 ‘这些人能用到这种毒药,想来有可能老窝就在海边,这些毒鱼离水不久就腐烂,若是在其他地方制毒,毒性绝无这般稳定……’ 陈轶不愧是智囊,只从毒药的来历就联想到这群人的来历。 听到陈轶的话,那个中年的刺客首领已经露出择人而噬的目光了。 “咦,你这般激动,莫非我猜中了?”陈轶嬉笑着逗弄着这个刺客,扭头低声和一旁的李茂说道: “国公爷,把他们的毒囊全部拆下来后给我,我需要分析里面是何种水母和海鱼的剧毒,若是能找到这些鱼生活的地方,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们的来处。” 李茂点了点头。 “继续拆,小心点不要再破了!” “是!” 用手指扒着别人的上下颚去挑某种东西是非常恶心的,虽然他们知龗道这些人的下巴都已经被扳脱,绝对不会突然合上牙齿把他们的手指给咬断,可是只凭着并不怎么亮的烛火来找毒囊,并且安全地拆出来,一定是粘哒哒湿乎乎臭烘烘的。 更别提有时候碰到这些人的舌根或者舌头后,他们会突然干呕,然后井喷一样的呕吐出许多东西来了。 妈的!情愿乱军阵中杀来杀去,也不愿意干这么窝火的活! 他们是家将,不是看牙的郎中啊! 应该换胡家医来! 待所有刺客的毒囊都被摘下,这些人中又被粗手粗脚的家将扎破了好几个毒囊。这些毒药顺着津液就会滑入咽喉,连制止都来不及。 这些刺客们被摘掉了毒囊,对于自己的未来更加恐惧了。 若有毒囊在,还能死个痛快(也许不那么痛快),但若是落在这些人手里,尤其还有一个精通毒术的阴险小人,怕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不如这些被弄死的同伴。 李茂按照陈轶所说,把所有活着的刺客一个个的关进审讯房里单独审讯。有些人确实在下巴一接上的时候就想咬舌,但下巴脱臼很久以后,口水直流都尚且控制不住,更别说用力了,只能惨叫一声而已。 李茂有的是耐心,他和这些人慢慢地磨。有些人实在受不住刑,开始陆陆续续地说起一些东西。李茂叫家人把这些东西记下。 这些人果真都是尹朝的余孽,大部分都是跟着当年尹朝的皇族一起逃离的忠臣侍卫之后,也有许多是从小培养的死士。 对于那种嘴巴死硬的,李茂就用对付红娘子的那套说辞去套,有几个终于松了口,说出了他们在各地的暗点。 果然如陈轶所说,每个人都有向往自由的灵魂,即使是恶人、坏人、对生活毫无希望之人,当他们看见一丝光亮,立刻就会奋不顾身地尝试一次。 李茂和陈轶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笑意。 这些人透露的消息不少,尤其是那些暗点以及各地潜伏的人手,这对他们很重要。 现在,就剩下那个头领了。 李茂特地审过所有的喽啰才开始问他。李茂在家将的护卫下进了审讯室,叫人扭上他的下巴。 “你不必问我什么,我不会说的。”鬼面慢慢地说道。他的下巴非常酸胀,说话也口齿不清,但那种坚决还是表露了出来。 “你应该知龗道红娘子,若我放你自由,你可愿意招?” “我与红娘子不同,我有家人在主子手上,所以你休要多言,直接杀了我吧。”鬼面露出苦涩的笑容,他不是不相信李茂的话,而是他没有赌博的资本。 李茂想了想,“你协助我抓出这幕后之人,我会帮你救出你的亲人。也许救不出,但比起一直被控制,努力过总是还有希望的。” “你这是在策反吗?”鬼面大龗笑了起来。“哈龗哈哈龗哈,你可真是狂妄,居然说出让我为你卖命的话来!” “为龗什么不可以?红娘子不就让你们这些人现身了吗?现在她应该在某处和家人一起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你若想,为何不肯试试?” 鬼面见李茂说的这么认真,闭上眼睛思考了起来。 陈轶见有戏,在一旁出声趁热打铁。 “你的主子知龗道你们失踪,应该是已经当你们死了或者降了。无论是哪种,你的家人都很危险。你被你主子用了这么多年,作为质子的家人还有没有活着还很难说,即使活着,一旦他们发现你已经死了,作为被利用的……” “你们不懂,他们虽然控制了我的家人,却不会伤害他们。” “哦?为何?” 愿意和他对话,心中已经是动摇了。 李茂和陈轶紧张地凝视着鬼面。大约过了许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鬼面终于开口道: “我乃尹朝荡寇将军之后。” 他的一句话,震得李茂半天回不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家将A:我还没戳,你抖什么? 刺客某:(心中大骂)妈的,我怕针头! 第122章 鬼面的交易 尹朝的荡寇将军马骅,是当年胡人侵犯中原后最耀眼的一颗将星。 马骅出身武将世家,世居西北,胡人入侵之时,他率领六千余人在西凉地界与胡军拼杀了十几个昼夜,最终大获全胜,又收归各地残兵,捷报频传,守住了西凉关,截断了胡人的退路。 也许正是他截断了胡人的退路,胡人索性向中原内陆进发。他们分成许多队伍进入中原,意图在中原腹心地带汇合,马骅受命回朝,领军狙击众胡人。胡人都是轻骑兵,来去如风,战争进行的十分艰难,但有马骅的部队在不停剿灭敌人,汉人们还是看到了获胜的希望。 当时尹朝封王太多,有几位和哀帝同胞的兄弟想借助胡人的力龗量打下江山,然后和他们东西而治天下,胡人接受了他们的盟约,开始先打西边的城镇,而留王和湘王则开始不停牵扯荡寇将军马骅的队伍。 他们向当时的哀帝请命,率领着封地的地方部队协助荡寇将军剿胡,其中留王还做了监军。这两位同姓藩王数次传信胡人,让他们成功的撤离了马骅预先设下的包围圈,反把马骅的军队包围在了怀远城。 当年一战,有内应骗开城门,马骅虽亲率军民誓死抵抗,无奈外有重兵,内有奸细,最终还是失守。这一役,城中六万军民死于胡人之手。怀远城是关中地区最重要的一座枢纽城镇,怀远一打开,胡人长驱直入,肆虐中原大地。 可笑的是留王和湘王事后派出使者向胡人和谈,提出当年的盟约血书,结果胡人斩了过去的使者,拒不承认曾经签过盟约。洛阳被攻占,尹朝皇室上下被杀了个干净,留王和湘王被得知内情的大臣和家将乱刀砍死,自此尹朝灭亡。 这支西胡人数众多,且源源不断地从西域迁徙到中原来,最终统治了中原几十年之久。 荡寇将军马骅到死都没有谥号,但大楚立国之后,先皇曾追封荡寇将军“忠武”的谥号,只是民间称呼他“荡寇将军”已成习惯,所以一说起前代的荡寇将军,人人都知是哪位英雄。 马家嫡系据说全部死于胡人之手,这鬼面如今说自己是荡寇将军之后,怎能让李茂和陈轶不心惊? 若他真是尹朝忠臣良将之后,尹朝的余孽确实不会杀了他的家小,以免寒了其他遗臣之后的心。只是这么做,还是落了下乘,未免有些不够光明。 李茂的父亲李老国公昔日最敬佩的将军就是马骅,提起这段往事,也常常为这颗将星的陨落叹息不止。他曾说过,若是当年成功将胡人的大部队狙击在西边,说不定尹朝也不会败亡的如此快速。尹朝两百年基业,自那以后被胡人毁的干干净净,汉人经过了许久的太平,又重新回到乱世,全因当年两位藩王的野心而起。 “荡寇将军之后,为何甘于做这种藏头露尾之事!若当年你们投奔先皇,看在老英雄的份上,先皇也会接纳的!”李茂脸上就差没写着“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了。 “当年我祖父死的那般冤屈,还有许多大臣都纷纷殉国,我们这些后人立志还复河山,在各地厉兵秣马,等着皇子成年……” “皇子?” 鬼面不理他,接着说道,“后来楚氏造反,荆南各地揭竿而起,我们见时机到了,便在汾州也打起了‘尹’的旗帜,开始一面收复汾州各地,一面向曾经在朝中为官的世族联络,希望能得到援助。” “岂料这些世族,早就被胡人狠辣的手段吓破了胆,出钱出粮可以,却不肯借人借兵,胡人在北方布了重兵,我们不是胡人的对手,只好再次化明为暗,伺机待发……” “你以为荆州和晋阳地区为何收复的如此容易?若不是我们在北面牵制,胡人早就南下将你们一网打尽了。你们得了晋阳和荆州,以此做后方,开始收复中原,世族也纷纷支持,我们曾派出使者想与楚悦结盟,使者却没有回来。没多久后,我们在汾州出没的部队也频频受到不明部队的攻击……” “那时候我们知龗道了,楚悦这厮想当皇帝。他想找到我们的主子,直接毁了我们这支王师的主君,彻底让我们这群人分崩离析。”鬼面一脸不屑,“只是他却不知龗道,他是不可能找不到我们的主子的,因为就连我们都不知龗道主子究竟被藏在了哪里。” 李茂听完鬼面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任何一位臣子陷入到这种涉及到前朝余孽、先皇秘闻之中,都会无所适从起来。尤其这件事揭发的如此诡异。 “你愿意吐露一切,我可否理解为你已愿意归顺我们?”陈轶看着鬼面头脸以及脖子上的各种伤疤,“你应该是个硬骨头,却愿意说出来历,想来是想试试李国公所说的提议,救出家中的亲人……” “你也觉得复国是件无望之事,是不是?” 鬼面一言不发,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他从小就被父亲教育要忠于尹朝,要收复河山。后来,河山被别人收复了,他们成了过街老鼠一般,只要一伸出头去,就被喊打喊杀。 他们明明才是正统,也曾为了收复中原流血流泪,他身为将门之后,如今没有上马杀敌,却只能带着一群刺客死士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父亲死后,他们这群忠臣之后的家人都被送到“安全”的地方生活,他的母亲和弟弟被控制起来,每月会有一次信件来往,上面人的意思是想让他们的家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让他们不要去打扰,但他们连家人到底在哪儿都不知龗道,时间久了,难免心生怨气。 鬼面的不臣之心其实已经生起了许久了,这么多年来,他也不知龗道杀了多少个“红娘子”这样的自己人灭口。他们现在能杀“红娘子”,以后就能杀“鬼面”。 什么忠臣遗后,在这些人眼里,说不定已经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上面的人已经越来越疯狂,简直就如飞蛾扑火一般。他们每天都期盼着能出现天灾,能发生**,大楚能乱,世族会反,然后他们趁乱而入,一举成事。 可如今十年过去了,大楚越来越平稳,越来越太平,就连天灾都没有过几次。世族虽和王权不停倾轧,可还是维持着一种巧妙的平衡。 他内心已经隐隐觉得“天命”就是站在大楚这边的,大尹气数已尽。 可是他是“暗人”的首领,此事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若真要表达了出龗去,怕是下一刻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你的家人,到底在哪里?”李茂问他。 “我并不知龗道家人在哪儿,这十几年来,我每月会收到一次家中的信件。有一次,我在我弟弟信中,发现了盐粒。”说到家人,鬼面终于开口,“我弟弟从小聪慧,信中有盐,绝非偶然。” “盐?”这下连陈轶都没有了办法。这盐,还分海盐、湖盐、井盐、矿盐,这和刺客们口中的毒药不一样,不是凭经验就能分辨出来自于哪里的。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在蜀地有一处盐场……我怀疑,我弟弟和母亲就在那里。”鬼面一直在京畿附近埋伏,但是并不是对自己人的布局毫无所知。这么多年来,上面要维持兵将的操1练、人员的补给、各种活动的开销,一定是有收入的来源。 尹朝的遗臣里有不少了解各地的地理人文,有些私矿私盐当年虽被取缔,但如今要复国,自然是迅速被利用了起来。 “你们还贩私盐?”李茂突然想起了卢默脖子上的那枚铜钱,“你们是不是还私铸官钱?你们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们的皇帝又不是楚睿。”鬼面抽动了一下脸颊,“什么私盐官钱,你们不都是从我们这里拿走的吗?” “果真是你们!” “我不知龗道什么私铸钱,你说是,就是吧。” “好了,这些都是旁枝末节。鬼面,你速速将蜀地那处盐场说来,我们也好谋划。”陈轶怕李茂和鬼面争起来,连忙打岔话题,“你若想要救出家人,就必须和我们合作。” “合作之前,我先好心提醒你们一声。你们府里……不,京城许多人家都有我们的人,我们被你们抓了,自然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我们没有立即身死,是个人都知龗道毒囊一定是被拆了,你们若想要骗过他们的眼睛来争取时间,最好是装作一直在严刑逼供,什么都没有逼出来的样子。” “若是有一具尸体出龗去,各地的盐场和其他产业就全部要撤离,你们什么都不会找到……” “你们现在就是在和我的主子比谁的动作快。我可以把京畿各处的据点和蜀地的那处盐场告诉你们,可是你们还想要知龗道更多的,就得先让我看见我的家人。”鬼面嗤笑着说,“你们若觉得用刑可以逼出东西,不妨试试看,到底是我死的容易,还是你们刑讯的容易。” 李茂自认涵养极好,也忍不住变了变脸色。 “陈先生,这里麻烦你主持大局,我立刻入宫一趟……” “宫内外也有我们的人。我们先被抓进了你们府里,随后你入宫面见圣上,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龗道发生了什么事吗?”鬼面继续嘲笑李茂。 他已经将性命豁了出龗去,又笃定李茂不会杀他,反倒随便了起来。他心中恨自己受制于人,如今只能嘴上舒坦舒坦。 李茂和陈轶自是知龗道他这种心理,现在他们还要用他,也不愿再激化矛盾,索性当没听见他挑衅的语言。 “要不然,让老太君进宫?” “我娘每次进宫,都是我们府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此事事关重大,我怕我娘吓出个好歹来。年前她已经中风晕厥过一次了。”李茂一口否决了陈轶的提议。 李茂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在宫中伴读的李锐。 “是了,锐儿今日休假回家,今夜宫门关闭之前就要返回宫中。我手书一封,让锐儿想办法交予皇上。” 李锐每五天都要回家一次,这岂不是最不显眼的送信方式? 李茂出龗去一趟,叫家将去擎苍院传话,让李锐在门厅等一会儿,他准备了东西要交给他,又叫刑房的下人拿来笔墨,就在审讯房中书写了起来。 无论是前朝余孽、盐场私盐之事、京中附近各处据点,还有各家的探子,这些都是事关国家社稷的大事,而且并非李茂一人一府之力可以解决。 据鬼面所说,京中各处暗点不下十处,京畿地区也有不少。这些地方都需控制起来,在盐场被剿灭,鬼面的家人被救回来之前,一点消息不能走漏、一点异样都不能让人察觉。 李茂没有人,也没有这个实力去做这件事。 恐怕连圣上,都会觉得棘手吧。 李茂埋头挥毫,突然抬起头来,问了鬼面一声。 “你姓马,叫什么?“ “……”鬼面神色复杂的看了李茂一眼,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 “我叫马兴,兴邦立国的兴。” 李茂点了点头,继续在信中落笔写下“鬼面,真名马兴,系荡寇将军马骅之孙……” 他这封信写的极长,因为要从有下人爬床,然后发现红娘子开始写起,他没有写红娘子说出大嫂不对的那些部分,只是用春秋笔法将红娘子写成了尹朝余孽,是在他府中埋伏多年的探子,因为这次的事情被发现后他放长线钓大鱼,顺藤摸瓜抓到鬼面云云。 陈轶在一旁不停替他润色,李茂和陈轶两人再三检查,觉得说的非常清楚,且没有缺漏不妥的地方,李茂这才将信的末尾盖上随身携带的印信,又用火漆封好信头,塞入怀里。 李茂离开刑房,匆匆赶往锦绣院,先找儿子,发现儿子不在。 “铭儿呢?” “去前面送锐儿了。”方氏正在和几绣一起做小衣服,闻言立刻放下针线,“老爷有什么事情要找铭儿吗?” “哦,我怕李锐宫里住的不习惯,想让他带些东西进宫用。” 李茂原先是想让李铭把信和东西给锐儿送去,如今李铭不在,也只有他亲自去送了。 只希望不要打草惊蛇。 方氏随李茂进了内室,眼见丈夫在屋子里翻找着什么,然后拿出一盒“三国杀”来左看右看,连忙笑着说道:“老太太早就把家中各种棋牌都准备了一副让他带走了,老爷怎么还想着让他带这个啊。” 李茂一听这话,立刻放下手中的牌盒。 他拿起一盒子点心,刚准备打开,方氏又说道: “老爷,宫里不准入外食的。” 李茂一拍脑袋,宫中防止被投毒,是不准带任何宫外的食物进宫的。 “蠢货,李茂想要夹带东西让李锐带走,你这都看不出来。” 方氏的笑容一僵。 她的声音已经消失很久了,她以为已经不会出现了。 “老爷……”方氏想了想,从后面的柜子里翻找出一盒碎银子来。“李锐如今在宫中,身上不多带点银子傍身是不行的。在我们家里,哪怕支使小厨房炒个小菜,也还要给厨上送些超例的银钱,更别说李锐在宫里了。” 她把盒子指了指。 “老爷,我觉得带别的使不得,还是带银子吧。” 三绣就在外室,她声音说的挺大,李茂知龗道她不能拿重物,于是把盒子拿到了桌上。方氏轻轻地把新打的银锞子一个一个取出来,露出盒底,指了指李茂,做了个“放进去”的口型。 李茂一见方氏和他居然这般心灵相通,对着方氏开怀一笑,又从怀里取出信函来,放到了银盒里。 入宫带其他的都会被检查,只有银子只会随便看一眼。这些伴读的孩子哪个不带着一堆金银入宫?就连皇帝都默许了这种举动 ——谁家都舍不得自家孩子吃苦。 李茂夫妻两把银饼和银锞子一个个放好,又用散碎的金银填着空隙,前看后看左看右看都看不出破绽来,这才把银盒合上。 李茂一抱银盒,别说,还挺沉,少说也有上百两,就算李锐在宫里花钱如流水,也够用上十天半个月的了。 “那我去了。”李茂带着几个家人,捧着那银盒子就往前院走。 前院。 在门厅里等着李茂送东西的李锐看了看天色。 他昨日宫门落锁之前回的家,今日必须在宫门落锁之前赶回上阳殿。他们陪着皇子读书,都是卯时上课,清早再赶回宫中,就要耽误明日一早的课程。 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李茂还没有来,他心里有些焦急。 “爹也是,早不送晚不送,要走了才送。”李铭撅着嘴。 “叔父每天都要上朝,他回家的时候我都已经走了。如今我在深宫伴读,他在前面朝堂,难得见面一次,既然叔父今日有空回来,我就等一会儿,不碍事的。”李茂知龗道李铭这是为自己着急。上课迟到或旷课,是要被打手板还要罚站的。 身上皮肉受罪倒没什么,就是脸皮实在臊得慌。 “老爷来了。”门口的下人进了屋。 李铭和李茂赶紧噤声,等着李茂进厅。 李茂一打帘子进了前厅,叫下人把捧着的银盒拿来,递到了李茂的手里。 “叔父,我在宫中读书,算是客人,吃穿用度都不要花钱,大殿下宫中的宫人极有规矩,没找侄儿要过好处,奶奶给我的用度已经够用了。”李锐一接到银盒就被这分量吓了一跳。 虽然大殿□边另外一个宗室伴读叫熊平的,一去就拎了一袋银子,但人家是长住宫中的,和他又不一样,他拿一盒银子去宫里,别人还不知龗道他奢侈铺张成什么样呢! “你以为我会经常都给你这么多银子?我给你你就收着,你好好用,别一下子花完了!”李茂笑着拍了拍李锐的头,“你偶尔也要交际,交往的又都是名门公子,现在月例已经不够用了,回头我在公中给你再支一份单独的例银,总不能每次出龗去吃茶都要别人掏钱吧?” 李锐一听李茂的好意,连忙道谢。 其实他银子足够花销,可这是李茂一番心意,他就欣然领了。 “下次回家你要带我出龗去玩!你现在是大户!”李铭在一旁叫道。 “好好好,你就吃我这个大户吧。” 李茂送着侄子出门,在上马的时候,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盒中有信,到了宫中以后,设法送给圣上。” 李锐听了李茂的话,心中一震,动作却没有停滞,像是往常那般自然地上马持缰,丝毫没让人看出异样来。 “叔父方向,侄儿有分寸,不会给宫人留下花钱大手大脚的印象的。”李锐朝李茂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李茂欣慰地抚须微笑。 “都上马启程,还有半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了,我们要在宫门落锁之前到宫城!”李锐回身对几个伴当呼喝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银盒,见它正妥妥当当的放在擎霜的马上,这才一马当先,往宫城的方向行进。 到了内城与宫城的入口,李锐下马,拿出上阳殿的宫牌。守门的门将都认识李锐这个伴读,立刻客气的过来检查他这次带进宫中的东西。 宫门马上就要落锁,这些人查看的速度也快,待看到那盒银子以后,只打开看了一眼,发现是满满一盒散碎的金银,就马上关上了。 他们这些守宫门和守城门的小吏不同,是不会见钱眼开,趁机讨要克扣银钱的。相反,为了避嫌,他们只是验过是钱,就会马上交还财物。 “李大公子,宫中的宦官也有手脚不干净的,你这银子这般散碎,最好小心保管,别到时候给人偷抓了一把都没有察觉。”一个宫门守将好心提醒他,“快进去吧,我们要关宫门了。” 李锐拱拱手谢过他的好意,家人不能随他入宫,他一个人捧着那盒银子,背着一个包袱,开始往东宫的上阳殿移步。 大殿下楚承宣有三位伴读是轮流休假的,而宗室熊平长住宫中。李锐一踏入上阳殿的殿门,大殿下就和仇牧秦斌等人迎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这次赶不到宫门落锁前回来,你害我打赌输了钱,你得赔我的损失!”秦斌笑着看着背着包袱拿着盒子的李锐,“看样子这次回家又被家人塞了不少东西,真是羡慕死我等啊。” 秦斌虽然是长子,却不是家中独子,他家没有经营什么营生,所以他的月例被他娘卡的死紧,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马上就要出嫁,准备嫁妆到处都要用钱,是以秦斌身家是四个伴读中最穷的。 “哪里啊,这是我今年长的月例,我叔父不耐烦一次次给我,叫我一并带进来了。”李锐摇着头叹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秦大郎你那般穷,就不要还老是赌了。万一被大殿下赢得裤子都没得穿,岂不是还要扯我们的!” “我的裤子他穿不得!”仇牧是个瘦小的孩子,秦斌身材魁梧,自然是穿不得。 “我的他也穿不得。”熊平笑着比了比腰,“我比他胖。” “这么一看,怕是只能穿李锐的了。”大皇子笑着打趣,“为了给李锐留几条裤子,我还是少向秦斌要几次打赌输了的钱罢。” 楚承宣这几日和几个孩子混的熟了,也不再称自己“本宫”或者“本皇子”,改用“我”,也不许他们用敬称。 他们本来就还是少年,这一改口,果然关系又亲昵了许多,连玩笑都敢开了。 “殿下仁慈!”秦斌立刻感恩戴德地作揖,“就从这次开始免了,如何?” “那不行,你不是还有裤子吗?” 这一下,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上阳殿里的宫人接过李锐的包袱和银盒,先把东西放进他的卧室安置。李锐要几个宫人下去,这些宫人以为李锐要藏好银子,所以顺从地退了下去。 李锐从银盒里掏出信,塞入中衣之内,反复确认不会被看出,然后关起银盒,将盒子随便塞到了某个抽屉里落上锁,便走了出来。 李锐几个与楚承宣是同吃同住的,李锐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来,晚饭还没用过,便和他们一起用饭。饭后,他找了个空隙,和大皇子悄悄说道: “殿下,我有要事,能否单独一叙?” 楚承宣外表随和温厚,内心却绝不糊涂,立刻明白过来李锐怕是带了什么消息,便点点头,带着李锐去了他的卧房。 楚承宣身边的宫人都是皇后调1教后放到身边的,不但精明能干,最重要的是都忠心耿耿。 他一进来,给了某个宦官一个眼色,那宦官头领立刻带着宫人们退了出龗去,又亲自把着门口,让两人放心说话。 李锐没有拆过信,所以只是把信拿出来给大皇子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起信中的内容。 “我临出门前,叔父将这封信件藏于银盒中,秘密嘱咐,叫我带入宫内,交予圣上。叔父做的如此隐晦,想来不是我家里有了探子,就是宫外有所耳目,不能妄动。此事应该十万火急,不然我叔父应该会在明日上朝之后递于陛龗下,而不是让我送入宫中。” 李锐长揖到地。 “还请大殿下帮我!” 楚承宣接过信,点了点头。 “你莫急,我这就去找母后。今日是初一,父皇晚上一定会去母后那。” 每个月的初一是“元日”,乃是皇帝皇后行房之日,楚承宣说去找母后,其实就是去找皇帝。 楚承宣带着几个宫人匆匆离开东宫,去了坤元殿。 此时皇帝正好在和皇后共进晚餐,听闻大皇子求见,两人心中均是好奇。 这时候来后宫,能所为何事? 楚承宣见了父皇,转交了李茂传出来的那封信件。楚睿在无人的地方拆开一看,越看脸色越青,待全部看完,把信收入怀里,转身向外面吩咐道: “叫谢易凡过来。” 谢易凡是宫中的禁军护卫长,也是暗探的首领。楚睿叫来谢易凡,将手中信件交予他,安排诸多事宜,然后和他说道: “通知醉霄楼,派出人手先把京中的暗点给控制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似乎太严肃?唔,我会控制好节奏的。下章给大家一些欢乐。 第123章 李锐告状 穿了一个“祖母”级别的老人家,又很喜欢热闹,顾卿表示不介意孩子多来几个。 以下是防盗章节,请等我十分钟给我替换。十分钟后看本章,谢龗谢大家 可是从李钧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个“家中的少奶奶”、“家中的弟弟”对他并不好。 虽然她知龗道这个世龗界嫡子和庶子之分很严厉,她也对所谓的妾室、通房没有什么好感,可但凡是人,总有个先入为主的概念。李钧从过年前上京到现在,和他们相处了四个月,他是个好孩子,和所有人相处的都很好,顾卿下意识就不想让他感到为难。 可是绝没有把庶子留下,让嫡子回去的道理,而且她也不知龗道这个嫡子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也不能妄下结论就觉得他来会让李钧为难。 所以她把李钧叫来了。 “你家中的信……”顾卿顿了下,“你爹很高兴你能考上贡生,你家里送信的人来京了,给你带了一封信。” 春闱之后一个月就是殿试,现在也没有几天了。 李钧高兴地谢过堂祖母,接过了他父亲的信件。 “另外,你母亲也递了一封信。”顾卿说的“母亲”自然是李钧的嫡母。 姨娘是不能被叫做“母亲”的。 李钧听见嫡母有信,立刻面容一整,聆听教训。 嫡母会说什么呢?会对他热嘲冷讽?还是会夸奖他做的不错?要不然就是和他说,既然翅膀长硬了,就永远不要回去了? 李钧觉得以嫡母的性格,很可能是最龗后一个。 “你母亲说,你家中的弟弟年纪大了,只知龗道贪玩,希望他也能成才,所以会叫家人送上京来读书,期望以后也考个功名。”顾卿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弟弟多大?” 李钧是考过了乡试、省试才来参加春闱的会试的,从春闱到殿试不过两个月,就算加上提前上京备考的时间和吏选等待分配工作的时间,最多不过一年。一旦李钧得了外职,怕是马上就要离京的。 除非得了京官的名额,李茂又极力挽留,不然李钧怕是不会在信国公府里长留。 可是“上京读书到考取功名”这需要多久?万一要一直都考不取功名,岂不是要在京里读到地老天荒? 所以顾卿才哭笑不得。 这位老家的少奶奶,似乎把他们家当做随便说句话就能让人考取功名的那种权贵了。 别说,以前她也觉得家里有人在朝里好做官,穿了以后才知龗道,真正的权贵人家,不是这般谋私的。 “我弟弟楚钊,今年刚刚十二。”李钧苦笑着说。“学问……只是识字而已。” 顾卿眨了眨眼。“只是识字而已?” 李钧没敢说其实字也识不全。他这个弟弟有时候会在家耍刀舞剑,但武师父说其实武艺练得也很一般,书也是一点都读不进去。 但凡这个弟弟优秀一点,他也不会过的这般艰难了。 顾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我把他也安排在西园,你看可以吗?” 李钧心里暗暗叫苦,但还是躬身说道:“听凭堂祖母安排。” 看着李钧明显受了打击下去的样子,顾卿又一次为古代的三妻四妾制感到厌恶。 什么嫡子庶子,难道孩子能决定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吗?李钧的恐女症是心因性的,到底要什么样的厌恶和恐惧,才能让当年还是孩子的李钧就生出“恐女症”来? 只希望来的是个不要太熊的孩子。 “我大概能理解堂少爷老家那位嫡母为龗什么会这么不平了。”花嬷嬷叹息着说:“这庶子比嫡子大上这么多,任哪个家的主母好脾气,也受不了。” 这位奶奶就算不是失宠,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孩子是在这位嫡妻和堂老爷成婚之前生下来的,生下来后六七年才有嫡子,这位堂老爷到底宠妾灭妻到什么地步哟! 花嬷嬷一下子对荆南老家那边堂亲的家教感到鄙夷起来。 但凡讲究点的人家,都不会放任到这般地步的。 话说府里在为了另一个堂少爷要来在做准备,而正在西园小校场跟着哥哥练习弓马的李铭小朋友,一脸快要被人吃了的表情瞪着眼说道:“要拉弓四十下?!” 呜呜呜呜,他又没有哥哥那般的怪力,居然要拉四十下? 简直要了他的小命啊! 李锐拿着专门找人为弟弟制的小弓,好笑地说:“你才拉四十下,就已经苦着这张脸了?我以前可是拉六十下的,而且还没有扳指。这是小弓,很容易拉开。” “真的吗?” “真的。” 李铭接过弓,用扳指扣着弓弦,嗖的一下就拉开了。 “哦哦哦哦哦!这好容易!” 没过一炷香的时间。 “哥哥,我能不拉了吗?手臂好酸,拉不动了啊……” “好。”!! “咦咦咦咦!哥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讲话?” “本来就没想你拉四十个。我是想看看你的臂力和耐力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李铭“啪”的丢下弓,一下子蹦到李锐的背上胡乱咬了起来。 “我咬死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就知龗道欺负人啊啊啊啊!” “别闹了,好痒!” 每次都被李锐逗弄的生不如死的李铭,终于走上了“弓道”的正确道路。李锐和原本蒋师傅教他的一样,先从礼仪开始讲起。 李铭被兄长不停的调整着姿势,然后举着弓箭练习如何“立”、如何“射”。正如李锐所说,家中以武出身,若是家中的孩子连弓马都不会,以后可以不用说自己是李家人了。 李铭拉着小弓,突然冒出来一句:“哥,你知龗道吗?听说大堂兄的弟弟要来……” “凝神静气!” “你说那个二堂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好不好相处?” “扣弦的时候不要分神!” “可是很无聊啊哥哥……” 李锐无力地用手掩住眼睛,早知龗道就叫蒋师傅或者王师傅随便哪一位来教他射箭了,他信心十足的来教弟弟练弓箭,结果最龗后为龗什么变成了愉快的嬉闹和聊天的节奏了啊! 还能不能好好龗的练箭了啊! “你先休息一下吧。”李锐无奈地看着立刻丢下了弓的李铭。“把弓拿起来放好。武器是救命的,怎么能随意丢弃!” 李铭撅着嘴把小弓捡了起来。 不过是把玩具弓,又不是真的长弓! 哥哥一天到晚就知龗道训人! “还有,等李钊过来,就不要喊大堂兄叫大堂兄了。你就喊钧堂兄吧。”李锐带着弟弟去阳棚下休息。“李钊是家中嫡长子,按排行,他才是你大堂兄。” “可是我喊习惯了……”李铭闷闷不乐地说,“我不喜欢这个新来的堂兄,一听到大堂兄熬出了头了立刻就来投靠……” “奶奶说过什么?” “在没有和某个人相处之前,不要胡乱臆测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也不要人云亦云。 “你看,大堂兄来的时候,你也和我说你觉得大堂兄说话讨人嫌。可现在,你和大堂兄不是处的挺好龗的吗?我出门的时候,也都是大堂兄陪你读书写字。”李锐一本正经的说道:“说不定这个叫做李钊的堂兄也是个不错的人。” “哦。”李铭垮着脸,“希望是吧。为龗什么来的不是堂弟呢?” 呜呜呜呜,永远最小的一个怎么这么讨厌啊!娘肚子里的孩子什么时候出来啊! 三天后。 …… 李锐看着面前这个一脸不耐的小孩,真有直接把他扛起来丢进府里去的冲动。 他说不能走就是不能走! “为龗什么不开大门啊?”李钊不高兴地看着这位堂兄,“堂兄家不欢迎我吗?” 他娘说过也许哥哥会说他的坏话,让堂叔家不接纳他。可是他没想到刚来就给个下马威啊!他家来客人从来都是开大门迎接的!这从旁边小门里走算什么啊! “我们府上是赦赐的府邸,正门大开只有迎接御使和皇亲,或是府里主子有红白喜事的时候。我父亲和我祖母有一品的爵位,位同亲王,所以可以从正门进出,像我们这些小辈,就算回家也只能从两边进的。”李锐耐下性子和他解释。 刚刚他下马车就已经解释过为龗什么马车要先从边门走了,结果这堂弟不知龗道为龗什么觉得他做的不妥当,见只是在正门旁开了角门让他步行进去,居然还有些不高兴的神色。 他当这里是他荆南老家的大院吗?正门再怎么开,也不会为他一个白身的孩子开啊! 我的个钧堂兄诶,你怎么偏偏是今天殿试啊啊啊! “好吧,大堂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李钊说了一句像是抱怨又像是不服气的话,让家人先跟着信国公府的下人驾着马车从后面绕进去,又指挥小厮拿了他的包袱,跟在李锐身后进了角门。 过了仪门以后,李钊张着嘴左看右看。先前在府外还不觉得,进来以后觉得这里好大,好漂亮,好多下人! 京城里的人家和他家果然完全不一样!他家已经是武阳县少有的大户了! 李锐带着李钊一路往里,他是晚辈,肯定是要先给祖母见礼的。李钊边走边东张西望,李锐心想他还是小孩子心性,倒不懂得掩饰,觉得好奇就看了,这样的性格也不失直率,尺刚刚在府门口对他升起的不耐烦反倒减了一点。 李钊跟着李锐穿过抄手游廊,看见游廊下的湖水里游着许多小鱼,忍不住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这些就是锦鲤吗?”他在家听过,有钱人家会养鲤鱼在水里,专门就是给人看的,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锦鲤呢! 这湖里还有这么多荷花,夏天可以吃莲蓬和菱角,真不错! “恩,这是南边来的鱼苗,就算是京里也不常见的。”李锐见这堂弟对鲤鱼感兴趣,索性停下来带他看一看。 他指着水里的鲤鱼说道:“这白的叫银鳞秋翠,暗色的那个是逢凶化吉,花的那种是五福临门,红白的是前程似锦……” 李钊不停地点着头。“这些名字倒是好。只是,真的养大了也不杀了吃掉吗?老死了也不吃吗?” “不吃的。这些鱼普通的一条也要不少银子呢。你想吃鱼?我们府里有专门养着做菜的鱼的。”李锐听着李钊提出来的问题,哑然失笑道:“这些鲤鱼,就是养来看的。” “真是浪费啊……”李钊可惜地摇了摇头。 这么肥的鱼,只能看,真浪费啊。 过了抄手游廊,一路上都是雕梁画栋,沿途有些丫头婆子和下人们看见李锐引着一个小孩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不熟悉的小厮,便知龗道是荆南老家里的另外一个堂少爷来了。 有几个是持云院里当差的,连忙迎上前来招呼,另外有好几个见到他们,连忙转身拔腿就去持云院报讯。 嫡亲的堂少爷和庶出的少爷是不一样的,李钧来的时候,按照规矩,顾卿甚至不能站起身相迎,可是李钊来了,顾卿在花嬷嬷的劝说下,带着丫头婆子们在外室的门口相迎他。 若是她还坐着不动,虽然不会有人说什么,但为免会让人觉得她这个堂祖母架子大。 顾卿看着李锐带着一个圆脸的小孩子进来,便下意识地对他笑了笑。 这孩子的五官都很像李家人,只有脸是圆脸,眉毛也挺淡的,大概是遗传自他母亲。 李钊见门口众丫头婆子拥着一个穿着紫衣的老太太,自然知龗道这就是堂祖母,立刻上前几步跪下拜见,待抬起头来,李钊一呆,脱口而出: “这位堂祖母,您怎么这么年轻啊!” 李钊家的祖母年轻时候一直操劳,老了以后也不得闲,看起来自然是老的很。顾卿来了以后一直注意保养,又调整饮食,皮肤已经好了很多,再加上她本来就是年轻人,神态和表情都不是老年人常有的那种稳重老练之像…… 所以李钊一看这堂祖母比自家祖母看起来也不知龗道要年轻多少,讶然之下出了声来。 这下子,顾卿笑的嘴都合不拢了,顾卿身后的丫头们也都笑了起来。顾卿身边的李铭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堂兄,见他把祖母逗笑了,也对他有了一丝好感。 “你可真会说话,堂祖母不年轻啦,都已经年近六十了。”顾卿一说到年纪,心里就一阵憋屈,连忙跳过这段。“别都在门口站着了,都进来吧。” 一番寒暄过后,顾卿向李钊引见了李铭,又送上了见面礼,是和那李钧一般的一套笔墨纸砚,只是盒子稍微装帧的要更漂亮一些。 李钊也奉上了家中带上来的礼单,又对顾卿说道: “我娘叫我带了些银子上京,我在府里吃穿花销都要用钱,我娘说不能老占府里的便宜,叫我把这钱归公,以后有吃穿花销就在这里面扣。” 他心里有些得意。他是嫡子,他要出门,家中特意从公中拨了钱让他带上京,给他花用的,他娘在他临走前反复叮嘱他,说他是“借住”在信国公府的,不是“投靠”,该花钱的时候花,不要占堂叔家的便宜。 他可不像他堂兄,出门的时候连个一百两银子都没有,就那礼单,还是爹拿着私房钱置办的,和他的完全不能比。 顾卿略扫了一眼礼单,看到末尾处写着“银一千两”,心中一惊。 不是说只是普通人家吗?怎么能一出手就是一千两花用?就算她,也不会轻易拿出一千两的银钱去做什么啊! 还是说,他这是准备在这里旷日持久的长住,所以才预备了这么多银子? “你既然是我们府里的客人,就没有让客人出钱的道理。这一千两你自己收回去,回头直接叫家人把银箱送你进院子。你住的地方我给安排在西园了,和你几个堂兄弟住一起,你大哥也住在西园,正好热闹。” 顾卿看见这个小孩露出一脸莫名其妙地表情,不由得提点道:“你也太大胆了,带着一千两银子就这么上京,也不怕遇龗见歹人吗?” “我跟着其他来京的人家一起上京的。而且我们走的都是驿路,带的家人也多。”李钊一路上没有遇龗见什么凶险,所以大咧咧地说:“堂祖母,我娘反复叮嘱一定要让府里收下这银子的,要是钱还在我手上,等我回去了,我娘要打我的!” 顾卿和他扯皮了一阵子,发现这孩子真是倔,而且还很听他娘的话,张口闭口都是“我娘说”,不知龗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实在不行,银箱往他院子里一丢,不和他再废话了。 见这堂兄居然还顶着奶奶说话,李铭不高兴地说道:“堂兄,你这是把我家当客栈了吗?到亲戚家住还要给钱,说出龗去我们府里名声就坏了。你要觉得钱带回去难办,你就自己花掉呗!” 李钊被这堂弟一噎,再看着这一家子真的不准备收这钱的样子,只好无奈的从了。 顾卿和花嬷嬷商议了一阵,让他在这里的月钱比李钧多一等,丫头拨了四个,其他下人拨了十个,只是顾卿没想到李钊来的时候带了这么多家人,原本给他住的跨院肯定是住不下这么多人的,只好吩咐下人把那跨院隔壁空着的另外一个偏院再收拾收拾,一起给他们住了。 而今天李钊带来的家人,只能分一部分去府里的仆房先安置着。 宫城中。 黎明就入宫参加殿试的李钧正和一群贡生一起,在参加殿试的宣明殿外等候点名入内。 齐邵和赵聃看着李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有恙?昨晚太兴奋?现在太紧张?” “有这么明显吗?”李钧苦笑着搓了一把脸。“都不是,我家的弟弟从老家上京了。今日早晨就要到信国公府,我有些挂念我弟弟。” 齐邵心中了然。他知龗道这李钧是家中的庶长子,如今嫡子上京,也是住在信国公府里,以后的尴尬,可想而知。 庶子都已经眼看要得功名了,再等几年就会任官离府,他家中还送人上来为难人,想来他家中这嫡母也不是个心胸开阔的,这李钧心里难受,也是正常。 只是他们都是嫡子,立场不同,也不能理解他的心理,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来,只有赵聃想了想,开口道:“那你更该好好表现才是,若是能外放为官,也就解脱了。” 其实他想的并不是他的弟弟,也不是怕日后尴尬。 他此番得了功名,原是想把家里姨娘接出来一起住的,也省的老是受家中嫡母刁难。 可是他爹的信里却明确告诉他,无论如何,姨娘是不会离开老家的,姨娘自己也不愿意跟着他。信中姨娘还叮嘱他要照顾好兄弟,以免她在家中更难做。 如今他奋斗的目标眼看就要达成,可是却没有了原来的那般意义,他不免有些失落,又觉得自己这般想法没有和姨娘商量过,是他自己强人所难,有失孝道,更是难过。 原来并不是人人都和他一样想着能出府独立的,他心中一口气一下子泄了下去,今日里自然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但面对朋友的好意,他也只能拱拱手,感激的开口:“诸位的好意,李钧心领了。若是能蒙两位吉言外放为官,李钧必请两位喝酒!” “得了吧,谁敢和你李千盏喝酒!” 自那次云梦阁宴会过后,李钧“李千盏”的名声不胫而走。 “呵呵,我又不灌你们……” 李钧倒是想外放,可他这个成绩,肯定是不能进入一甲直接获得任官的资格的,若是排名靠后,过了吏选后在哪里任职,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可是要让他向堂叔开口求个方便,他又开不了口去。 几十个贡生在宣明殿外等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有一礼官出殿领着这些贡生入殿。 齐邵等人连忙整整衣冠,跟着那礼官后面进入。 宣明殿里金砖铺地,光可鉴人,殿内已经设了许多席座,最上方摆着一座盘龙金漆宝座,上面坐着穿着龙袍的楚睿。 皇帝下首也设了席,席中坐着十来个大臣,任着兵部尚书的李茂也在其中。 这些贡生进了殿内,不敢抬头,先对皇帝参拜后,才有礼部的司考官唱名,然后散卷。 等这些司考官当着皇帝的面散完了卷子,贡生们按照唱名的顺序一个个进入各自的坐席,他们将在这里做完皇帝所出的时务策,然后交由各位大臣传阅,大臣们按“○”、“△”、“√”和“×”四等来阅卷,选圆圈最多的十张卷子进呈皇帝,进行最龗后的御批。 这种气氛本来就比较容易紧张,李钧坐在比较中间的位置,看两边都是人,顿时觉得有些压抑。 但他看了一眼最前面的齐邵,正前方就是皇帝的注视,然后是众位大臣对他审视的目光,想来齐邵更加难受,也就在心里对自己自嘲一番。 坐在这么靠后的位置居然还觉得紧张,想想人家! 他低下头看卷子的题目。 卷子的抬头上写着“边夷”二个大字,在下面,是几百字的题目和为了给贡生们做时务策的留白。 李钧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看堂叔李茂,再看看题目。 咦?边夷? 第124章 花会之约 李锐吐槽吐爽了,告状告过瘾了,却把蒋师傅坑的一塌糊涂。 “你说掐的是疯狗?” 李锐狂点着头:“有疯狗追小孩,师父就冲出徒手击毙了!” “杀人不眨眼是杀刺客?不对,你到底被刺客追杀了多久!” 不是说只有一波嘛! 李锐叫了一声不好。 “就是那一批人,就是那一批人的事!” “心黑手黑?” “后来遇龗见了马贼!马贼!对付这些满手鲜血的人,怎么能客气!” “为龗什么还有满手鲜血的马贼?”顾卿的眉头挑了挑。 这孩子过年出门是去取经了吗? “凉州的马贼很常见,凉州那地方土地又没什么出产,如今丝路也断绝了……”李锐叹了口气,“活不下去,就偷,就抢,就干坏事。” “商路不通,土地贫瘠么……”顾卿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声,“咦,不对,还有扒裤子!” “那是为了上药。”李锐咬着牙说,“我骑马把大腿磨破了,又全身酸痛的走不了路,也脱不了衣服,是师傅帮我上药推拿的。” 李锐费劲了唇舌,才让顾卿和烟云知龗道是怎么回事。所谓蒋师父是“冷血变态杀人魔”这般的事实,也通通都是他的夸张。 烟云虽然经过李锐的一番解释后脸色好看了一点,但心里却还是惊疑不定。 任何一个生活在深宅大院里的姑娘,若听说向自己提亲的人曾经杀过人,总是要斟酌一下子的。若是被冷血杀人狂给看上了,那才叫不幸! 顾卿听完了李锐的解释,并不觉得好笑,只是觉得一阵一阵的烦心。她指着前面一方墙,对着李锐说道: “自己到墙边站着去,我不说可以,你不准动,也不准走。” “奶奶!” “不废话,去站着!” 李锐知龗道自己玩笑开过了火,只能拖着腿去墙边站好。 顾卿把李锐晾在那里,自己干着自己的事。李铭不安的看了看站在墙边的李锐,又看了看正在做着其他事的奶奶。 他几次欲言又止,看着自家奶奶仿佛没看见哥哥的眼神,李小呆心肝颤了一颤,还是什么都没说。 奶奶生气什么的,实在太可怕了。 哥哥,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李锐难堪的站在墙边,就算他如今在宫中伴读,也没有挨过手板罚过站,平日里祖母对他万般慈爱,如今却让他站在下人来往的门口罚站…… 他心中又羞又急,又委屈又难受。 若不是他知龗道祖母不是会无缘无故罚他的人,他应该已经拂袖而去了。 顾卿凉了他半个时辰,见他整个人像是被打击的不行,终是没有忍心再罚下去。 她踱到李锐身边,心里明明有些后悔了,面子上还要摆出肃然地样子来: “你可知龗道你错在何处?” “我不该任凭己意随意诋毁蒋师父。”李锐闷着头说道。“可是我是开玩笑……” “并不是每一个玩笑话都能玩笑到别人的。玩笑也要看能开不能开。对于不熟悉蒋师父的人来说,你这样描述他,虽然你自己是乐了,可是蒋师父的名声就毁了。” 顾卿一巴掌拍到李锐的脑袋上。 “若原本是一桩好好龗的姻缘,你这么说,就把人家终身给耽误了。有时候你只是随口说说,一个无意之间并非恶意的玩笑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祸事就酿成了。” “君子慎独,君子慎言,君子慎谋。”顾卿说出老国公写在某本书上的话,希望李铭和李锐能了解他们祖父写下这句话的深意。 顾卿觉得李锐和李铭兄弟俩都有这个问题,在她面前的时候,有些信口开河。也许是自己太过“开明”了,而两个孩子太想让自己高兴的缘故。 “我不光是恼怒你任凭己意而诋毁蒋师父。蒋师傅是你的老师,在我问你他为人如何的时候,你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诸多缺点而非优点,可见你对待别人比对自己苛刻,而且待人不够真诚。” 这两个孩子的性格都有致命的缺点,她从以前就注意到了。李锐严于自律,但性格过于刚烈,很容易造成武断的形势。 也许是幼年受过叔父婶母“捧杀”的原因,这孩子缺乏安全感,对待许多人都是持着怀疑的态度,然后再加以肯定;遇事喜欢自己扛着,但并不是真的那种扛得住的豁达,而是一种咬牙支撑的感觉,心中也有怨气和不甘,一旦有了条件,就会暴发出来。 也许他只是玩笑,只是想逗她乐一乐,可是伤害一旦造成,要如何挽回? 就别说别的,刚才烟云那站都站不住的样子,那伤心的泪水,现在这种惊疑不定的心情,真的只是李锐一句“玩笑而已”就能弥补的了吗? 现在他们还小,造成的最大危害可能就是这样子了,若是他们意识不到如今的错误,将来就会走到更大的迷途中去。 她照顾不了他们一辈子的。她的人生阅历也决定了她在他们开始走上仕途后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可是至少在两个孩子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没有定型的时候,她能够做点什么把他们往好龗的方向引,也算是努力过了吧。 顾卿的“祖母教孙”持续了一个时辰。不但李锐,顾卿连李铭也一起带上了。 中途李钊来请过安,听外面的下人说堂祖母今天心情不太好,再掀了帘子看到屋子里这般架龗势,偷偷地溜了。 自从李锐离家进宫,顾卿的担心和危机感越来越重,对于这种一天到晚看不到孩子,“他到底在做什么在干什么有没有吃亏有没有欺负别人”的担心也越来越强烈。 她在古代的生活重心一下子像是坍塌掉一半一般,让她无所适从。 她是在教育两个孩子,何尝又不是在借着这种“教训”来抒发自己的情绪和担心呢?若不这样耳提面命,她真怕哪一天会担心的得出躁郁症来。 不知龗道是不是每个家长都这样,还是她天生就是个操心的命。 “老太太,有拜帖到,还有德阳郡主府的一个嬷嬷求见。”主屋的廊下有下人来报。 ‘得救了!’被训的头都不能抬的弟兄俩眼睛一亮。 ‘熊平好样的!等我回宫,我一定帮你把功课都给做了!’ 李锐听见是同学的母亲下了帖子,恨不得现在就奔进宫里亲他一口。 “德阳郡主?我们家认识这位吗?”顾卿一直没在大楚的交际圈子里走动过,提起德阳郡主,两眼一抹黑。 “太夫人,德阳郡主是当今圣上的妹妹,早年下嫁与开国功臣熊宁之子熊乐为妻。她家和我家没有怎么走动过,但郡主府上的‘芳菲苑’有很有名,以前京中的贵妇和闺秀们经常去园子里赴花会,她地位又尊崇,很受贵妇们的尊敬。” 孙嬷嬷在府中呆的久,以前又是李蒙书房里伺候过的丫头,和大奶奶的丫头经常闲谈,所以对此还有所了解,便把自己知龗道的说了出来。 “奶奶,德阳郡主的独子如今和我一样是大皇子殿下的伴读。我们如今几乎是同进同出的……”李锐怕祖母不知龗道这层干系,连忙准备把自己知龗道的德阳郡主府的情况和祖母说一说。 ‘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拉队友来了’。 顾卿点了点头。 “你说说看。” 这位德阳郡主今年三十多岁,喜欢交际,熊家那位娶了德阳郡主的仪宾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夫妻二人都性子和善,伉俪情深,所以过的也算舒心,他们夫妻俩一直相敬相爱,在京城的众多家眷中也都传为佳话。 这位叫做熊乐的仪宾不负他的名字,喜欢园林草木之乐,家中园子被打理的十分精奇,又有四时花木争奇斗艳,人人见了都会赞叹。 而好热闹的德阳郡主每次花期一到就会呼朋引伴。她交游广阔,结交的贵妇不拘勋贵世族,但都是显贵门第,若没有收过她的花会帖子,都不敢说自己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 “花嬷嬷,我们家收过她家的帖子吗?”顾卿使劲想,也没想起以前收过她家的帖子。 这么有名的郡主,若是有帖子,她应该有印象的。 “没有。不过没有也是正常的。”花嬷嬷回到。 咦?正常? 难道说,德阳郡主觉得他们家是泥腿子出身,配不上上她家的花会? 顾卿带着一肚子疑问,叫了那德阳郡主府的家人前来。 邱老太君不识字的事情整个大楚的官宦人家都知龗道,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龗道邱老太君这几年已经识字,而且也能书写阅读。 但这位和她没有过什么来往的德阳郡主显然是不可能知龗道的,所以她派来了一个家人。 郡主身边的贴身之人都是昔日宫中的宫人,虽说是奴仆,却不能怠慢。这婆子也没有如同以前那些传信来的下人一般一进门就给顾卿磕头,而是略微弯了弯腰,和顾卿行了礼,就把来意说了个清楚。 原来,德阳郡主府里“芳菲苑”的桂花开了,所以德阳郡主起了兴致,邀了各家女眷去赏桂花,饮桂花酒,吃桂花宴。帖子里有说到如今两家的孩子已经成了同学,希望以后能多加走动的愿望。 最龗后,这婆子居然隐晦的点出了陆家小姐陆珺也已经应了约的消息。 顾卿自从上次听闻了李锐那番自暴自弃的话,便知龗道这个孩子已经到了会好奇未婚妻的年纪。她本就经过花嬷嬷的劝说,准备在方氏不能出面的时候出龗去交际,现在德阳郡主伸出了橄榄枝,她自然是要勇敢的踏出这一步的。 “回去告诉你们家郡主,老身定会赴约。只是老身一个老太太,怕是让众多小姐夫人们觉得无趣……” “邱老太君这话说的,各府老太君也都曾去过的。谁说只准年轻姑娘爱热闹,就不许老太君们喜欢花了!”这嬷嬷也是个爽利的,得了顾卿的准信,立刻喜滋滋地回话。“太夫人许久没出门了,自然是不知龗道现在京城四处都在称赞您的贤名呢!听到你们去,她们只有高兴的份儿!” 无论是什么人,听了这样的话都会舒坦。所以顾卿也笑了起来。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老身自然更要去了。”顾卿接了帖子应了约,便叫香云送她出龗去。 香云一路把这婆子送出了垂花门,又趁无人的时候塞了一个银角子给她。 那嬷嬷不是个见钱眼开眼皮浅的,没有来接,连忙推辞。 “这怎么使得!” “给嬷嬷吃酒,嬷嬷跑一趟也不容易,快不要推辞了。”香云做惯了这些事,做起来十分自然,脸上表情既不太过热情,也没有一丝敷衍。 那嬷嬷随便推了几下,也就收下了。 “嬷嬷可知那陆家小姐是由哪位女眷陪同前来?” “是陆家的大奶奶。” 陆家大奶奶,那就是陆珺的大嫂了。 香云知龗道了消息,将这婆子送走,返身回屋去报。 持云院里,顾卿正在逗弄孙子。 “你不总觉得人家姑娘不待见你么,半个月后奶奶去替你看看,若是长得难看脾气又差,你也别觉得难过了,这亲事没成反倒是好事……” “奶奶,孙儿都说了,孙儿没觉得难过!”李锐开始后悔曾经跑到持云院来埋怨过的事情了,奶奶自己还说不要乱开玩笑,她就可以随便说! 这是怕是要被奶奶笑上一辈子! 快看,快看!旁边的丫头们都已经转过身子开始偷笑了。 李锐悲愤欲绝。 “话说,为龗什么这位是皇帝陛龗下的妹妹,却只是个郡主?不应该是公主吗?”顾卿疑惑不解地看了手中的帖子一眼。 “咦,奶奶,你这都不记得了吗?这还和我们府上有关系呢!” “和我们府上有关系?”顾卿翻了翻老太太的回忆,使劲联想。 片刻后,她总算找到了缘由。 难怪她没有接过这家的帖子,难怪花嬷嬷说“没有也是正常的”。 原来是这样。 说起来,还德阳郡主只是个郡主,还真和信国公府有关系。这要牵扯到一桩旧事来。 当年岐阳王造反,不但自己造反了,还拉了当今这位圣上两位异母的弟弟。那时圣上还是太子,这两位弟弟和他差不了多大,却一直在受打压,还被送到偏远的地方就藩,心中便起了不臣之心。 老国公受了圣命,重整了旗鼓带兵出征,终于平了乱。结局是岐阳王自杀,两位皇子也被压回了京里。 先皇当年极为震怒,连杀了他们以儆效尤的心都有,在朝堂上几次提出要把两位皇子赐死,都被老国公打住了。 这些孩子都是老国公看着长大的,如今落到如此下场,总是有些不忍。 德阳公主楚娴乃是这两位造反皇子的同胞姐妹,三人是一母所生,感情甚笃。为了保住兄弟的性命,她穿着麻衣素服进宫,上表请求削去自己的公主之位,希望以此换取两位弟兄能够活命的机会。 削去公主,表示自愿成为庶人,她此举是表明他们这一支同胞情愿被贬为庶人而保存性命的决心。 成为庶民以后再无皇室身份,连皇室的身份都没有了,也就无所谓争夺储位了。 先皇却对此置之不理,还痛斥德阳公主荒诞无稽。两位皇子的母亲石淑妃在后宫中绝望自尽,德阳公主在宫里哭的几次晕死过去。 先皇原本就是在气头上,等气过了去,又有点后悔。虎毒尚不食子,何况做父亲的总是觉得儿子们是受坏人挑唆的,就借着德阳公主的台阶走了下来,并没有杀了两位皇子,只是贬为庶人,幽禁在宫中不得出宫。 而对德阳公主,先皇削了她公主的封号和封邑,保留了她宗室的身份,但降了一等成为郡主,公主府变成郡主府,丈夫也从驸马变成了仪宾。 德阳公主原本是个非常开朗的性子,和昔日各家女眷关系也亲密,却因为这件事沉寂了许多年。直到楚睿登基,这位新皇不但没有对“德阳郡主”表现出有所心结的样子,而且处处照顾有加,这位郡主才渐渐走出了昔日的阴霾,重新开始走出府门。 楚睿自己没有同胞妹妹,只有一个姐姐,当年也早逝了,连孩子都没有留下,这德阳公主性子和善开朗,楚睿也很疼爱他。后来出了这种谋逆的事,先皇与楚睿都后悔痛心,但也只能尽力修补破损的关系,不愿再打压她。 顾卿翻到这段记忆,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位郡主还确实和我们家有些关系。” 若不是当年老国公成功的平了乱,也许这乱子就起来了,说不定这位公主变成“长公主”都有可能。 可也正是因为老国公当年在朝堂上极力阻止先皇在气头上杀了两位皇子,这两位皇子才能撑到最龗后活下来。 所以这德阳郡主怕是对信国公府一直抱有着复杂的情绪。 顾卿以己度人,觉得若是自己遇龗见这事,虽然理智上会明白李老国公只是奉命出师,换了任何一位将军,平了乱都会把叛乱的主谋给抓回来,可是情感上肯定是接受不了。 至于李老国公劝阻先皇不要赐死亲子,这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留下诛杀或逼死亲子的恶名总是不好龗的事情。德阳郡主不一定会领了这份情,也许领了,可是要坦然接受这一连串的变故,肯定也是很困难的。 想来皇帝陛龗下会让这位郡主的儿子和李锐成为同学,应该也是深思熟虑过的。这位皇帝很少做没用的事情。想来是想通过这点试图修复两家的关系。 是了,德阳郡主领会了皇帝的意思,于是帖子就来了。 顾卿在脑子里想着这些,蓦地捂住了口。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能想到这些弯弯绕绕地东西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能理解到大人物们一举一动的意义,也能推理出前因后果? 明明她刚来的时候,连方氏和李茂到底在做什么都看不出,还要靠花嬷嬷指点! 难道说,和这些厚黑的人待多了,再时时跟在花嬷嬷后面学着管家,以小见大,就真的能提高自身的心智和情商? 顾卿又喜又悲。喜的是她发现自己又进步了一些,终于不是信国公府里那个拖后腿的老奶奶了;悲的是即使她把各种政治素养练到极高,她这辈子也就是个后宅老太太的命,她自己也没有什么野心,眼见着这个突然点亮的技能点并无用武之地。 若是她能穿回去多好?若是她能穿回去,肯定不用再受院长欺压了! 说不定管管院里的内务都没有问题啊! 顾卿感慨过后,便让两个孩子回去,她还要和烟云商量婚事的事情。 李锐和弟弟走到了门口,还是跑了回来。他走到顾卿的身边,小声地和顾卿说道: “样貌还是其次,主要是性格。” 李锐没头没脑的话让顾卿一愣。 “什么?” “我是说陆家小姐啦!”李锐左右看了一眼,压低着身子说道。 “哦,哦,哦~”第一声,第二声,扬声。 李锐脸红红的丢下一句“奶奶心里明白就好啦!”,然后掉头就跑了出龗去。 顾卿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少年的烦恼什么的,真是好美啊!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早上处理了些私人事情,所以这一章不太肥,晚上我会努力出一章肥的! 小剧场: 熊平:听说老子功课有救了? 作者点头。 第125章 来的太迟 京城附近一家染坊内。 “你可觉得最近有些不对?”一个青衣短衫的男子拨弄着布幔,不安地说道:“三四天没有消息过来了。” “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你难道喜欢天天出龗去冒险么?”另一个壮实的汉子把白练全部倒进一缸绯红色的染缸里,“我倒喜欢在这里染布然后拿出龗去卖,至少安心。” “理确实是这个理,但总觉得不太对……”那青衣短衫的男人拍了拍竹竿,“希望是我多想了吧。要是有了纰漏,我们还能在这里闲聊?” “嗯。” 被控制住了的一处民居里。 两个一身劲装的探子正在炉上烤着鸽子。 被腌制过的鸽子裹上已经出来的粽叶,外面再抹一层泥巴,丢到炉膛里,烧水的时候顺便给烤了。 “我说你们两个,还有闲情在这里烤鸽子!”这支队伍的头领看到手下几人悠哉到烤信鸽吃,气不打一处来,“不是叫你们盯着来往的可疑人等嘛!” “小七小八小九盯着呢,我们为了不走漏消息不是射了几只鸽子嘛,丢了可惜,我给弟兄们加个餐。”醉二讪笑着看着头领。 “头儿,消息传回去了?”醉三拿起碗给头领倒了杯水。这处据点里的探子一直是伪装成普通人家的,所以这房子里什么都有,他们留在这里“守株待鸽”、“守株待人”,日子过得一点也不苦。 若是每次盯梢的任务都这么舒服就好了。 “传回去了。这么多据点,醉霄楼的人手都快不够了。楼七他们天天叫苦,说还不如跑堂呢。”暗刃是先皇秘密成立的暗探组织,里面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京城最大的酒楼醉霄楼是他们联络的点,负责监视。 醉部、霄部和楼部共百人,此次倾巢而出。 而遍布大楚各地的驿站里都有暗刃的成员,负责消息的传递,各地兵马的调集等等。有探子、送信的差人,自然还有杀手和刺客,不过杀手和刺客很少动用。 这次鬼面抖出了京城各据点的位置,醉霄楼三部一起将所有据点控制了起来,还留下三四个没有动,是特意为了把消息放出龗去,好知龗道他们要做什么的。 这些被控制的据点里大部分逆贼都自杀了,活着的则都不知龗道什么背后的□□,都是为了钱或有把柄在这些人身上才在卖命。 过去来往的信件是一概没有,没死的人说这些据点的负责人从来不留只字片语下来的。 醉霄楼探子的头儿给自己取个诨号叫“小刀”,大家觉得喊他这个称号实在是没气势,在他多次劝说无效下,纷纷喊他“头儿”。 这头儿一天往返各处七八次,自觉腿都要跑断了,有用的消息倒是没有得到多少。 “这些人应该是有密语,前天我们收的信上那些的是什么啊,‘得钱五千文,购柴米油盐三车,均言便宜,吾甚欢喜。’谁会拿信鸽送这种东西!”醉三看着喝水的头儿,“霄部去追信鸽的去向,找到了吗?” “郊外收到的是来自京城方向,京城内的收到的是东城来的。但东城太大了,东城也有许多人家养信鸽的,一时还查探不到。”小刀一脸无奈,“其他被控制的据点会有消息传出的。” “鸽子好了,来来来吃鸽子!” “头儿!花房那边又接到了一只鸽子!”一个黑衣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将手中的小竹筒一递。 小刀掏出纸条,一看内容,也是上次那条信息。 “这‘得钱五千文’的信息到底是什么?为何每个据点都接到了?”小刀思咐着,“这一定很重要……” 信国公府。 在圣上的授意下,李茂这阵子报了“风寒”,除了三日一次的大朝要咳嗽着去上朝,大部分时间都在府里。 皇帝是在给他时间清理府里。 信国公府中有不少尹朝余孽的探子。这些已知的探子,李茂都已经借由各种原因给抓了起来,或是说他们偷窃府中财物,或是寻个其他由头,一个个给关进了官府。 送进了官府,就是送进了皇宫。 而在府里,由于有那一批逆贼的存在,如今刑房已经人满为患,外面有家将日夜把守,就是怕里面被关着的鬼面马兴被灭口或自杀。 李茂在等着圣上将所有的据点一网打尽,就要把他移去宫中,否则要是惊动了府外的探子,消息走露了出龗去,怕是要坏了圣上的布置。 这几日京城尹朝余孽的据点被一个一个控制起来,消息也频频传入宫中。早上李茂下朝时,皇帝楚睿给了他一张字条,让他回去拿给鬼面看,务必让他把上面的内容破解出来。 从截获据点飞出的信鸽开始,一直都是这个内容,但是却无人解得。京城里除了鬼面知龗道的那些据点,似乎还有其他的巢穴。可是再问马兴,他却说不知。 京城布置的人手太多,他也只知龗道自己这条线上的。 截获各种消息的探子们不敢怠慢,立刻将消息送进了宫。 而后一两天,这个内容在各方据点之间传递,更是证明了它的重要性。 李茂在几个家将的陪同下进了刑房的审讯室里,刑房本身并无单独的隔间,这间摆满刑具的审讯房里却有一间小的斗室。 于是乎,这间牢房就成了马兴暂时关押,或者说被保护的地方。 李茂进了屋,把手中的纸条隔着牢房的栏杆递给马兴,对他说道: “此乃京城内外收到的信鸽讯息,劳烦马壮士解释一二。” 马兴头一次听别人喊他“马壮士”,倒觉得新鲜的很。他拿过字条,随意看了一眼,神色顿时变得奇怪起来,用看笑话一般的眼神盯着李茂不放。 马兴人称“鬼面”,被叫这个代号,正是因为脸上有各种疤痕,李茂被盯得颇不自在,在最近又在装病,习惯性地轻咳了一声。 “咳咳,马壮士,是字条有所不对吗?” “字条是对的,不过你给我字条干嘛?”马兴咧开嘴嘲笑他们,“你们不会真以为这个鬼东西是情报吧?” “咦?难道不是?”李茂不解地问。 明明是从信鸽腿上拿下来的! “情报在信鸽的竹筒里。这纸条就是糊弄人的。”马兴把那纸条丢在地上,“李国公,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李茂气的胡须都在抖动。 “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 “哦,那就是我忘了!哈龗哈,哈龗哈哈龗哈!” 李茂不和他废话,掉头就往外走,两个家将瞪着牢房里笑的开怀的马兴,恨不得抽刀捅他几下才好。 这人这么放肆,是真的咬准了没人能拿他怎样不成! 李茂立刻让人去京城某处被控制的据点,将信息在竹筒内而非纸上的消息传递出龗去。受到消息的暗探又继续传递,没有半天,所有占据了据点守株待兔的探子们都得知了。 他们去鸽室抓出鸽子,卸下它们脚上的脚环和小竹筒,小心翼翼地剖了开来。 这些信鸽都是一直在鸽笼里的,当初控制各处据点的时候,为了怕消息被信鸽走漏出龗去,陛龗下还调了不少神弓营的好手配合醉霄楼一起湮灭痕迹。这么多日来,他们守在各处据点里,只有前两天收到过一次飞鸽传书,然后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消息被传到京郊“醉部”的探子们那里时,这些探子们都傻了。当初射下的许多鸽子都被他们吃了或随手丢了,脚上系着的小竹筒也想不起来在哪儿。他们和京内的据点不一样,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收到过一只信鸽,想来他们呆的这个据点并不受重视。 所有找到竹筒的探子们都剖开了竹筒,里面写的都是一样的话。 上面写的是 ——“府内接应,府外按原计龗划行事。” 府内,府外…… 原计龗划?什么原计龗划? 这些信都是最近几日才收到的,必定是先前有什么计龗划定下来了。可恨的是鬼面却说什么都不知龗道,他和管情报的不是一条线,他是负责所有刺客们的头儿。 现在还有许多人不知龗道他消失了,只以为他带人追叛徒追的太远,一时没有返回。 楚睿把小竹筒在手中攥了许久,这才对谢易凡说道: “去把剩下几处据点也给拿下,这次我不要看见有一个人贼首自尽了!” “是!” 与此同时,蜀地某个井盐作坊。 “我兄长的信呢?”马复和母亲自从被送到这里来以后,每日都在负责登记出盐量,统计账目等等。他数次提出让母亲离开这个黑暗潮湿的地方,自愿去其他地方生活,所提的要求都被驳回了。 他心中知晓他和母亲怕是早已经成了牵制兄长的棋子,这些人名义上是要荣养他们这批“忠臣之后”,事实上是想把他们利用的连渣滓都不剩。 这般的用人方式,别说尹朝已经灭亡,就算还在,也迟早是亡国的运。 若不是他还要伺候老母亲,他早就抹脖子自尽,免得他还要拖兄长的后腿。 “这个月下了大雨,前几天几条道路都被山上滚下的大石封了路,现在我们的人还在搬石头呢,怕是信件也被堵在其他路上了,还没送到。”那领事之人极力安抚这位祖宗,“马少爷,我们现在连盐都运不出龗去,我比您还急啊!” 他们这个井盐坊是被上面规定每个月要出产多少井盐的。如今盐运不出龗去,上下都要受罚。这边奖励丰厚,可是责罚也是极重,他可不想挨罚,只能让盐工和坊内的兵丁都出龗去开路。 “你们不是从河路走的吗?” “河路过来也有不少山路啊。您又不是不知龗道蜀道之难,舟车艰通,您就再等等吧。” 此处被他们叫做雷公山,因为山间老是打雷。这是蜀地绵延大山里的一处偏僻石山,四周并无州县,山下有河,他们就是在这座石山上凿井取盐的。 盐井井口的圆周大小不过几寸,而盐井的深度必须要挖达到十丈以上,才能到盐卤水层,因此凿井的代价很大。他们起初用自己人在山上凿井,死了不少人,挖的也艰苦,还有懂开采井盐的当地工人开始逃跑,在抓捕的过程中又灭口了不少。 后来他们抓了不少当地的蛮人,也买了一些蛮人的奴隶,这才渐渐开始把盐井艰难的凿出一个又一个出来。 “他们的人已经去了大半去搬我们封道的大石,现在怎么办,我们攻进去?”说话的正是受命负责剿灭这处私盐盐场的军队,他们已经在当地苗人的带领下偷偷从另外一条道上了雷公山,如今正埋伏在石山的后山山腰上,只要一声令下,他们这支苗人和汉人混合的队伍就能攻进去。 “再等等,看看还有没有人出来。” 半个时辰后。 “走,围上去,一个都不准跑了!” 盐场里,马复正在后面盐坊的账房中理着帐,门口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这里进出都有守卫,从来还没有这般吵闹过,马复开门想看看究竟,却见一堆身着楚军甲胄的兵丁正在往这边搜,猛然见到他,立刻冲了过来。 马复大吃一惊,还没走两步就给追到了,被这些楚军五花大绑了起来。 马复心中暗暗叫苦。 这里如此偏僻难寻,而且山路艰难,易守难攻,想不到居然还能被剿私盐的楚军给发现! 马复这几年一直住在雷公山上,自然知龗道这些人在盐场四周里布置了多少人手,他们各个都持兵拿杖,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而这些大楚的兵丁能冲到最龗后面的账房来,想来外面也已经被这些人荡平了。 面对一群手持利刃的兵丁,马复不敢反抗。 私开盐井,贩卖私盐都是死罪,但他只是一个账房,想来罪不至死。就算要死,他也早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只是他娘还在后面的厢房里,也不知龗道这些兵丁会将她怎样。 马复被这些兵丁压着往前走,所有被抓住的人都统统是捆着的,丢在蒸煮卤水的煎练间某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大排。 马复被推到人堆里,他四处探看,发现他娘和其他父辈故交的女眷与婆子们捆在一起,又单独被看守在一处干净凉爽些的空地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娘自从到了这里以后,得了痹症,这里如此闷热潮湿,他真担心她犯病。 见所有人都被押到,各处又有兵丁守住了四处出入口,这支部队的将官扫了地上众人一眼,突然开口问道: “哪个是马复?” 这一句问,犹如在马复的耳边炸响了惊雷,他微微一缩,将自己藏在前面一个苦工的身后。 知龗道马复是谁的自己人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虽然他们不知龗道为龗什么这支楚军要找马复。但马复和其他的忠臣后裔都是重要的人质,他们还是要尽力保全的。 和这些楚军一起来的,还有一些当地的蛮人。 这些蛮人在盐工里到处穿梭,看到有自己部族里的人或者其他部族的熟人,立刻就把绳子松了,哇啦哇啦地说了起来。 被救的蛮人都很兴奋,不一会儿,煎炼间里全都是蛮人大喊大叫的声音。 那将官皱了皱眉,声音又大了一些。 “我受马兴之托,来救其弟马复和其母范氏。马公子,你信里的盐粒你兄长已经领会了意思,出来一见吧。” 范氏身边的女眷们瞬时就对范氏看了过去。甚至还有一个对她吐了一口口水。 马复听到那将官的话,在周围诸多人如同杀父弑母一般的仇恨眼神中抬起了头。 “我就是马复。” “原来是你招来的官兵!” “呸,早知龗道就杀了你!” 这将官来这一趟就是来为了救人的,另一支攻打雷公山的部队正在山下集结,待他们成功救回马复和范氏就开始攻山。 当地的苗人最是记仇,讲究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里开盐井,虏了他们许多的族人,早就把雷公山底都摸透了,就是苦于实力不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在山里碰到来探查情况的楚军斥候,想要杀人灭口,最龗后误打误撞居然发现双方都是想要救人的,于是一拍即合,合作进来救人。 此时人已救到,苗人带着救回来的同胞和其他蛮族之人,楚军带着马复和范氏从后山退走。煎炼间里的人都被捆成了粽子,又封了大门,等山下的部队攻上来再行押解下山也不迟。 马复浑浑噩噩的被这些人挟着从一处险道里下山,他娘被一个军士背在背上,安安稳稳地离山。 到现在,马复依然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他送信给兄长,自然是希望兄长能得到信息设法来救他们,但其实他对此也不抱多大希望,眼见真有人来救,而且还是大楚的军队,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 兄长归顺大楚了? 那复国怎么办? 五月十八,信国公府。 顾卿一大早就起了身,被丫头和嬷嬷们伺候着用了早饭,又换了一身新衣服,到了巳时,高高兴兴地去赴德阳郡主府的“花会”之约。她将在德阳郡主府待到傍晚时分回返,所以下人们要准备的东西也多。 邱老太君的朱漆马车早就已经在府门外等着,后面又跟着几驾载着下人的马车,在家将们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地往东城出发。 德阳郡主府的府邸是东城最大的一处宅邸,顾卿还没去过别人家做客,只有一次跟着李茂去吊丧,还出了事,这次出门,她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待老太君出发了一个时辰以后,骑着快马从宫中赶回的李茂一头大汗地问门子。 “老太太呢?” “一个时辰前就走了。今儿太夫人去赴德阳郡主的约。” “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精彩就在明日。 小剧场: 鬼面手下A:头儿不愧是头! 手下B:为何? 手下A:我受了半天刑就已经忍不住了,头儿被关进审讯室审了这么多日,也不知龗道受了多少折磨,信国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关着继续审。看见没,这才叫铁血真汉子! 第126章 陆珺的心思 邱老太君一出门,立刻就有信国公府的家人先行前往德阳郡主府通报。内城与东城毗邻,邱老太君从内城的东南方向出龗去即可抵达东城的北面,用不了多久。 德阳郡主此时正在花厅里接待各家的夫人小姐,这次的“桂花会”离上次的“桃花会”已经隔了两个月有余,许多人家一接到帖子立刻就一口答应。 不光男人之间的情谊是需要维系的,身在后宅,常常去各府女眷中走动更是必须的。 身为大楚的公主,德阳郡主一直在替现任的皇帝笼络大楚官宦家的女眷,等以后楚睿的公主出嫁,能够代替她这般做的时候,她才会退下这个舞台。 这是她报答兄长而心甘情愿去做的,是她身为皇亲宗室的本分。 她的几个妹妹都不善交际,在驸马府里和驸马都尚且处不好,更别说在交际的时候能够放□段了。 德阳郡主办的是花宴,自然是在花园里办的宴席。芳菲苑是德阳郡主府的园子,占了郡主府一半大小,仪宾熊乐爱花,后来陆陆续续动了一些厢房,去了墙壁,改为敞开式的结构,又种上藤蔓花株,做了装饰,居然在芳菲苑的天香园里整出一处极大的花厅来。 每次开宴,几乎都是在这花厅里办的。 花厅所在的芳菲苑四处都种了花木,为了让客人休息欣赏,不但建了亭台楼阁,还做了花棚、花廊、花架等物,甚至有不少秋千点缀其间,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这里的。 “江家三娘如今越长越标致了,瞧这小脸,都跟能掐出水来似的……”德阳郡主抓着江家三娘江清灵的手,“听说你二哥要上京了?” “是,哥哥与张家大姑娘订了亲,爹爹让他上京来准备婚事。”这位江家三娘性子比较温婉,虽被德阳郡主看来看去,手还在她的手里,却一点也不恼。 “哟,这才定了一年,这么急!” 德阳郡主在心里思量起来,张家大姑娘和江家二郎一定亲就行了笄礼,这事到底是江家急,还是张家急? “倒不是哥哥急,我娘也想二哥了,趁这个由头让他上京。” “那倒是,你家府上一家都在京中,只有你这个二哥在老家服侍老夫人,为人父母的,一边是孝道,一边是爱护子女的关切之情,想来也是又矛盾又牵挂的。” “正是如此。我家老祖母不愿上京,大哥又在京中任官,只能多劳累二哥了。” “真是个心疼人的好姑娘。你那未来二嫂就坐在那边,快去吧。”德阳郡主往花棚下一指,只见几个姑娘坐在一起闲聊,最右边的不是张媛还有谁? 江家三娘也不扭捏,向德阳郡主福了福身子,就带着丫头们往花棚那边走去了。 “郡主,信国公府那边来了人,邱老太君已经出发了,即刻就到。” “哟,贵客要到了!各位,我少陪片刻,去去就来。” “邱老太君要来?那可真是贵客!” “郡主殿下,我可否一起去?”张家大姑娘站起身,走上前来。 “是了,这是你家的姻亲,按礼你要喊一声姑家奶奶的,行,我们一起去吧。”德阳郡主点了点头,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带着张媛一起走远了。 “邱老太君要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奇怪地说:“不是说这位老太君极少出门,最近几年连宫中大宴都报病吗?” “那是前几年,李老国公去了,老太君悲伤成疾,娘娘体恤,便免了她进宫请安。这几年出了孝,老太君身体也健朗了起来,有时候也出龗去走动走动了。”孙燕妮是兵部侍郎之女,其父正是信国公李茂的下官,两家也有走动,便告知了这个信国公府的“官方消息”。 “邱老太君是个很风趣的人,姐姐们见了就知龗道了。 “咦,燕娘你见过邱老太君?”刑部尚书赵家的姑娘感兴趣地出了声,“难不成你去过信国公府?” “没有。”燕娘摇了摇头,“我是上次清明踏青得遇邱老太君的,我娘请她到帷帐里坐了坐,她还送了我根麒麟簪。可惜我娘非要我及笄以后才给戴。”燕娘是这几人中年纪最小的,她性子直率又不娇气,所以虽然年幼,可是大家都喜欢带她玩。 “就你现在这个头发,就是戴了簪子也掉下来!”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郡主一直都没请过信国公府的女眷,这次为龗什么……” “听说郡主的独生子进了宫做大皇子的伴读,信国公家的嫡长孙也做了大皇子的伴读,现在两人都在上阳殿里陪伴大皇子,想来郡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信国公家的嫡长孙啊……”有几个姑娘忍不住往花棚那边看去。 在那里,出身江南大族的江家陆家、出身南阳大族的刘家以及其他几个大族的姑娘们都聚在那里,除此以外,只有宗室之女能够加入那个圈子。只有那里,才是京城顶级的闺秀们聚集之地。 信国公家的嫡长孙,正是和陆家的嫡女陆珺订了亲。 几人神色复杂地看着正在和闺中好友聊着天的陆家小姐,陆珺今年才十二岁,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江南女子那种水做的柔情在她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也不知陆家是如何教养的,看起来十分平常的举止,她做起来就是与其他人不同,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也许这才是世族和普通人家的区别? 几个姑娘心中吃味地想:‘出身好,样貌好又有什么用的,定了那么一门亲,真正的算是低嫁了。那位无父无母,听说婶母还是个不慈的,嫁过去要么和丈夫离府别居,过着粗鄙的日子;要么就寄人篱下受尽白眼,以后还要看弟妹的眼色。任她在家中千般好万般好,以后也就这样了。’ 得不到国公之位,就算谋得出身,再高能有多高? 这么一想,她们似乎觉得那陆珺也没有那么好羡慕的了,转头和花廊里的相同人家的姑娘们又聊了起来。 德阳郡主虽然只有一个独生子,但当年她兄弟被岐阳王教唆着一起造反失败,除了他自己被幽禁,还有后来被送上京的家人。当年德阳郡主的弟弟事败后,他的发妻在府里自尽了,留下这个年幼的嫡女。先皇不忍小孙女年纪小小跟着大人们一起幽禁,便将这个女孩给了郡主抚养。 等她到了八岁,地位实在尴尬,怕是以后连亲事都不够好找,今皇便封了她一个县主的封号,享受食邑,这位封号为“万宁”的县主,今年也有十来岁了。 万宁县主虽然并非德阳郡主亲生,但郡主待她和亲生的没有两样。小姑娘性子豁达,身份尴尬是尴尬了些,却受着姑父影响,性子烂漫可爱,一点也没变的阴阳怪气,也算万幸。 如今这位万宁县主正和陆珺坐在一处,见刘珮和江清灵几人在说着话儿,没看这边,便凑过去一脸担忧地小声道:“陆家姐姐,我觉得你这么做不好。你与李家大公子的婚事是我皇爷爷做的媒,两家父母定的约,若是能退了亲还好,若是退不了,你这么做,连退路都给封死了。以后还怎么见他家的人呢?” 陆珺从小就见家中父母长吁短叹,为了自己这桩婚事,父亲站不住立场,族长之位也丢了,他家百年的嫡系,竟然一朝丢了族长之位,未免让人气馁。如今哥哥拒不出仕,整日里游山玩水走亲访友,她爹娘也不管,弟弟妹妹又年幼,若她再嫁个无父无母无爵的白身,说不定她家几个妹妹婚事也要受影响。 “不是我家势利,这婚事当年定的时候我家出了多少变故你也是知龗道的。现在我哥哥你也知龗道,都快成浪荡子了,我弟弟成器还不知龗道要多久,我……” “我觉得不好龗的。前程这东西,男人喜欢就该男人去挣,想着靠卖女儿算什么呢?”万宁县主生活在德阳郡主为尊的郡主府里,想的也不如陆珺那般复杂。 她性格简单,不能理解这位闺中姐妹为龗什么越大过的越杞人忧天,明明和她一般年纪,整日里却想的都是家族荣辱之事。 她实在不想看陆珺去找邱老太君,只好继续劝导道:“何况,我看你家中的爹娘也不是这样的人,虽然陆伯伯似乎对你的婚事不满意,但没有在公开场合提出过异议,想来也是不嫌弃的。” “何况你也没见过那位李家的嫡长公子,说不定是个良人?这几个月不都在传他千里救叔的事情吗?” 她与陆家这位姑娘七岁相识,如今也来往了五年了,自然是知龗道陆家上下对这门婚事都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虽未没有提出异议云云,都是为了劝陆珺的。她这位手帕交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心气也高,又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家中来往的不是世族就是鸿儒,自然是看不上三代以前还在种地的李家。 她平日里听了她一些怨词,自然也能理解一些她的想法。但是现在她说想要去和那位邱老太君谈一谈,看看能不能退了这门亲事,哪怕男方家先退都行…… 真是一时有点无可适从。 那是她皇爷爷保的媒,大楚的开国皇帝!陆家姐姐平时有些怨言还能理解,可是现在说想要退亲,不就是说她皇爷爷昏聩胡乱定了亲吗? 再说了,哪有姑娘家跑去说自己婚事的?陆家伯伯是个怪人,教出来的儿子奇怪,现在连陆家姐姐都变得怪怪的了。 万宁县主心中其实还些想法没有讲。 她觉得李家的那位大公子,原本也是嫡长孙,将来板上钉钉的世子,要承袭公府的,结果几年之间父亲、母亲、祖父全部去世,叔父袭爵,一时间天翻地覆…… 若是连这门婚事也被退了,叫他如何自处呢? 这未免也太惨了点。 她嘴中没说,心里却觉得这位姐姐有些落井下石。 陆珺天生早熟,家中哥哥浪荡,下面还有幼弟,他爹做了那么多年的掌院一直不见升迁,她自然也能感受到父亲那淡泊名利之下的压抑之情。不知什么时候,她渐渐对自己这门婚事给家里带来的后果伤心不已,恨不得死了直接让父亲不要为难才好。 这次听到好姐妹又来劝她,她心中实在烦闷,也不知龗道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地冒出来一句:“你为何老是为那位说话?他家和你家不是还有怨么?” 话一说完,她就知龗道不好,这话说的实在是无礼。 这位万宁县主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出身,却有那般尴尬的父母,若不是先皇和如今的皇帝陛龗下都怜惜她,现在应该还和她的兄弟们一般幽禁在宫中。 她这是在万宁的伤口上撒盐巴。 果然,陆珺话一落音,万宁的脸就垮了下来。 “我好言劝你,你却拿其他话来刺我。我父亲做了错事,让封地的百姓衣食无着,大楚也差点分崩离析,他自己如今也是十分后悔。李国公只不过是奉命征讨,别说我家一家还活的好好龗的,就算……” 万宁虽然在德阳郡主身边长大,皇帝和皇后却不拘着她去见亲生父亲。他父亲虽然在宫中不得自由,但皇帝并没有苛刻虐待他,他父亲学问好,偶尔还去给皇子们上上课。 她板着脸咬牙道: “我要恨也是恨岐阳王,怨信国公府做什么!” 万宁心里实在气这位手帕交的无心之言,正因为是无心之言,才越发看得出这是她的心里话。德阳郡主府和信国公府僵了这么多年,她姑姑和她父亲却是不怨李老国公的,只是面子上总是下不来。 他父亲当年起了野心,做了错事,如今也有了惩罚,何苦还老说有仇的话? 说出龗去,还以为他们家对今上有怨气呢! 万宁越想越气,觉得这位好友年纪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古怪了,明明出身教养都是极好龗的,为何越来越像那些汲汲名利的俗人? 看样子以后要少往来,说是世族,还没勋贵家的几位姐妹大气。 万宁性子直,心里难受又不能发泄出来,她站起身,对左右说了句“我内急”,也不顾陆珺起身要留她的意图,带着丫头们就走了。 陆珺又羞又愧。她说那话绝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万宁老说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明明是好姐妹,却为李家那位说话,一时脾气上来了而已。 平日里万宁要有气,向她撒也是有的,她可从来没有翻脸过,怎么她稍微说错了一句,她就跑了! “万宁怎么走了?”刘珮伸了伸脖子看了眼,问了一句。她是刘贤妃的侄女,家中也是南阳大族,算是国戚,和万宁关系一般,但因为德阳郡主的缘故,她跑动的也勤。 “她内急。”这时候,陆珺有些感激这位姐妹在气头还知龗道找个理由,没有真让她下不来台。 她在别人家做客,若是把主人家小姐给气走了,这些姑娘们嘴上不说,背后一定会臧否她。 刘珮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万宁,做事老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她们说话间,苑门口有唱者道邱老太君已到苑门口,又有下人进来说邱老太君即可就到。 这下子姑娘们都不能再坐着了,在座的哪一位,都没有人比邱老太君品级更高的。花棚里和花廊下的姑娘们都停了闲谈,齐齐往入口那看去。 在花厅里聊天或散步在芳菲苑里赏桂的各家夫人奶奶们也都走了过来,还把带来的自家姑娘都召到身边,若是见礼,肯定是要一起的。 陆珺和刘珮微微颔了颔首,起身去花厅里出来的嫂嫂身边,刘珮是跟她大伯母来的,也被喊了回去。花廊下各家姑娘大多是跟母亲来的,一下子也都散了开。 这时候就看出家中若有女孩,女性长辈有多么重要了,若是家中女长辈不出来,像这种正儿八经的宴会,就算下了帖子,她们也是不好意思一个人来的。 没一会儿,德阳郡主陪着一位年约六十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出龗去一同迎接的张媛在那位老妇人身边紧紧跟着,看样子随时准备出手搀扶。 这老妇人精神矍铄,走起路来也是稳当利落,根本不需要人扶的样子。 众家见过没见过邱老太君的夫人奶奶小姐们注视着这个老夫人,只见这她头发有些花白了,脸上虽有皱纹,却一直带着笑意,连那皱纹看起来都舒展了些。 她里面穿着姜黄缠枝纹刺绣镶领的衣衫,外面罩着翡翠赤金撒花的褂子,下面穿着墨绿缎面云纹蔽膝的刺绣百褶裙,虽不花哨,但这些女眷都是什么人家?眼睛都尖的很,一望便知龗道老太君这一身都不是什么常见的料子。 顾卿怕麻烦,不耐烦戴一堆金的银的,所以头上也没有多复杂的头饰,花嬷嬷给她选的寥寥几样都不是俗物,是以在其他人眼中,邱老太君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却雍容大气的很。 德阳郡主是一听邱老太君来了就出龗去迎接的。邱老太君是超品的国公太夫人,位同亲王,她来了,郡主府敞开大门迎接都不算出格。她和张媛走到门口,只见一驾朱漆马车缓缓从坊口驶来,后面还跟着几驾国公府印记的普通马车,便知龗道是邱老太君到了。 朱漆马车,是一品官员的制式。 “老太君,总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太夫人,媛娘给你行礼了。” 顾卿一路走来,脸上笑容止都止不住。 她笑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这园子长得太像后世的公园。路上她还见了一个蘑菇形状的亭子,站在那张嘴看了半天,以为自己又穿越了。还是德阳郡主见她惊讶,连忙解释,说是她家夫君生性诙谐,所以家里亭子和其他建筑有些“与众不同”。 岂止是与众不同!简直太让人怀念了好吗! 虽然是木头和砖石垒的,不是水泥,可是古人做出一个蘑菇造型的亭子来,还红底白点,你能想象吗? 难怪这里的女眷们都爱往她家跑,太猎奇了! 更别说她还见到了秋千、带顶蓬的乌篷船、专门给人垂钓的长廊。 若不是这府里古香古色,她还以为真的在某个市民公园里呢! 顾卿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那传说中的“芳菲苑”是什么样子了。 如今是五月的天,芳菲苑里许多花都开了,顾卿以为这“桂花宴”只是找个由头来开个花会,毕竟她从小听的都是“八月桂花遍地开”,结果还未到天香园,就已经闻到了扑鼻的桂花香。 “郡主家的桂花怎么开的这般早?” 德阳郡主见邱老太君和其他人一般都是惊讶不已,笑着夸赞自家夫君: “这是我家夫君从南边弄来的异种,我们家只养活了五株,每年五六月间开花,花期又长,是他的宝贝呢!” 哟,这郡主的丈夫看来还是个园艺达人啊! 顾卿闻着泌人心脾的桂香,转过几道花门,踩着特意用鹅卵石铺成“如意”样式的花间小道,终于到了天香园。 园里园外有许多下人在穿梭着,见她们来了,连忙避开。 顾卿心中有些紧张,除了宫中的大宴,她还没有这般正儿八经去别人家做过客。 她今日这一身都是花嬷嬷拾掇的,她自己觉得配色样式看上去都舒服,既不严肃,又不失庄重,应该不会丢人。 做好心理建设,顾卿一边在脑海里想象着新闻里领导们那种和蔼的微笑,一边深吸一口气,踏进了花厅所在的天香园。 天香园十分大,除了东侧的花厅,还有人造的流水、花棚、花廊、假山等等,和外面不时看到的新奇楼台不同,这里确确实实是古色古香,风韵极美,而其中站着的众多古代仕女们,更是让顾卿恍然间似乎跑到了某个古装选美的场地一般。 门口唱者一声: “信国公府邱老太君~到!” 然后,顾卿就见到这么多穿着华丽,体态婀娜的女人们向着她的方向此起彼伏地行起了礼,福下了身子。 “邱老太君万福金安。” 顾卿的虚荣心一下子爆了表。 美女们排成队扎着堆的在给她行礼啊,真是爽到家了! 顾卿完全不能邱老太君什么不喜欢出门交际。 她简直迫不及待要开始勾搭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没一会儿,德阳郡主陪着一位年约六十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出龗去一同迎接的张媛在那位老妇人身边紧紧跟着,看样子随时准备出手搀扶。 顾卿:喂喂喂,我这个身子现在五十八!五十八! 第127章 奇幻冒险之旅 一双手拨开了花盆,然后一无所获。 这双手的主人已经快要崩溃了,因为这是她扒开的第七个花盆了。 这位潜伏在德阳郡主府的刺客,我们姑且称之她为刺客甲吧,这位刺客甲是府中几个执行刺杀计龗划的死士之一。 她接受的任务是在远处用弩箭射杀,为此,府外的接应之人必须要把各种弩箭拆解,然后化整为零送入德阳郡主府中。她是准备在行事当天组装起来的,因为这手弩和长弓一样,想要不露痕迹的藏进她那四个人一间的房里,怕是会被发现。 花会的时候园子里都是人,下人们也都在园子里伺候,她到处走动并不显眼,这个时候溜到暖房,在花盆里挖出准备好龗的机簧和零件是非常容易的。 前提是,要有零件给她挖。 为了打入德阳郡主府,除了最早几个卖进了熊家的探子以外,其他办法也是用了不少。熊乐爱花草苗木,他们就开了一个花房,甚至真的在京郊种起了花,就为了和熊乐搭上关系。 他们在各地的探子搜寻珍贵的异种苗木,然后便宜卖给熊乐,为了能养好这些花草,熊乐还派下人到他们的花房学习养花之道。 她在训练过后被主子送来,以善于伺候花草的名义被卖进德阳郡主府,专门伺候盆花,而平时,就在花房与德阳郡主府之间联系,听从上线的调配。 每隔一段时间花房都会送一些名种过来供熊乐挑选,有留下的,也有退回去的。熊乐并不是常在郡主府中,下人们也习惯了花房先把花送来,然后再等男主人回来挑选,将不要的退回去,一并结账。 很多时候,消息和东西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传递的。在知龗道熊乐不在的时候送来花,花被送到她这里,然后她拿到消息,再在熊乐不要的花卉盆里埋上东西,传出消息。 如今她要用弩,可是连弩影子都没有,她要怎么“按原计龗划行事?” 难道用弹弓吗? 同样有困扰的还有刺客乙。她的任务是在刺客甲没有得手、芳菲苑混乱的时候贴近邱老太君,制造行刺的机会。 如今刺客甲来跟她说,东西没到,她不由得犹豫起来。 东西没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这那场伏击,到底是刺还是不刺? 邱老太君出府,这是千载难寻的机会,德阳郡主身边的探子得到她可能会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动作起来。主子的命令也很快到了她们府上。 花房、染坊、酒坊……每个点都要有所准备、有人调配,光靠刺客是很难成功的,要细心策划才能实施一次成功的刺杀。 现在情况这么诡秘,刺客甲、乙都有些眼瞎耳聋的感觉。 可是若是不做,她们就会受到惩罚,想到那些凄惨的下场,两人打了个寒颤。 拼了!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弹弓呢? 弹弓在哪里? 顾卿自然是不知龗道步步向她逼近的……呃,危机? 她现在正在心情大好龗的熟悉各家的夫人小姐们。 这里聚集着大楚十几家官宦世族的女眷,而年纪较长的来,基本都是为了让家里晚辈能出来走动,算是个指引人一样的作用,所以这次的主角们,还是各家的小姐。 所以很多人就在想,像顾卿这样一无女性晚辈,二又只身前来的,除了德阳郡主邀请,一定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有些人立刻就想到了陆珺,忍不住思量信国公府到底多重视这门亲事,是不是因为陆家的陆元皓当了上礼部尚书…… 还有些想到这位邱老太君家中还有个十岁的孙儿,再过几年也到了议亲的年龄…… 这么一推测,有的人更热络了些,有的就准备千万别表现出热络来。 “这位是敦武伯家的长媳王氏,这个小丫头是刘贤妃的侄女刘氏珮娘。” 德阳郡主给顾卿介绍着。 “请邱老太君安。”刘珮家是二皇子的人,而顾卿的大孙子跟了大皇子,所以刘珮家两位女眷并没有表现的太热情,可该做的礼节还是要做的。 顾卿来之前已经拿到了德阳郡主府上送来的名帖,知晓了有哪些女眷要来。李茂听说母亲要去赴宴,还特意去持云院细细地和母亲解释这些人名都是哪家的闺女,家中的男人在朝廷里是什么样的立场,在后宫中又有什么影响等等。 顾卿一时记不住,就叫花嬷嬷和孙嬷嬷记成了册子,她把这本册子当做睡前故事看,没几天也就全部记住了。 顾卿见这刘珮长相平平,只有一双眼睛十分出彩,但凡眼神灵动之人,想来心里也是有主意的,便对她和蔼地笑了笑,受了她的礼。 以前她在兵部侍郎家的帷帐里坐过,被花嬷嬷提醒过,才知龗道以她的身份,除非真要结交,或是家中十分亲厚的亲戚,不然最好不要在公开的场合给第一次见的人什么礼物,以免被别人无端臆测。 真要喜欢哪位姑娘,私下里以私人的身份送东西表示亲昵倒是可以的。 刘珮行了礼,然后就是张媛的姨母上来问安。这位兵部侍郎的夫人赵氏和李锐的舅母赵氏是同胞姐妹,此次她来,带着张媛和孙燕妮两个女孩儿,她先见了礼,然后让燕娘上前。 “邱老太君福寿安康。”燕娘大大方方地行了礼,笑着说道:“太夫人多日不见,气色越发好了呢。” “唔,你的脸色也红润的很。看你今天脂粉未施,老身心里也高兴。你这个年纪,本就不需要涂什么胭脂水粉,您能听进老身的话,也不枉老身清明的时候费的那一番口舌。” 也不知龗道哪里来的风气,这里十岁的小姑娘还抹胭脂敷粉,现在看她脸上干干净净的,顾卿这种“神啊这世龗界是怎么了”的感觉也就淡了一点。 “我娘倒是想给我涂来着,我没让,先跑了。”燕娘吐了吐舌头,样子十分娇憨可爱。“老太君今天是来看陆家姐姐来了吗?” “燕娘!” “燕娘!” 赵氏和张媛不赞同的叫了起来。陆家两位女眷就在不远处站着,也不知龗道是避嫌还是什么,迟迟没有来问安,已经引起不少妇人注目了。 顾卿就是爱她这个直爽的性子,伸过头去在她耳边偷偷说道:“你猜的没错,我就是想过来看看我那未来孙媳妇长得怎么样。” 赵氏见邱老太君没有生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家姐姐可好看啦,太夫人可以放心了。”燕娘也小小声地说:“就是性子有些冷,我在这里见过好几次她,从来没有和我们说过话的。” “那她一定会和我说话的。”顾卿对燕娘眨了眨眼睛。“我可是老封君啊。” 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众家各位女眷小姐都上来拜见,有几个以前年节也曾登门拜访,顾卿认得,就随便攀谈了几句,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半个时辰。 顾卿见到的人多,事实上她只能将一半的人和册子里的人对上。她是记住了她们的身份、出身、姓名等信息,可是有些妇人画着一样的眉上着一样的妆,名字又都是什么氏,偶尔能冒出两个孙氏三个赵氏来,她就有些混。 好在作为一名儿科医生,她对小朋友比较敏感,所有的小姑娘们她都记住了。 有个叫柳眉的小姑娘脸色不太好,她还多问了一句。 “你是身体不太舒服么?”顾卿以前一直负责坐诊,第一反应就是让这小姑娘主诉,结果也不知龗道是不是这姑娘太腼腆,她居然红着脸说“没有”。 她也不好多问,只能点点头放她走了。 另一边。 “珺娘,我们过去吧。”陆珺的大嫂孙氏有些不安地说。她家这小姑子一直不愿意过去请安,说是要再静静心。到底小姑子要静什么心她不知龗道,可是几乎所有人都行了礼了,她们还在这里拖着,难免被人说不知礼。 到时候不会有人说陆珺不好,见定亲人家的女眷,陆珺若是怠慢了,还可以说是小姑娘家脸皮子浅,她身上没有诰命,可不敢这么拿乔。 “嫂嫂,邱老太君看起来好像很和善。”陆珺不太肯定问了声,“对吧?” 孙氏听见小姑子似乎是“静好了心”,连忙笑着迎合着说:“可不是呢,一看就是好相处的老人家,从头到尾都带着笑呢!” “那我们去吧。”陆珺定了定神。 这么和善的老太太,又是超品的老封君,一定会通情达理的。 孙氏带着陆珺到了顾卿身边,此时顾卿正在和燕娘与另一个小姑娘说笑,花嬷嬷在顾卿身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她的肩膀,顾卿抬头一看,正在朝花厅走来的不是陆珺还是谁! 就在她一进门的时候,德阳郡主就悄悄指给她看,她那未来孙媳妇长什么样了。 此时陆珺跟在孙氏身后盈盈走近,顾卿有种仿佛看到了慢镜头的感觉。 并不是陆珺和孙氏的相貌美到了让人忘却了时间的流逝,而是陆家这两位女眷,行动起来的步伐和姿态都确实和其他人家的姑娘不一样的。 顾卿见她们身子轻动,却连裙摆都不怎么掀摇,人也走的娉娉婷婷的煞是好看,心里暗赞了一声“人才啊”,抱着期待的心情等着两个未来亲家拜见。 孙氏和陆珺是第一次见邱老太君,盈盈下拜,行礼道: “妾身陆府孙氏,拜见邱老太君。” “奴家陆氏珺娘,拜见邱老太君。” “好好好,都起来,都起来,今天一天老身受了这么多礼,晚上回去胳膊都要细一截啰!”她做了一个虚虚扶起的手势,而在此之前,她已经做了这个姿势许多次了。 旁边一直陪着的德阳郡主和她身后的婆子们都笑了起来。孙氏和陆珺在邱老太君的虚扶后直起了身子,任凭顾卿打量。 这陆珺确实是个漂亮的小女孩。不过也就是个漂亮的小女孩而已,现在还没长大呢。 顾卿看了看,觉得这女孩子长得很像后她那个世龗界的周海媚,就是小了一号。这样的长相若是不笑,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冷的,而这姑娘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活泼的性格。 顾卿想到李锐那越来越往内敛方向发展的性格,有些替这小两口担心。 两个大冰山在一起的话,会磕掉牙的吧? 顾卿受了陆珺的礼以后,摘下了手腕上的蜜黄色猫儿眼手串,往陆珺的手中送去。这猫儿眼手串是她自己选的,每颗猫眼大小都一致,眼线平直均匀,颜色也十分温润。 这种宝石最受小姑娘欢迎,她在医院的的时候,经常看小姑娘们带这个做的手链,因为变化多,样子也圆润可爱。 只是现代的猫眼很便宜,因为都是玻璃纤维人造的,而这个时代的猫眼却珍贵的很,送出龗去绝不寒酸。 人人都知龗道陆珺是她未来的孙媳妇,她送她东西没人会说什么。 陆珺一见这蜜黄色的猫儿眼就知龗道价值不菲,她心中暗暗叫苦,实在是不想收下这位老太君的东西。 以前别人劝她坦然接受这门婚事,都是拿信国公府绝不寒酸这件事来说项的。 人人都知龗道李老国公虽然耿直却不木讷,而且还妻管严,好东西从来都是拿回家给发妻收着的。 就连前任的那位平章政事李蒙和现任的信国公李茂,受老国公影响,也一直是这个样子。 可一出手就拿这样的东西,未免有些暴发户的感觉。若是玉佩或荷包香球这样的东西,她就收了,这蜜眼儿…… 她才十二,怎么能戴这么贵重的东西,压不住啊! 顾卿还以为人家小姑娘是害羞,就和她小时候不敢接人家长辈给的红包一样,连忙笑嘻嘻地把手串塞到小姑娘手里, “给你戴着玩吧,老身这老太婆手腕枯黄干瘦的,带着可远没有你好看。” 陆家小姑娘,赶快嫁过来吧!你都不知龗道李锐他娘给他未来儿媳妇留了多少好东西,李锐他娘的嫁妆都在她这里存着了,张家几代好东西大概都在里面! 我还有许多私房和首饰,我挂之前,一定送一半给你们! 只要你嫁过来! 陆珺推辞几下推不过只好收了。孙氏见小姑子没有犯倔,心里也松了口气。 各家都来拜见过了,然后就没什么可干的。顾卿身份在这里,人人都只能陪着,可开席还有一个时辰,本来这时候各家都在芳菲苑里到处走走,赏花观景什么的,到快开席的时候再聚过来,有的不爱热闹也不喜欢动的,就在花厅里坐着和相熟的太太小姐们闲聊,如今邱老太君坐在上首,她们也不好聊些什么八卦。 德阳郡主邀请邱老太君来,自然是希望她待得愉快,能够宾主尽欢的,见有些冷场,眼珠子一转,想了一个主意。 “邱老太君,不是我夸,我这芳菲苑,在京城的名园里若说是第二,没人敢说是第一,就连探花郎取花,也是从我的园子里先摘,才算是得了名花。您就在这里坐着实在可惜,不如我和陆家珺娘陪您到处走走,看看我这芳菲苑?” 顾卿心中暗喜,游园什么的,她可喜欢了!能不能还坐坐刚才那乌篷船啊?好有乡野的趣味,她好想坐一次! “正是求之不得呢。”顾卿喜形于色。 “邱老太君,我扶您起身……”德阳郡主要前来搀扶。 “不用不用,老身腿脚还利索,哪里需要郡主相扶!”顾卿自己站了起来,又朝陆家的小姐看了一眼。 德阳郡主,你的好意我心领啦! 陆珺正好也想找个时机和顾卿谈谈这门亲事的事,自然也站了起来。 顾卿见这姑娘百依百顺的,心里顿时生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孙子再过几年都可以成婚了,这种淡淡的忧伤到底是肿么回事哟! “姑姑,我也要去!”万宁从后面走了过来,“带上我一个嘛!” 顾卿定睛一看,顿觉一朵红云飘了过来。 这个说着要和她一起去的小姑娘穿着绯红色的短衫,下面穿着大红色的长裙,皮肤极白,瞳孔漆黑,头发也是乌溜溜的,还剪了个齐刘海,陡然看上去身上只有红白黑三色,视觉冲击力很是强烈。 “万宁,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不是说你……你今儿吃坏肚子了?”德阳郡主一向娇宠这个侄女儿,连忙拉着她的手过来。 她还以为自己这个侄女儿心里对李老国公的遗孀有些心结,为了怕两人尴尬,所以借口离开了呢。 “恩,是有些难受,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万宁县主一语双关的说道。 陆珺听见万宁的话,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来。 “这是我家的侄女儿楚烟罗。蒙圣上不弃,得了万宁县主的封号。”德阳郡主拍了拍侄女儿的手,有些关切的注视着她。 万宁大大方方地给顾卿行了个礼,脆生生地道: “万宁给邱老太君请安,老太君福寿绵延,万事如意。” 李茂仔细的跟顾卿说过这万宁的出身,顾卿自然知龗道她是谁,先前还担心这姑娘对她有心结,结果看起来是个和燕妮差不多的女孩子,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娇憨的孩子总是不记仇的。 顾卿自知龗道德阳郡主家有这么一个女孩儿,自然也也给万宁带了礼物。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对白玉兔子来。 这白玉兔子身上有机簧,一按机簧,就能竖起耳朵摆动,十分可爱,她对待万宁不像陆珺那般看重,但这礼物也是她精挑细选的,尤其是这小兔子的红宝石眼睛,要极为纯净的红宝石才能把这小兔子的眼睛表现的这么有神。 万宁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对小兔子。她自己就是属兔的,想来应该是顾卿打听了她的属相,特意为她挑选的礼物,当时就对这位老太君心中生了好感。 接下来后,她也不让身后的下人收起来,直接就从腰上拿起自己的一个香囊,把香掏掉,将小兔子们放了进去。 送出龗去的礼物别人喜欢,顾卿自然是高兴的。 万宁和顾卿见过礼,便移步走到陆珺身边,并肩一起跟在邱老太君和德阳郡主的身后。她们一行人往外走,身后跟了几十个奴婢和嬷嬷,浩浩荡荡地往芳菲苑的其他园子里走去。 “你也跟上来做什么?”陆珺小声地问万宁。 “我才不想让你和邱老太君说什么昏话呢。就算要退亲,我们还可以想其他办法,你自己去跟人家祖母说你嫌弃她孙子,她能有好脾气才怪,就算真能退你名声也毁了!” “邱老太君看起来不像是那样子的老夫人啊。” “我姑父说过,一个人的心性是看不出来的。你想想换了你,你再大度,能好受?” “……可是我,我也没什么其他机会见这位老夫人……” “万宁,你们在窃窃私语什么呢?邱老太君想去湖边看看,你们别离远了。” “哦,姑姑,我们马上就来!” 几人到了湖边,顾卿提出想划划船,被花嬷嬷制止了。 她觉得以顾卿的年纪和身体,到湖上去泛舟有些勉强了。虽然如今天气已暖,人人都换了轻衫,可湖面上有风,还是容易着凉的。 顾卿可惜地看着那乌篷船和一身江南渔民打扮的舟婆,人家玩个COS逗主家和客人们开心也不容易,她还以为能听到采莲歌什么的呢…… 可是她又看了看花嬷嬷,这位花嬷嬷说是她的客卿,其实和她的老师没什么区别,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和花嬷嬷顶嘴,只好委委屈屈地去其他地方了。 顾卿走后,那舟婆气的摔了头上的锥帽。 亏她还以为这邱老太君能上来,欣喜了个半天。她还想着,也许不需要其他同伴出手,只要她直接把船开到湖心里,然后把船一翻,利利索索地就得手了。 结果另外一个老太婆板着脸一说,这邱老太君居然就不敢坐船了! 这时候就该拿出主子的气势来把她训的狗血淋头才是啊! 刺客丙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 什么国公府的老太太,跟个弱猫一样,都被下人爬到了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写的刺客和探子怎么都那么逗比,果然李蒙的运气都给李茂吸光了吗? 总之,邱老太君的奇幻冒险之旅在德阳郡主府开启,然后刺客ABCDEFG全部崩溃。更多吐血三升,敬等期待明日。 小剧场: 李茂:我是信国公,放我进去! 作者:里面都是女眷,你等等吧。冲进去把女人们吓死了。 李茂: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去救我娘? 作者:放心,你娘运气比你还好,你进去救反倒死了。 第128章 待客之道 我在吃饭。现在是防盗章节。 二十分钟后,大家再刷新这章,会有意外惊喜。 好吧,意外惊喜是多送了不少字。这章是肥章,有八千多字。 “我在家里时,他什么都听我的啊……”李钊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娘说了,姨娘是我们家的奴婢,她生的儿子就是我们家的奴才,我们家的奴才,就是我的奴才,主子要奴才做什么不是天经地义吗?” 此话一说,李锐和李铭心里也觉得他说的话没错。应该说,这是世人最正常的观点。嫡母宽厚的人家,妾室和庶子过的可能好一点,但大部分人家,主母都是压着妾室的,更别说妾室还有个没有抱到主屋的儿子。 若不把他当奴婢和奴才看,说不定就真的爬到主母头上去了。 顾卿不想和这孩子说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或者“奴才也是人”这样的虚话。这里是古代,不是她生活的现代,巨大的鸿沟就如同天堑一般提醒自己,这就是你现在的生活,这就是所有人的想法,你才是不对的。 但是,她就是想改变些什么。 “如果,他不愿意做奴才呢?”顾卿看着李钊,认真地说:“若是别人不愿意做奴才,不甘心做奴才呢?李钊,这世上有许多人愿意当奴才,还有人不得不当奴才,可是还有一部分人,是死都不会低头的。” “对于这种人,若你还把他当奴才看,你就会大吃一惊。” “我不知龗道你以后能走的多远,但是就目前来说,你兄长李钧是你们家走的最远的一个。一个甘心做奴才的人,是不会走这么远的。”顾卿又看了一眼李铭和李锐:“对于敢于反抗命运的人,我们要给予他尊重,不管结局如何。” “你兄长不愿意做奴才,所以他现在不是奴才了,你也不能再拿奴才去看他。藐视朝廷官员,是要被惩戒的。”顾卿摸了摸李钊的头,“他现在不再是你家的奴才了,他是皇帝的臣子,是朝廷即将认命职位的任官。” “因为他当了官,所以堂祖母家的人都要护着他了吗?”李钊郁卒地说道:“就和我家一样,因为我哥哥当了官,我祖母就叫姨娘单独住一个院子,也不必织布了。” “你不服气吗?” 李钊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做比他还大的官。等你做了比他还大的官,你就会知龗道强要一个不愿意当奴才的人去做奴才,会有多么的可笑。”顾卿知龗道现在说什么大道理李钊都听不进去,某种观念要形成不是一天造成的,相对的,要想动摇,也不是一天就能动摇的了的。 “堂祖母并不否认你的话。任何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当上官的人,都是值得别人尊重的。” 顾卿陪着这孩子坐了一会儿,就要开始忙家中各种家事。李铭和李锐有眼色的拉着李钊去游他们家的宅子了,李钊被家中的堂亲拉着,迷迷糊糊的在各个园子里走,脑子里一直就在想着顾卿的话。 “如果他不愿意做奴才呢?如果他不甘心做奴才呢?” 他不愿意就能不做吗?他就是奴才啊! 申时刚过没多久,门口的家人来报,李钧已经回来了,正在往西园他们这里在走,李铭和李锐都大喜过望地往他的方向去迎,待回头一看李钊还站在那里不动,李铭立刻跑回去,拉着他的手就往门口走。 李钧并不是圣人,他在家中时,有过许多次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时刻,当初他拼命读书,也是因为想要摆脱这样的生活,让嫡母看看,其实他并不在乎什么家业、什么财产的。 而对于这个弟弟,他的感情非常复杂。 李钊很小的时候,也是很可爱的。也会软软地叫他“哥哥”,然后叫他做这个做那个,就和现在的李铭一般。但自从他开始能够理解自己这个“哥哥”代表什么以后,就渐渐从愤怒到鄙夷,再从鄙夷到轻视,若是其他人,这时候就退避三舍了…… 可是他退不掉。 因为他越上进,越优秀,就会有所有人告诉李钊 ——“你看,你哥哥这么努力,就是为了以后抢你的一切的!“ 但他不想因为证明自己不在乎,就自暴自弃。 所以他是一直在各种矛盾的心态间长大的,对于这个弟弟,也只能尽量表现出容忍和退让的一面,来表示自己其实不想争任何东西的态度。 听见嫡母说为了孩子也能考取功名所以送上京,他其实是不太信的。他的嫡母是一个小世族的嫡女,但是战乱时家破人亡,死的就剩她和她的寡母,家中原本为三个女儿准备的嫁妆和家中的财产,当年都当做陪嫁抬入了他家。 他爹曾经和他说过,他娘嫁进他家来,就是怕家中亲戚分了他家的财产,借着当年堂祖李硕的势,进了他家的。当年堂祖父去提亲,却是因为和她的父亲在军中有旧,怕她孤女被欺,才让媒人上的门,并不是看重她家的嫁妆。 但是这种事,嫡母是不信的,她已经被要来欺负她家孤儿寡母的那些嘴脸弄的浑身是刺,对爹也一直是热嘲冷讽。 因为那份身家和出身,所以嫡母在府里,其实是不需要仰仗任何人的,她的嫁妆,可以让他爹在他面前闭嘴。而她的出身,是可以睥睨所有人的。 只有他和他的娘,是嫡母一生最大的污点。是让她无法在妯娌间昂然仰头的恶因。 在这一点上,他母亲确实是有错的,所以他也就一直忍耐着。 毕竟嫡母只是性格古怪,却不恶毒,也从来没有害过他。 只这一点,他就万分感激。 李钧跨进西园的垂花门,只见李锐领先,带着李铭和自己的弟弟李钊过来了。 他扯出一个笑容,喊出声来:“锐弟,铭弟,……弟弟。” 李钊的脸一下子皱了起来。最龗后一个喊他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自己吗? “恭喜恭喜,我们李家终于也出了个传胪了,堂祖父和我祖父在天之灵看到了,还不知龗道有多高兴呢!”李锐笑着地李钧说着。当年他们家发迹走的是武功的路子,他爹虽然才学出众,但是是直接授官的,可没有经过考试这一关。 他真的是老李家这么多代第一位科举出身的子弟。 “侥幸侥幸,这殿试的题目我刚刚做过。”李钧抓了抓头。“要多谢齐先生和杜先生,明日我得去送些表礼才对。” “这些你都不用操心,爹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东西我让下人送去你住的院子了,你自己看着送吧。”李钊出声道:“姨娘叫我带了两双鞋来,我娘说你现在是官老爷,要穿朝靴和皂靴,那鞋不送也罢。我后来偷偷把鞋子带来了,你要谢龗谢我。” 哼,到时候官老爷穿粗布鞋,看别人不笑话死你! 李钊这话一说,李锐李铭和李钧都感意外。因为这孩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特别做出这种好心举动的人。 李钧立刻就一脸感激地对着弟弟拱了拱手:“多谢弟弟操心,这真是意外惊喜。” 李钊像个大人那样点了点头。“我觉得虽然当官了,但不能就嫌弃以前穿过的鞋子不好了,你说是不是?” “弟弟所言极是。” 唔,你觉得我说的对,那鞋子要记得穿啊! 李钧被弟弟的好脸色哄的受宠若惊,恨不得抬头看看天上是不是掉了红雨。李铭跑到李钧前后左右绕了一圈,啧啧称奇道: “也看不出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怎么就得了二甲第一呢?看样子这科举不难,等我再读两年,我也考去,说不定还能拿个状元回来让我爹高兴。” 李铭的话一出,几人皆笑。 李锐和李铭带着李钧兄弟二人去看顾卿为李钊准备的院子。院子在西园的南边,离李钧住的地方较远,倒靠着李铭的云中小筑,院子里有两间主房四间次房,仆房、角房、厨房皆有,就这样还装不下李钊带来的下人,可见李钊带了多少人来。 李钧到了李钊的屋子,仔细细细的看过被子、垫褥的厚度,又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没有什么不妥的,这才放心地说道:“祖母一向爱护小辈,怕是担心我弟弟年纪小个头小,这才准备了这张矮床……” “你才个头小!”个头确实不高的李钊气急败坏道。 “我奶奶准备矮床才不是这个原因呢!” 妈蛋,我房间是矮床绝对不是这个原因!李铭把头摇成拨浪鼓。 只有李锐在一旁将脸对着墙壁,不住窃笑。 李钧不知龗道为龗什么自己一句话会让两个弟弟都激动成这个样子,只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再多言了。 晚上,李茂没有回府,顾卿在持云院的宴饮厅摆了宴席,特地还叫人去锦绣院把方氏请了来。李铭听说娘要来,飞快地跑到二门外去接。 “你堂婶怀了身孕,在府里养胎,所以不怎么出来见人。你若有什么琐事,就直接让你身边的丫头婆子来持云院报,或者和你堂兄堂弟讲。”顾卿笑着说道。 李钊点了点头。 方氏在几个丫头婆子的拥簇下走了进来。李钊一看,这婶母脸瘦的尖尖的,身材也瘦弱的很,只有那肚皮鼓得大大的挺了出来,连忙奔出来拜见。 生小孩是这么艰难的事情吗?是不是吃的都给小孩子吃掉了啊! 李钊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娘亲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李锐、李钧自过年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方氏,尤其是李锐,在偏院里曾经磕过头说自己以后再也不认这个婶婶了,所以局面更加尴尬。 顾卿看到一家人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也实在是感慨。巫蛊之事之前,李锐对方氏还能维持面子上的客气。如今方氏弄出巫蛊,后来李锐又知龗道方氏和他母亲的死有关,虽然为了家里的和谐不再计较了,可心里总是有个疙瘩解不开的。 所以此时李锐只把头扭到其他方向,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她也能理解。 顾卿招招手,把方氏拉到了她自己身边坐下,看了看方氏的脸色和眼睛,不太高兴地说道:“晚上又不睡?你得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回老太太话,我现在月份大了,晚上起夜多,实在是睡不好。”其实方氏每夜都能见到张静站在床头,如今白天里连醒着也渐渐能看到了,她才知龗道大嫂为所说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是怎么回事。但她为了自己的儿子,以及肚子里更小的孩子不受罪,一直都强忍着不说,只用起夜多来解释。 好在她以前也怀过孕,李茂知龗道半夜不停起夜的是正常情况,不过大部分是最龗后一个月,问过胡家医后他说有的孕妇月份小的时候就有这种情况了,李茂才放下心。 顾卿看了看方氏的肚子。 莫非这胎胎位不对,小孩正好压了膀胱,晚上不停地把娘亲的膀胱当球踢?那这方氏也太惨了一点吧? 顾卿伸出手去,摸了摸方氏的肚子。她虽然不是妇产科医生,但妇产科也是待过的,基本的头位还是摸的出来的。 方氏和所有小孩都莫名其妙的看着顾卿伸出手来在她肚子上摸来摸去。 咦?胎位是正的啊,头在下面呢! 难道坐着摸所以摸不准? “你等会用完饭别走,到我房里去一下。”顾卿见所有人都像看着怪婆婆那样看着她,连忙讪笑了一下。 “看见要有小孩子出生了比较激动,比较激动,呵呵……” “我也喜欢摸娘亲的肚子,有时候他会踢我呢!”李铭也露出缺了的牙齿喜滋滋地笑着。 见到奶奶对母亲没有表现出什么厌恶的样子,他也就放心了! 方氏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耳边却传来张静幽幽地声音。 “你以为老太太是原谅你了?不是的,老太太只是在关心你肚子里的孩子。等你把孩子生下来,老太太会抱走你的孩子,再把你继续关起来。那时候,你就会知龗道,你现在以为得到的一切,不过都是假象……” 方氏笑着的脸一僵,扭过头来看了看。 张静正站在李锐的身后,带着嘲笑的表情看着她。 “你做下的孽,总是要还的。” “你怎么了?”顾卿拍了拍方氏的手。“怎么手这么凉?” 顾卿连忙对身边的烟云说道:“去给夫人倒一杯热水来。” “不用了,老太太。我这阵子手脚都是冰凉的。我已经习惯了。” 是啊,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冷不防大嫂就会冒出来刺她一下。 方氏当做没看见张静,笑盈盈地把见面礼给了这个新来的堂侄,又问他吃的可好,住的可好。 这孩子马上就要住在人家府上,自然是没有一样说不好龗的。 “你以为这孩子是尊敬你吗?人家只是上京投奔你们家,所以想要巴结你。一旦他发现你根本就没有管家的权利,又一直在锦绣院里不出来,他就会无视你,当你只是个叫做‘婶婶’的词眼而已。”张静还是那副冷笑着的表情,“老太太请你来,可不是原谅你了,而是怕这个小孩子觉得自己不受重视,来了以后堂叔和堂婶一个都没来心里不平。当初李钧来,你可是出过面的,结果嫡堂侄来,你这个婶母却……” ‘够了!’方氏捏紧了自己大腿上的裙子,在心里厉喝道: ‘大嫂,你说过要让我活的!’ “我没说不让你活啊。我这不是让你好好龗的活着吗?我还说过我会一直看着你,你忘了吗?”张静用双手圈住自己的儿子,“我会好好看着你,你再也别想碰我儿子一根手指头。你以为做错事所有人都原谅你,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了?” “不是的,方婉。我说过的,仅凭任性,是无法撑过余生的。” 方氏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大嫂就是要逼着自己精神失常,在大众广庭下失态,连忙低下头拿起了碗,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坐在一旁的顾卿看着方氏对着李锐的方向望了半天,而李锐的眼神左支右闪,就是不肯跟方氏对上,甚至还故意和一旁的李钧说话,当做看不见方氏…… 然后方氏低下头就掉了泪。 顾卿心里也不知龗道是什么滋味。在她心里,一直是把方氏当做陌生的邻家大姐这样的身份来看的,就连李茂,她都觉得自己对他要更熟悉也对胃口一些。至少偶尔李茂卖的蠢,她觉得挺可爱的,而不是反感。 可这一刻,她是真的觉得方氏在改好,想要回头的。 可是伤害已经造成,即使想要回头,要做的还有很多啊。 顾卿夹起一筷子鱼,放到了方氏的碗里。 “多吃点鱼和水果,对身体和孩子都有好处。别逼自己太紧,啊?” 方氏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大嫂,我知龗道你不肯放过我。我丈夫得了你丈夫的爵位,我得了你国公夫人的诰命。我还能生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孩子,可是你永远就只能躺在冰冷的坟墓里了。你说了不会杀我,那你除了对我热嘲冷讽,还能做什么呢? 若我自己不垮,你是击不垮我的。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确实是想要改好,也会好好照顾你的儿子。等你放心了以后,你就能安心走了吧? 我等你走的那一天。 张静冷哼了一声,慢慢地消失了。 见张静消失了,方氏强撑的坚强一下子卸了下来,几乎连碗都拿不住了。 她强颜欢笑着吃完了这顿饭,又陪着顾卿一起送走了三个孩子,这才跟着婆婆回了她的卧室。 顾卿让她躺在床上,对着她的肚子四处摸,又按压了几下。方氏很害怕,因为她完全不知龗道顾卿在干什么。 ‘唔,胎位正的很啊。这方氏这么糟蹋身子,又不怎么走动,胎位还这么正常,这只能说真是运气了。就不知龗道胎心音是怎么样的。实在不行,回头叫家里工匠做个专门听胎音的木听筒得了。’ 顾卿收回手,笑着对方氏说道:“你府中的胎儿位置很正,头在下面,到了月份,应该很容易生下来。我知龗道一个法子能听到孩子的心跳,回头我想想办法,把那器械做出来,到时候再帮你听听。” 方氏听婆婆说自己的胎位非常正常,难掩激动的表情。 “老太太您说的是真的?” 但凡妇女生产,最怕就是胎位不正,最龗后孩子卡在下面,一尸两命。她婆婆说的这么斩钉截铁,她的心里就像放下了一块大石。 她一直觉得自己前几个月那么糟蹋孩子,这孩子一定是不好龗的。 “唔,但是胎位也是会变的。你没龗事要多走动走动,不然小孩容易掉过头来。”顾卿也不敢打包票一直就是这个胎位,“以后我每半个月去你这里一次,临盆前一个月你就住在我的持云院里吧。” 若说接生,她也会啊。由她看着,就算稳婆不靠谱,也好歹有个保障。 “我们家的婆婆,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了?”张静出现在邱老太君那张床的床边,将脑袋凑到方氏的旁边,小小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她。是。骗。你。的。” “她想安你的心。她怕你再作践她孙子。她不信任你能照顾好孩子。方婉,你真可怜,连我们家婆婆这样的老太太,你都哄不好,你说你做了这么多年媳妇……” “娘说的是,媳妇很高兴,媳妇先谢过娘的关心了。”方氏牵了牵嘴角,“就是让娘太劳神了。” ‘张静,我现在不管别人在想什么,我现在最不担心的就是别人对我的好。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也轮不到你来说。你也是她的媳妇,你难道忘了吗?她对你比对我还好,可你怎么对的他儿子?咱们都一样,就不要再这样比来比去了。’ 张静瞪了她一眼,带着一阵怪笑消失了。 “不劳神不劳神。我每天坐在持云院里也挺无聊的。”顾卿见方氏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口咬定她是要害她,反倒表现出非常信任她的样子,也是惊喜莫名,连声应承。 “那就这么说了。我回头就叫下人准备在这里弄个产房。” 啊啊啊,她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杀菌!消毒!婴儿床!保温箱! 小小小孙儿,等奶奶来接你! 方氏慢慢地撑着自己坐起身子。在顾卿和其他下人的搀扶下下了床,朝着屋外走去。 顾卿不放心方氏一个人回锦绣院,连忙叫了花嬷嬷和孙嬷嬷相送。 她穿过家中熟悉的各扇门,恍然间觉得这样走过的情景,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原来她可以在家中随意走动,无论到了哪里,所有的下人都会过来行礼,而如今她再这样走动,就算是家中的老仆,也只是在原地对她略微弯了弯腰而已。 张静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他们看的不是她,而是一个叫“国公夫人”的词眼儿而已。 “方婉,你以为他们不知龗道你做过什么?过年时候闹得那般大,你身边的刘嬷嬷被捆了就再也没送回来,你又被夺了管家的权,明眼人都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你想不想知龗道他们在这么想?”张静的声音不知龗道从来传来。 “那个在给月门挑灯的下人在想:‘哎呀,这不是做错事被关起来的夫人吗?听说已经疯了,怎么能放疯子出来乱走,不会打人吧?’……” “那个刚才给你撩帘子的婆子在想:‘他们都说夫人想要害大少爷,结果被老太太知龗道关了起来,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出夫人是这样的蛇蝎心肠,以前还都夸她是和善人,原来都是假的,呸!” 张静绘声绘色的学着这些心里的话,四周却到处都看不到她的影子。 此时已经入夜,天色全黑,下人们挑着灯在前方引路,从灯上发出的光晕使得原本熟悉的景色都变成了一副诡异的模样。而在前方向着没有人的地方走去的下人们,突然看起来不像是活人在走,却像是黄泉上引路之人。 所有人都没有交谈,只是尽快的在园子里穿行着。花嬷嬷手里拿着一个风灯,扭过头来,显现出一张阴森恐怖的脸,她幽幽地说道: “夫人,你怎么不走了?” 方氏头晕目眩,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去。她的脚像是陷入了泥地里,拔也拔不出来。更别说再继续迈步了。 花嬷嬷关切地凑过身子来看她,方氏却觉得花嬷嬷的脸从来都没有这般可怖过。 她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也觉得她很恶毒?她是不是一面关切地问候她,一边伸出手来是想要推她? 她就这样看着花嬷嬷伸出手来,慢慢地将手从她的肩膀上方穿过去…… 她闭上眼睛,只能发出微弱的□□声。 “夫人,起风了,斗篷还是穿上吧。”花嬷嬷从方氏身后的下人手里接过披风,顺手给她披上,又叹息着一语双关地说道。 “夫人,无论怎么样,路还是要走的。不走,永远也到不了家啊。” 方氏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用一副幸灾乐祸地表情看着她。 前面引路的下人依然像是黄泉的使者,她们为龗什么不扭头?她们是不是觉得扭过头来不是人脸会吓到她? 那条幽深地通往东园的路,也不再像是那条熟悉的路径,而是会将人吞噬的黑暗入口。 方氏惊魂不定地看着前方,只觉得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蓦然间,那黑暗的远处出现了一个亮点,那亮点不高,就这么缓缓地移了过来。 方氏的瞳孔一下子缩的极小,几乎要瘫软下去。 来的是谁?张静?鬼差? 她说过不会要她命的! “娘,你怎么这么慢?持云院的回来的下人说你早就出来了。”举着小灯笼出来找母亲的李铭渐渐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在房间里等的急死啦,爹没回来,你也没回来。钧堂兄和钊堂兄一起走了,哥哥说要去前面等爹……” 李铭看着一头汗的娘,把手中的灯笼往旁边的下人手里一赛,赶紧跑过来抓住她东看西看了一圈。 “是头痛吗?还是肚子疼?” 方氏感觉儿子摸在她身上的手像是火焰一般的滚烫,将她整个人从冰冷绝望的幽冥中捞了出来。她反手抓过儿子的手,从他的身上汲取力龗量和勇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都不是。娘太久没走夜路,突然怕起黑了。” 李铭看着娘亲,咧嘴一笑。 “娘,不怕,不是还有灯吗?” 方氏点了点头。 对啊,不是还有灯吗。 西园,小跨院。 将弟弟送到了地方的李钧,看了李钊一会儿,只挤出一声“好好休息”,就要掉头离去。 忽然,他觉得有什么抓住了他的袖子,只好转过头看,看着他的弟弟。 李钊抓着他的袖子,犹豫半天,开口问道: “你不喜欢做奴才吗?” 李钧听到这个没头没脑地问题,轻笑了出来。 “弟弟,我不是奴才。” 第129章 顾卿遇刺 “邱老太君,试试这道‘丹凤朝阳’。”德阳郡主示意顾卿尝试下这道组合宴。 顾卿还从未见过这种纯粹用各种小菜拼盘成凤凰的菜肴,至少她们府里吃东西没有这么讲究。 不过,这名字倒是挺熟悉的,丹凤朝阳…… 她在哪里听过来着? 顾卿指了指那丹凤的顶冠,香云拿着小盘和筷子给她夹了过来,她吃了下去…… 唔,是樱桃肉。 如今已经开席,每个席位面前都放着这道丹凤朝阳,还有其他一些用桂花和各种花卉做成的菜品。皇帝出身楚氏,原先也是大族,这世族之人精于吃穿,真是一点也没错。 顾卿在家都是自己动手夹菜的,到了这里,竟然没有哪一个人家是自己夹菜的,只好让香云布菜。顾卿看了看身后的花嬷嬷孙嬷嬷和几个丫头,她们已经站了一天,饭没有吃水没有喝,眼看着宴还要吃到下午,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花嬷嬷,要不你们轮流去那边花棚里喝口水歇息下?我这里用不了这么多人。”顾卿看磬云和嘉云嘴巴都干了,有些过意不去。 花嬷嬷笑了笑,她知龗道这是顾卿体恤下人,“等太夫人用完饭,我就叫她们轮流去歇息一会儿,用些点心。” 她们这些下人在外面伺候主子的时候,为了避免内急跑的太多,粥水一般是不用的。 顾卿吃着丹凤朝阳,突然福至心灵的想到了那个“丹凤朝阳”为龗什么那么耳熟了。 此时万宁县主正好举着酒杯过来给邱老太君敬酒,突然听到她自言自语说着:“丹凤朝阳?噗,那不是电视里什么专治不孕不育的……” “太夫人,万宁县主来敬酒了。” 顾卿抬起眼,看见万宁举着酒杯,笑的像是春花一般地灿烂。 “老太君对我家启发甚深,我心中实在是感激,敬老太君一杯,愿老太君福寿安康,长命期颐。” 怎么每个人都愿她长命百岁啊……顾卿心里泪涕横流的举起了酒杯,脸上还要摆出笑眯眯地表情:“县主的祝福我收到了,也祝你越过越美貌,万事都如意。” 万宁见老太君说的直白,可是这好意是一听就听的出来的,连忙笑嘻嘻的饮了杯中的桂花酒。又略微福了福身子,才回到姑姑身边。 顾卿把杯中的酒也喝了,感觉甜滋滋的,和糖水差不多了,便又倒了一杯,当做饮料喝了个干净,待她要喝第三杯,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太夫人,虽然桂花酒性子不烈,但总是酒。您若爱喝,等下有不少人会来敬酒的,说不定等下还要玩些‘传花’的玩意儿,少不了要喝酒,您现在还是多吃些菜吧。” 顾卿到了这里很少喝酒,这老太太有中风先兆,喝酒总是不好龗的。这桂花酒实在不像酒,她才喝了两倍,一听花嬷嬷劝,立刻就停住了。 德阳郡主在主位上看见这顾卿又一次因为花嬷嬷的话而停止了做什么事,不由得对这花嬷嬷仔细打量了几下,要将她记住。 万宁端着酒杯回座,亲昵的挨在德阳郡主身边,对她咬着耳朵。 “姑姑,我刚才去邱老太君那,听到她说不怀孕什么的……” “你一个没成年的姑娘家,说这个也不嫌臊得慌!”德阳郡主脸一垮,捏住万宁的脸皮就拧了几下。 “别捏我嘛,我这不是凑巧听到了吗,还是我耳朵尖,不然都听不见呢!”万宁揉了揉自己的脸皮,“姑姑,你说是不是顾老太君看出了什么,又不好意思提啊。” “我说你一天到晚琢磨啥呢!”小姑娘不羞,德阳郡主要羞成大红脸了。 “我没琢磨啊,可是姑姑,您成亲都十几年了,就只有表哥一个孩子,你们感情那么好,说不定是家里风水不好,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呢?若是邱老太君知龗道,您就问问她嘛。”万宁对邱老太君感观很好,一力地劝说姑姑,“您就问问吧。您要不好意思,我去问?” “我就知龗道让你跟着你表哥到处乱跑学野了! “嘻嘻,就这么说啦,姑姑你要记得问啊!”万宁见德阳郡主又抬手,连忙捂着脸笑着跑开了。 于此同时,德阳郡主府大门外。 “李国公,不是我不让你们进去,可是这里是御赐的德阳郡主府,你带着这么多家将要闯,这不合规矩。”郡主府的管家也无奈的很,“而且芳菲苑里全是女眷,还有不少未成年的姑娘家,就连我们仪宾都是在前面不往后面去的。” “您看,不如您去找圣上要个手谕,再来搜府吧……” 李茂从皇帝那里知龗道今日不知龗道是哪个府里有一场刺杀,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娘。怎么就这么巧,她娘今日就要去赴德阳郡主府的约,为此还准备了不少时日! 可是无凭无据的,就算他想说可能是他娘,皇帝也不会为了这种猜测让禁军去闯这些女眷聚集的宴会,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们,有前朝余孽在作乱,而且一直盯着他吗? 所以李茂只能自己瞎着急。 “你确定一点异样都没有?”李茂从点将出门到现在还没用一个时辰,从邱老太君出门已经两个时辰了,听说现在已经开席,若是要刺杀,现在是正好龗的时候! “李国公,真的一点异样都没有。我们家的下人都有规矩的很,这花会都办了十几次了,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您说有歹人可能混了进去,可是我们家已经有两年没有进过仆人了,家里大都是宫里出来的宫人,要么就是熊家那边的家生子,哪里会有歹人!” 难道刺杀的对象真的不在德阳郡主府? 有什么其他人家今日也在摆宴吗? 不行,就算不一定是德阳郡主府,他也必须得把娘接回去! “那劳烦你通报一声,就说我家夫人在家中动了胎气,情况有些不好,请我家母亲回去主持。”李茂此次前来还带了四个会武艺的健妇,“这些是我家的下人,我让她们跟着你,你一起带她们进去。” 德阳郡主家的管事看着这四个身高马大的健妇,无语地捏紧了手掌。 这四个若说是男子乔装的女人都有人信,若他引着这四个健妇进了郡主府,还不知龗道有人会说什么呢。 一旦他家郡主这花会的名声坏了,以后再也没有女眷愿意参加了。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您看,里面都是个娇娇小姐,放这几位女壮士进去……” “女壮士怎么了?女壮士就不是女人了?”健妇营的女首领眼睛一瞪,声如洪钟地说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把我们当女人,信不信我把你揍一顿!” “鲁家娘子,休得无礼!” 这鲁氏嫁了一个家将,夫妻两个都是粗人,有时候他也是觉得头疼。他爹也不知龗道在哪里找到这些人才,明明是女的,各个比男人还强壮,揍起人来比男人还狠。 那健妇的话让管家头皮一疼,他也是从宫里太常寺被派出来的属官,怎么也有七品的品级,居然被这个信国公府的女人威胁,当时脸色就不好看。 若不是李国公亲自来了,他当场就要拂袖而去,让家中家丁把他们给赶出府! “李国公,你看要不然这样,我先派人去通传,您家中几个家人先在芳菲苑里等候着,若是邱老太君要走,我就叫她们在天香园外接,如何?”管事想了想,只有这样才能两边都不得罪。 “那就叨扰了。” 管事的带着四个健妇一路往后面的芳菲苑走,引起无数家人瞩目。无他,这样魁梧的女人实在太少见了,有一个上唇上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乍一看就跟男人似得。 若不是她们的胸口都胀鼓鼓的,他们就都想歪了。 管事的走到芳菲苑门口,招了一个嬷嬷过来,在她旁边附耳说道:“去里面通传一声,就说信国公府的国公夫人突然动了胎气,李国公在门外要接邱老太君回去主持。” 那嬷嬷听了点了点头,迈脚就往里面跑,边跑边暗骂道: “妈的,怎么早不动胎气晚不动胎气,甲乙丙丁都还没有动手的时候动!想让老娘给你传话?老娘给报丧去!” 她路上绕去了天香园外的湖边,见刺客丙还坐在船里发呆,一跺脚,急道:“这个时候你还看什么鱼!随时准备撤退,李茂那厮来了,我们动作要快!” 她府中这个湖连着东城一道渠,乃是活水,平日里有一道水闸关上,所以湖水才这般清澈,又有诸多活物。她们的原计龗划是外面接应之人把水闸凿开,到时候她们无论得不得手,立刻上船往那水闸外划,只要水闸一过,自然有人在渠外接应她们。 为此,刺客丙还把其他几艘小舟的底都凿出裂缝来,只要划上几丈远就会裂开,决计追不上她们。 “我这都准备好了,其他船都凿了。只是画舫那边我手伸不到那么长,那边都是仪宾的人手。” 她只管着几艘小舟,也就是个景致,要游湖,大部分还是用前湖的画舫的,家中这菱湖挺大,她的小舟也就七八月间采菱的时候用的多。 这暗探见刺客丙准备充分,心也定了一半,无论如何,总能跑掉几个。她转身就去了天香园,发现刺客甲和刺客乙都在园子里,刺客甲一直负责传菜,刺客乙在斟酒,连忙走到刺客甲身边,悄悄说:“李茂来了,速速动手!” “到底是什么情况,李茂怎么来了?” “李茂的夫人动了胎气,他一个男人还能怎么办,只好来搬救兵了。” “呸,这邱老太婆还真是好运气!” “别说这个,你的弩呢?”她看了下她身上,“你既然带着弩,还传什么菜!荒唐!” “哪里有弩,弩都没送进来。也不知龗道是出了什么情况。”她心里不安的很,这探子平日里不在后院服侍,她见到她只能埋怨几句。 “怎么可能,我消息早就放出龗去了。”她阴沉着脸想了一会让,一咬牙,“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席上这么多人,怎么下手?” “可有办法把这老太太引到没人的地方?我带了弹弓!” “弹弓有什么用!” “打眼睛和太阳穴是一样的,若不能得手,还有XX呢。”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我去和老太君传话,把她骗出龗去,你在去天香园的地方埋伏着,叫XX也做好准备。”她一低头,从后面不显眼处绕了出来,急忙往德阳郡主身边走。 她们原本是准备等邱老太君“更衣”的时候下手的,现在这般匆忙,也只能看天意能不能让她们成了。 德阳郡主身边的侍女见到了往主席走来的老嬷嬷,连忙把她拦了下来。 “冲撞主位是要打板子的!你不是在前面的吗?怎么到园子里来了。”这位侍女自然是认得这位守门的嬷嬷,冷着脸喝问她。 老嬷嬷看了一眼刺客甲,她已经和刺客乙说了什么然后往外走了,知龗道已经可以开始动作,连忙低着头回话:“不是奴婢莽撞,实在是有急事……” 她抬起头在那侍女耳边轻轻说:“信国公府上的李国公亲自来了,说是国公夫人动了胎气,让老夫人赶紧回去。” 那近身女侍听了一惊,这可非同小可,耽误了要惹祸的,连忙去跟德阳郡主通报。 德阳郡主此时正在和陆家小姑娘聊天,她受了皇帝的托付,一心要帮陆家和李家把这婚事稳固了,自然是要做不少工作。此时听到侍女来报,连忙站起身来,匆匆就往邱老太君那席位走。 陆珺听了也是惊讶极了。刚刚她们还贺了老太君喜,老太君说国公夫人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都说胎儿是七活八不活,这时候出事…… 顾卿刚送走一位夫人,她家婆婆下个月六十大寿,要摆大宴,请她去走动。她不知龗道那时候有没有空,只虚应了下来,说是没有旁事就一定去,那夫人心满意足的走了,却见德阳郡主像急惊风一般的脚步极快地走了过来。 “什么!”顾卿听了德阳郡主的话,喝酒的心思也没有了,等会看小姑娘们做游戏的心思也没有了,连忙起身就要走。 “太夫人别慌,既然老爷亲自来接,想来不是很严重。”花嬷嬷担心顾卿急出个好歹来,连忙安抚,“若真有事,老爷哪里能出门。” 听到花嬷嬷的安慰,顾卿才松了口气。 “我儿就在门口?” “听说李国公带了家人在门口等着呢。” “那老身得先告辞了!”顾卿站起身,“多谢德阳郡主的款待。老身今日过的非常愉快,只是可惜家中有事,改日再登门道谢!” “邱老太君客气了,我送你出龗去。”德阳郡主扶着顾卿出席,“邱老太君别急,吉人自有天相,贵府平日里一直行善积德,一定不会有事的。” “借你吉言了。” 德阳郡主和顾卿往天香园外走,刚走到园门口,一个下人突然捏着一枚发簪跑了过来。 “邱老太君,您落了东西!” 这正是斟酒的刺客乙,她有一手妙手空空的绝技,最龗后一次斟酒的时候,顺手摘了顾卿的发簪,她动作极快,是以顾卿都没有感觉到不对。 “让她送过来吧。我们走我们的。”这时候哪里有时间停下来回头拿,她们脚步不停,任凭那下人在后面追赶。反正她们用走的,那下人用跑的,没一会儿就能追上。 眼见那下人越来越近,速度却不见减慢,她们见那下人已经追上来了,立刻顿住了脚步,等她上前。 就在这时! 桂树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影,手拿着什么东西,对着最前面的邱老太君射出了一样暗器。 德阳郡主就在邱老太君半步远的地方,眼见什么东西带着风声铺面而来,吓得半死。 在她家办的宴席,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全天下都会以为和她脱不了关系。这时候就是她死了,都不能让邱老太君出什么事! 她儿子还在宫里呢! 德阳郡主往前一扑,张开双臂扑在邱老太君的身后,她比邱老太君要矮,一颗弹丸啪的一下挟着巨大的力道撞在了她脑后的璎冠上,她只觉得一股巨力将她后脑一撞,然后就倒了下去。 这突来的变故让顾卿稍微一愣,她什么都没察觉到德阳郡主就已经扑在她身上往下软倒了。顾卿伸出双手扶住德阳郡主,只见她一手捂着脑后,面色发白,嘴唇发青,瞳孔还在不断放大,立刻意识到她可能是后脑受到重击了,连忙不敢乱动。 香云吓得尖叫起来,烟云和磬云立刻围到顾卿身边。另外一个刺客已经到了顾卿身边,掏出匕首一把刺中烟云,推开她就往前跑。 “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啊!”香云的尖叫声让顾卿的耳膜都生疼了,可光凭尖叫是吓不退刺客的。 那射出弹弓的刺客一击不得手,立刻拔腿就跑,到了园外一处假山处拐了进去躲了起来。 那送簪子的刺客明显身怀武艺,动着匕首的姿势一看就知龗道不是乱舞的。 顾卿眼见着这刺客的匕首已经送到了面前,就连脸上都能感觉到那匕首上传来的森森寒意,可手中还抓着德阳郡主,她还不清楚她是颅骨受损还是单纯的脑震荡,但无论是哪一个,都不能把她随手抛下。 她已经做好死掉的准备了…… 噔! 斜斜地一枚长刺递了过来,将那枚匕首拨开。仔细看那长刺的尾端,还有一个小小的银色梅花,不是花嬷嬷头上的长笄还有什么! 顾卿像是傻子一样看着花嬷嬷和电视剧里的武侠高手一般和那刺客缠斗了起来,两人匕首和长笄相撞碰出的火花让顾卿看的更是胆战心惊。 “你们这些人愣着干什么,快带太夫人走!”花嬷嬷一边动着拳脚,一边对着香云和德阳郡主府的下人们怒吼道。 香云一咬牙把顾卿手上的德阳郡主接了过来。 “太夫人,我扶着她,您先走。” 她脚已经软了,烟云也受了伤,她们肯定是跑不动了,还不知龗道有没有刺客,这时候让太夫人走才是正经! 她指挥着十几个丫头婆子,“你们先走!” 顾卿看着自己这边加德阳郡主府一共几十个人,居然被一个刺客吓破了胆子,除了跑想不到其他的,觉得实在是滑稽。 以前看电视,她就觉得一个客车上的人看一个见义勇为的人独斗歹徒她就一肚子火,哪怕随便做点什么也行啊! 顾卿从旁边捡起一块砖石,往那刺客的身上扔去。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她不成!砸也砸死了!怎么能留花嬷嬷一个人在这里犯险!”顾卿指挥了几个德阳郡主府的下人,“你们去喊人来!” 她在身边找到什么东西都往那刺客身上丢,刺客动作一乱,花嬷嬷就连连得手,那刺客身上被刺了无数个洞出来。 磬云和嘉云护在顾卿身边,一点也不敢放松。那射弹弓的人还没抓住呢! 下人们收顾卿启发,砸什么的都有,还有胆子大的上去帮花嬷嬷捉那刺客的。 香云那一嗓子已经惊动了在外面等的四个健妇,她们不顾门口德阳郡主府的下人阻拦,直接冲了进来。 待她们跑到了邱老太君的地方,那刺客已经被花嬷嬷放倒,此人头破血流,满脸青紫,旁边还有许多婆子披头散发,满脸大汗。 “太夫人,我们来迟了!”健妇们向着顾卿跪下认罪。 顾卿看了一眼家中的健妇,又看着突然大发神勇的花嬷嬷,按下了心头的烦躁。 “这些回去再说。你们退开一点,我看看德阳郡主。” 万一她出了什么事,她岂不是要愧疚终生!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来晚了点,我7点才回家。 不过我今天好像已经发了1W5了,唔,也算完成任务了对吧? 小剧场: 这时候,刺客甲、丙、丁终于顺利碰头,乘着小舟往湖另一头划。 有知龗道不对的家人追赶他们,也划着船去追。 刺客甲在船上射出弹珠,郡主府的家人们渐渐发现船在下沉,吓得要死。 众刺客哈龗哈大龗笑,得意地划到渠口…… 看我们从此以后天高云阔! …… 说好凿开的渠口呢? 第130章 顾卿救场 顾卿从来都不希望在古代能用上自己的医学知识,因为通常出现这种情况,就代表有人受伤或者生病了。 但有些时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只能想办法解决。 顾卿让香云扶好德阳郡主,仔细检查她的脑后。在她的脑后,一顶半圆形的璎冠中间被嵌入了一枚钢珠。 原来是这样…… “怎么办,太夫人,德阳郡主好像已经昏迷了。”香云手足无措的抱着郡主,觉得自己的手都要麻了。 顾卿小心翼翼地揭开那顶发饰,摸了摸她的后脑。没有出血。她翻开她的眼睑,检查她的眼、耳、口、鼻,均没有出血,也没有出现脑脊液。 好像只是脑震荡。那顶璎冠和拢在后脑上的头发救了她的命。 “我们轻轻的把她放在地上,动作一定要轻,保持平卧。”顾卿一边嘱咐着,一边和香云把德阳郡主放在了地上。 顾卿轻轻地把德阳郡主的头偏到了右侧。 “太夫人,这里并不安全,我们还是先出府吧。”四位健妇跪在她的面前。“德阳郡主会有家中的下人和医生救治的,您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 顾卿正在检查德阳郡主的生命体征,脑挫裂伤和脑震荡有时候很像,可若是后面一种,情况就很危机。 她是儿科医生,若说最容易出现脑部损伤的群体,那一定有儿童这个部分。每年从各种高处坠落被家中送到医院来的不计其数,也有熊孩子乱爬自己掉下来的。小婴儿刚刚学会翻身的时候家中疏忽从尿布台或者床上大头朝下栽下去的…… 到了大一点的小孩,玩弹弓或者耍弄玩具手枪结果填充的弹丸打到人的,也有不少。 顾卿仔细看了下手中的璎冠,这种像是后世的发夹一般的头饰是用银子制作的,上面镶嵌了一些璎珞。银子本身很软,有延展性,缓冲了不少力道。 她把璎珞一丢,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 “姑姑!姑姑!”万宁县主从远处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年轻的小姐。 各家的夫人们则是在众多婆子的围绕下往这边走。 顾卿正在数着脉搏,她没有表,只能凭经验估计半分钟有多久,万宁县主跑过来正准备往她姑姑身上扑,顾卿吓得要死,连忙连脉搏也不数了,伸手就拦住了她。 “鲁氏杨氏,拉住万宁县主。” “得罪了!”两位女家将连忙一人按住她一个肩膀,把她架到了后面。 “你们是谁?居然敢碰我!你们放开我!”万宁被两个身高马大的女人架开,顿时觉得面子受损,叫嚷了起来。 此时陆珺和其他小姐们也跟了上来。她们是看见万宁脸色不对使劲往外跑,怕她出什么事才跟出来看看的。 “万宁县主,老身在检查德阳郡主的情况,在郎中没有过来之前,不要随意搬动和推搡德阳郡主,否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顾卿见这小姑娘关心则乱,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机灵劲儿,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还是经历的事少”,“你站在那边看就好。” 脉搏有些快,呼吸还算平稳,顾卿正在检查间,德阳郡主幽幽的醒了过来。 “头怎么这么晕?呕……”德阳郡主刚刚开口,口中突然喷出了许多呕吐物来。 幸亏顾卿是把她的头往一侧偏倒的,否则这些秽物就要倒流填塞到鼻孔耳洞里去了,更可能呛进气管。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酸臭的味道,德阳郡主之前喝了不少酒,这味道实在难闻。有些爱洁的小姐立刻用手帕捂住了鼻子。 万宁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口中直呼着“姑姑姑姑”就要往前跑。 顾卿把头伸到德阳面前,伸出手指。 “这是几?” 德阳郡主的眼睛眯了眯,无力地说: “这是手指。” 噗! 顾卿乐了,又说道:“你可记得我是谁?” “你是邱老太君。” “那你为龗什么在这里?” 德阳郡主一愣。 “是啊,我为龗什么在这里?” 逆行性健忘。脑震荡的的常见反应。 “德阳郡主,你对我笑一个。” 德阳郡主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来,顾卿仔细观察她的面部,所有肌肉在牵扯,没有出现面瘫的情况。 “德阳郡主,你后脑刚才遭受了撞击,这几天最好卧床休息。这几天可能会头疼,也可能会失眠,记不起事情,但都是正常的,过上一段时间就好了。”顾卿排除了德阳郡主其他的可能,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来人,把郡主身上的秽物给擦了。” “邱老太君,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刺客?”敦武伯家的侄女刘珮走上前来,她必须要弄清这里什么情况,若是有危险,即刻就要回家。 “老身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突然就有刺客行刺。”顾卿站起身,示意健妇们松开手。万宁县主一被松开,立刻冲到了姑姑面前。 只是她还牢记着顾卿的话,不敢随意去碰德阳郡主的身子,只得手足无措的看着她。 “万宁,你怎么哭了?”德阳郡主被侍女们擦干了脸上的秽物,扭过头来无力地和万宁说:“姑姑很好,别哭。” 万宁使劲点头,把眼泪给擦干。 “德阳郡主,您府中既然有事,我们也不便久留,这就告辞回家了。”有一位妇人紧张的捏着自己女儿的手,出现刺客,这府里并不安全,她不能拿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我们也回去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 “谁都不能走。” 李茂带着家将和德阳郡主府的家丁们走了过来。 顾卿见李茂带着一堆人过来,惊讶地瞪着眼睛。 “不是要回去看方婉么?” 李茂脸色一僵。娘诶,这时候就不要拆您儿子的台啦! “方婉情况好些了,倒是您这,现在出现了问题。” “鄙人李茂。今日有刺客混入了花会之中,现在还有好几个刺客在潜逃中,各位现在乱走,有可能被刺客抓做人质。还望各位留在天香园中,我会派出人手去通知各位的家人,让他们来接各位夫人小姐。”李茂拱了拱手,“仪宾会马上过来接走德阳郡主。” “李国公,您是想把我们关起来?”敦武伯家的长媳拧着眉说道:“莫非您觉得我们之中有刺客的同党?” 她家是二皇子生母的娘家,在朝堂上和李茂并不站在一边,立刻呛起声来。 有些妇人根本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连忙跟着附和,想要回家去。 李茂确实怀疑这些人的下人们之中混进了探子,他已经命人快马去宫里通报皇帝这件事,想来很快令谕就会过来,此时若是刺客混在哪家下人里跑了,那才是真糟糕。 可是在场的妇人们个个都是达官显贵的女眷,强令她们在这里,日后不免给信国公府惹祸。 一时间,李茂陷入了两难。 顾卿见她这个“便宜儿子”又开始为难了,站起身来指着那个被捆了起来的刺客。 “此人手段凶残,手持匕首伤了老身的奴婢,更是意图行刺与老身,若不是德阳郡主舍身相救,老身已经喋血当场。这些刺客身份不明,若是狗急跳墙,什么都可能做的出,各位夫人还是在天香园里等待家人来接比较好。” 赵氏和张媛、孙燕妮两个孩子商量了一会儿,扯着两个孩子说道:“老太君,我们家有两个女孩子,我就在天香园里稍微等一等吧,劳烦国公大人去我家和张家报个信,让人来将接。” 她家丈夫是李茂的属官,她家姐姐和信国公府是姻亲关系,无论是公还是私,她都得站在李茂这边。 她当下也不多言,带着孩子和下人们往天香园回。 有些和信国公家有旧的人家也乐意卖他家这个面子,带着家人就回花厅那边。 陆珺的嫂嫂看了一眼情况,一咬牙,也拉着小姑子的手往回走。奇怪的是陆珺并没有反抗,乖乖的跟着她走了。 陆家一会去,江家也就回去了,一时间场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户人家。 “各位若是执意要走也可以,在下会让马车先行载着夫人和小姐回去,只是各位的下人都要留下来了。”李茂这话一出,还有谁不知龗道是怎么回事的。 明明是这位信国公大人知龗道了什么消息,匆匆赶来抓刺客的。恐怕她们这些人家里也进了歹人,所以信国公才不肯放她们离开。 若是她们现在要走,无异于昭告天下她们几家有问题。谁敢走? 刘家和其他几户人家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李茂一眼,气冲冲地也往天香园里返回。 “李国公好大的威风,只是用来欺压我们这些弱女子,实在是有些孟浪。”敦武伯家的长媳福了福身,“希望李国公知龗道自己在做什么。” 说完调头就走。 李茂无奈地揉了揉鼻子。这些人还敢说自己是“弱女子”,她们的一张嘴比刀子还利,回家还不知龗道要在自家男人面前编排他什么呢。 他真是为了圣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泼了一身黑水了! 德阳郡主府的两位家医已经赶了过来,烟云胳膊上只是皮肉伤,已经用帕子包扎过了,此时上了点金疮药,回府好好养伤就行。德阳郡主的情况倒是有些蹊跷,因为她一点刚才发生的事都记不起来了。顾卿是知龗道这是逆行性遗忘,有的人很快就能想起来,有的人需要很久。但忘记的都是最近的事情,对生活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几个家医以“离魂症”下了定论,嘱咐德阳郡主要好好养神。这倒和顾卿所学的知识不谋而合,心中也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熊仪宾终于匆匆而来,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头发都散乱了。 顾卿仔细一看,这位大叔长得倒是朗目疏眉,就是一大把胡子看起来十分毁人。想想看,还是没有胡子的张玄、齐邵等小哥要养眼的多。 “德阳你没龗事吧?”熊乐见妻子还能对他摇摇手,似乎是没龗事,松了一口气,转身又和李茂说道:“李大人,那些贼人乘船想跑,我已经派家人乘画舫去追了。” “郡主府里的湖通往何处?” “通往王京渠。可是我家湖水和渠水交界之处有铁制的水闸,若非有人在绞房里七八个人一起转动绞盘,水闸是开不了的。王京渠那边也是如此。家中这边的绞房我已经让人去守着了,绝不会打开。”熊乐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安排。 他们府里出了刺客,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抓到贼人,否则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先谢过熊仪宾伸出援手。” “哪里,是在我们府里出的事,我们一定要抓到元凶才对。” 顾卿见此地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伤者也都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再留在这里也是无用,她看了眼李茂,对她说道:“你这里既然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带着家人,也回天香园去。” “娘,现在情况还不确定,您明显就是要被刺杀的对象,还是跟在孩儿身边为好……” “糊涂!天香园里现在留着这么多家的女眷,我却待在园外接受你的保护,叫别人如何去想?‘是不是天香园十分危险,邱老太君不愿意来?还是邱老太君仗着自家儿子是国公特殊,就她需要重兵把守’?”顾卿知龗道李茂是好意,但是她这时候不能给李茂拖后腿。 “不是说贼人们都乘船跑了吗,想来应该没有贼人再隐藏着了。”顾卿说,“让那四位女家将跟着我进去保护女眷,我还有花嬷嬷,不会有事的。” “花嬷嬷?”李锐看着正在把披散下来的头发重新拢上去的花嬷嬷,一头雾水。 花嬷嬷比他娘年纪还大,能顶什么事? 可怜李茂每次遇龗见顾卿训话就和小绵羊一般,一点也不敢顶嘴,只得再三嘱咐四位健妇千万不要离开邱老太君一步,才放了她们进园。 顾卿带着剩余的家人和四位健妇回了花厅。许多人似乎是没想到邱老太君还会回来,看见顾卿的时候明显一愣。 有些人见邱老太君回来了,心中的担忧也去了一半。她们在这里坐着惶恐不安,就连聊天都少了许多兴头,此时邱老太君回来,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邱老太君,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赵氏担忧的抓着自家年幼的女儿。“为龗什么这时候混进了歹人?” “老身也正在纳闷。老身平日里足不出户,从未结怨,也不知龗道为何会遭此劫难。”顾卿却是对此一无所知,“但无论如何,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添乱。各位酒席才吃了一半,此时不妨继续玩乐,反正忧也是过,乐也是过,怎么能给这些贼人扫了兴致!” “老太君这话说的倒是有道理,可是玩什么呢?”张媛看着已经被收下去的席面。如今怕刺客在食物里投毒,她们就算有些饿也不敢再吃了,只好让德阳郡主府里的下人把东西全部撤下去。 说实话,她们也没有玩的心情。 “我们就不掺合了,如今心里还在砰砰砰跳呢。你们这群小丫头哪个还有心情玩的,就和老太君一起玩吧。”敦武伯家的长媳抚着自己的胸口道。 敦武伯来拆台,许多还没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的小姑娘即使想玩,也不敢开口。 赵氏捏了捏女儿的手,孙燕妮立刻反应了过来,拍着手道:“我玩我玩!邱老太君被歹人欺负了都不害怕,我们怕什么!” 顾卿顿时想冲上去亲孙燕妮一口。 真是个乖孩子! “算我一个吧。”张媛也站起身。“我也不怕。” “我也玩!”江家娘子见未来嫂嫂出了声,也站了起来。 勋贵人家的女儿们平时和这些世族很少往来,但也不乏想攀上这些女孩的,虽然没什么心情,也纷纷表明要玩。 顾卿一数,有八个孩子要玩,还有好多是在观望,没让她尴尬,也是松了口气。 不怕观望,等一会儿就会全围上来了! “好好好,可惜我今天没带家中的棋牌出来,不然玩的更加痛快,我想想……我们就玩抓鬼吧!”顾卿和身边的德阳郡主下人说道:“拿纸笔来。” “抓鬼?”燕娘捂着脸说,“老太君难道要招鬼吗?” 她这话一说,几个孩子都吓得半死。 “哪有,只是个游戏名字罢了。”顾卿笑着说,“其中一些人扮演人,一些人扮演鬼,然后人要把鬼给抓出来。很简单的游戏,等会我们一玩便知。” 下人很快送来了笔墨,顾卿叫人把纸裁成许多纸条,开始在案桌上写了起来。 虽然不知龗道顾卿在写什么,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邱老太君是在写字,绝不是胡乱抓起笔来画画。 可邱老太君不识字的事情在大楚的贵妇圈子中不是秘密,还有人就用这个笑话邱老太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如今见邱老太君写的有模有样,各个心中都是惊疑。 “外界还传老太君不识字,想不到都是唬人的!”赵氏叹了一声。“人说传言不可信,真是一点都不假。” 顾卿把东西写完,才想起来这邱老太君原本是不识字的。她心中一下子心虚了起来,只好扯出笑意说道:“外人说的倒一点也没错,老身一直是不识字的。只是这几年家中两个孙儿年纪渐大,为了拘了他们读书,老身也跟在他们后面学起了写字……” “说来真是丢人,老身到这把年纪了才开始学写字,也就只能勉强写的能看懂是什么字的程度而已。还望各位不要笑话。” 其实顾卿的字写得已经不差了,只是缺少风骨。她开始是跟着李锐学写字,所以字迹和李锐的极像。这几年李锐得了齐耀这位先生指导,字越发苍劲有力,她还是软绵绵的趴着,所以一看就能区分出来。 邱老太君话一出,众人皆是惊叹。以年迈之身重新读书习字,这需要何等的毅力?莫说眼花头晕,就是跟在孙子后面学写字,这般放□段,她们家中的老太太们也是做不到的。 李锐没有父母,想来这位邱老太君为了这个孙子付出了不少,真是又当爹又做妈了。她们都是为人父母的,自然是心中有无限感慨。 顾卿在字条中放了五个一样的,三个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开始主持游戏。 每个人都要描述自己字条上的词是什么,但不能说的太多,也不能说上面的字,否则都算出局。做“人”的,要找到同伴,然后找出鬼是谁,一起把鬼票决出龗去。 因为她们是第一次玩,所以顾卿写的很简单,规则也用的最简单的那种。 所有人拿到了纸条,顾卿指定张媛先来,她年纪最大,她开头会好一些。张媛的纸条上写着的是“两小无猜”,便想了想,说:“我和我家弟弟们就是这样的。” 众人都看自己手中的纸条,有五个上面都写着“青梅竹马”,有两人写着“两小无猜”。此时张媛说的和两者都很近,所有人都猜不出她是什么来。 转到了江家妹子江清灵的身上,她看了一眼自己的青梅竹马,觉得不太好说,想了一下说道:“我这个,和小孩子有关系。” 这下大家都觉得手上是一样的东西,只有顾卿知龗道怎么回事,在一旁偷着乐。 游戏进行了两刻钟才结束,最龗后张媛猜出了“青梅竹马”,虽然被抓住了,可还是鬼赢了。旁边的小姐夫人们看着有趣,有些虽不参与,但也跑到顾卿旁边帮着写题目。什么“龙凤呈祥”和“鸳鸯戏水”啊,什么“相近如宾”和“貌合神离”啦。 还有个好热闹的,居然写了“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让拿到前者的纸条的姑娘们闹了个大红脸,根本说不出口。这下倒好,红了脸的都是一家,大大方方说:“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反倒是鬼。 多亏了顾卿带着这帮女孩子玩了起来,气氛才没有那么紧张。天香园把守着大门的家将们见园子里没有闹起来,纷纷感激起这时候放□段一起嬉闹的邱老太君。 他们府中这位老太君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到了关键时刻,总是能力挽狂澜。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过度章节,下一章花会副本完结。 带儿子出龗去玩一下,晚上还有章肥章。 第131章 顾卿暴走 李茂冒着得罪一班朝廷官员的后果控制起了这一大群夫人,概因尹朝余孽渗透的太为彻底的缘故。 京城各据点的探子们已经吐了不少人家出来,据皇帝的意思,竟是几乎所有勋贵人家里都被安排了人手。有些倒不指望刺杀或做探子,只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时候能作为内应罢了。像是德阳郡主府里的那位嬷嬷就是如此。 熊乐的画舫在湖泊通往渠道的尽头抓到了那些刺客。画舫直接把那艘船给撞沉了,所有乌篷船上的人都掉到了水里,被打捞了起来,捆回了岸上。 “蠢货!还指望从渠道逃出龗去,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时节谁会开闸!”清明时节雨纷纷,前一阵子下了不少场雨,湖面已经放过一次水了,现在是关闭的情况。 众刺客想死的心都有。 这一场刺杀简直就像噩梦一般,先是可以百步杀人的手弩没有送进来,只得用弹弓,然后毒茶老太太莫名其妙没喝,又给端了回来。明明看刺客乙已经要得手了,结果冒出来个糟老太婆是个高手,把她的杀招都给接了下来,还抓了活口。 现在好,连水渠都没开,接应的人也不知龗道去了哪里…… 真是坑煞我等! 熊乐确定德阳没有大碍以后,和府中下人把德阳送到了郡主府的主房休息,万宁一直守着姑姑,三人知龗道李茂是皇帝的心腹,便把这边的大局拜托给李茂主持。 李茂正在等宫中的消息,正是求之不得,连忙允诺。 没一会儿,禁军首领谢易凡带着禁军赶到,同时带的还有各据点审出来的口供。谢易凡提走了在德阳郡主府抓住的几个倒霉鬼,又和李茂说道:“劳烦李国公,这张名单上是审出来的探子身份,其中有几户人家的主母就在里面,还望李国公想办法告知,让我们配合着把探子抓回去。” 李茂拿过口供,吃了一惊。 “怎么这么多?” 谢易凡苦笑,“都是刚开国那一会儿的事,各家得了封赏,许多勋贵人家人手不够在外面采买,就是这时候渗透进去的。还有些人好色,就被施了美人计,弄进去不少女人。” 李茂抓着那张纸,顿时觉得有千斤重。 皇帝叫他做这种事,也是一种制衡。他在勋贵中声望过高,知龗道的又太多,现在晋国公丁忧,世族一派不知是不是受了高人点拨,暂时收敛锋芒起来,他这方的勋贵中有不少轻狂之人惹了一些风波,开始让皇帝觉得刺眼了。 他这张纸上的名单大部分都是勋贵家,甚至还有他的属官孙英家中的人。他要带着这些禁卫军去他家府里抓人,连告知一声都没有,肯定会引起龃龉。 皇帝这一手玩的实在是漂亮。像他这样的庸人,能看出意图就已经了不起了,实在不知龗道该如何应对。若陈轶和吴玉舟两位先生在就好了…… 真不知爹和哥哥当初是怎么与先皇相处的,为何到了他这里,就这般心力交瘁?他为了当今的圣上,几次陷于危险之地,家中从母亲到孩子,每个人都受到了生命的威胁,照理说不该引起皇帝的猜忌,可如今这才多久…… 他嘴里全是苦味,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向谢易凡拱了拱手,就朝天香园走去。 这事是不做也得做,做也得做。 顾卿带着女孩子们玩的正高兴,就连一些年轻的媳妇也都参与了进来。这时候突然有丫头来报,说是各家夫人小姐的家人来接了。 她们逗留在这里实属无奈,玩游戏也是苦中作乐,这时候家人来接,自然是欢欢喜喜的就准备走。可是一出门,却见李茂带着家将守在园子口,一些人家直接给放了出龗去,还有一些人家却被留了下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陆珺家也是被放行的那批人家,但她心中有事,所以和自己的嫂嫂说她要去找万宁有事,让嫂嫂先在门口等她,她去去就来。 陆珺和万宁感情好两家都是知龗道的,德阳郡主今日受刺,万宁很是伤心,陆珺之嫂孙氏以为陆珺要去探望一下安慰安慰万宁,便让她尽快,自己先去马车上等她。 陆珺见嫂嫂走了,连忙掉头回天香园。 “小姐,这不是去德阳郡主内院的方向啊!”陆珺的一个贴身丫头害怕的紧,这时候天香园里除了邱老太君,就是各家被留下的主母,显然要发生什么大事,此时小姐回去趟这浑水,回家还不知龗道要被主母训成什么样子。 “你们休要多言,回家也不要乱说。我去找邱老太君有事相商,你们莫要管我。”陆珺停下脚步,冷着脸说道:“若是我知龗道哪个乱嚼了舌根子,直接打一顿撵出龗去。” 陆珺虽然不爱俗物,可是作为世族长女,管家理事也是学过的,她院子里从九岁开始就自己开始打理,这些奴婢都是她刷了几遍留下的得用的,自然不敢多言。 陆珺边走边想,该如何说才会让邱老太君厌恶与她。 原本她已经有些犹豫,觉得这个人家也不是太糟糕,可是今日一场刺杀,顿时让她知龗道了信国公府的处境。 先别说世族的敌视,恐怕信国公还得罪了不少势龗力。想到信国公府前任世子之死,以及在后院中无缘无故殉夫丢下了独子的世妇张氏,陆珺觉得信国公府的水太深,绝对不是什么好嫁过去的地方。 就算嫁过去能享福,也要看有没有命享。她可不想以后也留下一个遗子,过着像李锐那般凄惨的日子。 她原本还想好言相劝,现在却只想着让邱老太君讨厌她。就算是李家先退亲,她也顾不得了,哪怕是她满身污水以后都嫁不出龗去,好歹能划清界限,他爹刚刚提上礼部尚书,世族开始对他和缓,若是此时退了亲,想来他爹重掌族长之位指日可待。 大不了她去做女道士去!她们世族不嫁的闺女做女道士的还少吗? 只是她毕竟年幼,以前也没想过这件事,只是碰巧遇龗见邱老太君也来花会,恰逢其时,才生起的这个念头,心中自然是忐忑不安,心里也是凉一阵热一阵的。她将自己嫁与信国公府定以后会遭遇的可怕境况想了一遍又一遍,不停的给自己打气,这才去了坚定了信念,走到了邱老太君面前。 “老太君。”陆珺对顾卿福了福身。 顾卿此时正在花廊下闲坐,李茂不准她先走,非要她留下和他的人马一起归府,德阳郡主家的下人倒是邀请她先去后院客房休息一会儿,但她实在没心情睡觉,就还留在天香园里,看李茂到底要做什么。 这时候陆珺过来找她,是为了什么? 这是未来的孙媳妇,顾卿自然对她十分亲密。 ‘嚯嚯嚯嚯,难不成这小姑娘和她孙子一样,也想知龗道自己以后的对象是什么样子,所以偷偷跑来打听的?’ 顾卿得意的想。 ‘我家孙子长大后一定是风流倜傥,才德双全,可不会委屈你呢!’ 顾卿笑嘻嘻地受了陆珺的礼,问声问她:“珺娘找我,所为何事啊?” 陆珺看了看左右,这么多人,为难道:“老太君可否屏退左右?” “老太君不可!李国公有令,令我们任何时候都不可离开您半步。”鲁氏瓮声瓮气地一口否决了陆家小娘子的提议。 “鲁氏,不要这么凶,吓到人家小姑娘怎么办!”顾卿见陆珺脸色不太好看,连忙制止了鲁氏接下去的话。 “难道这位女家将认为我是刺客,要对老太君行不轨之事吗?”陆珺忿忿道:“当世哪个人家能让江东陆家的嫡长女做刺客?你这话简直是不可理喻!” 哟,还是个有爪子的! 顾卿最喜欢有个性的小姑娘,虽然被抵的是自己家的家将,却不以为杵,安抚两边道:“她们的职责便是保护我,这是职责所在,她们不说这话,才叫失职。只是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也相信你不是那样的姑娘。这样吧,我让花嬷嬷陪着我,她是我的心腹,我什么事都不瞒着她,我们在一旁悄悄说话,你看可好?” 小姑娘要问未来老公的情况,怎么可能让一堆人在旁边杵着嘛,她懂,她懂! “老太君!” “不要多说了,你们还信不过花嬷嬷吗?”顾卿挑眉看了一眼花嬷嬷。她还没来得及问花嬷嬷这武功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她从一睁开眼就是这位嬷嬷在鼎力相助,虽然她有些不对,她却不疑她,依然愿意交托信任。 花嬷嬷心中熨烫,遇龗见顾卿这样心性的主子,才是她们这种人的福分。她对顾卿点了点头,又劝四位家将不要多言。 就这样,顾卿和陆珺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去说话。四个家将也不走远,站在能看到她们的距离,却不怎么能听见她们说的是什么话。 陆珺原本只想和邱老太君单独谈谈的,但邱老太君刚刚遭遇刺杀,谨慎一点也是正常的,这样已经极好了,她就没再说什么。 顾卿见这小姑娘捏着衣角哼了半天,嘴愣是没张开,心中也笑开了花。 哈龗哈哈龗哈,不好意思吧?觉得难为情吧?想当年她暗恋他们班那个班长,别人问她喜不喜欢他,她也是这般扭扭咧咧,想当年那青葱岁月啊,没几年前她还是滴绿的少年,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半老徐娘,阿不,成了糟老太婆了? 可怜她一朵娇花…… 问吧姑娘,她一定会做好月下老太婆的重任的! 我孙子很帅的哟! “邱老太君……”陆珺张开嘴,觉得身子都是不属于自己的了,“能不能请你……” “嗯?”要传她孙子什么话么?没问题! “能不能请你……再考虑下我和李锐的亲事?” 顾卿的笑容一下子敛了起来。 这小丫头是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开了口,陆珺也就豁出龗去了。 “邱老太君也知龗道,这门亲事是当年先皇提起的,当年我家刚刚从江东来到京城,我父亲其实并不想在京中为我选定亲事,接受这门亲事,也是无奈之举。”这件事她曾听她叔父说过,她小时候是不在京中的,一直在祖母膝下养着,后来订了亲,她娘才把她接到京城。 “我家因此事影响,我父亲去了族长之位,我娘卸了宗妇的名分,江东世族甚至一直视我父亲为异类,还有许多亲戚都不再来往……” 小姑娘越说越觉得自己这门亲事简直是糟心极了,不说别的,就拿江家来说,江家的族长没有在朝中为官,可是他家地位一直超然,她家的闺女多少大族求娶,来往的也都是世族嫡女,而她,就连一些二流的世族都耻于和她往来。 她两个庶妹,受她连累,以后都不知龗道该如何嫁出龗去。 顾卿听得莫名其妙,这事全世龗界都知龗道,小姑娘提起来是为了什么?博取同情? “小女子蒲柳之姿,想来贵府的嫡长公子是极好龗的……” “等等等等……”顾卿见陆珺越说越无稽,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陆小姐这般话,是你家中人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陆珺脸一白。此事她家虽然为此长吁短叹了许多年,可她父母却从来没提过退亲的。她爹常说若是李蒙大人还在,信国公府如日中天时,他就一定去把亲退了,如今倒只能认命了。她一直觉得她爹是可怜李锐…… 陆珺声如蚊呐地说道:“是……是小女子一个人的意思。” 顾卿气的肺都要炸了。若不是她还要维持形象,肯定已经跳了起来。 这小姑娘嫌弃她家孙子?她居然嫌弃他嫌弃到自己不要脸面来退亲的地步? 想到李锐在家中对陆珺的那般憧憬,想到李锐在她出门前说的“相貌倒是其次,主要是品性”,顾卿真是甩袖子就走的心都有。 她当自己是谁啊? “陆小姐,你觉得你家父母难道不知龗道和我家结亲有多少坏处吗?你觉得你父母不想和我们家退亲吗?你觉得我家当年是高攀了你家吗?那为龗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们家提都不提要退亲的事?” 陆珺心中不甘。若不是她家可怜李锐年幼失亲,怕落得一个落井下石的名声…… 顾卿见陆珺的脸色就知龗道她心中一点都不清楚,咬着牙说道:“当年我家的嫡长孙李锐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国公,和哪家贵女结亲不是皆大欢喜?为何我家要受着世族们的白眼,定了你家这门亲事?” “你以为我们家就愿意?我们家就低微到要卑躬屈膝地去你家提亲?你莫忘了,我孙儿的娘亲也是张家正儿八经的世家嫡长女,张家若论门第,不在你家之下!” 顾卿正在气头上,也不顾这个小姑娘的脸色好不好看了。 “此事是先皇做的媒,谁敢不从?你不妨回家问问你的爹娘,当年是不是我家牺牲了孙儿的婚姻,保了你家受先皇所用。到底是谁得了便宜。若不是如此,江东几大世族,有哪家坐到了翰林院掌院这般的高位?你们江东世族坐享丝茶鱼米的便利,家中富可敌国,隐户又众多,哪位皇帝谁敢重用你们,哪个敢留着你们?你这小丫头,难不成还一直以为是我家沾了你们家的光不成!?” 顾卿进入了暴走状态。 “我本不想和你说这么多,可是见你实在糊涂,忍不住要点醒你。想来你是世族之女,平日里除了琴棋书画,时事历史,管家理事都应该通晓的,就如我家长媳一般,怎么今日一见,见识如此浅薄?” “你我两家的婚事来由,都是我那年方十四的侄儿闲暇无事的时候分析与老身听的,他只比你大四岁,虽身在府中,却也看得清时局政事,现在看来,倒是你配不上我的孙儿了!” 陆珺的身子晃了一晃,她没想到邱老太君的脾气如此之坏,对她一个女孩家也能说出这般的重话来。 虽然她的目的就是让邱老太君厌弃与她,可真的被人嫌恶,总是不好过的。 花嬷嬷扯了扯顾卿的衣袖。作为长辈说这样的气话,有些显得太小心眼了。 可顾卿哪里是什么长辈?她把李锐当做自家的幼崽庇护着养大,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如此之多,眼见着这个男孩长成翩翩的少年,既有责任心又有胆识,哪个不夸,可这姑娘仗着自己是世族嫡女,竟嫌弃他家孙子出身不好,这亲事带累了她家! 呸你奶奶!她家李锐娶哪个娶不到?要是娶个方氏那样的糊涂蛋回家,又是倒霉一家子的未来!她培养两个孙子都已经够累的了,可没精力再来养成一个孙媳妇。 再说了,就是她想养成,也要看人家要不要她养! “老太君的意思是,愿意与我家退亲了?”陆珺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压下各种复杂的情绪,想要邱老太君给一个说法。 “陆小姐,你还是没懂。此事我家是退不了亲的,我家是孤臣,圣上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此事是先皇保的媒,除非陆家愿意散尽家财,散尽隐户,否则圣上猜忌之心一日不减,你家的亲事就也别想退了。你家若能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划清界限,或者你父亲想要辞职还家就如江家族长一般做个闲云野鹤,不妨上门来退亲,老身在这里就可以允诺你,若你家要退亲,我和我儿绝对应允。” 陆珺捏紧了拳头,她知龗道自己过来就是自取其辱,可这股子难堪怎么也退之不去。什么朝堂政见,什么时局大势,她不过是一后院的年幼闺女,哪里会知龗道这么多!这邱老太君先前那般慈祥,转眼就变得如此刻薄,还说她配不上他家孙儿…… 她好歹也是朝堂大员的嫡女,她家累世大族,就算李锐的父亲以前多么有权势,信国公府多么显赫,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过气的贵族都尚且不算贵族,邱老太君凭什么就觉得她一个世族女要看得上李锐! “邱老太君的话,小女子懂了。”陆珺竭力控制情绪,让自己不要失态,也不要哭出来,只是对顾卿行了行礼,便稳稳地转身离开了。 只是她走到自己的侍女们身边,看到丫头们对她露出的担忧神色,还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和邱老太君提这事,不是蠢,又是什么?她看自家孙子自然是千好万好龗的,别人家的女儿都是蠢货糊涂蛋,不该瞧不起她家孙子。 可她在他父母手里,也是掌上明珠,千好万好龗的。 顾卿气的一口气都提不上来,上次气成这样,还是发现方氏在家里搞了一个巫蛊的时候。 “相貌倒是其次,主要是品性要好。” 顾卿苦涩的一笑。 孙儿啊,她相貌倒是很好,品性也应该不差,可人家是真的看不上你,和你猜的没错啊。 花嬷嬷替顾卿顺着她的背,嘴里不住劝道:“太夫人,你和这个小姑娘说这么多,有些自*份了。像这种情况,你应该直接让她找大人来说。哪里有小姑娘家来谈自己婚事的?别说只是个世家女,就是公主之尊,金枝玉叶,自己跑来退亲也是过分了。” “我知龗道我不该和一个小女孩怄气,可我就是忍不住,这口气要是让我憋着,我非憋出个好歹来不可。你听听她那话,她是蒲柳之姿,配不上我家的锐儿……”顾卿的牙被咬的嘎啦嘎啦响。 “若论身份,如今的锐少爷,还真配不上陆家小姐。”花嬷嬷叹了口气,“这小姑娘心思重,可是性子却傲的很,怕是遇事不爱和人商量,连她父母都不知龗道她这番主意。我在宫中见过许多女人,像这样性格的,通常最龗后过的都不会太好……” “邱老太君,别生气了,我们回去吧。” 另一头,李茂拿了手中的名单,和各家的主母一个个的说明情况,又把名单上的人名报与她们听,请她们协助。 有些主母听到那名字,心中欢喜的要命,那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家老爷宠爱的美妾。这时候她们占有大义,一举数得,岂能不欢喜? 还有些主母连这些下人的名字听都没有听过,想来也是不入流的下人。这样的下人都会让李国公知龗道,确实应该是有问题的。 还有一些人心中实在不快,无凭无据,只凭一张口供就要提人,万一是攀咬怎么办?再说,若是让禁军进了家,还不知龗道有什么流言传出来呢。 无奈李茂手上握有圣谕,若是违命,就是抗旨不尊,和家中下人们比起来,这又算不得什么了,更何况她们被扣在天香园里,若是不配合,说不定这李茂真能把她们一直留在这里,她们都是女眷,和这一堆兵丁留在一府之中,实在是有*份。 此事虽然所有人都同意了,也愿意行方便让禁军随她们回家去拿人,可心中总是留了疙瘩。这李茂仗着有皇帝撑腰,连各府有诰命在身的命妇都敢为难,若以后势大,还不知龗道会嚣张成什么样子。 李茂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又让谢易凡回宫禀报皇帝,此间事情已经事了,刺客们也都押送回宫,这才去天香园接了母亲,由家中众多家将和数十位禁军护送着回了信国公府。 信国公府的大门口,听闻了消息从宫中告假跑回家来的李锐正在不安地不停张望,见到顾卿的马车从坊口的方向驶了过来,连忙冲出龗去老远去接祖母。 他还没敢和李铭说,不然那小家伙还不知龗道要惊慌成什么样。 待看到顾卿安然无事,连头发都没乱的从车里下来,李锐亲自替祖母去拿车凳,又搀她下车。顾卿看着一脸“啊我总算放心了”表情的李锐,再想想陆家小姑娘最龗后跑来和她单独说的那句话,心里实在是难受地紧。 顾卿由着李锐搀着她下车,走了几步,突然和李锐说道: “她长得很丑。” “嗯?奶奶说什么?” 顾卿实在不忍心说陆家小姐嫌弃他的话,又觉得说人家姑娘品性不好是坏人名声,那只能从相貌上先粉碎李锐的美好想象了。 等他对未婚妻的这段绮思渐渐淡了,想来接受这个事实也不会太难过。 若有机会,她会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的。 她家孙子,值得真心爱慕他的姑娘。 所以顾卿又张了口,拍了拍李锐的手。 “那陆家姑娘我见了,长相实在……你还是忘了吧。” 李锐听见这话,犹如美梦被人撕碎,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来。 第132章 李茂装哭 李茂将母亲送回了家,连水都没有喝一口,立刻就召了吴玉舟和陈轶两位先生来。 他现在感觉到了出仕以来最大的危机。 那就是皇帝对他生出了不信任。 勋贵人家与世家最大的区别是,荣辱富贵皆系与君身。 这话说起来只是一句话,背后的含义却不得不让人沮丧。有家族和庞大势龗力做依仗的世族,皇帝动起来还要煞费苦心,可对于他们这种看似登天的新贵,要天塌下来,也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李茂自认没有做出任何让皇帝忌惮的事情,可皇帝依然趁着清理刺客与暗探的机会敲打他,其中深意,让人心寒。 没一会儿,吴玉舟和陈轶来了,两人在路上已经向去报讯的家人打听出了邱老太君遇刺一事,心里也在猜测,大概李国公召他们前来,问的就是这个。 谁料到,这位信国公大人,问的却不是邱老太君遇刺一事,而是皇帝让他清理暗探的用意,以及以后的应对之策。 说实话,陈吴二人真的没想到李茂会成长的如此之快,快到能看到皇帝让他出面去清理前朝余孽绝非偶然的地步。 但仅仅能看清,对于这个危机四伏的公府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信国公,您当年出了孝,为何一入朝堂就是兵部侍郎呢?”陈轶决定让李茂自己想清楚为龗什么。 “因为兵部是勋贵派掌控的衙门,皇帝不放心兵权掌握在世族手里。” “那为何圣上几乎是立刻就重用了您呢?” “因为我家丁忧数年,一直以我父兄马首是瞻的勋贵派也就被世族打压多年……”李茂说道这里,突然顿住了。 “刺客为何一直没有刺杀过邱老太君,如今却又开始了刺杀?正是因为这次轮到晋国公丁忧了。”陈轶给李茂分析着局势。 “两派势龗力均等,才能在摩擦中不停让关系恶化,以至于政令不通,朝廷行事的效率低下。若是某一方压倒另一方,对于皇帝的权衡之术来说,自然是非常不利的,可是若是发生战争,这般情况反倒能很快拨乱反正。” “尹朝余孽希望大楚能生出内乱来,最好是一直内耗,如今晋国公丁忧,世族隐其锋芒,所以尹朝余孽慌了……”陈轶想了想,“想来他们准备许久,生事就在这几年,所以不能见到朝堂稳定,便想让国公爷您也丁忧,如此这般,群龙无首,大楚的朝堂就会更加混乱。” “所以说,晋国公的存在,对我反倒是好事?”李茂举一反三,“换句话说,我的存在,对晋国公来说,也是好事?” “正是如此。这也是为龗什么您能一出仕就占据高位,却没被其他世族打压的原因。一来他们急需有人出现让皇帝安心,二是您毕竟年轻,经验又无,算不得什么棘手的对手,三来张家的张宁任了吏部尚书,在其间起了平衡作用,您的位子才稳稳地坐了下来。您方能一路扶摇之上升到兵部尚书,成为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的尚书。” “但如今局面变了。”陈轶做出一个倒塌的姿势,“但凡局面一变,为了保持平衡,圣上自然要更改砝码,削弱您的重量。” “我的建议是,您不妨示弱。” “示弱?如何示弱?我难道还强过吗?”李茂苦笑道,“我都不知龗道哪里强到让圣上忌惮了。” “信国公不可妄自菲薄,您代表的是整个信国公府。若您府上不强,尹朝余孽为何会三番五次盯着您府上?岐阳王的残余为何又要想尽办法的离间你们府里的关系?”吴玉舟一直跟随李老国公,自然是知龗道信国公府为何一直行进的如何艰难。 “您是皇帝手中的刀,也是他手中的盾,是挡箭牌,也是披荆斩棘的利器,可利器既可伤人,又能伤己,是以皇帝不得不做出防范来。此乃帝王之道,乃是无情之道,并非针对您一人。” “削弱您,是要用您。若是此时圣上一点改变都没有,我倒要替您担心了。”吴玉舟劝说李茂道:“此刻晋国公一派示弱,您也不妨在圣上面前示弱吧。您本来就不是锋芒毕露之人,只要大大方方表现出您的本性,凡事多问皇帝,时间久了,皇帝自然会对您放心,也会更加倚重您。” “我信国公府一门忠烈……”李茂悲愤欲绝道,“我家危如累卵,如今竟要……” 一时间,李茂竟是说不下去。 “那就让皇帝知龗道信国公府危如累卵。您可以这般说……” 第二日一早,李茂入宫上朝,等候升朝之时,众多同僚纷纷过来问候,询问邱老太君可好。就连许多世族高官也都关切着李茂的回答,恨不得把耳朵支起来听的老远才好。 李茂眼眶一红,哽咽着说道:“不知是哪里来的凶残刺客,竟想用暗器在宴中伺机杀了我家老母亲,若不是德阳郡主舍身相救,如今我已经是无父无母之身了。那凶手环环相扣,手段残忍,我母亲虽然没有受伤,可是却受了惊吓,当时在郡主府上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回家后就倒了下去,至今还卧在床上。” 李茂已经和顾卿商议过,让她先在家休息几日,对外报病,谢绝探视。 此时这种邱老太君强忍惊惧的说法,自然是更加惹人同情。 “我母亲这几年就得了中风的毛病,过年的时候还发了一次,我们在家连气都不敢让她受的,如今她受了这种惊吓,我真担心有个好歹来。那我们家……我们家真是天都塌了一半了……” 也是,若李茂再度丁忧,那他这人生中最珍贵的时光全部都在守孝了,确实是让人同情。这大楚这么多人家,也没有哪家像他家这般过的多灾多难的。 再想到他孤臣的身份,不由得让人生出无数想象来。 今日大朝,皇帝在朝上说了尹朝余孽之事,勃然大怒。 这些逆贼隐藏多年,枝繁叶茂,却如同暗地里潜藏的毒蛇,不知龗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咬人一口,不可不除。皇帝在朝上点名道姓痛斥了众多大臣御府不严,竟然让前朝余孽混入府中的罪过,有的被罚了俸,有的则责令回家一月,好好整顿府中之事。 责令回家,其实就是变相的逐退一阵,是皇帝最常用的惩罚手段。 耐人寻味的是,被责罚的大多都是勋贵一派。虽然是勋贵一派治家不严是通病,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家仆可以好生□□,但此次这么多人被申饬,不由得让人想象是不是皇帝又想安抚世族了。 这一阵子,世族可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一时间,许多人都看向李茂。他站在文官队伍的最前端,而原本站在最前面的平章政事张诺已经丁忧,他那一身紫衣出现在那里,就分外显眼。 世族一派都在等。 他们等着李茂出龗去求情,此时若他不表现出对属下的维护,勋贵一派很可能就会对他不服。原本他年纪就轻,早就受到别人诟病,如今再明哲保身,以后更是要被厌弃。 可李茂什么都没做,既没出面解释,也没出声求情。竟是安然的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呸! 真是皇帝养的一条好狗! 下了朝,皇帝自然是好生的安慰了李茂一阵,更是对他府上的遭遇表示同情。 李茂听到皇帝的话,当场痛哭流涕,说明自己当年失去父兄的痛苦,实在是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亲人的悲痛之情。他痛斥尹朝余孽残忍无情,屡次对他家下手,让他一府老小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之中,他家老母已经中风,再多来几次,肯定陨命,他实在不想赌了。 李茂求皇帝允许他辞官回家,和家中老小闭门不出,做一逍遥散人去。 楚睿一直做好了李茂不堪重用掉链子的准备,却没想到只是一场刺杀,就让他生出了退却之心。再一想他平日里的表现,汾州的几场生死劫杀,方氏引神婆回家,李锐被厌胜之术所魇,这么一想,顿时觉得信国公府真是倒霉至极,这家中这么多大人小孩现在都还活着,真是祖坟上在冒青烟。 让一个平庸之辈承受这么多状况,被吓破了胆子,也是有的。 楚睿现在还丢不开李茂,况且晋国公如今刚丁忧,他就允了李茂辞官回家,这卸磨杀驴的也太快,众臣若就此对他寒心,那他才真叫举步维艰。 这等自毁城墙的不智之事,他自然是不会做的。 楚睿连忙安慰李茂,又夸奖他家的忠心云云,表示自己以后一定成为信国公府坚实的后盾,也会安排宫中武艺超群之人细心教导李锐,以保护府中老小的安全。 李茂此次哭求,就是为了找皇帝讨好处来的,他家吃了这么多亏,就连他自己都九死一生地去办圣上安排的差事,如今圣上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他早就已经心凉。 此时他受吴陈两位师父点拨,话语间都是一意要带着全家老小归隐,逃避这杀身之祸的意思。皇帝无奈之下,再三保证一定会尽快肃清京中尹朝余孽,不让邱老太君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甚至愿意让李茂再招五十家将入府,补充信国公府家将的数量,以便能够好好保护府中老小。 李茂见皇帝说来说去就是这些,也就见好就收。 只是此番之事,已经让他看清了“皇帝”是种什么样的身份,他父亲当年又为龗什么一天到晚喊着要卸甲归田,更坚定了他走父亲当年路线的决定。 和你们这些聪明人玩不了,大不了我撂挑子不干了,看谁急! 李茂得了皇帝的安慰,又拿到了昨日那些郡主府的刺客录出的口供,回去细细一看,心中暗暗后怕。 陈轶先生的猜测是对的,尹朝余孽怕勋贵一派势大压倒世族,大楚朝堂从此成为一言堂,这才急急慌慌下手。 勋贵派大多是以武勋起身,虽大部分已经在他爹的带领下交出了兵权换取出身,但实力威势依然还在,上马就能带兵,又是宿将,让这些余孽不得不防。 其二便是信国公府接二连三的揪出探子,让这些人慌了手脚。 李茂看见这些刺客的“原定计龗划”,后背都生了一层冷汗。 原来不光是用鸽子送信,花盆里才是另有玄机。若不是新的花盆在入府的前两天因为圣上下令端了那处据点,没有送出龗去,那昨日射她母亲的就是弩箭而不是铁弹。 弩箭速度极快,就算德阳郡主想要以身相替,想来他娘也是难逃一劫。 而那茶娘子所下的剧毒,正是陈轶所说的那种海里的剧毒,幸亏他娘从不喝茶,看到茶娘子的杰作也只是看看就让人端下,不然哪怕是他娘稍微客气一点,用唇碰一碰茶盏,从此他们就天人永隔了。 水渠也是如此。他们在外面将所有据点的逆贼全部抓了,才没有人去接应,否则除了那个所知甚少的女刺客,其他人都跑了。 这不得不说是老天开眼,不忍心他家再遭横祸,阴差阳错之下,才没生出憾事来。 只是这种运气,不可能每次都有。 从此以后,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 至于这次她娘被花嬷嬷保护…… 花嬷嬷到武艺如此高强,为龗什么却一直没有显露?为龗什么她甘愿这么多年来默默无闻地受他家的冷遇,直到这几年才受到重用? 是什么时候花嬷嬷受到老太太重用的呢?是了,是李锐出现危险的时候,老太太将锐儿移进了自己的院子时,受到了重用的。 花嬷嬷究竟是什么人? 他娘到底知不知龗道花嬷嬷的身份? 持云院里,顾卿也在问花嬷嬷同样的问题。 此次烟云受了伤,右手上臂划出一道大口子,虽然没伤到骨头,可姑娘家身上有疤,未免成了憾事。而香云虽然年纪最大,胆子却最小,这几日每夜噩梦不断,如今连走路都是飘的,说话一大声就要吓得蹦起来。 倒是嘉云和磬云居然撑起持云院的大小事,指挥着持云院丫头们各就各位,这才没让持云院生出一点错来。 顾卿昨日得了李茂的指示,这几天要卧床休息几天,为了怕走漏风声,除了几个近身之人,她就连几个孩子,都不能把情况说穿。 只是她毕竟是装的,让她时时装病实在是难受,便借口要睡觉,把李锐李铭李钧李钊一群孩子全部赶走,只留了几个知情人在房里“养病”。 这一得空闲,顾卿就直接开始问花嬷嬷的身份了。 “花嬷嬷,您是探子?还是隐藏的护卫?”顾卿除了想到这两个,想不到其他。“你实话和我说吧,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龗道吗,我不会生气的。” 她可不是狗血电视剧里那种“你居然敢欺骗我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敢欺骗我”的咆哮党。更何况花嬷嬷一直像是长辈那样照顾她,她实在看不出花嬷嬷有什么要对她不利的样子来。 花嬷嬷知龗道邱老太君绝无套话的意思,她也没有那么复杂的身份,便微微弯了弯腰,低声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我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重要的。我并非探子,但若说我是护卫,也没有那么复杂……” “我只是在偶尔的机会下学会了武艺,恰巧遇龗见此事,不得不出手罢了。” 顾卿两眼放光。 莫非花嬷嬷还是什么武林世家之女,因缘际会流落宫廷? 她最喜欢听故事了! “太夫人也知龗道,我是宫女出身。胡人占了王城之时,并没有杀光宫人,因为他们还需要人做事,我的师祖就在那场浩劫中活了下来。尹朝立国之初得了不少江湖中人的帮助,宫里也一直有培养影卫的惯例,后宫皇后、宠妃、储君、皇帝身边尽是高手,可能一个不起眼的宦官,瞬间都能取人性命。” “我小的时候,因为根骨适合练我师父的功夫,所以得了我师父青眼,在她身边长大,除了学习如何做一名宫女,也学了一身自保的本事。” 花嬷嬷接着道:“只是我们都是汉人,尹朝也已经灭了几十年了,我师父自己都没有可以护卫的妃嫔皇子,更别说我了。我师父又不愿暴露本领保护胡人,就一直让我也隐瞒着。胡人不像汉人,他们动辄打骂宫女,就连汉人的嫔妃也经常受辱,我学了这身武艺,确实有了无穷的好处,便经常借各种便利,慢慢升到了女官的位置,不用再吃苦受罪。” “我先是管着宫女们的调1教一事,后来做的好,又在某处胡人的妃子那里做一女官。那胡妃觉得我相貌长得比她好,便找了个由头将我弄去了冷宫做侍女的头领,再也不必见到皇帝的面。” “她却不知此事正中我的下怀,我本就不乐意服侍胡人,就甘愿一直留在冷宫里,直到先皇攻破王城,占了皇宫。” “我很感激老国公把我从宫中救了出来,让我不用再看着宫里那种吃人的地方。我在宫中虽学了武艺,却无用武之地,一辈子都要藏着不让自己暴露,否则宫里那种充满猜忌和不堪的地方,即使我说清了自己的武艺是怎么来的,也有各种折磨等着我。” 花嬷嬷回想当年,满脸都是阴翳的神色。 “人人都道我是看到士兵残暴糟蹋宫女出来仗义执言而被老国公欣赏,其实不是,是因为我一怒之下杀了人,才被老国公发现的。李老国公制服了我,听到我的遭遇后十分同情,便去找先皇讨了我,要放我出宫,让我自己去自谋生路。” “可是我半生都耗在了宫里,对外面的世龗界竟然生出了无限的惧怕,我从记事起就在宫里,宫外没有亲戚朋友,天下之大,何去何从? “这世间没有我容身之处……” “所以,我便求了李老国公,自愿来您身边服侍,充当您的影卫,保护您的安全。对我来说,从宫中到府中,过的更加轻松,而在公府这样的地方,所谓过去,所谓未来,都不重要。我情愿这么简单的活着。” 顾卿听了花嬷嬷的话,整个人都露出膜拜的神情来。 宫内高手!深藏不露!杀了人!被李老国公制服! 这花嬷嬷的经历,多么像是小说中的女主角!是了,就连她的名字“花朝”,都是如此的充满诗意,比她更像主角。 可现实并不是小说,所以李老国公是已婚男子,注定不能成就完美的邂逅,也没有什么惊世奇恋。所以花嬷嬷走出了深宫,却走不出心里的桎梏。 所以她藏得了武艺,却还是过不了平静的人生。 她本可以像小说中的侠女那样闯荡天下,立下赫赫威名,可是却自愿守在邱老太君一个古怪的老太婆身边,过着清闲度日的日子,一生之中也没留下一儿半女,甚至连恋爱的滋味都没有品尝过。 她在信国公府里做自己的白头宫女,做一个有故事却不愿意说故事的人。 “我明白了。”顾卿点了点头。此时什么都不说,才是对她最大的理解。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我并不觉得你会武艺有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就和有人厨艺好,有人会打算盘一样,你会武艺,有什么值得我怪罪的呢?” 花嬷嬷眼眶含泪,她起先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可渐渐的,已经不知龗道该如何去说了。 如今说出她最大的秘密,浑身上下顿时一松,犹如重生一般。 “花嬷嬷,我家得遇你这样的高人,是我们家的福气。我也不会说什么感激的话,但嬷嬷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都看到眼里,以后还请嬷嬷继续多多照拂与我,我虽不能和你以‘姐妹’相称,可在我心里,确实是和亲人一般的。” 对她来说,对花嬷嬷的感激和感情,甚至在李茂之上,她看她确实不是“姐妹”,而是“阿姨”、“老师”那般的情感。 “能伴随老太君左右,这是我的福分。”花嬷嬷抹掉脸上的眼泪,郑重地说道:“老太君放心,有我在身边,谁也不能越过我伤了你去。”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卿想说自己不是来刷友好度的,可是想了想,她就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以这个时代人的观念,不说能不能相信,就算相信了,也不能当真,这种客套话有什么好说的呢。 人和人贵在相处,是不是这个心,处一处就知龗道了。 “花嬷嬷……”顾卿一想到花嬷嬷昨日那潇洒地身手,腆着脸问道:“你那功夫,能不能教我几手?” 嗷嗷嗷嗷嗷,人家也有一腔侠女梦好不好?人家也曾遍读金庸古龙梁羽生好不好! 求师父收我为徒啊! “老太君,我这筋骨,是从小打熬的,而且我练的是保护人的功夫,您身份如此贵重,谁值得您以身相护呢?”花嬷嬷为难地看着顾卿的身子,若是个年轻人,她还能把这一身绝学传授与她,可是老太太这身筋骨…… 不是她打击人,若是以才质来论,这真是根糟坏的朽木啊。 顾卿一听这解释的话脑袋就耷拉了下去。 好吧好吧,就知龗道没有速成的武林高手。 “那,不如你教教我两个孙儿?”学会这身本领,什么刺客都不怕了吧? “可我的功法是女人才能学的功夫,若两位少爷学了我的内功,怕是以后不长胡须,声音阴柔……” “我X,葵花宝典!”顾卿睁大了眼睛。 “何谓葵花宝典?我这门功夫并无名字。” “那我给它命个名,以后就叫《葵花宝典》可好?”顾卿兴致勃勃地问道。 “这功夫自我之后,怕是要失传了,叫什么都已无妨,若太夫人觉得叫《葵花宝典》好,那就叫葵花宝典吧。” 是叫葵花宝典还是叫桃花宝典,对她来说都毫无关系。 她师父一死,这门宫中绝技怕是没有几人还会了。 傍晚时分,李茂回了家,径直去探望母亲。 顾卿此时已经磨了花嬷嬷说了许多当年宫中的秘事,甚至让她答应了以后没龗事就教教他们祖孙几人防身的诀窍。 学不得内功,学点皮毛防身,总比事到临头抓瞎要好。 花嬷嬷见李茂一来,连忙露出“啊得救了”了的表情,差不多是立刻蹦了起来,马上行礼退下的。 顾卿遗憾地看着花嬷嬷一阵风似得跑远了,露出了好可惜的表情。 呜呜呜,李茂你就不能明天再来吗? 李茂看着花嬷嬷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和顾卿问道:“花嬷嬷这事……” 顾卿担心李茂多想,便没有把花嬷嬷在宫里学艺的那段经历说出来,而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花嬷嬷是你父亲安排在我身边的影卫,此时我知龗道,你就不要多问了。” 李茂一听是父亲的安排,顿时对父亲的敬畏之心更重一分。 父亲真是神人也! 花嬷嬷得了李茂来的机会跑了出龗去,连忙拍了拍胸口念了句“老天保佑”。 她以前从来没觉得顾卿是如此磨人的老太太,今日她被抓了一天,说自己的经历说的口干舌燥不说,甚至还被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 “尹朝时候有没有一个官员叫黄裳?” “你知不知龗道有没有一个太监出龗去以后做了和尚?” “那你们有没有留下什么前朝公主?” “外面有武林吗?有江湖吗?你认识什么高人能收我家两个孩子吗?” “有没有……” 救命啊,她怎么知龗道有没有啊! 她就是一个宫女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信国公说哭就哭,这本事实在让人佩服。 李茂指了指袖口:陈轶师父给我配的药,一碰就流泪。 第133章 家族荣辱 北园的前厅。 以下是防盗章节,我吃个饭,二十分钟后替换正文。 “你说什么,蒋师父托你求情,要求我身边的烟云做媳妇?”顾卿看着杜进,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昨日烟云值夜,今早她休息,所以顾卿也不怕她会羞怯,因为她压根就不知龗道。 “蒋经义今年已经三十二了!烟云才十八!” 老牛啃嫩草也不是这么啃的! 杜进想到过老太太会不同意,却没想到会惊讶成这样,而且还是这般的理由。 三十岁配十几岁,并不少见啊。 “老夫少妻也是常见的,何况年纪大些的男人比较稳重,也会心疼人。蒋师傅虽然三十二了,但从未娶妻,一嫁过去就是当家娘子,又不需要去伺候公婆……” 杜进在通州时也曾做过媒人,再做起来,熟门熟路。 “你的意思老身知龗道了,你让老身和烟云商量商量。” 这是什么情况?蒋师父不是喜欢“熟”的吗?烟云这才十八岁,难道他老少咸宜? 呃,老少咸宜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是她疏忽,总觉得十七八岁还小,信国公府里又没有一位小姐做比照,她觉得人家年纪还小,说不定人家已经急得要死了。 等杜进离开,顾卿带着下人们从前厅回了持云院,便和花嬷嬷商量了起来。 “花嬷嬷你看,这烟云的事情……”顾卿皱了皱眉,“这蒋经义怎么就看上烟云了呢!” “我觉得此事应该不是蒋师傅剃头担子一头热,怕是烟云在哪里和蒋师傅有了交集,就被他注意上了。若烟云同意,太夫人你也愿意放人,就玉成了这个好事。若不愿意,就回绝了吧。”花嬷嬷没把这事太当一回事,在她看来,老太太身边留用的人,待到二十四五岁再嫁也不算晚。 “香云今年有二十了吧?嘉云十九,磬云十七,是不是都已经是大姑娘了?”顾卿良心发现,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蹉跎了几个好姑娘。 “不是我说,我们府里的丫头,尤其是持云院里的,身段样貌品性都好,怕是极挑的。太夫人,你觉得她们年纪大了?”花嬷嬷看见顾卿摇了摇头,“您不觉得年纪大就好,外面那些管事的巴不得求到您身边的人给小子们做媳妇呢。嫁了人也是嬷嬷,月例还要高些,他们不会嫌弃的。” “香云他们几个……有合意的对象没有?” “这问我可不知龗道,您得问他们自己啊!” 顾卿把香云、嘉云和磬云叫来,她也没做过这种红娘的事情,在心里稍微打了个腹稿,开口问道: “你们也知龗道我一向随性,竟忘了你们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你们几个虽然是丫头,但和我朝夕相伴,我是把你们当自家的晚辈来看的。你们对终身大事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来,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也不妨说说。” 顾卿的话让三个丫头羞红了脸。 “别光着红脸,烟云都有人求上来了,你们几个都有什么想法没有?别到时候蹉跎了终身!” “烟云被人求了?”香云吃了一惊,“太夫人,是哪个求了烟云妹妹?” 烟云管着老太太的衣衫鞋帽等物,为人爽朗,香云几个和她同时分到老太太房里做贴身丫头,十多年的交情,自然是和姐妹无异的。 “是锐儿的武师父,那个叫蒋经义的教头。年前我还答应了他,若是他看上了哪个娘子,就帮他置办婚事,结果他居然托东升先生上门来做媒人,想要三书六礼的娶了烟云丫头做娘子。”顾卿见几个丫头这次都不吃惊的样子,歪了歪头。 “怎么,你们几个都知龗道这件事?” 三云连忙跪下,香云最为稳重,怕烟云惹恼了老太太,连忙回禀: “上次蒋师父护送锐少爷去凉州,后来平安回来了,老夫人不是让烟云带着东西去给蒋师父和杜先生道谢吗。蒋师父的房里多日没有人打扫,实在不成样子,他又没有用过婆子,烟云去送东西时候,便顺便使唤了几个小厮和粗使丫头给他整理了下,就是那次见过一面。” “自那以后,蒋师父出门的时候就会托人带一点小玩意儿给烟云,说是要表达谢意,面是没有见过的,连北园的二门都没进……”香云也不知龗道蒋经义会如此大胆,“奴婢们也没想到会是蒋师父求的烟云。但之前是有过这么一件事,是以奴婢们没有那么吃惊。” 这算什么,单身汉遇龗见田螺姑娘,从此陷入爱河,一发不可收拾? 那也应该爱上粗使丫头啊,怎么看上烟云了? 他倒眼刁! “此事等烟云当班的时候再来说吧。她若愿意,我就好好问问蒋师父有没有什么劣迹,若是有,就算烟云愿意我也不同意的。” 顾卿总觉得蒋师父娶了烟云实在太委屈她了,这丫头长得漂亮,性格也大方,最主要的是,她看过许多悲剧的新闻,当过兵还是三十多岁的,要么爱喝酒,要么打老婆,她不问清了,实在是不放心。 “太夫人仁慈。”众丫头松了口气。 “先别说烟云了,你们究竟是怎么打算的?”顾卿见三个丫头哪个都不说,直接点名了,“香云,你年纪最大,你说。” “太夫人,奴婢一辈子不嫁,奴婢就想跟着太夫人您,就和花嬷嬷一样……” 香云觉得嫁人没什么好龗的,她是家生子,只能配个小子,或者外放出龗去,以后每天要起早贪黑的伺候公婆、服侍夫君,若是遇到的不是良人,这辈子就毁了。 她现在是一等丫头,也是有粗使丫鬟使唤的,每个月一两四钱的月例,年节还有奖赏,老太太前些年出手阔绰,她们几个也得了不少好东西,做个嬷嬷挺好,干嘛要嫁人? 等她伺候着老太太终老了,府里看在她伺候这么多年的份上,怎么也不会让她没个终身。大不了以后她去伺候锐少爷或者铭少爷的孩子们,做个教养嬷嬷,也是好日子。 花嬷嬷一听香云的话,忍不住笑了。 “你学我有什么好龗的?我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我当年是在宫里见的太多,对男人没了念想,你才多大,怎么就说一辈子不嫁这样的话来!” “奴婢也对男人没什么念想。奴婢觉得现在挺好龗的。”香云认真地看着顾卿,想向她表明自己坚定的心意,“太夫人这里千好万好,奴婢没觉得非得嫁人才叫过的好。” 顾卿不知龗道香云为龗什么才二十岁就说不想嫁人的话,难道是花嬷嬷的典范竖立的太成功?顾卿看了花嬷嬷一眼。 唔,是挺成功,若是她们两个换身衣衫,说花嬷嬷是国公府的老太君,绝对没人怀疑。 “等你遇龗见了合适的人,你就不会这么说了。香云,我不勉强你,若是你有想要嫁的良人,你和我说,我会成全你。” 想来香云到了二十岁都没看上谁,想来是看不上府里的小子们。强扭的瓜不甜,只能看以后能不能遇龗见属于她的缘分了。 “若你不同意,我是不会把你乱配人的,你放心吧。” “谢太夫人恩典,奴婢以后一定加倍尽心尽力,以报答太夫人对奴婢的爱重。”香云向顾卿重重地磕了头。 顾卿说了不会勉强她,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保障了。 她最怕的就是哪个管家娘子过来一说,老太太就把她配了。平日里她对那些婆子娘子都不咸不淡的,就是怕她们惦记着自己这块肉。 “磬云,你呢?” “奴婢还小,没想过这些。奴婢想,等奴婢和其他姐妹们一样,伺候到二十多岁,若太夫人有觉得好龗的小子,就把奴婢配了;若太夫人没合用的人手,奴婢就继续伺候。” 磬云才十七,在这个贴身丫头熬到二十七八都有的年代,确实还不是想着嫁人的时候。况且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谁也不敢怠慢的。 磬云和香云不同,香云家里除了她,还有两个哥哥,不用她出龗去顶门立柱。她也是家生子,但她家只有一个弟弟,以后她肯定是要配人的,不然她那弟弟就娶不了府里的丫头了。 顾卿点了点头。“我知龗道了,若是有合适的人选,我会留意的。” “嘉云,你……”嘉云是几个丫头里最内敛的,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做事却稳重的很。她管着顾卿房里的杂务,桩桩件件,都办的有条有理,从来没出过错。 持云院里的小丫头们都怕她怕的紧,因为她很少笑,也不多话。 顾卿刚问一声,嘉云的脸已经红到不能见人了。 “看样子,你已经有了对象了?哪个?” “是大管事家的二儿子,如今在外面管着南货铺子。他家是想着等奴婢再大一些,太夫人有了得用的人手,再来求亲……”嘉云的老子也是管铺子的,这次顾卿开玲珑阁,就是点了嘉云的爹做了掌柜。 顾卿觉得能养出嘉云这么内敛稳重的性子,想来她家长辈也不是轻浮的。 “还要等多久,你自己现在想嫁么?”顾卿问她。嘉云已经十九了,在这里算是年纪大的了。 “奴婢也觉得自己现在不慌嫁。他……他如今经常跑南边,不怎么稳定。等他熬成了管事,不用常出龗去了,奴婢再嫁也不迟。” 嘉云嘴里的“他”,自然就是指二管事家的儿子了。 原来是觉得男方老出差不好。也是,若是一新婚就聚少离多的,确实有些残忍。 不过话说回来,大管事家的儿子怎么都过了二十岁了吧,老在外面跑,管的又是铺子里进南货的事,会不会十分油滑? 嘉云一个大闷葫芦,别给欺负了。 顾卿心里有些不放心。 “要不,我和大管事说一声,让他先把婚事和你老子娘提了,先定亲,成亲的事等以后再说?” 顾卿见嘉云对那个“他”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就想先帮他们把好事定了。省的大管事的家中日后又反悔。 嘉云跪在地上犹豫了一会儿,最龗后还是点了点头。 顾卿见嘉云点头了,连忙把这事和身边的孙嬷嬷吩咐了。 她是老家人,这事交给她办最合适。 顾卿问清了几个丫头的终身大事,看三个丫头都没有不满的地方,也是松了一口气。 最近她在管家,觉得几个外面的管事人都不错,回头可以问问家中有没有儿子,若是适龄的,可以打听了以后留意着。 先别说这些一等丫头,持字打头的二等丫头们也有不少年纪已经过了十六七的。 一时间,顾卿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不知龗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身上居然系着无数丫头们的姻缘了。 她若是有一个不慎,同意了一桩不好龗的婚事,说不定就把人家姑娘一辈子都给耽误了。 ……这日子到底怎么过啊!好不容易送走一个孩子,又要来当居委会的大妈吗? 到了下午,烟云当值,听着老夫人的传唤去了她房里。 她事先已经在香云几人那里知龗道了老太太要问她什么,所以顾卿问她愿不愿意的时候,她只是微微思考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咦,你居然同意了?那蒋师傅今年三十二,又只是一个武师父,你确定你要嫁他?” “奴婢确定。” 顾卿求救的看了眼花嬷嬷。她觉得这婚事挺不相配的,但是人家姑娘同意,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花嬷嬷一直和这几个丫头相处,也许知龗道她们的想法。 “烟云,你是不是想出府?”花嬷嬷知龗道这丫头心胸和其他丫头不太一样,却没想到有这般的取舍。“若是你想找个平民嫁了脱籍,也不必随便嫁了。” “奴婢并非为了脱籍随便嫁了,奴婢想过的。奴婢家中哥哥已经娶了嫂嫂,奴婢在家中时,常受嫂嫂的气。奴婢不想孤老,可是也不愿嫁家中的小子们,奴婢哥哥爹爹什么样的人,看的已经够多了。”烟云眼中含泪,她的委屈都没有和人说过。 “奴婢也没敢奢望脱籍,只是若是嫁了蒋师傅,一来这几年不用出龗去住,还能继续伺候太夫人,二来不用住在家中受气,也不用看公婆脸色。能自己当家作主过日子,对奴婢来说才是最想要的。” 顾卿没想到一向开朗的烟云在家中居然受气。她那嫂嫂到底是多彪悍,能给她身边这个一等大丫头气受?还是说烟云顾及她哥哥的面子,不愿意发作? 想来是后面这个。 “你这理由,有些让人……”顾卿想说居然不是因为喜欢而嫁,实在有些可惜。可转念一想,古代姑娘好像还没几个能因为自己喜欢而嫁了的。权衡利弊后,能自己决定嫁不嫁,似乎已经是极大的奢求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下次等锐儿回来,我会向锐儿打听打听蒋师父的事情,若是确无劣迹,这婚事我就应了。” 上次锐儿不是还说他身上臭么?别是有什么隐疾才好。 顾卿见烟云跪下来磕头,心中也是不舍: “你是好孩子,若是你想脱籍,等你嫁人,我让人把你的奴籍从官府里划掉,你的身契,就当成你的嫁妆吧。你嫁了蒋师傅,以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以后若是要去别处上进,你就跟他去,我这里丫头还能再养几个,蒋师父若娶了你,就你一个亲人了。” 她说这话也是唏嘘。蒋师父无父无母,等娶了娘子,成了家,才算是又重新有了亲人。他虽是武师父,却说好了只待几年,李锐现在入了宫里,想来也不会再待多久了。 烟云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决定,顿时眼眶一红,磕在地上不愿意起来了。 烟云觉得邱老太君对她,比自己的爹妈对她还要好。她老子娘一天到晚就劝着她好好伺候太夫人,连她放假回家都觉得碍眼,恨不得她日日窝在老太太房里才好,也从来没考虑过她的终身,问过她想要什么。 香云娘好歹还知龗道疼她,她家就知龗道宠哥哥,她得了什么好龗的,都要往家里拿补贴哥哥。 她虽然是伺候人的丫头,可也不是没有想过当个平头娘子好好生活的。 见烟云能够得偿所愿,其他三云也是拿着帕子不住地擦着眼泪。一下子屋子里伤感了起来,浑然好似烟云马上就要走似得。 顾卿被这气氛感染的鼻子也酸酸的,连忙揉了揉鼻子说道:“你们快别这么小女儿态了,倒让我这个老太婆难过,这不是好事吗?应该高兴才对。” “是好事,我这是替烟云妹妹高兴才流的泪呢。”香云收起帕子,又劝其他姐妹把眼泪擦擦,“都歇了吧,我们还要伺候太夫人呢,眼睛都红的像什么!” 过了几日,李锐从宫里回来,顾卿连忙把他叫到了持云院。 每次李锐一出宫,李铭一定是和他混在一起的,现在李钧天天去鸿胪寺上差,回来还有功课,都没时间陪他玩。新来的堂哥好生无聊,他也不爱和他玩。 听说奶奶找哥哥,李铭立刻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 奶奶肯定也是想给哥哥什么好东西,就和爹上次给他一盒银子一样,哼! 他要跟去看看!便宜不能都给哥哥占了! 话说这阵子李锐不在府里,李铭的弓马都是蒋师父盯着的。 蒋师父从来不会因为两位学生是公府的少爷就对他们“和气”点,直把李铭训的是哭爹喊娘,顿时觉得他兄长那般教法才叫温柔可亲,才叫因材施教,这蒋师父简直就是山上放下来的怪物,野地里抓过来的野人! “奶奶,你问谁?蒋师父?”李锐莫名其妙地看着顾卿,“好生生的,问蒋师父做什么?” 顾卿身后的烟云不自在地扭过了身子。 “你别问为龗什么,你直说就是。他为人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恶习?” “他是野蛮人!他打我手板!他说话很凶!”李铭跳着脚骂道,“他是我见过最坏最坏的师父!” 李铭这话一说,烟云的脸白了一白。 听起来有暴力倾向? 顾卿心里七上八下的。 “别瞎说,打你手板就叫凶?”李锐皱了皱眉说,“我当年被他们关在一个大桶里,用滚烫的水蒸煮,还不给我方便,叫我自己在桶里解决,你算过的好龗的了。” 顾卿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是为了给李锐减肥的,她也同意了,还去亲自指导了一番如何蒸桑拿来着…… 李铭听得捂住了小脸:“不是吧!我我……我要生病!” 生病就能告假了! “不光如此,蒋师父不让婆子丫头近身伺候,他自己也不洗袜子衣服,一到夏天身上又酸又臭,近身搏击之时,真是把孙儿熏得要死。若是提议让他洗洗,他就说自己这样才是男儿本色,孙儿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借着各种名头给我加练。” 李锐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连忙向祖母告状,让她知龗道当年自己过得有多苦。 总算可以吐吐苦水了! “还有,他曾经屠手掐死过一只狗!” 他才不会告诉奶奶,那是在去凉州的路上遇龗见疯狗追小孩,师父冲上去把那狗给毙了呢! “杀人不眨眼!” 杀的是刺客。 “心黑手也黑!” 对付强盗。 “喜欢吃大蒜,口臭!” 关外苦寒多吃辛辣。 “一天到晚总想着会有漂亮小娘子看上他,在我耳边各种唠叨府里的丫头瞎了眼……” 李锐越说越起劲,恨不得把自己的师父兜个底朝天。 李铭在一旁吞了一口口水。 顾卿张大了嘴,连忙去看烟云,发现她已经摊在香云身上,说不出话来了。 还好她谨慎,找来府里和蒋经义处的时间最长的李锐问了问。要不然,这么一个屠夫刽子手杀人魔一般的人物,烟云要嫁了过去,岂不是造孽? “既然如此,那我就就拒绝了他的求亲吧。这样的人,实在是……” “他还扒过我的裤子……”李锐说的正欢快,听到祖母说到“求亲”什么的,心中一个咯噔。 他好像干了什么不好龗的事? “什么?”顾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还是个变态猥亵狂?连小孩都不放过?” 烟云已经嘤嘤嘤地哭起来了。 “这么个恶心的人,你还留着他做武师父做什么?我们家请不起师父吗?”顾卿气的手都在抖,“扒你裤子都做的出来,还杀过人,还掐死过狗,这种人品,居然还敢向我求烟云做媳妇,我看他真是……” “奶奶,你说啥,蒋师父求烟云做媳妇?”李锐鼻子上不停冒着汗,他刚才光顾抹黑师父,好像做过头了。 蒋师父都三十二了还是一条光棍,好不容易看到点春天…… “奶奶啊,我都是瞎掰的奶奶啊!”李锐赶紧抱着顾卿的胳膊摇了起来,“没有的事啊!你看,师父不近女色,所以全身邋遢,这不正证明他洁身自好吗?身子脏没关系啊,做人持身正就行了啊!” “你休要多说,等你叔父回来,我一定要让他把蒋经义给辞了!居然还扒你裤子?这个死变态!”顾卿咬着牙大骂。 她都没扒过她这便宜孙子的裤子呢! 不对,这不是重点! “奶奶诶,那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说……”李锐听不懂“死变态”是什么意思,但也能听出顾卿说的是骂人话。 “有什么原因,也不该扒你的裤子。你已经十四岁了,又不是四岁!”顾卿看着烟云抽抽泣泣地样子,连忙和香云说道:“你赶紧把烟云搀下去吧,我听着都脏。这婚事就当放屁,咱没听过,别哭了啊!” 香云点点头,立刻搀着烟云就往外走。 李锐急的全身冒汗,立刻拦住两个丫头去路。 “好姐姐,好姐姐,别走别走,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我师父好龗的很,有责任心有本事有积蓄,他还是校尉,我小舅和叔父都没去了他的职,他前途大好,真不是什么歹人!” “他扒你裤子!” “奶奶,他不光是扒我裤子好吗!” 那是为了给他伤药啊! “什么?”顾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还不止扒了你的裤子?” “天啊,我说的都是什么!那是为了上……啊!”李锐急的咬了自己的舌头。 上药啊! 顾卿惊得摔了手边的茶杯。 “啊?上什么!老身要活剐了他!” 李锐捂着嘴唇,觉得嘴里都急出泡了。 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蒋师父,徒儿对不起你! 第134章 动乱将至 京城里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几件大事,让许多人都有了大楚将有震动的预感。 晋国公丁忧,随后没多久,信国公府的老太君就受到了刺杀,牵连出许多探子来。京城许多官宦人家都被抓了一堆下人去,以致于这几日上朝之前,各位大人互相打招呼的话都不是“你吃了吗”,而是“你家有人被抓了吗?” 法不责众,他们最多是一个“失察”,就算是御史台,那位声名正显的御使中丞周青家也还抓出两个前朝的余孽呢。 另一件大事就是跟御使中丞周青有关。 周青“护送”,或者说“押解”着镇北将军袁羲进京了。同时进京的还有被捕的上千位原王泰和的部下。西军已经拔营回了凉州,这批人此番是中军押解回来的。 李茂一大清早就和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的大人们去城外接这支队伍,袁羲并没有被定罪,如今自然不是罪人的身份,由鸿胪寺接走安置了。剩下的这么多反叛军据说塞满了京城的每一处牢房,也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发落。 引起震动的还有汾州的布政使刘鹏上的折,汾州、通州两地发现了私铸钱的痕迹。 汾州所有的有关衙门全部动作起来,仔细追查此事,最后推测这些人私铸官钱的时间超过了十年,且私铸钱大多流往通州,在各大粮商之中流通,最后分散到各地。 汾州已经查出了一家私铸钱的工坊,正是当地一位巨贾家中的产业。 此人是汾州最大的粮商,被捕后吐露了真相。 据他所说,有人向他提供大量的铜和银来换取粮食,他在得到了铜后便开始进行私铸,一千文里通常多铸出两百文来。由于他用的铜品质不好,只能融掉铜钱再添上他的铜,多制出不少钱来。但因为他的私铸钱分量没有差多少,便也流通了开来。 汾州地方顺藤摸瓜,最后又找到了好几家粮商、布商,一一拿下,誓要查出幕后交易的可疑之人。 私铸官钱,还有大量不明来历的铜矿和银矿,囤积粮草布匹……这已经是有人想要造反的节奏了。 再想到汾州马场多出来的上万匹马,这么多马和马场里人的粮草…… 岐阳王的余孽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最后一件事,和钦天监的五官灵台郎张玄有关。 他最近又出名了。 因为他预测六月过后,南方将会持续降雨,暴雨会引发决堤和山洪,江南地区会出现很严重的洪涝。此外,今年冬天大寒,上游的大量河冰因为回暖而碎裂,被冲刷至下游堆积,若是天气转热,有可能也会冲破堤坝。 总而言之,张玄是在提醒皇帝―― 该加固各地的堤坝了。 楚睿最近很烦恼。 前几件事,他已经部署许久,如今正在渐渐收网。虽然尹朝余孽和岐阳王余孽频频动作实在让人如芒在背,但余孽之所以是余孽,就是因为他们在国家兴盛的时候是掀不起太大风浪的,只能在暗地里搞搞小动作,目前还算可以控制。 可是最后一件事,就真是要快速的消耗国库和人力了。 如今大楚立国才十几年,各地以前留下的渠道、堤坝虽然也在刚建国的时候全面加固过,但由于这十年间风调雨顺,河工之事也就暂时按下。当年百废待兴,人丁却凋敝,每个劳动力都很珍贵,先皇和他都在轻徭薄役,人手都回去种田了,百工每年也只会抽出一两个月来修修桥、铺铺路,至于堤坝……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工部和户部对这钦天监的张玄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张玄屡屡的预测都十分准确,先前的雹灾和雪灾,正是因为他的推断,给了各部很多准备的机会,才没有酿出大祸来。 恨是因为张玄的上折说的很清楚,这只是他根据天象得出的推测,不一定就会发生,但是有很大可能。 他一句有可能,就要花费无数人手在南方调查各地堤坝、河道的情况,然后进行大的加固?这是多大的工程? 费的银子还是小事,主要是人工。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抽调人手去做这个,会不会引起民怨?而且户部刚刚赈过了雪灾,现在又要来洪灾,看这个样子,似乎还有人一直在预谋造反,军费到底要不要留? 户部再有钱,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楚睿不敢赌。 洪灾不似雪灾,雪灾发生在冬天,秋收已经结束,人丁虽有伤亡,但事后加重抚恤,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甚至还能趁机收归一批隐户。 可是洪灾不是,洪灾在夏天,若是一旦各地水系泛滥成灾,淹没庄稼,冲毁房屋,不但造成百姓家破人亡,还会影响当年的收成。 若是造成粮价暴涨,百姓就会恐慌,就会铤而走险。 通常洪水之后疫病丛生,一旦疫病传播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通州和汾州两地的粮商都因为私铸钱的原因被抓了起来,若是真出现粮荒,这些粮商又在监狱中,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如今只能继续关着他们,一直敲打,若真出现了洪灾,再放他们出去平息粮价了。 张玄的奏疏一出,更加浮动的是人心。 一时间,不知道在哪里传出来的传言,说是天有大灾,必定是上天预警,提醒皇帝所做之事有不仁之处。天子受命于天,天子若不仁,天就会不仁。 楚睿最近火气极大,就连宫女宦官都不敢大声说话。二皇子前几日因为考校的时候没有应对好,还被皇帝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被骂成“蠢笨如猪”。 楚睿从登基到如今,从未动过大的刀兵,今年年初遇见马场生乱,才暂给了兵符与李茂以防万一,后来揪出岐阳王余孽,自然是要派出军队平乱。 到底是哪里传出来的“不仁”消息! 如今他只是稍稍动作,还未真的拿什么人开刀,民间各种传闻就沸沸扬扬,若是他真的做了什么,百姓岂不是都要被唆使着造反了? 别提还有大灾、还有内忧外患、还有各种余孽! “李国公,你看这种情况?”勋贵派的某个大臣小声问李国公,“若是御史大夫真的上折要求立储,我们站在哪一边?听说贵府侄儿正在大皇子身边伴读……” 李茂的眼光冷冷地射了出去。 “如今敢置喙储君之事,才真叫自寻死路。陛下春秋鼎盛,我等只要辅弼好陛下就是,就算年纪最大的大皇子,也至少要五六年后才可以辅政,皇帝不想立储君,我等对着来,是送把柄给世族抓吗?” “可是我们现在不提,世族那边也会提……” “他们提是正常,后宫里全是世家子,我们提了做什么?”李茂看着这个大臣,“此乃皇帝家事,我们连外戚都算不上。” 先皇的后宫里倒有不少勋贵女,可是到了今上,最早的大选是太后主持的,宫里全进的是世家子,而后先皇去世,太后悲伤过度卧病不起,皇帝为了孝道,已经五六年没有选过妃嫔,后宫里留下子嗣的全是世族女子。 他们掺合这个干什么?无论帮了哪个,身后都站着世族。世族没被削弱到一定的程度,皇帝是不会立储的。 果不其然,御使大夫的奏折一上,皇帝直接就咆哮了。 这位御史大夫也是没办法,如今到处都是传闻,说之所以可能发生天灾,是因为皇帝没有立储君,皇气无法传递;是因为皇帝不仁,突兴刀兵…… 不过是钦天监的一本奏折,写的只是“预测”的例行通报,却被广为传播,引起民心动荡。现在还没传到南方,若是传到南方,还不知道掀起什么乱子来。 这位御使大夫本身并不是世族,但身后无数人推着他上折,他不得不奏。 虽然知道他可能会被皇帝责骂,或者有可能丢官,可储位之事确实拖了许多年,如今皇帝明显在针对世族,怎能让这些人不急? “臣认为不妥。只为了无端的臆测,就突然决定储君之事,未免有些儿戏。储君之位攸关社稷,如今几位皇子尚且年幼,怎能看出是否贤明?” “大皇子仁厚有度,宫人时常称赞;二皇子行事雷厉风行,颇有开拓之象。人说三岁看终身,如今两位皇子已经十来岁了,岂能看不出品性?” “放肆!刺探后宫消息乃是大罪!刘大人,你是从哪里得出的消息!” “这还要刺探吗?各家的孩子都在宫里伴读,不用打听都能知道!” 楚睿揉着额头看着下面吵成一团,现在是世族和世族吵起来了,一方支持大皇子,一方支持二皇子,还有都不支持两边添油加醋的。 万幸是李茂代表的勋贵派和张宁代表的中立派都没有发言,只是观望。 他才四十,不是七十! 这些年夭折了那么多孩子,若不是这些人把手伸进了后宫来,他何至于子嗣稀薄到如此地步!要不是皇后为了孩子清扫了一次后宫,顶着巨大的压力“请”他娘和诸位太妃在后宫养病,到现在东宫里都没有几个孩子。 这群人简直可杀!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陆元皓居然出来表示了反对现在立储。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若是现在一出现流言皇帝就立刻立储,只会坐实是皇帝的错误。此刻应该做的是消弭流言,而不是妥协。而且如今最大的急事是赶紧加固各地的堤坝,若是发生洪灾,那才是真的激起民怨。 而且他还表示这件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有人推波助澜,因为老百姓是不会管储君立谁的,他们只认皇帝能不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此时又抓出了这么多前朝余孽,说不定正是有心人想混乱朝堂,正好浑水摸鱼。 这一番话正好说到楚睿心里面去了。虽然他知道陆家这么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南方的洪灾对陆家产生灾难性的打击,现在用示好来换取他的支持,但有时候只要一个反对的声音,他就能借题发挥。 他原以为李茂会出声,想不到他和他爹一样,在皇帝的家事上从来不肯插嘴半句,让他又欣慰又无奈。 好在陆元皓给了个台阶。 楚睿立刻抓着陆元皓的话引申开去,然后迅速地驳回了御史大夫的折子,宣布散朝。 散朝后,一群世族大臣把陆元皓围了起来。 “陆大人,你这么做忒不厚道,你……” “本官身为皇帝的臣子,自然是要忠于圣上,储君既然是圣上的储君,各位还是不要插手,静观其变吧,否则会适得其反。我言尽于此,告辞!” 陆元皓离开他们的包围,在众多大臣的瞪视下施施然地走了。 “呸!什么东西!陆家的祖宗看见了要从地里爬出来!” “别说了,说了也无用。他家如今也艰难。”一个性格比较厚道的拍了拍那位大臣的肩膀,“你夫人娘家不也在江南么?对于今年的洪涝……” 陆元皓强忍着平静走出了紫宸殿,对着万里无云的晴空长呼了一口气。 他家女儿选的路虽然艰难,却可以试一试。 但在此之前,储君决不可立。 储君一立,所有皇子都要封王离开京城前往封地,亲事自然也要被皇帝提前定好。到时候他家即使成功退了亲,也是时不我待了。 大皇子看来是不行了,以张家和江家的盟友关系,若是皇后授意,大皇子很有可能娶江家那位三娘。 二皇子的正妃之位已经成为了世族眼里的肥肉。可三皇子如今才八岁,他女儿已经十二岁了,这年纪也不合适。 此事他要细细谋划。 先要解决的,是陆李两家当年定下的婚约。 “陆大人!” 李茂突如其来的呼声吓得陆元皓一个哆嗦。 他刚想着该如何解决掉婚约的事情,李茂就出现在了身后! 走路没有声音,岂不是贼乎! 李茂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声呼唤把陆元皓吓得差点没滚下台阶去。 他自然不知道这陆家的姑娘做了什么,而陆家却以为李茂知道了什么。 毕竟谁家老太太受了这种气,回家都不会忍着的。 可他却想不到,顾卿是个想法很奇怪的人,即使觉得这个小姑娘中二的很成问题,却依然没有在家里说出这件事,去伤李锐的心。 陆元皓心里惊疑不定。他不知道李茂找他要做什么。 是知道了他家要退婚约,所以来商议此事?是要对他女儿的做法表示谴责?还是他们质疑他女儿的人品,也想退了这门亲事? 李茂在朝堂上看见陆元皓站队到皇帝这边,认为他们有结盟的可能,所以想来结交一二。他们两家原本就订了亲,在朝堂上若能互相辅助,对双方都有好处。 就如他的岳父大理寺卿方兴经常暗暗在朝中支持他一样,有时候就如今天一般,关键的一声反对,能改变许多事情。 “陆大人今日在朝中力排众议,让我十分佩服。如今天色尚早,陆大人不如到我衙门里坐坐?如今可能会有水灾,陆大人一定心中十分焦急?我想北边压来的叛军,都要被打发去清理河道、加固堤防了,人手应该是够了” 能不死人,当然是最好的,这陆家世居江南,应该会很关心水情。 这些叛军现在兵籍还在兵部内,若李茂兵籍放的快,很快就转为奴籍,这些叛军就能以最快速度前往南方修理河道。 ‘哼,这小子居然以水灾之事要挟我!若他真敢耽误大事,看我不参他一本!’陆元皓自认自己是真名士,自然是看不上李茂这种榆木脑袋,而且看他在朝中事事以皇帝马首是瞻,跟个应声虫一样没有自己的观点,想来脑子是真不好使。 若是李蒙还在,他家何至于被坑到如此地步! “不了,我今日部里还有事。”陆元皓摆了摆手,“李国公的好意,我心领了。” 李茂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干脆,但还是露出一个笑容:“是我强人所难了。这几日陆大人若有空,不妨约个时间叙一叙?我两家关系不比寻常人家,时常走动一下,也没有什么大碍。” 他还以为陆元皓是在避嫌,毕竟陆家如今地位尴尬,若是再多和他家亲近,真是要被世族排挤出去了。 ‘这李茂,想不到城府比李蒙还深!若李蒙知道我家的想法,如今已经过来敲打了,可他家弟弟更是强,竟然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要攀交情!’陆元皓发现自己过去小瞧了这李茂,原来也是一只笑面狐狸! 对付这样的人,陆元皓反倒不敢轻视了。 “李国公诚意相邀,陆某倒不好拒绝了。不如明日下朝后,李国公去我的礼部走走?” “那就如此约定了!” “甚好甚好。” 东宫,上阳殿。 前面散了朝,后面也散了课在休息。 大楚的皇子教育是分阶段的,十一岁到十六岁是在一起读书,四岁到十岁的皇子又是一批,教的也多是启蒙。 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在一起读书的,伴读既然都叫伴读了,自然也跟着上课。 如今东宫的主殿明德殿还空悬,等储君位置一立,入住了明德殿,年纪大的皇子就要搬去封地,将东宫空殿让给年幼的弟弟们。 伴读们也不知道还能陪皇子们读多久的书,若是所侍读的皇子不能成为太子,大部分伴读等皇子一离开宫中,就要回家,而不是跟往封地的。 李锐当年因为叔父婶母的一些盘算,底子十分薄弱,刚刚上课的时候十分吃力。 多亏大皇子晚上一直给他们恶补,才没闹出大笑话来。 为什么要用“他们”呢? 因为还有个功课更差的神策将军之子秦斌垫底。此人功课简直是差到令人发指,十五岁的人了,四书五经只读了一本《论语》,《孙子兵法》和《六韬》倒是能倒背如流,说的头头是道。 他自进宫陪读起,也不知道被打了多少顿手板,二皇子的伴读楚应年更是对他各种热嘲冷讽。这秦斌是个外粗内细的性格,寻了一个机会,在背后下黑手把楚应年教训了一顿,从此以后楚应年这嘴贱的孩子就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熊平因为德阳郡主出事的消息,和李锐一起告假出的宫回家探望亲人。李锐因为被奶奶赶了回来,只在府里待了一夜,熊平却是昨晚才回来。 “德阳郡主身体可好些了?”李锐见熊平住了好几天,心里过意不去,“多亏郡主舍身相救,才让我祖母逃过一劫,您家大恩,我必铭记于心。” 熊平咧开嘴笑了,“我娘没有大碍,就是这几日老是忘事,昨天就已经下床走动了。是我一回家就懒了,总想多赖几日再回宫,你不知道,我在家中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到了这里,起得比鸡还早,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多睡几次懒觉,哪里还想回宫?” “我可以和父皇说一声,让他送你回家睡大觉。”大皇子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殿下,你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熊平吓了一跳,“多来几次,我就要被抬出去啦!”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若心中无鬼,又何必怕鬼呢?”大皇子性格其实很有趣,但因为他是长子,又是嫡子,所以在人前不得不摆出一副少年老成,性格稳重的样子来。 而实际上,真是能在谈笑间就能逗的你自己跳进坑底的个性。 “我听到谁说君子光荡荡了?哪个脱了?”秦斌刚刚被讲经学士叫了去打了一顿手板,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在家中被父亲操1练的时候,打断荆条都是有的,这手板子还没他家老子的荆条重呢,所以打完就跑,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哦,我们在说,若是下次你再答不出问题丢我的脸,我就叫学士罚你脱光了绕着东宫跑一圈。”大皇子一本正经的说,“多来几次,你就能成‘君子’了。” “大皇子,可千万别!那哪能成君子啊,这是把我变成猴子,给所有人看屁1股啊!”秦斌脸色大变,吓得蹦了起来,“我晚上补课一定忍住不瞌睡!您就别折腾我了!” 仇牧和熊平两人笑了起来,这秦斌就是他们之中的活宝,有他在,上阳殿里时常欢声笑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家里姐姐多的缘故,他对几位伴读的同学十分爱护,说是终于找到了哥哥的感觉。 对于他的说法,所有人的看法一致是: “滚!” 对于这几个伴读,他十分满意,就是秦斌读书要能和李锐那般努力,仇牧行事能如熊平那般豁达就好了。 当然,若是李锐要有秦斌的快意,熊平能有李锐的细心,就更好了! 哎,人真是贪心啊。当初选伴读的时候,他想着李锐不是个上方下圆的胖子,他都能忍受。等李锐不是个胖子,他又觉得这位伴读要没有这么自律自强就好了。 他每日里读书到三更,就为了不给他拖后腿,虽然是满足了他某种虚荣心,可若是李锐把自己逼倒了,就成了他的罪过了。 而秦斌似乎笃定了自己以后是要入伍从军的,对书上的经世学问都是不屑一顾,他还死倔,怎么也纠正不过来。 仇牧有些小心眼,性格有些像女孩子,秦斌和仇牧有时候话说的不投机就能吵起来。 熊平和他的父亲一个性子,一天到晚笑呵呵,性子极慢,天塌下来也不惊,虽然作为宗室这样是很好的性子,可楚承宣想要的是未来能辅佐之人,这般无所谓的性格,实在是不放心把任何事交给他做啊。 这么一看,四人中还真的只有李锐是个靠得住的。 父皇啊,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一帮坑货啊! 看到四个伴读都闲着无事了,楚承宣眯着眼说道: “得知姑姑和邱老太君都无事,我也松了口气。如今前面也不安稳,尹朝余孽和岐阳王余孽一直没有歇着,张玄又预测今年入夏后有水灾,我父皇头痛的很,这几日来东宫考校我们功课都十分严厉。” 他每日都去皇后那里请安,对前面的局势非常清楚。 “你们这几日最好也认真点,尤其是秦斌,你要再不做功课,真是要把我拖累死了!” “知道了,小的一定挑灯夜读,悬梁刺股!”秦斌抱着头承诺。“不过,张乌鸦的乌鸦嘴又张了?这次是哪里要有水灾?” 张玄每次预报灾情都屡屡应验,户部的好事者给他起了个“张乌鸦”的外号,和民间“张天师”的说法截然不同。 因为每次有灾,户部就要开国库,这些人明明知道这钱是国家的,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还是痛心的似乎是自家的钱被用掉一般,这“张乌鸦”的名字也就传了出来。 “南方有灾。大概要加固堤坝了。仇牧,你爹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了家。”仇牧的父亲是工部侍郎,探查各地河道正是工部的任务。 “哦……”仇牧垮下了小脸。 而此刻,张乌鸦正在兴高采烈的往信国公府走。 五月二十五是个开张大吉的好日子,而且那天一定无雨,想来邱老太君得知了这个日子这么好,一定会很高兴。 他听说邱老太君遇刺,心里就肯定邱老太君绝对连个头发丝都不会少,还会护庇住其他的人,果不其然,除了受了惊吓,德阳郡主和邱老太君都没什么大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天君还会受惊吓,但是…… 压惊这种事,自然要让专业的来! 天君,那猴子找来的救兵,后来怎么样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父皇啊,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一帮坑货啊! 作者:加上你,正好一问题儿童军团。 第135章 张玄又悟了 持云院里。 “堂祖母,我不能跟我哥哥学,非要去什么行知书院吗?”李钊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我不要上学堂!!!” 顾卿刚刚结束了为期三天的“养病”,她一场病给家里添了不少家将,李茂倒是很高兴,但一直在管家的顾卿一想到家中又要添那么多张嘴,真想扯着李茂的领子叫他交钱。 妈蛋啊!你现在月俸还是交给你老婆的,问题你老婆也没有交给我啊!如今府里府外都是在吃我的诰命银子,家里还有四个小孩,现在又多出一堆高级保镖来,总要让她给李锐留点娶老婆的钱吧! 李钊进门的时候,顾卿正在算着玲珑阁的账目,从出图纸到装修、打隔断,还有做柜子都是钱,府里工坊做了这么多游戏,工人是要给赏钱的,还有定价的问题,到底成本几何,能卖多少…… 没做过生意的顾卿开始头疼为什么要开店了。 “堂祖母,您不理我……”李钊见堂祖母把他凉在那里,用控诉的语气埋怨,“您肯定是嫌弃我没有我哥哥聪明……” “你不愿意上学实在太正常了。哪个小孩爱上学啊。”顾卿嘴里小声嘀咕着,头都没抬。 她都没把这个当做个事。她看出来了,这李钊就是一个家里溺爱过度的小屁孩,也许还缺乏一点自信,什么事都以自我为中心。 “可是你兄长现在也在鸿胪寺里学习啊,他哪里有时间陪你?”顾卿拨着算盘珠子,“行知书院虽然不是国子监,但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书院,今年四十多名进士,有五名都来自于行知书院,你不是要做官么?做官就得考科举。” “府里不是有先生吗?我和铭堂弟一起学就好了!”李钊撅着嘴。 顾卿抬起头。 “你会背《论语》么?读过《诗经》吗?” “呃?不会。”李钊老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跟不上李铭的进度,先生没法教。”不是顾卿想打击他,李铭在读书上真是天生的学霸,根本不需要大人操心的。 “可是让我跟一群穷人家的孩子一起读书,那我不如直接留在老家呢!我们县里也有私塾哇!” 李钊实在不能理解堂叔家的想法。 若说他们不欢迎他吧,他们给他安排了好的院子,给他送了丫头小厮,每日好吃好喝和公子一样的伺候着,可若说欢迎吧,他在家里都见不到正经的几位亲戚。 堂婶只在他进府的时候出现过一次,然后就一直在养胎,他问别人,别人都是一副“真的是在养胎你别多问”的表情。 李钧去了鸿胪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读书,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鸟语,晚上到很晚才睡下,他去找过几次,他这位庶兄都是抱歉地说“今日实在没时间”。 哼!他看他是到了信国公府后变的蛮横起来了,以前哪里敢这样说话! 而李锐堂兄去了皇宫里。 皇宫哇,住着皇帝老爷和皇后娘娘的地方!听说一眼看不到头的全是房子,皇帝老爷每天晚上都搂一个新娘子睡觉,皇子们各个英俊潇洒,高大威猛…… 李钊羡慕的眼睛都绿了。 去给皇子伴读,出来一定是大官吧? “穷人怎么了?”顾卿觉得小孩任性没关系,三观绝对不能歪。“你堂祖父就是穷人出身,你自己祖父也是穷人出身。你不过是命好遇见好时候,你难道比穷人家孩子多一个头,还是多一个胳膊?” “堂祖母,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李钊。”顾卿叹了口气,这日子没法过了,养大了小的又来个更小的。“我听到的就是这个意思。你要一直是这个态度,我还真不能把你送去行知书院了。” “咦?可以不用去了吗?”李钊的眼睛亮了,欢喜地说道:“谢谢祖母,谢谢祖母!” “你知道你堂兄为什么能进宫吗?你知道你堂弟为什么读书那么好吗?”顾卿露出一副慈祥的表情。 “不知道。” “堂祖母有秘诀。你想不想一样成才?” 李钊到京城来就是为了这个,哪里有不愿意的! 连忙把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一般。 “那明天早上的卯时,你到归田园居来。”顾卿笑眯眯地说,“堂祖母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她就是欺负人家孩子听不懂。 “天讲价大人鱼丝人也?”堂祖母要开酒店吗? 怎么和听到的不一样啊? “嗯,这可是所有人成才之前都要经历的。你只要相信堂祖母的话,堂祖母就能让你先做人,后成才。”顾卿继续忽悠。 归田园居的草都长得比菜高了吧?她已经好久没有去过了。 鸭子们不知道可有以前活泼,若是肥到跑不起来,她就只能把他送到庄子里去见识下穷人的生活了。 顾卿把李钊忽悠走了,决定等李茂回来就和他说一声,让他把李钊送去行知书院的时间再放晚一点。 这孩子某些观念要纠正,否则跑到行知书院这种半义务教育的地方去充大头,就算陈轶是他们家的人,估计也会头疼。 还有他刚才的话,若是他去读书,真的伤到某些寒门子弟的自尊,那就真是缺德了。 这么想来,生于富贵人家,却一直春风化雨般对待寒门子弟的齐邵小哥真是朵奇葩,好青年,好青年啊! “太夫人,张道长来了。”花嬷嬷脸上的笑意什么人都看的出来,这位张道长每次一来就是各种逗乐子,她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去看看龙虎山究竟是什么地方,养出这么一个怪人来。 “咦?”怎么又来了!顾卿都忘了自己的西游记说到哪了! “怕是您上次说找个不下雨的天气开业,张道长记在心上,给您报讯来了。” 别人来是为了好意,自然不能怠慢,顾卿连忙让人请他进来。 张玄进了屋,给顾卿行过礼后,这才说出来意。 “邱老太君,五月二十五宜开张,而且那日应该无雨,所以我来知会一声。” “五月二十五?那不就是三日后,会不会太急了点?” 顾卿准备在二十八开业的,提前三天的话,有些准备就要提前。 “我只是建议。”张玄也只能建议。“听说老夫人前几天遇刺了,不知如今可还好?” 他感觉邱老太君好像没有需要压惊的地方。 邱老太君手边还有账本和算盘呢,受了惊的人,哪里还有精力去做这个。 话说天君还会打算盘,还真是接地气! 入乡随俗也不容易啊!想来天君在天上的时候,是不用做这个的吧? 真好奇啊,天君在天上的时候,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还好,只是当时受了点惊吓,休养了几天就好了。”顾卿因为卧床装病过几天,现在倒不能说自己一点事都没有了。“先谢过张道长关心。” “哪里哪里,上次我听得邱老太君那个佛道之争的故事,也觉得受益良多。只是我却不知道原来在天上,道门已经式微到如此地步,竟然需要佛门帮着惩凶除恶,等我回到山里,一定会劝说我的师父,多派出弟子积极入世,不要让佛门太过壮大……” “嘶……咦?”顾卿挠了挠脸,她是不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佛道之争?他说的是《西游记》吗?有这么复杂吗? “那只是老身说的一个故事,杜撰而已。” “我省得。但是以故事可以见未来,如今佛门确实有开始积极扩张的势头,若是让他们再这样下去,无数男丁出家为僧,抛弃妻子,岂不是有违人伦……” “呃?这说的似乎有点严重?每个人选择不同,选择不同的信仰,也是个人的自由……” “天君,阿不,邱老太君好度量!”张玄忍不住为顾卿的心胸大赞了一声。 他自然知道天君不想让他把天界的情况传扬出去,可是如今地上佛门明明势力远不如他们道派,不知天界为什么连一只猴子都抓不住。 若是他们再努力一把,说不定能扭转天界的局面。 到时候他们人人都有功德,说不定天君们一高兴,又能点化几人飞升了。 天君你放心,他不会和别人说是你暗示我们这么做的! “过奖过奖,你真客气,呵呵,呵呵呵。”顾卿无力地讪笑着。 她每次和这张玄说上几句就觉得头疼。 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又觉得是她自己多想。 “听说最近张道长又预测出了水灾?”顾卿一直觉得这张玄十分神奇,人肉天气预报机的功能不是盖的,一个人顶一个天文台加几颗卫星。 她晚上看破了天也就看到一堆星星,撑死加个银河,完全不能理解张玄是怎么在璀璨的星河里看出夏天要连续降雨的。 “也不算预测,只是推测。”张玄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倒希望我的推测是错的,哪怕世人笑话我妖言惑众,也比百姓承受灾祸要好。” “这个老身倒是能够理解,你愿意冒着被人唾骂和责罚的局面,指出只是有可能出现的灾祸,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顾卿联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些电影情节,那些能预测灾难和未来的人通常都选择不说,就是这个原因。 “老夫人……”张玄鼻内一酸,心口也沉甸甸的。 钦天监的同僚一半想看他的笑话,一半想求他预测天象的本事,却没有一个人想过他承受着什么。 此时顾卿一句安慰的话,却引动了张玄心头一直压着的酸楚。 张玄自从进了钦天监,就承担着极大的压力,远没有他在山上的时候快活。他如今的职责是预测天象,但每一个天象的后面都是无数次的测算,无数次的查找资料,有时候得出了结论,还不敢立刻报上去,要再发出公函让各地的观测点反馈各地的信息,确定再三后,才敢上报。 可即使是如此,若是预测不准,耗费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怕是他第一个就要被责罚。 在其他衙门,有许多长官们都是拿走下属的奏疏署上自己的名或干脆以部里的名义上报立功,只有在钦天监和御史台,从来不会遮了上书的属官之名。 五官灵台郎一直是个尴尬的位置,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就只有一位五官灵台郎在任,直到他来了才补了另一个空缺。 他难道会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个“张乌鸦”的外号了吗? 但是他还是报了,因为不忍心看到洪水滔天的景象,也不想看到那么多人家破人亡。 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若是能够及早做出应对之策,多活一些人,多挽救几个可能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人家,他就算是无愧于苍生了。 若是没有发生灾情,那是更好,至多罢官回家。他孑然一身,父兄都未出仕,不怕连累什么人。罢了官,他就回山上继续写他的《玄妙》去。 当然,要是邱老太君能收留他,容他留在她身边做一童子,那就更好了。 顾卿见张玄一个大小伙子因为她一句话感动成那样,心里也软了不少。 她到了这里以后,很少看见这么单纯的人。就算是她的两个孙子,年纪如此小,心里也藏着无数心事。 齐邵小哥也是一个本性赤诚之人,但他太过聪明,心中又有各种抱负,所以并不纯粹。 只有这张玄,心中似乎只有着他的“道”,人在俗世中翻滚,但依旧保持着他的“道心”。虽然他有时候的言语让人莫名其妙,但他确实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最妙的是,这正一派的道士居然能成亲,她实在不能相信这样一个人恋爱结婚生子是什么样子的。 天天和妻子聊些“飞升”、“有无”吗? 呃……好同情那位。 “我觉得你做的很好。有些事情,并不是以成与不成来决定它有没有意义的。你的预测若是成了,你自然是做了天大的功德;若是不成,如今加固堤坝、清理河道,依然可以抵御下一次出现的天灾,怎么能说是无用功呢?” 顾卿能想象出来张玄承受的是什么压力,所以语气越发诚恳。“并不是每一次的水灾你都能预测出来的,你的提醒已经让众生受益了,这难道不是一种‘道’吗?” ‘众人都指责的行为,有时候却可能是对的行为。一件事到底有没有意义,并不在于它最后有没有成功,而是在于他到底有没有去做。成了,自然是好事,可若没成,能为后来者打下基础,岂不是另一种成?’ ‘能够在众人都厌恶的职位中安之若素,已经是接近‘道’的境界了。如果最后能让众生受益,只要自己保持着清净无为之态,那别人的责骂又算得了什么呢?’ 邱老太君的每一次箴言都能让他生出无限感慨来。 也许只有这样的高人,才能在平平淡淡的解释中说明“道”的含义吧。 他可真是幸运啊。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张玄在口中念了“老子”的一句,又开始了顿悟。 顾卿看着张玄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闭上了眼,一脸惊恐地指了指张玄,回头去看花嬷嬷。 花嬷嬷捂着嘴笑了一声,示意她带着下人们出院子走走。 一屋子丫头,这俊道士若是引得哪个春心动了,那才叫不好呢。 就连她这个六十岁的老婆子,看到这张玄安静地合上眼帘悟道的时候,都有一种被震撼到的感觉,何况这些平日里见不到几个齐整男人的丫头们! 顾卿无奈地带着一堆丫头悄悄的出门。临跨出房门之前,她回头看了张玄一眼。 这般禁欲系的修真好青年,怎么就没来个妖女勾1引一番呢? 那才叫有趣嘛! 鸿胪寺。 “李钧,我觉得你努力的有些太过了。”金义看着一个劲在抄书的李钧,“我们不知道在这里还要呆上多久,你这架势活似马上就要离京去赴任似的……” “不是,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些胡人的话很有意思,其实挺好学的。” 李钧某次在家中受到堂祖母的点拨,发现了一些胡文的规律。 像羯人,就属于匈奴语的一种分支,而且许多塞外民族的语言也都受到匈奴语的影响,所以他就先自学匈奴语,平日里多去传法院找译官讨教,如今再来看羯语,已经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词了。 凉州那边西域各族的语言也是如此,他发现凉州地区的胡人说的话结构一致,彼此十分相似,而且没有什么独立的句式,都是在一个词的后面缀上后缀,用以区分不同的用法,他只要记住常用的那些词,多背诵就好了。 对他来说,背诵没有什么太难的。而且只要找到某种规律,学起来也快。 只是译官毕竟不是胡人,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学的程度到底算不算好。他只能自己埋头苦学,等被放了出去,自然就知道有没有学进歧途了。 “不愧是二甲传胪啊,听听他的话……”卢森学的是吐蕃语,自然知道学习一门番语有多么困难,“其实挺好学的……” 李钧脸一红,他似乎又说错什么话了。 “人比人气死人啊,可怜我到现在连写全这些蝌蚪字都不行,我们的李行人已经无师自通到看凉州那边西胡的经卷了!” “你别说风凉话,你摸书的时间还没人家十分之一的时间多。我看除非周公梦中给你开窍,不然你就只能有羡慕的份儿了!”也在低头看着书的是另外一位译官范斯微,他精通好几门胡语,但身体不太好,经常告假。 “只可惜读的再好也没有用武之地,我们这都亭驿就是一个被上官遗忘的角落……” “李行人,寺卿大人叫你回家准备行李。”一名鸿胪寺的属官推门走了进来,“左少卿大人那边需要人,寺卿大人点你明日出发,前往汾州协助左少卿大人。” “咦?明日就走吗?”李钧惊讶地合上书。“我这几位同僚不用去?” “你这趟是出去办差,事完了你还要回来。京里有一批东西要押运往汾州,交由左少卿大人,你正好随着押运的队伍一起走。”那位属官解释着,“寺卿大人听说你和汾州那些羯人有交情,所以临时点了你去。队伍里还有其他译官,你不必太过担心。” 李钧点了点头。 “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卢森和金义二人面面相觑,想不到这李钧居然还和羯人有交情。 只是他真命苦,去跟着左少卿大人办差,等回来,怕是皮都要掉一层啰。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当然,要是邱老太君能收留他,容他留在她身边做一童子,那就更好了。 顾卿:我擦,哪里有这么大的童子! 张玄:我元阳未泄,自然还是童子。莫非您要收我为徒? 顾卿:我还没你大呢! 张玄:岂敢岂敢,真人能成就天君,想来岁已过千,我这小小凡人…… 顾卿:啊啊啊啊啊,快来人把这个蛇精病带走啊! 第136章 教你成才 李钧一回府,就先了持云院。 如今堂婶不当家,堂伯还在兵部,他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自然要和堂祖母报备一声。 此时顾卿刚刚送走张玄,听到李钧这个时候回家,不知龗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钧所在的衙门鸿胪寺上班的点和李茂的兵部是一样的,都是在酉时一刻(五点十五)下班,如今才申时刚到的时候,怎么李钧就回来了? “快请你们堂少爷进来。” “堂祖母。”李钧一进屋先对顾卿行了个礼,“寺卿点我去汾州协助办差,让我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出发,我来和祖母提早告个别,明早我卯时就要出发,就不耽误祖母早睡了。” “不碍不碍,明日我约了你弟弟一起种菜,也是要起早的。”顾卿听到李钧这就要上差吃惊地很。“你不是才过去一个月吗?这就要走?” 就算是现代,实习期也要两个月,这时候李钧也没有过实习期啊,更何况李钧这“外语”学了才一个月,能不能正常沟通还是个问题。 “听说是苏鲁克大叔那一族在汾州遇到了问题,寺卿大人知龗道我家和这群羯人有旧,所以派我跟着其他上官一起去看看情况,并不是要去常驻的。”李钧自己很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不会自以为是到认为自己有多么重要的作用。“我会小心谨慎的,请堂祖母放心。” “哦,是卢默和塔娜姑娘那一族吗?”顾卿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虽然不知龗道有什么问题,不过在不妨碍国家大事的情况下,要是能帮,就帮帮他们吧。” 苏鲁克他们救过李茂,对他家有大恩呢。 “我知龗道的,堂祖母。”李钧点了点头。“堂祖母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卿想了想,又说道:“等遇龗见卢默,就把那枚铜板的事情告诉他吧。他爹当年遇龗见的正是私铸官钱的赃点,所以才遭此大祸。好在苍天有眼,他爹命不该绝,这枚铜钱终于才到了你堂叔的手上,让此事被揭发了出来。” “现在坏人已经被捕,那私铸官钱之贼首也准备秋后问斩,他为了瞒住事实,害了不少人命,也算是给他爹报了流离失所的仇了。” 李钧和卢默颇有交情(喝酒喝出来的),自然是一口应下。 顾卿让香云拿了些银子过来,让李钧带上。 “路途遥远,也不知龗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你多带点银钱,也好应变。” “堂祖母,我不能拿您的银子。我身上有钱,过年您给我的金锞子我都没动,够花销的了。”李钧见堂祖母一拿就是一袋银子,连忙吓得连摆手,“何况我这一路都是跟着官队走,路上吃住都在驿站,就算不在驿站,也有上官负责开销,哪里有我要花钱的地方!” “到了汾州,总要请卢默和塔娜他们吃吃喝喝吧,带上吧。万一和队伍走散了呢?”顾卿也不知龗道要给李钧准备什么,但她觉得多带点钱应该没错。 “真用不上啊……”李钧和堂祖母推了半天,死活都不要。 顾卿送了半天都送不到李钧的手上,发现他是真的不想要,也只能叹了声他的倔脾气,把那钱收起来了。 只是她总觉得这孩子穷的很,当年来信国公府的时候,身上连几十两银子都没有。如今出门在外,虽然不摆阔,可是和同僚上官一起走,偶尔加加菜什么的这种官场交际总是要的吧?没钱在身上怎么行啊。 回头吩咐哪个下人悄悄去趟西园,让小厮把钱袋子塞到李钧的行李里去。 李钧出了持云院就回去西园收拾行李。他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捡了一些衣服,贴身揣好几个金锞子和散碎银子,再带上他家姨娘给的布鞋、鸿胪寺里发的各种书本、一瓶提神醒脑的薄荷油,然后就想不出要带什么了。 他当初上京的时候,也就带了些衣服和书。 弄好了行李,他去和李铭与李钊两位弟弟告别。李铭此时正在做杜进先生布下的课题,见李钧来了,连忙拉着他问了半天,把那题目做完了,才预祝他一路顺风,又给了一些小玩意儿,叫李钧带给塔娜玩。 出了云中小筑,李钧到了李钊的门前,数次想要敲门,又收回了手。 李钊曾对自己说过,希望他不要出京,留在府里教他读书。人人都觉得他这个弟弟是蛮横无理,眼里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知龗道是因为他害怕。 李钊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既担心别人不接受他,又害怕别人嫌弃他。他在家中虽然不够尊重他这个庶兄,动不动对自己呼来喝去,但在这信国公府里,他毕竟是他最熟悉的人,一旦他离了府,这孩子就真的是没有熟人了。 仆人对他来说,其实算不上“人”吧? 就李钧而言,孩子的话自然是他没有什么影响的,他是朝廷的命官,自然是不能因为家中弟弟不允许就不去做官,违抗圣意是大罪。朝廷命官是非病、残、老、错不得卸任的。 只是他在心里,总还是不愿看到弟弟那种失望谴责的眼神。 所以他犹豫了。 “钧少爷,您怎么不进去?”信国公府派给李钊的丫头桑梓看见李钧站在门口不动,连忙帮他推开了门,抢先进去报讯。 “钊少爷,钧少爷来找您啦!” 李钧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就是天意。 “什么?你要去汾州办差?”李钊从凳子上一下子蹦下来,“去多久?一年?两年?” 李钊见李钧没有说话,瞪大了眼睛呼道:“不会吧?难不成要一直呆在那里?” 李钧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此次我也只是临时受命,并不知龗道要在汾州待多久,想来等那边事了,就能回来了吧。我如今还没学成诸族语言,想来不会这么快外驻。” “就是就是,你还是半桶水,怎么能就送出龗去做官呢!”李钊不客气地讽刺他,“那你要早点回来,不准把我一个人丢在府里!” “我差事办好,自然就回来了。只是我以后怕是要常驻外面的,你最好还是……” “这些话我不听啦,回头你和我娘说去,就说你在信国公府从来都没照顾过我,我一来你就拍拍屁股走了……”李钊知龗道他这位庶兄最怕他娘,连忙抬出他娘来做救兵。 李钧无力捏了捏衣角,觉得和这位弟弟一直这么纠缠下去大概能说上几天几夜,只好换了个话题。 “等我走了,你要是有什么难处,或受了委屈,就直接去持云院找堂祖母。她老人家最是和蔼可亲,又喜欢孩子,一定不会不管你……” “这个还要你说?”李钊抬起头,骄傲的恨不得让李钧看见他的鼻孔,“堂祖母可喜欢我了,不但同意不让我去那破书院读书,还说明日就教我成才的绝学,你等着,回头我做的官一定比你还大!” ‘成才的绝学?’李钧纳闷地想,‘我怎么刚才在持云院听堂祖母说,是约好了一起种菜啊?难不成我听错了?是成才?’ 虽然不知龗道这其中有什么原委,但李钊受堂祖母重视,李钧也替他高兴。他咧出一个诚心实意的笑容,由衷地说道:“看见你在信国公府过的这般开心,我也就放心了。我就担心出龗去后你不习惯府里,我一走了你就要哭鼻子,一直发愁,刚才都不敢敲门进来呢。” “谁哭鼻子啦!我都十二了!又不是两岁的奶娃娃!”李钊气急败坏地说,“你嘴巴还是那么坏,出龗去小心不要得罪人!” 李钧不知龗道自己哪里又惹恼了弟弟,只好摸着脑袋讪讪地傻笑,看着弟弟跳脚。 李钊见了李钧的样子,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一拍大腿。 “我看我才是不放心的那个,回头你把人都得罪光了丢了官,姨娘又要在家里哭哭啼啼,让爹愁眉苦脸的对着我娘了!”李钊一咬牙,“这样可不行,你等着我……” 他转身回了房里,拿脖子上钥匙开了银柜的锁,胡乱抓了几大把银子丢在床上,用桌布给裹上。 他娘上京的时候让他带了一千两银子,反正他也用不上,不如让李钧带走一点。 他噔噔噔的跑出内室,把桌布裹着的一大包东西塞到李钧手上。 “我也不知龗道你要去多久,万一你得罪了人,就多给人一些银子。我听人说这些当官的都喜欢钱,你多给点孝敬,犯了错都会少受些罚。” 李钧被塞了一个重重的包袱,莫名其妙的拿在手里,当他听到李钊的话,心里一个激灵,连忙打开布巾。 只见里面白花花的都是银子,十两左右一个码的锭子放了一堆,眼看着比堂祖母给他的那一袋还要多。 李钧连堂祖母的都不要,哪里会收李钊的。 “拿回去,我这有钱!”李钧从袖袋里翻出四五个过年时候府里给的金锞子,“这也有个几十两了,我只是去汾州,用不了多少钱。” “你就是很傻很天真,你以为出龗去不用花钱,跟自家似的?”李钊嫌弃地看着李钧那几个金锞子,他这庶兄还是这么穷,想来这个月月俸还没发,只好吃老本。“听我的没错,多带点……” 李钧实在是怕了弟弟的磨功,把银子往桌子上一抛,吓得转身掉头就跑了。 他这穷光蛋的形象到底是有多深入人心啊!! “桑梓?桑梓?”李钊扯着嗓子喊起信国公府送来的那个丫头。 “诶!奴婢在呢,少爷找奴婢作甚?” “你把这包钱……唔,不行,这么大一包放在行李里他一看就知龗道了,我得取下来一点。”李钊拿着那包银子。“你把腰上别的帕子给我。” “咦?少爷要奴婢帕子做什么?”桑梓红着脸扭扭咧咧道。 “先拿来,我装东西。”李钊伸出手,“给我。” 桑梓从腰上下了帕子,给了李钊,李钊把钱仔仔细细码好,数了九个,想也够用了,连忙用帕子包上,递给桑梓。 “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做这个应该容易些。回头你找个时机悄悄去我大哥的院子,让下人把这包银子放到我兄长的包袱里。千万不要让我大哥知龗道,明白吗?” “奴婢明白啦,等会就去!”桑梓可惜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帕子。这还是新的呢。 李钧院子里的小厮虎子,听到持云院和李钊院里一前一后来的两个下人说的话,忍不住笑着和另外一位小厮说道:“你看我们这个少爷多受各方关照,生怕少爷没钱用,还顾着脸面偷偷放咧!” “别说那么多话,赶紧想想法子怎么把这么多钱放进少爷的包袱里吧。少爷就带了两个包袱,这么放肯定要被发现的!” “有了,我去找个箱笼,把少爷所有的东西都放到箱笼里,这样少爷也省事些,路上还能遮个阳。”他说的是上京赶考的书生常背的那种行李箱。 “少爷会背么?那不都是书生和书童背的吗?”另一个小厮为难地说,“别到时候少爷不背,骂我们事小,没办成两边交代的事怕是还要受白眼啊。” “钧少爷哪里是那么娇气的人,而且此次是出龗去办差,少爷肯定是一个人骑马跟着的,行李另放在车子上,箱笼比包袱能装啊。” 于是两个小厮立刻去找来箱笼,热情的要给李钧重新收拾。李钧见了箱笼果然大喜,他倒不觉得背个背篓一样的东西多难看,这样不用分出手来做其他事情,实在是太方便了! 两个小厮把两包银子偷偷放进李钧的箱笼里。 第二天一早,李钧穿着官服,背着明显重出了许多的箱笼,牵着马出了府。 清早,西园的东院内。 “少爷,您怎么起这么早?”李钊的贴身丫鬟春桃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如今还没到卯时,平日里这时候他家少爷还在睡觉呢。 李钊迷瞪瞪的弯腰摸到鞋穿好,揉了揉眼睛。 “堂祖母说要教我学东西,说是可以成才。我们约了卯时在归田园居见,当然要起早点。” 春桃好笑的指了指李钊的脚,“少爷,鞋子穿反啦。” 说完,她就在脚踏边跪了下来,给李钊重新穿好鞋。“少爷要好好表现,夫人千里迢迢送您来京城,就是盼您成才的。夫人还在府里等着过您的好日子呢,也让其他人看看,不是只有钧少爷能做官的!” 作为坚定的夫人党,春桃表达了对他们这一房美好未来的展望。 “我会努力的。不会辜负奶奶和娘的期望!”李钊努力张开眼睛。“可是好困啊……” “奴婢去唤人给您打水洗脸,洗完脸就好啦。”春桃看自家少爷和自己弟弟没什么区别,见他家少爷这么早起来,很是心疼。 她推门出龗去,吩咐在角房里一直候着班的下人们立刻准备热水,伺候少爷洗漱。 春桃和其他丫头倚着门,看着自家少爷带着两个小厮出门去了。 这也是信国公府奇怪的惯例,几位少爷旁边跟着的都是小厮和伴当而非丫头,叫她们这些丫头平日里出门都少了点。 还想跟着少爷逛逛信国公府的园子呢,如今只有等混的再熟了点好出龗去走了。 清晨的空气十分凉爽,还带着一股泌人心脾的青草香。西园到北园要经过游廊,李钊趴在廊上看着湖里的鲤鱼垂涎欲滴了一会儿,心中大叫可惜,还是转身离开了。 这可不是他家。 北园门口,早有被吩咐的下人接到了这位堂少爷,引着他去归田园居的菜园子。李钊听说堂祖母已经在了,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一些。 “堂少爷别跑,别跑,小心摔跤!” 等他被下人们引到地方,看着前方那一大块菜田,再看看拿着菜篮子站在菜田边的堂祖母,露出了一个傻掉了的表情。 这是什么情况? 顾卿见李钊手足无措的站在归田园居菜园子的门口,笑着走上了前去。 “你来了?我还说这么早你能不能起床呢。”顾卿想起当年专门找了一个脸黑的嬷嬷天天早上喊李锐起床,就觉得十分怀念。 “堂祖母早。” “早。”顾卿把菜篮子塞到李钊手上,“原想着还有许多杂草,想不到我这么久没来打理菜园子,园子里的下人们还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便宜你小子啦。” 若是除杂草,想来比拔草容易的多。 李钊莫名其妙的看着被塞到了手里的菜篮子。 等等,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菜园子? 杂草? 便宜他了? “堂祖母,你不是说要教我成才的诀窍吗?”李钊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新衣。这衣服以前还没上过身呢,为了“拜师学艺”,他才忍痛把他娘准备着给他年节穿的新衣拿了出来!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你两位堂兄都跟着我一起种过地。你堂兄李钧种了整整一年地,他原本是个胖子,后来才渐渐瘦下来。你堂弟李铭原本身子骨很弱(才怪),在归田园居后呆了一阵才变得脑聪目明(才怪),这里能教你‘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能教你各种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顾卿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再说了,你不让我看到诚意,我为何要教你成才之道?” 李钊虽然觉得十分不靠谱,但他想着堂祖母是个大人,总不会骗他一个小孩子吧?所以拎着篮子,用半信半疑的口气问道: “那我要怎么做呢?” “先把这些菜给收了吧。”顾卿看着一地的萝卜白菜蒜苗的,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来的多好,几乎都成熟了。江嬷嬷,你教我这堂孙儿如何收菜。” 江嬷嬷已经几乎半年没见过邱老太君了,如今主子终于来了,而且又带来了个少爷,自然是拿出十二分干劲来教导。 顾卿坐在阳棚下,看着李钊迷迷糊糊地被拉到菜地里,手里被塞了一个铲子,忍不住怀念起来。 还是刚来的时候好啊,那时候园子里住了个小孩子,每天都是欢声笑语的,就连李锐被逗弄的大吼大叫都十分有趣,如今孩子们各个有了自己的想法,李锐更是进了宫,听说功课很重,想来也是辛苦的很。 “啊!!!!” 李钊地一声惨叫惊得顾卿站了起来。 怎么了?砸到脚了?铲子捣到胳膊上了?不会啊,江嬷嬷看着呢! “真是什么,好恶心!呕!还在扭!”李钊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且整个人还在往后挪移着。“江嬷嬷,快拿走快拿走!” “少爷,这是蚯蚓啊。”江嬷嬷捻起一只蚯蚓。粗长的蚯蚓在她的手指间不停地扭动,李钊更加惊慌了,“不要放在我头顶上!拿走!拿走!” “奴婢这就拿走,这就拿走!”江嬷嬷还没看到小孩子会被蚯蚓吓成这样的,当年铭少爷那么小,见到蚯蚓也就皱了皱眉眉头。 “哎呀!”江嬷嬷看着突然蜷缩起来的蚯蚓掉了下去,“奴婢手滑了……” 李钊只觉得额头一凉,他反射性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湿软滑溜的手感顿时从手上穿了过来…… 什么东西? 李钊低下头,那条丑陋的长条虫子在他手里先是伸长了身子,一瞬间又蜷缩了起来。 “啊!啊!啊!!!!!!!” 顾卿捂着肚子在阳棚里实在没办法说话,她怕她一张嘴一用力就尿崩了。可是这情景实在太好笑,她又忍不住笑意,只能猛掐自己。 “我不行了!花嬷嬷,这孩子太逗了!”顾卿抓着花嬷嬷的衣角,就差没倚在她的身上了。“他家不是在乡间吗?难道没见过蚯蚓?” “这位堂少爷的母亲是正儿八经的世族姑娘,想来是不会让孩子去玩泥土的。堂老爷家虽然在乡间,但其实和县里的人家也差不了多少,在乡里也是因为气候好,两个老人家不愿意离家的缘故。”花嬷嬷也觉得好笑,“这么一比,我们家两位孙少爷倒算是胆大的了。” “确实是啊!” “不过太夫人,你为何让李钊少爷也来种地呢?他毕竟不是我们家的孩子,若是心里生出怨气来。”花嬷嬷有些迟疑地问道。 “他就是有怨气,还能拿我怎么样?能忍就忍,忍出来就知龗道了我的良苦用心,不能忍就回家去,我一个国公府的老太君还怕他能把我怎么样吗?”顾卿故意摆出一副“除了太后皇后我最大”的表情,“他在我家屋檐下住着,总要让我看着不讨厌吧?” “可目前来看,想要他接受种地,看来还有的磨啊。”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看不起穷人,我便让他知龗道自己连穷人能做的事都做不了。若是一直不知民间疾苦,当了官也是害人,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下去,回头别人会戳我们脊梁骨,说这个少爷在我们家被养的不知天高地厚。”顾卿想的很简单,她就是怕出龗去了人家以为这孩子这么熊是到了他府里被养出来的。“成才之前先要成人,他和他兄长还差得远呢。” 在这一点上,李钧比他要好得多,是因为读的书多吗? 说到李钧,不知龗道他可出发了。 去汾州办差,想来应该很辛苦吧。 “钊少爷,这个要采的是地下的,这种才是摘叶子。” “钊少爷,这个要连根拔了,这个还要留着根等着再发芽。” “小心,别摔了!” “啊!” 唔,这一位,想来也会辛苦一阵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鸭子A:这个比那个还笨。 鸭子B:比那个胆子还小。 鸭子C:我们是不是要把蛋先藏起来? 第137章 自作孽不可活 五月二十五,顾卿的玲珑阁开了。 玲珑阁的开张,并没有造成多少轰动,顾卿没有给各家下帖子,只是让李茂给交好龗的人家送了些高级贵宾的牌子,也没有多么宣扬。 但因为齐邵和众多学子的关系,还是让不少人家知龗道了。 当天送贺仪的人家倒是不少,可是顾卿不知龗道有些没听过的人送来的东西算不算是行贿,谨慎之下,除了关系比较亲密的人家,其他的都退了回去。 五月二十五,玲珑阁。 今天确实没有雨,但也不是晴天,张玄站在玲珑阁的门口,脸色阴沉的望着天。 好不容在天君面前露个脸,结果还砸了自己的招牌。 阴天开张虽然没有下雨那般差,但也好不了多少。 因为不知龗道会不会下雨,很多人干脆就不出门了。万一要是走一半下雨怎么办? 嘉云的爹成了玲珑阁的掌柜,自开始管着装潢一来,就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错漏。加上太夫人又玉成了他家嘉云和大管家之子的好事,两家已经订了亲,想来以后有亲家帮助,前途更加容易,更是对太夫人心中感激,想要好好做这差事。 “掌柜的,你说门口那个大人到底在看什么?”一个店中的伙计指了指门口站在门槛外向龗上看的绿衣官员,“是不是上面有什么不对?” 掌柜的抬起头,“没看到有什么不对啊。也许是他昨晚落枕了?” “掌柜的你可真会说笑话……” 张玄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的走进玲珑阁。 玲珑阁里已经有了许多客人,大部分都是以前在顾卿的微霜堂里玩过三国杀的学子,如今在玲珑阁里看其他游戏的。 还有一些是左右的商家,早就好奇这家店卖什么,进来看看究竟。 顾卿的店面墙上都是三国演义中的人物,主售的牌组也是《三国杀》,然后才是军棋、一愚惊人以及其他数十种游戏。后面有茶室一般的地方可供购买者先试玩一番,如今后面已经有许多人一边拿着游戏规则的手册一边在下着棋。 “这位大人,你要买什么?”伙计堆起笑脸问张玄。 “有关于飞升的游戏吗?”张玄不抱任何指望的问。 想不到天君开的居然是这种店,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您说的是飞升棋?”伙计一听就知龗道这人是家中的熟人,“有有有,您有凭证吗?” “咦?真有?”张玄意外地掏出怀中写有“甲”的玲珑阁会牌。“是这个吗?” “是!正是此物。您大概是太夫人的朋友?那您可以先领着一副木头的玩着,您需不需要甲级的飞升棋?” “有什么不同?” “棋子和棋盘都是不一样的。您来看。”伙计的热情的带着张玄到了放着“飞升棋”的那一格。格子上方写着游戏的规则和内容,下面分成上中下三格,里面各自摊开摆放着游戏的棋盘和棋子。 从这格子里可以看到,最上面的是雕刻精美的棋盘和棋子,棋子也上了彩漆;中层的没有那么精良,质量却也极佳;下面的是木头和硬质纸张做的,最为简单,但携带也方便。 “此乃飞升棋,有四枚仙人棋子,一开始都在筑基期,从筑基期出发,往九层天上前进,一直到南天门为止……”那伙计口若悬河的说着这游戏的玩法,并且指着飞升棋上各种斗法的地方,该如何快速通过、如何落后,如何扔骰子决定步数等等。 张玄叹为观止地拿起四枚甲等的棋子,只见上面是三个男道士和一个女道士四个角色,人物棋子只有大拇指大小,可是却雕刻的栩栩如生,连中年道士的胡子和女道士的道袍都雕刻的飘逸灵动,眉目也清晰可见。 再一看这四个道士的衣服样式,可不就和他灯节那天穿着的是类似的样式吗?这明眼人一看就是正一派的道人! 看看棋盘,应该是上好龗的木材制成,还带着一缕清香。 这棋确实是顾卿得了张玄的灵感做的。她原本想做出飞行棋,可是这里没有飞机,用其他东西代替都不合适。古时候是没有什么能飞的东西来替代飞机的。 但是她每次听着张玄说什么“飞升”、“飞升”,脑洞一开,索性做了四个道士要飞升的“飞行棋”,规则什么都没变,只是棋盘和棋子变成了人们都熟悉的道士和“天宫”的样子。 别说,这么一做,就没有人觉得违和了。 张玄喜滋滋地捧起四枚棋子。 “不错,不错,我要了!拿一副甲级的!” “我们这甲级的需要订制,您看您是不是留下地址或者到时候来小店拿?只要付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即可。”伙计和张玄解释着原因,“小店是会员制的,只有拿着相应凭证的客人才能买这些定制款,订制需要时间……” “需要几天?” “飞升棋比较简单,大概四五天吧。” “那我先订一副,回头来拿,这一副多少钱?”张玄从怀里抽出布囊,准备付了定金。 “甲级的飞升棋十两银子一副。” 张玄拿着布囊的手一顿,使劲瞅了瞅他的钱包。 里面躺着几个散碎的银子,大约有七八两。他只是个清水衙门的小官,月禄米不多,月银也没有多少,他用不了那么多禄米,每个月都去粮铺折成现银,也换不到二两,加上月俸…… 这一副棋要花他三四个月的月俸? 这天君在天上某非是财神爷?这么会做生意? 张玄其实并不穷,他家是大族,家中田地无数,但他从二十岁开始躲避家中的逼婚,很少回家,他家为了让他回去,就断了他的银钱。张玄本来就是清修之人,物欲并不强烈,没钱就穷着过,一年到头穿官服和道衣,还省了置办衣服鞋帽的钱。 如今他做着个没有孝敬的五官灵台郎,若不是还有一些朝廷上各种名义的补贴,又无家累,吃住还都在部里,怕是真的要嗷嗷嗷的哭着回山去了。 那伙计一看张玄的表情就知龗道是怎么回事。 “大人可是不趁手?没关系,您可以先留一点钱,剩下的分月付上也可以的。您是甲等的贵客,可以分六个月付清。” 张玄松了口气,总算不要举债过日子了。 以后还是不要老想着清修,上次是哪个大人出一百两金子求他去看看风水来着?去见天君老是穿着道袍也不好,是不是要置办点新衣了? 下次问问看,那个大人还要不要看风水吧。 他从荷包里拿出三两碎银子,“喏,给你订金。” 伙计笑眯眯地引着他去柜台,掌柜的给他写了票据,然后约好了来拿东西的时间,这就算是一笔交易成了。 玲珑阁的牌室里已经玩上了,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所有人坐在一处,琢磨着玩法。有一桌是在玩“大盗捕头平民”的,唯一玩过的一个客人充当着法官在主持游戏;另一边一桌子在玩“一愚惊人”,一个长相颇为俊秀的文士在挤眉弄眼的装着猴子。 张玄看着可乐,迈步走了进去,立刻被人拉了去玩“抓鬼”。 抓鬼?他的老本行啊! 东市大街外。 “殿下,这样不好,若是圣上知龗道了……”李锐苦口婆心的劝着大皇子,他已经后悔和大皇子说他家的“玲珑阁”今日开业了。 李锐带去上阳殿的诸多游戏得到了几位学友的一致好评。尤其是那副“军棋”,成了他们学习之余最爱玩的游戏之一。 “我已经和母后打过招呼了,我们就出来一个时辰就回去,又不耽误什么事。”他们早上的课都上完了,下午呆在殿中也是无聊,为何不能出来走走? “可是您这样鱼龙白服,实在是危险!”李锐看了眼身后的四位微服打扮的禁卫。“就这四人,实在是……” “你想的太多了,京城脚下这么多贵公子行走,我又没穿宫里的衣服,有何危险?”他不以为然地说,“我以前也曾微服去过舅舅家,父皇也知龗道的,你不用太操心。” 四个禁卫只是明面上的,他出门,还不知龗道有多少暗卫在一旁护着呢。 李锐还想多言,却被秦斌按住了手,摇了摇头。 他父亲是中军的统帅,自然知龗道皇家的护卫有多么严密。李锐见秦斌也让他不要在劝,便知龗道有殿下绝对是有把握才出门的,也就不在多言了。 “东市还是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西市有趣啊。”大皇子抬头看了看两边的建筑,“连店都没有换几家。” 说的您好像成天在逛集市似的。 仇牧和熊平在心里默默吐槽。 “到了。”李锐指了指一处挂着“玲珑阁”招幡的大店。 大皇子感兴趣的先走了进去。店里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在好奇的东问西看,其中不乏各家被齐邵怂恿来的公子哥,所以他们这一群人进去,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一旁闲着的伙计立刻走了上来,这些都是吴玉舟找来的人才,各个能说会道,关键的是长得还都很诚恳。 “各位是第一次来,不知各位以前可接触过……” “王林,你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掌柜的见到是自家少爷来了,连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到了李锐的身边行了个礼,“大公子,您这是……” “嗯,我带朋友随便来看看,你自去忙,不要管我。” 少爷的朋友?如今少爷正在宫里伴读,那他的朋友…… 掌柜的腿一软,差点没栽下去跪到那为首的紫衣少年面前。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温和斯文的公子是当今的…… 李锐见他马上就联想到了,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出来真是提心吊胆,要是他一个嚷嚷,这趟出来就要成闹剧了。 大皇子见后面还有许多人,便指着后面僻出来的一处房间问道:“那边是在做什么?” “回……回……回贵人,后面是供众多客人试玩之处。若是自己带着棋牌,也可以呼朋引伴,玩上几局。”那掌柜的觉得自己的腿都在打着哆嗦。 “我去看看。” “殿……大公子!”李锐见大皇子一伸脑袋就往后面人多又杂的地方去了,赶紧跟上。 就和张玄的遭遇一般,后面有许多想试新棋但是却缺人的客人,见这一大帮子人进来,连忙有人上来问可要参加进来一起玩。 楚承宣在宫里和李锐他们玩过不少游戏,但到了这里却发现原来还有更多,自然是想试一试,于是很快就被人拉走,笑嘻嘻地去玩了。 已经有些在微霜堂里看过书的前国子监学生发现了李锐,纷纷上来打招呼,李锐为了怕别人又像刚才那样把自己和大皇子联系在一起,装作不认识大皇子的样子,悄悄让秦斌、熊平、仇牧三人先跟着大皇子一起去玩。 他则被人一下子拉去这边,一下子拉去那边,介绍各种游戏。 四个禁卫站在内外室交界的位置守着,不一会儿又进来了几个客人,禁卫们一看,那几个客人对他们打了个手势,见暗卫也进来了,他们总算是松了口气。 东市的大街上,另一群人也在劝着为首之人。 “世子爷,你的禁足令还没有解了,就这样偷偷跑出来,回去王爷一定会重罚的!”项城王府的外管事有些后悔告诉这位爷,信国公府让家人在东市上开了家店的消息了。 他以为这位世子已经对当初的事情释怀了不少,谁知龗道不但没有释怀,反而更加仇恨,一听到有这么件事,一定要出龗去看看。 这可怎么办啊!王爷要知龗道了他们一起出来,肯定要把他打死! 可是他要不跟着出来,让这位爷做出什么蠢事来,他也是要被打死的! “你别管,本世子有分寸。” 楚应元嘴里这么说着,可是旁边没有一个下人相信他的话。 废话,谁会一脸狞笑着说“我有分寸”啊! 分寸究竟在哪里啊! 无论多么心惊肉跳,这一群项城王府的下人还是跟着世子楚应元去了玲珑阁。 楚应元一进店就皱紧了眉头,因为四周墙壁上绘着不少三国的人物。人人都知龗道三国演义是老国公著的,虽然现在还没传扬开来,但这店里绘了这么多三国人物,已经变相的宣扬了这家店的主人是谁。 这信国公府多年不见,行事还是这般嚣张! 楚应元对信国公府恨极,自然是横鼻子竖眼,看他家哪里都不对。眼见着前面顾客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是文士或者书生,他心中嗤之以鼻。 就知龗道讨这些酸人们的好,信国公府也是马上得的功勋,这几代居然开始和文臣们打成一片了,而且处处以文臣自居,真是可笑。 楚应元家中最早也是跟着先皇四处征战的,为大楚立下了汗马功劳。原以为就算不是个亲王,封地也会是个富庶的地方,谁料到几个文臣一纸奏疏说“尹朝之乱究其根源在于藩王野心太大”,结果他们几府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不但没有封到亲王之位,而且还去的都是苦寒偏僻之地,美名其曰替天子开化万民。 我呸! 谁稀罕开化胡夷蛮荒! 楚应元随手拿起一副白玉和青玉做棋子的军棋,和一旁招呼的伙计说:“我要这幅。” 他要回去研究研究,这信国公府做的东西有什么好值得追捧的。 玩物丧志,居然都做起生意来了,真是自甘堕落! “请问阁下有店里的甲级会员凭证吗?”那伙计露出职业的笑容问道。 “那是什么东西?你怀疑我付不起钱?”楚应元对那伙计怒目而视。 “不是不是,各位来的都是贵客,小的怎么敢看不起您啊,只是你手上的是收藏品质的军棋,好玉难得,我家出的并不多,所以限量供应,只能定做。”伙计心里暗暗叫苦,这规矩遇龗见不讲理的,怕就是要惹祸,“您手中那副是样品,我们家是不卖的。” 楚应元扫了一眼店里诸人,却不觉得是什么限量供应的原因,他觉得是这店里有人看出他是中秋那夜和他们家公子打过架的人,故意刁难来了。 妈的,我都决定要有“分寸”一把了,你们居然敢狗仗人势? 楚应元当即把眉头一拧,恶狠狠地说:“今日你们是卖也要卖,不卖也要卖!我又不是没有钱,你居然敢把客人往外赶?这就是信国公府的家教吗?” 伙计见遇龗见了硬茬,连忙跑去找掌柜。 掌柜的赶紧整整衣冠,正着脸色去找那楚应元。 “这位贵客,不是小店把您往外赶,而是小店东家定下的规矩就是如此,我们也不得不遵守啊。”掌柜的希望这来人能卖信国公府一个面子,“要不,我派人回去请示请示东家,看看能不能例外?” “免了,你们这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别人能卖的,为龗什么就不能卖我?”楚应元拿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这棋我买了!” “贵人,这是样品,只有一副,真的不能卖。”掌柜的也被引的生出了怒气,“况且,您出的钱怕是买不了这幅棋。这棋盘是上好龗的象牙雕的,这些棋子都用的是无暇的美玉,您手中这一副棋卖价一百二十两,您这一锭银子只够买几颗棋子的。” “什么?这么一套玩物居然要一百二十两?你们抢钱啊?”楚应元瞪着眼睛看着这掌柜的,再看看手中的棋盘。 咦,好像还真是象牙的? 掌柜的知龗道这人一定是对他们家有什么意见,他身后站着信国公府,既然已经先礼过了,这人还不识相,想来就是故意找茬的,也没必要和他客气,堕了信国公府的名头。 何况少爷和那位还在后面,天塌下来也有人撑着。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去,摊开手掌。 “这位客人,请把棋盘还我。小店还要做生意呢。” 楚应元还真没有想过一定要找碴,可被这么□□裸的打脸,是个泥人也生出土气来了,当下他就把手往后一伸。 “一百二十两是吧?来人,付钱!” “世子爷……”一个下人的在楚应元旁边咬着耳朵,“我们出来没带那么多钱。您在禁足啊,谁敢去账房上支钱?” 他心中暗暗叫苦,您自己有那么多私房,为龗什么老想着走公中的钱啊! 这下子,楚应元尴尬了。 就算人家现在要卖他,他也不能强买了。 因为他钱不够。 “罢了,我们就卖信国公府一个……” “掌柜的,把那副棋送给项城王世子,回家我去和奶奶说。”李锐在里面听见外面吵闹,便在内室门口听了一会儿,待听到是楚应元又在生事,抱着多一事不如人少一事的想法准备送这瘟神走。 他以前打过他一顿,如今送他一副棋,就算是赔罪了。 “那是谁?”正在被人拉着玩“大盗捕头平民”的大皇子问了问身边的伴读们。 “似乎是项城王世子楚应元,就是那个把自家庶弟打残了被勒令思过的那位。”熊平日日和楚应年一起上课,这青年长得和楚应年这般像,想来是他的哥哥。 “是了,他长得像楚应年那小子。”秦斌呸了一声,“大哥脾气暴虐,弟弟阴险毒辣,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货色!项城王如此厚道老实之人,怎么生了这么两个嫡子!” “那倒不一定是项城王的错,也许正是因为老实,所以宠溺惯了,才教养出这样的家伙!”仇牧在一旁接嘴。 大皇子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位项城王世子。 “李锐!我就知龗道你小子故意想要跌我的面子!”楚应元一见李锐走了出来,立刻怒不可遏地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先派出家人刁难,然后再羞辱与我,是与不是?你家这破玩意,送本世子本世子都不要!” 楚应元把手中的棋盘往地上一掷,挑衅地看着李锐。 “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好心送你东西,为了让你消气连家里规矩都破了,你居然这么糟蹋东西!”李锐心疼的看着被摔出老远的棋盘和散落一地的棋子,这都是家中工匠辛苦做出来的,他和他弟弟都只是共玩一副,这楚应元说砸就抬手砸了。 “玲珑阁店小,我家下人迎不了你这样的‘贵客’。掌柜的,送客!” “大公子,这棋……”掌柜的看着以及有些裂痕的棋盘,“不要他赔吗?” “算我们自己倒霉,开业就遇龗见个捣乱的疯子!”李锐也是少年脾气,虽然平日里十分稳重,但他好脸贴人家冷屁股,还被扇了回来,自然也不会有好口气。“送他走!” “你嘴里不干净骂谁呢!”楚应元抬起手要抓他,“你居然敢……” “好了好了,都消消气,不要再吵了。”大皇子楚承宣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跑了出来,摆着手站在李锐面前。 “人家新店今天新开张,世子还是不要触人家的霉头了,多不吉利啊!” 楚应元刚来京就犯错,一直深居简出,后来又打了家中的庶子,被勒令在家修心养性,平日里他爹没带他入过宫,一直都带着他弟弟。是以竟然不认识这位大皇子殿下。 他是个暴躁的性子,见又冒出来一个小孩子,不耐烦的伸手要去推开他。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你说消气就消气,给世子我滚……” “楚应元,你敢动手!” 李锐见楚应元要伸手打大皇子,胸口热血上涌,微侧过身子,一把拉过大皇子护到了自己身后。 他这一声大喝犹如半空中响了个霹雳,惊得楚应元一愣。 他愣过以后,为了掩饰自己那一下的惊讶,冷哼了一声: “你激我动手然后说我先打你,你好对付我,再恶人先告状是不是?” 他一想到当初自家庶弟玩的手段,残虐之心顿时生起,“你不妨问问看,上次对我玩这个手段的家伙已经是什么样了!” 他抬起拳头,恶狠狠地对着李锐的脸击出。 两年前的中秋节时他被李锐按在地上打,心中极为耻辱,这几年苦练武艺,就为了能一雪前耻。他本来就是个情愿去死也不愿受气的性子,李锐一声大喝,他立刻动起了手来。 他这一拳来的极快,李锐待要招架,拳力已至面门,但他每次遇龗见这种情景,体内自然而然就会生出诸般变化,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一拳的速度瞬时在他面前慢的如同定格一般。 李锐脑袋往后一仰,避开他这招必中的重拳,然后反手一抓,猛然一个用力,只听得“嘎啦”一声,屋子里听到之人牙齿一酸。 原来是李锐反了楚应元的关节,已经折断了他的手臂。 李锐的力气极大,这些年岁数渐大,和当年还是孩提之时完全不可相提并论。他又学了诸多技击之术,招招都是军中格杀的招式,和楚应元的功夫又是不同。 楚应元也是硬骨头,虽然胳膊被折,一身冷汗,但是还是咬牙切齿地对着身后的下人骂道:“没看到你们家世子爷我被折断了手臂?给我把这小子和他身后的那小孩一起给……” 他话音未落,突然就愣住了。 因为他的脖子上被架上了几把利剑。 作者有话要说:楚应元是我最羡慕嫉妒恨的那种人,想什么就做什么,死了都不怕,就图一个爽。一点气都不愿意受,全世龗界都要围着他转。 咬牙切齿中。让作者告诉你,事实有多残酷,哼! 小剧场: 大皇子:谁叫你拦的,你让他动手啊! 李锐:我怕你有个闪失…… 大皇子:我靠!他不碰我,我怎么整他啊! 第138章 血色之日 暗卫的剑背往下,向楚应元的肩膀上猛压,加上他的后腿腿弯处给人踢了一脚,楚应元立刻腿上一软,半跪了下去。 楚应元并不是一无所知的笨蛋,他脾气是坏,但如果他只有坏脾气,项城王自然是不会立他为世子的,哪怕他是嫡长子。 他不过是在脑子里略微转了转,便知龗道是怎么回事。 李锐会以自己身子去阻挡的朋友也许有很多,但他一说狠话就被剑架了脖子,又同是少年的,当然是只有那一个。 大皇子本可以不必出来露面,为何要跑出来? 是了,他弟弟在二皇子那里伴读,若他对大皇子动了手…… 这大皇子好深的心计。 年纪才这般小,就有这样的城府,以后还不知会如何。他弟弟在二皇子身边,想来以后也不会太过顺遂。 楚应元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梗着脖子骂道: “李锐,不过是开个店而已,你居然敢在铺子里布下刀兵!你到底是要杀谁!” 楚应元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喊出来了,而前面的顾客早就在他刚刚开始寻衅的时候都跑光了。 好在张玄已经在李锐来之前就走了,若是他看到楚应元在这里闹事的情形,恐怕吊死在“玲珑阁”门口的心都有。 选了个良辰吉日,结果阴天不说,还有人上门寻衅,这是砸了他明晃晃的的天师招牌啊! “这是哪个?怎么被人用剑架了脖子?” “好像是项城王家的世子,就是上次中秋节被打那个,跑到店里来报仇来了。应该是想对李大公子动手,被家将给拦了吧?” “这项城王不是已经失势了吗?怎么这位世子还是这么嚣张?” “封地里当土霸王惯了,都不知龗道京城里到底谁不能惹。” “也难怪,听说他那妹妹……” 周围人对他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都让楚应元的暴躁脾气又发作了。 自从到了京城以来,他处处受挫,他爹在桂南的封地偶尔还会派他去办一些事情,如今却如同幽禁一般,就连家里的庶弟都想上来踩一脚。 他那庶弟仗着生母受宠,从封地跑到京城里来,处处刺他的眼不说,还老是下一些阴险的绊子在他爹面前装无辜。 他要真想害他,他还真以为自己能活到这么大! 而这一切,都是这李锐害的! 若不是灯节上他家硬要阻拦他给妹妹买灯,他也不会引出后面那一大堆事来!也不会被父亲冷遇,更不会有个庶弟被他父王提出来不时敲打他! 楚应元顿时觉得自己这个世子当的无比憋屈,犹如龙困潜水,虎落平阳,活着受尽闷气…… 还不如给自家弟弟拼一个前程! 你来杀啊!你不是想要逼我做出攻击你的假象,好陷害我弟弟和二皇子吗?我就让你回去也挨挨你爹的骂,受受我遭遇过的羞辱! “啊!!!”他不顾颈上压着四把吹毛短发的短剑,硬生生站了起来。 这些暗卫的利器何等锋利,楚应元硬架着几把短剑站了起来,立刻脖项间血流如注,犹如泉涌,他却一点痛意都没有,只顾僵着脖子怒瞪李锐。 四个暗卫惊得立刻收回了剑去,若不是他们动作快,这楚应元的脑袋当场就被绞了下来! 到时候谁说得清是怎么回事啊! 楚应元自认当年在灯节强买花灯虽然有些蛮横,但他从小就不耐烦去跟着这些所谓的聪明人定的规矩玩,非要做那破局之人。他有钱有势,花钱买盏灯,只不过是为了拿盏花灯给妹妹去玩,又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却成了信国公府成就名望的垫脚石。 如今也是如此,他明摆着中了计,有人要请他自己的瓮中。他眼看着要给家人惹祸,却生出一股不服气来。 他虽技不如人,家中却还有一胞弟一胞妹,决不能再受他牵连。 他们的计谋都很好,权势也确实比他大,但他就是不愿意让这些人如愿。 凭什么什么事都要按你们这些聪明人的想法去走! 我偏不! “世子爷!”项城王府的下人们吓得是魂飞魄散,无论楚应元再怎么荒诞,他身上的世子之位还没落,就是项城王府正儿八经的少主人,未来的项城王。 如今他满身鲜血,如此骇人,下人中有几人立刻发足狂奔,出龗去搬救兵去了。 “楚应元,你做什么!”李锐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如此烈性之人,也是惊得无法再动作,“快来人,用帕子压住他的伤口!” “这……”大皇子骇然地看着眼前斜着眼看他的楚应元。 楚应元的眼神里满是嘲讽之色。 “你是不是觉得我若在这里弄出想要伤了你的样子,人人都会以为我是为了我弟弟而行刺?”楚应元嘴巴一张,那后面的客人纷纷都跑出店去,游戏也不玩了,牌也不打了,钱也不要了。 行刺都出来了!都动刀兵了,还能待吗?听多了会不会被灭口啊? 李锐店里的下人立刻拿出各种东西要堵楚应元脖子上的伤口,那四个暗卫更是收起利刃跪倒了大皇子面前。 他们的任务是保护,但不是随意杀人,谁也没想到楚应元会反抗到如此地步,若是他们害了皇室宗亲,别说卸下暗卫之责,大概为了替大皇子顶罪,连命都要没了。 楚应元能感到脖子上的伤口渐渐麻木,脑子也越来越昏沉,但他自觉这段时间以来多遭冤屈,虽然家中那不长眼的庶弟挑衅他,他已经给自己报了仇,可郁闷总是难伸,如今将一切都抛开了,倒是说不出的痛快惬意。 他脖子上的血流的极快,若不想办法止住,再过片刻就要丧命,几个禁卫趁楚应元不备立刻把他放倒,压着他,让店里的伙计给他伤口上压住各种帕子布料。 可他脖子两侧都有极大的划伤,帕子虽然堵住了伤口,没一会儿堵上去的东西全部都变成了红色。 项城王府的下人们已经准备跟这些暗卫拼了,纷纷要冲上前去抓那四个暗卫,楚应元看着大皇子那铁青的脸色,嘴里发出了“嚯嚯”的愉快笑声。 “你们莫乱动,我还想留着人证证明是大皇子逼死了我,你们若也死在这里,怕是我就成了刺杀不成反倒伏诛的罪人了。” 楚应元说这话就是为了气人,若是店里所有项城王家的人全死了,大皇子才是有口难言,什么也说不清了。 “我这番是活不了啦,不过能让你们倒霉,我就是死了也快活。” “楚应元,你以为这样就能害到我?你自己往刀上撞,店里这么多人的眼睛都看着,难道还能把我这么样?”大皇子城府再深,也是少年,突遇此事,心中也成了一团乱麻。 李锐更是愧疚难当,此事归根结底,都是因他和楚应元的一场过节而来。大皇子会来玲珑阁,也是为了看他祖母的新店,这番害的大皇子无端碰上了楚应元的祸事…… “大皇子,若是有事,我一力承担便是!” 楚应元流血过多,已经渐渐陷入昏迷,但他还是用众人都听的到的声音笑道: “你当然要承担,你不承担,大皇子就要被圣上责罚。就算你背了黑锅,大皇子这一生都要有逼死堂兄的名声,什么仁厚的嫡长子,哈龗哈,哈龗哈哈,哈龗哈哈!” 他笑了三声,直接晕了过去。 只留下店中诸人,又是惶恐,又是愤怒。 李锐除了小时候在府里受过他婶母叔父的“捧杀”,这么长时间来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就算他叔父婶母,小时候也是从来没有给过他气受。后来去凉州一路遭遇劫杀,他意外发现了自己的天赋,连刺客都不能拿他怎样。 但他却不知龗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只不过为了一时意气,就能做出这种事来,而且一副“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的架龗势! 李锐脸如土色,神气灰败,犹如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这四个禁卫也杀过人,一看楚应元已经休克,只得无奈地和大皇子说道: “项城王世子流血过多,伤势太重,肯定是不能活了。” 从事情发生到如今项城王昏迷,这之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算宫里的御医长着翅膀飞过来也做不了什么,更何况是在东市的闹市之中。 “你拿着我的腰牌去宫中找禁军首领谢易凡,让他速速过来。”大皇子在这种局面下还没有乱了手脚,显然是几个少年中最稳重之人。他摘下腰牌,递到了这个禁军手里。 “此事重大,这几位项城王的家人现在就看守起来,压到外面去,以免他们铤而走险,想要谋刺本皇子。” 大皇子对四个暗卫吩咐的话极有道理,四个暗卫立刻腾身而起,这几个家人拼死反抗,但还是被一一制服,丢到了门外。 见那些项城王府的家人都被丢在外面,他又走到内室的门口,去吩咐一直在里面没有出来的仇牧和秦斌、熊平三人。 “你们刚才趁乱躲在内室里,项城王的家人大概没有人发现。你们现在立刻从窗户出龗去,马上回家,路上小心不要被人看见,做出今日我给你们休假的样子,千万不要插手进来。李锐应该会受连累,我不能再少你们三人了!” 三个伴读都不是蠢笨之人,此事自然能保全一个是一个,秦斌立刻打开内室的窗户,带着熊平和仇牧翻窗而逃。 大皇子看了一眼地上的楚应元,他此刻已经是没有什么气息了。 “你们今日只看到我和李锐出来了,若有人透露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本皇子绝不轻饶!” 这屋里剩下的人都是信国公府的家奴和雇佣之人,当然是不会违抗大皇子的命令。刚才鸟兽散的客人恨不得当做没看见这件事,自然不会巴巴地蹦出来说自己是知情人。 李锐虽也杀过人,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这样因他而死。 大皇子在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应对之策,他却蹲在楚应元的身侧,看着已经脸色如纸的楚应元,一霎时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 “我当初若不听奶奶的话去‘仗势欺人’,而是做一个中人去讨了那盏花灯给这位世子,是不是后面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若我不咄咄逼人,喝退了楚应元就让他走,没有把他压在地上猛揍,是不是他就不会如此恨我?若是后来我上门道龗歉,全了楚应元的面子,是不是他就不会一听到我家祖母开了产业就来捣乱?是不是就不会见到就暴跳如雷,做出这种烈性之事来?” “我自认要学我父祖,行仁义之道,那天为何无缘无故只逞一时痛快?我今日里已经准备和解了,被他骂了就骂了,还反讽他是疯子干嘛?如今他枉自送了性命,岂非愚不可及。可我就没有一点不对吗?” 眼见楚应元终于再也没有了生息,那一股笑意永远凝固在嘴角,李锐心中悲抑难当,陡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大公子!” “李锐!” 大皇子楚承宣在宫里承受各种阴谋诡计、明刀暗箭的长大,遇龗见楚应元之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应对,对于愧疚之情,竟是只有一分。他自觉自己虽然想要借此事给他那二弟一点小小的麻烦,但绝没有想过要楚应元的性命。 这楚应元自己撞到刀口上,难道还要怪他不成?更别提他用心险恶,竟然以自己之死污他名声了。 对于这种无计可施,只能拼得鱼死网破之人,他是半点好感都欠奉。 可李锐和大皇子是不同的,他府中单纯,父母虽早丧,但叔叔和婶母行的是“捧杀”,他也算是在蜜罐子泡大的。后来顾卿穿了他的祖母,顾卿是性格直率开朗之人,让他心性也渐渐变得刚直开朗起来,虽然心中因父母之死十分压抑,却没有泯灭心中那赤子之情。 家中叔父幡然悔悟,婶母如今虽然看不出有没有改变,但也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就装作没这个人。弟弟李铭天真可爱,心性纯善,如今两人犹如亲生兄弟。 他一直觉得这世上虽然有许多黑暗和险恶,但若是他坚持,有这些光明在身后,就没有什么能打倒他的。 可如今这楚应元,却以自己的死给他上了活生生的一课。这世龗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睚眦必报,拼死也不退让,绝不妥协。 阴谋、阳谋、武力、勇气对这种人都没用,因为这种人蛮劲一旦发作,命都可以随时豁出龗去,而且还让你永远背上包袱。 你确实未输,但你永远也赢不了他了。 看着破布娃娃一般躺在那里的楚应元,李锐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满襟都是红色,正和楚应元一身白衣上的红色血迹斑驳在一起。 店中诸人看到这一片红色,顿时觉得脑中陡然一阵眩晕。 楚承宣从来没想到李锐绷紧了的弦是在这里裂开的,有些少年心性未成熟之时遭受打击,这辈子就会神智浑噩,他心中欣赏李锐,自然不想李锐变成这副样子,连忙奔上前去蹲□,按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喝: “李锐,我不知龗道你现在心神有多激荡,但你想想你的祖母,想想你的叔叔,想想你其他的亲人,若是你现在倒下,你家里人有多少人要痛不欲生!此事和我有关,我父皇会站在我们身后,就算是项城王世子,也伤不到我们分毫!” “何况他还是自杀的!” 李锐倚在楚承宣身上不住的喘气。他一口鲜血喷出,胸前却依然是堵得慌,每吸一口气,都觉得那楚应元嘲讽的神色不停的在他面前浮现。 可大皇子的话一出,他祖母的脸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了,此刻他决不能有事,若是他也有事,依他祖母的性格,如今肯定是自责的恨不得以身代之。 当年去灯节是祖母带着他们去的,喊他们“仗势欺人”也是祖母指挥的,以祖母的纯善性格,若知龗道楚应元为了来店里闹事把命都送了,一定觉得是自己的错。要是他也被抬回去,怕祖母真是要伤心的中风也发作了。 他如今都尚且觉得楚应元的一缕魂魄在嘲笑自己,那他祖母岂不是更会夜不能寐? “扶我起来,我腰带里有薄荷油。抹……”他努力咽下一口口水,接着说道:“抹我人中、太阳穴、鼻下、眼下。” 顾卿以前去哪都带着清凉油,考试抹一抹,瞌睡抹一抹,被蚊子咬了抹一抹,气味不好了抹一抹,她有这个习惯,在了这里也是改不过来,家中薄荷油常备,几个孩子也都养成了这个习惯。 大皇子从他腰带的内侧里摸出一个极小的瓶子,滴出几滴薄荷油来,依他所说抹了各处。李锐只觉得鼻端和眼睛里都冲出一股清辣之气,熏得他眼眶一热,眼泪也掉了下来。脑袋两侧却是清凉无比,顿时精神一震。 李锐自己扶着地站了起来,对着大皇子拱了拱手:“谢大皇子的警示之恩,若不是你振聋发聩的一声,我恐怕就要走入迷途了。” “哎,此事怨我,是我太习惯于……”楚承宣见李锐没龗事了,心里也是落下了一颗大石。这李锐是他父皇和母后为他定下的未来辅佐之人,是要豁出性命去和世族周旋做双面的间谍的,在这里迷了心智,信国公府肯定再也不会掺和皇家之事了。 只是楚承宣知龗道,此事对他造成的震撼绝没有他面上的那般小。 他从小习惯先用恶意揣测别人,虽然整日里做出无害的样子,但只要抓到机会,总要想办法让对头吃亏。这次的事情,也是他想借暗卫和禁卫之手弄出楚应元“以下犯上”的样子而造成的。只是他没想到楚应元不是笨蛋,不但看出了他的想法,而且还用自己的死解了这个局。 此番他吃了亏,回去就要好好想想,他往日里这番做法,是不是有什么会弄巧成拙之处。 这时候,项城王的家人已经带了京中住处的众多家将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大夫。 他们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从内城奔到此处,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可即使如此,当气喘吁吁的大夫往楚应元身边一跪,用手去探脉搏的时候,还是惊了一跳,连忙蹦起身来。 他呆若木鸡回头道: “没……没气了……” 这群家将见到楚应元满身血迹的惨状,都闭上了眼睛,不忍观看。跑出龗去搬救兵和医生的家人见自己家的家人都被捆在店外,嘴里还堵了麻布,立刻哭天喊地起来: “世子爷,你怎么就死了哇!我刚才走的时候你还活得好好龗的啊,还和我说话!这信国公府的少爷如此蛮横,先折断了你的手臂,又把你害死,你在天之灵,一定要睁大眼睛看着这群人,不要放过一个啊!” “放肆!” “无礼!” 几个禁军指着那个家人,大喝了一声。 这家人是楚应元的心腹,今日里陪着主人溜出来就觉得心头一阵乱跳,怕是要发生不好龗的事情。他原以为只是吵吵架砸砸东西,怎么也不会闹出太大的事来,谁料到自己主子身殒信国公府的店中,而且身后还有一群看起来惹不起的家伙。 一想到回去肯定也是活不成了,说不定还要连累家人,这仆人对着几个暗卫吐了一口唾沫,出龗去就要送死。 那几个暗卫无心之间杀了楚应元,本来就又内疚又惶恐,这仆人跳上来又抓又咬,竟是不敢还手,任他作为。 眼见着东市里的人越聚越多,大皇子皱着眉不悦地瞪着暗卫们:“你们还愣着干嘛,把这人赶紧捆了,把嘴堵上!” 项城王府的家将看见这四个暗卫要动粗,哪里会让他得逞,连忙拔出武器上来制止,这下禁卫也吓到了,生怕伤了大皇子,连忙护着大皇子进了店里,又让掌柜的关上内室和外面的门,不要放人进来。 李锐却整了整衣衫,往外走去。 “李锐,你到底要干什么!回来!”大皇子在等谢易凡带队来护送他回宫,眼见着李锐往外走,忍不住出声阻止。 “大皇子,此事发生到如此地步,自然是要有人出龗去维持局面的。你身份尊贵,此事最好不要出头,只有我去。在我家中店里出的事,人人又看到了我动过手,怎么也摘不出龗去了。”李锐见大皇子骇然相顾,居然还轻笑了一下。 “大皇子莫非以为我要以身偿命?不会的,我还得留着有用之身效忠陛龗下和殿下,只是此事必须有人负责,我不能连累我祖母,所以我得出龗去。我好歹是信国公府的嫡长子,他们不会把我如何的。” 楚承宣知龗道他字字说的都是正理,可他却无法接受。明明是他贪玩要出宫,明明是他故意以身犯险惹了事,却连累了李锐遇龗见这次的危机! 可他又知龗道李锐说的是对的,在谢易凡来了之前,这里必须要有李锐顶着。若是掌柜的出龗去,怕是片刻就被削了脑袋。 一时间他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也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李锐推门出龗去的。 “就是你!就是你出言讽刺我家世子,引得我家世子动怒出手!你折了我家世子的手臂还不够,还让这群带着利器的人用武器架住我家世子的脖子!”那家人指着李锐的鼻子骂道:“你也是忠良之后,年纪又这般小,怎么如此心狠手辣!” “楚应元的手臂是我折的,我那是为了自保。可他自己蛮劲发作,撞了剑刃,却不能说是我下的毒手。”李锐木着脸和那家人辩道:“此事无数人都看见了,是那楚应元自己寻死,干我何事!” 为了护住大皇子,就算他心里有愧,也只能全说是楚应元的不是了。 “你信国公府的嫡长孙性命宝贵,我项城王府的世子命就不值钱了?”一家将啐了一口,指着李锐说道:“把他绑了带回去!” 大皇子在里面听了外面的动静,连忙和剩下的三个禁卫精英说道:“我怕李锐吃暗亏,你们几个赶快出龗去帮他。” “可是殿下,您的安危……” “有门还有四个暗卫,我哪里会有什么事!你们快出龗去!” 几个禁卫也怕再出大祸,连忙打开门挤了出龗去,揉身而上护在李锐面前。 李锐此时正一人独斗十几个家将,这些家将毕竟不敢伤他,李锐下手又狠,一时竟没有被抓起来。 京城之中的百姓都看过无数热闹,虽然也吹嘘过见过不少公子哥带着家人在街上斗殴的,可如此刻这般惊醒动魄的独斗之局却是从来没见到过。 这信国公府的嫡长子虽然只有一人,可是他如疯虎、如鬼魅,忽东忽西的东踹一脚西出一拳,不少家将不敢用刀,只得空手去擒,都被他以更快、更猛、更狠的招式给狠狠的击到一边。 这些家将都是武勇之人,见信国公府这位嫡长子势若癫狂却武力惊人,倒有一大半对他生出了敬佩之意。 信国公府的名头,果然是名不虚传! 旁边围观的百姓更是拍手叫好。他们不知龗道这事到底谁对谁错,但当街十几个大人围攻一个少年,这少年还没有吃什么大亏,这本来就是值得为这少年喝一声彩的事情。 他们也不管是非,只看热闹,这热闹好看,自然是人人都看的舍不得走。 李锐虽然动作大开大合,看似癫狂,但仍是凝神注视、心意丝毫不乱,这才能在众多家将的夹击之中保得自己不被抓去。猛然间,他见到侧面有一道反光,一瞥之下,却见是那前面唾骂他的家丁抽了某个家将的一把单刀冲了过来。 这一下若是给他砍到了,怕是不死也伤。 “来的正好!”李锐一声大喝,不退反迎,猛然一踩地腾出包围的圈子,对着那家丁一拳捣出,“咚”地一声闷响,那家丁鼻子一阵酸麻,身子忍不住往后一仰。 李锐力气多大?此刻只有这个家丁知龗道。在这刚猛无俦的拳力震撼之下,他眼前顿时金星飞舞,双臂酸软,手上的刀再也拿不住,兵器呛啷落地。 鼻子更是血流不止,连声惨叫。 “好极了!谢龗谢你送了把兵器给我。”李锐用脚尖挑起单刀,稍微舞了一下,用刀尖指着众多项城王府的家将。 “我家的家将平日里都不敢带刀出门,想不到项城王府如此厉害,竟然敢在白日青天之时带着刀剑在京城大街上围攻我一人。” “明明是你们的人先带剑的!”那家丁捂着鼻子惨叫道。 李锐不去理他的话,那带刀带剑的都是皇家禁卫,此事闹出龗去也不会有人弹劾他家失格。 他持着刀,站在玲珑阁的门口,垂目望着诸多敌人,竟摄的众人不敢出声。 陡然间,他身后店门的门板开了一扇,又有几人持了武器出来,护卫在李锐身边。 那家丁眼见着逼死主子的人如今还敢如此嚣张,只觉得天地都黑了一片,忍不住从肺腑间发出一声厉叫: “你们信国公府仗势欺人,实在是天理难容!” 他性子也暴烈,不然也不会对了楚应元的胃口,一直当做心腹,此番他知龗道世子死了自己也不能活,又觉得这李锐颠倒黑白,闷着头就往玲珑阁的门口撞去! 几位禁军以为他要冲上来伤害李锐,立刻以身做墙护在李锐面前,谁料这人一声大喝,在周边百姓的齐声惊呼中撞上了玲珑阁门口的柱子!这一股势道奇急,那人一头上去,砰的一声响,顿时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溅了几个禁卫一脸。 这下子,就连李锐都觉得有些握不住刀了,连心神都巨颤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条重要的导火索,本着反派炮灰龙套都要给个正脸的想法,作者在这里给以后再也不会出场的楚应元一个小剧场吧。 小剧场: 庶弟(贱脸):你打我啊你打我啊?你打我我告诉父王去! 楚应元(狞笑):你以为我不敢? 一脚踹出,正中红心,鸡飞蛋打,满场混乱。 楚应元:你来打我啊!你不打我你就是个太监! 第139章 布局伊始 五月二十五,顾卿的玲珑阁开了。 以下是防盗章节,请支持正版。作者吃饭去了,回来给你们换。 玲珑阁的开张,并没有造成多少轰动,顾卿没有给各家下帖子,只是让李茂给交好龗的人家送了些高级贵宾的牌子,也没有多么宣扬。 但因为齐邵和众多学子的关系,还是让不少人家知龗道了。 当天送贺仪的人家倒是不少,可是顾卿不知龗道有些没听过的人送来的东西算不算是行贿,谨慎之下,除了关系比较亲密的人家,其他的都退了回去。 五月二十五,玲珑阁。 今天确实没有雨,但也不是晴天,张玄站在玲珑阁的门口,脸色阴沉的望着天。 好不容在天君面前露个脸,结果还砸了自己的招牌。 阴天开张虽然没有下雨那般差,但也好不了多少。 因为不知龗道会不会下雨,很多人干脆就不出门了。万一要是走一半下雨怎么办? 嘉云的爹成了玲珑阁的掌柜,自开始管着装潢一来,就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错漏。加上太夫人又玉成了他家嘉云和大管家之子的好事,两家已经订了亲,想来以后有亲家帮助,前途更加容易,更是对太夫人心中感激,想要好好做这差事。 “掌柜的,你说门口那个大人到底在看什么?”一个店中的伙计指了指门口站在门槛外向龗上看的绿衣官员,“是不是上面有什么不对?” 掌柜的抬起头,“没看到有什么不对啊。也许是他昨晚落枕了?” “掌柜的你可真会说笑话……” 张玄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的走进玲珑阁。 玲珑阁里已经有了许多客人,大部分都是以前在顾卿的微霜堂里玩过三国杀的学子,如今在玲珑阁里看其他游戏的。 还有一些是左右的商家,早就好奇这家店卖什么,进来看看究竟。 顾卿的店面墙上都是三国演义中的人物,主售的牌组也是《三国杀》,然后才是军棋、一愚惊人以及其他数十种游戏。后面有茶室一般的地方可供购买者先试玩一番,如今后面已经有许多人一边拿着游戏规则的手册一边在下着棋。 “这位大人,你要买什么?”伙计堆起笑脸问张玄。 “有关于飞升的游戏吗?”张玄不抱任何指望的问。 想不到天君开的居然是这种店,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您说的是飞升棋?”伙计一听就知龗道这人是家中的熟人,“有有有,您有凭证吗?” “咦?真有?”张玄意外地掏出怀中写有“甲”的玲珑阁会牌。“是这个吗?” “是!正是此物。您大概是太夫人的朋友?那您可以先领着一副木头的玩着,您需不需要甲级的飞升棋?” “有什么不同?” “棋子和棋盘都是不一样的。您来看。”伙计的热情的带着张玄到了放着“飞升棋”的那一格。格子上方写着游戏的规则和内容,下面分成上中下三格,里面各自摊开摆放着游戏的棋盘和棋子。 从这格子里可以看到,最上面的是雕刻精美的棋盘和棋子,棋子也上了彩漆;中层的没有那么精良,质量却也极佳;下面的是木头和硬质纸张做的,最为简单,但携带也方便。 “此乃飞升棋,有四枚仙人棋子,一开始都在筑基期,从筑基期出发,往九层天上前进,一直到南天门为止……”那伙计口若悬河的说着这游戏的玩法,并且指着飞升棋上各种斗法的地方,该如何快速通过、如何落后,如何扔骰子决定步数等等。 张玄叹为观止地拿起四枚甲等的棋子,只见上面是三个男道士和一个女道士四个角色,人物棋子只有大拇指大小,可是却雕刻的栩栩如生,连中年道士的胡子和女道士的道袍都雕刻的飘逸灵动,眉目也清晰可见。 再一看这四个道士的衣服样式,可不就和他灯节那天穿着的是类似的样式吗?这明眼人一看就是正一派的道人! 看看棋盘,应该是上好龗的木材制成,还带着一缕清香。 这棋确实是顾卿得了张玄的灵感做的。她原本想做出飞行棋,可是这里没有飞机,用其他东西代替都不合适。古时候是没有什么能飞的东西来替代飞机的。 但是她每次听着张玄说什么“飞升”、“飞升”,脑洞一开,索性做了四个道士要飞升的“飞行棋”,规则什么都没变,只是棋盘和棋子变成了人们都熟悉的道士和“天宫”的样子。 别说,这么一做,就没有人觉得违和了。 张玄喜滋滋地捧起四枚棋子。 “不错,不错,我要了!拿一副甲级的!” “我们这甲级的需要订制,您看您是不是留下地址或者到时候来小店拿?只要付百分之三十的定金即可。”伙计和张玄解释着原因,“小店是会员制的,只有拿着相应凭证的客人才能买这些定制款,订制需要时间……” “需要几天?” “飞升棋比较简单,大概四五天吧。” “那我先订一副,回头来拿,这一副多少钱?”张玄从怀里抽出布囊,准备付了定金。 “甲级的飞升棋十两银子一副。” 张玄拿着布囊的手一顿,使劲瞅了瞅他的钱包。 里面躺着几个散碎的银子,大约有七八两。他只是个清水衙门的小官,月禄米不多,月银也没有多少,他用不了那么多禄米,每个月都去粮铺折成现银,也换不到二两,加上月俸…… 这一副棋要花他三四个月的月俸? 这天君在天上某非是财神爷?这么会做生意? 张玄其实并不穷,他家是大族,家中田地无数,但他从二十岁开始躲避家中的逼婚,很少回家,他家为了让他回去,就断了他的银钱。张玄本来就是清修之人,物欲并不强烈,没钱就穷着过,一年到头穿官服和道衣,还省了置办衣服鞋帽的钱。 如今他做着个没有孝敬的五官灵台郎,若不是还有一些朝廷上各种名义的补贴,又无家累,吃住还都在部里,怕是真的要嗷嗷嗷的哭着回山去了。 那伙计一看张玄的表情就知龗道是怎么回事。 “大人可是不趁手?没关系,您可以先留一点钱,剩下的分月付上也可以的。您是甲等的贵客,可以分六个月付清。” 张玄松了口气,总算不要举债过日子了。 以后还是不要老想着清修,上次是哪个大人出一百两金子求他去看看风水来着?去见天君老是穿着道袍也不好,是不是要置办点新衣了? 下次问问看,那个大人还要不要看风水吧。 他从荷包里拿出三两碎银子,“喏,给你订金。” 伙计笑眯眯地引着他去柜台,掌柜的给他写了票据,然后约好了来拿东西的时间,这就算是一笔交易成了。 玲珑阁的牌室里已经玩上了,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所有人坐在一处,琢磨着玩法。有一桌是在玩“大盗捕头平民”的,唯一玩过的一个客人充当着法官在主持游戏;另一边一桌子在玩“一愚惊人”,一个长相颇为俊秀的文士在挤眉弄眼的装着猴子。 张玄看着可乐,迈步走了进去,立刻被人拉了去玩“抓鬼”。 抓鬼?他的老本行啊! 东市大街外。 “殿下,这样不好,若是圣上知龗道了……”李锐苦口婆心的劝着大皇子,他已经后悔和大皇子说他家的“玲珑阁”今日开业了。 李锐带去上阳殿的诸多游戏得到了几位学友的一致好评。尤其是那副“军棋”,成了他们学习之余最爱玩的游戏之一。 “我已经和母后打过招呼了,我们就出来一个时辰就回去,又不耽误什么事。”他们早上的课都上完了,下午呆在殿中也是无聊,为何不能出来走走? “可是您这样白龙鱼服,也实在是危险!”李锐看了眼身后的四位微服打扮的禁卫。“就这四人,实在是……” “你想的太多了,京城脚下这么多贵公子行走,我又没穿宫里的衣服,有何危险?”他不以为然地说,“我以前也曾微服去过舅舅家,父皇也知龗道的,你不用太操心。” 四个禁卫只是明面上的,他出门,还不知龗道有多少暗卫在一旁护着呢。 李锐还想多言,却被秦斌按住了手,摇了摇头。 他父亲是中军的统帅,自然知龗道皇家的护卫有多么严密。李锐见秦斌也让他不要在劝,便知龗道有殿下绝对是有把握才出门的,也就不在多言了。 “东市还是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西市有趣啊。”大皇子抬头看了看两边的建筑,“连店都没有换几家。” 说的您好像成天在逛集市似的。 仇牧和熊平在心里默默吐槽。 “到了。”李锐指了指一处挂着“玲珑阁”招幡的大店。 大皇子感兴趣的先走了进去。店里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在好奇的东问西看,其中不乏各家被齐邵怂恿来的公子哥,所以他们这一群人进去,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一旁闲着的伙计立刻走了上来,这些都是吴玉舟找来的人才,各个能说会道,关键的是长得还都很诚恳。 “各位是第一次来,不知各位以前可接触过……” “王林,你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掌柜的见到是自家少爷来了,连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到了李锐的身边行了个礼,“大公子,您这是……” “嗯,我带朋友随便来看看,你自去忙,不要管我。” 少爷的朋友?如今少爷正在宫里伴读,那他的朋友…… 掌柜的腿一软,差点没栽下去跪到那为首的紫衣少年面前。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温和斯文的公子是当今的…… 李锐见他马上就联想到了,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出来真是提心吊胆,要是他一个嚷嚷,这趟出来就要成闹剧了。 大皇子见后面还有许多人,便指着后面僻出来的一处房间问道:“那边是在做什么?” “回……回……回贵人,后面是供众多客人试玩之处。若是自己带着棋牌,也可以呼朋引伴,玩上几局。”那掌柜的觉得自己的腿都在打着哆嗦。 “我去看看。” “殿……大公子!”李锐见大皇子一伸脑袋就往后面人多又杂的地方去了,赶紧跟上。 就和张玄的遭遇一般,后面有许多想试新棋但是却缺人的客人,见这一大帮子人进来,连忙有人上来问可要参加进来一起玩。 楚承宣在宫里和李锐他们玩过不少游戏,但到了这里却发现原来还有更多,自然是想试一试,于是很快就被人拉走,笑嘻嘻地去玩了。 已经有些在微霜堂里看过书的前国子监学生发现了李锐,纷纷上来打招呼,李锐为了怕别人又像刚才那样把自己和大皇子联系在一起,装作不认识大皇子的样子,悄悄让秦斌、熊平、仇牧三人先跟着大皇子一起去玩。 他则被人一下子拉去这边,一下子拉去那边,介绍各种游戏。 四个禁卫站在内外室交界的位置守着,不一会儿又进来了几个客人,禁卫们一看,那几个客人对他们打了个手势,见暗卫也进来了,他们总算是松了口气。 东市的大街上,另一群人也在劝着为首之人。 “世子爷,你的禁足令还没有解了,就这样偷偷跑出来,回去王爷一定会重罚的!”项城王府的外管事有些后悔告诉这位爷,信国公府让家人在东市上开了家店的消息了。 他以为这位世子已经对当初的事情释怀了不少,谁知龗道不但没有释怀,反而更加仇恨,一听到有这么件事,一定要出龗去看看。 这可怎么办啊!王爷要知龗道了他们一起出来,肯定要把他打死! 可是他要不跟着出来,让这位爷做出什么蠢事来,他也是要被打死的! “你别管,本世子有分寸。” 楚应元嘴里这么说着,可是旁边没有一个下人相信他的话。 废话,谁会一脸狞笑着说“我有分寸”啊! 分寸究竟在哪里啊! 无论多么心惊肉跳,这一群项城王府的下人还是跟着世子楚应元去了玲珑阁。 楚应元一进店就皱紧了眉头,因为四周墙壁上绘着不少三国的人物。人人都知龗道三国演义是老国公著的,虽然现在还没传扬开来,但这店里绘了这么多三国人物,已经变相的宣扬了这家店的主人是谁。 这信国公府多年不见,行事还是这般嚣张! 楚应元对信国公府恨极,自然是横鼻子竖眼,看他家哪里都不对。眼见着前面顾客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是文士或者书生,他心中嗤之以鼻。 就知龗道讨这些酸人们的好,信国公府也是马上得的功勋,这几代居然开始和文臣们打成一片了,而且处处以文臣自居,真是可笑。 楚应元家中最早也是跟着先皇四处征战的,为大楚立下了汗马功劳。原以为就算不是个亲王,封地也会是个富庶的地方,谁料到几个文臣一纸奏疏说“尹朝之乱究其根源在于藩王野心太大”,结果他们几府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不但没有封到亲王之位,而且还去的都是苦寒偏僻之地,美名其曰替天子开化万民。 我呸! 谁稀罕开化胡夷蛮荒! 楚应元随手拿起一副白玉和青玉做棋子的军棋,和一旁招呼的伙计说:“我要这幅。” 他要回去研究研究,这信国公府做的东西有什么好值得追捧的。 玩物丧志,居然都做起生意来了,真是自甘堕落! “请问阁下有店里的甲级会员凭证吗?”那伙计露出职业的笑容问道。 “那是什么东西?你怀疑我付不起钱?”楚应元对那伙计怒目而视。 “不是不是,各位来的都是贵客,小的怎么敢看不起您啊,只是你手上的是收藏品质的军棋,好玉难得,我家出的并不多,所以限量供应,只能定做。”伙计心里暗暗叫苦,这规矩遇龗见不讲理的,怕就是要惹祸,“您手中那副是样品,我们家是不卖的。” 楚应元扫了一眼店里诸人,却不觉得是什么限量供应的原因,他觉得是这店里有人看出他是中秋那夜和他们家公子打过架的人,故意刁难来了。 妈的,我都决定要有“分寸”一把了,你们居然敢狗仗人势? 楚应元当即把眉头一拧,恶狠狠地说:“今日你们是卖也要卖,不卖也要卖!我又不是没有钱,你居然敢把客人往外赶?这就是信国公府的家教吗?” 伙计见遇龗见了硬茬,连忙跑去找掌柜。 掌柜的赶紧整整衣冠,正着脸色去找那楚应元。 “这位贵客,不是小店把您往外赶,而是小店东家定下的规矩就是如此,我们也不得不遵守啊。”掌柜的希望这来人能卖信国公府一个面子,“要不,我派人回去请示请示东家,看看能不能例外?” “免了,你们这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别人能卖的,为龗什么就不能卖我?”楚应元拿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这棋我买了!” “贵人,这是样品,只有一副,真的不能卖。”掌柜的也被引的生出了怒气,“况且,您出的钱怕是买不了这幅棋。这棋盘是上好龗的象牙雕的,这些棋子都用的是无暇的美玉,您手中这一副棋卖价一百二十两,您这一锭银子只够买几颗棋子的。” “什么?这么一套玩物居然要一百二十两?你们抢钱啊?”楚应元瞪着眼睛看着这掌柜的,再看看手中的棋盘。 咦,好像还真是象牙的? 掌柜的知龗道这人一定是对他们家有什么意见,他身后站着信国公府,既然已经先礼过了,这人还不识相,想来就是故意找茬的,也没必要和他客气,堕了信国公府的名头。 何况少爷和那位还在后面,天塌下来也有人撑着。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去,摊开手掌。 “这位客人,请把棋盘还我。小店还要做生意呢。” 楚应元还真没有想过一定要找碴,可被这么□□裸的打脸,是个泥人也生出土气来了,当下他就把手往后一伸。 “一百二十两是吧?来人,付钱!” “世子爷……”一个下人的在楚应元旁边咬着耳朵,“我们出来没带那么多钱。您在禁足啊,谁敢去账房上支钱?” 他心中暗暗叫苦,您自己有那么多私房,为龗什么老想着走公中的钱啊! 这下子,楚应元尴尬了。 就算人家现在要卖他,他也不能强买了。 因为他钱不够。 “罢了,我们就卖信国公府一个……” “掌柜的,把那副棋送给项城王世子,回家我去和奶奶说。”李锐在里面听见外面吵闹,便在内室门口听了一会儿,待听到是楚应元又在生事,抱着多一事不如人少一事的想法准备送这瘟神走。 他以前打过他一顿,如今送他一副棋,就算是赔罪了。 “那是谁?”正在被人拉着玩“大盗捕头平民”的大皇子问了问身边的伴读们。 “似乎是项城王世子楚应元,就是那个把自家庶弟打残了被勒令思过的那位。”熊平日日和楚应年一起上课,这青年长得和楚应年这般像,想来是他的哥哥。 “是了,他长得像楚应年那小子。”秦斌呸了一声,“大哥脾气暴虐,弟弟阴险毒辣,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货色!项城王如此厚道老实之人,怎么生了这么两个嫡子!” “那倒不一定是项城王的错,也许正是因为老实,所以宠溺惯了,才教养出这样的家伙!”仇牧在一旁接嘴。 大皇子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位项城王世子。 “李锐!我就知龗道你小子故意想要跌我的面子!”楚应元一见李锐走了出来,立刻怒不可遏地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先派出家人刁难,然后再羞辱与我,是与不是?你家这破玩意,送本世子本世子都不要!” 楚应元把手中的棋盘往地上一掷,挑衅地看着李锐。 “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好心送你东西,为了让你消气连家里规矩都破了,你居然这么糟蹋东西!”李锐心疼的看着被摔出老远的棋盘和散落一地的棋子,这都是家中工匠辛苦做出来的,他和他弟弟都只是共玩一副,这楚应元说砸就抬手砸了。 “玲珑阁店小,我家下人迎不了你这样的‘贵客’。掌柜的,送客!” “大公子,这棋……”掌柜的看着以及有些裂痕的棋盘,“不要他赔吗?” “算我们自己倒霉,开业就遇龗见个捣乱的疯子!”李锐也是少年脾气,虽然平日里十分稳重,但他好脸贴人家冷屁股,还被扇了回来,自然也不会有好口气。“送他走!” “你嘴里不干净骂谁呢!”楚应元抬起手要抓他,“你居然敢……” “好了好了,都消消气,不要再吵了。”大皇子楚承宣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跑了出来,摆着手站在李锐面前。 “人家新店今天新开张,世子还是不要触人家的霉头了,多不吉利啊!” 楚应元刚来京就犯错,一直深居简出,后来又打了家中的庶子,被勒令在家修心养性,平日里他爹没带他入过宫,一直都带着他弟弟。是以竟然不认识这位大皇子殿下。 他是个暴躁的性子,见又冒出来一个小孩子,不耐烦的伸手要去推开他。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你说消气就消气,给世子我滚……” “楚应元,你敢动手!” 李锐见楚应元要伸手打大皇子,胸口热血上涌,微侧过身子,一把拉过大皇子护到了自己身后。 他这一声大喝犹如半空中响了个霹雳,惊得楚应元一愣。 他愣过以后,为了掩饰自己那一下的惊讶,冷哼了一声: “你激我动手然后说我先打你,你好对付我,再恶人先告状是不是?” 他一想到当初自家庶弟玩的手段,残虐之心顿时生起,“你不妨问问看,上次对我玩这个手段的家伙已经是什么样了!” 他抬起拳头,恶狠狠地对着李锐的脸击出。 两年前的中秋节时他被李锐按在地上打,心中极为耻辱,这几年苦练武艺,就为了能一雪前耻。他本来就是个情愿去死也不愿受气的性子,李锐一声大喝,他立刻动起了手来。 他这一拳来的极快,李锐待要招架,拳力已至面门,但他每次遇龗见这种情景,体内自然而然就会生出诸般变化,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一拳的速度瞬时在他面前慢的如同定格一般。 李锐脑袋往后一仰,避开他这招必中的重拳,然后反手一抓,猛然一个用力,只听得“嘎啦”一声,屋子里听到之人牙齿一酸。 原来是李锐反了楚应元的关节,已经折断了他的手臂。 李锐的力气极大,这些年岁数渐大,和当年还是孩提之时完全不可相提并论。他又学了诸多技击之术,招招都是军中格杀的招式,和楚应元的功夫又是不同。 楚应元也是硬骨头,虽然胳膊被折,一身冷汗,但是还是咬牙切齿地对着身后的下人骂道:“没看到你们家世子爷我被折断了手臂?给我把这小子和他身后的那小孩一起给……” 他话音未落,突然就愣住了。 因为他的脖子上被架上了几把利剑。 第140章 博弈 几乎是一夜之间,信国公府嫡长孙杀了项城王世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东市的那场热闹无数人都看到了,而十几个家将围着李锐一人争斗,最龗后被都大理寺带走的后续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但极少有人提起,就在他们被带走后的半个时辰,又来了一队人,从玲珑阁里接走了几个人的事情。 宫中的禁卫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这些百姓天天在天子脚下溜达,中军、禁卫、小吏、捕头,他们的眼睛比谁都精。 出现了一队宫中禁卫,哪里还有人敢多言? 项城王楚濂在看到那份口供的时候就知龗道自己儿子的仇是报不了了。 意图袭击大皇子,被卫士控制,气愤之下不顾利刃加身愤然站起,最终喋血当场…… 每个字、每一句,都敲在了项城王的心头,这辈子也忘不了。 楚应元是他们夫妻两的第一个儿子,从小也是悉心教养着的。后来遇龗见岐阳王之乱,项城王为了避嫌,不得不夹紧尾巴过日子,每日里深居简出,做出一副老实人的样子。但他的儿子依旧是张扬爽利,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也许是出于自己内心的羡慕,也许是因为儿子过着他一直想要过却没有过过的日子,楚濂放任了儿子这种性格的发展,但随着大儿子年纪越来越大,这种张扬变成了跋扈,这种爽利变成了刚愎,他甚至还有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偏执…… 他原想着,反正他们一家都在封地,山高水远,一手遮天,他努力经营着地方,手中又握有不少父亲暗地里留下的人马,即使嫡长子性格上有些过于刚烈,在桂南这一亩三分地上,总是能护他平安的。 更何况他儿子又不笨,只是脾气差。脾气差的纨绔子弟太多了,怒而起拔剑伤人的都有不少,他的儿子只是蛮横了点,还没有太过差劲。 谁料皇帝突然把他们召进京城,这地方简直就像是和他的大儿子犯冲,他接二连三的犯错,甚至敢动他的人手去刺杀一个信国公府的嫡长孙! 大丈夫能屈能伸,若一直只能伸,总有一天会触到不能碰的东西。 所以他点了他的庶子上京敲打他,希望有这个弟弟在旁边时刻让他警醒着有人能替代他,他能学会忍耐和妥协。 但他还是死了,死的如此憋屈。 “元儿,你放心。爹会替你讨回公道的……”楚濂已经忍了一辈子,他也是楚氏的血脉,自然有着与生俱来的野心,可是这股野心一直被他自己压抑,一直被他控制,提醒着他不要做大楚的罪人。 可是如今,他不愿意再忍了。 “你的仇,不报我枉为人父。无论是大皇子还是李锐,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二天一上朝,就有御使弹劾李锐杀害项城王世子、而且还当街斗殴。李茂为了李锐的事情一夜都没睡好,如今一听御使说的话,上去掐死他的心都有。 大理寺卿出列说明此案有种种疑点,但从目前证据来看,李锐并不是杀人的凶手,凶手应该是自杀,结果在朝堂上被人指着鼻子骂“以权谋私”、“包庇家属”,被辩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李茂也被弹劾“纵侄行凶”、“目无法纪”等等,皇帝知龗道楚应元之死属于咎由自取,但为了种种原因,没有在朝上偏袒与他。 大部分有人脉有关系的人家都知龗道此事大概有大皇子的参与,毕竟大皇子那天出了宫不是什么难打听的消息,能带着刀剑行走,敢把武器架在人脖子上的是谁,他们不是傻子,一猜也能猜出个来龙去脉来。 但他们就是咬准李茂不敢牵扯出大皇子来,让他吃这个哑巴亏。 李茂百口莫辩,见皇帝也不做出什么偏袒的行为,顿时觉得心灰意冷。 别说心中的抱负、振兴家族什么的了,此时若是连侄子都保不住,还如何去谈“振兴家族”? 下了朝后,勋贵派的各方大臣都要打听情况,李茂本着多说多错的想法匆匆离开,向内书房递了折子。 但皇帝依然不见他,只是托齐邵给他送了一封信出来。 李茂回了兵部,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署以后,在房间里打开了信函,细细的查阅了起来。 “欺人太甚!”读完信的李茂将信狠狠地扔在桌子上,一掌拍了上去。 “我艹你祖宗十八代!” 李茂这次是真的出奇的愤怒了,他家祖孙三代为大楚出生入死,他哥哥连性命都搭上了,他侄子更是要冒着各种危险打入世族,可是就算他答应了皇帝的盘算,那也因为是预计在四五年后的事情! 四五年后的事情从现在开始准备,自然是有各种保障的。 可如今就因为出了这么一件事,皇帝竟然逼迫他现在就开始谋划! 他那侄儿才刚刚年满十四岁,只是个孩子啊! 李茂站在屋里,喘的如同那铁匠铺的风箱一般。 但他毕竟最龗后还是冷静下来了。 ‘我虽忠君爱国,但也并非愚忠的蠢货。我父亲常教导我首先要保身,然后是保家,其次再来济世。如今我家人不保,你却以为我是那种只知龗道唯唯诺诺的忠臣……’李茂将纸片撕了个粉碎,一点点的吃了下去。 “可恨!” 大理寺的牢狱中。 “来人啊,有人没有?”李锐住的牢房虽然什么都有,但毕竟不是家里,只是一夜,他的身上就起了无数的小疙瘩。 床铺上倒是铺着褥子和床单,只是依然还是有许多不知名的虫子咬噬他的身体,这里又是在地下,阴冷潮湿,若不是他也曾在外露宿过,怕是第一晚就已经崩溃了。 “来了,来了,李大公子,你喊我何事?”看管他的狱卒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因为李茂上次来探望李锐的时候塞过不少银子,自然是对这位“少爷”笑脸相迎。 “我内急。”李锐看着墙角的恭桶。 “那不是有恭桶吗?”狱卒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墙角的马桶。 李锐皱着眉头:“那恭桶有一天没倒了,如何用得?” 他在家中时,厕房里的恭桶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还有底部挖空的椅子放置其上,可以让他坐着方便。他对食宿都无所谓的很,只有这个人问题,他实在没办法忍得。 “你再等等,狱长来坐班的时候我去报备一下,等狱长来开门的时候,我再帮你倒掉。”他只负责看管犯人,牢门的钥匙却是没有的。这门下只有一个送饭的孔,恭桶当然是塞不过去。有钥匙的只有狱长,他想倒也无能为力。 无奈李锐醒来之后实在无法忍住,只好强掩着恶心打开了恭桶,方便了一下。他已经打定主意这段日子少喝水,哪怕少接触这个脏兮兮的恭桶几次都是好龗的。 “我说这位少爷,你是为龗什么进来的呢?”这狱卒专门负责看管这间牢房,能关进这里的,不是大官就是巨贾,还从未有如此年轻的少年进来的例子。 但这少年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就已经入了大理寺的监牢,那一定不是小案子。他生性善谈,便好奇的问了一问。 李锐在牢房的空地里打着拳,他叔父说的不错,若是他出龗去瘦了虚弱了,他祖母见了一定会难过。 此时正好练练拳法,也能打发时间。 他在牢房中一个虎步冲拳,却听到那狱卒的话,略微顿了一顿,对他说道:“我和一人打架,他打不过我,又被人拦住,一时气不过寻了短见。现在人人都觉得是我杀了他,至少也是我逼死了他。” 那狱卒了然地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那这位少爷还真是倒霉。 “这种事向来看上官怎么判了。如果偏袒苦主那边,至少也要让你吃点苦头再判;若是偏袒你这边的,大概就是赔钱了事。”狱卒安慰他道:“你一进来多方拜托我照顾,向来上官和你家交情不错。你在里面吃几天苦,说不定很快就能出龗去了。” 李锐想不到自己在牢狱中还能得人安慰,听着狱卒的口气,大理寺几位上官似是没有吐露他的身份。 他收起拳,向那狱卒说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狱卒见这小孩进来以后既不哭闹也不悲观,而且对于牢狱中的一切也不怨声载道,倒是十分随遇而安的样子,心中也十分欣赏。他在这里见得多了,纨绔子弟伤了人进来的也有不少,但每一个都十分讨厌,兼具“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老子马上就能出龗去”的气质,像这样不惊不辱的坦然的,他看的这么多少年里,还是头一个。 他想来这孩子再怎么冷静,见到有人在他面前寻了短见也是不好过的,就在这牢狱的门口坐了下来,准备和他开导开导。 “你也别觉得那人死了是你的错,这样的人我见得多,就算不因为打架自己逼死自己,也会因为其他事逼死自己。”狱卒有些感慨地说:“你见过那河水没有?” 李锐见这狱卒想要和他聊天,便一拂地上,也坐在门前,像是和普通朋友那样的聊道:“我自然是见过河水的。” “有些人,就算是在湍流激荡的河里,也能自己游出来,因为他们憋着一口气,怎么也不愿意沉下去。”那狱卒若有所指的说,“可还有一些人,即使水面十分平静,但他们也能轻易地沉入河底。” “其实河从来没变过,河一直都是那条河,河水有湍急的时候,也就有平静的时候,可人却是千样的人,有的人渡过去了,有的人就直接沉底了。” “你遇龗见了一个胆子小,不愿看见激流,只好沉了底的人,这是你的不幸,但也是你的大幸。至少你看到一个人如何沉下去的,便不会和他做一样的事。” 这狱卒就是借这个比喻来暗示他不要自暴自弃了。 “狱卒大叔有大见识,小子受教了。” 李锐这两天确实受楚应元的震撼极大,他一直自责与自己得理不饶人,以至于他不甘受辱,用那样惊心动魄的方式死在了他的面前。 而后他的家人撞柱而亡,也是因为眼见着伸张无门,只好以死泄愤。 他昨夜一直都在反省,自己在成长过程中可有对其他什么人这般咄咄逼人过,可有伤过别人的自尊但是自己不以为然的时候。 万事皆有因果,他若不种下因,是不是就不会收到那果? “不是我有大见识,而是我见得多罢了。”狱卒指点这他,“像你碰上的那种人,若是自尽了,才是好事。因为这种人的想法是你无法揣测的。他会因为一时之念跳起杀人,也会因为一点口角灭人满门。他们心中没有别人,也没有自己,只有快活。” “快活?” “我和你说件真事吧。”那大叔也起了谈兴,“贞元七年,通州发生一起大案,一个青年杀了他自己的父母家人一共七口人,此事当年引起朝野轰动,简直是令人发指,可起因却不过是因为一件小事……” 狱卒守着李锐也是无聊,开始将一些他这么多年来看过的真人真事。 这世龗界上有些人就是你没办法用常理猜度的,既然无法猜度,也就不必去猜度了。若是能猜度的出,他又如何能做出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少年人就是见识的太少,总以为世龗界就是那个世龗界,人就是那么多种人,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单纯? 这狱卒也是出于好心,加上这少年也没有看不起他一个九品的芝麻小吏,便愿意细细的告诉他这世间到底出过多少冤假错案,又有多少匪夷所思之人。 他受的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李锐入狱,世族一派巴不得信国公府早点完蛋,用尽办法施压。项城王身为掌管宗室和祭祀的太常寺卿,在京城里四处走动,动员各家亲戚想办法向宫里哭诉,讨要儿子的尸体。 这已经是五月的天了,若是不早点运送回封地下葬,怕是没多久就要臭了。死时满腔怨气,死后还不能入土为安,项城王的控诉字字催人泪下。 楚睿出于自己的考量,命令太常寺和刑部把此事再压一压,拖着不准受审,任是世族的众臣在外面闹将个翻天覆地,也不准这事放到台面上,对外只说是少年意气之争,李锐并无杀人嫌疑。 但这样的解释,自然是不能堵悠悠众人之口的。 意气之争何至于动刀动剑?意气之争又为何不愿意明明白白的过审? 李茂这一段时间几乎奔走了各方的人家。大理寺他去过,刑部他去过,李锐的舅舅家更是三天跑了四次,就为了能够想办法递消息进宫里,请皇帝出面仲裁。 但皇帝只是派人好言劝慰,除了朝堂上例行公事,一直没有召见李茂的样子。 所有人都知龗道李锐此番在劫难逃了。 晋国公府。 “你看李锐这一次到底会不会有事?”已经丁忧在府中的张诺又在和江道奇下着棋。 此时他闲赋在家,看朝中的局势却是更加明朗。而江道奇由于张玄的预测,心系江南家中的庄园田地,出来的也少了。 “李锐可是李蒙的遗子,只是一个已经自尽的项城王世子,自然是不能让他偿命的。”江道奇淡淡地道:“只是这番为大皇子顶罪,怕是前途尽毁了。” 张诺拿着棋子的手一顿。当今皇后是他的堂妹,大皇子是他家的外甥,张家支持哪位皇子不言而喻。 “大皇子还是毛躁了一点,而且颇喜欢使些小手段,这次连累到李锐,希望以后要收敛一点,不要再做出这种事情了。” 江道奇却不以为然,他轻松放下一子。 “李锐对他来说只是个伴读而已,况且才跟了一个月,能有什么感情?天家无真情,你看李茂平日里对皇帝多么忠心耿耿,现在皇帝为了捞出他儿子,还不是任由局势倒向对李锐不利的一面?谁当皇帝都是这个德行,大皇子虽然是你家外甥,我劝你还是也看透些比较好。就算他最龗后坐上那个位子,也不见得就比他父亲对世族更优渥。” 江道奇一口一个皇帝、德行,丝毫不担心祸从口出。 或者说,他不惧怕祸从口出。 “李茂这段时间四处奔走,听说还在兵部里晕倒过一次。李茂看样子是被这个侄子收服了。也不知龗道这李锐到底是如何有才德,竟然能让准备‘捧杀’他的李茂半途改变了主意。”张诺感慨着也下出一子 “是不是有感情,李茂此番都必须做出用尽全力的样子。他的信国公位子是从李蒙手里漏出来的,若是李锐真有个万一,他就要背着各方的骂名过日子了。李茂也不容易,他本身并不是好事之人,可事情总是接二连三的找上他,我看没几年,不需要你复出,他自己就把自己玩没了。” 江道奇最瞧不起李茂这种既没才又无智,连格调都没有的人。 “不过此时信国公府也不能出事,李锐出事,他家患了中风的邱老太君必倒,那李茂也要回家侍疾或者丁忧,若信国公府一倒,皇帝该提防的就又是我们而非勋贵一派了。”江道奇想了想,对张诺说道: “你想不想为大皇子平添一门助力?” “咦?江兄又有何计?”张诺没想到江道奇居然话题会转到这上面。 他这位好友兼姻亲曾明确表态过不会参与到争储之事中的。 “此番李锐入狱,皇帝为了大皇子,无论如何都要舍掉李锐的,李锐只是一介白身,又没有什么后台,就连定了亲的陆家如今也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以熄灭。以当今这位的心性,李锐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一辈子做个白丁是肯定的了。”江道奇分析着局面,“但若此时张兄你出手帮那李锐一把呢?” “你说什么?我帮李锐做什么!”张诺把棋子往棋盘上一丢。“李茂又不会因为这个就倒向我们!” “不需要他倒向我们,只要他在关键的时候表现出支持大皇子的样子就行了。”江道奇在心中推算了一番,然后说道:“张兄可以和李茂那厮做个交易,如果你解决了此事,以后李国公要在必要的时候推动大皇子上位。” “如今一力要求惩罚李锐的都是我们这边的人,他们无非就是想趁机扳倒李茂罢了。别说能不能扳倒,就算可以扳倒,我们为了平衡,也是不能这么做的。若你此时出面调停此事,皇帝就可以在三司会审时倾向李锐,脱了他的罪。” “李锐一旦无事又无罪,就可以回到大皇子身边继续伴读。李茂因为这次之事,一定已经对天家生出了一丝心冷,张兄可以试着和李茂谈谈,让他知龗道世族派和勋贵派只有一直平衡,才有利于两方的生存,以皇帝的手段,无论哪家先倒,另一边都不可能存活。” “江兄说的都很好,可李茂为龗什么要信我?我又怎么可能信他!”张诺笑话着江道奇的异想天开,“我们如今虽然没有势同水火,但也泾渭分明,若是李蒙在,怕是还能沟通一二,毕竟张静是张家之人,可李茂那木头脑袋,一天到晚只知龗道忠君忠君,怎么可能让他乖乖听我们的!” “所以我们要等,等李茂走投无路,李锐在牢狱中绝望无助,信国公府对皇帝的信任从牢不可破到出现裂纹,这时您再出面向信国公府示好。当然,此事须得隐蔽,决不能让御座上那位知龗道。”江道奇越说眼睛越亮,越说语速越快。 “这个交易对信国公府和晋国公府都有好处,两方暗地里结盟,明面上争斗,皇帝不愿意任何一方首先倾倒,就只能居中平衡,我们两方都可以在其中施为一番,在重要的位置□□自己的人手,渐渐架空皇帝。若此时影响到后宫之中去,倒时候局势已定,大皇子必定成为储君,如此一来,世族世代不倒,勋贵也将成为新的世族,不得不帮着我们一起……” “江兄,你太大胆了!”张诺捂住了江道奇的嘴。“架空皇帝这种事你也说的出来!” 江道奇拿开了张诺的手,冷笑道: “为何不能?魏晋之时,只知龗道有世族,何尝当皇帝是个什么东西?尹朝时,朝中大半都是世族,力排众议推行科举之制的那位宰相等孝帝一死,还不是被抄家灭族了?从尹朝到本朝,科举从来都不能成为寒门站到顶峰的手段,朝堂上如今还是一半世族一半勋贵,寒门只能成为做着实事的小官……” “若勋贵再立个两代,你看他们要不要再听皇帝的命令……” “我们哪一家不是勋贵士族起身,绵延数百年才成为世族的!我就不信李茂不想把这信国公府一直传下去!” 张诺听着江道奇的狂语,眯着眼看他。 “我竟不知你有这般的抱负。” “我之抱负,不在一府一地,不在我个人的富贵,而在与重回世族繁盛、权势熏天之时。他楚氏原本也不过就是荆南大族,如今做了皇位,却把天下世族皆视为了他们的眼中之钉,假想之敌,概因他们也担心有世族会如同他们那般得了天下罢了。” 江道奇家中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他家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如今虽然收敛了许多,但若论实力,当属世族之中第二的人家。 第一自然就是晋国公府的张家。但因为张家子弟众多,一旦分散开来,反倒没有江道奇一直经营江南那么显眼了。 可是皇帝手握军队,又有勋贵派诸多名将老将支持,就算他们再怎么富甲一方,除非突然遭逢乱世,不然乱军之下,再大的家族也只有覆灭的份。 而联盟勋贵一派,确实是如今最好龗的做法。 张诺动了心,但对他们两方能获得对方的信任没有信心。 “联姻。”江道奇看着张诺,笑着说,“你们不妨先秘密缔结婚约,等尘埃落定,再行婚嫁。就算皇帝想要阻止,也无力回天了。” “如果你们两家手握婚书,便是最好龗的盟约。” 作者有话要说:哦哦哦,我保证不虐不虐!以后都是轻松的了…… 布个局容易嘛我。 第141章 李茂的决定 持云院里。 “原来在古代开个店也不是这么容易的。”顾卿看着账本,一个人小声的喃喃自语。 从开张到现在,各类游戏卖的都极少,即使卖掉的,也都是丙等,完全出乎顾卿的意料之外。她原本想象着生活如此无聊的古人能看到这些游戏,肯定是兴致极高的,就算甲等的卖不了多少,丙等也会卖到脱销。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价格太贵?不会啊,她还四方打听过,这价格绝对算是合理的。 那就是人气不够?难道要让人上大街上发传单去? 这世龗界老百姓识字的都少,发传单也不一定能认得出啊。 “吴掌柜,你看,要不然我们做些活动?”顾卿有些迟疑地说道:“比如说放低些价格卖,或者买什么送什么的这种?” 嘉云他爹心里暗暗叫苦。每天伪造这些账目出来他头发都已经急白了,更别说有些在外面跑的家人听到了一些风声,纷纷都来问他,他硬着头皮谁都不敢说,到了持云院里还要装出一副万事如意的样子来,他又不是什么心智过人之人,自然是心力交瘁。 “这样……不太好吧。那前面买了的人岂不是有意见?”花嬷嬷已经料到玲珑阁肯定出了什么不好龗的事情,而这件事信国公必定知龗道,而且让府里上下都瞒着邱老太君。 她觉得李茂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既然是为了邱老太君好,她便愿意帮上一二。 “是啊,前面原价买了的肯定很生气。我真笨,开业时候就该做些活动吸引人气的!”顾卿沮丧地说,“我还想着酒香不怕巷子深,原来大家都喜欢玩,但不一定会买。” “也没有那么悲观,口碑出龗去了,自然就好做了。”花嬷嬷安慰她,“您现在又不缺钱,这铺子开的好开的坏也就是试试手,您别太当真,小心影响了心情。” 掌柜的拼命点头,他常听女儿说花嬷嬷是个厉害人,如今厉害没看到,他只觉得这花嬷嬷真是个善心人! 顾卿并不是心疼钱赔了,而是觉得自己十分无能。小说里女主角穿越了,不说能迷倒四方俊彦,至少做个生意也能做的风生水起,可到了自己这里,就连开个桌游室都开不成。 若不是穿成了信国公府的老太君,她怕是要把自己活活给饿死了。 玲珑阁的掌柜抱着账本回去了,因为成绩太惨淡,顾卿每次看着心里也难受,便让他七天来一次。 嘉云站在顾卿的身后,脸上全是羞色。太夫人信任她,才把这店交给她爹管,谁料他爹经营不善,这店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什么生意,倒累的太夫人操心。 顾卿长吁了一口气,决定找些快活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锐儿今日要回来了吧?”顾卿掐着手指算了算,“今日正好是第五天。回头让他带着李钊去抓抓鸭子种种菜,亲身示范下他敏捷的身手。省的那孩子总觉得我在糊弄他。” 李钊如今也已经跟着两个孩子的步伐迈入了“务农”的后尘。只是李钊却比李锐李铭两个更娇气,不但虫子也怕、肥料也怕、就连挖坑填土都觉得辛苦。 第一天赶鸭子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鸭粪,叫的整个归田园居都听得见。顾卿每天早上看他种菜,都跟演滑稽戏似的,就连李铭都来看过几次热闹,幸灾乐祸了一番。 花嬷嬷点了点头,“应该是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上前院吩咐一声,让锐少爷回来了直接到持云院来。” “还是不必了吧,万一他要先回去沐浴更衣什么的呢?随他去,反正到了晚上,晚饭总是在持云院里用的,也就见到了。” 顾卿一开始挺想李小胖的,但后来已经习惯了五日一见,也就慢慢调增好了自己患得患失的心理,开始用其他事情转移自己的失落。 “太夫人,老爷来了。”磬云打了帘子进了屋。 顾卿和花嬷嬷对视了一眼。 不是说这段时间部里忙,上千叛军要安置处理,每天都回来的很晚吗?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茂进了屋,先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温热毛巾擦了把脸,这才转身给母亲行礼。 顾卿见了李茂的样子下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地问: “你没什么事吧?” 难道和方氏吵架了,晚上都睡不好觉? “我能有什么事?”李茂心里一突,脸上却挤出笑容来,“娘在说什么呢?” “你看你眼睛下面,全是青色,几个晚上没睡好了?”顾卿苦口婆心地安慰他,“孕妇到了后几个月,晚上是睡不好龗的,你要多担待一点。要是方婉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你也不要怪她,怀孕了这些都是正常的。” 李茂摸了摸眼眶。 他已经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吗? 那每日和他睡在一个屋子里的铭儿和方婉岂不是更加担心? 他们为龗什么不说呢? “儿子知龗道了,这几日部里忙,每天都要忙到很晚,回去后晚上又老醒,所以看起来神色不大好,儿子会注意身体的。”李茂应了顾卿的话,接着说道:“对了,娘,李锐托人给我带话,说是他功课太差,宫里太傅不同意他回家,非要他先把功课做完才能休假。我回来就是支会您一声,您晚上的饭不要再等锐儿了。” “他功课差?齐耀和杜进两位先生不是说已经可以跟得上十几岁少年的课了吗?”顾卿瞪大了眼睛。 在她眼里,李小胖自然是千好万好龗的,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差生? “娘,那几年我糊涂,锐儿底子自然是薄弱了点。平日里是够用了,可是一进宫,哪家子弟不是从小细心栽培的?这么一比,功课自然是差。”李茂说的倒是实情,李锐一进宫确实有半个月跟不上课程,后来才慢慢变好。 “何况又是和皇子读书。说是功课太差,说不定是皇子犯了错,要留下来一起受罚都是有的。” “哎,人说陪太子读书不容易,想不到陪皇子读书也不容易啊。”顾卿自动略过了“锐儿底子差”那部分,她坚决认为李小胖天赋聪颖,绝对不会有“嗷嗷嗷嗷我作业做不来”或者“嗷嗷嗷嗷我考试又是垫底”这样的情况。 李锐一定只是被大皇子连累了,唔,肯定是。 李茂听见顾卿的话,恨不得跟着附和。 岂止是不容易!简直是太不容易了! “娘,还有件事和您商量一下。婉儿如今月份大了,我这阵子又实在是忙,您看,能不能过段日子就把她搬到您院子里来,我也不必担心从书房回去太晚吵醒妻儿……” 顾卿见这一阵子李茂明显气色不佳,心里也觉得这男人实在不容易,连忙应承下来。 “你放心,房间我都给准备好了,就在我旁边的屋子。我觉得我们也要提早准备稳婆了,若是提早临盆,岂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奶娘倒已经提前找好,家生子里有几个婆子刚刚生完孩子,等到方氏临盆,正好三四个月,奶水是最充足的时候。 “一切都仰仗母亲了,我现在实在是顾及不到这么多。”李茂巴不得老太太越忙越好,最好忙到看不出破绽来。为了这个,他等下还要回去和方氏与孩子商量,让他们娘俩一起搬到持云院来。 他如今整夜整夜难以入睡,实在是怕让妻儿担忧。 顾卿和李茂稍微聊了会儿方氏待产的事情,然后又领着李茂去看了下房间。这宅子以前就是显贵的居处,自然是按人丁兴旺的格局建造的,持云院虽然只是一个院子,却有许多进,方氏要住的地方就在顾卿的主卧不远,是按嫡女的规格造的,此时布置起来,样样都齐备,李茂自然是没有什么担心的。 待李茂走了以后,顾卿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小声的问花嬷嬷:“你最近可有听到什么不好龗的风声?” 花嬷嬷摇了摇头。“没有,也没听说夫人那边有和老爷吵架。” 花嬷嬷如今管着院里院外,连花嬷嬷也没听到什么不对的,顾卿总算是松了口气。 “总觉得他有些难言之隐似的,但我也看不出有哪里不对。希望是没龗事吧。” 顾卿看着门口的方向,叹了口气。 一天到晚在后宅里,实在是憋屈的很,就连看看自己家的店都不行啊。 李锐的事情已经到了一种愈演愈烈的地步,期间李茂偷偷去看了侄子一次,送了些衣服被褥,发现他除了精神有些不太好,看起来倒是挺轻松的。 问他精神为龗什么不好,回答是晚上有虫子咬,睡不踏实。李茂连忙又托岳父送了一些驱虫止痒的药进去。 待项城王世子死后的第四天,李茂在上朝的时候被人偷偷塞了一张纸条。 晋国公张诺想要见他。 终于来了。若晋国公再不来找他,他就要装作走投无路的样子去找晋国公了。 李茂想起自己咽下去的信,又看了看纸条,怎么也不愿意再咽下去了。 太难吃。 所谓皇帝袖手旁观、抛出李锐做弃子云云,都是楚睿做好龗的伏笔。他必须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偏袒大皇子的,信国公府又一次做了为皇家“鞠躬尽瘁”之人,才能取信于人。 在李茂和楚睿的计龗划中,李锐去了大皇子身边,经过几年的磨合后,张家和江家那边会试探着通过李锐的关系影响到信国公府,以达到促成大皇子为储君的目的。 李锐作为重要的中间人,需要扮演一个满心抱负,却因为未得世子之位而不得伸张其志的少年。随着弟弟渐渐长大而身份尴尬起来的李锐,也应该因为身份的原因渐渐疏远二房。 而楚睿为了表现出自己对信国公府世子的暧昧的态度,也不会过早给李锐封赏爵位,让其他人以为他还在到底由哪个孩子当世子之中摇摆不定。 毕竟李锐是跟在大皇子身边的,若李锐得了世子之位,几乎已经是向世人宣告他选择了大皇子为储君了。因为只有为大皇子增添助力,才会让李锐当上世子。 只有李锐一直跟在大皇子身边,并且表现出自己的不甘,这样世族才会相信李锐是需要他们的,因为李茂不会放弃自己的儿子而去支持自己的侄子,这世上没有这么无私的人,而李茂也不像这么无私的人。 这一切计龗划的都很好,但关键的时候,晋国公丁忧了。 这三年里,李锐要怎么样才能进入已经闭门不出的张诺眼里,并且将他作为君臣博弈之间的一枚棋子? 就连楚睿都袖手无策。 而如今项城王世子之死,却成了一个好机会。 等李茂发现实在没有法子捞出侄子的时候,他就会向世族派妥协,换取一个人情。李锐一旦洗脱了冤情重新回到大皇子身边,晋国公府就会借着这个人情来不停和李茂周旋。 这就给了李锐和他们接触的机会,也给了皇帝能知龗道世族派究竟是想要做什么的机会。 楚睿在信里详细的说了自己的顾虑和想法,也希望李茂能理解他的做法,他给李茂的指示只有一句话: “无论他们开出什么条件,答应它。朕会保你。” 所以李茂那一声大喊的“我艹你祖宗十八代”一方面是宣泄自己的情感,另一方面是为了说给也许伺机窥视的人听。 李茂对皇帝确实是灰了心的。他灰心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这位皇帝太过冒险,连天下和自己的儿子都可以牺牲,更别说他们这群大臣了。 皇帝一切的谋划都建立在张诺愿意和他谈条件上。若张诺其实对世族与皇权之争不感兴趣,或者一心就要扳倒信国公府完全不理会他的示好,那李锐就真的要被抛出龗去了。 而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李锐到底会落得什么下场,李茂心里很清楚。 所以皇帝这是逼着他拼尽全力取得世族的相信,也是逼着他以后不得不过着在皇帝和世族之间角力的日子。 他的侄儿才十四岁,就要开始为着家里走入这个看不见未来的局中。 他在世人眼里已经被牢牢的打上了大皇子的标记,也许皇帝就是想借储君之争让几位皇子身后的世族斗个你死我活,但他们家一开始答应协助帝王,是不是做错了? 李茂去见了晋国公张诺,同时在场的,还有江道奇。 他们约在城中的一处民居中,从外表看,它只是一间很不起眼的小院。 可谁又知龗道,这里面有着两位国公和一位世族的族长,谈的又是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 李茂听着张诺提出来的想法,忍不住开口道: “若是你让我在未来大皇子需要帮助的时候出手一把,我自然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我侄子现在是大皇子的伴读,我们家无论如何都和大皇子扯不开关系。” “但是……你要让我以后和你在朝堂上假作矛盾,内里合作,我怕是做不到。” 李茂若是一口答应了,张诺和江道奇反倒要开始怀疑他的用意了。可李茂一口否定了第二个提议,他们却觉得是意料之中。 “先不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勋贵和世族是不一样的,我们之间并没有通过联姻或师生的关系缔造出什么牢靠的盟约,如今他们信我,是因为我能给他们带来利益。若我和你们争斗却看不见任何好处,而两方要一直不分上下,很多勋贵大臣就会和我离心。”李茂说的相当直白,“可若是要你们一直吃亏,你们也不可能同意。” 李茂的话一出口,江道奇就哈龗哈大龗笑着说道:“李国公多虑了,我们的意思并不是说让你们和我们一直斗下去,而是借由‘相斗’谋取实际的好处。比如说,如今定北军的镇北将军之位空缺,我们可以让你们得到这个位子,只要我们世族派表现出对这个位子感兴趣的样子并极力争取,陛龗下就会偏向你们,让勋贵坐了这个位置。” “您不妨想想,如果我们两方合作,实际上并没有对两方产生什么不好龗的后果,反倒是条平坦之路。只是陛龗下,他依旧做他的一国之君,我们两方携手,他政令也能通达,岂不是一举三得?” 李茂有一瞬间心动了。 皇帝对他们提防,这是为君的本能,如果给他塑造出一个一切都尽在他手的假象呢?若他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就会对世族和功勋两派放松警惕,所有人就都不需要做猎狗,或是猎狗追赶的猎物了。 一想到他也可以把皇帝玩弄于鼓掌之上,李茂整个人兴奋的都快要颤抖起来。 但他随即又想到了魏晋时期。那时候世族把持朝政,世间毫无公平可言,寒门子弟即使才华再高也毫无出头之日,数代后世族子弟即使是无用之人也能凭着蒙荫为官,那是一个如此荒诞不羁的时代,若不是出了一位英主掌握了一支重兵,从此皇帝开始掌握军权,还不知龗道世族权势滔天的时代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所以他可以答应他们将计就计,却不能真的学世族那一套。 李茂觉得信国公府成了两方对垒中的一枚重要的棋子。双方都以为自己将会是他们那一边的人,双方都认为他们基础浅薄到可以随意拿捏。 所有人都瞧不起信国公府,想要拿来利用一番。 凭什么! 李茂身体里属于李家的血液又一次沸腾而起,每次遇到逆境就分外清醒的他,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李茂,让信国公府也给这些聪明人一点颜色看看,你行的!” 你可是李硕的儿子! 他强抑着内心的火焰,做出一副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的样子来,问江道奇和张诺: “若我同意,如何相信你们?李锐两日后就要三司会审,你们准备如何还我侄儿清白?” 张诺和江道奇相视一笑,像是一点也不意外李茂最终会同意。 李茂看了他们这喜不自胜的样子,心里一阵冷笑。 哼哼,你们以为我是无奈之举?你们自诩为聪明人,却不知龗道你们的想法早就被皇帝猜度到了,若真论算计人这点,你们还高明不过当今的圣上。 “李国公,你知龗道我有一嫡女,今年十五岁……” “我已经有夫人了,不可能再娶的。”李茂木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无论是什么情况,我都不可能停妻再娶,更不可能娶个平妻回来。” “哈龗哈哈龗哈哈龗哈……”江道奇倚在张诺的身上狂笑了起来,“李国公还真是……他竟然以为我们要把素娘嫁给他……” 张诺也笑着摸了摸鼻子,但没有如江道奇那么失态,“久闻李家‘家教’甚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来我的女儿嫁到贵府,会比许多妇人要幸运的多。” 李茂见江道奇如此大龗笑,就算再迟钝也知龗道张诺的嫡女不会和他结姻的。只是这个女孩比他儿子年纪大出许多,而李锐也已经从小定亲,自然更不会是为了两个孩子。 那到底是谁? 他犹豫着开口:“我儿今年才十岁,贵府小姐既然已有十五岁,难道还要再等个几年?那岂不是蹉跎了岁月?更何况我听闻贵府嫡女从小体弱多病,平日里也甚少出门……” 张诺见他们再卖关子李茂怕是要猜到方氏肚子里的孩子里去了,只好直接说出了想法。 “我是想让我的女儿和贵府的李锐定亲。至于体弱多病之说,还请李国公勿忧,那是因为我父亲当年担心有人想把我这女儿和大皇子凑成一对,而故意透出龗去的消息。我这女儿只是身材纤细了点,并无病症。” “锐儿?可是我那侄儿已经和陆家……” 江道奇胸有成竹地道:“陆家之事,我有法子。今年夏天一过,我保证陆家会与你家退亲,另攀高枝。” “这件事我不能应下。陆家与我家的婚事乃是先皇所定,就算陆家来退亲,我家也是不敢答应的。”李茂摇着头。 “若是圣上也同意呢?” “你们到底有什么盘算?”李茂忍不住看向江道奇。他的把握实在太大了,让他升起了一丝不安。 江道奇并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张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李茂,似是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茂想起皇帝那句“无论开出什么条件,答应他”,咬了咬牙,和他二人说道: “让我今晚回去考虑考虑。” 江道奇笑的更轻松了。 若不想,必然是一口否定,要是考虑,此事八成已经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茂选了一条最艰难但是对信国公府最有利的路。双面间谍。 第142章 李锐回家 李钧一回府,就先了持云院。 以下是防盗章节,作者吃个饭,马上更换! 如今堂婶不当家,堂伯还在兵部,他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自然要和堂祖母报备一声。 此时顾卿刚刚送走张玄,听到李钧这个时候回家,不知龗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钧所在的衙门鸿胪寺上班的点和李茂的兵部是一样的,都是在酉时一刻(五点十五)下班,如今才申时刚到的时候,怎么李钧就回来了? “快请你们堂少爷进来。” “堂祖母。”李钧一进屋先对顾卿行了个礼,“寺卿点我去汾州协助办差,让我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出发,我来和祖母提早告个别,明早我卯时就要出发,就不耽误祖母早睡了。” “不碍不碍,明日我约了你弟弟一起种菜,也是要起早的。”顾卿听到李钧这就要上差吃惊地很。“你不是才过去一个月吗?这就要走?” 就算是现代,实习期也要两个月,这时候李钧也没有过实习期啊,更何况李钧这“外语”学了才一个月,能不能正常沟通还是个问题。 “听说是苏鲁克大叔那一族在汾州遇到了问题,寺卿大人知龗道我家和这群羯人有旧,所以派我跟着其他上官一起去看看情况,并不是要去常驻的。”李钧自己很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不会自以为是到认为自己有多么重要的作用。“我会小心谨慎的,请堂祖母放心。” “哦,是卢默和塔娜姑娘那一族吗?”顾卿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虽然不知龗道有什么问题,不过在不妨碍国家大事的情况下,要是能帮,就帮帮他们吧。” 苏鲁克他们救过李茂,对他家有大恩呢。 “我知龗道的,堂祖母。”李钧点了点头。“堂祖母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卿想了想,又说道:“等遇龗见卢默,就把那枚铜板的事情告诉他吧。他爹当年遇龗见的正是私铸官钱的赃点,所以才遭此大祸。好在苍天有眼,他爹命不该绝,这枚铜钱终于才到了你堂叔的手上,让此事被揭发了出来。” “现在坏人已经被捕,那私铸官钱之贼首也准备秋后问斩,他为了瞒住事实,害了不少人命,也算是给他爹报了流离失所的仇了。” 李钧和卢默颇有交情(喝酒喝出来的),自然是一口应下。 顾卿让香云拿了些银子过来,让李钧带上。 “路途遥远,也不知龗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你多带点银钱,也好应变。” “堂祖母,我不能拿您的银子。我身上有钱,过年您给我的金锞子我都没动,够花销的了。”李钧见堂祖母一拿就是一袋银子,连忙吓得连摆手,“何况我这一路都是跟着官队走,路上吃住都在驿站,就算不在驿站,也有上官负责开销,哪里有我要花钱的地方!” “到了汾州,总要请卢默和塔娜他们吃吃喝喝吧,带上吧。万一和队伍走散了呢?”顾卿也不知龗道要给李钧准备什么,但她觉得多带点钱应该没错。 “真用不上啊……”李钧和堂祖母推了半天,死活都不要。 顾卿送了半天都送不到李钧的手上,发现他是真的不想要,也只能叹了声他的倔脾气,把那钱收起来了。 只是她总觉得这孩子穷的很,当年来信国公府的时候,身上连几十两银子都没有。如今出门在外,虽然不摆阔,可是和同僚上官一起走,偶尔加加菜什么的这种官场交际总是要的吧?没钱在身上怎么行啊。 回头吩咐哪个下人悄悄去趟西园,让小厮把钱袋子塞到李钧的行李里去。 李钧出了持云院就回去西园收拾行李。他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捡了一些衣服,贴身揣好几个金锞子和散碎银子,再带上他家姨娘给的布鞋、鸿胪寺里发的各种书本、一瓶提神醒脑的薄荷油,然后就想不出要带什么了。 他当初上京的时候,也就带了些衣服和书。 弄好了行李,他去和李铭与李钊两位弟弟告别。李铭此时正在做杜进先生布下的课题,见李钧来了,连忙拉着他问了半天,把那题目做完了,才预祝他一路顺风,又给了一些小玩意儿,叫李钧带给塔娜玩。 出了云中小筑,李钧到了李钊的门前,数次想要敲门,又收回了手。 李钊曾对自己说过,希望他不要出京,留在府里教他读书。人人都觉得他这个弟弟是蛮横无理,眼里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知龗道是因为他害怕。 李钊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既担心别人不接受他,又害怕别人嫌弃他。他在家中虽然不够尊重他这个庶兄,动不动对自己呼来喝去,但在这信国公府里,他毕竟是他最熟悉的人,一旦他离了府,这孩子就真的是没有熟人了。 仆人对他来说,其实算不上“人”吧? 就李钧而言,孩子的话自然是他没有什么影响的,他是朝廷的命官,自然是不能因为家中弟弟不允许就不去做官,违抗圣意是大罪。朝廷命官是非病、残、老、错不得卸任的。 只是他在心里,总还是不愿看到弟弟那种失望谴责的眼神。 所以他犹豫了。 “钧少爷,您怎么不进去?”信国公府派给李钊的丫头桑梓看见李钧站在门口不动,连忙帮他推开了门,抢先进去报讯。 “钊少爷,钧少爷来找您啦!” 李钧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就是天意。 “什么?你要去汾州办差?”李钊从凳子上一下子蹦下来,“去多久?一年?两年?” 李钊见李钧没有说话,瞪大了眼睛呼道:“不会吧?难不成要一直呆在那里?” 李钧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此次我也只是临时受命,并不知龗道要在汾州待多久,想来等那边事了,就能回来了吧。我如今还没学成诸族语言,想来不会这么快外驻。” “就是就是,你还是半桶水,怎么能就送出龗去做官呢!”李钊不客气地讽刺他,“那你要早点回来,不准把我一个人丢在府里!” “我差事办好,自然就回来了。只是我以后怕是要常驻外面的,你最好还是……” “这些话我不听啦,回头你和我娘说去,就说你在信国公府从来都没照顾过我,我一来你就拍拍屁股走了……”李钊知龗道他这位庶兄最怕他娘,连忙抬出他娘来做救兵。 李钧无力捏了捏衣角,觉得和这位弟弟一直这么纠缠下去大概能说上几天几夜,只好换了个话题。 “等我走了,你要是有什么难处,或受了委屈,就直接去持云院找堂祖母。她老人家最是和蔼可亲,又喜欢孩子,一定不会不管你……” “这个还要你说?”李钊抬起头,骄傲的恨不得让李钧看见他的鼻孔,“堂祖母可喜欢我了,不但同意不让我去那破书院读书,还说明日就教我成才的绝学,你等着,回头我做的官一定比你还大!” ‘成才的绝学?’李钧纳闷地想,‘我怎么刚才在持云院听堂祖母说,是约好了一起种菜啊?难不成我听错了?是成才?’ 虽然不知龗道这其中有什么原委,但李钊受堂祖母重视,李钧也替他高兴。他咧出一个诚心实意的笑容,由衷地说道:“看见你在信国公府过的这般开心,我也就放心了。我就担心出龗去后你不习惯府里,我一走了你就要哭鼻子,一直发愁,刚才都不敢敲门进来呢。” “谁哭鼻子啦!我都十二了!又不是两岁的奶娃娃!”李钊气急败坏地说,“你嘴巴还是那么坏,出龗去小心不要得罪人!” 李钧不知龗道自己哪里又惹恼了弟弟,只好摸着脑袋讪讪地傻笑,看着弟弟跳脚。 李钊见了李钧的样子,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一拍大腿。 “我看我才是不放心的那个,回头你把人都得罪光了丢了官,姨娘又要在家里哭哭啼啼,让爹愁眉苦脸的对着我娘了!”李钊一咬牙,“这样可不行,你等着我……” 他转身回了房里,拿脖子上钥匙开了银柜的锁,胡乱抓了几大把银子丢在床上,用桌布给裹上。 他娘上京的时候让他带了一千两银子,反正他也用不上,不如让李钧带走一点。 他噔噔噔的跑出内室,把桌布裹着的一大包东西塞到李钧手上。 “我也不知龗道你要去多久,万一你得罪了人,就多给人一些银子。我听人说这些当官的都喜欢钱,你多给点孝敬,犯了错都会少受些罚。” 李钧被塞了一个重重的包袱,莫名其妙的拿在手里,当他听到李钊的话,心里一个激灵,连忙打开布巾。 只见里面白花花的都是银子,十两左右一个码的锭子放了一堆,眼看着比堂祖母给他的那一袋还要多。 李钧连堂祖母的都不要,哪里会收李钊的。 “拿回去,我这有钱!”李钧从袖袋里翻出四五个过年时候府里给的金锞子,“这也有个几十两了,我只是去汾州,用不了多少钱。” “你就是很傻很天真,你以为出龗去不用花钱,跟自家似的?”李钊嫌弃地看着李钧那几个金锞子,他这庶兄还是这么穷,想来这个月月俸还没发,只好吃老本。“听我的没错,多带点……” 李钧实在是怕了弟弟的磨功,把银子往桌子上一抛,吓得转身掉头就跑了。 他这穷光蛋的形象到底是有多深入人心啊!! “桑梓?桑梓?”李钊扯着嗓子喊起信国公府送来的那个丫头。 “诶!奴婢在呢,少爷找奴婢作甚?” “你把这包钱……唔,不行,这么大一包放在行李里他一看就知龗道了,我得取下来一点。”李钊拿着那包银子。“你把腰上别的帕子给我。” “咦?少爷要奴婢帕子做什么?”桑梓红着脸扭扭咧咧道。 “先拿来,我装东西。”李钊伸出手,“给我。” 桑梓从腰上下了帕子,给了李钊,李钊把钱仔仔细细码好,数了九个,想也够用了,连忙用帕子包上,递给桑梓。 “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做这个应该容易些。回头你找个时机悄悄去我大哥的院子,让下人把这包银子放到我兄长的包袱里。千万不要让我大哥知龗道,明白吗?” “奴婢明白啦,等会就去!”桑梓可惜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帕子。这还是新的呢。 李钧院子里的小厮虎子,听到持云院和李钊院里一前一后来的两个下人说的话,忍不住笑着和另外一位小厮说道:“你看我们这个少爷多受各方关照,生怕少爷没钱用,还顾着脸面偷偷放咧!” “别说那么多话,赶紧想想法子怎么把这么多钱放进少爷的包袱里吧。少爷就带了两个包袱,这么放肯定要被发现的!” “有了,我去找个箱笼,把少爷所有的东西都放到箱笼里,这样少爷也省事些,路上还能遮个阳。”他说的是上京赶考的书生常背的那种行李箱。 “少爷会背么?那不都是书生和书童背的吗?”另一个小厮为难地说,“别到时候少爷不背,骂我们事小,没办成两边交代的事怕是还要受白眼啊。” “钧少爷哪里是那么娇气的人,而且此次是出龗去办差,少爷肯定是一个人骑马跟着的,行李另放在车子上,箱笼比包袱能装啊。” 于是两个小厮立刻去找来箱笼,热情的要给李钧重新收拾。李钧见了箱笼果然大喜,他倒不觉得背个背篓一样的东西多难看,这样不用分出手来做其他事情,实在是太方便了! 两个小厮把两包银子偷偷放进李钧的箱笼里。 第二天一早,李钧穿着官服,背着明显重出了许多的箱笼,牵着马出了府。 清早,西园的东院内。 “少爷,您怎么起这么早?”李钊的贴身丫鬟春桃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如今还没到卯时,平日里这时候他家少爷还在睡觉呢。 李钊迷瞪瞪的弯腰摸到鞋穿好,揉了揉眼睛。 “堂祖母说要教我学东西,说是可以成才。我们约了卯时在归田园居见,当然要起早点。” 春桃好笑的指了指李钊的脚,“少爷,鞋子穿反啦。” 说完,她就在脚踏边跪了下来,给李钊重新穿好鞋。“少爷要好好表现,夫人千里迢迢送您来京城,就是盼您成才的。夫人还在府里等着过您的好日子呢,也让其他人看看,不是只有钧少爷能做官的!” 作为坚定的夫人党,春桃表达了对他们这一房美好未来的展望。 “我会努力的。不会辜负奶奶和娘的期望!”李钊努力张开眼睛。“可是好困啊……” “奴婢去唤人给您打水洗脸,洗完脸就好啦。”春桃看自家少爷和自己弟弟没什么区别,见他家少爷这么早起来,很是心疼。 她推门出龗去,吩咐在角房里一直候着班的下人们立刻准备热水,伺候少爷洗漱。 春桃和其他丫头倚着门,看着自家少爷带着两个小厮出门去了。 这也是信国公府奇怪的惯例,几位少爷旁边跟着的都是小厮和伴当而非丫头,叫她们这些丫头平日里出门都少了点。 还想跟着少爷逛逛信国公府的园子呢,如今只有等混的再熟了点好出龗去走了。 清晨的空气十分凉爽,还带着一股泌人心脾的青草香。西园到北园要经过游廊,李钊趴在廊上看着湖里的鲤鱼垂涎欲滴了一会儿,心中大叫可惜,还是转身离开了。 这可不是他家。 北园门口,早有被吩咐的下人接到了这位堂少爷,引着他去归田园居的菜园子。李钊听说堂祖母已经在了,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一些。 “堂少爷别跑,别跑,小心摔跤!” 等他被下人们引到地方,看着前方那一大块菜田,再看看拿着菜篮子站在菜田边的堂祖母,露出了一个傻掉了的表情。 这是什么情况? 顾卿见李钊手足无措的站在归田园居菜园子的门口,笑着走上了前去。 “你来了?我还说这么早你能不能起床呢。”顾卿想起当年专门找了一个脸黑的嬷嬷天天早上喊李锐起床,就觉得十分怀念。 “堂祖母早。” “早。”顾卿把菜篮子塞到李钊手上,“原想着还有许多杂草,想不到我这么久没来打理菜园子,园子里的下人们还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便宜你小子啦。” 若是除杂草,想来比拔草容易的多。 李钊莫名其妙的看着被塞到了手里的菜篮子。 等等,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菜园子? 杂草? 便宜他了? “堂祖母,你不是说要教我成才的诀窍吗?”李钊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新衣。这衣服以前还没上过身呢,为了“拜师学艺”,他才忍痛把他娘准备着给他年节穿的新衣拿了出来!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你两位堂兄都跟着我一起种过地。你堂兄李锐跟着我种了整整一年地,他原本是个胖子,后来才渐渐瘦下来。你堂弟李铭原本身子骨很弱(才怪),在归田园居后呆了一阵才变得脑聪目明(才怪),这里能教你‘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能教你各种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顾卿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再说了,你不让我看到诚意,我为何要教你成才之道?” 李钊虽然觉得十分不靠谱,但他想着堂祖母是个大人,总不会骗他一个小孩子吧?所以拎着篮子,用半信半疑的口气问道: “那我要怎么做呢?” “先把这些菜给收了吧。”顾卿看着一地的萝卜白菜蒜苗的,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来的多好,几乎都成熟了。江嬷嬷,你教我这堂孙儿如何收菜。” 江嬷嬷已经几乎半年没见过邱老太君了,如今主子终于来了,而且又带来了个少爷,自然是拿出十二分干劲来教导。 顾卿坐在阳棚下,看着李钊迷迷糊糊地被拉到菜地里,手里被塞了一个铲子,忍不住怀念起来。 还是刚来的时候好啊,那时候园子里住了个小孩子,每天都是欢声笑语的,就连李锐被逗弄的大吼大叫都十分有趣,如今孩子们各个有了自己的想法,李锐更是进了宫,听说功课很重,想来也是辛苦的很。 “啊!!!!” 李钊地一声惨叫惊得顾卿站了起来。 怎么了?砸到脚了?铲子捣到胳膊上了?不会啊,江嬷嬷看着呢! “真是什么,好恶心!呕!还在扭!”李钊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且整个人还在往后挪移着。“江嬷嬷,快拿走快拿走!” “少爷,这是蚯蚓啊。”江嬷嬷捻起一只蚯蚓。粗长的蚯蚓在她的手指间不停地扭动,李钊更加惊慌了,“不要放在我头顶上!拿走!拿走!” “奴婢这就拿走,这就拿走!”江嬷嬷还没看到小孩子会被蚯蚓吓成这样的,当年铭少爷那么小,见到蚯蚓也就皱了皱眉眉头。 “哎呀!”江嬷嬷看着突然蜷缩起来的蚯蚓掉了下去,“奴婢手滑了……” 李钊只觉得额头一凉,他反射性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湿软滑溜的手感顿时从手上穿了过来…… 什么东西? 李钊低下头,那条丑陋的长条虫子在他手里先是伸长了身子,一瞬间又蜷缩了起来。 “啊!啊!啊!!!!!!!” 顾卿捂着肚子在阳棚里实在没办法说话,她怕她一张嘴一用力就尿崩了。可是这情景实在太好笑,她又忍不住笑意,只能猛掐自己。 “我不行了!花嬷嬷,这孩子太逗了!”顾卿抓着花嬷嬷的衣角,就差没倚在她的身上了。“他家不是在乡间吗?难道没见过蚯蚓?” “这位堂少爷的母亲是正儿八经的世族姑娘,想来是不会让孩子去玩泥土的。堂老爷家虽然在乡间,但其实和县里的人家也差不了多少,在乡里也是因为气候好,两个老人家不愿意离家的缘故。”花嬷嬷也觉得好笑,“这么一比,我们家两位孙少爷倒算是胆大的了。” “确实是啊!” “不过太夫人,你为何让李钊少爷也来种地呢?他毕竟不是我们家的孩子,若是心里生出怨气来。”花嬷嬷有些迟疑地问道。 “他就是有怨气,还能拿我怎么样?能忍就忍,忍出来就知龗道了我的良苦用心,不能忍就回家去,我一个国公府的老太君还怕他能把我怎么样吗?”顾卿故意摆出一副“除了太后皇后我最大”的表情,“他在我家屋檐下住着,总要让我看着不讨厌吧?” “可目前来看,想要他接受种地,看来还有的磨啊。”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看不起穷人,我便让他知龗道自己连穷人能做的事都做不了。若是一直不知民间疾苦,当了官也是害人,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下去,回头别人会戳我们脊梁骨,说这个少爷在我们家被养的不知天高地厚。”顾卿想的很简单,她就是怕出龗去了人家以为这孩子这么熊是到了他府里被养出来的。“成才之前先要成人,他和他兄长还差得远呢。” 在这一点上,李钧比他要好得多,是因为读的书多吗? 说到李钧,不知龗道他可出发了。 去汾州办差,想来应该很辛苦吧。 “钊少爷,这个要采的是地下的,这种才是摘叶子。” “钊少爷,这个要连根拔了,这个还要留着根等着再发芽。” “小心,别摔了!” “啊!” 唔,这一位,想来也会辛苦一阵吧。 第143章 李钊的才能 北园,归田园居。 “锐堂哥,你怎么在这里!”李钊睁大了眼看着一身短打装扮的李锐,然后马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别捂了,已经看到了。”李锐笑着摸了摸李钊的头,“奶奶今早有事,叫我来看着你种菜抓鸭。” 李钊放下手,点了点头。 李锐看着已经好久没来的归田园居,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哟,这不是那只尾巴被铭儿抓秃的灰鸭子吗?它还活着?身手不错啊! 啧啧,如今已经改种蒜苗了?当年这里只有白菜萝卜来着。 “算了,反正今日奶奶也不在,今天你的菜我来收吧,鸭子也我来抓。”李锐卷起了袖子,准备自己动手。 “太好了!锐堂兄你真好!”李钊欢呼着跑到一旁,看着李锐下了地。 李锐的动作十分熟练,该掐叶子的时候掐叶子,该取茎的时候取茎,有的地方松松土,有的地方施施肥,偶尔见到几个虫子就把它抓起来踩死,看的李钊一阵惊呼。 堂兄动作好快!堂兄还会施肥!堂兄居然在抓虫子!堂兄好厉害! 堂兄过来了! 李钊傻乎乎地张大了嘴看着把篮子递给他的李锐,又傻乎乎地歪头看着嘴角露出一丝邪笑的他踩着轻快的步伐朝鸭舍走去。 归田园居的鸭子似是感觉到了久违的危险,嘎嘎嘎嘎地叫着四方逃窜。 李锐盯住了那个屁股秃毛的鸭子,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在小爷我手底下活了两年,是该尝尝老鸭汤的时候了!” 李钊叹为观止地看着李锐和那只老鸭子斗智斗勇,那鸭子十分惊觉,李锐还没走到它身边,它就已经躲到了各种李锐够不到的地方。 李锐用手去掏,它就拿嘴巴拼命地叨他。李锐用脚去踢,它就把身子全部蜷缩成一个小小的球让李锐够不到藏在各处的自己。 李锐和它玩闹了好一会儿,这才指着这只鸭子骂道: “滑头鬼,这次小爷就放过你,你把屁股给擦干净了,等着小爷下次再来抓!” “嘎!嘎嘎嘎嘎嘎!” 李钊表情呆滞的看着李锐和鸭子一人一鸭说了半天,握着小篮子神情恍惚的往外走。 堂祖母家的鸭子都成精了,叫他一个小孩还怎么混啊。 这归田园居还是留给锐表格和铭表哥这样的厉害人物呆着吧。 “你往哪儿跑……”李锐拎住李钊的衣领,“给,这只鸭子你顺便送去厨房。” 李锐放了那只秃尾老鸭,改抓了一只个头小点的。他把鸭子的翅膀抓着,让李钊去拿。 “我我我我我不行的……我每次都是等江嬷嬷帮我把鸭子捆好才拿去厨房的!”李钊将上半身离那鸭子远远的,连连摆手。 “你可以的,我和铭儿当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把篮子这样挎在肩膀上……”李锐把篮子往里面一推,放在李钊的肩膀上,又把鸭子的翅膀一折,反着递给李钊,“把翅膀抓着,注意不要把头对着自己……” “啊!” 好吧,他说晚了。 又过了片刻,从地上把菜放回篮子里的李钊重新接过了李锐抓回来的鸭子,小心翼翼的伸长了手臂往前走。 “你不必这么紧张,鸭子脖子虽然很灵活,但不会回头的。”李锐轻笑着看着李钊如临大敌的样子,“你是为了什么让奶奶送过来种菜的?” “堂祖母说,天讲价肉丝与私人也,就得务农一番。”李钊复述着顾卿的话,“我若想成才,就要先学会种菜,否则即使做了官,也是笨官。” “你说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李锐疑惑地看了一眼李钊。 “恩,好像是这个。” 你别说,李钊长得是典型李家人的样子,换句话说,长得像乡下务农人家的小孩,如今挎着菜篮子,手里拿着鸭,颇有几分乡下土亲戚进京送礼的感觉。 李锐被自己的联想逗乐了,但这个想法实在是不怎么礼貌,所以忍住了笑,点头肯定:“奶奶说的没错,如果你不知民间疾苦,即使以后做了官,也是笨官。” “普通人家都是这么辛苦的吗?要这么长时间才能收到菜?”有些话已经憋在李钊的肚子里很久了,但顾卿是长辈,所以他不好问她。 “乡下人家只会更辛苦。你现在种的是菜,他们如果要种田,一开始就要开垦土地,播撒种子,他们可不像我们家,你是少爷,下人都把水和肥给你准备好了,种田之人要自己去很远的地方挑水,还要自己制肥,忍着恶臭担到田里。”李锐把他知龗道的部分告诉李钊。 “到了秋收的时候,他们要拿着镰刀把地里所有的粮食收割,再把米粒或者麦子制成可以卖的粮食。这一切非常辛苦,但即使一切都努力的做完了,也不一定有好收成,因为若是遇到灾年,就会歉收。依然换不到什么钱。” “所以穷人家一直想要让孩子读书,因为只有读书才能不用种田。并不是说种田不好,如今圣上贤明,农人所要缴纳的税很低,但即使是这样,层层剥削之下也还是要交不少。若家中有人考取了功名,就能得到减免田税的资格,即使是种田,也比旁人要轻松些。” 李锐看着听的一脸感慨的李钊,“若是能做官,那就更好了。一家人生计有了保障,也不怕别人会来欺压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人人做官都是为了赚钱呢。”李钊恍然大悟地说道。 “当然也有是为了赚钱的。不过大部分人不过是不想受人欺压罢了。”李锐想起了西城的王油子,他就是家中过不下去,才被卖到恶官家里,历经折磨以后想办法做了一个小吏,才算稍稍活的像个人样。 “我们这样的子弟,不过是投胎投的好罢了。若将我们换个环境,不一定就能出人头地。”李锐将李钊送到了厨房门口,“你兄长过的也颇为不易,十余载苦读才得了一个七品的小官。这还是因为他出生在李家,有衣食无忧的便利。你想想那些寒门的子弟,一边还要种田,一边读书,该有多不容易?这些人能考取功名,那才叫天资过人呢。” 李钊听了李锐的话,突然对自己没自信了起来。 “……我在家的时候,只读完了‘小学’,字认识一些,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不怕你笑话,我像你一般大的时候,连小学都没读完。一首‘迢迢牵牛星’被我读的满是错字,连丫头都笑话。”李锐想起当年蠢笨痴肥如猪的自己,“后来我跟在奶奶后面学着读书识字,又得了先生教导,这才勤奋读书,追赶了上来。” “我其实并不觉得读书一定就是为了做官的。读书能让人明理,通晓世间许多的知识,能获取前人的经验,这才是读书的好处。你现在还小,可能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等你再大一些,也许就明白了。” 李钊听了李锐的话,两眼冒金光的问:“那我读书明理了,能到皇宫里去做伴读吗?” “现在不能。”李锐直截了当的打断了李钊的美梦。“我能进皇宫并不是因为我学问好,而是因为我是信国公府的嫡长孙。不过若是你能进翰林院,成为翰林学士,或则读书读的好,成为中书舍人,也是可以去皇宫里做讲经之人的。” “哇哦!”李钊想象到自己在金灿灿的皇宫里四处行走的美好前景,“我好像进宫啊,我常听下人说,皇宫里连地上的砖都是金砖呐。” “皇宫地上的砖确实是‘金砖’,但其实是一种澄泥砖,需要用三年的时间才能锻造完成,所以叫做‘金砖’,其实不是用金子做的。”李锐听了李钊的话,哑然失笑。 “那听说皇帝老爷每天晚上都搂着新娘子睡觉……” “呃……这个我就不知龗道了。”李锐住的东宫是没有妃嫔的,“你对皇宫这么感兴趣,其实还有个办法可以进宫,而且马上就能当官……” “哦?还有这等好事?堂兄你快说啊!”李钊连鸭子会不会叨他都顾不上了,两眼炯炯有神的盯着李锐。 “一进宫马上就能当的官嘛,自然是宦官……” “……堂兄,你真损。” “过奖过奖。” 李锐把堂弟送到厨房,看着他把鸭子和青菜等蔬菜给了厨娘,这才高高兴兴地和他回返。 李锐发现这个孩子本性并不坏,只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还有些不合时宜。但他毕竟不是在什么等级森严或者生活环境险恶的地方长大,这些缺点,反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李锐带着李钊往持云院去复命,顺便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一边早就准备好衣服的丫头见他们进了院子,连忙待他们去休整。 他们进了外屋的时候,顾卿正在算着这几日李茂送过来的进项。她拨着算盘珠子,一下一下的打着,嘴里还念叨着:“四百五加五十六,在加三十二,扣掉车马钱七十二,等于……咦,你们回来了?今日怎么这么快?” 顾卿一低头,懊恼的拍着算盘。 “刚才算到哪了?应该把这笔账算完再和你们说话的!” “堂祖母刚说到四百五加五十六,再加三十二,减掉车马钱七十二,等于四百六十六。”李钊突然插话道。 “咦?” “咦?” 李锐和顾卿闻言都看向李钊,发出了惊疑的呼声。 顾卿找到刚才算到的地方,用算盘加减了一番,得出来的果然是四百六十六。 “你算的好快!你怎么算出来的?” “就这么算出来的啊。”李钊莫名其妙的说。 “如何算呢?” “减掉的七十二加进项的三十二等于减掉四十,得到的进项五十六再减掉四十等于等到十六。所以就是四百五加上十六,等于四百六十六啊……” 顾卿听着他的算法都觉得头晕,李锐也差不多,可偏李钊一副“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要问我吗算起来多么容易啊”的表情,顿时让一老一小两个人森森的感到了羞愧。 这还只是个刚刚任全字的小孩啊! 顾卿饶有兴趣的站起身,凑到李钊旁边问他,“一百二加两百七减五十五等于多少?” “三百三十五。”李钊只是略微偏了偏头想一下,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你可真厉害!”顾卿拨着算盘,还没得出答案,李钊已经算出来了。“你以前经常算账吗?” “没有啊,都是我娘在家里算,我就在旁边听着。”李钊摇着头,“我娘说这些都是小道,以后有账房先生会做这个,叫我努力读书。可是我看字就很吃力,但记数就很快。” 顾卿张着大口看着李钊,活似看到了什么宝贝。 这是数学家的好苗子啊!偏科严重数学极强心算超棒,可是背书就是背不来什么的,这听起来为龗什么这么耳熟? “李钊……”顾卿掩饰不住雀跃的表情深情的凝视着李钊,看的李锐都要吃醋了,“以后堂祖母算账,请务必要跟在堂祖母旁边!” “咦?” “这哪里是小道!这就是你惊人的天赋啊!人为龗什么要拼命补短的那一面,应该把长的那截发挥的更长才对!”顾卿眨巴着眼睛,难掩心中激动的说道,“你堂祖母我是个数字渣,但会很多理论上的东西。来来来,我先教你一段口诀,名曰九九乘法表……” “咦?” “等你背完了,我教你‘代数’之法……” “啊?” 这才叫技龗术人才! 顾卿泪流满面。 这简直是老家送上来的宝贝啊! 通州,鸿胪寺的车队。 骑着马跟在车队中的李钧又看到了驿站,忍不住扶住了额头,心里惨叫了一声。 怎么又是驿站! 他是不知龗道其他衙门的队伍出龗去办差是怎样的,但像他们这样逢驿站就进的,恐怕也不多见。 如今已经快十天了,若是快马加鞭,早就到了汾州了,可他们这群人如今还在通州境内,离汾州还有一大半的路途。 此番押运物品的长官是鸿胪寺的范主薄,管着鸿胪寺里的物资,他的同僚范斯微正是他的侄子。也许是因为范斯微和他是同僚,一路上范主薄对他诸多照顾,让他很是感激。 但是…… 能不能不要封门就进啊! 听说左少卿很可怕的好嘛!他们这一群人去的这么晚,会不会被打啊? “驿官,好酒好菜送上来。这批东西是鸿胪寺送往汾州的物资和仪仗,路上辛苦,我们要休息一夜,给马喂好豆料,在给我们安排好上房!” “可是上官,我们这上房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能住,这里只有您能住上房……”那驿官为难地解释着。 “看见这位没有……”范主簿拍着李钧的肩膀。“这位是今科二甲的传胪,信国公李大人的侄儿,我们鸿胪寺的行人,你说他能不能住上房?” 李钧一惊,这一路上范主簿虽然对他诸多照顾,可是却从来没说让他住上房的,怎么到了通州,这般奇怪? 他连忙摆着手说道:“不用不用,我只是个七品的行人,我和其他译官住一间好了,晚上正好请教羯语。如今要到汾州去,我羯语都说不了几句,怕是左少卿大人见了要训斥的。” 驿官听了李钧的话,连忙松了口气,给他递过去感激的眼神。李钧对他微笑颔首,他官位卑微,实在抖不出什么官架子。 “你啊你,我有意要照顾你,你却不识好歹。通州这里是要道,来往的官吏也不知龗道有多少,驿站里的房间毕竟有限,若是遇龗见上官来了,一抖官威,什么幕僚师爷都要住进来的,到时候上房驿官自然不敢让我们让,可遇龗见你这七品芝麻官的,就要乖乖让出来,住到大厅里去。” 范主簿经常在外行走,自然知龗道这驿站里欺软怕硬的事情。“大厅里人来人往,住的难受还是小事,东西丢了才叫麻烦。” 李钧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傻笑着和范主簿谢道:“范主簿对我一路上十分爱护,下官感激不尽。不过下官确实是小官,若是上官要求让出房间,自然是要给上官让的。若是我叔父在这里,也不会允许我借他的名义去占上房的。” “听闻信国公府从老国公起家教就森严,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范主簿叹口气,“你啊,还是太年轻,罢了……若是真有人要你让房间,你别去大厅,到我房里来,在我房里打地铺都比睡大厅好。” “范主簿好意,下官心领了。若是其他同僚都能睡大厅,下官又何必打扰主簿大人呢?反正就是一夜,凑活就是。”李钧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在大厅里的添床上休息一夜自认还是不为难的。 更何况还不一定就遇龗见范主簿说的情况,对吧。 “咦?京中奉命巡查通州的御史回京,房间不够,要让我们让一让?”李钧和同屋的译官看着门口一脸为难的驿丞,吃惊的互视了一眼。 傍晚的时候他还觉得不一定就遇龗见范主簿说的情况,结果这才过了没两个时辰,他就一语成真了。 李钧和同屋的译官只有从七品,自然要为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让屋子。虽然都是七品官,可是正七品和从七品还是差很多的。 李钧和译官收拾好自己的房间,苦中作乐地聊了几句。 “说不定去了汾州还要进帐篷的,我们就当提前做准备吧。” “你别说,帐篷里说不定还没驿站的大厅好呢。” 李钧这趟本是没有资格去汾州协助左少卿的,只因他认识那一群羯人,才被“特点”。而这位译官是所有译官里最精通羯语的,所以也被派了过来。两个难兄难弟一个背着箱笼,一个提着包袱,乖乖的跑到大厅某个角落的“添床”上坐了下来。 “还好我们一进来就洗漱过了。要是让我在大厅里洗漱我可不干。”这位译官年约三十,性格比较爽朗,和李钧也能说得上话。 “睡吧,明早还要起早呢。”李钧倒头就睡在床上,“能不能不要逢驿站就进啊,这什么时候才能到汾州……” “你不知龗道,范主簿和左少卿有过节,所以故意这么慢呢。”那译官小声的和他说道,“左少卿以前当众跌过范主簿的面子,左少卿出身齐氏,是出了名的‘铁面少卿’,嘴巴又毒,很是得罪了不少人。” “咦?齐氏?那和今科状元齐邵是?” “正是他的小叔。齐状元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他父亲有一幼弟,和他差了十来岁,所以我们这位少卿今年二十八,只比齐状元大八岁,人人都说他是年轻有为,我看啊……”译官摇着头,“能干是能干,不过一个少卿怕是就到头了。” 李钧听完了八卦,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来如此,多谢王兄解惑。” “哪里哪里,我在鸿胪寺呆了四五年了,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找我。”那译官笑眯眯地坐在他的床上,和李钧说了不少鸿胪寺的八卦。 王译官的絮叨声不停的传入李钧的耳中,李钧就听着王译官那碎碎念的说话声,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你在做什么!” 一声大喝把李钧吓得清醒,刚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赭红色衣衫的武将从二楼的栏杆边一跃而下,直接跳到了一楼,抓住了一个驿官的胳膊。 李钧迷迷糊糊的看着发生在自己三步之外的事情,又揉着眼睛看了看窗外。窗外还是黑乎乎的,显然天还没亮。 这两人到底在演哪一出呢? “两位……”李钧沙哑着嗓子开口。 “拿出来!”那武官扭住驿官的胳膊,“你不过一九品小吏,居然敢偷拿上官的东西!” “我没有!” “我见着你翻了这官员的箱笼,拿出了一包银子! “咦?”李钧指了指自己,“一包银子?我这没有一包银子啊。” 那驿官听了李钧的话,立刻挣扎起来,“你听到没有!他没有带银子!你在冤枉人!” 那武官气的扭头瞪了一眼李钧。“你这小官怎么不识好人心!我明明看见他从你箱笼里鬼鬼祟祟地翻出一包东西!用钱袋子装着的不是银子还能是什么!” “可我的银子都是贴身放着的,而且我也没在箱笼里放什么银子啊。您是不是冤枉这位驿官了?”李钧这下终于清醒了,皱着眉头看着这穿着赭衣的武将。 这武将年纪不大,没有留须,显然不到三十岁。身就一副高大身材,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来,猿臂蜂腰,肌肉结实,应该是个长期练武之人。 “你……没见过这么糊涂的人!”那赭衣小将一个膝撞将那驿官踢倒,伸手在他衣襟里袖子里搜看了半天,掏出一个宝蓝色的钱袋子来。 这钱袋有两个成人拳头大小,这驿官也是有才,居然把钱袋子放在□□悬着,一时还真没发现。若不是那小将无意间发现他□□太硬,都找不到这钱袋子。 “这钱袋子看着好生眼熟……”李钧冥思苦想了起来。 “你看,这是不是你的钱!”那赭衣小将把钱往李钧面前一送。 “这明明是我的钱!我的钱!”驿官叫唤了起来。他见李钧的神色就知龗道这钱必然不是自己放的,此时当然要一口咬定是他自己的钱。 偷盗官员的银两,不但要丢官,还要杖三十做苦役三年的! 那赭衣小将脾气也暴躁,一锤揍到他的胸口。 “你的钱?这钱袋子的料子是贡缎,你算老几,能用这种料子!” 李钧接过钱袋一看,终于想起来是从哪儿见到的了。 这不是堂祖母当时要他带上的那包钱嘛!他这几日只动了箱笼上层拿些洗换衣服,竟然没发现什么时候堂祖母把钱给塞进他行礼里了。 “是我家的钱,这是我堂祖母怕我路上遇到急事给我放的,大概怕是我不收,所以偷偷放了我的箱笼里,并未和我知会过。”李钧一推想就猜到了来龙去脉,连忙对着赭衣小将拱了拱手,“下官李钧,鸿胪寺行人,多谢上官伸出援手。” “好说好说,我是怀远郎将赵星。你先看看还有没有少什么。” 李钧在箱笼里细细翻查了一遍,东西倒是没少,却又掏出一包银子来。 看见那一堆码的整整齐齐的银锭,李钧喉头哽咽了起来。 他何德何能,让家中老幼这般牵挂于心。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各位的口头禅 李钧:啊,我又说错话了? 李锐:小马屁精! 李铭:奶奶偏心! 李茂:皇帝坑我! 顾卿:哎哟我艹,这是什么? 花嬷嬷:太夫人有所不知…… 张玄:天君…… 第144章 德阳郡主的烦恼 “你这行人,看到两包钱居然感动成这样……”赵星哭笑不得的看着李钧拿着钱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这驿官现在怎么办?” “不如交给驿丞处理吧。”另一张床上爬起了身的王译官坐起来说,“这种情况是要杖三十苦役三年的?” 那驿官一下子软倒了下去。 李钧收起银钱,把箱笼整理了一下。因为赵星的那场喧哗,驿站里已经有不少人醒了过来,驿丞也从后面的班房出来看个究竟。 待知龗道这位怀远郎将抓到了一个内贼,所有人都拍手称赞,只有这驿丞一脸不悦。 这些驿官在驿站里偶尔会偷人东西他是知龗道的,驿站辛苦,月钱也少,全靠服务的好了上官的打赏。但有些官员也吝啬的很,打赏是没有的。这些驿官偶尔就会顺手牵羊一二。只是他们一直都只对小官下手,钱也拿的极少,所以这么久了,都没被发现。 今日这位实在拿的太多,又惹到路见不平之人,这驿官是被抓了,可是驿站能得到的结果却不见得好。 因为若是不让驿官这么做了,驿官们活不下去就会纷纷辞职,驿站里人手就会更少,所以这么久以来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这驿官被抓了个现行,其他驿官就不敢再偷了,可几个月下来无米下锅,你叫他们如何维持生计? 罚他容易,以后他的驿站没了人,又该如何维持? 那驿丞长吁短叹着让人捆走了那个驿官,待走到楼梯旁边时,昨日那刚住进来的监察御史却出现在他身边,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奇怪地问道:“你为何愁成这样?” 那驿丞早就想说这驿站的月俸定的不合理了。十几年前大楚立国时是这般的薪水,可是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其他官员的俸禄都有增加,只有驿站一直没有动过。 “上官,你有所不知……” 那监察御史听完了驿丞的诉苦,沉吟了一会儿,跟他说道:“你来我房间,和我细细说来吧。” 大厅里,李钧向驿站里要了好酒好菜,又打赏了一些铜钱,用来款待赵星。 这赵星也是个爽直脾气,见李钧谢他也不矫情,直接往桌边一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李钧和王译官在一旁作陪,此时天才蒙蒙亮,李钧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与赵星碰了碰杯,好奇地说道:“赵大人,刚才天尚未亮,所有人都睡得正酣,为何您能发现那小吏在偷拿我的东西?” “别叫我赵大人,我最耐烦别人喊我大人。你叫我赵星就好。或者称呼我的字长庚也行。”赵星把酒一口喝下。 “我这人有天不亮就练武的习惯,所以清早爬起来准备去后院打套拳。结果刚走到走廊,却看见那厮鬼鬼祟祟的在墙角蹲下翻什么,我伸头一看,你和这位睡得正熟,他却从箱笼里翻出一个钱袋子准备走,所以我当即大喝一声把你们叫醒,然后下来抓这无耻蟊贼。” “此番多亏长庚兄仗义相助,丢了银钱是小,只是袋钱是我家中堂祖母的一番厚爱,若是我从此再也不知龗道堂祖母做过这么一件爱护我的事,想来我会少了一桩难以忘怀的往事,这岂非太过可惜?所以我是真的十分谢你。”李钧再为他斟一杯,“我先干为敬。” 仰头喝干。 “我看你除了家中堂祖母厚爱,想来你的妻子也颇为爱护你,还给你塞了那么一大包钱。”赵星是看着李钧又翻出一包钱的,笑着打趣他。 “什么妻子?在下并未娶妻。”李钧莫名其妙的端着酒杯。 “咦?你那包钱之物明明是一方罗帕,边角还绣着桑叶……” 李钧听了哑然失笑。 “长庚兄好犀利的眼神!” “嘿嘿,过奖过奖,为兄勤于练箭,百步穿杨不在话下,更何况看一帕子!” “只可惜那包钱不是什么娇妻所包,而是我家娇气包幼弟所放。”李钧惭愧地说,“不瞒长庚兄,在下在家中乃是庶子,是以手头并不宽绰。我那幼弟乃是嫡子,身边有许多银钱傍身,他得知我要离家千里办差,怕我有什么闪失,非要我带上他的银子。我如何肯拿?只好推却了。” 赵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我那弟弟大概怕我不收,这才叫家中下人偷偷塞于行李里。另一个钱袋也是如此。”家里也只有老太太和堂叔能奢侈到拿剩下的贡缎料子做钱袋子了。 “如此看来你家中亲人感情甚好。”赵星想到他家的糟心事,不由得羡慕,又和李钧喝了一杯,“你们此番是去哪儿办差?” 鸿胪寺的官员出门大多都是去边关办差,通州通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往北是汾州,往西是凉州,往东是幽州,南边是京城方向。他们应该是从京城出发的,所以赵星才问他们去哪儿。 王译官不善饮酒,更何况他讲究养生,清早空腹不饮酒,所以只喝了一杯就不饮了,此时倒是接话:“我们要去汾州灵原县办差,将物资和仪仗等物送到。” “咦,你们也是去汾州灵原县?”赵星瞪大了眼睛,“我和另外两位校尉也是去汾州的灵原县,就地组织护军保护新建立的胡市安全,防止胡市上有人寻衅滋事……” 王译官一听马上笑了,连忙拍了拍李钧的肩膀。“李小弟,看你运气多好,你这番还没有上任,就遇龗见以后合作的上官了。” 王译官指了指李钧:“赵大人,这位是专管胡市的都亭驿行人,如今刚刚上任,怕是再过个半年就要被正式调去汾州边境驻地为官,到时候你们就要经常见面了。” 赵星听了这般凑巧也是意外,直呼天意,又喝了几杯。 李钧一边喝酒,一边在想,到底羯人和汉人到底有什么纠纷,不但鸿胪寺又加派人手物资去灵原县,而且还从中军点了郎将和校尉去灵原县就地组织护军。 他见过羯人们,知龗道他们性格相当忠厚耿直,加之多年来生活困苦,所以随遇而安已经成了他们的处事原则,是什么情况引起的纠纷呢? 王译官啧着舌看着赵星和李钧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几瓶酒下去,两人只动了点小菜,大部分时间是在闲谈和喝酒,而且两人经历颇为相似,赵星也不是嫡长子,他母亲是他父亲的续弦,在家中颇受嫡长子的气,所以蒙荫进了军中,本身家里也是勋贵派,还是将门出身。 赵星和李钧论起交情来,才发现赵星的爷爷赵阳,曾是李钧的堂祖父老信国公李硕的部下,后来老信国公卸了大将军之职交出兵权,他祖父赵阳也卸了职,只留将军的虚衔,他父亲倒是进入了中军,成为一位中级将领。 两人当下就直呼这是上天注定,也不知龗道赵星是不是喝高了,当下拉着李钧就要结拜。只可惜此时一不是良辰吉日,二没有三牲祭品,也没有金兰谱等物,只得约定到了汾州准备一番后就结为异性兄弟。 李钧多了一个意气相投的朋友自然是十分高兴,加之他酒量极高,长这么大罕有能和他一拼之人,如今遇龗见一个同样海量的,自然是更加欣喜万分,两人互相夸耀了一番对方的酒量,这才发现原来中军里派人去汾州组织边军也是点出几位郎将来,看谁最能喝,赵星从小拿酒当水一般喝,自然是酒量最高,被点到了这里来。 都知龗道塞外诸族善饮,尤其好烈酒,这时自然不能派个不能喝酒的软脚虾,免得堕了大楚的威风,还让胡人以为汉人各个都是三杯就倒的软鳖。 李钧一听赵星会来的原委,哈龗哈大龗笑,直言还好自己不在军中,否则就没赵星什么事了。 他这不会说话的属性一开,赵星连忙要和他拼酒,还好王译官一直在旁边打岔,说着今日还要继续上路,不能喝多,这才作罢,约了改日再战。 又等了片刻,过了卯时,范主簿也已经起了身,洗漱完用过了早饭,又命人点查物资仪仗,发现并无缺失,这才宣布动身。 李钧虽然喝了一些酒,但并无醉态,不过他起了个早,精神自然是有些不济,范主簿自然是发现了,关切的问他。 这范主簿难道是个雷打不醒之人,下面这般吵,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龗道? 李钧心里颇为好奇。 他说了早上的遭遇,那范主簿露出“我就说会这样吧”的表情,安慰地拍了拍李钧的肩膀。“好在没丢东西,也没受伤,这就是万幸了。” 李钧点了点头,谢过上官关心。他发现许多人都喜欢拍他的肩膀,他暗暗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发现除了稍微宽阔了些,并没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这真是莫名其妙。 李钧将自己的箱笼丢到车上,从驿官手里牵回自己的枣红马,翻身跃上。 “你是何人?”猛然间,李钧听到范主簿的声音,循声看去。 “本官是中军的怀远郎将赵星,被认命为藩司护军首领,此番正要和两位校尉一同前往汾州组织护军,听闻大人也要前往灵原县,所以特来拜见,一同上路。”赵星正儿八经的和范主簿拱了拱手,哪里还有早上和他喝酒时一撸袖子拈着酒菜吃的样子。 “咦?听说中军的人要我们走后才出发,怎么……” “啊,我也不知龗道鸿胪寺的车队会这么慢。”赵星摆出一副无辜的脸,“也许是我们轻车简从,所以赶路赶得快了点吧。” “哈龗哈,哈龗哈哈。也许是吧。”范主簿干笑了几声。“既然赵将军有意同路,那倒是我们的幸事。” 车队里虽然也有压车的兵士,但毕竟无法和中军的郎将和校尉比,多送三个能指挥能打的武将,安全上又得了保障,自然是千好万好龗的。 赵星在马上对李钧挤了挤眼,后者偷偷笑了一声。 于是乎,鸿胪寺+护军的队伍又开始向着汾州进发了。 两日后。 “前方就是驿站,我们不妨……” “范主簿,你是不是来扶贫的?”赵星翻了个白眼,出声呛他。 “咦?赵将军此话怎讲?”范主簿一僵。 “你若不是看这些驿官可怜,为何要逢驿站便进?难道不是为了多打赏几个,让朝里多费些银钱?”驿站的开销都是住宿官员的部门划账的,范主簿的主簿厅管着鸿胪寺的开销物资等,自己给自己划账极为方便,所以赵星有此一讽。 “赵将军怎可胡乱臆测……”范主簿开始后悔同意这三个武官跟着了。 有福不会享,简直是不识抬举! “下官受兵部委派,要在六月十五之前赶到汾州,如今已经六月初七了,若再这样盘桓下去,我们都要受到杖责……” 赵星的话让范主簿一喜。 急了?那你们快马先走,不用管我们!我们是车队,要慢慢走的! “所以……还请范主簿快快上路!” *(&*&*&%……&%%#¥#¥% (以上范主簿感想不适合小朋友观看,作者自动马赛克) 范主簿盯了赵星半天,无奈赵星比他要高出一个头去,他骑的马又是战马,范主簿把脖子都抬酸了,也没有让赵星生出一丝退意来。 他只得暗恨地收回视线,对着身后的车队吩咐了一句。 “走!到傍晚再歇息!” 赵星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才对嘛,如今才刚刚到中午,路上吃点干粮就是了,何必进驿站呢? 这么慢的速度,难怪他们比鸿胪寺晚出京五天,可是还是在通州驿站里相逢了。 李钧跟在赵星身后,对他高兴地拱了拱手。 他也快要被这龟速给逼疯了。 赵星好心情地摆了摆手,示意“小意思”,护着车队又到前方去开路了。 至于在马上干啃着馒头的范主簿怎么想? 那只有天知龗道了。 信国公府。 今日李铭去了外祖母家,听说李铭的外祖母因为最近老下雨的缘故着了风,得了风寒,又想外孙子了,就派了人来接。 方氏一听母亲有疾,连忙就叫李铭去探望了。如今李茂越发事忙,等他休沐再去探望岳母,还不知龗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是五日一休沐,其实已经有十来天没休过假了。 今日天气晴朗,顾卿和李钊在菜地里忙活了半天,累的一身汗,突然得到下人来报,说是德阳郡主带着万宁县主来拜访她了。 顾卿连忙请人进来,又赶紧跑回持云院去更衣。李钊则挎着小篮子抓着鸭子去北园的小厨房送菜,如今持云院里的顾卿和方氏吃鸭子吃的都要吐了,鸭子都便宜了下人,每日里见到李钊去送鸭子,各个都眉开眼笑的。 顾卿更完了见客的衣服,连忙到前厅去见德阳郡主和万宁县主。 前厅里,德阳郡主正喝着下人送上来的菊花茶,万宁县主则好奇的打量四周。见顾卿来了,两人连忙过来见礼,三人客套了一番以后,顾卿请她们去持云院的主屋里坐坐。 德阳郡主不是空手来,还带着一尊羊脂白玉的送子观音。顾卿上次去了人家花会把花会都搅黄了,她还没有上门道龗歉不说,人家倒先登门拜访了,还带着礼物,她怎么好意思收,连忙避而不接。 “老身该谢郡主才是,若不是郡主的救命之恩,老身如今已经躺在地底了。”顾卿感激地说道,“下次你来直接来就好,带什么东西啊!” “一事归一事,上次也是我家督察不严,这才让府里混进了奸细。更何况李国公后来也亲自登门道谢,还送了重礼,我们两家如今既然已经交好,送东西不过是为了表示心意,怎么能称客气呢!”德阳郡主执意把礼单给了顾卿。 顾卿见推辞不过,只好收了礼单,又把帖子递给了身后的花嬷嬷。 “这位就是花嬷嬷?”万宁县主好奇的看着一身藏青衣裳的花嬷嬷,她听闻就是这位嬷嬷在她家力擒刺客,救下了她姑姑和顾卿的性命,连忙对着她福了福身子。 “多亏花嬷嬷拿下刺客,这才救了姑姑的性命,万宁谢过花嬷嬷大恩。” 花嬷嬷倒没想到一个小女孩会这么郑重的向她道谢,她救了顾卿和德阳,除了顾卿后来谢了一次,其他人都认为理所当然,她心中感动,笑了笑往顾卿身后躲了躲,避开万宁的礼。 “我是信国公府的客卿,捉拿刺客是应该的。县主不必这么客气。” 顾卿见万宁如此懂事,对这个女孩的好感更深了几分。 今日万宁穿着一身鹅黄加嫩绿的衣裙,她皮肤白,穿着这么鲜嫩的颜色看着更是赏心悦目,加上依旧披散着的头发,显得十分可爱。 顾卿想起来自己有一个蝴蝶缀流苏的发带,这种头发乌黑顺滑的姑娘绑头发最合适,连忙叫花嬷嬷把发带拿来,给万宁绑了个公主头。 “谢龗谢太夫人的发带。”万宁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她头发太滑,每次梳包包头都要费好久,等散开以后头皮都要疼半天,时间长了也就不爱扎头发了,这发带十分漂亮,她心中喜欢,所以也没有推辞,收了下来。 顾卿最爱看漂亮小姑娘,她房里四云穿戴都比府里其他丫头要精致些,也不拘着她们敷粉画眉的打扮,见万宁系着发带看起来犹如小仙女一般,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我们家里就是没有姑娘,老身年纪大了,看见这些好看的首饰发带也没法带,倒是可惜的很,送了你才叫物尽其用呢。” 万宁笑嘻嘻地歪了歪头,“没有姑娘才好呢,我那陆姐姐有福了。” “陆姐姐?”顾卿疑惑的问。 “我们家万宁和陆府的陆珺乃是手帕交。”德阳郡主笑着接话,“万宁一见太夫人如此和蔼就十分高兴,在家里常说陆珺好运呢。” 顾卿当下就把笑容收了起来,一点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好运有什么用,她有钱有珠宝有什么用,人家陆家看不上她们家! 还想着退亲。想来是看不上她这些发带首饰的。说不定她精挑细选的猫眼手串都不知龗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万宁见顾卿的脸沉了下来,心里一惊。 莫非陆姐姐还是说了?可看她后来的态度,似是觉得信国公府也不是太差啊。 这……这该如何是好? 德阳郡主一直混迹于各大交际圈子,最擅长察言观色,一见顾卿这脸色,便知龗道这位邱老太君似是和陆家娘子有什么心结。她当下随便找了一个话题,连忙转移顾卿的注意力。 “我带着万宁过来,是为了向老太君道谢的。” “咦,你们有什么好谢我的?”顾卿的心里向来揣不了太多事,德阳郡主话题一转,她果然就收起了愤怒,好奇地跟着人家的话问。 “若不是老太君一番提点,我现在还在愧疚。老太君不知,我家仪宾原本也是颇有前途的大好青年,正欲施展抱负,结果先皇点了我嫁与他,当年我是公主,他成了驸马,自然是仕途无望,后来我兄弟……他又降为仪宾,竟是在我几位妹夫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德阳郡主说着自家的烦恼。 “那日我遇刺,脑袋被砸了一下,半天都想不起花会上发生了什么。后来渐渐想了起来,便把老太君的话说与我夫君听。老太君果真是高人,我夫君一听老太君您的话眼睛就亮了,整个人也有了精气神,连说哪怕只能出图纸都好,他并不在意官位……” “我听了我家仪宾说了心中的抱负,后来就入了趟宫,厚着脸皮和陛龗下说了我家仪宾在土木建筑之上的天赋,希望能给他个机会,哪怕没有官职也成。”德阳的脸上满是荣光,万宁也在微笑。 “也许正是天意,张玄道长正预测夏日里雨水会频降,今年夏天可能发生水灾,陛龗下正愁着没有合适的人选领着众官去勘查河道和堤防,一听我的话,立刻答应会点了我家夫君做特使去勘查河道。” “那倒是好事,老身也算是一语成箴了!”顾卿听见熊仪宾可以一展所长,也露出了高兴的样子。她听闻这位仪宾经常游山玩水,对各地的水道都很熟悉,如今让他去勘查河道,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德阳郡主更是感激。 勘查河道这件事,勋贵派或世族派为首都不合适。世族一脉肯定会多护庄园,着力先维修自家田地附近的河道和大堤。而勋贵派在地方上没有什么势龗力,怕是会遭到糊弄。 而她的仪宾熊乐出身熊氏,乃是擅长水利、机关、建筑的等学术的仇老爷子的关门弟子。熊家原也是一方豪强,后来跟着先皇起兵,成了开国功臣。熊乐娶了德阳,成了宗室,他家既有出身,又有功勋,本身又是宗室,三方都不得罪,行事也会方便许多,正合适带着工部专员和御使一起去各地巡查。 更何况他还精通水利,这就更好不过了! 此事乃天时地利人和,熊乐现在现在一身才华可以施展,自然是高高兴兴的收拾收拾行装就带着队伍出京去各地巡查了。 看见丈夫重焕光彩,德阳自然也是喜极而泣,她心中感激,加上还带着其他心事,于是就有了今日的上门。 顾卿听了熊乐的一番境遇,也是唏嘘不已。她对这封建时代驸马和仪宾的遭遇十分同情,若是战乱时候,宗室的驸马之类还能作为监军什么的押运下物资粮草,可是到了太平盛世,这些驸马爷还真没什么用,只能斗鸡走狗了。 两人宾主尽欢的说了半响,德阳突然开口道: “我家万宁受我夫君影响,一向喜欢园林之乐,听闻信国公府的宅子乃是前朝大吏的宅邸,不知老太君能不能找个指引之人带着我家侄女到处逛逛?” 这么明显的支开万宁和下人,顾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想了想,家中也没个女眷能引导,便让孙嬷嬷和香云带着几个下人陪着万宁去北园里晃晃。 北园基本没有男丁,在北园晃晃也是相宜。 等万宁和几个下人走远,德阳郡主对着邱老太君开口: “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事想请教邱老太君,不知可能屏退左右?” 顾卿看了一眼花嬷嬷,对德阳郡主说道:“那你随我去内屋交谈吧。花嬷嬷是我的爱重之人,我凡是都不瞒她,郡主不知可介意……” 德阳郡主知龗道花嬷嬷等于是心腹加幕僚加护卫,哪里会说介意,自然是允了。 几人进了内室,德阳郡主话未出口,先憋红了一张脸。 这话说出来实在羞人,她憋了半天,才冒出来一句。 “邱老太君,那日在花会上,万宁听到您说了一句不怀孕什么的……” “哈?” 顾卿露出了下巴掉下来了的表情。 北园,游廊上。 李钊趴在栏杆上看着水里的鱼儿游来游去,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他最爱吃鱼,各种鱼都来之不拒,到了信国公府,日日见到无数鱼儿,长得漂亮,看起来也肥美,却不能大快朵颐,心里十分可惜。 万宁在北园里四处乱晃,觉得这信国公府的院子花木甚少,远没有她家有趣,正在无聊之际,却看见一个小男孩趴在游廊上对着水里看的目不转睛,她好奇地走到那小男孩身后,疑惑地开口: “你在看什么?” 李钊正在幻想黑的该炸,白的该蒸,猛听得耳边有女孩子的声音,还以为自己盯着小鱼太过出神,让府里哪个丫头看出不对来,吓得差点翻进水里。 万宁见那小男孩要往湖里载,连忙拉住他的胳膊往后拖,她身后还有许多下人,连忙把两个孩子拉了回来。 李钊回过神,抬头一看,一个长得如同画里小仙女一般的姑娘站在他的面前,正笑吟吟的看着他,顿时眼睛瞪得多大,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下午带宝宝出龗去玩一会儿,今日的更新在晚上,虫子也那个时候抓了,谢龗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小剧场: 李钊:哈龗哈哈龗哈,哈龗哈哈龗哈,哈龗哈哈! 万宁:…… 李锐:…… 李铭:作者偏心。 自己意会。 第145章 县主和箱子 持云院里,顾卿的呆滞依旧在继续。 “万宁说,曾听见老太君看着我说不孕不育什么的,当时我就在想,是不是我身上有什么问题让老太君看出来了,又不好意思说的。”德阳郡主来之前还特意向几户和信国公府相熟的人家打探过,他们都说和邱老太君说话要直接,拐弯抹角她听不懂,所以德阳郡主虽然羞蔹,可还是开门见山的说明了自己的请求。 “所以我想问问邱老太君,可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顾卿想不到自己看着“丹凤朝阳”随口说的一句“这不是不孕不育医院的名字吗”,却给万宁听见了,而且还记在了心里。 偏这位德阳郡主似乎是有这方面的毛病,还真当了真。 顾卿本想说明自己并不懂医术的,可是一看德阳郡主满脸期待的样子,又想到她为了救自己险些命都没有了,所以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请问,你确定你和熊仪宾身体上都没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男子那方面能力不行,女的再容易怀孕也没有用。人家那啥游泳能力不好,找不到女朋友啊。 顾卿说的直接,德阳郡主的脸更红了。 “没……没问题的。我们夫妻感情很好,我夫君除了在外面寻找珍惜花木的时候,其他时候都是在我府里歇息的。身体……身体也很好。” 顾卿搓了搓下巴,看这个样子,德阳公主过的很性福啊,那就是其他原因。 德阳郡主既然能生下熊平,说明两个人都是没有问题的,那会事什么? “那……多久一次呢?”顾卿就差没问多久一回了。 德阳郡主露出小女儿态来,“宫里的嬷嬷说,女人葵水前后最容易怀孕,所以我都是在葵水来之前和葵水来之后和夫君同房的,我葵水在下半月,所以大部分时间都集中在下半月,上半月我夫君就回自己府里或者出龗去忙自己的事。” 顾卿咽了口口水。 呃,大姨妈前五后六是安全期吧? 这是哪个嬷嬷和她有仇,和她说这么坑爹的“秘方”啊? 而且这时代的公主和郡主难道同房也有忌讳,不能一天到晚在一起的吗?一个月只能半个月? “你……哎!”顾卿不知龗道说什么才好。“你葵水是不是每次来的都特别准?” “是,我葵水每次都是下半月的十七左右来。”德阳郡主见顾卿似乎是找到了原因,心情也雀跃了起来。 “哦,那我给你排个表。”顾卿对着花嬷嬷说道:“家里有今年的黄历没有?拿一本给我。” 她找不到台历和日历,只好拿本黄历来凑数了。 “你这个月葵水是什么时候来的?” 对于如何算安全期,顾卿是清楚明白的。德阳郡主的月事来的那么准,说明她的排卵期也是很准的,所以她按照安全期的推算方法在黄历上用朱笔圈出了她的危险期。 等她算完了,这才把黄历递给德阳郡主。 “这也不算十分准确。”因为农历的计算日期和公历是不一样的,“但不管怎么说,比你以前同房的日子受孕几率高多了。你以前那个嬷嬷和你说的秘诀是不对的。” 顾卿看见德阳郡主讶然的样子,也不好多说。因为她没办法向古人科普小蝌蚪和卵子的事情,只好轻描淡写的说:“我不能告诉郡主你为龗什么会这样,但你按照老身给你用朱笔批的时间同房,想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 德阳郡主才三十出头,这时代到了四十岁生孩子都是有的。 德阳郡主接过那本黄历,从头到尾匆匆翻了一遍,实在是讶异极了。按照这上面的画法,她以前全在不能受孕的时候和丈夫同房了? 她回想了一下,怀了熊平那次似乎是因为两人出门游玩…… “多谢邱老太君大恩。”德阳郡主向邱老太君深深地行了个礼,“若我能再得一个孩子,一定备了重礼,好好龗的谢龗谢您。” “客气了。这个也不是绝对的,反正你试试吧。”顾卿担心这位德阳郡主是产后得了输卵管堵塞什么的毛病,那就再怎么办也没用了。不过看德阳郡主十分健康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得这种病的人。 德阳郡主抓住那本黄历,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让顾卿不胜唏嘘。 这年代,无子或者子嗣少,似乎是女人最大的原罪。幸亏她穿的是一位年老的老太太,一想到如果她在这个古代如果要经历每个月一次的大姨妈(没有长翅膀的天使)、怀孕(,没有产检和B超)、生产(全靠人硬生),还不知龗道能不能接受的了。 毕竟她已经太习惯于现代社会的便利了。 这老太太虽然一咳嗽就尿崩,但好歹没有葵水,也不需要担心“啊,我没有生孩子/生男孩子”这样的问题。 这么一想,自己二十八岁的年纪(来了两年了实在不好意思无耻的说自己还二十六)、五十八岁的身体,六十八岁的脸,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顾卿还在和德阳郡主聊着各种保健知识,北园里,两个孩子已经熟悉开了。 “所以说,你刚才在廊上是看着鱼想吃是吗?”万宁坐在游廊的椅子上,托着下巴问李钊。 李钊在家里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女孩,这么白,衣服穿的这么好看,说话声音还和银铃一般。他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呃,堂祖母和堂兄都说这个鱼很贵,不能吃。” “我吃过的,不好吃,一股烂泥巴味。”万宁笑嘻嘻的说道。 “咦?你吃过吗?”李钊眨了眨眼睛,“你娘给你吃吗?” “我娘早就过世了……”万宁小脸一垮,“我是姑姑和姑父带大的。” 李钊没敢问万宁他爹为龗什么不养他,他看万宁穿的这么漂亮,觉得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至少比他家要大户,熊孩子自惭形秽了,所以连忙补救着说:“我们家锐堂兄娘亲也过世了,可是堂祖母和堂叔堂婶都待他很好,他不也过的挺开心的吗?你居然还吃过这么贵的鱼,我想都不敢想呢!” 万宁被李钊的话逗乐了。“我小时候就想,这鱼和一般的鱼有什么不同呢?为龗什么大家只看它不吃它?因为它非常难吃吗?所以我就问了我姑父。” “然后呢?” “我姑父也答不出来。”万宁满脸的认真用“大人们其实也好笨哟”的语气说着,“所以我和姑父就捞了两条上来,用水煮着吃了。” 她摊了摊手,“我们家养的是这种银色的和那种花色的,可难吃了!” 李钊从入府一来一直盘绕在心头的野望终于破灭,失望的“哦”了一声。 “原来很难吃啊。难怪只能看。” 只能看的东西都是没什么用的,唔唔,他记住了。 “你喊李锐叫堂兄,你是信国公府的亲戚吗?”万宁好奇地问。 “嗯,我是从荆南老家来的,我爹和信国公是堂兄弟,我叫李钊。”李钊点着头,期盼地看着万宁,“你是谁?也是堂叔家的亲戚吗?” 万宁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来府里做客的客人,和你一样呢。我姓楚,你叫我万宁就行了。”女孩子不是特别亲近,是不会告诉别人全名的,就算是熟人,也最多称呼名字中的一个字,比如幼娘、燕娘这样。 楚万宁吗? 李钊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念叨了几遍。 呃,不是很好听呢。 “你们府里的花草都好普通,就没有什么不常见的吗?”万宁四下张望,没看到什么珍贵品种,都是些寻常花草。 她却不知龗道信国公府几位男主人都不喜欢花花草草,而名花贵种是需要细心打理的,他们家没那个闲心情,养的都是普通的花木,若不是园子里还有不少好几代前留下来的花树,这园子就更普通了。 “你没见过的花草?”李钊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你一定没见过!我来京城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呢!” “咦?信国公府里还有什么异种吗?”万宁兴奋的站了起来,拍着手催他,“你快带我去吧,我在这里呆不了多久的。” 两个孩子欢声笑语的往归田园居去了,孙嬷嬷和香云跟在后面,旁边是德阳郡主府的几个丫环。 “这……合适吗?让万宁县主这么跟着钊少爷乱走?”香云性格沉稳,有些不太安心地问孙嬷嬷。 “没什么关系吧,这不都在北园里吗?这两个都还是孩子呢,再说了,那位是县主,有什么好担心的。”县主可是宗室,能算一般姑娘吗? “我怎么就觉得不好呢?” “她是客,我们是仆,哪里有仆人管着客人不能干这个不能干那个的。我们只要注意好两位小主子的安全,不要出事就行了。”孙嬷嬷伺候信国公府的几位主子几乎一辈子,对如何为仆看的透彻,“你不要多想,看好了就行。” 万宁被李钊引着去了归田园居。这里是邱老太君种菜的地方,几亩菜田被家中仆人和孩子们打理的是兴兴向荣。 两边还竖了藤架,上面爬满了丝瓜、葫芦等蔬菜,更是有一番野趣。 万宁一见菜田就张大了嘴。 这里实在有太多花她认不出来了。 李钊看见万宁惊讶的表情,心中豪迈之情油然而生。 哈龗哈哈!震住了吧!他全部都认得哟! “那个黄的是什么花?” “那是芹菜的花!漂亮吧?”李钊弯着腰从芹菜上抓出一个蜗牛,丢的远远的。 “咦,你也会抓虫子?”万宁一下子觉得找到了知音, “是啊,江嬷嬷说蜗牛会吃嫩叶子,我见到就把它丢的远远的。” “就是就是!我家还有槐害呢,老吃鲜花的叶子!我抓了丢掉,还老被陆姐姐说,说是女孩子家不要老是玩虫子。我哪里是玩虫子,我是怕嫩芽被吃掉啊!” “陆姐姐?不用管她,大孩子就是这样,一天到晚做出‘我什么都知龗道我就是为了你好’的样子,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李钊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着大孩子的不好,他说的是自己的庶兄李钧。 “那这个是什么花?”万宁又指着身后一大丛花。 “这是韭菜花。不开花的嫩,开花的老,厨房有时候要嫩的有时候要老的,所以我就有时候摘点老的有时候摘点嫩的。”李钊看了一眼随口说道。 “厨房?这花还能吃吗?” “咦?这些是菜,当然能吃啦!” “是菜?这些不是花吗?” “是菜啊,也是花啊。”李钊理所当然地说,“菜开了花,当然又是菜又是花啦。” “哦,那不知龗道我府里的花能不能吃。”万宁好奇地嘀咕着。 “有什么区别吗?都是草。”李钊最讨厌吃菜了,所有的蔬菜在他嘴里都和嚼草无疑,可是他娘逼着他非要吃菜,他只得勉勉强强的吃些草。“既然都是花草,应该能吃吧?” “那我回去研究研究,看看我家的花能吃不。回头研究出好吃的来,我请你吃啊。” “好,我一直住在信国公府里,你家住在哪儿?” “我住在德阳郡主府。” 李钊“嘶”地吸了一口气。 “郡……郡主?那岂不是皇帝老爷的亲戚?你是公主吗?” “不是的,我是县主。我不是郡主的女儿,我是她家亲戚。”万宁见李钊这么失态,不敢说自己是“皇帝老爷”的侄女,只好换了种说法。 ‘县主是什么?皇帝的女儿是公主,王爷的女儿是郡主……县官的女儿是县主?’李钊在心里嘀咕着。 ‘原来只是个县官的女儿,住在亲戚家里,就和我一样。他家连县官都不是咧,难得人家姑娘不嫌弃我,我可不能让她看不起了。’ “哦,那我……我是乡子。”李钊犹犹豫豫的说。 他是乡绅的儿子,应该可以叫做乡子吧? 京城里的人家好奇怪,县官的女儿叫小姐就是了,还美名其曰县主。 “箱子?是你的小名吗?”万宁好奇的问。 “呃,算是吧……乡子是不是很难听?”李钊也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怪土的,半点气势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 孙嬷嬷在一旁已经笑得扶着香云直抽抽了。 “没有,好龗的很。我不觉得难听。”万宁善解人意的安慰李钊。小名这东西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她一直还觉得自己的封号难听呢,她还不是被人叫了快十二年了? 她可不能表现出嫌弃人家名字的样子,即使人家的小名叫“箱子”。 恩恩。她要做个好姑娘。 “那箱子,我们去看其他花,不,看其他菜吧。”万宁指着其他的几种花。 乡子…… 李钊沮丧地踢了踢土。 一点气势都没有呢。 “这个是什么花?” “这个是花生。这下面的果子能吃。我给你挖一个。”李钊兴奋地把花生刨了出来给万宁看。 “原来花生是在土里的。我家过年的时候会打金花生做压岁钱,我原想着是长在树上的呢。”万宁好奇的捏着小花生,“再给我挖几个吧,我带回去玩。” 李钊点点头,挖了一堆花生出来。 可怜现在才六月下旬,许多花生还没成熟,李钊为了讨好新交的小朋友,把还不能吃的花生全扒拉了出来,看的江嬷嬷一阵心疼。 “这……这个是?” “这是扁豆。紫的白的都是扁豆。” “这个呢?” “南瓜的花。下面是小南瓜,看到了吗?” “咦,真的诶。箱子你懂得好多!” “嘿嘿嘿……”李钊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觉得他听堂祖母的来种菜实在是来的太对了。“这里有不少是我种的呢,我每天都挖一些菜送去厨房,给堂祖母吃。堂祖母说她就爱吃家里的菜,说外面送来的来路不明,吃着不放心。” “这些都是你种的?”万宁崇拜的眼神让李钊的小胸脯挺得更高了。 “是我种……和江嬷嬷一起种的。”他实在没脸说这几亩地都是他种的。 “那也很了不起啦。这么大一片地。我在家里偶尔只种种花呢。回头我也种些自己吃。”万宁对种菜感兴趣起来。“你给我一点种子,教我怎么种吧。” “好啊!江嬷嬷,这里还有种子吗?” 江嬷嬷拿了一些种子和苗木过来,告诉两位主子该怎么种它们。万宁在家里连珍贵的花木都种过的,这些蔬菜和它们比起来实在是太好种了,连纸笔都不用,就在脑子里记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 “你见过刚下下来的鸭蛋吗?还是热的哟!”李钊突然想到了归田园居里还有宝贝,连忙献宝。 “没见过,我能看看吗?” “走,我带你去鸭舍找鸭蛋。”李钊准备去拉万宁的手,想了想,又看了一眼万宁的衣裙。万宁的衣裙颜色看起来十分鲜嫩,一看就是容易变脏的样子。 “不过鸭舍不太干净,你这衣裙和鞋子说不定会被弄脏。而且鸭舍也很臭。”李钊犹豫了一会儿,“要不,我们还是不要去鸭舍了吧,我去给你找个鸭蛋来。” 万宁在家里种花男孩子衣服都穿过的,当下毫不在乎的把袖子和裙角别了起来,“走吧,这样就不怕弄脏裙摆了!” 李钊见她性格十分干脆,没有家里那些丫头扭扭咧咧的样子,当即咧开了嘴,两个孩子一起兴奋地往鸭舍跑去了。 “这……这位县主一直这么活泼吗?”香云好奇地问德阳郡主府的丫头。她都没好意思问这位县主是不是一直这么“粗犷”的。 “噗。在家里满身是泥的时候都有呢。”德阳郡主府的丫头用帕子捂住嘴,“你们家少爷难道也是要务农的吗?” 香云这下也笑了。“恩,是呢,我们家四位少爷都种过菜。还要抓鸭子,扫鸭舍,捡鸭蛋。我们家太夫人不许娇养着他们。” “这可让我们长见识了。我还以为我们家几位主子亲自伺候花草就已经算是出格的了呢。回去又有了谈资了。” “没龗事,我看着呢,它们不敢叨你的!谁叨你我就把它抓了去厨房当菜!”李钊挺着胸脯学李锐的样子威胁几只鸭子。 几个丫环在一旁闲聊,万宁也忍着害怕的心从鸭舍里成功的掏出了一个鸭蛋。 “哎呀,好多泥巴。” 李钊一呆,不敢说那是鸭粪,只好傻笑。 “呵呵,你要不管它,过一阵子就能孵出小鸭子了呢。要不然你带一个回去玩?” “会有小鸭子啊?那我还是不拿回去了吧,我不能偷人家孩子。”万宁把鸭蛋又放了回去,“下次有小鸭子出来,我再来看吧。” “好啊!那我怎么联系你呢?写信吗?” “可以啊!我表哥和你堂哥在一块儿读书的,你写信让李大公子带给我表哥熊平,让我表哥带给我就好了。我就让姑姑或表哥带我来看小鸭子!” “那一言为定!”李钊听到万宁还会开,笑的眼睛都没了。 “县主,郡主准备要回去了,您玩好了吗?”远远的有个丫头在喊。 “哦,我就来!”万宁遗憾的看着李钊,“箱子,我要回家了。下次我再来玩吧。要不然你让李大公子带你去我家,我家好多花草,虽然不能吃,可是可好看了。” “嗯!” 两个小孩定下下次见面的约定,依依不舍的分别了。 另一边,德阳郡主揣着顾卿给的黄历,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万宁县主一起坐进了回府的马车。 等半个月后夫君回来,正好就是邱老太君划的日子呢。等夫君回来了,她就试试…… 德阳郡主红着脸想。 这次说什么也不准他再去山里找野兰了。 万宁县主则是高兴与自己交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她身边从来都没有同辈和她一起种花养草的,他表哥熊平从小就不爱花木,即使姑姑姑父怎么培养都不行。 虽然箱子长得一般,小名也很奇怪,可是懂的可多呢。 又过了几天,万宁在家里鼓捣出了鲜花做的馅饼,内心十分鼓舞。 原来花和菜是一样的,都可以拿来吃! 她心里高兴,回了房里抬笔就给李钊写信。为了表示亲昵,她没有用“李钊”抬头,而是提笔写道: “箱子:起居安吉。”她想了想,觉得这么写很是有趣,又写了起来。 “前几日,你告诉我菜与花并无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鸭妈妈:啊啊啊!那死小孩又带了一个小孩来!啊啊啊!她掏了我的蛋! 鸭爸爸:死小孩说我去叨他他就吃了我。 鸭妈妈:5555,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第146章 仙主你好 东宫。 在一起上课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依旧保持着往日疏离却不失礼貌的距离,教授学问的讲经学士是翰林院的鸿儒,对于两位自律的皇子,他十分满意。 但伴读们就没那么让人放心了。 秦斌的功课做得一塌糊涂;熊平的功课虽然做完了,但一看就是糊出来的;仇牧做得认真,可答的全不在点子上;李锐写的全在点子上,可内容太少。 这位讲经学士是出了名的老成持重之人,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让他们回去重做,一日做不出让他满意的来,便再做一日。 当然,今日的功课依旧会布置,一并去做。 秦斌当即哀嚎一声趴在桌子上。今日轮到他休假回家,刚想回去还好放松一二,结果两份功课一留,加上明日上课会为他留的,明天晚上他是不要想睡了。 熊平笑呵呵的收起了自己的功课,他昨天睡得太早了,清晨才想起来功课只写了一半,等早上爬起来只能糊了。他知龗道自己糊的功课学士一定看不进眼里,已经做好了重写一遍的准备,是以一点也不难过。 仇牧抓着自己的功课,难以置信地左思右看。 “我写的这么好,怎么会也不合格?我写了两页,论点写了这么多!我还提出了其他的方法!”他整个人都出于一种被否定的失败感中,满脸都是“这不正常!”的表情。 他拍着脑袋,“一定是你们连累我了!” 只是虽然嘴里说的是“你们”,看的却是秦斌。 “得了吧,写得多就有用,那我明日写个十页废话给先生。”秦斌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说,“每次见你写功课都急,恨不得写出上下千年来。” “总比你挤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好!” “过犹不及,你懂不?我这叫言简意赅!” “你是言简意赅?我看你是不学无术!李锐那才叫言简意赅!” 在一旁无辜躺枪的李锐眨了眨眼睛。 “呃……我是找不到资料。我看的书没你多。”李锐老实的回答仇牧,“我心里清楚怎么写,但我不知龗道用什么句子诠释。所以只能这样了。” 大皇子被学士留下来单独谈了几句,他们几人可以看到大皇子一直在摇着脑袋。 “真不知龗道陛龗下为龗什么要选你们给大皇子伴读,一个个都是纨绔子弟,连书都读不好,还指望能明什么道理!”一声讨人厌的讽刺声从他们身侧传了过来。 李锐等人扭头一看,正是二皇子的伴读楚应年。 楚应年的哥哥还没出四七,他身有重孝,七七之前不能进宫继续读书,这次是来告假的。 二皇子知龗道楚应年和李锐的过节,两家此番是一定结了仇了,而且不死不休。他也担心出什么事情惹祸上身,在另一边连忙叫楚应年过来。 楚应年恶狠狠地瞪了李锐一眼,转身离去了。 “李锐,不必理他,这就是只没爪子的小猫。”秦斌见李锐情绪低沉,直起身子低声笑话他,“你不知龗道,前阵子我偷偷找个机会教训了他,他哭的跟泪人儿一样,孬的很!” “你也不要脸,人家比你小,你居然欺负小孩子。”仇牧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损秦斌。 “他那臭嘴可不像小孩子,一见就烦。” “呵呵呵,你嘴巴不臭吗?” “你……” 拜两人的日常惯例所赐,李锐的心情总算好了点。 被人直晃晃的在面前表现出敌意,可又没办法反唇相讥的感觉真难受。 没一会儿,大皇子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四人前面的凳子上。 “你们的功课又被学士骂了,而且学士说我干预太多,已经拖了我自己的进度,不许我再给你们补课了。”大皇子想了想,指着仇牧和秦斌道,“以后你们两个一组,两人互相督促对方的功课,若是有一人没过,另一人就要替对方重写!” “凭什么!” “大皇子,我不要和这个倭瓜一组!” 大皇子揉着额角,这仇牧和秦斌似乎天生犯冲,什么事情都能吵起来。 他又想了一会儿,李锐论点独特,但基础差,仇牧基础扎实,但因为年纪最小,见识有限,论点都很肤浅,不如这两人一组。 只是熊平和秦斌都是懒散的性子,若这两人一组…… 大皇子已经能想到秦斌翘着腿看兵书,熊平在一旁看杂书笑的“呵呵呵呵”的样子了。 这两人一起写功课,铁定是“ZZZZZZZZZZZZZZ”的节奏啊。 父皇!你坑儿子啊! 大皇子给四人安排好了“互帮互助小组”的配对,自己也觉得这实在没底。 只是他每日下午还有皇子们必学的课程,这些大多是为君之道和治国之道,有些课四个伴读是不能上的,大皇子也只能暂时这么安排。 他明明是找来四个伴读陪他读书的,结果却像是多了四个笨师弟一般,偏他们四人将来都会是他的左膀右臂,又不能不帮。 常想一二,常想一二吧。 下午,熊平到了李锐的房间,敲响了他的门。 李锐开了门,迎了熊平进来,进了屋的熊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李锐。 “信?给我的?”李锐一脸困惑的拿过信。 “不是给你的。是我表妹万宁县主给你堂弟李钊的。”熊平也很好奇两个孩子为龗什么能有共同语言,还交好到写信的地步,“我昨日回家休息的时候,我表妹给我的。” “我知龗道了。”李锐点了点头,把信收好。“我后天回家就带给我堂弟。” 李锐回家那天,把万宁县主的信给了李钊,好奇地问道: “你怎么和万宁县主有了交情?” 李钊欢天喜地的接过信,一脸得意。 “我带她去菜地里看了一会儿,她说我们府里的花她都没见过,要回家种种看,要走了不少种子呢!”李钊嘿嘿地笑着,把信揣到胸口。“堂兄,我先回去看信,回头您给我带回信啊!” 李锐看李钊欢喜成这个样子,猜测这孩子在信国公府里大概是孤单了。 家里,他常住宫里,李铭功课很多,早上还要学武强身,自然是没有时间一天到晚和李钊泡在一起。李铭性格有些被动,不是自来熟,李钊又没有李钧那般温和,随便李铭怎么摆弄,两个孩子似乎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他祖母要忙家中的事务,婶母也快临盆了,每日里只能早上抽出时间来陪他种种菜。 所以这李钊在这异地他乡认识了一个同龄的姑娘,显然是十分重视的。 李锐想到此关节,温声和李钊说道:“德阳郡主府不是那么难进,你若想过去拜访,回头我带你去他家府上走走。只是我的好友熊平和我并不是同一天休假,你得等放大假的时候才能和我去德阳郡主的府上。” 李钊没想到堂叔家竟然连皇帝亲戚家也能随便走动的,那可是皇帝老爷的亲戚家啊! 当下喜出望外的狂点头,抱着万宁的信就跑回了屋子。 来堂叔家实在是太对了! 李钊回了房,喜滋滋的打开了信,看着万宁娟秀的字迹忍不住羡慕。 她的字写的好漂亮啊!她会好多字! 看完抬头,李钊蓦地一愣。 “箱子?箱子是什么?我叫李钊啊。”李钊抓耳挠腮,“难道是写给别人的信,弄混了弄到我这里了?” 李钊对那“箱子”吃味了半天,猛然间灵光一闪! 乡子!箱子! 箱子!!! 哈?他以为乡子已经很难听了,这万宁居然给他起了个更难听的! 京城流行用起外号表示友好吗? 那我也要给她起个外号! ‘虽然万宁给我起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字,但她是女孩子,我不能和她一般见识,我若学了她,岂不是表明我是个小肚鸡肠的男孩子?’ 李钊托着下巴想了半天,不知龗道该起什么名字好。 对了,她长得跟仙女似的,不如就叫“仙主”! 唔,等他写信,就这么抬头! 李钊搞定了万宁的“外号”,继续往下看。 这字读什么来着?好像是“见”?还是“真”?还是“觉”? 李钊摸着那个一语成谶的“谶”字,琢磨了半天。 这字好复杂,要怎么写啊? 他拿起笔,把这个谶字照葫芦画瓢写了下来,但笔画太多,谶字直接糊成了一个大团,什么字都看不出来了。 他那日说万宁回家说不定种不出菜来,今日就收到信,万宁说他“一语成谶”,果真那么多种子只有一半发了芽。 他虽然不知龗道这“一语成谶”是什么意思,但联系上下文也看得出大概是“乌鸦嘴”的感觉。 看着万宁姑娘这么有见识有学问的成语,李钊森森的表示自惭形秽。 他还没学会四个字四个字的蹦话。 李钊看完了万宁的信,准备给万宁回信,他从房间里摸出堂祖母送他的文房四宝,叫桑梓给他在一旁磨墨,酝酿了半天,开始落笔。 “呃……桑梓,给人写信,抬头写什么?” 仙主你好?仙主吉祥? “奴婢不识字,哪里知龗道写信该怎么抬头哟!”桑梓摆着手说道,“这个您应该问锐少爷或者铭少爷,或者问府里的先生啊!” “那还是算了吧。”李钊觉得连信的抬头都不会写实在太丢人,他情愿自己琢磨。 李钊拿着万宁的信看了半天,终于抬笔写下: “仙主:行走如意。” 他真是天资过人!起居安吉对行走如意! 多么工整! 李钊接着把想要说的话都写了下来,并对万宁府上的鲜花馅饼表现出了十分的垂涎。 他也写了昨日厨房做的点心“韭菜盒子”十分美味,只是吃完要喝茶漱口等琐事。 两孩子在吃喝上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以及执着的追求,探讨出各种蔬菜和花草结合的办法,并表示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在一起试龗验一下。 他洋洋洒洒写了四五张纸,倒不是内容多,而是因为他的字写的大,还有错字糊成团的时候,所以不多的内容倒成了五张纸来。 李钊看看万宁的信,再看看自己的信…… 看看万宁的字,再看看自己“粗壮”的字迹…… 他默默地又拿出几张信纸,展了开来。 他的字还是母亲手把手教的呢,他还以为写的极好,结果不但不如铭弟,甚至连万宁一个小姑娘都不如。 他认真的一笔一划誊好新的信,左右检查一遍没有任何错漏,这才塞进信封里,准备去拿给堂兄。 若没有意外,堂兄放假的时候都是在北园里过的。现在铭弟弟也搬去了北园,他要送信,肯定要去持云院一趟的。 正好,他也做了个决定,想要和堂祖母说一说。 顾卿此刻却不在北园,而是在外厅接待外客。 行知书院的陈轶带着几位书坊的主人和刻书铺的负责人来拜访邱老太君,想要获得刊刻《三国演义》发行的权利。 此事本来应该是李茂过问的,但李茂部里事忙,听了他们的请求以后,直接让陈轶去府里找老太太。他家的《三国演义》是老太太背诵出来的,又是他父亲的著作,老太太说能印就印,说不能印就不印。 所以陈轶的拜帖就发到了邱老太君的手上。 《三国演义》这本书在京城里获得了极大的轰动,但由于都是手抄,流传不广,只有一些学子和信国公府交好龗的人家有上几卷。但随着今科进士还乡或去外地任职,这《三国演义》终于在各地开始有了踪迹。 大楚之前,所有书籍都由官方刊刻修撰,自尹朝出现雕版以来,国子监开始出现集贤院,专门负责印发书籍。 胡人肆掠中原以后,国子监里所存的书版全部被毁,国子监里的博士和学士们为了不让这些书从此消失在胡人的手里,冒着极大的危险,耗尽精力将许多书默了出来,又秘密送到地方上有胆量的书坊里重新刊刻成书,这才没让许多著作毁于一旦。 大楚立国,这些书坊纷纷把以前替国子监博士们保存的刻版和书籍拿了出来,重新填补国子监的集贤院。先皇为了表彰这些书坊当年的义举,对这些私人的书局、书坊、刻书铺十分优待,又大力支持民间书籍的传播,彻底打破了世族和官方才有大量藏书的历史。 正因为前朝书籍损失太大,信国公府的“微霜堂”才能那么受到文人士族的追捧,而后来开放了私人书局,李茂才能斥资购买大量书籍继续填充微霜堂的藏书。 由于当年胡人征战中原之时,江南地区受损失最小,所以当年仅剩的大部分刻书铺都集中在吴州的钱塘地区。 而那里,正是江家的大本营。 没人知龗道《三国演义》这样的奇书为龗什么皇帝不下令国子监的集贤院刊刻成书,而是只放任手抄本流传。但皇帝同样也没有禁止此书流行,甚至有许多大臣都证实曾在皇帝书房的桌子上看过这本书,那么说明这书在皇帝眼里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样一本还没流传开来、国子监也没有刊刻的奇书,又牵扯到如今大楚的公府勋贵,其中蕴藏的商机,顿时让书商们纷纷上京寻找活动的门路。 李茂平日里深居简出,对各种社交活动虽然热衷,但却很少和商人打交道。这些书商没办法直接搭上线,就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行知书院的陈轶。 人人都知龗道行知书院是信国公府旧任的幕僚长开的,如今陈山长和信国公还保持着良好龗的交往,行知书院有大半学子是减免束脩的,这其中支撑着行知书院的经费从哪里来,很多人家都猜是信国公府资助的。 陈轶接待了几位书坊的商人,下意识觉得这是信国公府扬名的大好机会。 信国公府以武勋立府,人人都知龗道李硕决策果断,部署周密,他行军打仗,或分道并进,轻骑奔袭,或诱敌出城,设伏围歼,指挥极其灵活,因而多获胜利。 但由于李老国公出身贫寒,所有兵法韬略都是成年后才开始学习,一直受到将门世家的诟病,认为他是野路子,加之后来李蒙、李茂为了避嫌,都走的是文官道路,信国公府权利地位是有了,在武勋一事上的名声却一直都不算太盛。 尤其和累世出名臣良将的晋国公府比起来,底气就弱了那么一点。 陈轶自然也拜读过那本《三国演义》,只觉得自己当年果然没有跟错主子,这老信国公果真是胸中有大丘壑大智慧之人,当年急流勇退也绝不是只看在感情上。 只可惜运道太差,否则如今李蒙在世,信国公府很快也将成为出将入相之府。 但如今不同了,若是李老国公的《三国演义》能宣扬开来,再叫吴玉舟想法子在云梦阁里培养一批说书先生,这三国演义就将传遍大江南北,成为信国公府最亮的一扇招牌。 这书妙就妙在老少咸宜,雅俗共赏。也许是李老国公并非出身世家的原因,通篇《三国演义》虽然说得是历史,可也夹杂各种小说之言,半点都不艰涩,其中蕴含的道理却不粗浅,最适合街谈巷语,府中雅叙,厅堂听书。 加之“三国”里有许多人人耳熟能详的故事,接受起来就更加容易。 所以陈轶接受了这几位书商和刻版商的托付,直接去找了信国公李茂,说明这背后蕴藏的无限好处,劝他接受下来。 李茂自然也想同意,但这书是他母亲复述出来的,道理上至少要支会家中老太太一声,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趟。 顾卿听到有出版社社长加印刷厂厂长要见她,连忙整衣去前厅见客。 书商和刻版商虽然也是商人,却也是大楚诸商之中最不受歧视的,概因这些商人是为了传播学问而从事此行当,绝大多数都读书识字,有些还学问渊博,说话并不让人讨厌的缘故。 这几位书坊的商人都是钱塘地区最大的几家书坊的负责人,旗下的书斋书局遍布大江南北,这些人和大楚各大刻书铺也保持着良好龗的合作关系,所以此次来的时候,也带了各大刻书铺的技龗术骨干,就是为了向信国公府展示自家实力的雄厚,技龗术的精湛。 这几位书坊老板互相都相熟,他们之中,“罄竹斋”的老板吴应人最年长,便由他最先说明了来意,并且由其长期合作的刻书铺“华三郎刻书铺”的负责人提供了自家的雕版、印纸、装帧本和套红本给顾卿观看。 这些人进府都是做了诸多准备,不但背来了沉重的大版小版,还带来了诸多纸张和以前的成书。私人书坊不像官家修书,质量肯定是及不上官家版本的,但他们这些民间刻书局的技龗术也在不停发展,自诩不会比官方差太多。 顾卿看完了三家送上来的各种“投标材料”,好奇地问“华三郎”的负责人:“诸位带着这么多板子进京,难道不累吗?” “老夫人,一块雕版通常要耗费师父极大的心血,这就是我们刻书铺的根本,自然是要带上来给您看一看的。一块板子刻得好,可以用许多代……” 顾卿见这人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这雕版有如何如何多的门道,知龗道他是曲解了她的意思,连忙打断:“老身只是觉得这些板子体积太大,诸位为何不带些活字过来再行拼凑?” 几位刻书铺的负责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子较大,直言相问: “邱老太君,何谓活字?” 顾卿一愣。 这里还没有活字印刷吗?这时候的时间推算,不已经相当于宋末的时间了吗? 是了,这时候世家还在绵延,印书以前大约都是这些世家私人控制的,科举听说也是尹朝才开始推行,地方上的书籍事业应该进展的很慢。 “你们可以试试把常用字全部分解成一个一个的字模,到了要印刷之前,再让人排版在盘子里,把活的字模全部按照顺序排列起来,等印完了拆出子模,就可以反复使用……”顾卿只是稍微点了点,几位刻书铺的负责人眼睛立刻一亮。 “邱老太君,这办法您是从何处得之?”华三郎家的负责人难掩激动的说道:“我们一定要向那位高人请教请教!” “呃……”顾卿不敢说是另外一个时空里一个叫做毕昇的人发明的,只好含糊其辞地说道:“印章不就是这个道理吗?许多个印章连在一起不就是一面书页的字?既然雕版这么麻烦你们都能做出来,活字应该更容易吧?” 几个刻书铺子的负责人此时也不再关心到底能不能拿到《三国演义》的版权了,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活字印刷”的细节上来问。顾卿想了想历史课本上毕昇发明活字印刷的过程,将自己知龗道的细节也多说了一些。 比如说可以用胶泥代替木板,可以用铜字或者铅字的活字模,比如说常用字多备,生僻字可以随制随用,可以拿粘土黏住底板来卡住活字,以后拆下等等。 家中诸人都知龗道邱老太君惯于各种奇思妙想,却不知龗道她能想到这种读书人都不会猜想到的事情上去。还是说这位邱老太君正因为不是读书人,所以想的东西才不会拘泥于常规和惯例?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所有来的书商和刻师都恨不得长留信国公府,日日聆听教诲才好。 顾卿说了半天,嘴巴都说干了,人也有些疲惫。陈轶见几位书商还要再多盘桓,轻咳了几声,提醒他们别忘了正事,这些请教的事情以后再提不迟。 他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谈起《三国演义》的事情,只是说话间老是晃神,显然心思已经飘到“活字印刷”上去了。 顾卿看这三家技龗术不分伯仲,实力也都大差不差,只是偏重经营的区域有所不同,便慷慨的把《三国演义》的刊刻发行权都给了三家,三家都可以销售,也可以刊印。 不过他们三家技龗术不一样,一家擅长画版,顾卿便建议他多画插图,一家擅长套印,顾卿便建议他多做彩本,还有一家装帧精美,顾卿便让他多做“典藏版”、“精装版”,以供大户收藏。 三家得了这天大的好处,哪里有不从的,当下便定下了“画本版”、“彩印版”和“精装版”的路线,这三种类型各有千秋,虽内容不同,也不怕互相拆台,大家各凭手段赚钱就是。 至于收入,由于《三国演义》是李老国公的著作,除了他们花了大价钱要从李锐手上抄录那本原始版本的录本以外,还约定好了以后的出售的《三国演义》信国公府拿五成,他们拿五成。 信国公府要负责向文人学士去求引言和题跋、注解等,而三家必须在《三国演义》一书里打出“三国杀”的广告,顺便在书坊里出售“三国杀”。 三国杀的收入,约定好了信国公府七,书局三。 这三家书坊完全没想到“三国杀”这种游戏有什么好赚钱的,所以只当做一般的附加条件答应了这种利益分配方式。 只是一些套印的纸上游戏罢了,费不了什么成本,三成利益回本绰绰有余。 顾卿谈到后来精力实在不济,只草草拟好一些框架,也没留下什么书面上的契约,约定好后日再来细谈,便要家里下人送客,单独留下了陈轶。 她对经商实在是没有自信了,一个玲珑阁亏得本都回不来,她想要多听听各位幕僚和专业人士的建议,便托陈轶找一些善于经商的人才来参赞此事,她只负责最龗后拍板。 另一边,终于等到客人们都离开了的李钊连忙跑向前厅,一进门就嚷嚷起来。 “堂祖母堂祖母!我想去行知书院!咦……” 前厅里除了堂祖母,为龗什么还有个山羊胡子的老先生? 客人们不是都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陈轶:哦嚯嚯嚯,看我的书院经营的多好,连小孩子都想进去哟! 吴玉舟:我的云梦阁也不错,等他长大了就想进去了。 作者:…… 第147章 李锐的金手指 陈轶看着李钊,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家的孩子。 这孩子和李钧,长得实在是太像他们的祖父了。 也有点像他们的堂祖父李硕。 李茂和李钧、李钊这样长相的,才是大部分李家人的样子。李蒙、李锐、李铭三人,都是被母族改良过长相这方面血统的特例。 “这位是李研老爷的嫡孙吧?”陈轶笑眯眯地摸着胡子。 知龗道去行知书院,真是有眼光啊! 李钊见有外人在,还是长辈,连忙执晚辈礼,“我家祖父名讳确是李研。不知这位老先生是?” 陈轶以前在军中和李研有过一段共事的时间,笑着应道:“我是你祖父昔日的同僚,你可以喊我陈先生。” “陈先生好。” “好。” 陈轶看着李钊一心向学的样子心中高兴,便有意问他:“你为何想要进行知书院?” 顾卿的心一咯噔。 万一他张嘴就是“我要读书我要当大官我要赚钱”,是不是有些掉价啊?陈轶先生会不会对他有意见? 还是小孩子,应该不会吧? 李钊见这老先生问他,歪了歪头说道:“咦?不是说京城里除了国子监,行知书院就是最好龗的书院了吗?” 这根本没回答陈轶的问题,可还是把他逗得心花怒放。 他成立行知书院还不到十年,可现在连荆南的小孩子都知龗道行知书院的大名,陈轶得意极了。 “不错,行知书院是京城里除了国子监以外最好龗的书院。”陈轶不要脸的说。“不过,我问你的意思是,为何你要读书学文?” 陈轶期待的看着李钊。 “我想能写信,写出有漂亮辞藻的信,不会丢人,不会有认不得的字的信。”李钊现阶段的想法很简单。“若是写出来的信能让人觉得很有学问,那就更好了。” “学以致用吗?你这性格还真像李家人,务实。”陈轶笑着点了点头,“这理由挺好。” “这位是陈老相公,曾是你堂祖父的幕僚长,如今行知书院的院长。”顾卿介绍完陈轶,指着李钊问陈轶,“这孩子我们家准备送去行知书院读书,如今他刚读完‘小学’,不知该读哪一班?” 李钊一见这老先生就是未来他读书地方的院长,连忙躬身行礼。 原来书院的先生也是家里的熟人,他以后不必担心挨手板子的问题了! “刚读完小学,启蒙的小班是不用读了,可以直接进中班。”行知书院是按“小、中、大”来分班的,小就是启蒙班,中是有了些基础识得字但还没有学经史子集等知识的班,大班则是为了科举而准备的班级。 “唔,‘中二’刚刚开课不久,李钊可以直接进‘中二’班。” 顾卿脸一鼓,差点没噗笑出来。 中二班!!! “如今已经是六月末了,盛夏我们是不授课的,你秋凉再进‘中二’吧。我会把现在正在上的课本和课上的讲义叫人送来,你在府中先随着府里的先生学一些,等到了秋凉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入班了。” 顾卿瞪大了眼。 咦?这里的夏天也放暑假? 陈轶看着李钊,和他说道: “你要写出漂亮的信?那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李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找下人要了笔墨纸砚,写了几个字。 陈轶一看李钊的字,摇着头轻叹。 “你这字既无神,亦无骨,还软弱无力,想来应该是女子启蒙,没经过什么锻炼。” “我的字是我娘教的。” “那就难怪了。”对于李钊的母亲寇氏,他也知龗道一点。当年寇氏也算是个二等的世族,只可惜战乱以后家族凋零了。他娘从小就没好好龗的受过什么世族女的教育,即使会写字,也算不得什么大家手笔。 “回头我给你几本字帖,你把纸贴在墙上,悬腕临摹,写上一段时日,字就会有力道了。”像李钊这样大开大合的字体能供选择的名家字帖不多,他也只能尽力了。 李钊一听还有练字的秘诀,笑着连连保证一定会好好练字。 陈轶和顾卿商议好了明日商量的事情后,直言书院里还有事,告了辞就走了。 李钊带着膜拜的表情看着老先生越走越远,一脸憧憬地问邱老太君: “这位老先生是不是学问很好?” “当然了。” “那我跟着他后面学,是不是就能科举考官了?” 噗,原来他还没忘当官的事。 “啊……那要看你学的好不好了。”顾卿笑着打趣。 李钊耷拉下脑袋。 他的脑子可笨了,他兄长听几遍就记住的课文,他听十遍也不一定会背。 万宁可是县官的女儿,他怎么也要至少当上县官老爷才算不丢脸吧? 他兄长五岁上私塾,如今二十岁才当上从七品行人,他现在十二岁,再加十五年…… 李钊露出惊恐的表情。 二十七岁才能当上县官老爷? 万宁都不知龗道嫁到哪里去了吧!!! 顾卿不知龗道李钊一个人在那里一惊一乍的是在干什么,但她大致能了解他的心情。 “不试试怎么知龗道自己可不可以呢?”顾卿给他打气,“说不定只是你以前私塾里的先生不会教,换了名师,会进步如飞也不一定!” 像李锐,不就是换了两个先生以后进步如飞的吗?就连李铭,也是在齐先生和杜先生的点拨下变得十分出色的。 话说齐先生今年过完就要辞职回去了,想想还挺可惜。不过再想想他为了教导李锐连妻儿都留在了老家,也是有些残忍。 嗯,到时候一定要包重重的送别礼。 陈轶出了信国公府径直去了云梦阁,云梦阁白天并不开业,所以陈轶从后门进去,免得惹眼。 流云一听陈轶来了,连忙出来招呼。吴玉舟住在云梦阁的最深处,平日里很少露面,后花园还训练着很多人手,也不便于出现在人前。 “哟,陈相公怎么突然有了兴致到云梦阁来?白天来可不是时候啊,姑娘们都睡着的。要不然,流云我……” “云姑,你又不是不知龗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我要你这姑娘干什么?我去找吴老儿有事,他今日可在阁中?” 流云收起调笑的表情。 “……你跟我来。” 陈轶到了后园的时候,吴玉舟正在栽种着一片绿竹的屋舍里看书。见陈轶过来,吴玉舟神色一怔,连忙起身。 “怎么,信国公府出了什么事?” 他们逢初一十五才会在外面见面,平日里陈轶并不常来后花园。 “倒不是信国公府出了事。”陈轶熟练的在五斗橱里翻出一瓶酒来,给自己斟了一杯。“上次来找我的书商,我带他们去了信国公府。邱老太君已经同意了他们刊刻《三国演义》。可是……” 他脸上有些阴翳,“我觉得邱老太君有些不太对。” “咦?有何不对?”吴玉舟听了他的话匪夷所思的问。 “你不知龗道,今天我在信国公府,听见邱老太君向几位刻书铺的匠师传授‘活字印刷’之道。邱老太君以前连字都不认得,更不要说见过雕版了,可她却能把‘活字印刷’的知识说的清清楚楚,连如何避免一些弊端都说了出来……” “……浑似曾经做过无数次,已经习以为常一般。” 吴玉舟听了陈轶详细说了邱老太君今日的所言所行,眉头也皱了起来。 “活字印刷的贡献,还在《三国演义》之上。若说邱老太君只是看了一眼雕版就能想出这么多东西来,那她的才智学识未免也太可怕。如果邱老太君有这般的本事,李老国公不会一点不知,更不会不透露给几位儿子。”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易容冒充邱老太君?”陈轶沉声问吴玉舟。 “那为何要冒充邱老太君呢?更何况看邱老太君的手和脖子,还有眼睛,明显看得出不是易容的,哪里有这么完美的易容术,连身边的家人都认不出!”易容术都只能蒙骗一时,蒙骗不了太久的。 “说的也是。可是这实在太奇怪……” “陈轶,你就是太过操心。我们的任务是辅佐信国公,保护信国公府的安全,邱老太君越足智多谋对信国公府越有好处,看她平日行事,比以往不知洒脱睿智多少,这难道不是信国公府的好事吗?何必要穷追苦问呢?” 吴玉舟一句话结束了陈轶的担忧。 “……说的也是。我不该太多关注后院的。” “想开了就好。你平日不来我这里,来来来,我这还有些上好龗的女儿红,你别喝那没滋味的淡酒了,尝尝我这个……” “大白天喝什么女儿红!” “那我找个姑娘来唱个曲?” “你这的姑娘我花销不起,要不我将就着听你唱个算了!” “滚!” 晋国公府里,另有一人被信国公府惊得神魂不定。 此人正是晋国公张诺的弟弟,当年曾经被抛下马去踩伤了□,从此不能站立的张应。 只可惜当年人人都记得中毒身亡的英才俊彦李蒙,却鲜有人还想起当年伤于一场马惊的先皇近臣——给事中张应。 但此张应已经非彼张应了,这位一直瘫痪在床的张应早就在先前的各种自我否定和消极情感里消失了,所剩的只是一个后世穿越来的博士,一位也叫张应的现代人。 张应拿着侄女不知龗道从哪里搞来给他打发时间的手抄本,激动地问她:“素娘!你这书是从哪里抄得的!著书之人在哪儿?” “这是已故的老信国公遗作,后人翻录的。” 张素衣见二叔如此激动,连忙回他。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张应自以为自己知龗道了一个真相。一个李硕战无不胜,急流勇退,支持各种变革,甚至还一直一夫一妻的真相! 张家谁不知龗道那个小星是怎么回事!这时代哪里有这样的痴情人! 原来他也是穿越的! 而且是个极其小心,完全不大刀阔斧改革,也没有篡位□□野心的穿越者。 想来这穿越者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很成熟的年纪了,没有一点毛头小子的急躁和冒失,一直踏踏实实的融入这个世龗界,小心翼翼用自己的力龗量改变着这里。 只可惜这里的医疗科技太差,得了心脑血管疾病,无论如何也是救不回来的了。 他就说这信国公的一生太过传奇,二十多岁才开始崭露头角,还是寒门出身,居然一直混到位当国公,而且还一直深受皇帝信任。 天啊!真相居然是这样!他老婆知龗道吗? 他生不逢时,啊不,穿不逢时啊! 若是他来的时间再早点,来的不是这个半身不遂的小子身上,想来他也能跟着李老国公干出一番成绩。 他可是一名……呃……计算机学……的博士。 好吧,好像也干不出什么成绩。 但至少有老乡在,总有一样的普世价值观对吧! 张素衣已经习惯了二叔的神神叨叨。 家中人人都觉得他自残废以后已经疯了,只有她觉得这个二叔是个很有趣的人,从小就一直来找他闲聊。 拜二叔所赐,她好像也有些疯,有些不识时务的观点和所有闺秀都不相同。 比如说她最想嫁的人家是信国公府,因为他们家男人不纳妾,而且都很尊重妻子。 听说他们家里所有进项都是女人管着,连怀孕也不分房,不但不纳妾,连通房丫头都没有,成年了随身伺候的都是小厮。 她承认她善妒,实在无法接受和别的女人同享一个丈夫。 当初他爹叫她装病在家不出,以避过各方姻亲想要送她入宫的企图,她很欣然的就接受了。几个妾室她都忍受不了,若是和无数女人争宠,她肯定觉得很脏。 还有就是她总是偷偷躲在二叔房里看她不该看的书。史书、战策、志怪小说、仙侠话本,甚至他们家的邸报。 每次都是借着“二叔要看,我给他拿去”的名头。 她想她以后肯定过的不幸福。因为当你和整个世龗界格格不入的时候,要么改变这个世龗界,要么改变自己。 她是女子,改变不了世龗界,也不愿意改变自己。 认为世龗界是错的,总比否定了自己的信念要容易接受的多。 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的隐藏起自己。 不过即使这样,她也不后悔听二叔说那些奇异的观点。也许只有疯子会说出这些东西,但她觉得这些东西很有道理,也给她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 比如说,世家总是会消亡的,因为皇帝会一直集权下去,不会允许这样的存在。 比如科举会造成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局面,世族把持朝廷的影响会越来越小。而恢复九品中正制度是历史的倒退,社会和世龗界不会允许历史倒退的事情发生,因为生产力是在进步的什么的。 她还会画一种叫做“素描”的图。这种画法似乎只有疯掉了的二叔会。二叔教她画山河地形,人物肖像,教她如何从别人的描述画出那人的形象。 这样的画她存了不少,都在二叔屋子里的暗室里。 她觉得如果她是男人,就凭这一手功夫,去刑部专门做画影图形的官吏也够了。 此时,张应正沉陷在“前辈啊你怎么就死了!”的懊悔中。 他穿过来成了一个古代的残疾人就已经够惨的了,更何况还被人当做了疯子。 当初他一穿来就发现这个身体是有老婆的,而且老婆还没有生孩子。这个平行的世龗界对“和离”还十分宽容,他半身不遂,自然是连生育能力都没有了,更何况他实在无法接受占据别人的妻子,便放了他这个身体的妻子和离回家。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更孤单无助了。 若不是这个叫张素衣的小姑娘经常来陪他聊聊天什么的,他怕是早就已经精神分裂而真的疯了。对于这个小姑娘,穿来的时候已经快三十岁的他,是真的把她当做家中的后辈一样看待的,除了自己计算机方面的知识他没办法教她,能教的他都教了。 就为了一个女孩子家在后宅里好生存一点。 “二叔,我娘把我的命书匣子给我爹了。”张素衣坐在张应床前的轮椅上,有些低落的和二叔诉苦:“我娘不告诉我,是把我许了什么人家。” “咦?世族定亲难道不该六礼齐备的吗?”张应不敢置信的问。 “所以我才觉得难过啊。我早就想到会有被联姻的一天。我是张家的女儿,享受着张家的荣华富贵长大,自然也就做好了这一天来临的准备。可是祖父刚刚过世,家中就私下偷偷的张罗我的婚事,虽然我是孙女,也太过……” “也许只是拿你的八字和人家合一合,府里有孝,怎么也要再等三年的。”张应前几年其实最担心的是这个小姑娘十五六岁就嫁人了怎么办。 这年代难产的几率那么大,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材也绝称不上“健硕”,他真怕会出什么事。 如今好了,虽然这么想不厚道,但托老国公的福,小丫头最快也要再等三年才能出嫁,十八岁成婚,十九岁生孩子,怎么说身心也算成熟了。 哎,他真是持着男儿的身,操着妇人的心。 呃……好像连男儿也不是。 这么一想,张应连吐槽自己的心情都没有了。 “二叔,你说我到底会嫁什么人呢?我是张家嫡女,怎么也不可能低嫁了。大楚能和我家门第相当的就那么几家,除了江家、刘家、齐家,就只剩几位皇子了。我爹明确表示不会把我嫁入皇家……” “听说齐家有个大公子如今是舍人,还未娶妻,难道是那位?”张素衣托腮猜测,谈到自己的婚事,丝毫不见羞怯。 “嫁谁都行,别嫁给江家就行了。你母亲是江家人,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吗?近亲结婚,生出畸形的孩子概率很高,还容易生出蠢笨之人。”张应叹了口气。 “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我做主呢。”张素衣见二叔有些替他担心,笑着安慰道:“您放心,我记着您的话呢……” “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男人没有义务通过你邋遢的外表看见你美丽的心灵。这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所以我要时刻在人前保持自己最美的样子,等着让我未来的夫君惊艳万分。” “成婚以后,以真情相待,无论是不是因为联姻,因为有真情不一定可以获得真情,可是你连真情都不给,如何叫别人给你真心?” “若我嫁的男人太渣,就把他当成上官,把自己当做属官,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必寄托真心。自己爱护自己,过好自己想要的生活才是真……” 张应见张素衣把自己过去唠叨的话都记在了心上,心里也十分欣慰。 这理论是超前了点,可是古代妇人似乎都不知龗道“为自己而活”的道理,有些人过的十分压抑。他不能肯定小丫头以后一定会嫁个好丈夫,但以她的门第出身,以及这花容月貌,想来获得丈夫的爱恋是不难的。 她的父母是真疼爱他,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们绝对不会给她找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或者丑陋无德之人,至少这一点就比这世上大多数女子强太多了。 就算太渣,就当谈了一场失败的恋爱,安心做自己的主母,保护好自己,总比当个怨妇强。 哼,他才不会告诉别人,他所有游戏里玩的最好龗的是“美少女梦工厂”。 所有结局所有版本他都玩过! 就算是死宅男,也能有有奇遇的一天! 好吧,就是这奇遇太憋屈了一点。 憋屈到他都已经准备好张素衣一出嫁,没人说话以后,他就烧炭回家了。 ——回老家。 “二叔,你刚才为何对这《三国演义》如此吃惊?”张素衣见话题越说越伤感,连忙岔了开来。 张应自然不会说,自己自小看这《三国演义》看的滚瓜烂熟,电视剧也不知龗道看了多少回,但是还是满口夸耀道:“ “这可是一本奇书,我来看看……咦,观点挺全啊!这些注解都是谁注的?” 张素衣知龗道的也都是她兄长告诉她的,老实说道:“这本书是从信国公府里读书的学子手里流出来的,想来应该是李老国公或已故的李世子的注解吧。” “这里有不少新颖超前的观点,看来李蒙能笑傲朝堂之上,果真不是假的。也是,有那么一位特殊的爹……” 对不起,他玩的第二好龗的游戏,是光荣的三国志系列! “来来来,素衣,我和你来详细说说这本《三国演义》……” 张应对着侄女儿露出和蔼的笑容。 ‘要不然,等说完了,我和她说说红楼梦?’ 宅男张应咧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恋爱养成类”游戏《红楼梦》,我也玩的也不错呢! 嘿嘿,嘿嘿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想歪,人家只是说他通过玩红楼梦的游戏去了解了一下红楼梦的书。才不是要教小姑娘“恋爱养成”什么呢。 没有小剧场,我觉得已经够惊悚的了。 第148章 去找张天师 《三国演义》的事情最龗后被敲定了下来,三家联合一起做这件事,利润分配和附带条件都按邱老太君说的来。 活字印刷的技龗术由听了老太君理论的五家刻书铺共同研究,邱老太君不想让他们技龗术垄断,提出研究出来这种技龗术后,他们可以向其他刻书铺有偿出售这种技龗术的成果。 这几家刻书铺的老板也不是笨蛋,活字印刷一出来,总有一天会被人模仿,还不如趁还新鲜的时候卖出邱老太君说的“专利权”。 由于这法子是邱老太君传授的,每售出一份“专利权”,邱老太君也得四成,其他六成五家平分。 乍一看好像邱老太君得了大便宜,什么都不需要做,既不需要研发,也不需要刊刻,但轻轻松松得了不少的利润。可这钱却是借着“信国公府”的招牌才能赚得到的。 因为这技龗术是从信国公府的府上流传出龗去的,若是其他刻书铺自己弄出来不要脸的说是自己的东西,只会被所有刻书铺排斥。这五家刻书铺是私人刻版业的行业翘楚,一旦得罪这几家,通常也没有什么好过的日子。 《三国演义》也是如此。三国演义的作者是老国公,你翻盗版,也要看人家信国公府准不准。为了点钱弄的得罪朝廷大员,到时候不用信国公府出手惩治,下面想要卖好龗的官员就能把人给办了。 商人地位低下,什么人都能捏一下,信国公府只拿五成,已经都出乎这些书商的意外了。 邱老太君仁慈! 顾卿没想过这卖书能赚什么大钱,毕竟这个世龗界识字的人少,而且有许多识字的寒门子弟,是买不起书的。 看微霜堂里那么多来蹭书蹭纸蹭墨的就知龗道了,穷人家孩子读书很艰难。 她只是想在这个世龗界留下自己的痕迹而已。 无论是得是失,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六月中旬以后,正如张玄预测的,突然开始下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雨。 京城中下的雨大多是阵雨,虽然也是暴雨,但影响不大。可是江南诸州却有快马来报,通告长江两岸已经连日阴雨,而且下的都是大暴雨。两岸水位猛涨,早就过了工部在堤坝上预设的警戒线,不知何时就会爆发洪水。 在上游各地勘查的熊乐还未回来,听说各地都有因猛烈的暴雨出现了泥石流的,熊乐勘查河道后突然改变路线去了各地的山区,还被御史参了一本。 德阳郡主在家担心自家夫君的安全,那股焦躁将万宁都影响了,连给李钊的信语气都变得没有往日那么活泼。 持云院里。 “堂祖母,雨这么下,菜地里的菜快保不住了。”李钊哭丧着脸和顾卿说道:“前天大风,连竹编的鸭舍都被吹垮了。” 顾卿在现代也不知龗道经历过多少次暴雨,但现代的排水比古代的要好,倒没有这种一下雨就各种倒灌的情况。 他们家府邸听说是当年工部的能匠设计的,主屋和重要的院子都被抬高了地形,除了窗纸和窗纱要换了,倒没造成什么不好龗的地方。 但是即使是这样,下人房有不少后来还是进了水的,走路都湿鞋。 “这时候就别管菜啦,人和鸭子都没龗事就好。”听说李钊去看菜地的时候还被吹翻的竹篱笆打了一下,听到这事的时候顾卿都吓死了。 被大风吹下来的招牌是能砸死人的好吗?虽然只是竹篱笆,要是戳了眼睛鼻子怎么办! “菜是还可以再种的。” 李钊出门都有小厮丫头跟着,还能出什么事?不过李钊还是感动的很,虽然菜确实可惜,但想想看,菜地里最贵重的确实就是他嘛! 赶明儿他给万宁写信就这么写! 花被吹散了有什么关系,她没龗事就好! 花还可以再种的! 顾卿看着外面的阴天,再想到张玄的预测,对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的百姓深深的担忧起来。她家就在一座江城里,九八年那年的洪水她还留有一丝印象,上学时需要淌过大腿深的马路,低洼地区的居民家具都飘在水上什么的。 还有洪水退后满是泥沙的房屋。所有东西都被大水带来的淤泥埋了起来,光清理这些就要花费许久的时间。 这么矮的房子,真的能挡得住洪水吗? “花嬷嬷,洪水过后会引起伤寒和霍乱,洪水时候水源也会被污染,生水不能直接饮用,霉变、淹死的禽鸟牲畜不能食用,如果我想要提醒其他人不要这样做,该怎样才能让大家都知龗道呢?” 这是个没有电话没有电视的时代,她的理念虽然不稀奇,可是要让所有老百姓都知龗道这些次生灾害的危险,实在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若是朝廷下发通报给各府,各府张榜公告,派出里长、乡长去各地宣传,想来就能普及。只是要让朝廷下通报,看来还是要请国公老爷来一趟了。”花嬷嬷知龗道邱老太君如今渐渐变得不同了,但如此心忧天下,还是让她十分感慨。 她以前是连后院都不管的。 顾卿没法向李茂解释自己为何知龗道这么多知识,翻看邱老太君的回忆,大多是大旱而非洪灾的情况。作为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洪水的人,居然知龗道如何防止洪水带来的各种危难,想起来也是十分荒谬的。 可作为一个现代人,眼睁睁看着灾情有可能恶化而不去提醒,她又实在坐不住。 可在大楚,她想再找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来提醒这件事,实在是很难。她连后院都出不去,就算出龗去了,人家为龗什么要信她? “罢了,花嬷嬷,你去前面一趟,告诉下人,叫李茂回来了直接到我院里来。” 李茂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府里用过饭了。汾州马场和定北军作乱的士兵被押赴京城,因为如今江南地区很可能出现洪涝,这几千人都被罚做各种苦役,由中军压着去江南诸州,分散巩固各段河防去了。 可看这连日暴雨的势头,怕是这些人还没到南方。 千万不要从修建河工之事变成了救灾抢险,那可就太麻烦了。 这些人虽然脱了军籍成了贱籍的苦役,但在没到达各地州府被当地接手之前,就是兵部的责任,更别说押解他们出京的中军了。 中军这几年已经成了专业救援队,皇帝现在不敢完全相信定北军,连新的镇北将军都还没想好用谁。西军关系西边的局势,也不能轻易动。南军以水军为多,东军名存实亡,兵丁不足,这李老国公带出来的中军一下子成了精锐中的精锐,一个当两个用。 李茂累的只想赶快休沐一天好好休息,待听得母亲找他,也不敢再摆出一副疲困的样子了,连忙打起精神去持云院。 他的妻儿还在持云院里呢。难不成是妻子要生了? 李茂吓得赶紧跑。 稳婆明天才能到呢!吴玉舟把人家底都查了个遍才敢给他送过来! 等李茂到了持云院,听到顾卿的诸多顾虑,迟疑地问顾卿: “娘,这些东西我要上奏陛龗下倒是不难,只是您从哪知龗道这么多……”他没接着说。 毕竟关于山体滑坡、塌方、疾病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后院中足不出户的老太婆来说,实在不是她应该会了解的事情。 “上次张道长来我这做客,我好奇水灾的事情,问了他几句,是他说的。”顾卿忍住没看花嬷嬷微微意外的表情,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当时他说了后我就放在心里,实在是挂心的很,忍不住把你叫来吩咐几句。” “原来是这样。”李茂拈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张玄出身龙虎山,天师道的道士历朝历代都组织道众济世救人,但凡大旱洪水、地动雪灾都会出现他们的身影。他们颇有经验倒是很正常的。” “娘,你说的这些事通过朝廷发布消息固然是快,但若论在民间的传播效果和接受程度,怕还是天师道的道长们行走各地更加方便一些。民间笃信神佛,若是朝廷张榜发布了诸多注意事项,容易引起恐慌,但是若是道士们先‘预测了天机’去解救万民,就成了功德。此事可双管齐下,朝廷支持众道传扬德政,同时也竭力预防洪灾。” “儿子回去就去拟个折子,朝堂会不会张榜公告,何时会张,儿子却不敢肯定。”说不定等发生洪灾了才会出公榜,为了不造成灾前的恐慌,这是很有可能的。 “若是娘实在挂心,可以请张道长来一趟,让他的师父,天师道的张天师出面,号令天下道众未雨绸缪一番。您和张道长颇有私交,我却和他没什么交情,若是我去以权压人,反倒不妥。这事有利于天师道传道救人,想来龙虎山那边不会反对。” “只是,未免有人说我们府里操纵道宗来控制舆论,此事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龗道。” 李茂想的比较多,这次若是真发了洪水,江南的贫苦百姓逃掉倒是容易,收拾家里的细软去高处避难就好,可是世族广圈良田,又占有富饶之地,享有众多隐户的便利,一旦两岸决堤,千里湖泽,这些江南的世族就要承受灭顶的打击。 到时候朝堂到底是个什么变化,实在难说。 毋庸置疑的,皇帝肯定是乐见这种局面的,若是世族最为根本的庄园田地被毁,肯定会元气大伤,作为一直提供世族一派官员钱粮和其他物质支持的江南世族,向来是先皇和今皇心中的大忌。 可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皇帝放纵了灾情扩大,说不定百姓也要遭殃。 李茂不担心世族到底会不会受损,但百姓一旦受灾,大楚的根本才叫真的动摇。 他不能赌。 看来,是要想办法和江道奇聊一聊了。 顾卿送走了李茂,坐在那里半天晃不过神。 她只是随口扯出张玄做挡箭牌,却想不到张玄可能真的有作用。 这时代的道士和后来他那个世龗界只会做法、骗钱的假道士不一样,清修无为的道长们还是受到很多人追捧的,无论是世族还是平民,对道派的接受程度都很高。 从张玄一个道士能做官就知龗道官方对道士的感观。 听说也有不少达官显贵是天师道正一派的在家修行弟子,信了教的。 这种一点到点子上,立刻就想到借势以用的本事,难道就是李茂的天赋? 难不成因为他才智不出众,又没有什么太强的实力,所以他已经习惯了用别人的力龗量来完成他想达成的目标了? 也许出于他性格上的谨慎和胆小,因此他借的势一定是双赢的局面,从不给人诟病和怨恨的机会,而且还让人家特别乐意去做。 这是多可怕的能力啊! 扮猪吃老虎必备啊! 算了,明日一早请张玄过来坐坐,看看能做些什么才是正经。 反正他那也是闲差,一看就知龗道经常溜班的。 顾卿停止了想这些有的没的。这信国公府里上至李茂下至几个孩子,每一个都能分分钟给她许多惊喜。熊孩子李钊居然数学天赋惊人,李小呆过目不忘记忆力可怕,李小胖力大无比运动神经发达,李茂左右逢源活的风生水起。 上天有多么眷顾这一家子,才会让他们家的男丁各个都如此特殊? 呃,李钧……李钧是不是被上天忘了? 特别会得罪人算特殊吗? 顾卿在念叨李钧,而李钧也终于到了汾州的灵原县,正在目睹左少卿造成的各种人间悲剧。 “你就是寺卿大人特意从吏部要来的李钧?”鸿胪寺左少卿齐煊像是看着什么怪东西一样扫了一眼李钧,“你羯语到了什么程度?” “……下官才刚刚学习羯语两个月。” “(**&……&¥¥?”齐煊突然冒了一句话出来。 而李钧只听得懂“为龗什么”和“有用”这两个词。 结合左少卿的表情和在家里玩一愚惊人的经验,李钧直觉认为这位左少卿大人说的绝对不会是夸他。 用羯语偷偷骂人什么的,这算犯规吧?啊? 齐煊看李钧露出的是懵懂的表情,不屑之色更盛了。 “这么浅显的羯语都不懂。羯人在汾州外的土漠草原一共有三个大部族,十来个小部族,每个部族之间语言都略有不同。你认识的苏鲁克那支部族只是最靠近汉人地方的小部族,已经受汉人影响会说一些汉话,但绝大部分地方还是用的羯语。” 左少卿长着一副冷峻的脸孔,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板起脸训人的时候李钧更是难受。 “我们要开胡市,不能全仰仗苏鲁克那些人翻译,这样会变得十分被动,你羯语赶紧给我学好,若你只是借着信国公府的名头来要个官当,我劝你最好早点辞官。” “因为我不会让你能够一直混下去的。” 李钧从小听家中嫡母的热嘲冷讽,是以倒不觉得丢人,反而对左少卿的警告生出一丝怀念来,当下还能笑着躬了躬身子,先谢过他的教诲。 齐煊见这新来的行人似乎不是个傲慢无礼的,性格颇为温和谦虚,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好感,可脸上冷色却不减。 他对李钧点了点头,算是接收了他这个新来的助手,迈步向着范主簿走去。 范主簿身后诸人已经露出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的表情,唯有范主簿面色不变,一副大将风范。 李钧一路听王译官说了不少左少卿的往事,没见其人就已经对他生出了好奇,眼见范主簿一点担忧的样子都没,李钧也赞了一声。 姜还是老的辣啊。 “我和羯人带着使团也只走了十几天就到了,你们赶路要赶一个月,难不成拉车的不是马是你们?你们这么孔武有力朝廷知龗道吗?” 众人:…… “我们带着辎重,为了物品的安全,必须一路住进驿站,路上总会有拖延,比不得左少卿大人轻车简从。”范主簿冷静的回道。 “这么说,你们是一路都在驿站里待着?”左少卿一听就知龗道了是怎么回事,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我们在这里等了半个多月,羯人夏天要打猎,割羊毛,正是忙季节,可为了这批东西,在灵原县已经呆了许久,和当地居民也有所摩擦。” 左少卿看着范主簿,“作为领官,你延误办差,若是羯人和汉人起了冲突,这罪是你当我当?” 左少卿这话说的严厉,范主簿的大将风范也没了,但依旧梗着脖子。 “我知龗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是你的上官,肯定是我当。可我即为上官,在我受责罚之前,先拖了你下水,行是不行?”左少卿一脸“我就是不讲理你居然敢惹不讲理的人”的表情。 这下子,范主簿冷汗连连。 “下官绝不敢如此想。” “你为何不敢这么想?你就是这么做的。”左少卿对这位老滑头一点好感都欠奉,“我在驿站的开销都有划账,回京以后,你若有多于我的开销,自己补上,休想我和右少卿会给你批复。” 他恨极这些人以权谋私,借机打击报复。若是他在公事上有错,指出来借题发挥也就罢了,可这明知有要务需要处理,却依然拖延要事,这就是渎职、是玩忽职守之罪。他现在还要用他,没劲和他扯皮。 等事情终了,看他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李钧看着齐煊几句话引得一路都是悠哉坦然的范主簿满头大汉,心中实在是震撼。 说他不会说话,老是得罪人的,应该来看看这位左少卿啊! 他每次得罪人都不是故意的,这位就是红果果的打脸啊! 在这位手下协助办差真的能活着回去吗? 不会羞愧到自尽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张玄又要出来打酱油。 我觉得这就是最好龗的小剧场了。 第149章 张玄受命 玲珑阁发生的血案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在李锐被放出来的第三天,玲珑阁就又重新开张了,但因为那场案件的缘故,还是很少有人光顾。 张玄去玲珑阁拿自己的“飞升棋”的时候,得到了玲珑阁掌柜的热情接待,甚至主动多送了一盒乙等的“飞升棋”,给他拿去玩。 张玄这一个月都处在各种内疚不安中,那天是他挑选的吉日,结果开业不但一整天都不见天日,还闹出了人命来。 他每次一想到邱老太君所说的“若是天不成我,就算选什么黄道吉日也没有用”,总觉得这句话是意有所指。 难道说天君早已经猜测到此事并不会顺利,可还是这么做了? 一个小小的游戏店,能有什么样的原因让天君即使知龗道会开倒会惹祸还要开呢? 难道她开那玲珑阁,等的就是这个楚应元? …… 莫非这楚应元以后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还是会坑害大楚百姓的凶神恶煞,天君不得不在这里设下一劫,把他劫杀? 张玄带着各种想法,肉疼的从荷包里掏出了剩下的银子,一次性把银子给付清了。看着玲珑阁门可罗雀的样子,想来它这个月都没什么进项,他如果还要分几期付款,委实是做不出这么厚脸皮的事。 只是下月到发月俸还有半个月,不知龗道怎么熬了。 张玄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回了自己在钦天监的郎舍。他住在钦天监里,吃饭是在外面解决,这个月囊中羞涩,看样子要啃啃干粮了。 张玄在屋子里琢磨了一下飞升棋,发现规则十分简单。但这个游戏一个人是玩不了的,他抱着玲珑阁赠送的那盒飞升棋就往署里走。 他还有不少同僚今日闲着,正好可以一起打发时间。 张玄抱着飞行棋走到了私署的门口,正准备进去,却发现里面几个人正在议论他。这下他就有些尴尬了,只好往后避了避,待在了门后,准备等他们说到另一节的时候再进。 “张乌鸦的嘴又应验了,看到邸报没有?长江两岸和淮水区域连日降雨,江河水流暴涨,眼见真的要发洪水了。” “你说预测不预测有什么用?就算朝廷派出人手去修堤坝,整河道,难道人能和天斗吗?这么多年没水灾的时候不修,现在修能修出什么名堂?” “就是,张玄这一上报,他是不知龗道要多出我们多少事来。” 说话这人是负责记录天象变化的五官保章正,正是张玄的助手。“你不知龗道,上官要我们把尹朝时期发过大水前后的天象记录翻出来。当年的东西都束之高阁了,我光找就找了七八天,别说还要从那些残章断文里找以前的记录……” “不是说张玄是天师道的嫡传吗?他到底什么时候回山去做他的道士?他这么一天到晚预测灾情,若陛龗下对我们钦天监有了过高的期望,以后后面的人还怎么做?” “哎,像张玄这样的人才我们钦天监是出不了几个的,圣上能找到一个还会放他走?等水灾之事一过,我看张玄就要升任六品的五官正了,以后当上监正也不是难事。我们都对他客气点,说不定这年轻人以后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他若高升,五官灵台郎就是赵兄的了,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还是发生天灾比较好啊?”钦天监里的五官司历带着笑意打趣那位保章正,“你熬了五六年,总算是熬出头了。” 一个是八品,一个是七品,可是在钦天监里,这中间差的一品可不是那么好爬的。 “熬出头又有何用,我一没办法如他那样预测天象,二不会溜须拍马结交京城里各位大人,就算当了五官灵台郎,也无非就是月俸多上一两罢了。” “这就是命,谁叫你不得邱老太君青眼呢?女人啊,从小到老都喜欢俊俏相公,张玄虽是道士,那脸皮长得比京城大多数公子哥还英俊,邱老太君乐意听他谈谈玄也是正常……” “嘿嘿,你们说……” 张玄听到这里,脸皮已是漆黑,抱着棋盒蹑手蹑脚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把棋盒放在桌子正中,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定定的入了神。 他受朝廷征召入京为官的时候,师父告诉他去京城为官就是去经受磨难的。当时他还不能理解,为官是人人都羡慕的事,怎么能说是磨难。 钦天监是一清闲的衙门,平日里若不遇到祭祀和大朝,极少忙碌。他们钦天监里人手也少,只有寥寥十几人。因监官不得改迁他官,子孙世业,所以钦天监里几乎都是家学渊源,子承父业,互相认识的,他一个新人来的时候,自然是颇为生疏。 但他心性本就平和,维持着面上的交情,慢慢也就和他们熟识了,偶尔还能一次出龗去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 若说磨难,他是真的没有感受到。 可自从他推测出天将大寒,又预测出雹灾之后,钦天监里同僚对他的态度就有些微妙。就连一直十分照顾爱护他的监正大人也对他有些冷遇了起来。 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提前预报灾情,让百姓得以准备,与天夺命,难道是错误吗? 张玄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棋盒,顿时觉得刺眼起来。 这世上最遗憾的事不是你买不起甲等的飞升棋,而是花费了积蓄买了飞升棋后,却发现无人可与你对下。 他有些想龙虎山了。 第二天一早,张玄去部里点卯,遇龗见了自己的助手,那位五官保章正。这位赵监官还是那么热情友好,对着他没有半点不豫的样子。 那为何还要在人后说自己惯于溜须拍马,又以色博取天君的好感呢? 若是他的色相真能博取天君的好感,那他第一次要谢龗谢老天给了他一副好皮相。 “张郎官,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保章正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位灵台郎老看自己的脸干什么? “不,没什么。是我自己想其他东西想出神了。”张玄歉意的拱拱手。“最近你翻找旧日典籍辛苦了,好好休息,不要太劳累吧。” 那保章正受宠若惊的点头称是,跟着张玄点完卯去了天文科。 张玄翻看保章正找出来的尹朝洪涝前的天象记录。随着江南传来的消息入了京,工部、钦天监、户部都已经紧张了起来,就怕出现灾事。 太常寺的寺卿项城王楚濂上了奏折,希望皇帝能在京城郊外举行祭天。无奈钦天监给出的推测是近日都有阴雨,不适合祭祀,这才按下。 “张郎官,信国公府邱老太君来了帖子。”一位钦天监的杂吏捧着帖子给张玄送来。张玄住在钦天监里,平日很少出部门,是以请帖直接进了钦天监。 听到邱老太君下帖,同处一室的诸多监官都看了过来。张玄面无表情的拿过请帖,见是天君有要事相请,也不管其他人是何目光,便问那杂吏道:“信国公府的人还在外面吗?” “是,还在呢。”那杂吏恭敬地回他,“说是等郎官的回话。” “不必回话了,我去向监正请一日假,跟他走一趟。”张玄收起请帖,整整衣衫出了屋。 他大概都能知龗道自己走后屋子里的人怎么议论他。 那又怎么样呢,等他得了正道,白日飞升,这世间荣华富贵于他如浮云。 张玄跟着信国公府的家人一起到了信国公府,由那下人引着直接去了北园。 北园门口,得到了消息的顾卿和花嬷嬷等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了。 张玄看到一身正式打扮的邱老太君就知龗道她确实是有要事相商,前几次他来信国公府,邱老太君虽然穿的也都是会客的衣服,却绝没有这么正式。 他实在不知龗道自己有什么是需要天君请托的,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顺便开了天眼扫了一下。 这一下,把他吓得不轻,直接惊得倒退了几步。 “张道长,没龗事吧?头晕?”顾卿连忙叫婆子去扶他。 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张玄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了起来。 天君乃是神人,她怎么会不知龗道自己的功德已经掉了一半?想来这种结果她已经预龗见,所以才如此坦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天君如此深厚的功德消失一半之多?还是说那死在玲珑阁里的项城王世子其实攸关国运,他的殒命会造成更多的死亡? 虽然说这一切并非他造成的,可他也开业那日也去了玲珑阁,却什么都没看出来,情绪更加低落了。 若不是在那个“良辰吉日”开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这邱老太君的身子全靠天君的功德在支撑着,这一下少了一半功德,天君在人间呆的时间也会少上一半。他还希望长长久久的聆听天君的教诲,不想看着她就这么回归天庭。 想到这里,张玄忍不住泪眼盈眶道:“邱老太君,是小道本事不济,选了一个没有什么用的良辰吉日,累得玲珑阁还出了血案……” 顾卿一看到张玄红了眼眶,就知龗道他心里肯定是有什么事很难受,刚听到他开口就习惯性地安抚: “没什么,玲珑阁生意不好也是正常,做生意嘛……神马!血案?!” 听清楚了张玄到底说的是什么的顾卿,最龗后两个字的音调升了几个八度。 “……出了血案,还让贵府大公子受了牢狱之灾……咦?”张玄看着顾卿眼珠子都要凸出来的表情,擦了擦眼泪。“老夫人……是……” 他觉得有点懵。 “老夫人不知吗?” 竟然没有人和天君说这件事吗? 那天君坐在家里功德无缘无故少了一半居然一点都不奇怪?也不掐指算算? 天君真是好境界!宠辱不惊啊! “什么血案!什么牢狱之灾!什么情况!”顾卿拍着桌子,“家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和我说!李茂不是说以后所有事都要有商有量嘛!怎么这么大的事全部都瞒着我!” 顾卿怒气一上头,顿时觉得头晕眼花,视物都在旋转,顿时心中大叫一声不好,不停的深呼吸控制情绪。 以前都没有这样啊,就算生气,也不会站不稳的…… “老夫人!” “太夫人!” “快去叫胡家医来!” 张玄见天君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便知以前有功德支撑,这腐朽之躯还能一直支撑,如今功德泄了一半,往日积压的问题立刻就涌现了出来。 他连忙一个窜步上去,按压小指与无名指指根间下一寸位置的中渚穴,又连点其他几处穴道,顾卿的头晕目眩才终于终止。 只是手背和虎头都被按得有些发胀,顾卿连自己的手居然被一年轻帅哥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都顾不得了。 呜呜呜呜,瞧这蜡黄的粗糙手掌和白皙修长的手指造成的强力反差!如此鲜明的对比简直都要让她再晕一次了好吗? “老太君,你如今身体不比往日,最好还是不要动怒或大悲大喜为好。”张玄暗暗地提醒了她一下,“安心休养,不要劳神才是啊。” 花嬷嬷也被吓了一大跳,见邱老太君没什么事了,连忙叫下人去煎安神茶来。 “太夫人,您这一听就倒的样子,我若是国公爷,我也不敢把事情告诉您。如今锐少爷已经无事,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您都尚且会惊怒成这样,若是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告诉您,天怕都要塌了。到时候老的小的都有事,你让国公爷怎么办?” 花嬷嬷皱着眉头给顾卿揉着太阳穴,“您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保养好自己的身子,国公夫人下个月就要临盆,您还要照顾更小的呢!” 顾卿根本就没有惊吓成那样,只是稍微有些气愤,也不知怎么的头就晕的很。 她一想自己这身子得个中风也不知龗道有几年了,虽然她平日里注意饮食也经常锻炼,但老年人血管硬化的快,恐怕是病情又在加剧,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为了不然家里人担心,顾卿只好乖乖地受了花嬷嬷的训,连辩驳的话都不敢说一句。 张玄见邱老太君被花嬷嬷说了两句立刻就安静下来的样子,满脸满眼都是崇拜的不行。 他扫了一眼花嬷嬷,发现这位老妇人身上的功德之光也不浅,想来也救过不少人命,顿时肃然起敬。 唔,这一定就是和天君一起下凡来的仙官了! 顾卿知龗道这事已经揭过了,再提也无济于事,只有等李茂回来再细细问他。 也怪她完全没看出异样来,前一阵子嘉云他爹愁眉苦脸成那样,想来还得每天造假账本糊弄她,过的也是十分煎熬。 她一时后悔自己拍大腿一定就搞出这么个生意来,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只好强忍着心头的震动,把这次请张玄来的用意说明。 张玄起先还是坐在椅子上倾听的,待听到后来,已经忍不住站了起身,神色激动的在房间里踱起步子来。 张玄若不是在踱着步子,肯定已经是狂奔到屋外了。 天君开始点拨天师道了!他就知龗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么一项天大的功德,天君居然把它全部分给了天师道的道众!这是一种多么无私高尚的品德,这是多么让人感恩戴德的馈赠! 他一定要劝师父在天师宫盖一座天君阁! 张玄听到顾卿说完,立刻找花嬷嬷讨了纸笔,跪坐在顾卿脚下详详细细的记录了起来她吩咐的事项。 顾卿也没想到她的请求会这么容易让张玄同意,毕竟这是要花费无数人力物力的事情。 还是如李茂说的,道派早就希望能弘扬道法,吸纳信徒,听到这种事,一定会答应? 她却不知龗道在古代,若是一方教派想要做些赈灾传道的事情是有多难。她自己在西城赈济个灾民都怕引起别人非议,更别说一个教宗有成千上万的教众了。若是形成了极大的优势,哪任皇帝都不能安心。 想想当年的张角。 李茂会叫顾卿约了张玄来说此事,就是与把握会说服皇帝支持此事,只不过这件事不能对外宣布是信国公府牵的头,一切功劳都要归功于皇帝罢了。 只要圣上支持,天师道还担心什么? 他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蛊惑民众,啊不,传道救世也有技龗术,灾前能动员,灾后能治病,更有众多世族显贵信徒做后盾,享有许多便宜。 这些世族可能会在朝堂上争什么派别、出身,可是在信仰上,那都是虔诚的,若是张天师亲自去劝说,做什么都容易。 在这一点上,俗世的皇帝有时候还达不到道宗的高度。 顾卿见张玄记的认真,说的也就更详细了点。她自己在现代是医生,对灾后的疾病蔓延和防止当然是重点提出,包括生水要煮沸,看见虫鼠要灭绝以防传播疫病,灾前囤积粮草草药在高处防止霉变等等等等。 其他她能记得的信息,她全部都跟张玄说了出来。 前厅里此刻只有顾卿、花嬷嬷和张玄三个人,厅堂里只听得顾卿一个人说话的声音,花嬷嬷沉思不语,张玄埋头苦记,说不出的安静。 这一间小小的前厅,承载着千万天师道道众的未来。若此次未雨绸缪和灾后救助做的好了,天师道被封为“国教”也不是难事。 先皇并不信神佛,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佛门还是道庭都不是十分兴盛,如今的皇后还是礼佛之人,建了一座如是庵,更是让道家担忧。 得了这天大的机会,张玄作为龙虎山天师嫡系,怎么能不雀跃? 他当了十几年道士,才当几年官! 张玄记完所有要点,仔细地查看了一遍,这才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顾卿磕了个头。 “小道先替南方无数百姓谢过您的恩情。这番老太夫人一定功德无量,福寿延年,再也不用担心身体不适的问题。” 他看着顾卿身体有些病弱之症出现也是担忧,心想着一定要办好此事,把天君缺掉的功德给弥补回来。 顾卿看着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张玄,半天说不出话来。 话说宗教狂热份子还真是可怕,她差使他们做事,这张玄还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还是说道教的人现在已经闲的不行了,找到一件事做做就这么兴奋? “功德无量什么的,我倒没想这么多,只希望你们能多救一些人。我儿子会在明日朝后和陛龗下商议此事,若陛龗下应允,应该就会下谕令去委派你联系龙虎山的道庭。你身系百姓安危,万事务必慎重谨慎,否则天大的善事也会变成坏事,请你谨记。” “小道一定铭记于心。” 张玄被花嬷嬷送出了北园,一路上那轻快的脚步看起来像是随时会飞起来一般。 回到钦天监的住处,他把一切都写进了信里,用了天师道急件才会用的信函。 他换□上的绿色官衣,头戴偃月冠,身穿冲虚袍,外罩混元鹤麾,脚蹬云霞朱履,带上自己的职牒和正一派嫡系印信,连忙快马跑去城外的“青云观”。 他是天师道道统职牒,加过三次箓的三品道官,在天师道的级别里属于高级法职,可以差遣各地道观的掌观。青云观的小道士一看他的职牒就连忙跑进去找掌观去了。 掌管京城的道观之人自然是天师道正一派一宗的,和张玄也是忘年之交。张玄将信件交予他手,委托他快马加鞭送往龙虎山,他又给他盖了一方小印,他去送信之人在各地道观都可以歇宿换马,就为了快点赶去龙虎山。 只要到了龙虎山送了信,他的师父就会知龗道怎么做。说不定师兄师姐也会下山来。 青云观的观主收了信函,当即派出两位道士去送信。张玄目送着两人出了城,这才松了一口气来。 天君,在下一定会把失了的功德补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硕:喂喂喂,快放开我老婆身体的手! 邱冰:(不好意思)人家那是治病呢! 李硕:治病用不用把手放在怀里啊!太过分啦!等他下来看我不揍扁他! 齐邵:……还好还好。 张玄:不好意思,我是要飞升的! 第150章 南风云 李茂找上了江道奇,不为别的,只谈水政。 张诺毕竟丁忧在家,他虽然可以随时出来,但他和李茂一般,在对待父亲这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孝顺人,自然是能不破规矩就不破规矩的。张诺甚至还在家搭了个茅棚,穿着麻衣,食着素给父亲守孝。 李茂有些坏心眼的想,这几天又是暴雨又是狂风,不知龗道他那茅棚可还安好,他脸上有没有青紫。 李茂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去酒楼或民居甚至妓馆见什么人都好说清,就是不能去张家和江家,所以约在了外面。 江道奇听到李茂约他,十分好奇。两方结盟不久,但除了李锐之事以外,李茂从来没有通过某种渠道找他们,虽然在朝堂上他确实妥协过几次。 “李国公有事相邀,想来必定是大事?江某受宠若惊啊。”江道奇一副名士高人的样子拱了拱手。 李茂和他拱手的时候暗暗翻了个白眼。若不是他是江南世族之首,谁来找他啊。 “江族长客气,我想商谈之事,当世除江族长以外无人能够解决。” 李茂这轻轻的一拍顿时对了江道奇自视甚高的胃口,两人在民居的厅里坐下,开始聊起南方大雨之事。 李茂提出了自己对洪灾的担忧,以及对世族的要求。 世族多有隐户,就算为了不暴露这些隐户,就算得了灾也不会报灾,如此一来,损失会比普通民众惨痛的多,而隐户是没有保障的,平日庇于世族之下逃税避役是可以的,可一旦出了天灾*,官府也不会管这些人。 “我的意思是,江南世族可以让族内隐户先行避灾。从钦天监和各地得到的消息,这决堤只是一个迟早的事情,隐户虽然并非你们的佃户,但总归也是普通百姓,佃户一无所有还能重来,隐户都是自由民,一旦破落,走投无路之下总会铤而走险,与你们也无好处。”李茂为了说服江道奇真是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什么都用尽了。 江道奇上上下下的看了李茂一眼,像是突然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笑道: “我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李国公并不忠君,而是爱民。这话可不是什么忠臣会说出来的,御座上那位,怕是巴不得我们世族遭受巨大损失,隐户与佃户尽没与洪水呢。” “说实话,我对利益、平衡和官场上那套一直无所适从。”李茂摆出一副非常老实的样子来,感叹着说,“我唯记着我父亲的嘱咐,若是我要当了官,一定要尽力让大楚乱,大楚的百姓不受苦。我常常觉得独木难支,但即使如此,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我与世族结盟,也是因为如此。若只是为了我的侄子,我想就算我们全家都遭了不幸,我们府里也不敢用大楚来保我们满门富贵的。” 江道奇这人非常奇怪,他是雅士,却又和陆元皓那种雅士不一样,他虽自视甚高,但对心中有自己的理想和道义的人十分欣赏。李茂才智能力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听说在朝堂上也常常被人问的哑口无言,但他就愣是踩出一条青云路来,且所作之事,都是利国利民。 这已经不是运气能解释的了,此人心中必定是有所“信念”,才能如此坚持。 江道奇的好感来的如此突然,所以对李茂说的话也十分诚恳。 “李国公,你对我说实话,我便也对你说实话。这次水灾,对我江家不会伤筋动骨。我江家世代经营,从晋末开始到现在已有几百年,大的洪灾涝灾也不知龗道经历了多少,庄园四周都有排水之渠,重要的坞堡都建在高处,即使两岸决堤,也不会遭受太大损失。”江道奇见李茂点了点头,又说道: “至于你所说的隐户,我们家虽有,可是很少。到了我们江家这种份上,是不需要再广蓄隐户来增加田赋钱财的。以往的隐户不是转为了我们的佃户,就是收了做家奴,不愿意的,也都放了他们出龗去做平民。” 李茂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江家的隐户居然不多?这话莫非是用来麻痹他的? 可江道奇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在撒谎。 “如今李国公最该去劝解的不该是我,而是你们府上的亲家陆家。今年夏天过后,陆家必倒。”江道奇的脸上浮现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李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跟这些聪明人说话实在太累了,几句话就显得自己很无知。 不过他脸皮厚,知龗道去问。 “不知江族长的意思是……” “需要隐户的世族,都是家道中落急需翻身的世族,其实在我们几个大世族的眼里,隐户这种惹祸的隐患是不会长久留存的,我们家奴不少,何必为了那点钱财去惹眼?若是刺激到圣上,那才叫祸事。可是许多毁于胡人铁蹄之下的世族,在复兴家业时,就会吸纳隐户。”江道奇接着说道,“当年陆家在江南受损最重,大楚立国以后,陆家联合了孙家一直在恢复之中,他们两家的隐户数量,才是江南众世族最多的。” “不但如此,他们的田地和庄园当年被各大世族瓜分,先皇收复江南之时也趁机收了不少江南的土地,陆家原有的经营十不存三,只得重新经营。” “他们占江围湖,盲目围垦,使得水脉被破坏,湖泊的面积变小,两岸蓄洪防旱的水库无法正常泄水。若遇洪灾,上游之水必定淤塞,冲毁他们的圩田。若是遇到大旱,他们截断了水脉,下游就会无水可存,也只能放水过田,以利下游。” “我在十年前就看到了他们干的蠢事,也曾好意派人去提醒,但陆元皓比他父亲实在差太多,不但自以为是,还认为他已经倒向皇室就成了我们的对头,我是有意害他。”江道奇冷哼了一声,“尹朝时,人人都说顾陆江孙,我看江南四族,也只有顾家能和我们相提并论,现在虽人丁凋敝,再过数代,还有复兴之时。而陆孙两家,鼠目寸光,毫无祖辈之远见,覆灭就在眼前了。” 李茂坐在凳子上,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并不懂江南田耕之事,但也大概知龗道围垦是个什么情况。南方都是水田,好龗的水田难得,有些人家就会掘开湖泊放水灌田,再用堤坝将水拦于其中,人为造田。 围垦不但会解决土地稀少的矛盾,在旱涝之时,围垦的土地很难受到影响。 但围垦之地的周边地区就难说了。 “此事当真?” “自然是当真。此事怕是当今圣上都不会知龗道太多。占湖围垦所得到的土地不是官田,是不需要去官府报备的。否则仅凭圣上的支持,陆家最多在经商中占得优势,哪里能经营的如此繁盛?他们的鱼和珠是从哪里来的?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地种桑树和粮食?” 江道奇有些不屑地说,“满朝文武,没有几个精通计算与财政之人,如是有心人算一算,早就会发现陆家不对了。不但如此,私铸钱很多年前就已经出现大量踪迹,你们在京中是不能知晓,但这几年间,市面上从七八百文银子兑换一两银子到如今一千文才能兑一两,膨胀的如此快速,也没有一个人能察觉是什么原因,这简直就全是蠢物了。” 李茂被江道奇的话堵得一噎。 真不好意思,他也是那蠢物的一员。 江道奇看李茂神色尴尬,有些好笑地说:“李国公莫怪,我就是这张嘴太坏,所以我当不了官的,我看天下都是蠢人,注定我做不了什么官。” “我们这些穷苦出身的勋贵不了解这些事情也是正常,可朝中那么多世族大员,其中不乏有族长之位的,还有户部,令弟江道异正是户部侍郎,这么多年来,为何没有一个人提出不对?”李茂忍不住开口。 “我们为龗什么要提?”江道奇冷漠的反问。“你们勋贵和陛龗下,都认为我们世族是社稷的蛀虫,是只知龗道追名逐利、自私自利的一派,我们擅长的这些经营都是搜刮民脂民膏的出来的经验,不是吗?” “这……江族长此话未免有些偏颇。若是为了国运昌隆……”李茂有些迟疑的说,“这些事是不应该隐瞒的。” “你现在可以去问问陆家和孙家,若让他们掘开堤坝,放水泄洪,冲没族中千顷良田以利两岸百姓,他们干是不干?”江道奇看着李茂的神色,讥讽地说,“你也知龗道不可能,是不是?而扶植江孙两家打压江南其他世族是先皇定下的计策,即使当今圣上知龗道了,也只能闷头吃这个哑巴亏,不会宣扬。” “那银贵铜贱呢?”李茂实在不能苟同于江道奇的这种观点,带着一丝气愤站了起来,“私铸钱对于我们这些显贵以及世族都没有太大影响,国库赋税也都是兑换成白银收库,于国库也无冲击,苦的却是百姓。眼见着自己的钱缩了水,这些百姓该如何生活?” “世族、勋贵、朝廷,竟人人都将百姓视为无物!这世道是怎么了!” “李国公,我有一些欣赏你了,可惜你是勋贵之后,否则我两家结为姻亲,一定是很有意思。”江道奇也站起身,“但世事就是如此,皇帝若要坐稳那张椅子,就要牺牲许多,包括自己;世族想要绵延数代,就要与民争利;勋贵不得不立起,就得依附皇帝。百姓?百姓在哪?百姓不过是所有人相争的棋子和工具罢了。” “我欣赏你,也欣赏你的想法,但你毕竟还年轻,没有看清这个朝廷和世道。” 江道奇有些疲累的说。 “你提出来的提议我已接受,我也会游说江南世族先放隐户避难,同时开渠放水。但陆家和孙家非我所能及也。李国公,一边是姻亲,一边是百姓,是取百姓舍姻亲引得两家反目为仇,还是护姻亲舍百姓从此成为同盟,你自己选择吧。” “今日我与你相谈愉快,但天色已晚,在下告辞。” 李茂不知龗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那间民居的。 他仰望苍穹,只见天空一片漆黑,更有阴云笼罩,顿觉心中一团郁气,实在无法驱散。 不知龗道是不是所有为政之人都有他这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能做出一番大事来,却发现一番大事想要做成,不是那么容易的。 各种倾轧、勾心斗角、私欲私利,甚至只是个人好恶,一时意气,都能阻挠事情的继续。 而作为皇帝,对于下面人斗成一团,既是乐见其成,又怕太过激烈动摇根本。而所谓的根本,原来并不是百姓,而是权势和控制力。 他家也是寒门出身,当年也是尘世中千千万万的棋子之一。他们不甘心只被做成棋子,于是成就了如今的信国公府。 如今呢?如今他们也做了下棋之人,可棋子就不该被尊重了吗? 棋子也是有尊严有人生的好吗! 棋子也是随时能翻身成为下棋之人的啊! 他举目四眺,这间位于东城的民居四周都是小巷,狭窄的小巷里阴暗不见光线,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一般。 “大人,我们该回去了。”一位家将从某个角落闪了出来,提醒他。 自从邱老太君和李锐都被刺,无论信国公府哪位主子出门,至少都有十个家将在一旁守卫。暗地里的更有不少。 李茂看了眼藏在阴暗处的家将,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们回府。” 李茂回了府,先是去了持云院。 看见持云院里远远的橙色灯光,他的心也似乎温暖了起来。 他的妻儿都在北园,他若回来的不算太晚,向来是先拜见过母亲,然后再去妻儿房里沐浴更衣,休息一会儿,再回东园的。 顾卿下午送走了张玄,对张玄所说的“血案”、“牢狱之灾”一直耿耿于怀,就等着李茂回来问个究竟。 等李茂进了屋子,顾卿屏退所有人,包括花嬷嬷,这才拉着李茂问道: “玲珑阁的血案是怎么回事?李锐的牢狱之灾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难怪他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虫咬的痕迹! 李茂原本就没想瞒太久,他知龗道下午老太太才送走张玄,此事应该是张玄所提。 他想着顾卿已经有了心理建设,便原原本本的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的明明白白,连皇帝怎么设局,怎么让他打入世族内部,他怎么决定和世族作为同盟,以后游走于皇帝与世族之间都说的清清楚楚。 他怕顾卿不懂为龗什么他要这么选择,不得不把他这么选择的原因都说详细,诸如会鸟尽弓藏,以及他们根基浅薄,却四面树敌,若不再寻盟友,只有死路一条等等。 顾卿不太懂政治,但从小看的电视剧和历史书也不少了,自然明白李茂的顾忌。想到他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如今要在夹缝里求生存,着实是不易,只得拍了拍他的背,叹了一句: “这真是不容易,实在撑不住就别撑了吧,我们家钱粮都够花销,何必趟这个浑水,你要觉得实在费力,不如告病回家。要不然你先设好后路,等哪天我一去了,你正好可以丁忧抽身事外……” 李茂听到前面还感动极了,对他来说,最宝贵的抉择不是想要做什么都能做,而是不想做什么可以不做。可是听到后来,他就开始惶恐了。 “娘!您说什么呢!您说这样的话,对我来说才叫天塌了!儿子这么辛苦忍耐都是为了您和全家能过的好好龗的,您要有个万一,我这么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顾卿也就是随口一提,她今日越发觉得身体没有前两年刚来的时候好,总觉得恐怕哪一天血管一爆就去了。她自己看的豁达,却忘了这世龗界百善孝为先,平日再怎么作恶的人都有可能是孝子,更别说李茂对父母是真的孝顺。 “生老病死都是常理,不知龗道你们为龗什么这么避讳。算了,换个话题吧。你说张、江两家和你结盟,这口头结盟也算是结盟吗?” 顾卿印象中,好像口头结盟都虚得很。也许是古代人比较讲信用?可是人性都是趋吉避凶的,这信用没有其他东西约束,能有多大用处? “……”李茂顿了一会儿,有些羞愧的说。“这事还没有和娘说,实在是我说不出口。” “我同意了张家的联姻要求……” “什么?你说……你要娶张家哪位小姐?方婉怎么办?”顾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李茂。 没看出来这李茂是个渣男啊! “娘,你想哪里去了!人家张家要联姻也不会把嫡女嫁给我做妾啊!”李茂恼羞成怒的叫了起来,“不是儿子!” “那李铭要娶谁?”顾卿一想李小呆才十岁居然也被卖了,顿时对这个婚姻包办连新娘面都看不到的世龗界绝望了。 要再是一个陆珺这样的,这哥俩怎么过啊! “不是铭儿。是锐儿。”李茂羞红了脸道,“我收了张家的婚书和命匣,也把锐儿的命匣送给去合过了。陆家小姐和我家订了亲,两家都尚且没交换过八字,如今为了这混乱的局面,居然还背信弃义……” “等等等,我没听错吧?李锐?他不是已经定了陆家小姐了吗?先皇定下的亲事也能退掉重换?” 顾卿心中一喜。陆珺可以不用嫁过来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小孩子,这陆珺算是开了先河了。那么自以为是又自傲的姑娘,不知龗道是不是世族常例哟。 呃,似乎张家比陆家还大牌? 若真是这样,那李锐就是从坑里被捞起来,又推到一个更大的坑里去了。 “我也是这般想,起先根本不愿答应。可张家和江家信誓旦旦陆家一定会在今夏之后退亲,这婚书只是提早结下。皇帝也不以为然,认为联姻算不了什么,让我先答应。” 李茂摇了摇头,“李锐原本就是陛龗下为了大皇子联系张家而备下的,就算这次不和张家定亲,陛龗下日后也会想办法让张家与他有联系,如今陆家倒变成无关紧要的位置了。” 当年李锐的婚事就是为了安抚陆家的。如今陆家已经被安抚归顺许久,这门亲事还要不要存在也就无足轻重。陛龗下最善于权衡利弊,张家那边利较大,他就浑然不顾信国公府一个嫡子定下两门亲事若是暴露出龗去会是多大的丑闻了,以后儿女婚嫁都别想了。 张家也是因为这个才想要手握婚书。陆家若一直不退亲,急的只会是信国公府,到时候他就要向张家求助,想办法退了这门亲,又是一个把柄在手。 这些聪明人玩的聪明伎俩往往都是环环相扣,他看的出来,张家和皇上也不怕他看出来,因为他们玩的都是阳谋,笃定他不会反抗也无法反抗。 这种挫败感他随时都有,可是他性格里坚韧的那一面也随即就会跳出来,总是叫嚣着让他忍耐,日后总有一天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他这种逆反心理自然是不能和母亲说,只好接着说道:“只是这样,确实是我们家的不是,做出这种背信弃义之事,就算是圣上授意的……” “我高兴的很。”顾卿突然开口道。“能不然李锐娶那陆家姑娘我实在太高兴了,娶回来才是惹祸呢。” “怎么,娘在花会上对陆家小姐并不满意?” “我哪里敢不满意人家啊,我就是一寒门的糟老太婆子,不满意的是人家陆家小姐。”顾卿没好气地说,“我和你说,花会那天,我刚刚遇刺,惊魂未定之际,那陆家小姐来找我,说是有事情相询……” 顾卿一五一十的把陆珺说的话复述了出来。她原本是不想告状的,不过是一个孩子,又没经过大人同意,怕只是“公主病”发作,不能因为这个传出坏名声坏了人家一辈子。再说了,和外人说未来孙媳妇嫌弃自己家很有面子吗? 可如今她看李茂对这门亲事似乎十分愧疚,外人的面子和自家人的心情哪个重要,在顾卿这里不言而喻。 李茂皱着眉头听着顾卿的话。 他对此事的容忍度要比顾卿低得多,毕竟他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受的是古代的礼仪纲常那一套,李锐这一生已经够苦,若是再碰不上贤妻,这辈子都家宅不宁。 陆家是累世大族,陆珺其母更是顾家之女,为龗什么教出来的女儿还没有平常百姓家的女孩懂礼谦逊?再想到陆元皓每次和他说话恨不得把鼻子都翘到天上的语气,李茂悟了。 原来这也是家学渊源。 “难怪江道奇说陆家各个自视甚高,鼠目寸光,只顾得了眼前……”李茂想起陆家围垦占湖之事,小声低喃道,“这样的人家,结了亲确实是祸事。” 李茂却不知,陆家原本也没有这么急功近利,若有李蒙和信国公府在身后支持,他们自然也可以徐徐图之。只是一直支持他们的李蒙和先皇一死,今皇对他们家似乎不是很感兴趣,从登基就把他们凉在一边,陆家才开始渐渐想其他的法子自己复兴家业。 只是江南世族稳固,朝廷手伸不了那么长,一直都是靠陆家作为耳目和中间协调之人,陆家做了什么,皇帝却不太清楚。毕竟有陆元皓一家在京中做质,他放心的很。 而世族乐的见这反水之人倒霉,除了江家一开始略微提了提被嘲讽回去,竟是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等着他们悲剧。 李家在军中还广有势龗力,故交下属遍布朝廷,在京中也有众多勋贵支持,于民间和寒门士子之中名声更是极好,而陆家这种把自己家所有名声和支持全部作完了的人家,和信国公府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是以江家和张家尚且会找上李茂结盟,可是对陆家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李茂并不气愤陆珺瞧不起李锐,当年方婉嫁他,都还有人说是下嫁呢。他爹花了那么多心血才让方婉和他偶遇,进而两家一起使力才有了感情,若让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开始就对个“低门”之子有好感,那才叫奇怪。 可是陆家家教有问题,这就很严重了。 须知一个孩子的教养全看父母,母亲起到更大的作用。李锐小时候失去父母,在性格上就比李铭有更多执拗之处。若是陆珺对子女不慈,对夫君有怨,家宅就会不宁,儿女也会变得多疑善妒。 “不管怎么说,此事是我家有错在先。我会还陆家一个人情,若他能接受,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他们冥顽不化,我也只能撒手不管,两厢欢喜了。” 李茂吁了一口气,又安慰顾卿道:“娘放心,这张素衣我已经打听过了,她六七岁的时候就在世族圈中传出‘丽质天成’的名声,后来张家的几大嫡系都想让晋国公促成这嫡女与大皇子的婚事,老晋国公就让这位素衣姑娘‘生病休养’了。” “她当年出生,家中请了天师批命,张天师说她若披上凤袍必定横死,还会连累家族,所以老国公给她取名素衣,这劝诫之意一望便知。张诺情愿把她嫁到我们家也不愿意嫁给大皇子,想来对这女儿是真心爱惜。” “听起来,倒是挺有意思。”顾卿最爱听这些八卦,接着问道。“那张家难道没有门第之见吗?” “张氏历经数代奋斗才爬到如今大楚第一世族的地位,和江南世族那种偏安一隅的并不相同,族中子弟即使是庶子的也能得到出头的机会。若他们门第之见有那么严重,当年,咳咳,也不会差点嫁给我兄长了。”李锐有些不自在的说,“当年可还没有信国公府呢。” 顾卿拍了拍胸口。 “还好还好。只是年纪大了点,比李锐还大一岁。呃,那锐儿不是十七岁就要成婚了?”顾卿眨巴眨巴眼睛。 十七岁结婚好早哟。 “只是订婚,这亲成不成还难说。若是陆家,哎……”李茂叹了口气。“总之,陆家小姐和张家小姐的事都不要让锐儿知龗道,他少年心性,又遇龗见楚应元之事,我怕他接二连三遭受打击,与心智成长不利。” “我明白的,不会透露出龗去。”顾卿点了点头,又满脸期望地看着李茂。“不过,我实在是被那陆家小姐弄的有些害怕了,能不能……” “等陆家退婚后,想法子让我见那张素衣一次?哪怕只说说话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顾卿:你在哪里打探的张素衣消息? 李茂:江道奇。 江道奇:专注打探消息一百年,家中常备暗探上百人,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至今成功的案例有&&……%……##,以上皆为真人真事,请认准“江八卦”牌密探,谁用…… 作者:咳咳,那个,磕头暗探甲,卖身暗探乙,烧成王二麻子的暗探丙…… 江道奇(脸色难看):…… 第151章 李茂送人情 按丧制的规定,凡祖父母、父母死后,嫡子和长房长孙都要守孝三年,这三年是不能任官应考婚娶,也要闭门谢客的。但其他孙子和孙女可以出门,也可以任官,却不能进行婚娶或应考。 但身上有重孝的人,一般是不会去别人家做客的。一来犯了忌讳,二来丧制规定和礼法上遵从又是另一回事,很多孙辈虽然丧制没有规定必须要闭门谢客,为了表示自己对先人的敬意,平日里也是极少出门的。 更别说张素衣本身就是一个极少出门的女子了。 李茂听了顾卿的话,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确定的说:“这事,我也不一定能保证。若陆家真来退亲,我必设法让张素衣和您见一见。” 李茂知龗道老太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李锐这个嫡长孙,他无父无母,连主持个婚礼的人都没有,若是妻子再不贤,那才真叫不幸。 不过李茂信任张家的家教,对张素衣也有一定信心。皇后尚且出自张氏,作为老晋国公看着长大,又是晋国公嫡女的张家小姐,在人品教养上绝对不会有问题。 顾卿得了李茂的应承心中也很是高兴,拉着他闲聊了几句以后,这才放了李茂回去。 李茂出了持云院,腿一跨走几步就到了妻儿住的院子。 方婉如今肚子大的很,眼看着随时都会临盆的样子。奶娘和稳婆、大夫都已经住在了院子里,万事俱备,就等宝宝了。 李茂进屋的时候,方氏正在和李铭说话,方老太太春天过后一直在咳嗽,又诊不出什么原因,一直在吃药调养。李铭有空就过去探望下外祖母,替母亲传传消息。 “爹!”李铭眼尖,先看到了父亲。 “老爷。”方氏想站起身,李茂过去按住了她。 “你如今月份大了,尽量不要起身,要起来也让丫头扶着慢慢的起。”李茂比谁都盼望方氏肚子里的小孩快点出世,他们家人丁单薄,能多一个孩子都是好龗的。 “哪有那么娇贵,我这都是第二个孩子了。”方氏微笑着摸着肚子。 这孩子最近蹦跶的十分厉害,老是不停的拳打脚踢,怕是急着要出来了。 “爹,齐先生说江南要发大水了,是吗?”李铭好奇的问。 “是啊,最近连下暴雨,江南水位上升。南方各州的地方官都在极力加固河防,清理河道里的淤泥,等后日大朝,怕是此事就要有个定夺。”李茂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不过,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还是好好读书比较好。等再过两年,爹将你送到国子监去。” “爹,你也想要我考个状元吗?” “哈龗哈,你想的太多了。”李茂一拍儿子的脑袋。“我们这样的人家,考了状元也不算给脸上贴金。国子监里都是各家达官显贵的子弟,或是寒门之中杰出的人才,将你送去国子监,是要让你结交挚友的,你未来是世子,人脉才最重要。” “哦……我还以为……”李铭挠了挠头。“我会努力的!” “不过,你要是给我们老李家得个状元也不错。”李茂微微一笑,“我们家还真没出过状元。你伯父学问极好,但直接出仕了。你若要给你爹长长脸,你爹自然也是高兴万分的。” 虽说他才智平庸,不过不是还有个好儿子嘛!他家儿子天性聪颖,不也侧面证明了他的种好吗?哈龗哈哈龗哈。 “我会努力考个状元回来!” 方氏好笑的看着这对父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傻话,好像状元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一般。她只觉得如今这日子过得才叫舒坦,什么都放下,连家都不用管了,每日里就吃吃喝喝,陪陪儿子,准备准备小衣服,竟是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就连不时冒出来的大嫂,面目都变得祥和起来。 李茂要和妻子温存,最懂得看人眼色的李铭跟自己娘亲撒了撒娇就说要回去睡觉了,李茂看着儿子出了门,这才环着方氏坐下。 “老爷,你前些日子把锐儿的命书匣子拿去哪了?陆家要交换八字了吗?”当年陆家和府里只是纳彩,送了三十多种纳彩的礼物,因为两个孩子还小,怕未长成就夭折,聘书礼书却是未立的。 如今李锐都十四岁了,陆家小姐也有十二岁了,也该问名纳吉了。 等八字合过没有问题,婚事就要开始准备。 “不是,我拿去另有其用。”李茂并没有和妻子说太多,孕期里不能劳神,这些事等过了再说。“锐儿的婚事你不用操心,有老太太和圣上看着呢。” 如今李锐的婚事,连他也说不上话了。 “命书还能拿去做什么?”方氏莫名的眨了眨眼,换了个话题,“老爷,最近你看起来清瘦不少,在部里不能老是将就,该吃的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她知龗道自家夫婿是个拼命三郎的个性,偏在人前还要表现出其实没怎么努力的样子,自己就折腾自己。 她实在担心他身子垮了怎么办,想了想,还是说道:“反正我现在也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吃,我们东园的小厨房也空出来了。内城去你的衙门也不远,干脆叫锦绣院那边的小厨房每日中午给你送一顿饭吧。” 李茂晚上有时候要应酬,不应酬的时候都是回家吃的,她倒不担心。 “随你吧。我吃什么都无所谓的。”李茂对吃穿并不讲究,给什么吃什么,穿什么是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脸。 瘦了吗?难怪这几个月连肚子都撑不起来了。 一排文官里就他没肚子,看起来好不协调啊。 唔,明日要开始增肥! 第二天散朝后,李茂先去礼部找了陆元皓。 陆家过度围垦之害已经造成隐患,他必须劝解他壮士断腕,将已经拦住河道湖泊的一些圩田堤坝沟渠给掘开,放水过田,否则一旦发生洪灾,水流无法通过,湖泊又蓄满了水以后,就会往江河倒灌,最龗后苦的都是沿岸的百姓。 真要成了那样,陆家围垦荒田、占湖养珠养鱼之事迟早瞒不住,而且还要酿成大祸。 李茂将自己知龗道的事实说与陆元皓听,和他说明若是洪水一来会造成的后果,劝他及早在还未爆发洪灾的时候让族里的人去掘开圩田的口子。 如今诸州都在巩固堤坝,水患一时不会起。张玄预测的强烈降雨是在七月,到那时上游一旦决堤,平日里各种隐患就会全部显现出来了。 “李大人,我不知龗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陆元皓冷着脸讽刺道:“您是兵部尚书,不是工部尚书,还是不要老是操心无关本职的事情吧。” 李茂见陆元皓冥顽不灵,也动了肝火。他性子和缓,可一旦生气,面色也十分吓人。 “陆大人,我都知龗道了的事,你认为圣上不会知龗道吗?若一旦决堤,天下百姓知龗道陆家为了一己之私,不肯放弃圩田,致使江南变成泽国,你以为陆家还能留下什么?现在放弃良田,还能挽回圣心和名声,可你要为了保住那些良田不顾江南百姓死活,那就真是祸国殃民之举了!” 陆元皓其实早知围垦之事是瞒不住的,这十年间无旱无灾,他们家才会过的如此安逸,一旦有了旱涝,就算他能顶住各方的压力,受了灾的百姓就能把他们家给掀了。 可是让他放弃圩田可以,却不能随随便便放弃。他陆家如今就靠这些田地和湖泊来积蓄财物,这一放弃,又要打回原形。 一个没了实力的陆家,还让圣上如何利用?连利用的资格都没有了的时候,陆家才真叫大厦将倾。 李茂知龗道陆元皓在顾及什么,但如今会走到这一步,也是他们家急功近利,自取灭亡,他出于好心劝解此事,是看在两家尚有姻亲的份上。 “陆大人,若您是担心放开圩田会使陆家受损,不妨将心中顾虑和如今的局势与陛龗下说清楚。陛龗下乃是明君,孰利孰弊自有定论。”李茂和楚睿虽然相处才几年,但自认对这位陛龗下的性格还是摸得准的。“你这事反正都要被揭发出来,不如当做不知情的样子先去请罪,然后想办法解决。” 李茂教陆元皓用的是小时候常用的伎俩,见势不对,立刻先哭嚎着认错。把自己说的越无辜越可怜越无知越好,上位者一般不会计较犯错,却十分反感欺骗。 陆元皓久居京中,又除了族长之位,若他说自己毫不知情,虽然没人会信,但毕竟是个台阶,若借着机会滚下,想来他自己的官位是不会丢的。 只是他们陆家是要伤筋动骨了。 李茂说自己是来送人情的,是因为他决定无论陆元皓到底去不去主动放开圩田,他都会将此事禀告皇帝。他如今和世族有所联系,皇帝也十分清楚,他在世族中打探了这个消息报于皇帝,那叫忠心。 可他不希望变成这种难堪的局面,陆元皓苦熬了这么多年才得了一个尚书,何况江南不能生乱,否则水灾过后流民生事,陆家要也生了怨气,那才叫天灾**连连。 李茂话已带到,也不管陆元皓听不听的进去,自顾自的回了衙门。 只留下怔怔出神的陆元皓。 当日晚上,驾临坤元殿的楚睿让所有的宫人都出龗去,一个人在殿里发着火。 “鼠目寸光!贪得无厌!居然有脸说自己不知情!”楚睿咬牙切齿地拍着桌子,“父皇当年就不该听李蒙的留下他们,作用没起多少,还辜负了先皇的信任!” “这一群该死的蠢货!” “陛龗下,消消气,您到底在说什么?”张摇光很久没见皇帝这么生过气了,连忙跪下来温声相劝,“无论是什么样的蠢货,气坏了身子不值啊!” 楚睿忍着郁气忍了一下午,若不是担心陆元皓心中惶恐之下做出错事,他也不必和颜悦色安抚他,还夸他为了社稷愿意主动承认错误是义举。 可他后来那明里暗里的暗示是什么意思?想要皇家给他们一个保证,以后不会对他们家丢手?他凭什么给他保证? 他富有天下,天下都是他的,陆家的圩田占的也是他的地方,他需要给什么保证! 楚睿见张摇光神情不安,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又伸手虚抬了抬。 “皇后,你起来吧,朕心中气恼,一时失态了。” 张摇光站起身,走到楚睿身后为他轻轻按着头皮,“陛龗下为何气到如此地步?谁鼠目寸光贪得无厌?” “陆元皓。” “咦?陆尚书不是把族长之位都卸了吗?家中田地屋宅都让给新的族长,他有什么好贪得无厌的?” 张摇光不动声色的引着皇帝说话。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楚睿和张摇光多年夫妻,连信国公府的事都不瞒她,张摇光也从不插手政事,他这件事自然也就说了出来。 原来今日下午,这陆元皓突然求见,一路膝行哭着进了书房请罪,说是察觉陆家如今的族长为了做出成绩服众,竟然围垦了无数圩田,还为了渔利占湖养珠,导致水脉有变。 他忧心两岸百姓,担心族中这番动作会引起大的灾祸,所以过来负荆请罪,亡羊补牢。 这般“大义灭亲”,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龗道他是在弃卒保帅,楚睿虽然也气他弄出这么件事来,但现在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赶紧掘开堤坝准备泄洪。 可问到陆元皓到底有多少圩田占了水道以后,他又推说自己已经卸任族长已久,得去信族中统计情况。 这一来,就有些不对了。 楚睿久和这些世族打交道,这些人想的是什么他一想就知龗道。虽然说是围垦圩田,但陆家原本得到的那些湖边荒地应该是买的,他只是借了水利,并不算私占良田,真要问罪,还很难定罪。 陆家显然是后路都想好了,若不是有发生水灾的征兆,还不知龗道要继续围垦多久。 他是想借陆家和孙家打压江家,可不想再造两个祸端出来! 楚睿一边按下愤怒和猜忌和他敷衍,一边套着陆元皓的话。也不知龗道陆元皓是不是急于甩掉包袱,竟隐隐透露出想要家中和皇家联姻的意思。 这一下,算是戳中了楚睿的逆鳞了。 陆家的幼子年纪尚小,尚不得公主。陆家长子娶得是孙氏,自然也尚不了公主。陆家两子一女,到底是想如何联姻,一想便知。 张摇光听了皇帝的话,心中也是有十分不舒服。 她当年虽然没和李蒙定亲,但许多人家都知龗道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大,楚睿当年突然杀出来求亲,许多人家都觉得先皇并不厚道。 如今陆家想要和皇家结亲,显然是怕皇帝秋后算账,得了这层保障,就算为了皇家的面子,也不会让陆元皓一家太难看。 毕竟未来的皇子妃家获罪,以后也不会再有世族敢真心归顺了。 可上代就因为此事得了微词,这代他们怎么也不会再要“夺妻”的恶名了。 “他们家是看中了哪位皇子?”张摇光也冷笑了起来。 若是他们的意思是看中了他的儿子,不用定亲,消息只要走露出龗去,江家第一个就会灭了他们。 就算江家不出手,她都能让她小丫头香消玉殒在家里。 “无论是朕的哪个儿子,朕都不会让他娶陆家女的。陆元皓这种器量和心胸,也就适合在翰林院做个闲散的掌院。放他做礼部尚书朕真是失策!”楚睿心中有气,说话也不客气起来。“我看他家那个女儿,也不必再想着嫁这个嫁那个了。” “陛龗下的意思是?” 皇帝难道要…… “这几个月朕先敷衍着陆家,他以为嫁得了女儿?只要朕把陆元皓的盘算透露出龗去一点,晋国公府、江家、刘家就能把他家的女儿毁了。”楚睿倒没想过亲自对那个女孩出手。 多少世族盯着他大儿子和二儿子的婚事,这陆家敢露出一丝觊觎之意,陆家女儿的命就不会太好。 张摇光听了皇帝的话,就知龗道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 “最近将有水灾,后宫应当勤俭节约,以作表率。我明日就去贤妃的殿中坐坐,和她商量下此事。”张摇光意有所指地说,“宫中都奉行了,命妇也当节俭才是。” 这就是要点命妇进宫了。 “皇后做事,朕一向放心。”楚睿点头赞许。“陆家不能再留了,留了是拖累信国公府。朕明日分别召李茂和陆家进宫,朕做主把这门亲事罢了吧。” “这……理由怕是不好找。” “真要退亲,理由多的是……” “两家最近准备纳吉,八字一合,极为相冲,恐有性命之忧。这理由够不够?”楚睿真要做一件什么事来,那才叫干脆利落。 “正好,朕因其他事召了张天师入宫,过几日就到,就让他合这八字吧。” 张元谋一直想将让正一派成为朝廷亲封的“天下正道”,一个批命,还不是手到擒来? 敢算计到皇家头上,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底气,有没有那个才智。 他就让陆元皓看看,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152章 投桃报李 张天师没有先到京城,倒是押解着蜀地私贩井盐逆贼的队伍先回了京。 谁也不知龗道这私贩井盐的人犯为龗什么要千里迢迢押进京来而不是就地处理,只押解从犯回京。但大楚抓私盐和私铸钱都很厉害,若是情节十分恶劣,进京直接去大理寺受审也是有可能的。 只有李茂知龗道,押解进京的队伍并非为了私盐贩子们,而是为了保护队伍中几个逆贼的家人。“鬼面”马兴曾提出救回他的母亲和弟弟就彻底归顺朝廷,而救出其他尹朝逆贼的家属也是为了以后能够更好龗的进行策反。 鬼面这么长时间里一直住在李家的刑房里,李茂倒是没有亏待他,除了不能出小房间的门,吃住用都并不差。鬼面大半辈子都在杀人、训练人杀人,得了一个多月的平静日子倒是安逸的很。 而今日,正是鬼面被禁卫接进宫的日子。京城内外的暗点都已经拔掉,他的弟弟和母亲也已经押解进京。交易成立,皇帝需要他的情报了。 李茂今日请了休沐之假,带着马复给他的一方玉佩和几个便衣的禁军回了府。 此次来的禁卫和李家有旧,为了表示尊重,并未跟着直接进刑房提人,而是在刑房外等着李家众人把他提出来带走。 李茂进去的时候,鬼面正在练拳。他今年已有三十多岁,一身肌肉虬结,出拳可打死一名壮汉,至今李茂都不敢和他不隔着狱门说话。 他就是胆小。万一他暴起杀人,一招把他放倒,他上有老下有小,上哪儿哭去? “马兴。你弟弟和你母亲已经进京。如今都在宫中。”李茂拿着那方玉佩隔着门递给他,“此乃马复给予我们的信物,你可看看是不是他的东西。” 鬼面在看到那方玉佩的时候就已经惊喜万分,再听得母亲和弟弟都已经重获自由,忍不住双泪纵横,当下就跪下给李茂磕了个头。 “李国公,在下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如此守信用的权贵。我鬼面半生被胁迫利用,从未想过还有一家团聚的时候。李公的大恩,在下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别说来世的话了,来世的事谁都说不清。你手上人命无数,杀孽极大,我其实是不赞成饶过你的。但陛龗下是位明君,认为要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重新做人。为报君恩,我劝你还是把所有知龗道的事都说了,江山动乱,最龗后苦的都是百姓,你如今多说一些,以后就会少死些人,也算是赎罪了。” 李茂知龗道自己这是最龗后一次见这“鬼面”,所以忍不住多说一点。“你弟弟身上并无罪孽,陛龗下有意放他和你母亲自由。我可向陛龗下提议,推荐你弟弟去国子监读书,他是荡寇将军之后,理应得到优待。你虽走入歧途已经无法回头,但你弟弟若能继续读书,未必不能成才兴家,不是比造反要好龗的多吗?” 先皇和今皇都十分推崇荡寇将军马骅。他的后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实在让人不胜唏嘘。一代英杰先是死于小人之手,后人又被自己效忠的主子威逼利用,成为杀人机器,野心这种东西简直就是毒药,让无数人的良知溃烂。 鬼面不知龗道自己家还能得到这个造化,当下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惊得李茂让到一边去。 “你别再磕了,等会见了圣上,你额头上全是红印,我要如何说清?”李茂差点没跳脚,“鬼面,我好心帮你,你可别害我!” 鬼面当即忍不住轻笑,随即又大龗笑了起来。 “哈龗哈,哈龗哈哈,哈龗哈哈龗哈,哈龗哈哈龗哈哈龗哈!” 牢房里全是鬼面的笑声,他脱开多年桎梏,终于可以放纵一笑,即使现在死了,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李茂被他的笑声弄得有些羞恼,再一想,也觉得好笑,摇着头也笑了起来。 鬼面站起身,对着李茂拱了拱手。 “李国公,您是好人,我全家此番受您大恩,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鬼面看着李国公身后的家将,“可否让左右?” 李茂认真地看着鬼面的眼睛,发现并无诡诈之色,便让家将们先去门口候着,但自己并不靠近牢笼,就隔着铁门几步远对鬼面说道: “你有什么要说的?我听着呢。” “在下所说之事十分不可思议,您听完之后记在心里即可,不要再传于他人。此事我不会和皇帝吐露半分,但若其他知情人熬不住刑或受胁迫与家人把此事说了出龗去,李国公不要认为是我所透露。” 李茂被马兴的故弄玄虚引得都要发毛了,他颔了颔首,示意鬼面可以说了。 “这件事,关系到一桩秘闻……” 尹朝末年,胡人攻进洛阳,王城陷落,京中大半官员百姓在胡人大军进入京畿之前就跑了个干净。 后来,尹哀帝的后人被杀的干干净净,胡人算是斩了草除了根,但还是有一支存留于世,那就是曾经被哀帝过继给叔叔燕王为后的五皇子。 燕王妻妾无数,但嫡妻无子,妾室生的孩子又都是些蠢货,只得上书祈求宗室过继子嗣成为世子。他原想着最多从兄弟中过继一个嫡子过来,结果哀帝把刚刚十岁的五皇子过继给了燕王。 这五皇子是昔日受宠的一个嫔妃所生,无奈这个嫔妃出身不高,知龗道自己的儿子与皇位无缘,便动了心思,吹了枕头风把自己的儿子送给了燕王做嗣子。虽然母子以后再龗见极难,但成为未来燕王,地位或许不在其他兄弟之下。 谁料,这位五皇子在燕州铁骑的保护下,成了仅剩的一位哀帝血脉。 尹朝的忠臣义士和精兵良将后来都齐聚于燕州和幽州,反击不成后遁入暗处,伺机而动。 “当年大楚立国,这位五皇子的后人被送入了许多前朝遗臣的家里。张家的张静并非五皇子的后人,而是当年那位燕王庶子的后裔,而张家的老太师张庭燕,其实是尹朝复辟的中坚力龗量,我们这些探子和‘清道者’,当年都受命于张老大人。” 鬼面的话让李茂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我大嫂是前朝燕王之后?”李茂从来没想过家里会有一位凤子龙孙。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大嫂自己知不知龗道?是了,按照红娘子所说,她一定是知龗道的。那当时在他们府里能胁迫她的人是谁?若她真是前朝皇室,谁敢胁迫她?难道那位五皇子的后人也隐藏在他们府里? “不但如此,张庭燕张太师也许还没死。”鬼面接下来的话让李茂更是心惊肉跳。 “张庭燕乃是诈死。虽然我不知龗道他藏在何处,但我得到的消息,这几年还有别部得到他的指令行动。要么就是他诈死,要么就是有人收了他的印信在动作,后者很难说服别人,毕竟全天下都知龗道张太师已经病逝。那只能是诈死了。” “……张家知龗道此事吗?”李茂问鬼面。 “我不知龗道。”鬼面老实地说。“我以前是受命于张静,不,受命于尹静的。五皇子的后人不止一位,到底被送到了哪些人家,就不是我能知龗道的了。你若能找到张庭燕,想来就能找到这些人。” 鬼面现在比皇帝还希望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只有他们完全没有威胁力了,像他们这种被利用了好几代的人才能真正的安心,不怕被报复和灭口。 李茂听了鬼面的话,心中的大石压的更紧了。大嫂是前朝皇族,那李锐算什么? 就算为了保住侄子,也不能让皇帝知龗道这个真相。 李茂拱了拱手,对鬼面真心实意地谢道:“多谢马壮士实言以告,若是此事先被圣上得知,我侄儿必有危险。依你看,如今当世还知龗道这些秘密的有那些人?” “张静当年投湖自尽,信国公府负责联络之人被你夫人赶了出府,回去后也没得到好下场。京城旧部被分散四处,只有我因为手上还带着死士留了下来。他们为了保护燕王的后人,是不会把贵府大公子的身份暴露出龗去的。此事知龗道的人极少,即使知龗道,怕也不会吐露。” 鬼面知龗道李茂担心什么,只能让他往好龗的方向想。 “我言尽于此,李国公请多保重。” 李茂也不知龗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送了鬼面出龗去的。 这些尹朝余孽好狠的心思,一步美人计,直接给信国公府送上了一项足以抄家灭族的把柄。可笑他之前还在不遗余力的打击尹朝余孽,希望能将他们绳之于法,将一场大祸消弭与无形之中…… 可如今随着事情越来越深入的发掘,这事实的真相也越发的惊人。 他们信国公府何德何能,引得四方闻风而动。 若说尹朝的五皇子后人都隐藏于前朝遗臣的家中,那朝中大半世族都曾在尹朝任过官职,毕竟前朝和大楚不同,那时候任官还是以世族推荐为主的。 若圣上知龗道了真相,那可能以后对付世族的手段就没有这么和缓了,那时候满朝文武都是他的敌人,出动军队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这些遗臣为何愿意接纳这些前朝后人,难道不怕给家中惹祸吗? 还是说,前朝的影响力如此惊人,时隔这么多年,还有无数人期望着回到以前的日子? 是了,前朝是世族把持朝政的。 这缺德的“绝户计”若是张庭燕所设,那也实在太可怕了。 一个江山要动乱,必定是从君臣相疑开始的。 皇帝召李茂进宫的时候,李茂心里还在七上八下。 他现在时刻生活在东窗事发的恐惧中。 ‘皇帝为龗什么要召我?私盐贩子有知龗道真相的召了?鬼面被皇帝套出了话?那些余孽的家人知龗道真相告诉了皇帝?’ ‘我是不是一进门就会被拿下?’ ‘我要不要跟家里老幼告别后再走?李锐就在宫里,是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 李茂的心头各种慌乱的想法涌现出来,可御使就在门外,他不得不整装出门,也许是他的面色过于凝重,就连那御使都忍不住安慰他。 “李大人,您不必担心,我出来传旨的时候,圣上情绪很好,并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也许只是召您问政罢了。” 李茂一听,自己的情绪连这御使都看出来了,想来这脸色是有多糟糕?他只得拼命去想一些高兴的事情,让自己的情绪慢慢调整过来。 等踏进紫宸殿书房的时候,他已经能以平静的心态对待皇帝了。 “微臣李茂奉令前来,参见陛龗下。” “爱卿请起。”楚睿扶起李茂,兴致高涨地说道:“马复和马兴跟朕透露了不少消息,尹朝余孽经营已久,根基深厚,但毕竟不在明处,一旦见光,必离覆灭不远!” “陛龗下英明。”听到这里,李茂这才算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他知龗道鬼面没有说出张静那一部分,便投桃报李,以不忍荡寇将军之后沦为罪人为由,希望皇帝能让马复去国子监读书,回复正常人的生活。 “朕听闻李老国公颇为推崇荡寇将军马骅,想不到你对这马家如此关心。”楚睿意外地看了眼李茂,“此举虽然容易,但会不会被尹朝余孽得知,反倒让马复有危险?” “陛龗下,鬼面马兴既已归顺,当不可让他寒心,否则以后如何让他做策反之事?臣父亲确实很崇拜荡寇将军,但臣此举绝非爱屋及乌(才怪),一旦马复进入国子监,留在了京城,一举一动都在陛龗下眼中,岂不是更好?” “陛龗下照顾马复,马兴为了弟弟的前程,也会拼命效忠陛龗下的。这般仁厚之举和尹朝余孽那下三滥的控制手段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谁是明君谁是逆贼,一望便知。只有如此,才能让尹朝余孽中上下级先离心离德,从内部分崩离析,才是正理。” 一边是你来归顺我既往不咎的皇帝,一面是控制你全家逼着你去送死去卖命的主子,只要有一点脑子的人,都知龗道该怎么做。 更何况这位皇帝还有可能救出你全家来。只要你偷偷来归顺,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就行了。 鬼面的消息一传出龗去,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反水。 楚睿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就知龗道李茂所说的是对的。他自然也可以控制起马复和其母威胁马兴为他去策反,可此举乃下乘之道,鬼面为何会归顺大楚,就是因为尹朝那帮人以他亲人为质。他若也这般做,就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了,谁愿意先从火坑出来又跳一个火坑? “此事李爱卿提的有道理,朕会酌情考虑的。” 李茂一听这语气就知龗道是成了,连忙称颂皇帝英明神武,胸怀宽广,把一个得遇明君的臣子之心表露无遗。 正因为他平日里极少歌功颂德,这一番真心赞美,才逗得楚睿更是大乐。 “这件事先按下,朕找你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楚睿并不知龗道陆元皓回来哭诉请罪是李茂教导的,只大概和他说了一下陆家围垦与占湖的事情,最龗后说道: “朕已经勒令陆家和孙家马上掘开各处圩田的堤坝,放水过田,想来陆家这一次再也爬不起来了。正好你为了和晋国公结盟,让李锐和张家娘子私下里结了亲,朕思来想去,索性先让你家与陆家的亲事罢掉,不能让他们拖累信国公府上。” “臣一家深受皇恩,自然是听陛龗下的。只是陆家娘子今年已经十二,因自小和臣侄儿定亲蹉跎了婚事,如今退亲,陆家是否愿意?”难怪江道奇说今夏一过陆家必定退婚,原来不是他们家要退婚,而是陆家一倒,这门亲事倒成了信国公府的拖累。 “陆家有什么不愿意的?陆家一直觉得这门亲是先皇和信国公府坑了他家呢。”陆元皓那点小心思,逃不过楚睿的眼睛。无非就是看着李蒙身死,好棋变臭棋,李锐也毫无身价,开始狗眼看人低了。 “前几日你建议之事,朕和诸位大臣商议过了,均觉可行。明日张元谋张天师会来京城,你去做个戏,和陆元皓一起请张天师合下两个孩子的八字,这门亲事就以八字极为相冲的理由这么散了吧。这门亲事朕不会表态,朕不表态就说明无所谓,御史不会拿这件事说道的。” “遵旨。”李茂得了吩咐,立刻弯腰接了楚睿的命令。“只是陆大人那里?” 李茂一脸莫名其妙地问。 “他会亲自上门来找你的。” 楚睿冷哼了一声。 陆元皓那厮一听到他劝他去合八字退亲的建议,那表情似乎就像是女儿马上就能嫁进来了一般,偏还要虚伪的表现出无奈的样子。 相比之下,李茂这种连情绪都不会掩饰的老实人反倒可爱的多。 李茂出了紫宸殿,中衣都已经汗湿了一半。他都不知龗道自己是怎么保持着平静的态度和皇帝说完话的。 为了不让皇帝看见他的后背,他最龗后出门是倒退着恭敬地退到门口才转身。 显而易见,他对皇帝的恭敬最龗后得到了圣上的满意。 第二日,张天师到了京城,笃信道教的文武大臣和京城道观之首出城十里相迎。张玄作为张天师的关门弟子更是迎出了百里。 张天师带着四位弟子下了山,他虽已年过六十,但因为擅长养生之道,看起来依然如四十出头一般,就连须发都没有半点银霜。只这一点,就能证明他绝非装神弄鬼之人。 陆元皓受其妻顾氏影响,之后也成了天师道的在家居士,此次也亲自去接。 张天师一行人面圣后从宫里出来,住进了鸿胪寺的礼宾馆而非青云观,这正说明了皇帝对他的礼遇之情,多年来对佛、道毫无兴趣的皇帝,此番终于表现出了倾向道家的意思。 陆元皓和李茂一同去鸿胪寺拜访张天师的消息也传扬了开来,有人推测两家当年定下的亲事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却连聘书都没下,怕是要合八字了。 果不其然,他们去找张天师真是为了家中子女的婚事,只是这次得出结果颇为不妙,张天师推出这双儿女的八字不利两家,若是真的成了亲,两家怕是都要家破人亡。 这已经是结果最差的批条了。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陆元皓带着昔日送来的礼物上门退亲,邱老太君场面代替李锐的父母解除了这门婚事。 皇帝从头到尾没有置喙,这门当年让无数后院妇人气的摔破了碗罐的婚事,终于在八年后不了了之。 只是如今李锐已经再不是当年那个人人追捧的未来世子,只是长房长孙而已。 上阳殿里。 最龗后得知了消息的李锐呆若木鸡。 虽然说祖母曾说过这陆家小姐长得不美,但他从小就知龗道自己有个出身高门的未婚妻,一直都在憧憬着两人未来见面的那一天。 如今只是因为无稽的八字之说,这门先帝定下的婚事居然就这么退了? 一时间,他对这位张天师半点好感都无了。 “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也不敢拿家族去赌。张天师亲自批命,一般人家可都享受不到这个好事,他说你们八字不合,那就一定十分不好。这门亲事,你就别想了吧。”秦斌拍了拍李锐的肩膀。“陆家女儿啊,想来也是高傲的很,大丈夫何患无妻,我们再找个好龗的。 “你还有我们这帮朋友在,何必做这种小女儿姿态。” 熊平托妹妹的福,是唯一一个见过陆珺的人,只是他张口想要相劝,又觉得陆家既然这么不喜欢这门亲事,如今退了正是更好,所以张了张口后,还是合上了嘴巴。 来转告这个消息的大皇子并不知龗道这其中的蹊跷,但他觉得他父皇既然并不阻止,就说明这门亲事并不适合李家。作为一名皇子,他乐于见到伴读和更强的人家结姻,而非实力已经非常孱弱的陆家。 而作为李锐的朋友,他自然是不希望李锐为此垂头丧气的。 “陆家姑娘我是没见过,但此事已经无法挽回,你就不要在多想了。若你想要一贤惠美貌的妻子,这京中有大把闺秀都是好人选。凭你府上的人望名声,哪里没有好女儿挑选!”大皇子才十三岁不到,还不能理解李锐那少年人的憧憬,只得干巴巴的劝着。 “不过是一陆家的娘子,你要实在沮丧,我去求求母后,让我舅舅晋国公府上与你家结亲。张家门第比陆家不知龗道高多少。” “大皇子说笑了,陆家小姐嫁我都尚且是低嫁了,更何况张家的小姐。”李锐虽然沮丧,但他毕竟和陆家小姐从未接触过,心里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如今失望归失望,突然也十分突然,但难过却是没有太重的。 “只是毕竟这么多年的婚约。哎……也许真是有缘无分吧。”李锐叹了口气。 “来来来,秦斌,我们出龗去练练拳,你陪我发散发散。” “什么?我陪你?上次我和你比拳,你差点没把我胳膊卸了!我不干!” “你刚刚还说‘有我们这群朋友在……’” “可我没说我们这群朋友甘愿被你打啊!” “我打你们做什么,就只是切磋武艺而已,看拳!” “啊!说好了打人不打脸!” “我又不知龗道你会闪!” “我不闪我傻啊!” “再来!” “大皇子救命!李锐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比较沉重,下面又要开始哈龗哈哈了。大家自备纸巾擦眼泪 小剧场: 李茂:我家居然成了皇亲国戚…… 作者:这不是重点! 李茂:我家居然有人娶了郡主…… 作者:这不是重点! 李茂:我家还出了个二甲传胪…… 作者:这不是重点! 第153章 张顾相遇 退朝后,楚睿看到李茂苦着脸向他提出请求的样子,忍不住哈龗哈大龗笑了起来。 “李爱卿,这种事情你居然也要朕来撮合,你啊你……你叫朕说你什么好!” “陛龗下,臣也知龗道这不合适。可是臣除了求陛龗下,也想不到什么法子。臣的老母亲自臣拿走了李锐的命书以后就天天问臣怎么回事,前两天又和陆家解了亲事,老太太大发雷霆,臣在家里真是没法呆了!” 李茂自渐渐代入了“多面间谍”的身份之中后,各种装可怜扮无辜,浑然天成,简直可以颁一个“李影帝”的称号。 “臣也是没法子,才跟她说了实话,说是已经和张家换了八字,定了媒约之书,李锐绝对不会娶不到老婆,这才消停。您也知龗道臣母亲那个性格,她非要臣想办法让她见见张家小姐,还不要刻意。人家小姐正在孝期,哪里会那么容易出门!” 楚睿笑的有些咳嗽了,“好好好,朕帮你,朕帮你。” 他话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邱老太君把朕的皇后当管家娘子用,你这懒货又把朕当牵线搭桥之人,真是岂有此理!” 他口里说着岂有此理,话语中却满是笑意,显然并不恼怒。 李茂从小在父亲和母亲的各种“关照”下长大,对于察言观色很是有一套,他发现皇帝就吃这一套,连忙又腆着脸说道:“陛龗下也知龗道,臣在家的时候一向受父兄照顾,正儿八经的走动交际都少,一遇龗见这种事只有抓瞎。说句大不敬的话,臣一出仕就颇受陛龗下照顾,早已经把陛龗下当做父兄一般的任务,每次一遇难题,总是想着来找陛龗下……” 李茂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臣也知龗道这样实在是不稳重,可是性格使然,想来要改也难了。” “朕看你好龗的。像你这样的臣子如今已经很少啦。”楚睿叹了口气,“若是能多几个像李爱卿这样坦诚无私之人,少几个自以为是的,让朕日日牵线拉桥也没什么。可就是有些人,偏偏就胆大妄为,只知自己!” 楚睿说的是明显是陆家。 陆家自退了亲以后,果然开始把家中圩田的图纸往京中送来了,也主动和工部对接,询问蓄洪之事。 “陛龗下谬赞了。陛龗下不怒自威,有几个人有臣这样的厚脸皮会事事过来询问呢?”李茂赶紧岔开话题。 “你的事朕记在心上了,朕晚上去和皇后商量一下。明日再给你回话。”楚睿摇着头,“也只有你家朕会如此操心了。” “谢主隆恩!” 李茂揉了揉已经笑僵了的脸出了殿门,这年头当个臣子真不容易,要卖的了乖装的了傻,还不能表现出真傻,否则不给你差事办。不时要露出点弱点和把柄让皇帝拿着,让他觉得你一身上下除了忠心就没其他心眼。 娘啊!为您办个事,儿子隔夜饭都要肉麻出来了! 楚睿并没有把张家和信国公府偷偷订了亲的消息告诉皇后,因为晋国公府是不知龗道李茂乃是他指点着去找晋国公府结盟的。皇后虽然和他是在一边,但她爱护儿子,若是无意间透露点什么给大皇子,他怕大皇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他是想把储君之位给他这个大儿子,但不是现在。也不能给他过多的期望,他心性未定,现在让他知龗道太多,反倒是害了他。 所以当楚睿告诉皇后他想将张家嫡女赐给李锐的时候,张摇光当然是吃了一惊。 “陛龗下想让臣妾的堂侄女嫁给李锐?我堂兄会答应吗?信国公府也不会乐意吧?”李茂是勋贵一派,若是让侄子娶了张家的闺女,和变节也没有两样了。 “若是想让李锐和晋国公府搭上关系,只能靠联姻了。正好他们家和陆家的亲事已经吹了,李锐如今和谁定亲都没有关系。素娘还有三年出孝,三年间朝堂自有各种变化,说不定日后李锐去张家提亲也没有那么扎眼了。”他意有所指的说道。 张摇光以为皇帝说的是三四年后李锐长大,人人都知龗道他是大皇子派的,和大皇子的娘家结亲也是正常。 “陛龗下要臣妾如何做?” “朕会设法让邱老太君过几天去一次如是庵。几天就是老国公去后的第一百日,你也约了你家那位堂侄女去如是庵烧个香吧。”楚睿轻笑着说,“如是庵都是你的人手,还怕没法子偶遇?信国公府只要邱老太君高兴了,叫李茂做什么都愿意的。” “……这,合适吗?素娘还在孝期……”张摇光是正儿八经的世族女,对礼法看的十分重要,她犹犹豫豫了半天,“若真是要定亲,可以再等三年……” “素娘在孝期要等三年,李锐如今已经十四了,两家若没达成意思,李府会等三年?”楚睿执起皇后的手,“李家那情况你也知龗道,人丁如此单薄,邱老太君恨不得他早日成亲才好呢。” 张摇光满脸踌躇的点了点头。 “臣妾……臣妾去安排。” 楚睿见说服了皇后,心中也高兴的很。 他嘴上没说,其实心里有一份其他的心思。当年他娶了摇光,李老国公和李蒙的亲友都觉得他家不厚道。 如今他就再还李家一个张家女! 晋国公府里。 “娘,你说什么?”张素衣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望着母亲江氏。 “素娘,这门亲事并不算委屈你。我们家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爹不可能委屈你,也不会拿你出龗去联姻的。李锐虽然被退亲,但并非品性问题……”江氏见着女儿掐了一下自己的腿,连忙把她一把拽过来,“你在做什么!” “娘,我只是掐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张素衣迷迷糊糊地说,“可是祖父刚刚过世,你们就把我定了人家,这于理不合……” “只是互相换了八字,你表舅做的媒人,并没有下聘,不算定亲的。只能说两家都有这个意向,先定下来。你已经十五了,李锐也已经十四,现在不把婚事定了,再过三年你都是老姑娘了!” “娘说什么呢,二叔说姑娘十八岁嫁都是早了。”张素衣虽然性格大方,但说到婚事难免有些害羞。 “你二叔那是发了癔症,你也当真?”江氏对这个小叔子并无好感,当年发癔症的时候老是喊老天玩他,他是什么“鸡”的教授。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教授可是各地州县学的学官,没听说过鸡还要找教授读书的! 要不是他是温和型的发癔症,从不攻击人,她公爹又嘱咐自己女儿要多去找二叔说说话,排解排解,她才不想让女儿每天和一个疯子混在一起呢。 还好她女儿没变奇怪。 “你别觉得自己是低嫁了,娘是过来人,信国公府上在家风这点上是大楚少有的。虽然李锐目前没有爵位官职,可你父亲四处打听过了,这少年性格坚毅,品性也极好,你堂兄都对他交口称赞。官位这东西,全看男人上不上进……” “娘,您别说了。自古婚姻之事全凭父母做主的,您和父亲既然都觉得这门亲事并不会委屈女儿,女儿又怎么会觉得低嫁呢。”张素衣这说的倒是实话。 她都快要乐疯了。 掐自己也是为了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你能想清楚就好。这李锐听说是邱老太君亲自教养过的,这位老太君最恨纳妾,两代人都没有纳过通房妾室,两个儿子也十分专情。在这一点上,你比娘要有福气的多。”江氏脸上有些阴暗之色。 她的丈夫张诺并不好女色,可就是这样,家中也有几个妾室,庶子庶女也是有的。 一个家里,所有孩子都是嫡妻生的,那才叫真的家庭和睦呢。 “对了,后天是你祖父去世后的第一百天,当今圣上不喜僧尼,你父亲不准备请人回来诵经拜忏了,只派了家人去大报恩寺点一盏长明灯。”江氏叹了口气,她的长子扶灵回乡,在那边还要替父守满三年的孝。 这么一想,还是老信国公李硕好,就近葬了,也不回老家,免得家人还要分离。 “你祖父百日那天,皇后娘娘也要去如是庵给你祖父点一盏灯,那天你替我去一趟如是庵,给你祖父诵个经吧。” 江氏也不知皇后娘娘为龗什么非要素娘去陪她,但他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如今不能出府,这些事情就只能她女儿去做了。 “好龗的,娘。” 出了房门,怎么也忍不住笑意的张素衣直接去了二叔的院子。 “哟,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前几天不还愁眉苦脸的觉得自己被卖了吗?”张应放下手中的三国演义,叫下人把他搬到轮椅上。 “你来的正好,快推叔叔我出龗去透透气。” 张素衣推着二叔往外走,这轮椅还是同为残废的仇老爷子送的,多亏了这轮椅,她二叔才没有憋出病来。 ……大概吧。 癔症到底算不算病呢? “我娘耐不住我的追问,今日把消息透给我了。爹拿了我的八字,去和李家的李锐定下了亲事。”张素衣看着轮椅上的二叔突然转过头来,脚步一顿。“二叔,你怎么了?” “哪个李家?李老国公的那个李家?” “自然是同为公府的那个李家。”张素衣看见二叔一副心满意思的表情,诧异地盯着他。 “有什么不对吗?” “没,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小丫头实在是太好命了。” 被穿越者改变过的家庭啊,至少在尊重女性这项上,大楚其他人家应该是没有的。 不知龗道他家有没有抽水马桶,有没有做出什么贴近现代的东西来。 邱老太君受他丈夫影响极深,想来应该喜欢独立的女子。 “我只是觉得上天待我不薄,我一直觉得我这样善妒的女子,怕是整个大楚除了李家都容不下的。我都已经做好了一辈子无悲无喜的准备,却能得父母爱护,定下这门亲事来。这不是上天眷顾,又能是什么呢?” 张素衣知龗道在世人的眼里,李锐这样的人自然不是高门嫁女最好龗的人选。无论她父亲是不是出于联姻的考虑给她定了这门亲,可至少给了她一次选择了想过生活的机会。 对于这些,她是充满感恩的。 到了祭祀的那天,张素衣在家将和丫头婆子们的簇拥下,穿着一身孝衣上了马车。因如是庵就在城中,并非在郊外,所以张家轻车简从,走的也是边门。 另一边,带着满心期待的顾卿在花嬷嬷的搀扶下登上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她和花嬷嬷都未穿太华丽的衣衫,身上带的也都是朴素的首饰,看起来和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忽视掉后面便衣的家将与丫头的话。 如是庵里,烧完香、点完长明灯后的张素衣,跪在地藏王菩萨的塑像前烧着自己抄的佛经。她并不信佛,但她相信信仰的力龗量会带给人平静,这并非超度先人,而是安慰在世之人的一种力龗量。 所以即使她不信佛,依旧还是念了往生咒,抄了佛经来烧。 张摇光没有穿红衣出门,而是也换了一身白色的素麻衣,在宫外的时候,她总是想替堂伯也守一守孝。 她看堂侄女的表情十分温和。 这孩子一点都不像他们家的女孩,没有那么强烈的野心,也没有那种深刻的家族责任感。她或许是张家过的最平和的一位姑娘。 对于自己没有的东西,有些人会羡慕,有些人会嫉妒。皇后是个理智成熟的人,自然是前者,对这个侄女也十分宠爱。 看见站起了身的堂侄女,张摇光笑着说: “素衣,我与师太有些话要说。你去后园看看花可好?如今你很少出门,正好丁香都开了,你可以去赏一赏。” 张素衣知龗道这如是庵并不如外面传的那么单纯,这位堂姑姑大概是通过如是庵来安排一些宫外的事情。 她无意刺探这些,自然是点头称是,带着几个丫头去了后面。 这里是佛庵,后面是各府出家的师太们的住所。 所谓后园,就是连接前面佛堂和后面居处的一片园子。 和花嬷嬷装作“普通老太太二人组”的顾卿早就在后园等的心焦了,死在她手上的花草也不知龗道有多少,都是被她揪下来的。 花嬷嬷看着她就差没有抓耳挠腮了,忍不住从她手里拿走一把可怜的丁香。 “太夫人,你别急……” 她的话顿住了。因为她顺着顾卿的目光看到了正盈盈走来的张家小姐。 因为她还在孝期,只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正应了她“素衣”的名字。她全身毫无钗环,身上也没有其他颜色,却更能看出其楚楚动人之处。 张素衣看见园子里有人,也是一愣。一般皇后驾临,园子里外人全是要清干净的。 莫非是园子里哪位带发修行的老夫人? 呃,这老夫人身边怎么如此之多的残花败叶?若是这位老夫人正在这里发脾气,她看了去,倒是她的失礼了。 张素衣也不尴尬,只对着邱老太君虚虚一福,就要向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顾卿见她要走,急的要命,当下灵机一动,捂着脑袋哎哟哎哟了起来。 哈龗哈哈龗哈,除非你是个见死不救的,否则小姑娘还不快快给我过来! 离得那么远,谁知龗道她长的什么样啊! 张素衣见那老夫人一脸痛苦扶着树,当下也不犹豫,先低头吩咐一个丫头去找庵堂里的药婆,然后才带着下人们往顾卿身边走去。 “这位老夫人,您身上有带着药吗?” 但凡有心疾脑疼的人,身上多半是随身带着药丸的。 她这一开口,便如风拂杨柳,低回轻柔,顾卿挤着眼睛在手掌的掩饰下使劲看人家姑娘,这一张望,顿时对李锐这小子的好运深深的感慨了起来。 这张素衣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容貌还在陆珺万宁等人之上,顾卿到这里这么久,除了塔娜,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更重要的是,这姑娘才十五岁,身子虽然纤瘦,胸1部却堪称肉1弹级别。 她看着都羡慕嫉妒恨好吗? 这不科学啊,这世龗界女子不是以娇弱为美的吗? “我这是宿疾,你扶我到一边坐下就好。”顾卿喘着气皱着眉,“真是有劳姑娘了。” 张素衣挑了挑眉。 她直觉地觉得有些奇怪,这老太太有些过于自来熟了。 “红粉、朱楼,扶老夫人去旁边的石凳上休息一下。”张素衣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这两个老太太的衣着神态。 哪有头疼之人额上鼻翼一滴汗都没有的,连脸色都如此红润! 突然出现在园子里,又有意让她靠近,莫非是刺客? 若是刺客,那必定谋划的是她的堂姑,当今的皇后娘娘。 她得防备一二。 顾卿被两个丫头搀扶着到了园子里的石凳边坐下,刚要开口再多言几句,却见张素衣指着门口对她说道: “老夫人,药婆来了,您若身体不舒服,还是回房静卧为妙。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办,您在这里慢慢休息,我先告辞了。” 说完,就在那远处盈盈一拜,回身举步,袅袅娜娜地带着丫头们走远了。 只留下瞠目结舌的顾卿。 这……这剧本不对啊?! 作者有话要说:顾卿把小姑娘吓到了,人家表面上冷静,其实就差没狂奔了。 小剧场: 这不科学啊,这世龗界女子不是以娇弱为美的吗? 张应:(猥琐的笑)嘿嘿嘿嘿,你若和你家侄女说多喝豆浆牛乳,常做扩胸运动防止心疾出现,坚持不懈下去,都会…… 作者:滚!明明是人家姑娘先天条件好! 第154章 浮夸的演技 离后园远远的以后,张素衣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才安静了一些。 那个老太太实在是太可疑了,若是带发修行的老夫人,为何身着绛红色的衣衫?寺庙里修行的老夫人都是穿灰衣或赭黄色衣服的。还有她那身旁的那位老人家,看她的目光满是审视,这并不像是萍水相逢的人会有的神色。 那红衣老太太身边明明有人,为何还要她去搀扶? 是不是她一靠近,就要被制服了? 她越想越害怕,走的也越来越快,又径直回到了前面的佛堂里。 皇后娘娘正带着笑意和如是庵的庵主说着什么,见张素衣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连忙起身相询。 咦?难不成在后园里没有见到邱老太君?还是邱老太君太严肃,把人家姑娘吓回来了? “娘娘,后园有歹人,请您移驾回宫。”张素衣福□子,深深作礼。 “什么?歹人?你从何得知?”但凡帝后,不怕阴谋诡计,怕的就是直接行刺的刺客。计策还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时候,对于刺客,只能以强胜弱了。 张素衣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在后院遇龗见两个形迹可疑的老太太的事给说了,言语中满是慎重谨慎,她自小听过各种故事,关于刺客的事情也听过不少,自然是分析的有理有据,若是任何一个当事之人听了,都要赶紧回宫去。 可皇后和庵主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起先还是微笑,后来变成了轻笑,再后来肩膀都有些抖动了。 “娘娘!”张素衣带着不赞同的表情说着,“就算您觉得我的推测不对,也不该如此松懈啊!您的凤体攸关……” “素娘,我知龗道你是好意。”张摇光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因为她在孝中,所以头发只拿着一根白色的发带束了起来。 “那是我的一个长辈,今日和她一起来如是庵散散心的,并不是什么可疑之人。可能她很喜欢你,所以想借机和你说说话。”张摇光嘴角的表情很是放松,“她是我请来的客人,你替姑姑去陪陪她,可好?” 张素衣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 娘娘的长辈还有她不认识的吗?她姑姑的亲戚就是她家人啊。 哦,是了,一定是皇帝陛龗下的长辈。 太后久病,根本不可能出宫,那就是某位太妃了? 太妃跟着皇后离宫出来礼佛,太后和皇帝陛龗下知龗道吗?应该是知龗道的吧。 “素娘谨遵娘娘懿旨。”张素衣只好又起身返回后园。 后院里,顾卿正一脸沮丧的被药婆号着脉,在得知没有什么事情以后,药婆给了她几枚“理气丸”就离开了。 “花嬷嬷,你说我是不是长得太吓人了?”顾卿捂着自己的脸不安地道,“张家那小姑娘怎么一见我就跑了?” “……我觉得那位小姐是看出来您是装的病。”花嬷嬷有些迟疑地开口。 毕竟老太太的演技实在是太浮夸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劳烦皇帝陛龗下和皇后关照,结果一个人都没有,我难道要坐在这园子里坐一早上吗?那和我坐在屋里有什么区别!”顾卿沮丧的连肩膀都耷拉下来了。 张素衣其实已经到了园子里,正好把顾卿沮丧的话听到了耳朵里。但出于礼貌的原因,她在她们身后不远,并没有冒冒然的出声。 当听到顾卿的话时,张素衣顿悟了。 原来这位太妃在宫中太寂寞了,宫中生活枯燥,所以得了皇帝和皇后的恩准,出宫来走一走的。结果因为皇后驾临,整个如是庵里外都看不到人,所以这位太妃才这么沮丧。 想到这里,张素衣对这位老太太同情了起来,从后面悄然地绕上前去,带着丫头婆子们走到了两位老太太面前。 “两位老人家,方才小女子失礼,特来赔个罪。”张素衣诚恳的行了个礼,“小女子不知两位是皇后娘娘的客人,适才把两位当做了形迹可疑之人,抱歉。” 说完,低了低了身子。 “没龗事,没龗事,小姑娘警惕心很强,这是好事。”顾卿见她又回来了已经是欣喜万分了,哪里还在意她刚才怎么看他们。 顾卿扶起了张素衣,和她笑着说:“姑娘陪我在园子里到处走走?” “好。” “老夫人怎么称呼?”张素衣和顾卿并肩走着,态度自然的问着话。 大楚姓邱的人家达官显贵不多,顾卿没有报自己的姓,而是说道:“你喊我李老夫人吧。” 邱老太君夫家姓李,喊李老夫人也没错。 后宫里姓李的太妃有好几个,张素衣也不是全部都认得,也就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小女子姓张,李老夫人唤我素娘就好。” “你也不必小女子来小女子去了,我不称呼自己老身,你也不称呼自己小女子,咱们两就你我相称可好?” 顾卿听到“小女子”就一脸泪。前几年她也是可以自称“小女子”的年纪啊,如今只能喊“老身”了。 张素衣本来就是奉皇后的命令来陪伴这位太妃的,她又是长辈,自然是长辈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几段闲聊下来,顾卿对这个小姑娘也有了些了解。大约是两人还生疏的缘故,这位小姑娘话并不多,也不会为了让两人气氛热络些而刻意没话找话,顾卿很喜欢这样稳重的小姑娘,和她说话间语气也热情许多。 “你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顾卿好奇的问她。 “帮着我娘管家、看书、偶尔还弹弹琴消遣一下。”张素衣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针线也会一点,但学的不精。” 其实她在家大部分时间是帮她娘算账、看账本,她娘有一年小产,小月子没做好,后来书和数字看久了头就晕,所以在那以后都是她来算账和核对数目的。但未婚女子就埋首于数字之间并不是一件好宣扬的事,所以她也就隐去不说。 自然更不会说看的都是杂书,弹琴也是给二叔弹一些他哼出来的奇怪曲子。 不过上次那个水调歌头还是挺好听的。 “你会管家啊,真不错。”顾卿嘴巴都笑咧开了。 太好了,以后小胖有人管家了,再也不用她帮忙了! “也就是略微会看个账本,算些帐什么的。” “那已经很了不起啦。”顾卿这是由衷的赞叹,她学了快一年了,如今还对这门学问头疼的紧呢。她家人口如此简单,账目也少,张家是何等的人家?能帮着主母管家,这小姑娘好能干啊。 “你喜好音律?”顾卿心里有些焦急。她家孙子基础弱,什么乐器都不会的。她是不是该督促着小胖学个什么乐器?吹笛子?吹箫? 别到时候媳妇弹琴,他睡着了。 “就是个消遣吧。” 还真是消遣,不过是二叔听她弹的琴曲做消遣。 顾卿在通过多方面“不着痕迹”的目测以后,觉得这个小姑娘的那啥至少有E以上,鉴于这里没有现代女子人人都穿的那种东西,顾卿很担心一直穿着肚兜的张素衣未来会下垂。 但她又实在没办法隐晦的提醒她要保健那部位,心里替孙子急的要命。 这时代能有一个这般身材的姑娘可少啦,更何况这张素衣才十五岁,未来的空间更大。她几次张嘴,实在觉得自己没那个老脸提醒她注意下垂问题,只好默默地多看几眼那呼之欲出的胸1部,考虑着是不是要做一批内内出来,画个图册什么的给李锐保管。 张素娘并不迟钝,这李老夫人老是偷瞄她脖子下面的部位,又几次欲言又止,自然是注意到了。 她也不知龗道自己为龗什么从小就和别的姑娘长得不一样。 当年她还没长成的时候,在世族的众多女孩中得了一个“丽质天成,娉婷秀雅”的称赞,可随着她一天天长大,身材也越发变得轻浮起来。她娘说这并不是坏事,但她和其他同辈之人交往,也能感觉到别人对她的异样眼神。 后来她二叔告诉她了一些秘方,说是能瘦下来,她就天天照做,结果其他地方是瘦下来了,只有那里,不但没有变小,愈发不像良家女子了。 她都不敢想象,若是二叔没有告诉她怎么瘦身的法子,她究竟会变成什么样。难不成要天天穿着宽袍大袖过日子? 到了冬天还好,衣服穿得多,松一些就不显了。到了夏天才真是丢人,衣衫轻薄,穿得再多也没用。这让她最喜欢穿黑色的衣衫,至少黑衣不显丰腴。 现在就连一个陌生的老太太都对她的身材欲言又止,看样子她真的是要掩饰掩饰了。 热也没办法了,以后还是缠些布条再穿外裳吧。 不知龗道顾卿要知龗道自己的一番打量会对张素衣造成这般的影响,她还会不会“不露痕迹”的去打量与她。不管怎么说,顾卿对张素衣是十二万分的满意。 若是给这个姑娘打分的话,各项满分十分的话,顾卿的分数如下: 仪态十分,长相十分,身材十二分,谈吐九分(有点闷),爱好九分(我家孙子不会音律),关于内在美之内,因为实在她没有读心术,也没有投过外在看到内在的本事,所以只能遗憾的表示——她坚信相由心生! 这姑娘一定是很大度(胸)的! 顾卿对张素衣十分满意,而在张素衣看来,这位老夫人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让张素衣熟悉的笑容,人也风趣有礼,说话十分直率。 她莫名的觉得能和这位老夫人处的很好。只可惜她是太妃,并不能经常出宫。 呃,话说回来,这位太妃和二叔的笑容相似…… 莫非这位太妃在宫里待的寂寞,也有些癔症了? 两方都对对方互有好感,一个小小的园子也逛得有说有笑。张素衣自十二岁那年“身体虚弱”,一直很少出门,如今她在孝期,能出门的时候就更少了。 她很珍惜每一次出门的机会,尤其是能遇龗见一些新的人,遇龗见一些新的事的时候。 到了分别的时候,顾卿都有些依依不舍了。可是已经快到中午,她必须得回府了。 临走之前,顾卿摘下手腕上的沉香手串,给了张素衣。 她出来为了穿着朴素,身上没戴什么首饰,这手串也是因为并不打眼才留了下来。这是李锐从凉州回来后送给她的,说是能够安神,她一直带着,如今给了张素衣,也算是让两个孩子无形中有了一些联系。 “这沉香看起来年份不短了,如此贵重……”张素衣从小见惯了这种稀罕东西,但这位老太太随手就是这么贵重的手串,她实在是不好意思收。 “没龗事,你拿着吧,这东西也是别人给我的,没花钱。”顾卿话一说,花嬷嬷就在一边翻着白眼咳嗽了一下。 人说老小老小,他们家太夫人就和小孩一样,一旦和人混的熟了些就人来疯,说起话来也是不稳重的很。 哪有送人家东西,说这是别人送的道理? 张素衣却不觉得这“李老夫人”拿别人送的东西转送给她是失礼,其实大户人家中,好东西向来都不是自己买的,大多是下面孝敬或上面所赐,亦或者是家中数代的积累。 大肆采买贵重之物,只会落下个奢靡铺张的名声,还容易被人说成是暴发户。 她见李老夫人拿着手串尴尬,索性大大方方的接过了手串,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多谢老夫人相赐,我会好好保管的。” 顾卿也咧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回去的路上,顾卿心里高兴,不但笑容满面,嘴里还哼着乱七八糟的曲子。 “你就是那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胸把你……” 呃,一不留神好像唱错了。 “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 “太夫人好像对这张家小姐十分满意?”花嬷嬷见邱老太君一路上欢声笑语的,心里也松了口气。 上次见了陆家小姐回来,老夫人几天晚上都没睡好觉,都是替锐少爷愁的。 “我觉得这姑娘挺好龗的,比陆珺要好龗的多,无论是容貌、身材还是谈吐。”顾卿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好感,“花嬷嬷你觉得呢?” “张素衣十分细心,待人友好但不失警觉之心。最主要的是,她善于倾听,又能理解别人的想法。这世上会察言观色的人实在太多,但在察言观色之后懂得安静的人却少。” 花嬷嬷也觉得这门亲事定的不错。无论是外貌、出身还是性格,张素衣都配得上张家女的身份。“若我看的没错,这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和陆珺正好相反。” “这话怎么说?我觉得陆珺外表也挺温柔的,能和我说出那些话,虽然有些莽撞无礼,但也算的上内心坚强吧?”顾卿好奇花嬷嬷话中的意思。 “昔日我在宫里看过各种女子,对这些小姑娘更是明白。太夫人,但凡自信之人,是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会时刻把家室和出身挂在嘴边的。心性刚毅之人不看别人,只看自己。陆家那位小姐虽然口口声声是为了家里的前途,但其实还是在乎外因。” “她其实隐隐有些自卑,所以越发的想要出头。这并不是外柔内刚,而是外宽内忌。女儿家有了这样的性格,其实并不是好事。” “在我看来,兵部侍郎家的孙燕娘,以及那位万宁县主,因为是真正宽厚豁达的性子,想来以后都会有幸福美满的生活。而这位陆家姑娘,连她自己也不知龗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过的自然是不会快活的。” 顾卿冒着星星眼看着说出一大番道理的花嬷嬷,忍不住开口道: “花嬷嬷,若这次方氏生的是个女儿,我让她认你做干奶奶好不好?我让她替你送终,你也不要抱养孩子了。” “这如何使得,我不过是一宫婢出身……” “你比这世上的女人都厉害的多啦,不但什么都会,而且在洞悉世事上比我要强得多。我眼界有限,教养女孩又不能如男孩那样随意着糙养。你这一身学问才干若是没传下去才叫可惜,我是糟老太婆,半叫入土,能学你一半就不错了。可你的武艺和其他本事却可以传给我的孙女。你对我家有大恩,我孙女做你的干孙女有何不可?” 花嬷嬷听了也有些意动。她年纪比邱老太君还大,虽然因为习武的原因,身体比邱老太君要硬朗的多,可若以后邱老太君一去世,她在信国公府里就会变得很尴尬。 她毕竟没有身契,又不是世仆,她是老太太的客卿,若老太太先她去了,即使李国公留她在府里荣养,她也没什么脸面留下来。 可是要她听着方氏的吩咐继续管家,她实在不愿给方氏这样的主母打下手。 花嬷嬷斟酌了一下,留下一句“日后再说吧,还得看国公夫人肚子里是男是女呢。” 这句话一出,就是同意了的意思。顾卿笑的更快活了,就连空气呼吸着都是香的。 所谓义亲,在古代可不是如同现代那样随口改个称呼就可以的,结为干亲以后,其实和亲生也没什么两样,尤其花嬷嬷没有子女,这关系就更亲昵了。 若方氏真有个女儿,教给了花嬷嬷教养,就算她下一刻死了,也能放心。 汾州。 灵原城外,新建的羯人大帐中,李钧遇龗见了他有史以来以来最大的危机。 他举目四望,所有的同僚上官全部都已经躺倒在地,竟是没有一个可以帮忙之人。 嘴巴甚毒的左少卿大人已经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了。 几位看起来十分强壮的译官和司宾更是人事不知。 虽说对面也倒下一片,可和他们这方比起来,还站着不少人。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人撑到现在,已经算是既不容易了。 李钧谨慎地看着对面那一群人,他们各个都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他,随时准备让他倒下。 更有一面如朝霞的羯人女子双目如电,看着他的眼神越发狠戾。 他虽知龗道羯人女性的地位很高,却不知龗道高到可以出来见外客的地步。若知龗道这里有一个女人要与他争斗,他就不会兴致高昂的跟着左少卿大人来了。 这……这该如何是好? 不如求饶,两厢罢手?总还要有个人把这尸横遍野的同伴们给带回去吧? 想到这,李钧也顾不得面子了,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求饶地说道:“今日得蒙各位款待,实在是不胜感激。只是我们都喝得有些多了,不如改日再饮?” 那羯女看着他,轻启朱唇。 “*&*&(&&*…&……*&…………&##…¥%#%¥#!~”(你怎么把酒碗给放下了?到了羯人的地方没有喝醉就是我们的失礼!) 李钧羯语学了还没两月,而他认识的苏鲁克和卢默等人已经全都醉倒在他的脚边。他勉力去听,也只听见这姑娘说的大约是“喝醉”、“酒碗”什么的。 这语言不通果真要命。 她的意思难道是说,不喝倒这些人,就不能回去? 可他喝了这么多久,腹中已经涨得不行,必须要出龗去方便一下。 “既然姑娘执意要我陪酒,那在下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在下须得出龗去方便一下,稍后再来,可好?”李钧脸都红了,若不是有个姑娘在这里,他早就对着这些羯人做个“嘘嘘”的姿势,也不需要废这么多口舌。 他迈着微醺的步子往外走,却猛听得身后一阵羯语传来,然后肩膀被人一按。 “**&……&¥#%#!”(这大帐就是给你们休息的,你没喝醉,怎么能走!) 李钧回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红疹从额头一直爬到了脖子上,瘙痒也随之而来。 “姑娘请自重!” “*&*&*&……%¥!”(哎呀!妖怪!) 作者有话要说:李钧可怜的春天来了。 小剧场: 张应:我今日心情不好,侄女儿啊,给我弹个曲子吧。 素娘:二叔,你要听哪首? 张应:来来我是一个香蕉,蕉蕉蕉蕉蕉蕉蕉蕉! 素娘(收琴):二叔,你癔症又犯了。 第155章 羯女豆铃 李钧小时候一直受嫡母的各种热嘲冷讽,等他知龗道这些热嘲冷讽代表什么的时候,就多出这么一个让人无语的毛病。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毛病,后来他移出了嫡母的房里独自居住,得以读书识字,学习圣人之道,也算是一种福祸相依吧。 他这疹子来的快,去的却不快,总要痒上几天。只可怜这么多羯人都没灌醉他,他的形象却要毁在这个羯人少女的手上。 谁来告诉他,羯人的女性地位不低就算了,但为龗什么能代表一个她的部族出来和男人喝酒?这正常吗?她爹娘不会担心吗? 真是伤风败俗! 李钧趁着这个少女惊讶的时候离开了大帐,找到一个小角落放了水,这才轻松了许多,准备回大帐里去安置醉倒的同僚们。 “啊!”李钧回身吓了一跳。“你这女人好不知耻,居然,居然看我……” 李钧羞愧欲死。 那羯人姑娘的脸也红红的。她追着这个汉人出来,想让他回帐篷,谁知龗道他找了一处无人的草地,就把衣摆一掀…… “&*%&¥%……#%#!”(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闭上眼睛的! “在下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但姑娘这么做实在是太失礼了。”李钧皱着眉头扭头就走,这羯女真是不知所谓,和苏鲁克部族的塔娜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塔娜至少还懂礼仪。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我不是故意的。) “姑娘请让开,在下要回帐篷里了。” 她愿意看那一滩水渍就给她看好了。 “&……%……¥%&##!”(你去哪里?) “&……*¥……##!”(你这汉人好没礼貌!) 李钧回了帐篷,忍住脸上的瘙痒,跟剩下的穆图部族的族人继续喝酒。 羯人有三大部族,三个部族皆以该部族最杰出的首领名字命名,就和苏鲁克的苏鲁克部族一般。 只不过苏鲁克率领的是只有三百多人的中小型部族,而这三个部族每个都有几千人,分散在草原的深处。 就以人数来说,这群羯人并不算多,但难能可贵的是大楚以前向靠近汾州的羯人们买过马种,所交易换来的钱粮帮他们度过了最难熬的一年,所以羯人对大楚的态度十分友好。南边的苏鲁克部族有许多人都会汉话,和汉人交流起来也容易。 穆图是北边的部族,族里男多女少,女子地位极高。羯族原本就是以母系定氏族,看一个族人是不是他们的子孙,要看母亲是不是羯人。 这次三大部族来的使者共有十五人,其中就有两个女人,除了大族贺伦部族的族长之妹以外,另一个就是穆图部族首领的女儿豆铃了。 豆铃是音译,塔娜让她自己选和自己羯语名字相似的汉名,豆铃在众多的汉字中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豆字和铃字,成了她名字的汉名。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龗道这两个汉字是什么意思,她的汉话才刚刚学,只是觉得这两个有趣罢了。 喝酒对于李钧来说并不陌生,但他不酗酒,也不好酒。李钧的祖父每天吃饭都要喝酒,用酒佐餐,李钧大一点后被祖父开发出酒量之后,从未被别人喝倒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最让他意外的是那个羯人少女居然也还站着,两眼亮的吓人。 他担心这姑娘再喝下去会醉死,加之毕竟对方是女人,喝倒了,他还真不知龗道该怎么处理,只得顶着个满脸包的大红脸把酒碗倒着扣在桌上,拱了拱手。 “姑娘海量,在下认输。” 豆铃并不是没醉,她喝酒就是越醉越清醒型的,外表看起来似乎两眼有神,实际上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姑娘?”李钧叹了口气,“姑娘?你赢了!” 难道非要倒下才行? 李钧把碗推远点,往桌子上一趴,做出已经喝倒的样子。 他前面刚趴下,后面就听见“嘭咚”一声,偷偷抬起头来一看,正是那羯人少女已经伏在桌子上了。 这些羯人……还真是固执。 李钧站起身来,偌大的帐篷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人。他认命的把王译官的胳膊和胸膛从左少卿大人的脑袋下搬出来,以免王译官先醒来吓死,或者左少卿大人先醒来给王译官一拳。再把鸿胪寺所有以奇怪姿势倒卧的官员都扶到地毯上睡下,免得起来后全身酸痛。 羯人那边醉的更厉害,各种胡话和呼噜声震天。 灵原县的百姓不同意胡人住进城里,所以在左少卿大人的建议下,羯人们在灵原县外大楚划定的区域立起了大的帐篷群,以作暂时居住之处。 羯人们本来就习惯了住帐篷,这附近有水源,又可跑马,均满意的很。 李钧脸上难受,跑去溪水边洗了个脸,一想到自己又要“无颜见人”好几天,实在是哭笑不得。 这一场酒宴,让所有的羯人都对李钧的酒量佩服不已,苏鲁克的部族早就被李钧喝倒过,对此并不意外,最意外的反倒是左少卿这群官员,一个个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李钧。 “你这么喝酒,头不疼,胃不难受吗?”王译官揉着脑袋虚弱地问。 “不疼,喝多了小腹胀,老要方便,是不太舒服。”李钧挠了挠脸。 “你这脸上?你喝酒后就会有吗?” 如果能喝酒的结果就是毁容,他还是烂醉如泥好了。 “不是,我这是宿疾,过几天就好。”李钧不好意思说自己怕女人,只好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 左少卿在属官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实在是头疼欲裂。 他酒量不浅,也知龗道羯人们立大帐的第一天要迎请宾客,不醉不归,这大帐里许多东西都是他们鸿胪寺送来的,羯人们款待他们也是正常。 可是用他们送的酒把他们自己喝到爬不起身,这也实在是太难受了。 “看来留你下来还有点用。”左少卿难得温和地说,“你也不是一无是处。” 李钧憨厚地笑了一下。 他们留在羯人居住的地方,就是为了商议互市的事情。 此次送来这么多物资,也是为了这个。 互市建立之初,羯人是没有什么东西好交易的。他们的牛羊汉人也有,汾州又产马又产牛羊,而且还有羯人没有的多种蔬菜,不需要换他们的东西。 可羯人需要汉人的茶、铁锅、木碗、棉布…… 他们需要汉人的一切。 但是他们没东西换。 苏鲁克的部族在信国公府学会了织毛衣,但如今是初夏,没有人会买毛衣的。春夏相交羊才会褪毛,他们还要收集羊毛羊绒纺线,再织就衣服,这如何定价,都是问题。 他们要把自己的东西卖的比汉人更便宜、东西要比汉人的更好,才能卖的出龗去。即使是这样,汉人们也很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他们连语言都不通,要如何交易? 到底该如何买卖?汉人管理胡市,胡人要不要交税?汉人要不要交税?收了税是交给地方还是国库?羯人没有钱,向来都是以物易物,这税要怎么交? 卖一只羊交一条羊腿,还是卖一件毛衣交一条围巾? 左少卿已经和他们在这里扯皮了半个月,如今连羯人们的大帐都立好了,还没商量好。 李钧只陪左少卿听了几次,头就晕的很。他很佩服左少卿拍着桌子用羯语把羯人们说的鸦雀无声的本事。 但词穷却不碍得摇头的。 羯人们就是咬定了不好,不行,不可以,汉人欺负人,汉人狡诈。 他们对“收税”天生就有一种反感。 草原上一切天生天养,哪里有过收税的事情? “能不能这样?”一次争吵过后,李钧灵光一闪,提议道:“胡市开始之初,不如由朝廷和收购的胡人物品的商人共同对胡人的物品估价,再以这估价由朝廷担保,寻找愿意提供胡人货物的商人进行交易。这样,即使羯人或其他胡人没有钱支付货物,也可以先买到各自要的东西。” “像马匹这样的货物正是大楚所需的,就可以由朝廷公开在大楚的商人中选择一家或几家获得‘专卖’之权,胡人在马匹牛羊交易上该支付的税金,由获得大宗货物的专卖商人支付。这样一方面可以防止商人们对胡人压价,一方面,胡人也不需要再支付税钱了。” 让商人替胡人交税,商人们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在定价上,大楚可以把羯人的牛羊马匹的价格压低,商人逐利,只要算过账,发现即使他们承担胡人的商税也比大楚的还便宜,就会乐意支付。这样的话,羯人也不必反感收税的事情,虽然已经包含在实际价格里了,但他们若东西卖的快,即使发现了也不会有太大异议。 李钧的话一说,苏鲁克的眼睛就亮了。他开始和羯人们用羯语解释起李钧的话来。其他羯人一听汉人愿意给他们做担保,找商人,还让商人帮他们付税金,各个都大叫着这个办法好,就用这个办法! 左少卿脑子极为灵活,稍微一想就知龗道李钧的提议是什么意思。他微微思考了一会儿,和苏鲁克说: “大楚的商人狡诈多端,我们自己也很头疼,若是你们自行交易,难免受骗。这以后大楚商人向你们买东西要付的钱,由朝廷替你们讨要过来,再由朝廷帮你们找愿意便宜卖东西给你们的商人。胡市定期开放,在买完你们要买的东西以后,你们从大楚拿走剩余的钱和你们需要的物资,如何?” 如果朝廷彻底成为中间人,就可以进行许多控制。 首先,户部和鸿胪寺可以作为中间人对大楚的商家进行遴选,控制马匹这种战略物资进入大楚的用途,对好龗的马种,大楚也可以自留。马匹是人人争抢的货物,而牛羊毛皮等物,若有大商家介入,相信比胡人一件件的卖给老百姓要快的多。 想要获得马匹“专卖”之权的商人,为了在同行中获胜,就会自然的放低条件,甚至以购买牛羊毛皮来博取好感。商人买了胡人的东西后,钱交给作为担保的大楚,有大楚作担保,胡人不用担心商人赖账无处可追的情况。 大楚拿到钱,就等于变相的控制住了胡人。为了不让他们卖牛羊的钱化为乌有,他们就不会做出损害大楚利益的事,或者骚扰百姓。 这样,胡人不需要自己有钱,也不用担心货物积压的问题,大楚可以管控胡人购买的物资,不让他们拥有获得大量武器和工具的机会。 大楚作为一个国家,在双方的信用和调动力上也会发挥作用,只要能保证公允,至少几代内,和汉人互市的胡人不会有动乱。 至于小宗交易,他们私下要向大楚的百姓贩售,大楚也不必拦着。 双方在讨论过一些细节后,羯人都表示要向各自部族的首领请示,而且希望胡市管理交易的机构里也能有胡人任职。 左少卿齐煊说明此时还要启奏鸿胪寺、户部和朝廷,这种办法能不能允许使用,还要看当今天子的意见。 对于计算得失,如何在互市中得利,这都是户部的专长。 而鸿胪寺府负责调度和管理胡市,也要对周边各地的胡人能够提供的物品做一个统计。有些是大楚不需要的,只能让他们自行出售,不能作为囤积物资。 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决定的事。 来这里进行谈判的羯人们也都做好了长期在这里驻留的准备。 如今只是羯人,等汾州胡市运作的好了,在凉州、幽州、燕州、南方的崖州都可以开设互市。到时候北方的人参皮草,西边的香料宝石,南边的珍珠鱼米,都可以作为互市的货物。 可以想象大楚的商人们会为了这些如何趋之若鹜了。 到那时,鸿胪寺也会变成大楚说话有分量的衙门,而非现在这种不温不火的局面。 政治野望是“鸿胪寺卿”的齐煊心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对待李钧的态度也越发的温和可亲起来,让鸿胪寺里众人纷纷羡慕嫉妒恨。 李钧这“中间人”的灵感是来自于堂祖母的“大富翁”。 “大富翁”里的“银行”起到的作用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印象。只可惜现在还没有那种纸张做的钱币出现,否则商人们也不用从各地带来银钱支付货款,再千里迢迢再运回京去了。 左少卿当夜就拟折回京,而李钧也开始了被左少卿当成驴子一样使唤的日子。他被左少卿留在了羯人的居住区,专门负责收集羯人们对互市的意见,还有了解他们的想法。他每三日回灵原县和左少卿汇报一次进展,闲暇时候就向羯人们学习羯语,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唯一不能适应的是那位叫做“豆铃”的少女,不知龗道她是哪里有问题,三天两头来找他的麻烦。 “*(……&……&%##……&。” (塔娜说你杀价特别厉害,你能带我进城买一点东西吗?) 豆玲看着一脸无奈的李钧,觉得逗弄他特别有意思。 其他人听到她的邀请都会很高兴的陪她去的,只有他,一副见到母狼的表情。 一旁充当翻译的王译官将话给李钧转达,然后又冲他挤了挤眼。 “小子艳福不浅啊。” 这羯人姑娘身材比汉人姑娘火辣多啦! “在□负要任,实在无暇□□……”李钧见又是豆铃,心中苦笑。 王译官将李钧的话传于豆铃。 “&……&*……¥#!”(到处找人聊天也叫身负要任?) “王译官,麻烦您和她说,聊天也是很重要的任务,它有助于我们了解羯人的想法。如今羯人和汉人最需要的就是沟通。” 王译官只好再来沟通。 ‘这小子,这大好艳福不去享,听说羯人十分豪放,相互喜欢就能这样又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李钧看起来还是个毛头小子,怎么能不喜欢女人呢?老王他要不是已经娶了婆娘……啧啧,可惜,可惜啊” “&*……&%¥……%?”(汉人的男人都是你这么婆妈的吗?) “王译官,请麻烦你问她,羯人的姑娘都是这样素不相识就邀请别人一起出游的吗?” “&……&……%&¥¥?”(难道不可以吗?) “王译官,请麻烦你告诉她,汉人的女子都不出门的,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我没要和你肌肤相亲啊,我就想进城去逛逛) “王译官,请麻烦你告诉她,汉人的女子是不可以和男人并肩而行的,我是汉人的男子,所以要……” “你自己想办法告诉她吧,我可不是来这里帮你们谈情说爱的啊。”王译官连连摆手,一溜烟就跑了。 走出老远还回头呼喊道: “李钧,这姑娘是羯人最大部族的女儿,那位首领是没儿子的!你还是好好招待她吧,这才是我们鸿胪寺的责任啊!” 李钧又不能说自己有恐女症,只能跺着脚看着王译官逃跑的身影干着急。 “喂,喂喂!王译官,你见死不救!你怎么能跑了!你回来,你陪她去啊!喂!喂!喂……” 李钧眼睁睁看着王译官没影子了。 只留下李钧和豆铃大眼瞪小眼。 豆铃见那中年汉人走远了,只剩这个能喝的汉人了,心里也乐滋滋的。 她听说这次不用让她们这些异族给汉人交税的提议也是这个汉人提出来的,再塔娜说这个汉人在京中还帮她们杀价,买了不少东西,心里就对他产生了无限的好奇和好感。 虽然他是固执又胆小的汉人,而且还不喜欢她,但他还是羯人的好朋友。 羯人有句话,“这世上没有不相交就有的挚友”。她相信她和他好好相处,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她最佩服会讨价还价的人了! “罢了,就当是为了这门差事吧。鸿胪寺也负责接待外宾,敦睦友好外邦……”李钧不知龗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给自己打气,不停的小声喃喃着。 “既然豆铃姑娘想要进灵原县逛逛,那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只是你我语言不通,最好去找下塔娜和卢默陪同。” 李钧说完一想,摇了摇头。 他说汉话,这姑娘怎么听得懂呢? “&……¥#塔娜&……&¥卢默。”李钧用他所会的浅显羯语说出了“我们,塔娜、卢默的去找”。 豆铃偏了偏头,看着一脸正经的李钧。 “&……&*%¥……#……#?”(难道我猜错了,你不是怕女人?你只是碰到我就起疹子?还是那次只是偶然?) 豆铃伸出手指,轻轻地往李钧脸上一戳。 李钧刚刚才下去的疹子铺天盖地的又冒了出来。 “……*&?……%……¥#!” (咦,果真是碰到就变妖怪!) 李钧呆若木鸡的看着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又气又急,一下子怒火上头,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他绝对是和这个女人犯冲! 下次绝对要离她远远的! 这是失去意识的李钧最龗后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从此以后,李钧过上了这样的生活。 豆铃:“早上好!” 伸手一戳。 豆铃:“下午好!” 伸手一戳。 豆铃:“再龗见!” 伸手一戳。 李钧倒地不起。 第156章 方氏临盆 今日大朝,在外调查水情和河道的御使熊乐回了京,在朝上痛诉江南世族的种种恶行。 除了陆家和孙家大规模的围垦和占湖以外,其他小世族也有不少跟着风这么做的。南方多湖泊河流,这让围垦变得十分容易,几年下来,荒田变沃土,就算自家不耕种,转手卖出龗去也能赚不少钱财。 更可怕的是熊乐绕道看到的各地山区,只要暴雨持续,这些山区必定会发生泥石流。 理由正是各大世族这几年伐木过度的缘故。 江南那边嫁女,很多时候都是都是从小就准备家具了,女儿出嫁之时,房间里摆的家具都必须是女方的陪嫁,这就让江南许多世族有买山林种树的习惯。 前些年国孝,许多人家都没有婚娶,后来出了孝,各家纷纷准备起婚事,到处都要兴土木,采石和伐木又毁了不少山头。 如今这些秃山固不住土壤,一发生暴雨,泥石流就频发,泥石流涌过之处,道路被堵,村庄被毁,人畜大量伤亡,比洪灾更加可怕。 这朝上有不少官员都买过好木材,买下一座山整个伐掉的也有。南方的世族有些陪嫁还要陪船,那所费木头就更多。 一时间,许多人脸色都不好看,若不是这熊乐是皇亲国戚,很多人都想给他点好看。 坐在御座上的楚睿自然是把所有人的表情都看的清清楚楚,这一次的水情,既是天灾,又是*,一旦爆发,更是来势汹汹。可如今江南情况不稳,朝堂还需要这些世族来稳定地方上的局势,以免水灾过后灾民闹事,所以他恨归恨,却不能表示出来。 他对着底下的李茂不动声色的做了个眼色。 李茂和楚睿配合默契,当下便知龗道皇帝不愿意江南生变,立刻出列上奏道: “陛龗下,我看此事并不能怪江南那些人家。既然是风俗,自然是由来已久,并非刻意毁坏山林。花钱买了山的,自然就是为了木头和石头,否则花这个大价钱做什么呢?更何况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龗道乱伐山林有什么害处的,如今既然得知,以后便勒令他们封山育林就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如何控制泥石流之势才对。” 李茂替世族说话,许多大臣都感到诧异。 但李茂确实从未站过队,他虽出身勋贵派,是勋贵之中的一杆标杆,但在为臣之道上,走的却是“孤臣”的路子。不过因为他的出身,所以大部分时候还是偏袒勋贵更多一些罢了。 “李爱卿说的有理,熊仪宾,你觉得如今该如何坟?” 熊乐想了想,回奏皇帝: “如今之际,当稳、拦、排、停。用排水、拦挡、护坡等稳住松散物质、滑塌体及坡面残积物;在中上游设置谷坊或拦挡坝,拦截泥石流固体物;在泥石流流通段采取排导渠,使泥石流顺畅下排,在泥石流出口有条件的地方设置停淤场,避免堵塞河道。同时撤离这些荒山周边区域的百姓,以免遭受灭顶之灾。” 熊乐说完这些举措以后,一些工部的老臣纷纷点头。这位仪宾看起来颇有见地,听闻他是那位机关土木大师仇老爷子的关门弟子,如今一看,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那便按爱卿所谋划的去做吧。工部、户部和熊仪宾商议过后上个折子,明日朝会之上讨论解决。”如今时间已经渐渐急迫起来,张玄预测的大水来临之时就在七月,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各地的地方官频频送信入京,到处都是请求朝廷支援,楚睿每天桌子上关于水情的奏折堆积如山,已经到了闻汛色变的地步。 下了朝,许多世族派官员破天荒的对李茂和颜悦色了起来。李茂也不热络,别人问候,他就回应一下,显得十分淡然。 但正是这份淡然引得了众人的好感。不刻意为之的示好才是最高明的政治手段,世族官员们也知龗道李茂的难做之处,稍微客套下,也不多攀谈。 持云院里。 顾卿接待了向她辞行的张玄。 他要随着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去南方稳定灾民,钦天监和吏部已经特批了假期,此次算是出公差,他要带到秋天才能回京。 张天师见了他的《玄妙》,简直是叹为观止。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二十出头的弟子,竟能有这么多关于“道”的感悟。待张天师知龗道了弟子顿悟的缘由,便觉得他十分幸运,劝他多多跟天君学习,不要急躁,也不要太过刻意。 张玄想让师父和师兄师姐们也跟在邱老太君后面临听教诲,但道家讲究“机缘”,张天师担心自己和徒弟们贸然去拜访天人,会引起天人的反感,连张玄的机缘都给断绝,所以不敢冒昧前来,只托他去谈谈老太君的口风,若是人家不愿,那就算了。 张元谋是天下道首,对于道派的见解和张玄完全不同。他不渴望飞升成仙,也不想过和现在不一样的生活,却对让道教成为当世第一大派有着很深的执念。 但他对弟子想要修道成仙的想法却不加阻碍,也尊重他的想法和选择。 “你要去江南镇抚灾民啊?”顾卿有些敬佩的说,“到了地方多注意安全,君子固本,你得先保重自己才能干更多的事。” “多谢老太君关心,小道此次是跟各地的道友一起前往江南,当地还有接应的道观和道友,想来并不危险。”张玄谢过顾卿的关心,“老太君,我一定会完成你的托付的。” 顾卿并不知龗道自己当初对张玄的建议会让他这么重视,不但千里迢迢请来了张天师,还要亲自前往江南。 要知龗道南方的水患即可就会发生,一不小心,说不定命都要留在那里。 她不过是一个糟老太婆子,何德何能让张玄如此为她奔走? 她心中感动,可转念间又自嘲了起来。 你真当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就算人家因为听了你的建议做了这件事,也是为了苍生百姓,为了增强道教的影响,可不是为了你啊。 张玄恭恭敬敬地站在邱老太君的下首,等着聆听邱老太君的训示。 “我知龗道道长想要飞升成仙,不过在你达成目的之前,不妨先看看这人世间的百态人生。得了正道当然重要,可这世上凡夫俗子的生老病死也并非一无可取之处。”顾卿觉得张玄有一些不通事务,虽然也怜悯百姓的疾苦,却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心态。 如果这次江南真发生水灾,希望能给他好好上一课。 得道成仙是如此飘渺无形,顾卿在现代社会长大,心中并不认为张玄可以成仙,若是这个青年一辈子就活在自己虚幻的梦境和不可能成功的梦里,那他的人生会不会缺憾许多呢? 只是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她不能替代和指导别人的人生,也只能这么劝劝了。 ‘咦?天君是在传授她自己的得道经验吗?天君是在入世体验世情之后才飞升成仙的?难不成我的仙缘就在这次的江南之行中,天君是在暗示我什么?’张玄感觉自己心里欢喜的泡泡不住的冒了上来,然后噼里啪啦的破开,绽出无数的满足。 ‘这么久的相处,天君果然开始准备渡化我了!’ ‘想来这次人间发生洪水,天上也会派无数仙官下来渡化世人。天君说‘不妨先看看这人世间的百态人生’,还说到‘凡夫俗子’什么的,莫非下凡的仙官们就隐藏在凡夫俗子之间?’张玄的悟性在龙虎山上是最受称赞的,此时听顾卿的话是各种意有所指,恨不得立刻就出发,去南方寻找仙迹。 “谨遵老太君教诲,小道一定铭记于心。” 张玄带着满心的期待走了,背着小包,揣着他花费“巨资”购买的“飞升棋”,骑着白马跟着道友们一起往南方而去。 这一次,他再也不用担心没人陪他玩“飞升棋”了。 张玄走后,钦天监里的哀嚎声一片。 作为最能干的钦天监官员,张玄一人做了无数的事情,举凡观星、测算、整理,就已经做了三个职位该做的事。另一位五官郎徐公龄病退辞职,剩下的张玄又出了公差,他的属官暂代五官灵台郎之职,可是活还没干两天,就被监正骂的狗血淋头。 五官灵台郎的官位虽只有七品,确实公认最有“技龗术含量”的官职,想来世袭或者从特殊人才中点召入钦天监。这属官没有这般能力,却老想着这个位子,现在把他放在这个位子上了,又不能胜任,眼看着就被钦天监的监正给厌弃,想来升职无望了。 张玄的离京自然不能带来什么大的波动,可一到七月初,信国公府里却在发生一件让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事情。 方氏马上就要分娩了。 方氏肚子一阵阵开始痛的时候,顾卿正在和休假回家的李锐聊天。 “锐儿啊,宫里有没有教音律啊?”顾卿挤出一张笑脸来,和颜悦色的问着李锐。 “有,但孙儿没学。”李锐见到祖母那熟悉的可疑笑容,心里猛颤了几下。 上次见到这个笑容,是祖母笑着说“锐儿啊,祖母想吃鸭子了”的时候。 后来他抓了一年的鸭子。 “怎么能不学呢?你看,这一个府里,竟没有一个人懂音律的,这多可惜啊?以后我们府里的人走出龗去,别人一弹琴,然后说,信国公府也来一个吧,结果我们家一个会弹琴的都没有。别人要问,要不然,你来个别的吧,我们又说,‘啊我们什么都不会啊’!这岂不是太煞风景了?所以呢……”顾卿开始了她的碎碎念*。 “奶奶,不会有人让我们府里的主子卖艺的。”李锐摆出仇大苦深的表情,“向来都只有别人演奏给我们听的份儿,我们何须去弹琴吹箫博别人一乐?” “不能这么说吧。万一你以后的妻子会弹琴,你连曲子都听不懂,那也太没情趣了。”顾卿不动身色的透露了一些出来。 一说到他的婚事,李锐的脸都快鼓成包子了。 “孙儿已经和陆家小姐解了亲事了……”此事让他颇受打击,“弹琴什么的,等以后孙儿娶了妻再说吧。” “没了这门亲事你就不能再结了?音律的存在是为了陶冶人的情操,你一天到晚摆个仇大苦深的脸,奶奶看着都难受。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爱的?小时候多有意思啊!”顾卿捏起嗓子学起李锐小时候的样子: “‘啊!奶奶救命,有鸭子叨我!’‘奶奶你不要喜欢弟弟,你要喜欢我!’” “奶奶!”李锐成功的被顾卿逗的破功!“孙儿已经长大了!就别老是拿孙儿以前的事情念叨了!” 、 “那你给我学点音律。奶奶会许多山野小调,到时候教给你去逗你未来媳妇,一定能她展颜而笑,增加夫妻间的感情。” 不知龗道张素衣听到“来来我是一个香,蕉蕉蕉蕉”会不会笑。她个人觉得这个可好笑了。 “奶奶,我才十四岁,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说未来媳妇啊!影子都不知龗道在哪儿呐!” “刚才你才说你已经长大了……”顾卿张着嘴“哦”了一声,“双重标准不好哟!” “我!我……”李锐气结。 “奶奶,奶奶!”李铭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只是几息的时间,李铭的小脑袋瓜子就伸进了主屋的门帘之中。 “奶奶,我娘说肚子开始疼了!” “什么?”顾卿站起身。“花嬷嬷,带上我的工具,我们赶快去方氏那里!” 妈蛋,没有B超的世龗界太坑了! 这比预算的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啊! “我这就骑马去找叔父,他应该在兵部。”李锐也站起身,打过招呼后脚步不停的就往外走。这是府中的大事,叔父理应在家里坐镇。 顾卿拿着找家中工具做的工具。她当时看见方氏那种瘦骨嶙峋的样子,连做剖腹产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若是方氏大出血不能活,她也不想管别人怎么看了,是一定要把小孩子给取出来的。 产钳和吸痰管只是做了大概的样子,保温箱也做了出来,是水暖式的。由于没有紫外线灯,若是小孩出现黄疸严重的情况,也只能想法子晒晒太阳了。 她是儿科医生,从实习开始急救的新生儿也不知龗道有多少,遇龗见有并发症或者有先天疾病的孕妇要生产,她和她的导师也经常要去产科陪同生产,以便第一时间对新生儿急救。 如今她也不奢求那个孩子漂亮不漂亮了,只希望健康就行。方氏一开始怀孕的时候可了劲的作自己,到最龗后几个月才养回来,还不知龗道孩子怎么样呢! 顾卿到了方氏院子的时候,院子里并不慌乱,文绣几人已经经历过一次方氏的生产,对此有了经验,和小丫头布置下去的任务也是有条不紊。见顾卿带了大小丫头并孙嬷嬷、花嬷嬷来了,文绣立刻迎上前来,给顾卿做礼。 “起来吧。你们夫人如今如何?羊水破了吗?疼了多久?”方氏是第二次生产,产程会减短许多,但就算再短,几个时辰也是要有的。 “没有,刚刚阵痛,先是两刻钟一次,现在已经是一刻钟一次了。” “那也快了。”顾卿一打帘子,看见李铭煞白着小脸也要往里进,摇着头说:“你别进来,你母亲不会想让你看到这一幕的。女人生孩子很辛苦,她怕你担心。” “可是……” “你就呆在外面,若是我要吩咐拿个什么东西,你还能跑个腿。” “那奶奶,我就在这门口等你,你有事就在里面喊啊!”李铭可怜兮兮地坐在门槛上,看着祖母进了屋。 顾卿叫下人给她净了脸和手,又用烈酒洗了一下,换了事先煮过的罩衫,这才进了产房。因为古代的人对白大褂有忌讳,她也没穿白的,而是一件鹅黄色的罩衫。 花嬷嬷一样的打扮,捧着顾卿放着各种工具的铁匣子,一起进了屋。 方氏正闭着眼,躺在床上苦熬着。一旁是三位李茂请来的稳婆,还有两三个服侍过方氏生李铭的嬷嬷。 见到老太太来了,方氏连忙要坐起身来。顾卿知龗道她躺着一定是因为现在正在痛的时候,便按住她不要她动。 “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粥水,给你们主母端来。”顾卿吩咐一个嬷嬷,“速度要快。” 那嬷嬷一溜烟跑了。 “太夫人,我们已经准备了催生汤和定神丸……” “我家儿媳妇胎位正的很,她又年轻,应该用不到催生汤。那定神丸也不必吃了,喝点粥水,保持体力才是正经。” 顾卿是翻看邱老太君的回忆,才知龗道古代和现代生产有许多不同。 这时代,女子生孩子根本不像电视里躺在床上生,大部分都是跪坐在产床上生的。产床上方用一条长手巾栓系在高处,孕妇用手抓着那根毛巾用力。“竖式分娩”在古代医疗条件地下,监测手段少的时候,会大大的降低难产的几率。 没过一会儿,方氏不那么疼了,也能自己坐起来,顾卿让下人喂了她喝了些汤水,又叫她下床自己走走。 旁边的稳婆看顾卿的眼神已经像是那种虐待媳妇的恶婆婆了。 方氏也不知龗道老太太这时候要折腾她做什么,她被两个嬷嬷搀扶着站了起来,开始按照顾卿的吩咐绕着房间走动。 她极其感谢大嫂这时候没出来各种热嘲冷讽她,亦或者是她已经疼的精神不济了,即使大嫂发了声,她也听不见了。 她就这么慢慢的在屋子里走着。疼的时候就卧床歇息一阵,不疼的时候继续起来走,直到羊水破了,上了产床开始准备生产。 另一边,李锐快马加鞭的朝兵部的衙门奔去。 在内城,大部分人家都认识这位在宫中伴读的信国公府大公子,此时见这李大公子一阵风一般控着马从内城官邸区往政事区疾奔,都在猜是为龗什么。 有人猜是邱老太君突发急病,有的觉得应该是国公夫人生产了,猜什么的都有。 李锐对方氏的情感很复杂,可对方氏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很期待的。毕竟是骨肉至亲,他不想那孩子有任何闪失。 李锐打马到了兵部,递了家中的牌子,说明婶母马上就要生了,请叔父快点回家。 那守门的门吏听到是这种好事,跑的比谁都快,一溜烟就到了后衙,李茂得知了消息,连忙奔出衙门,跟着李锐一起返家。 “你出来的时候你婶母进去多久了?”李茂在马上问着侄子。 “我出来的时候,听说刚刚才发动。”李锐回道,“奶奶一听到消息就带着人过去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们家一向行善积德,没问题的。”李茂喃喃地念叨着,“老天会保佑我们家的,会保佑的。” 他和李锐想的其实都差不多,都是担心方氏在李茂离家那段时间一直被关起来会不会对腹中的孩子有影响。 尤其晚上不能安眠,这个太耗神了。 等两人回了家,直奔北园的产房后,就见到李铭惨白着一张小脸坐在门槛上,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他这表情吓了李茂和李锐一跳。 “铭儿,怎么了,你怎么这样?你娘怎么了?”李茂见李铭眼睛更红了,急得一锤墙壁,“哎呀,你说话啊!别吓你爹我!” “爹……爹……不是说女人生孩子都叫的吗?娘进去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李铭坐在门槛上,里面再掀一道帘子就是她娘生孩子的地方,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比他娘一直叫唤还可怕。 静得太不同寻常了。 李茂比李铭还担忧,当即就冲了进去。花嬷嬷正好出来,见李茂闷着头往里冲,连忙把他往外赶。 “老爷您进来做什么?夫人好龗的很,正在积蓄力气呢。您别操心了,您又不会接生,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真的没龗事?”李茂不住地仰着脖子往里面看。 “没龗事,太夫人在呢,您放心。” 李茂被花嬷嬷推着往外走,只好出了屋子。 “方婉,尽量忍住不叫,你的力气是要留着等下生孩子的,那时候疼的不行再叫也不迟。”顾卿见过许多孕妇在生产前鬼哭狼嚎,结果顺产的时候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剖腹产生孩子的事情。 这里医疗条件不允许,剖腹产必死,顾卿根本不愿意赌。 方氏出乎意料的是个十分能忍痛的人,即使到后来实在痛的要命,也能忍住只是抓着两边的床单,而不大叫出声。只是在十分疼痛的时候,会嘤嘤的哽几下。 屋角烧着几个炉子,上面架着几个铜盆,里面煮着毛巾、剪刀、产钳和顾卿的各种工具,稳婆带来的所有东西顾卿也勒令丢进去再煮一次。 旁边还放着一盆热水放凉后的熟水,要用剪子等物的时候就会丢进去烫一烫。 一个稳婆取毛巾的时候看到明晃晃的放在铜盆里的短刀,吓得心肝都颤了一颤。 放刀是做什么的哟?难不成…… 这婆婆也太可怕了吧! 她们可千万要把国公夫人给照顾好了,要是出了事,到时候是保大还是保小,这不用问啊,连刀都准备好了哇!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下午我是儿子的,二更在晚上八点以后。 小剧场: 稳婆A:听说了吗,信国公府老夫人让她家媳妇生孩子之前满地走呢! 稳婆B:那有什么,她还让她不准叫!可凶了! 稳婆C:你们说的都不算什么,你知龗道我看到了什么吗?我还看到煮着一把刀! 邱冰:地上的那个!你别再败坏我名声了! 顾卿:唔,万事俱备,就等生宝儿了! 第157章 母女均安 方氏毕竟是生过孩子的人,年纪也不是太大,这一胎的产程都很顺利,直到最龗后孩子快要娩出的时候。 方氏已经虚弱的快抓不住手中的布巾了,一个稳婆始终都在后面扶着她的腰和肩膀,教她怎么使劲,另外两个稳婆则是惊疑不定的互看了一眼,怎么也接生不下去了。 顾卿也愣住了,小孩脐带绕颈,已经卡住,若是硬要把宝宝往下拉,就会产生胎儿宫内窘迫。两个稳婆不敢动也是这个原因,谁也不知龗道这个脐带卡的紧不紧,若是脐带不长,就会出事。 可如今头都快出来了,再这样下去,方氏有危险。 “邱老太君,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一个年纪较大的稳婆咬牙问道。 产床上的方氏听到这个话,快要忍不住晕过去了,她意识到是孩子出了问题。 “娘?孩子怎么了?”方氏虚弱无力的喘着气,“救孩子,救我的孩子!” 其语气之凄切,让一旁帮手的几个嬷嬷都酸了鼻子。 顾卿伸手进去摸了一下,脐带并未拉紧或受压,看情况脐带够长,脐血流通畅,还是可以继续生的,只是这脐带不光绕在脖子上,是有些吓人。 “你先别叫,大人小孩都要保。”顾卿去铜盆里拿起两把产钳,跟两个稳婆说道:“你们继续接生,我会用产钳把孩子绕住的脐带夹住剪断,你们继续把孩子拉出来就好。” “可是邱老太君,还没出来孩子脐带就断了会……”脐带内都是精血,孩子还需要它来维持生命啊! “你们听我的就是,没时间了。方婉,你继续用力。” 也许是邱老太君的冷静感染了所有人,也许是她胸有成竹的表情让她们觉得邱老太君很有经验,又或者是邱老太君会承担责任,她们可以放手一试,于是所有人都按照顾卿的指令动作了起来。 花嬷嬷往方氏的嘴里塞了一片参片,不停的鼓励着她,方氏知龗道再不继续大人孩子都有危险,也只能咬牙坚持。 顾卿表面上看起来很从容,其实已经紧张的不行。她在拼命回想在妇科实习的时候那些老医生们是怎么做的。 对了,把脐带从肩膀上绕过来,再让它自然垂下,从头部绕出。若是紧了,就用产钳夹住迅速剪断拉出…… 呼,吸,呼,吸…… 顾卿你行的,你是医生,医生就是治病救人的。 ‘死孩子,你怎么这么多动啊!是怎么翻滚跳跃才能把自己绕成这样啊!” 顾卿看到那脐带的时候,眼泪都快下来了。 也许是老天眷顾,也许是顾卿没有把学的那些东西都还给老师,虽然过程十分艰险,但孩子确实是分娩下来了。 方氏感觉下X身子突然一阵轻松,紧接着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她撑了许久,已经快撑不住了。 “是位千金小姐。”小心翼翼抱出孩子的稳婆有些失望,如果是儿子的话,赏金就会非常丰厚。 不过这信国公府子嗣这么单薄,想来无论是男是女都会有重重的赏钱的。 只是…… 孩子为龗什么没哭? 稳婆想要打宝宝的屁股,或掐她一下,却被顾卿突然伸过来的手将孩子接了过去。 花嬷嬷见到顾卿一脸凝重的表情,伸手在孩子颈侧一摸,忍不住双眼泛红道:“太夫人,孩子怕是耽搁时间长了,您还是…… 顾卿没有理她,出生下来没有呼吸并不代表就会死,她急救过太多孩子了。 顾卿用挤压法清除掉宝宝鼻咽部粘液及羊水,断脐后将胎儿仰卧放于另一侧放各种工具的台子上,拿起手边工匠用某种植物的茎管做成的吸痰管。 由于没有吸泵,顾卿只能用嘴从另一头吸出孩子呼吸道里的羊水和粘液。 顾卿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喝羊水的一天。而且这羊水里还混杂着胎便,粘稠又有股苦涩的怪味,顾卿喉头滚动,差点没呕吐出来。 她去轻轻抽出吸痰管,在旁边干呕了几声,继续检查,确定呼吸道已经畅通,便开始为她建立呼吸。 产房里的人都像傻了一样看着邱老太君不停的用嘴亲吻孩子的嘴,然后开始轻轻按压小婴儿的胸骨中部,每按压三次就继续口对口再亲她一回,不停持续。 方氏的泪珠子像是断了线那样的流着,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 “娘,别再亲了……是孩子和我们没缘分……”方氏闭着眼,“不,是媳妇不好,是媳妇自己不保重身子,孩子才会一生下来就没了呼吸。” “太夫人,您别再按了,就让小姐安心的……咦?”花嬷嬷是习武之人,对人的气息最为敏感。 顾卿一直在帮助小宝宝建立自主呼吸,在她看来,这孩子虽然产出的过程一波三折,但从体型上来看并不瘦弱,方氏一直很配合,孩子也没有在宫内滞留太久。只不过是脐带绕颈的时候窘迫了一会儿,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去了。 她人工呼吸加胸外按压了好一阵子,小宝宝终于能够自己呼吸了,由于空气进入了肺部,也哇啦啦的哭了几声,虽然声音很小,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邱老太君……莫非是神人?”几个稳婆从未见过靠吹气能把人吹活的,这只有神仙才做的到。听说神仙吹仙气能让人延年益寿,难道这邱老太君也是这样的神仙? 她们当即就跪了下来,对着顾卿使劲磕头。 顾卿精神出于高度集中状态,完全不知龗道这几个稳婆是在做什么。好在如今已经是七月,她感觉这气温是在30度以上的,虽然这么折腾,也不会着凉。 小孩子虽然出来时呼吸全无,但目前听起来心肺并无杂音,顾卿也总算松了一口气,用一边的大包布把孩子打了一个漂亮的襁褓包,抱着哄了哄。 小丫头眉目长得颇像她爹,脸型则像她娘。 这……浓眉大眼,她该说谢天谢地还好没有继承老李家的国字脸吗? 女孩子若是长了张国字脸,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拥有林青霞那般的气质容貌的。 “我再观察一阵,出龗去报喜吧,你们愣着做什么?”顾卿看着屋子里一群像是傻了一样的婆子们,再看着跪在地上还在磕的稳婆,“别磕了,孩子出生时有点波折不是你们的错,花嬷嬷,每个稳婆都给包上厚厚的礼,就当是信国公府给你们压惊了。” 就以她专业的眼光来看,这三个稳婆都是很有经验,性格也沉稳的中年人,当然,能跟着产妇一直这么折腾,身体也都结实。 既然没有遇龗见坑人的稳婆,自己的惊世骇俗又吓到了她们,她自然乐意多包点红包安安她们的心,堵堵她们的嘴。 几个稳婆磕头磕的更欢了,嘴里都喊得是“送子娘娘”、“神仙太君”什么的。 孙嬷嬷赶紧转身出龗去给李茂报喜,几个丫头用热水给方氏清理了一番,顾卿走到方氏身边,把孩子递给她看。 “你看,这孩子脸型长得像你呢。快给孩子喂口奶,像这样生下来有些虚弱的孩子,亲娘的奶其实最好。” 方氏经历了大惊大喜,已经心力交瘁。 她当初是怎么鬼迷了心窍一直认为婆婆是妖孽啊!这明明就是下凡来救苦救难的神仙! 以后她要加倍孝顺她老人家才是。 且不说方氏内心到底有多少感慨,屋子里众人早就已经对邱老太君心服口服,听到她的话,立刻帮忙把方氏的衣扣揭开,拿毛巾擦了一下。方氏要起身,顾卿按住了她,让她侧着卧着,把孩子放到她胸前,让方氏用侧卧的姿势帮着小宝宝喝上了第一口奶。 方氏温柔的低头看了一眼头上一根毛都没有的女儿,嘴里嘟囔着:“长得像她爹,头发又这么稀,看样子嫁妆要多存点了,我……” 话没说完,终究是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话说在外面,方氏在里面生产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了什么声响,李茂都快急疯了,若不是李锐眼疾手快抓住了叔父,想来李茂已经冲进去了。 李锐力气极大,他按住了叔叔,不停的安抚他。 “没龗事的,叔叔,奶奶在里面呢!若是有什么危险,奶奶早就跑出来叫人请御医了!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现在进去,会把她们吓到的啊!” 李锐年纪还小,不知龗道生孩子有多么可怕。方氏当年生李铭的时候,李茂在外面等了四个时辰,听着方氏的叫声差点没进去掐死那几个稳婆。后来他进了满是血腥味的产房抱住孩子的时候,都有种重新为人的感觉。 一夜之间“妻离子散”的那种阴影太可怕了,足以让最坚强的男人变得脆弱。 “我也觉得娘没龗事,爹,我们再等等。”李铭抓住父亲的衣衫。 其实李铭也被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吓到了,若是其他人家,是不会让这么小的两个孩子站在产房外等的,可是信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女眷只有邱老太君一个。方氏一发动就有人去方府报讯了,可是不知龗道怎么回事,到现在也没人来。 直到花嬷嬷和孙嬷嬷出来报信,说是喜得千金,母子均安的时候,去报讯的方府家人才回来,道是李铭小舅妈在府里滑了胎,如今不知龗道孩子还保不保得住,方老太太在那边也忙活着。等府里大人没什么事了,就马上过来看女儿。 比起女儿,在某种时候,自然是儿子更重要些。更别说方老太太一直管家,家中离了她不行,而且小产一个弄不好也是一尸两命。 这话一穿回来,所有人都觉得太巧了。花嬷嬷和孙嬷嬷是知龗道里面的凶险的,大叹今日大概是不利生产,不然怎么一个两个都险象环生呢? 李茂听见妻子和女儿都没龗事,吩咐管家立刻去门口挂红,抬着脚就进了屋子。 产房小孩子是不能进的,李铭撅着嘴和李锐站在门口,仰着脖子对着他爹的背影喊道:“爹!你把小妹妹抱出来给我们看看啊!爹!” 李茂瞬间就没影子了。 “我现在也是哥哥了!”李铭傻笑着捏紧了拳头,“家里现在不是我最小了!” “是,不是你最小了。”李锐在外面陪了半天,听说婶母和堂妹都没龗事,总算也是松了口气,待看到李铭的傻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要和外面等着的李钊说去,我也有妹妹了!” 他们在房门外等着,李钊却是守在外厅里等消息。他在这一点上守的是最正经的规矩,绝不靠近产房百米之内。 李铭傻笑着和管家往外面跑,逢人就说“我有个妹妹了”,引得一路上的下人们都要停下手中的事,跟在他后面行礼说声“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而事实上,还是有许多下人可惜国公夫人没生个女儿的。 若是男孩,这个月的赏金就会更多了。 李铭一口气跑到外厅,一把抱住李钊。 “我娘生啦!我现在有个妹妹了!”李铭笑的合不拢嘴,“我妹妹肯定很好看!到时候我教她读书写字,成为一个大才女!” “咦,那我岂不是也有个妹妹了?”李钊也傻笑了起来。“我还没有妹妹呢。” “是,我们都有妹妹了!”李铭一想,这确实是荆南老家加京里的第一个女儿。 他原本也有两个姑姑,都在战乱的时候夭折了。自那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出过一个女儿。到了他们这代,他和哥哥都是儿子。 “娘真厉害!娘居然生了个女儿!”李铭笑的露出了满嘴缺了的牙齿,他如今还在换牙,平日里是不会这么傻笑的。 兄弟两个傻乎乎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一旁的下人们憋笑憋的肚子都要破了。 “我现在是哥哥了,所以你也要喊我哥哥。” 另一个说,“你是你妹妹的哥哥不是我的哥哥,我为龗什么要喊你哥哥?” “因为我现在有了一个新的身份,那就是哥哥。就像我爹又是兵部尚书又是信国公一样,你可以喊他李尚书,也可以喊他李国公。但李国公的品级要比李尚书大,所以大家喊李国公比李尚书多。哥哥比弟弟大,所以你要喊我哥哥。” “哦,好像有点道理……那我在你家里是你的哥哥,在我家里是我哥哥的弟弟,别人该怎么喊我呢?喊我弟弟还是哥哥?” “笨,当然是叫哥哥。” “那你也是哥哥,我也是哥哥,谁是弟弟呢?” “……”李铭也词穷了。 两孩子在前厅里说着颠三倒四的感言,那边大管事却拿出早就准备好龗的粉色布条拴在了大门右边的门柱上。李锐代替叔父拿起了一把弓箭,站在门口对着天空射了一箭。 等洗三的时候,李茂还要“射天地四方”,如今只要有人射箭表示顺利生产即可。 没过一会儿,方府的大舅奶奶带着方府不少家人过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各种贺礼。李铭小舅母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但无论怎么说,方老太太的女儿母女平安,总算是安慰了这个老太太的心。 只是小儿媳刚滑胎她就走,未免显得有些不慈,所以无论她有多么想要来信国公府看看女儿,也只能陪着在床上一直哭的小儿媳一起抹眼泪。 没过半个时辰,得到喜讯过来贺喜的赵氏带着女儿张媛一起到了。李锐听闻两家的舅母前来贺喜,连忙带着弟弟去接两家的亲眷。他是这时候才知龗道家里没有女眷是有多么不方便,家里来了亲戚,居然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李茂站在产房里,一脸感慨的抱着睡着了的女儿,他有心摸摸她,又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一碰就碎了。 小女娃生下来五斤五两,虽然不是很重,在这个时代却也达标了。只是生下来头上光溜溜的,只在头顶有几根头发,想来满月剃头的时候无发可剃,也只能可惜了。 “长得……不是很灵秀。”李茂没说不是很好看。因为这孩子五官全像他。 这可愁煞人了。 “女孩子长开了就好了。这孩子头发少,最好让她喝她娘的奶为主,前几天奶不够和你媳妇晚上休息的时候再让奶娘喂。”顾卿建议着李茂。孩子缺发有可能是缺钙,这里又没有钙片,只能靠母乳养了。 “老夫人,若是这样,那奶娘的奶就多出来了,会涨回去的!”孙嬷嬷生过孩子,出生提醒顾卿。 “那就叫她们白天回去喂喂自己的孩子就是。” “太夫人,这不是乱了尊卑吗!” “白费了才叫可惜,就这么办吧。她们的孩子也是孩子,她们抛开自己的孩子给我们家孙女喂奶,自己孩子只能在家喝米汤,如果方氏奶够了,还是让她们回去奶自己孩子吧,实在是没有必要。” 孙嬷嬷见劝不住,也只好住了嘴。 至于花嬷嬷?她干脆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管谁喂,这孩子都是她的干孙女。 花嬷嬷偷偷的笑了一下。 李茂想一直守在妻子身边,就和方氏当年生李铭时一样。可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在父兄庇护下生长的李茂了,那时候贺喜的亲朋好友有父兄招呼,而如今家里来了贺喜的人家,只让两个都没有成年的孩子去接待,未免太过失礼。 他只能依依不舍的放下手中的女儿,准备去前面招待男客。 顾卿也同样是如此。李锐的舅母带来了张媛,李铭的大舅母带来了大女儿方芸,这些女孩子不可能让李锐和李铭来招呼。顾卿只能跟着李茂一起起身。 “我得先回房换件衣服。” 顾卿即使脱下了身上鹅黄色的褂子,里面也还有血污和羊水,脏的不能看了。 李茂一进房门的时候看见顾卿身上的样子,就知龗道母亲耗费了不少心力,当下就跪下来替妻女给她磕了三个头。还是顾卿吓了一大跳把他扶起来的。 “母亲辛苦了。儿子也去换身衣服,去见外客。” 好在北园里方婉的屋子里有不少他的衣服,他倒不用再跑去东园换了。 “行,那我们分头走吧。”顾卿点了点头,往外走了几步,又突然顿住。 “对了,你这新生的女儿叫什么?” “金生水,我们家男孩这辈是金部,女孩都是水部,儿子已经想好了,就叫‘李湄’。犬所谓伊人,在水之湄’的意思。”李茂早在几个月前就把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取号了。 家里都知龗道老太太才刚刚认得识字,自然是不会让她劳神这种不擅长的事情的。 顾卿听了新孙女的名字,整个人都不好了。 李湄? 你妹?! 这还让不让人好好龗的吐槽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自此以后,邱老太君的神仙地位又巩固了一分。 只是…… 方向好像不太对,朝着丹凤朝阳去了。 第158章 “甜蜜”的负担 也许是因为“李湄”这个名字的原因,小宝宝生下来以后,接连着好多天都在下雨。 夏日的雨向来是阵雨,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李湄的洗三半点也没受影响。 李湄洗三那天是按照家里生男丁的规格办的,信国公府大部分亲朋好友人家的女眷都来了,没来的人家也送来了贺礼。 虽然李湄是女儿,但信国公府快十年没有添过人口了,哪怕是个女儿都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李茂又处在事业的上升期,自然是无数人趁着这个机会来巩固关系。 至于李茂,这几天走路都带风,对谁都笑盈盈的。 朝堂上遇龗见政见不合的老臣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年轻无知,他也只笑着说“是是是,在下年纪是轻了点,以后定向老大人多讨教”。 这倒引得别人不好意思起来。 皇帝知龗道李茂为龗什么这几天这么乐,他也常常感慨李茂家的人丁稀薄,但对于满门都是壮丁的信国公府,皇帝在心里还是隐隐希望能多几个女孩的。所以这一胎虽然不是个男孩,可女孩对于这样的人家也宝贵的很,楚睿便让皇后赐了一些女孩子用的玩意儿下去。 这样的殊荣,是宫里许多小公主出生时候都没有的。宫里的孩子容易夭折,东西给多了怕压不住福。 李湄洗三,德阳郡主也带着万宁郡主来了,在添过盆,吃完“收生果子”后,德阳郡主站在抱着孩子的花嬷嬷旁边看了孩子一眼。 孩子才出生三天,听说生下来时也颇有波折,她不敢抱。 她本来是想笑着说“这孩子长得真漂亮,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儿”的,结果伸头一看,愣是没好意思说。 这小李湄长得颇似其父,李茂那长相在男人中都不算俊秀的,更别说这是个女孩子了。 所以她改口夸道:“女儿像父,这是富贵如意之象啊。这女孩以后必定过的很幸福美满。” 对于顾卿来说,幸福美满比貌美如花的祝福好多了。 “那就借郡主吉言了。我们家也不求湄儿如何富贵,能过的和郡主一般幸福就行啦!”顾卿也在旁边逗弄着李湄。 李湄胆子极大,见人也不害怕,还会对人挤眼睛。 方家老太太也特意过来添了盆,顺便主持了这场“洗三”,但她毕竟更担心女儿一些,等“洗三”结束了以后告了个罪,就去了方氏坐月子的房间去找女儿。 孩子还小,抱出来完了礼就抱回去了,一屋子太太夫人和丫头们坐在一起聊天,女孩子们就在隔壁的房间里玩着邱老太君府里的各种新奇游戏。 招待这些孩子们的是张媛,信国公府女儿才刚出世,方氏又在坐月子,能出来招呼女眷的除了邱老太君就是下人。 对于女孩子们,有许多夫人太太把她们带出来就是让邱老太君看一看的。 如今信国公府两位嫡孙都没有定亲,身份前程看起来都很不错,信国公府对于纳妾的“家风”让所有主母都羡慕,信国公位当一品,都没有半个通房妾室,怎能叫她们不为女儿谋划? 是以除了几乎亲戚人家,以及对侄女婚事做不得主的德阳郡主意不在此,竟是大半都带了嫡女或者侄女过来的。 邱老太君身份高,她亲自招呼众人难免让众人有些受宠若惊,气氛也不是十分自在。 好在顾卿虽然穿的是邱老太君的身子,却拥有着年轻的灵魂,为人又风趣,没一会儿气氛也好了起来。 女孩子们那边更是欢呼声不断,嘉云和磬云两个精通各种游戏的丫头带着一群女孩子们玩着各种棋牌,张媛熟悉大部分女孩,照顾着所有人的感受,自然是很快就玩成了一片,呆在信国公府都不想走了。 万宁县主在得了顾卿的同意以后去了小宝宝的屋子。 李钊、李铭两个孩子都在屋子里陪妹妹,屋里还有花嬷嬷和一屋子下人看着,顾卿对万宁县主去李湄的房间不是很担心。 万宁到了屋子,一看李钊果然在,开心的拍了拍手。 “我就知龗道你肯定在这里。有小宝宝很稀罕吧?我也想要个弟弟妹妹呢!” 万宁挤到顾卿特制的婴儿床边,待她看到小宝宝盯着头顶上垂着的许多挂铃,忍不住出了一会儿神,感慨地说: “这小妹妹还真好命,这样的小床我可从来没见过。看着连我都想偷偷进去躺一躺。” 一边的李铭好奇的看着这个没见过的小姐姐,摇着头说:“太小啦,又硬,不好睡的。” 他第一次看到这床就已经偷偷进去睡了一下,也幸亏这床做的极其扎实,不然李铭睡进去摇啊摇,怕是会把床板都睡断了。 顾卿说小孩子脊背还没长好,床不能睡得太软,所以这床是没有李铭自己的床软的。 “我只是说羡慕这个床的形制,我家里的床虽然又大又舒服,可是顶上却没吊这么多玩意儿,旁边也没圈着这一圈棉布做的花草,真是让我羡慕。”万宁摸了摸小床四周缝制的藤蔓和喇叭花,好奇的揪了一下。 “这下面的大抽屉是做什么的?” “那是个小箱子,里面可以放水或者银丝炭,外面包着毡布,是冬天给我妹妹暖和床的。”李铭把床下面的抽屉抽出来给万宁看,“这是我奶奶想的。” “邱老太君可真了不起,能想的到这么多主意。”万宁摸了摸那抽屉箱子,原来上面有一个盖子可以打开来放热水。 “那是,我奶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奶奶!” 李钊吃味的看着李铭和万宁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撅了撅嘴对万宁说: “万宁,你要喜欢,等我长大了,我做个一样的给你。不,我做个比这个还漂亮的床给你。也围上幔子,挂上吊铃,床上全是布娃娃。” “堂哥好不知羞,哪有男孩子给女孩子送床的?除非你要娶万宁姐姐做新娘子,不然你送她床会让她被家里人骂的!”李铭嘲笑着这位小堂兄。 “没龗事的,我等你送我漂亮的床,我家里不会骂……”万宁笑着张嘴。 “娶就娶!”李钊一句话打断了万宁的救场。 他也不知龗道自己为龗什么会憋出这么一句来。 这下,满屋子都笑了起来。 “钊少爷,娶媳妇不是你想娶就娶的,你得让双方家长都同意啊。”花嬷嬷笑着摸了摸李湄的脖子,确定小主子不热以后满意的把小毯子盖了起来。 七月的天已经很闷热了,一旁一直都有仆人给这几位小主子打着扇子。 “我爹娘肯定同意,他们要不同意我就不回家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嘛!”万宁再怎么大方也是女孩子,她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娃娃,一听李钊的话,红着脸就跑了。 “咦?万宁!万宁!你别跑啊!我还要带你去看刚孵出来的小鸭子呢!”李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真心话”说完之后,万宁捂着脸带着丫头们跑出了房间。 李铭幸灾乐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堂哥,你是不是想做大官?”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当然想啊!”他的庶兄都当了官,若是他没有个一官半职,他娘这辈子在宋姨娘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就算为了他娘,他也得当个官才行。 “可是你要娶了那位县主,你就当不了官了。” “啥?” 李铭见李钊懵懵懂懂地问他为龗什么,着重强调了“县主”二字。 “她是位县主啊!” “我知龗道她是县主,她和我见面的第一天就和我说了。可是县主和不能当官有什么关系啊?”他们县令的女儿就嫁了一个大官! “万宁县主是皇帝陛龗下的侄女,是宗室之女,娶宗室之女就意味着不可掌重权,又怎么能让你当上大官呢?” “什么?皇帝的侄女?”李钊瞪大了眼睛。 皇帝老爷的侄女?侄女?那不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吗? 为龗什么叫县主这么难听! “她的封号是县主,县主比公主低好几级呢。”李铭摇着头,“但是县主和公主是一样的,宗室女的夫君不能掌权。” “那我就做不掌权的官好了。”李钊无所谓的摆摆手,“我当官本来就是给我娘争口气的,管它掌不掌权,当上就行。官有好多个可以选,万宁就一个啊!” “你这话说的,好似许多个官任你挑选一样。你比钧堂兄厚脸皮多了。”李铭伸手扭了扭李钊的脸皮,“厚脸皮,还不要脸!” “我哪里厚脸皮了,我这不是看你不是外人,和你说实话嘛!” “你才比我大两岁,就知龗道想媳妇了,不要脸,厚脸皮!” “万宁是朋友,不是媳妇。等我娶了她,才是媳妇……” 两个孩子乱七八糟的说着童言无忌的话语。 官位、媳妇、前程,这一刻就似世龗界摆在他们面前的玩具一般。 只有等到他们长大了,才会知龗道大人们都想要的官位、娇妻和前程到底代表着什么。在那之前,这一切的符号都是那么的美好,就如同小床上悬浮在头顶的床铃,充满着梦幻和幸福的憧憬,填充着他们的梦境。 李钊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孩子,他认定了什么,就觉得这个世龗界都是围着这件事在转的。如今他知龗道万宁并不是什么县官的女儿,而是他最敬仰的皇帝老爷的侄女,心中那股好感就更盛了。 他准备回头就去问问堂兄,要想娶一个县主,到底该怎么做。 什么,你问他为龗什么不问什么都懂的李铭? 他才不要给他笑话呢! 汾州,灵原县。 “你的脸怎么了?”听着李钧汇报着工作的左少卿看了一眼李钧脸上密密麻麻的疹子,“我记得你上次也长了,可是水土不服?” “并非水土不服。下官从小有个毛病,一被女人碰过就长疹子。这疹子来的快走的也快,少卿大人放心,不会耽误下官办差的。”李钧生怕左少卿以为他水土不服就把他送走了,赶紧摆着手连连否认。 “一碰女人就长疹子?那你日后如何娶妻?”左少卿扫了李钧一眼。“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有二十了?” “惭愧,下官虚度了二十个春秋,等今年秋天过完生辰,下官就满二十了。” ‘嘿嘿,我可是成人了,不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年轻,上官你有什么差事尽管交给我去办吧!我一定办好。’ 李钧心里喜滋滋的想着。 “二十岁,还有这个隐疾……”左少卿戏谑的笑着,毒蛇技能再次发动。 “莫非你还是个没碰过女人的童子?” 李钧怎么也没想到上官会冒出这么一句不正经的话来,那张长着疹子的脸红的不能再红,有些慌乱地说着:“在下之前一直勤于苦读,那个,那个……实在是无暇顾及……在下……身边都是小厮……” 他也不知龗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总之窘迫尴尬都有就是了。 齐煊难得好心情的一笑,摇着头逗弄自己这个下属。 “你有这个毛病,你家里人都不急吗?当了再大的官有什么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便是再有权有钱也无后人可留。” 齐煊对这位信国公府的堂侄很感兴趣。这是裴寺卿亲自相中的人选,而且准备着力培养的人才。可是他除了看起来勤奋些,并没有特别过人的特长,甚至他都不知龗道他这个二甲传胪是怎么得的,莫非是皇帝看他家的关系给特点的? 不过好在他看起来并没有京城子弟的纨绔,对这份差事也很满意。 他侄子齐邵和李家的大公子关系也挺好,想来信国公府家教不错。 “下官只是个庶子……”李钧的眼神略暗了暗,“我爹的香火自然有我弟弟去接的。” 齐煊了然的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自己上进总是没错的。你日后要在这里管理胡市,胡女并不如汉人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西边有些异邦甚至是女人当权的,你还是趁早把这个毛病治好,省的以后有失国体。” “下官……尽量吧。” 这毛病跟着他十来年了,要是能治早就治好了。他堂祖母说这是心理上紧张引起的毛病,什么时候他不紧张了,这毛病也就好了。 可要他对女人的碰触不紧张,那也实在是困难。 李钧和左少卿商议了一会儿羯人的事,羯人再过一阵就要走了,草原上夏季是最繁盛的季节,这些使者的身后通常都维持着一大家子的生计。苏鲁克的部族也要回去整理羊毛,准备制造毛衣,以供秋冬出售。 更何况这次谈判的结果还要回去反馈给各部族的首领。 他们下次来,就是秋天了。 想来秋天的时候,朝廷已经定好了政策,互市很快就会建立起来,而那时候,李钧的羯语也会变得流利起来吧? ……也许,大概,会吧? 李钧走出大帐,呼吸了一口郊外的新鲜空气,顿时觉得连鼻中的气息都是甜的。 啊,等那该死的羯女走了以后,他再也不用顶着这一张脸到处晃了! 这半个月,每个人见他都会偷笑,偏偏那羯女也不知龗道哪里来的本事,他躲在哪里都能给她找到,逃都逃不开。 他不太懂羯语,那豆铃不会汉话,两个人鸡同鸭讲,他每次扯着嗓子喝问她,也只能换来她一个莫名其妙的歪头。 语言不通什么的,连吵架都吵不赢! 和能用几种语言交替不带歇的骂人的左少卿比,他简直就是个渣。 他发誓他一定要学好羯语。 到那时候,他非指着她鼻子好好痛斥她一通不可! “(*&*&……7%%……#¥%#”(我总算找到你了,你从那个一天到晚板着脸的大官那出来了吗?)豆铃从李钧身后突然冒出,轻轻拍了拍李钧的背后,成功的让他转过了头来。 “*&……¥¥#?&……¥!”(你怎么这个表情?看起来好像见了妖怪一样!) 豆铃娇笑出声。 李钧看到又是她,脸皮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全身都瘙痒了起来。 “见鬼!又是你!你怎么一天到晚跟着我!” 李钧声音忍不住高了几分,都有些破音了。 “&*……%(**……。”(你又叫起来了。你真有趣。你就不会正常的说话吗?你天天这么吼,嗓子不会疼吗?) 豆铃从来没见过这种对着她一直叫一直叫的男人。 她是他们部族的“火女”豆铃,人人见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小伙子们更是温顺的像是羊羔一般。 “你又来找我做什么?你就不能饶了我吗?” 李钧看到一旁走过的王译官,连忙把他拉了过来,指着豆铃对他说道:“王译官,你帮我问问,她到底要干什么?一天到晚阴魂不散的跟着我!” 王译官见又是这对欢喜冤家,微笑着传达了他的意见。 豆铃张嘴吐出一大串羯语,王译官听了一愣,竟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王译官?她说什么?” “她说,她喜欢你。”王译官表情古怪的说,“她想和你做朋友……” 哈龗哈哈龗哈哈,他快憋笑憋死了好吗?这个鸿胪寺新进的老实人听到胡人大胆豪放的告白,肯定会吓死吧? 哈龗哈哈龗哈,这出戏真好看啊! 上次西域某小国的使者进京,还强吻了左少卿大人呢!结果左少卿只是一句“你身上好臭”,就让那女使者羞愧的哭着跑掉了。 李钧,你还有的学呢! “你说什么?”李钧半天没缓过神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我说什么,我又不是断袖。豆铃姑娘说她喜欢你,想要和你欢喜的相处。”王译官用过来人的姿态拍了拍李钧的肩膀。 “是不是觉得受宠若惊?你也不必太有负担,番邦女子都是很豪放的,羯人女子的地位又高,也有不少是自己选婿的。她若想和你……” “王译官,麻烦你问问她,她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我改还不行吗?”李钧的表情已经不足以用“如临大敌”来形容了,说是“灭顶之灾”都不为过。 “这不好吧。”王译官憋笑着说,“会破坏两族和睦的关系的。何况人家喜欢你是人家的事,她又没强迫你喜欢她,她姑且说之,你就姑妄听之呗。我还有事,我走了。” “王译官,你别走!”李钧连忙出声阻止。 出人意料的是,拉住王译官的居然是豆铃。 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去拉(其他)男人的胳膊! 还说喜欢他! 真是不知羞耻! “&……&%……¥#,&%……¥#!”豆铃只是轻轻拽了一下王译官就松了手,又说出了一大串羯语。 王译官点了点头,和李钧转述道:“豆铃姑娘说,过几日他们部族的使者都要回去了,她也要跟着使者返回草原。她想买点东西回去送人,让你陪她去买。” “王译官,我语言不通,还是你陪他去吧。”李钧木着脸说道。 “李行人,你才是负责沟通联络的行人,在下是译官,专司翻译之事,如今还有大量文书需要在下传达给羯人了解。如今鸿胪寺人人身上都有许多差事,这陪同的小事,该是最闲的你做才是。” 王译官肚子里快快要笑开花了,可还要板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教训他。 这李钧怎么这般搞笑,啊哈龗哈哈龗哈! “邦交无小事,豆铃乃是羯人部族的‘火女’,是传承部族火焰的地位崇高之人,你要好好招待与她。” 王译官的话让李钧脸上露出了惭愧的神色。他是被鸿胪寺特点来的,来的目的原就是借用他和苏鲁克一族熟悉的关系缓和两方的气氛,做好睦邻友好之事。他还在学习当中,身上自然没有什么任务。 这么一想,他确实是所有同僚中最清闲的。 想到这,李钧拱了拱手羞愧地说:“是在下任性了。只是我和这豆铃姑娘无法自由的沟通,我若带她进城……” “没龗事,买东西嘛,比划就好。”王译官对他笑了笑。“我们去异邦很多时候也是比划的。” 鸿胪寺哪里有那么多译官啊,还不是都靠比划! “这可是我们鸿胪寺必学的技能,无需语言,心意相通!你还有的学呢,在下告辞!” 王译官又一阵风的跑远了。 李钧看着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的豆铃,忍不住长叹了口气。这段日子一来,他叹的气比他在嫡母膝下的时候还多。 他抬头看了看天。 乌云压顶,空气中还有一股水气,想来是快要下雨了。 这姑娘这个时候想要去逛汉人的城镇,真是难为人啊。 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遇龗见这么一个以折磨她为乐的姑娘?! “豆铃姑娘,既然你要逛集市,那就随在下走吧。” 灵原县。 豆铃高高兴兴的跟着李钧走在去灵原县城的路上。随行的原本还有两个她的侍卫,但出于各种原因,豆铃把他们喝退了。 李钧也不觉得只是去买个东西要带多少人,豆铃一个羯女已经够显眼的了,再来两个人高马大的羯人武士,灵原县的百姓不知龗道会不会围观他们。 若是买的东西多,叫商人送到城外的帐篷区就是,商人逐利,只要有生意做,才不管你是汉人还是羯人。 王译官还是跟来了,而且一脸的不情愿。 他一点也不想来,可是李钧去和左少卿报备自己要陪羯人购物的时候,左少卿便唤来了王译官,叫他陪他们同去。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李钧。 豆铃身份贵重,若两人有了争执,为人圆滑的王译官还能制止一二。 三人就这样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往灵原县走着。 最前面的是大步流星,走的头也不回的李钧,后面是一直追着李钧走,但比李钧个子矮一大截一直追不上的豆铃。 最龗后是离前面两人很远的王译官,他无精打采的慢慢走着,离那两个人大约有二十步的距离,只是勉强不掉队的范围罢了。 拜李钧匆匆的步子所赐,三个人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进了城。 羯人进城是比较麻烦的,好在豆铃有朝廷颁的使者文书,王译官和李钧都有鸿胪寺的印信,守门的城管见这羯人是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而且又有负责接待外宾的鸿胪寺官员陪同,好声好气的放了他们过去。 “听说如今城外羯人聚集的很多啊,鸿胪寺的上官们都辛苦了。”城门官笑着还回了印信。“我们灵原县很欢迎羯人的朋友,但是大楚的律法还是要遵守的,两位大人请务必‘照顾’好这位姑娘,不要让灵原县难做。” 灵原县自汪志明救了李茂以后,对羯人都持有不热络但也不排斥的态度。但毕竟羯人并非汉人,长相也和大人大不相同,总是引人侧目的,偶尔也有摩擦。 “*&……%#¥?”(他在说什么?)豆铃好奇的看着王译官。 “没什么,你跟好我们就行。”王译官对女儿家一向很宽容。 到了集市,豆铃看到什么都想买,什么都好奇。 李钧无奈的抚着额角。 这一点,莫非所有的羯人姑娘都一样? 李钧只能开始无奈的阻止。 “这个不行,这个制作的太粗糙了。什么?要一两银子?你抢啊!这搁在京城也就卖个十几文!”李钧把豆铃手上的小木雕丢到了摊子上。 “那看看这个,这个可是京城信国公府上传出来的好东西,这是射玦,拉弓射箭必备,草原上不是人人都能开得了弓吗?这个卖给……” 李钧用凶恶的目光瞪着老板。王译官则是好奇的看着李钧。 他们都不知龗道李钧在忌惮什么。 他是信国公府的亲戚,莫非信国公府不准别人卖射玦? 不对啊,这东西卖的人可多了。 “大楚禁止贩卖一切武备给胡人,老板是想被杖责吗?”李钧沉着脸。 他穿着官服,又带着羯人,这摊主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龗道他们是陪着羯人出来买东西的官员。自古民不和官斗,这店家讪笑着解释:“这就是一个扳指,怎么能说是武备呢,我又没有卖刀剑……” “射玦能提高拉弓的速度,还可以保护手指,对草原民族来说,这无疑于一件利器,让他们如虎添翼。老板牢记我的话,下次若是再有外族来买东西,千万不要主动推荐这个。”李钧也不知龗道自己的话有没有用,但还是提醒了一二。 一旁的豆铃好奇的看着拿着射玦的老板,又看着一直和老板说着什么的李钧,伸手拿走了那个难看的戒指。 “&**%##?”(这是什么?戒指吗?) 李钧劈手就从豆铃手中夺回了戒指。 豆铃被他不友好龗的态度和脸上沉重的神色吓了一跳,眼眶一热,泪珠子在眼睛里转啊转的。 李钧也不知龗道自己为龗什么会这么凶,当下歉意地对豆铃一笑。只是他满脸都是小疙瘩,就连路人见了他都皱眉,更别说此时笑起来有多“面目狰狞”了。 李钧见豆铃伤心之色更甚,把那扳指丢回摊子上,转身就走了。 “&……&……%¥#!”(这是什么人嘛!欺负了人就跑!) 她站在摊子前,委屈的哭了起来。 王译官手足无措的安慰她,不停的承诺等回去了就教训那小子一顿。 没过一会儿,李茂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件东西。 他不自在的扭过脸,把手中的布囊递给豆铃。 “那戒指不好看,这个送你,你不要再看那个了。” 豆铃擦了擦眼泪,神色迷糊的接过布囊,打开一看。 一枚扭成花型的银色戒指躺在里面,上面还镶着一颗小小的珍珠。 豆铃惊喜的掏出戒指,往手指上戴。 戴到无名指刚刚好。 原来李钧见豆铃快要哭出来了,连忙跑回刚才路过的某个摊子随便买了一枚戒指过来赔罪。他想着草原民族大概没见过珍珠,所以买了一枚珠子的。 这种银子做的戒身,又是小颗珍珠做戒面的戒指并不贵重,大部分是给小女孩玩的玩意儿,豆铃带的话只能戴到无名指。 “*……*&……¥#?……¥%¥!”(这是给我的?谢龗谢你!) 她总算破涕为笑了。 一旁的王译官总算松了口气。 “你小子看不出啊,哄女人有一套!” 李钧苦笑。 他哪里是哄女人,这明明是哄小孩的法子。 豆铃既然已经忘了那个扳指,三人转身就要去其他的摊子上闲逛,那老板见这三个人在他摊前又哭又笑,他还莫名其妙被训斥了一顿,对方却连个毛都没买,不由得焦急地推销自己的产品。 “看不上那木雕的话,这把木梳怎么样?上好龗的桃木所制,雕的也漂亮!” 豆铃眨了眨眼睛,从腰间拿出一枚金珠子。 “*(&*……&……¥!”(这个我要了。) 多亏了老板卖那破戒指,她才得了李钧一枚戒指呢! 李钧见她一出手就是金子,顿时觉得自己穷的不堪入目。 谁说羯人穷苦的啊?谁说羯人没钱的啊! 他们那么辛苦口口声声说“没钱交税,你要羊腿还是围巾”是为哪般啊! 这一出手就是金子还叫没钱吗? 他却不知这金珠子乃是皇帝所赐,羯人部落各部族都分了一部分。 豆铃受宠,所以也得了几个。 “王译官,让豆铃把金珠子收回去。”李钧觉得心力交瘁。他长到这么大,还是去信国公府得到祖母给的金锞子,才第一次得到金子。 这豆铃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还是个羯人,出手都是一个金珠。 “这梳子多少钱?”李钧认命的掏出钱袋子。 “八十文。” “虽然是桃木,但材质不是很好,雕刻的也不是很仔细,也就小姑娘梳梳头,不值这么多,二十五文,卖不卖?” 王译官和豆铃睁大了眼睛看着李钧和这老板讨价还价。 王译官不动声色的往后面挪了挪,想和他划清界限,向旁人表明自己和这个像是女人一样讨价还价的人不是一伙儿的。 开口就还了一半还多!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 做生意的赚个钱多不容易啊! 豆铃则是带着星星眼看着一脸严肃着在说着什么的李钧。 会还价的男人什么的,实在是太英明神武了! “二十五文,小的连木头钱都赚不回来啊!五十文吧?” “你也就卖个木头钱,你看着花雕的,忒俗!也就羯人姑娘不讲究会买。三十五文,卖就卖,不卖就走。梳子这东西满大街都是。” 李钧在家里月银有限,想买什么都要节省着花,而且他说话一向能噎着人,是以养成了颇会还价的本事。 “三十八?” “……好吧,看老板做个生意也不容易,就多给你三文买杯茶喝吧。”李钧从钱袋子里拿出一串钱,然后数出三十八枚给了老板。 那老板接过钱拿了木梳的时候,简直是热泪盈眶。 就赚了六文钱,这绿衣小官还说给他买杯茶喝…… 这是哪里来的官儿啊?抠门成这样! “给你梳子。还有这串钱,你也拿着。若是再买小东西,就用这串钱付。”李钧将两百文串在一起的钱串子和梳子一起递给豆铃。 “若是有买贵重东西的时候,就在我这先拿银子花用,你那金珠子太大,拿出来太惹眼了,回头我们再算账。” 还好他出门家人给的以前多,金珠子化开找银子也容易。 王译官把李钧的话翻译给可豆铃听。也不知龗道羯语和汉话语法之间有差距,还是豆铃的理解有问题,亦或者是王译官恶作剧,豆铃听完了以后,以为李钧的意思是: “你敞开来买,这集市上的东西钱我都包了!” 她顿时觉得李钧的形象无比高大,简直高大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 会还价,还替你付钱,这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如意郎君啊! 作者有话要说:双休日的下午都是儿子的,所以二更还是在晚上。考虑到各位白天可能等的无聊,第一章字数写多一点,9000+,应该也够大家看看了。最龗后多谢大家支持正版,没让这么拼命写的我饿死,还能惬意的带着儿子出龗去玩。 小剧场: 到了集市,豆铃看到什么都想买,什么都好奇。 李钧无奈的抚着额角。 这一点,莫非所有的羯人姑娘都一样? 作者:愚蠢的少年啊,是所有的女人都一样。 第159章 李钧的烦恼 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看上什么了?你买吧”。 李钧是个穷X丝,还是一个官位只有从七品,月俸不到四两的小官,但在豆铃眼里,已经超越她的父亲、哥哥,成为最英俊豪爽的男人。 毕竟她的父兄都不敢让她敞开来买东西。 “*&&*…………¥#?”(豆铃:王译官,他家里很有钱吗?) “&**……¥。”(王译官:他家是乡绅家庭。) 王译官没有说他堂叔是信国公,一来他也没办法和一个羯人解释什么叫“国公”,二来他若说了信国公的地位和身份,怕这个羯人缠上李钧。 羯人毕竟非我族类,少女的爱慕互相鱼水一番倒没什么,若是真要纠缠上,那才叫麻烦事情。再者,李钧确实出身乡绅家庭,家中除了祖父,没一个人有功名在身,还是庶子,他也没有说错。 “&*&&……¥?”(豆铃:什么是乡绅?) “*&%¥#&”(王译官:乡绅就是乡里比较有地位的一群人,他们一般都是大地主。要说有钱,也没多有钱,有钱的是商人。但是有地倒是真的。) 豆铃一愣。 没有钱还敞开来给她买? 莫非这位李钧大人已经爱慕她很久了,只是因为害羞加怪病的原因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每天吼啊吼是因为害羞? ……好可爱。 豆铃心情大好龗的开始逛起了街。在她知龗道李钧不是很有钱以后,并没有敞开来买东西,只是买了一些汉人特有的玩意回去送人。 她的部族虽然大,但因为人口多,其实也不是很富足。苏鲁克的部族从汉人那学了编制毛衣的技巧,而她的部族只有毛皮和毛毯可以卖给汉人。 他们的毛毯远没有西域各族的精巧,汉人也不是很喜欢。 这场逛街最龗后因吹起了大风而告终。猛烈的风挂的布幔和招牌都在剧烈的摇动着。街上的小贩们匆匆的收着自己的摊子,集市上一下子人就跑了大半。 李钧看着黑下来的天,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龗道会这样”的苦笑。 三人找了一处屋檐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雨,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说不定不要一个时辰就可以回去了。 “&……&%¥#……。”(你们有坚固的房子,不用怕雨把帐篷吹跑。) “&*……%*¥¥。”(那你们的帐篷可以随着你们的心意移动,不是也很好吗?” 王译官常年从事翻译,对于如何平衡胡人的心理也十分擅长。他明白如果让胡人们处处都觉得汉人的东西好,虽然有助于归化他们,但更容易滋长他们侵略的想法。 毕竟汉人不是人人都能攻善射的。 “*&%&……¥#……”(我们随水草而居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草原上,如果我们也到了汉人的地方,说不定能过的很好。) “*&……%¥#。”(如果你们愿意归顺大楚,想来我们慷慨的皇帝陛龗下会划给你们一块土地,让你们居住生活的。) 王译官笑着说着外交的言辞。大楚是欢迎胡人归顺的,入塞后的胡人也归鸿胪寺管,所以鸿胪寺责无旁贷的也做着劝化的作用。 李钧不知龗道他们在说什么,更不知龗道自己为龗什么那么在意自己不知龗道他们说什么。他假装入神的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那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幅名家的真迹似的平静安宁。 王译官随着他的视线看上天空,在那里,电光正在撕裂长空,风也呼啸着席卷着一切能卷上天的东西。 “看这样子,是场不小的雨。” 看着天空中的闪电,豆铃露出了焦躁的神情,又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轰隆隆! “啊!” 黑色的世龗界变得明亮的一瞬间,豆铃发出了一声尖叫。 王译官和李茂并没有被闪电和打雷吓到,却被豆铃的叫声吓得差点蹦起来。 轰! “啊啊啊啊!”豆铃喊出仓皇的惊叫声,紧紧的抓住了站在她身边的李钧,手脚全部都缠了上去。 “你这女人,你干什么!放开我!”李钧受了极大的惊吓,犹如成为了饿虎口中的食物一般惊慌的吼叫着,“王译官,快拉开她!” “豆铃姑娘看起来怕打雷啊。这时候拉开她有些残酷。反正你是男人,被抱一下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你就这样当一会儿柱子吧。”王译官幸灾乐祸的笑着,半点没有伸手的意思。 李钧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着,整个人也因为紧张而在颤抖。夏天两个人的衣衫都很单薄,李钧能感觉到豆铃温热的身体依靠在他的胸前,并且不停的在抽泣着。 李钧生下来的时候正是一个雷雨之夜,所以祖父才给他取名为“钧”,乃是雷霆万钧的意思。他从小就不怕打雷,而且还因为这个原因,十分喜欢看雷雨交加的场景。 可是如果他在看雷雨的时候身上趴着一个姑娘,那就真变成十分惊悚的场景了。 咔嚓! 又一阵闪电划过天际,然后便是彻耳的惊雷。 豆铃拼命的把头往李钧的怀里塞,就好像能把头塞进去一样。实际上人的脑袋是不可能直接塞进胸腔的,所以僵硬着的李钧被豆铃直接撞倒在地,李钧坐在地上低头看着也抬起头看他的豆铃,那一瞬间,好像所有的画面都静止了。 王译官看了他们一眼,转眼就抬头去看天了。 唔,好大的雨啊,好大的雨,水气把他眼睛都迷蒙了。 雷声不停的继续着,豆铃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叫着什么。李钧紧皱着眉头,扭头问王译官: “喂,这女人到底在喊什么?” “她在念羯人祈祷的语言,羯人是敬拜火焰的。真是奇怪,拜火的羯人居然害怕打雷。”王译官也很好奇,叽里咕噜的问了豆铃一通。 豆铃闭着眼睛回答着王译官的话,继而把头埋得更深了。 在家里,打雷时父兄都会陪在她身边的。 王译官听完豆铃虚弱的回答,怜悯的看了她一眼。 “她说,她姐姐在她面前被雷劈死了,只留下一截焦炭一般的人形。”他叹了口气,因为打雷,他不得不用比平日里更大的声音对着李钧喊道:“你多担待点吧,李钧。” 李钧听到王译官的话,没有再让他扯开豆铃,而是露出十分无奈的表情,仰着头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反正最多就是全身是包,又不会要命,就这样吧。 豆铃的样子绝说不上好,她像是被吓坏了的小动物一般一边啜泣着一边喃喃自语,身体抖动的像是秋风中舞动的落叶一般。 “你顺顺她的背吧,还是个小姑娘呢。”王译官看着李钧一脸“啊让我死了吧”的表情,笑嘻嘻地劝着他。 “什么?王译官,怎么不是你来顺?”李钧嘴里这么说着,手却条件反射一般的放在了她的背上,开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去触碰年轻女人。 王译官听见他的话,原本是准备解释自己已有妻室的,可看见李钧的表现,忍不住笑出了声。意识到自己在做着什么的李钧装作不在乎的看着天空,却连耳朵都泛起了红色。 王译官咳了咳,也看着天。 “咳咳……好大的雨。嗯,南方应该下的更大吧?好大啊。恩。真的好大。” 惊雷持续了好一阵,直到倾盆大雨完全泄了下来,才渐渐终止。豆铃渐渐收起了哭声,开始平缓着自己的情绪,直到完全冷静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润的味道,那是水气弥漫所带来的淡淡腥味。李钧像是一个苦行僧一般坐在那里,脸上是冷淡的表情。 也许是草原儿女不拘小节,刚刚还吓得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的豆铃,却很快掬了一把屋檐下的雨水洗了洗脸,又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安静的站在了屋檐下。 李钧就维持着坐着的姿势一直坐在那里,很久以后才站了起来。 若不是他胸口一大片水渍证明了刚才发生过什么,这一幕看起来就和所有在屋檐下躲雨的人没什么区别。 王译官感慨着“年轻人就是好啊”,礼貌的不看他们那边,更不想去理解两人之间充斥着的那怪异气氛是什么。 他娘的,左少卿就是派他来当大蜡烛的吗? 暴雨下了两刻钟不到就停住了。汾州这地方也是稀奇,刚才那么大的声势,好像天地都被划破,有人在云上不停的倾倒着雨水似的,可是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雨水就陡然收了起来。 松了一口气的三个人,终于结束了这种“你看我我不看你你还要看我”的举动,捡起被丢在一边的各种礼物,开始了返回城外羯人居住区的旅程。 在回去的路上,豆铃小心翼翼的和李钧说着话,被迫充当两人私人翻译的王译官像是个傻子一般重复着“豆铃让我和你说……”和“李钧让我和你说……”的句式。 豆铃的声音稍稍有些颤抖,因为李钧回话的时候完全不看她,说话的语气也十分的冷淡。 以前李钧虽然对她吼,可是如今这种冷淡的回答却比大声吼叫更加伤人。 “&……*……##”(李钧叫我和你说……) “**……!*……&*……!!!!”(他是觉得很恶心吗?我碰了他抓着他抱住他很难以让他接受吗?)豆铃的自我嫌恶随着自己的话冲口而出,她好像受了巨大的打击,在问完话后凝视着李钧的表情一动也不动。 王译官准确的传达了豆铃的话。 李钧正在走路的姿势僵硬住了。他顿住脚步,眉头皱的更紧。 “没有,我并不觉得恶心,我只是紧张。” 李钧如此冷淡只是羞窘。他完全不能明白自己刚才为龗什么会涌现出那样的情感。那样的陌生,那样的无所适从,所以他只好用冷淡来掩饰自己。 “&……%*……¥%!……¥¥!”(你骗人,你连正眼看我都没有!你肯定觉得我是个傻瓜,呜呜呜,你肯定觉得我是傻瓜!) 在自己有好感的人面前露出那副丢人的样子,她一定是惹她讨厌了。 她还想趁着最龗后要走的几天给他留下美好龗的样子呢。 “豆铃要我和你说,你连正眼都不看她,一定是认为怕打雷的她是个傻瓜。”王译官假装自己不是人,而是个传话的信鸽什么的东西。 他已经三十岁了,这种你腻歪歪打情骂俏他真的吃不消啊喂! 李钧看着又哭的梨花带雨的豆铃,无力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会变得这么奇怪的他,才是坏掉了吧? “王译官,麻烦你和她说……”李钧依旧冷淡的看着豆铃,却说着完全不冷漠的话。“我被女人一碰就会起疹子,难看到让人无法直视,她会觉得我很恶心,是个傻瓜吗?” “哦,豆铃姑娘啊……” “&……&%%!”(怎么会,可有趣了!我没这样想过!) “那,李钧,她说……” “所以,我当时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情感(才怪!)”李钧把身子转过去,继续往前走。 “我从来没认为你是笨蛋。” 只是有点烦而已。 豆铃在听到王译官转述的话以后,在李钧的身后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 “&%¥*……%!”(王大人,你帮我问问那为龗什么他突然对我这么冷淡呢!) 王译官抓狂的对着天大叫了几声,认命的把豆铃的问话又问了一遍。 李钧抱着豆铃的一大堆东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像是没有听到豆铃的问话一般。 豆铃不死心的继续磨着王译官。 “李钧,你要请我喝酒!请我吃饭!他NND我快要疯了!你给我赶紧把羯语学好!我亲自教,每天晚上都教你!” “妈蛋!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钧也很苦恼。 刚刚豆铃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为龗什么会那样呢? 为龗什么那股陌生的电流穿过他身体的时候,他会害怕成那样? (答案小剧场揭晓。)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的真相是这样的: 小剧场: 李钧就维持着坐着的姿势一直坐在那里,很久以后才站了起来。 作者(小声的):他……硬……了…… 啊,那无所适从的情感,那受了“惊”的李钧啊,多么美好龗的青春。 第160章 李家的“香饽饽” 信国公府里,因为李湄的“洗三”之宴,许多信国公府亲朋好友、同僚下属的女眷都上门来庆贺。有些人家信国公府并没有下帖,但来者是客,信国公府也就一并接待了。 此时,顾卿在外面招呼着外客,而方氏的母亲方老夫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凑这个热闹,而是进了女儿坐月子的卧房。 “娘,你来啦。” 方氏想要起身,被方老夫人一把按下。 “你起来做什么,你还在休养身子呢,躺着躺着,小心你的腰!”方老夫人看了一眼这间临时的卧房,心中十二万分的满意。 房间里布置的温馨舒适不说,屋子里来去的下人行动间都没有一点声音,既保证了她女儿可以得到最好龗的休息,又不会没有人用。 “看见你们家老太太如此疼你,我也就放心了。当时我接到信国公府消息说你要生了的时候,我原本是要过来的,可你小弟的媳妇一大早就见了红,你小弟又躲去办差了,家里乱成一团,我就只能在家里一直镇着。”方老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说道。 “还是你命好,孕期我这女婿连个通房都没找。听铭儿说,你们一家三人前阵子每晚还都睡在一间屋子里?我个的乖乖哟,这在其他人家里哪里敢想!你家两个弟妹羡慕的眼睛都绿了。” “老爷和婆婆对我都极好龗的。铭儿也很乖。”方氏露出幸福的笑容,“娘,弟妹滑胎是怎么回事?不都四个月了吗?” 怀孕前三个月最危险,到了四个月已经算是养住了才对啊。 “哎,别提了,是她自己心眼小,怪不得别人。原本养的好好龗的,你小弟因为她怀孕,轮流宿在几个妾室那里,他在胡姨娘那多呆了几夜,她就对胡姨娘又打耳光又立规矩,你小弟回来埋怨了几句,两人吵了一架。第二天一早,你弟妹就见红了。” 方老夫人明显对女婿和儿子是双重标准,对自家儿子养了几个妾室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儿子怀孕去妾室里有什么不对。 在她心里,那胡姨娘也是良妾,平日里本分随时,从不掐尖要强,她小儿子在孕期宿在她屋子里,怎么也不值得儿媳妇弄到气坏自己身子的地步。 “弟妹怀孕,小弟更该有耐心点才是。无论如何,自己丈夫去了姨娘那里过夜,没几个女人能大度到不介意的,更何况她怀了身孕,本来就容易多想。”方氏劝自己的娘,“这孩子已经没了,也是和我们家没缘分,叫弟妹不要太难过,安心调养好身子,只好身子没坏,以后再生几个都行。” “我好话也劝了,歹话也说了,你那弟妹还是日夜以泪洗面。四个月了啊,就这么没了!原本她这胎怀上的时候就一直暴躁,人人都让我忍耐,说怀的是儿子当娘的性格就会变坏。现在她这小月子做的这般差,我都替她心急,偏她自己就知龗道哭。”方老夫人说到小儿媳就一阵头疼。 凡是父母总是对小儿子更偏疼一点的,见到小儿子房里不安宁,她这老太婆也睡不安。 “那胡姨娘也吓得要死,日日在主母屋外跪着立规矩,不让她跪,她就在房里朝你弟妹屋子跪着,膝盖也跪坏了,你弟弟一心疼,又宿她屋里了。” 她接下来的话没说,再说就是家丑了。 这一宿要了命了,她那小儿媳差点没冲到胡姨娘房里去,在房间里又嘶吼又砸东西。 “……” 方氏从嫁过来开始就没受到过“妾室”的威胁,家里不但没有通房和姨娘,他丈夫平日里连烟花之地都很少去,去了回来也会告诉她只是去应酬,叫她不要多想。 她从来没想到家里多几个姨娘,日子会变得这么可怕。 她是出嫁女,照理是不应该再插手弟弟的房中事的,可是她也是做母亲的人,自然能了解自家弟妹那种悲伤与无奈之情。她嫁过来三四年只生了个女儿,就等着这个儿子翻身的,结果冒出来个这么会做人的胡姨娘,还是良妾,心里肯定也慌得很。 “娘,我看你回去就把小弟从胡姨娘房里叫出来吧。媳妇滑了胎,自己却宿在姨娘房里快活,传出龗去对家声也不好。家里还有两个女儿呢,若是传出宠妾灭妻的名声,以后家里的婚事就难定了。” 方氏知龗道说什么情理她娘都不会听的进去,可若是说这名声面子,喜欢交际的母亲肯定是要重新斟酌一二的。 “有这么严重吗?不过是宿在姨娘的屋子里……” “可是这姨娘刺了嫡妻的眼,都让嫡妻气滑了胎了。娘要不想落人口实,就应该把这姨娘关起来或者送到庄子里去才对,怎么能让弟弟又进了她房呢?就算弟弟再怎么喜欢这个妾,也得等弟妹做完小月子也行啊!” 这胡姨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弄的她家家宅如此不宁? 方氏见她娘都在为胡姨娘说话,就能了解这位姨娘有多么会哄人。 她娘可是最讲究尊卑那一套的! “您想想,若是连家中正妻都拿捏不住妾室,能指望正妻的女儿学会什么管好后院的手段吗?您要是好人家的太太,敢为自家儿子定这么一个无能的媳妇吗?娘,您是管家主母,这时候应该站在弟妹这边才对,不能为了个姨娘乱了家里的规矩。” 方氏还在做小月子,说了这一大段话,人也累的很。 方家老太太失了一个孙子,心里本就对小儿媳妇一肚子气,怨她不顾好自己的身子,拿自己和孩子不当回事。这胡姨娘性子温顺,长得也不妖媚,被小儿媳妇又打又骂,弄的十分凄惨。 方老太太从来没见过孕期的女人会自己亲自动手的,心中对小儿媳妇的教养就厌恶上了几分,所以虽然在家里镇着大局,其实心里已经对她产生了一丝厌恶的心理。 只是这些都不能跟女儿说,免得她劳神。她女儿没出嫁时和两个弟弟感情很好,这时候让她还担心弟弟房里的事情,实在是她的无能。 “你也别操心这些了,好好龗的做好你的国公夫人才是正理!我看这几个月你怀着孩子,管着家的老太太都要累坏了,你还是早点养好身子,带好两个孩子,再管好家里,这样你家老爷才能放心在外打拼。”方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当年把女儿嫁到信国公府来是对的。 只凭着男人有上进心,疼老婆,就算不是个国公,只是个贩夫走卒,都不算嫁错了。 她喜欢做媒,一想到女儿过得这般好,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主意,便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婉儿啊,你大弟妹跟我提过几次,说是我们家大姐儿如今也有九岁了,托我问问你的口风,能不能……” “娘,铭儿的婚事事关信国公府的将来,我不可能随便……” “我哪里敢让我家大姐儿嫁铭儿啊!那可是我的乖外孙,将来的信国公世子!我说的是大房的嫡长孙李锐。不是说他已经和陆家解了亲事了吗?他如今没有定亲……” “娘!李锐的婚事我更插不上嘴!”方婉苦涩的一笑。 如今李锐见她如同仇人,别说两人已经到了视若不见这种难堪的地步,就算没有,她一个婶母,也管不到侄儿的婚事。 “李锐的婚事一定是老爷和老太太定的,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娶咱们家的姑娘。他以后是要自己开门立户的,必定找的是世家的小姐或勋贵显赫人家的嫡长女,能够主持家业的。我爹官位虽高,但两个弟弟不争气,门第又低,您就别想了。”方氏捂着额头。 “您劝大弟妹也别想了,回家以后赶紧叫她休了这份心思吧。” 方老夫人脸上神色十分尴尬,她没想到女儿拒绝的如此干脆,半点犹豫都没有。 她原想着就算女儿做不了主,制造点便利让两个孩子多接触一二,就跟当年她自己和李茂认识似的,多处处也就能熟了,到时候再来提议,也算顺理成章。 李锐不过是个没有爵位和继承权的嫡长孙,再金贵也金贵不到哪里去,娶一位三品大员的嫡孙女也不算辱没了他的身份,何况还是亲上加亲…… 她老脸有些挂不住,当下后悔听了大媳妇的话在这时候问这事情。 她女儿如今还在坐月子,这事应该在两家气氛都好,她女儿情绪也佳的时候提出来才对。 “我不过只是说说,不行就算了……”方老夫人叹了口气,“如今人人都想着把女儿嫁到你们家来,你家老爷今年才三十多岁就已经是兵部的尚书,未来出将入相都是有可能的,前途不可限量。想来外面想要勾引他的狐媚子更多,你还是多注意些……” “娘!我累了!让我休息休息吧!” 方婉见她娘越说越不好听了,头疼欲裂,实在是忍不住才开了口。 “我白天还要喂奶,只能趁湄儿睡着的时候补个觉,现在精力实在是不济了。” “你们家不是有奶娘吗?怎么还让你喂奶?”方老夫人大惊失色,“你在喂奶,这月子还能坐好吗?” “我家湄娘生下来的时候差点没命,老太太把她救了回来,说是多喝点我的奶能补身子。我一天睡到晚,夜里还有奶娘和下人带,只有喂奶的时候孩子会过来,不伤身子的。”方氏说完就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了。 方老夫人见女儿确实十分疲累,所以虽然只坐了两刻钟的时间,还是丢下一句“等你休息好了娘再来看你”,有些遗憾的离了主卧。 方氏闭着眼睛养着神。她已经出嫁十年了,家里情况已不是以前的样子。她当年把李铭放在自己娘家读书,怕是给两个弟妹生出了一些别的想法。 “不管你娘怎么疼你,她还是更疼儿子的。方婉,你若把脑筋动在我儿子头上,我就让你立刻毙命!” 久违的张静的声音出现在方氏耳边。 对于大嫂的声音和形象,方氏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连眼睛都不睁开,只在脑子里想着:“大嫂,你放心,李锐的婚事有老爷和老太太盯着,会找个更好龗的人家。我欠李锐太多,婚事我会好好操办,必让他失了嫡长孙的身份。” “你清楚就好。你差点毁了我儿子的过去,若是再想毁他的将来,就会报应在你一双儿女身上。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珍重。” 张静阴森森的声音就在方氏的耳边徘徊,宛如贴在她的耳畔一般。 “我明白的。大嫂你好吵,让我休息会行吗?” 方氏有些不耐烦的想着。 片刻后,房间里无声无息。 前厅里,负责招待众家太太的顾卿也正在听着各家夫人奶奶们说着家里的琐事。 花嬷嬷在安排好小小姐的事情后过来伺候顾卿,她实在放心不下邱老太君一个人在厅里和这么多命妇太太聊天。 她家的老太太,有时候有些缺心眼。 “……我家那女儿从小就喜欢小孩,家中弟弟妹妹都是她在照顾着,见到小孩子就走不动路。这不,一听说我要来公府参加小姐儿的‘洗三’,她也就跟过来了。” 正在边说话边笑的是兵部右侍郎家的嫡妻王氏。她家丈夫和赵氏的丈夫兵部左侍郎同是李茂的副官,所以一听到喜讯,就带着礼单和礼物过来庆贺了。 洗三和满月酒是不一样的,来参加洗三的大部分是女眷,只是她还有其他想法,所以带了家中的大女儿前来。 兵部孙侍郎的妻子赵氏不屑地撇了撇嘴。她家女儿孙燕妮今日也来了,就在隔壁和其他几个女孩子们一起玩游戏。她姐姐是李锐的舅母,她都不敢在邱老太君面前攀一点交情,更不会刻意夸自己女儿。 只有这些想攀高枝的才会猪油蒙了心,在这么多同辈夫人面前不停说自己女儿多么多么好。 嫌不够刺眼呢? 谁都知龗道邱老太君当年会给没有继承权的李茂定下方氏,全因为她是家中长姐,性格柔顺体贴,又很会照顾两个弟弟的缘故。 此时王氏不停的夸着自家的女儿如何会照顾人,所图何事明眼人一听便知。 毕竟李锐如今无父无母,确实要找个知冷暖的照顾。 只是这位信国公府的嫡长孙虽然如今也和李茂一般没有继承权,但人家的舅家是当朝吏部尚书,原本定的亲事是江南大族陆家的女儿,自己又是大皇子的伴读,若是伴的是条潜龙说不定日后就能一步登天。 这么一个前途大好龗的少年,婚事又怎能随便定了? 陆元皓如今已经是礼部尚书,而非翰林院掌院的散职,家中又是累世大族,若是李锐定下的小姐出身样貌门第比那陆家小姐要差,天底下人岂不是都要笑话? 好龗的不要要差的,传出龗去还以为信国公府轻慢这个侄子呢。 在场的太太夫人们想的多,顾卿却比较迟钝,一点都没想到别人夸自己女儿好是为龗什么。 换句话说,这些绕着弯子说自己是个良配的主母们全都白费了口水。 顾卿心目中大孙媳妇已经是张家娘子了,而她在现代已经习惯了人到中年的那些同事们坐下来就互相夸自家和别人家孩子多么好,什么拿了奥数比赛第一啦,什么钢琴过了十级啦,她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能熟练的随着应和几声。 所以顾卿摆出“办公室交际”常有的那种标准笑容,随着那兵部侍郎王氏的话点了点头,开口称赞道:“那你家的女儿真是个不错的孩子。说起来家里有个排行最长的女儿真好,最起码贴心这点是儿子比不上的。” 王氏一愣,倒不知龗道怎么接了。 这到底是夸她女儿好,还是说她家女儿是长女,做这些是应该的? 没听说这位邱老太君有多厉害啊,怎么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是,身为长女,确实要多照顾一些弟弟妹妹才是,也算不上什么本事……”她只好谦虚的说着女儿的优点其实是一种惯例。 “哪里,是贵府教的好。” 顾卿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夸过别人家小孩以后,那些同事露出谦虚的笑容说类似“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就是个普通孩子”这种话了,接的也无比顺溜。 有些在一旁坐着的夫人见到这王氏撞了墙,忍不住心里幸灾乐祸起来。 叫你夸!人家老太太已经有了一个“贤惠”的媳妇,差点没把大孙子养废了,哪里还会再找儿女心重成那样的! 带女儿出来混也不打听打听清楚这信国公府的阴私! “其实女孩子要太懂事也惹家人心疼,都是孩子,有些任性也是正常的,只要本性好就够了。我家有个外甥女,从小就被娇养的有些天真不懂世事,却是最重孝道的。她祖母生病的时候,她吃了几个月的素,还刺了指尖血给祖母抄佛经祈福。后来她祖母的病果然慢慢好了,对她也格外娇宠,移到房里亲自教导呢。” 一位妇人仿佛不经意的说起了她家的外甥女。 “哦,这倒难得,不知是刘夫人的哪位外甥女?”马上有相好龗的夫人接着话问。 “我姐姐嫁了宁远伯的二子。”这位夫人矜持的颔了颔首,“我那外甥女,正是宁远伯家的嫡女,今年年方十二。” “可是祖母生病,若真想尽孝,不应该在祖母身边伺候才是正理吗?就算做不了什么,病床久卧也是寂寞无聊,排解一二也是好龗的啊。” 顾卿是医生,对于祈福这种事虽然不反对,但她觉得尽孝道最该做的是照顾病人的身体和情绪,而不是抄经吃素念佛。 “这么小的孩子,吃几个月素,身体要是垮了,反倒会累的祖母内疚。” 顾卿的话一说,这夸耀外甥女的夫人表情就不太好。 这件事一向被当做自家外甥女“仁孝”的事迹,在亲朋好友间四处夸奖的。就连宁远伯家的老太太也对她家外甥女亲眼有加,虽然不是嫡长女,只是二房的嫡女,可家里那么多姑娘,也就她移过去亲自教养了。 顾卿想起那姑娘对自己这么狠,还戳手指头放血,忍不住“啧啧”了几声,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她十二岁的时候,每次检查身体验血的时候都要脸苍白个半天。自己扎自己,这叫什么天真不懂世事啊,简直就是自虐。 顾卿是个率直的性子,加之地位又高,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此时也不例外。她看着在座的许多夫人居然还露出佩服的表情,不由地开口反驳道: “这刺指尖血抄经也太过了点,这么小的孩子如果贫血了,以后对生长是极为不利的。若是从此得了个贫血的毛病,等葵水一来,走路都会头晕,在孕事上也会颇多艰难。此事不该倡导,更不该当做孝道来传扬才是。若是人人家里的小姐都这么做,岂不是多了许多气血不足的小姐?” “噗……”有城府不够的见了夸耀外甥女的那夫人呆若木鸡的样子,忍不住噗笑了出来,赶忙用帕子捂住了嘴。 这一个两个都被邱老太君噎了回去,让其他想夸自家女儿或女性晚辈的夫人们都不敢再开口了。 这老太太实在是太滑溜了,一点机会都不给! 亲情牌、孝顺牌都不管用,她到底吃哪一套啊? 总不能把自家孩子拉到面前来给她挑选吧?那也太尴尬了! 花嬷嬷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给了顾卿一个“做的不错”的眼神。 接到花嬷嬷眼神的顾卿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完全不知龗道花嬷嬷给她这个眼神是为龗什么。但她看的出是说她好棒,所以随之心里也得意了起来。 ‘嘿!肯定是花嬷嬷觉得我劝别人不要放血抄经是好事,拯救了许多会被陈习陋规荼毒的花季少女。’ ‘那是,我可是专业的!’ 顾卿给自己狂点着赞,对她们笑的更温柔可亲了。 第161章 因果循环 洗三这天热闹到了下午,所有的小姑娘走的时候都依依不舍。 信国公府的“游戏室”实在是太有趣了,简直就是小孩子们的天堂。 更别说还有各种精巧的点心、茶水,甚至还有伶牙俐齿丫环帮她们主持游戏,讲解规则,她们只需要跟着玩就行了。 若不是信国公府唯一的女性小辈才刚刚出生,她们一定乐于和信国公府的小姐做个手帕交,就为了经常能来这游戏室玩。 顾卿满脸笑容的送走所有亲戚朋友家的女眷,回过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累的都笑不出来了。 “太夫人是不是太累了?先除了大衣服躺一会儿吧,我唤两个丫头来给你揉揉肩。”花嬷嬷一见顾卿这样子就知龗道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恩。”顾卿连多说一个字都懒张口了。 她都不知龗道那么多人为龗什么能一直带着笑,她只是笑了半天,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更别说一群不熟悉的人扯着各种更不熟悉的话题,却还得摆出津津有味的样子。 太伤身了,等恢复了元气,她要去看看小孙女,重新打个气。 晚上,李茂回了家,照例先沐浴更衣,去方氏的隔壁看看女儿,然后才进了妻子的屋子。 方氏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文绣说话,眼睛也半睁半闭,眼看着就要睡着了。 “都说了如果太晚就不必等了,你还在坐月子,保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头等大事。”李茂一看就知龗道方氏没睡是为了什么,叫了文绣和两个嬷嬷下去,倚在她床边陪她说话。 方氏有好多天没洗头洗澡了,只是靠丫头婆子伺候着用熟水擦一擦,这还是盛夏,屋子里又不能放冰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要馊了,连忙把李茂往外推了一点。 李茂以前陪方氏坐过一次月子,自然知龗道方氏顾忌什么,大龗笑着坐远一点。 方氏等着李茂来,并不是全为了要看到丈夫才安心,她娘今日在她屋子里说的话让她很不安,直觉里这件事一定会造成不好龗的影响,所以就想和丈夫讨讨主意。 方氏一五一十的把小弟房里的事和丈夫说了,又皱着眉头说: “那个胡姨娘到底是什么性子,我也不太清楚,但就从我娘的话上来看,这手段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娘那么一个讲究尊卑的人,说起这件事,竟没觉得胡姨娘有什么不对的,还一口一个我弟妹心眼小。” “还有那胡姨娘,主母滑了胎在静养,她日日在主母屋外跪着,让下人们给见了,不会觉得她做的不对,只会觉得我弟妹平日里太苛刻,逼得妾室都没办法活了。这叫我那弟妹怎么静养?换成谁,丈夫的宠妾在外面跪着,不咬牙切齿撕了她都算好龗的,哪里能安心休息?我躺在床上这么一想,连睡觉都睡不安了,总觉得家里进了个了不得的女人。” “我一个妾室都没有,你怎么对这些妻妾斗法的套路这么熟悉?”李茂轻笑着抚着方氏的额头。那上面挡风的巾子都快掉下来了。 “老爷体贴我,家里没有妾室,可是别人的家里有啊。我以前在外走动的时候,各家主母各种咬牙切齿骂家里通房姨娘的话听得太多了。有些手段狠的妾室,仗着受宠逼迫主母都是有的。这胡姨娘在我娘口中还算是个本分人,可就是本分人作怪才最可怕。” “我那弟妹是个没城府的,除了吃瘪,竟没有一点办法!”方氏是长姐,对两个弟弟一直爱护有加,她娘为了怕两个媳妇抢她管家的权利,都不是什么特别能干的女人。 所以方氏乍一听这事,今天一天都没休息好。 在她眼里,什么事和丈夫商议商议,都能找出法子来。 李茂见妻子对这件事这么在意,也不得不收起笑意,仔细的分析了一遍。 这一思索,他就觉得不太对了。 “这胡姨娘,是什么时候进的方府?”李茂想了想,方婉的小弟弟五年前才成亲,成亲头两年肯定是不会弄出妾室来的,那就只有这几年的事。 铭儿才回来一年多,若不是他想着回家读书,怕是现在还一直在方府里和大表弟读书呢。 他们府里先是进了尹朝的余孽,然后又进了岐阳王的探子,其中刘嬷嬷和几个地位不低的仆人更是从方府带过来的,这方府里若是再有几个余孽,真是一点也不稀奇。 难不成,有人想图谋他的儿子,才□□这么一个棋子? 不是李茂多疑,而是这几年来信国公府里遭遇各种阴谋阳谋,府里又出了许多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李茂原本就小心的性子变得更加谨慎了起来。 他实在是怕了。 “听娘说,有两年了。是我小弟一个同僚家中的庶女,因为也是官家女儿,所以当做良妾抬回来的,也摆了酒。”方氏也皱着眉。 这才最麻烦。若是通房或者陪嫁丫头抬了姨娘还好,至少出身低威胁不到嫡子的地位。如今她这弟妹还没有儿子,若是胡姨娘先冒出个庶子,那就出了大丑了。 她家因为她陡然成了信国公夫人的缘故,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京城其他人家的谈资。 “两年……”李茂的心放下去一点。 “我看你也别东想西想了,想多了也是无益。我明日下朝后去吏部找下你小弟,和他聊一聊,让他做的不要太过。”李茂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来安慰方氏。 “我是他姐夫,我说的话他总是要听的。无论那女人再厉害,能靠的无非是男人,若是你弟弟不再宠她,她也翻不出天去。” 方氏听丈夫这么一说,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第二天下朝,李茂去了一趟吏部。门口的小吏还以为李茂是来找尚书张宁的,连忙就要飞身进去通报,待听到找的是验封司的主事方毅,那小吏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转个方向就去吏部的验封司找方主事去了。 方主事是信国公的妻弟,但平日里信国公对他并不十分关照,倒是张尚书看在两家姻亲的份上对他照顾良多。 想不到今日是信国公来找。 方毅听到小吏的通报以后,满心疑问的走进了吏部接待外客的厅堂。 莫非是姐姐出了什么问题? 方毅对姐夫行了礼,连忙问道: “姐夫今日前来,是有什么要来训示弟弟的吗?” “你说的没错,我正是有事来训示你的。”李茂的话成功的让方毅瞪大了眼睛。 李茂当下板着脸把他宠妾灭妻的行为斥责了一番,还把他如果让胡姨娘先诞下庶子的危害说了个干净,其言辞之冷厉,让方毅的头上直冒汗。 其实他娘昨日回家就已经对他说过一遍了,甚至还让胡姨娘闭门静心思过,不准在出门半步。他心里喜欢胡姨娘的温柔可人,可见到一个两个三个都来骂他,甚至连他的姐夫信国公都专门来警告,想来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他当下喏喏称是,答应一定不会宠妾灭妻,更不会先弄出个庶子来。 李茂先严词喝问就是为了让方毅对他产生惧怕感,待看到敲打的这个内弟差不多了,这才不经意似的问他:“你那胡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进的府?” 方毅苦着脸说自己当年刚从翰林院进了吏部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官,四处受排挤,直到后来张宁任了新的吏部尚书才算好了来。胡姨娘的父亲胡仲亭是他们司里的另一位主事,也是外调回来,和吏部其他官员一般受到排挤,两人处境相似,难免有些惺惺相惜,渐渐就走了近了些。 后来这位胡主事想把他家庶女给他做妾,他看他家庶女长得还算端丽,性子看起来也是个柔顺不惹事的,就娶了回家。 李茂把这前因后果问了清楚,又记住了这胡主事的名字,便又再三嘱咐方毅千万不要偏袒妾室,否则贻害全家,这才离了吏部。 他如今已是一部尚书,手中自然有无数人可用,只是派了几个人稍微打探了一下,就知龗道了这胡主事是什么人。 此人乃是张宁在通州任职时的都事,张宁调任回京的半年后也升入了京中,因在通州经历司的考核三年都为上,所以官升半级,成了吏部一司的主事。 李茂得到这个结果,浑身力气都泄的干干净净。 原来是这个原因!原来是这个原因! 怕是张宁回京后看到侄子痴肥的样子,就在想着如何报复他的妻子了。 给他房里塞妾张宁是做不到的,但给方婉的弟弟房里塞一个妾室还是容易的很。他甚至都不掩饰这个胡仲亭曾是他的下属,为龗什么? 他就是要通过这个日后来警告他们,他想告诉他们夫妻,他什么都明白! 怕是他早就知龗道这个属官的女儿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才想办法让她入了方府。 那方婉的大弟弟呢?她的大弟弟有遭到报复没有? 李茂想到方婉的大弟年年的考核都是上,但自从被外放到外地就一直回不了京,忍不住往深处想了起来。 这到底是张宁授意不让他回京,还是其他原因? 张宁到底是单纯报复他的妻子,还是另有深意? 若是单纯报复他的妻子,那张宁对张静的情义就颇为深厚,实在不像是知龗道张静不是他亲妹妹的样子。可若是他知龗道张静的身份,这么做一切都另有深意,那他这般毫不担心自己查到他头上的做法也实在太大胆了点。 人要做错了事,就算当事人能原谅,可关心爱护那人的人,还是会对你的错误铭记于心,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就算是圣人,都只能得个无解的答案。 李茂自认一生中只做错过这么一件事,可就这一件事,差点弄的他们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几乎报应在他的全家身上,成为他永远的憾事。 如今他已决意改变,但当年的恶果终于还是又一次被他品尝。这果实太过苦涩,也太过让人难以置信。 方氏害过张宁的外甥,张宁就让方氏也失去一个外甥来偿还。也许未来,方氏还会有更多的外甥和外甥女死于内宅的阴私之中。 这般深沉的心思和无声无息的手段,他李茂自愧不如。 李茂不知龗道自己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思回到了家里。得知张宁对他其实充满了恶意,实在是无法让人能坦然承受的一件事。尤其当你一直以为他和你还算是朋友的时候。 任何人,在知龗道别人可能很厌恶你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方氏知龗道李茂今日要去找她的小弟去“谈谈”,自然是抱着期待的心情等待着丈夫的消息。在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女人眼里,他的丈夫虽然一步步的登向高处,但总是还记得停下来等她,让她心里十分安宁。 方氏如今正在坐月子,坐月子的女人最应该有的是宽和的心态,而非成日担忧惊惧,所以李茂善意的隐瞒了张宁所布下的这个局,只是很轻松的告诉妻子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他已经和方毅郑重的警告过,让他不要再多在这个女人身上花心思。 男人的事情要让男人解决,女人应该做好龗的是后宅里的事情,方氏对此深信不疑。 就算她没坐月子,处理这事,也只能让丈夫对小弟好言相劝,自己再去安抚弟妹。 她带着她的娘家以后会如同过去一般平静无事的期望,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但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戏剧化。 就在第二日晚上,传来了一个十分骇人的消息。 ——方氏的弟妹杨氏,冲进胡姨娘的房里,用剪刀刺死了胡姨娘。 因她还在小月子中,官府卖了大理寺卿方兴一个面子,并没有把她提走,而是派人看管起来,等待十天以后再押送候审。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连李茂都不知龗道明明他岳母和他都已经倒向杨氏这边了,这位正在静养的女人为龗什么还要去杀了胡姨娘。 她是胡姨娘的主子,要打发了她根本都不需要自己动手的。 方老夫人不敢找自己的女儿,他们的女儿还在坐月子,她只能去找女婿李茂来想办法。 胡姨娘不是有身契的奴婢,而是朝廷命官的庶女,又是正经抬进来的良妾,死的如此惨烈,当然不能随便了之。 第三日大朝上,顶着许多人同情眼神的方兴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的进入了大殿。就如所有人预料的一般,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参了身为“大理寺卿”的方兴治家不严,致使家中出现命案。 他认为,方兴身为专司刑狱案件审理的大理寺长官,家中亲眷却知法犯法,视国法为无物,已经不能胜任“大理寺卿”的职位。 御史大夫的弹劾一出,满朝惊诧。 李茂反射性地回头向着张宁看去,却发现张宁也是一脸诧异的样子。 若这是装出来的,那张宁的演技实在是太可怕了。 事实上,张宁确实很惊诧。 他从没想过那个女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当年他从妻子赵氏那里知龗道李锐的处境后,一直就想着让方氏那个蠢女人也尝尝亲人被陷害糟蹋的滋味。当时他询问妻子赵氏,她在通州的官太太圈里可有见过什么心计深沉野心又大,而且地位还低的待嫁女儿。 赵氏想了半天,还真找到一个,便是后来他设局让方毅娶了的胡氏。 这胡氏只是一个庶女,却哄得家中嫡母把她当女儿养,对她也算十分爱重,谁料这庶女心却很大,差点爬了嫡母亲侄儿的床。 那胡仲亭官位虽然不高,嫡妻的家室却很好。她那嫡妻的儿子在通州参加乡试,借助在胡家,遇龗见了这种事,吓得第二天就辞别出龗去租了个屋子。 这件事一时间在通州沦为笑谈,她家嫡母也成了“养个白眼狼”的笑话,就连胡仲亭脸上都挂不住,这庶女也一直滞留在家里嫁不出龗去,甚至耽误了几个庶妹的亲事。 张宁一听到赵氏说起这个女人,顿时就觉得她是合适的人选。一来心机手段都有,不然也不会让嫡母养在身边,还待她极好。二来肯定也会做人,不然是到不了嫡母侄子的院子里的,门都进不去,更何况爬床?三是年纪大了,一定就更急着出头。 所以张宁才想办法把胡家弄到京里来。 那时候他已经是吏部尚书,提拔一两个以前的部下自然是容易。胡仲亭到了京中果然来拜见老上司,谢过他的提拔之恩。他也就接受了他的投靠,委托他照顾自己的亲戚方毅一二,顺便暗暗提了提方毅还没有妾室,他那女儿正好可以做个良妾。 胡家一家都不是笨蛋,那庶女到了京城也规规矩矩,从不出错,后来果然进了方家。 只是他原本只是想搅得方家的弟弟家宅不宁,最好再弄出些妻妾相争的戏码,也让她家名声败尽,得不到好下场才好,他却没想到只是随意下的一步棋,居然演变成这种地步。 不过张宁自巫蛊之事后对方氏这个女人的感想简直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听到方氏娘家有这样的下场,心中也是不停的叫着痛快。 是以当他看到李茂看过来的眼神,就知龗道他的布局已经被这位信国公府知晓了,他也不做出心虚的样子,只是微微偏着脑袋点了点头,对李锐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老子就是整你老婆家了,你又能如何? 是方毅自己要娶那女人的,他又没逼他。 李茂看到张宁的那个笑容,险些没一口气憋着提不上来。 他在朝中能这么快站稳脚步,除了皇帝在后面一直支持,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岳父是大理寺卿,和刑部、御史台都交好,又是勋贵派中的老臣。 他岳父如今年纪已大,在这个位子上也坐了十年,本来就算不出这个事,过几年也要告老,退下来换个闲职荣养的。如今弄出这种事情来,对于一个专司刑狱的大理寺卿来说,简直就是逼着他名誉丧尽、晚节不保,连个体面下来的结局都没有。 这么狠毒,张宁却一点愧疚或歉意的心理都没有,怎么不让他气愤? 就在昨日,他还在盘算着带上李锐一起,就以前做错的事情好好龗的登门道龗歉,两家解开积怨。张宁家里虽然身份成谜,但毕竟是姻亲,他若能掩饰一二,总是要帮到底的。 可如今弄到这种地步,不结仇就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他难道就一点也没想过李锐的处境吗? 李茂毫不吝啬的用着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着张宁的想法。 是想要砍了方氏背后的娘家实力,好给他的外甥铺路? 还是他也是前朝余孽的爪牙,要将信国公府一锅端了,让他侄子登上世子的位置? 可无论李茂在心里如何咒骂张宁,不过片刻的功夫,也都抛之脑后。 当他回身看着自己岳父挺直着脊梁却微微颤抖的样子时,他知龗道想追究这一切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他的岳父真的已经老了,老到遭遇众人质疑的眼光都只能微微颤抖着身子,闭着眼睛无法辩驳的地步。 他一生兢兢业业,在刑部、京兆府都任过官,虽靠着信国公府的关系才登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但从来不结朋聚党,生怕给信国公府惹上麻烦。他的岳父和他爹一样走的是孤臣的日子,皇帝要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所以也没给家里攒多少家业起来。 他并没有太大的才能,为人只秉承“公允”二字,对待儿女也如审案一样呆板无趣,所以两个儿子都没有灵性。 但他终究是个慈父、也是个关系孙辈的祖父。 他和他妻子作的孽,如今竟然让这个老人要承受风霜雨雪。 这般非议,应该是他承受的。 以前是岳父代替了自己的父亲在朝廷里替他遮风避雨,如今该轮到他了。 李茂举着笏板,端端正正地往前走了一步。 很多人都以为这位谨小慎、也许会为了避嫌而不出声的信国公,终究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踏出了他这一小步。 作为文臣之首,他迈出的一小步,代表了他和他身后的勋贵派的意见。 “启奏陛龗下,臣有异议!” 第162章 张宁之惑 李茂会站出来,楚睿的脸上也是微微的动容。 自己的岳父出了问题,自然是要捞出来的。但因为官场的“惯例”,大部分时候是自己表示避嫌,然后推动身后的官员和同僚去打口水官司,再用自己的力龗量对御史台施压,让他们低调处理。 是的,这就是官场的“惯例”。 即使是家人受了罚,也要先表明自己中立的态度,然后再来想法子解决,否则就是引火烧身,连帮都帮不上了。 一时间,楚睿觉得李茂很笨,笨到已经在这大殿上滚了三四年了,看也应该看会了,却还是学不会这些门路。 但他又觉得这样的李茂很好。这位皇帝,在李茂的身上看到了老国公厚道的影子。 李茂会站出来,并不是因为他学不会这些门路,而是他想在这一刻,维护岳父的尊严。 他站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会到他的身上,一切口诛笔伐也会变成“信国公”的事情。无论此次御史台参这一本是谁授意,他此刻不可能倒,皇帝不会让他倒,朝臣不会让他倒,就连晋国公府都不会让他倒。 这就够了,就够他不要脸皮的硬撑着岳父无罪。 “陛龗下,后院出现命案,应该追究的是凶手的罪责,而不该无端连坐。在朝的每一位大人,哪一位能管到儿媳妇的房中事?”李茂锐利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射向御史台的几位大臣。“妻妾相争,就算真的要追究男人的责任,那也是追究方毅之责,为何要追究到方大人?” “李国公,你此言差矣。方家的后院是由方老夫人管着的,若说方大人不知龗道一点动静,那肯定是借口。更何况,您作为方大人的女婿,为他辩驳,本身就有失公允……”御史和他当朝激辩了起来。 “原来家中是老太太管着家事,那老太爷就能管到儿媳妇房里。吴大人,听说你府里是你母亲管家事的,那你的父亲会去管你媳妇今日是打了妾室,还是骂了丫头吗?”李茂不客气地说:“若真是这样,那才该查查,贵府是不是有乱L之嫌。” 这话说的难听,这位御史当场脸就变成了猪肝色。 “更何况,本官是不是方大人的女婿,和方大人有没有罪毫无关系。我侄儿被曾关进大理寺,也是方大人做的批示去抓捕的人,按照你的说法,我侄儿当时就该被斩首示众才对,否则方大人一定有包庇的嫌疑。可无罪就是无罪,在律法上,难不成还有因为是亲戚就可以按上罪名或者开脱罪名的时候?” “本官首先是大楚的命官,然后才是方大人的女婿。我现在是以一位朝廷大臣的身份在说这些话,并不觉得自己有徇私枉法之处。” 李茂的话掷地有声,方兴睁开眼睛,用复杂的眼神看了过来。 “李爱卿此话不错。既然内举都不避亲了,也就不存在大殿朝会中因为是姻亲而不敢说话的情况。在朝的各位爱卿有许多都是姻亲的关系,若只因这一点就废人言,那以后上朝大家也不用说话了,先排资论辈,把亲戚关系捋清再上奏吧。” 楚睿在御座上开了口,算是支持了李茂的此番言论。 方兴是大理寺卿,位置重要,又做了十年的孤臣,楚睿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因为他家儿媳妇和妾室争风吃醋出了命案,就把他从大理寺卿的位子上掀下去? 皇帝开了口,李茂也开了口,勋贵派和中立派立刻就和持弹劾意见的朝臣们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方兴这么多年毕竟在私德和公事上都没有过错误,勋贵派也是越说越有底气。 这些人并不是讲究面子的世族,一旦在朝堂上吵起来,什么“你在外面*被你老婆当街抓了回去算不算私德有亏要下台?”或是“你家儿媳妇国孝期有孕被人参了一本后偷偷流掉,到底算不算持家不严是不是要下台”这样老太太骂街式的辩驳论点也是屡屡出现,让人哭笑不得。 可不得不说,这种方式十分有效。 因为正如李茂所说,妻妾不合这种事,向来是男人造成的问题,却不是男人能解决的问题。因为男人只要有所偏爱,就一定会产生后院的矛盾。主母打死小妾或者通房的事情,在大楚已经屡见不鲜了。只不过大家都没有摆在明面上。 若今日后院死的不是张宁下属的庶女,而是一个身份底下的女人,恐怕也就悄悄抬出龗去埋了,连个谈资都算不上。 此事辩论了两个时辰,最龗后连世族派都懒得扯进这场口水官司了。 他们是想让勋贵派难看,但如今参与进去,难看的却是他们。若不是这场激辩,他们都不知龗道自家妻妾打死了一个妾室或整治了一个庶子全世龗界都知龗道了。看来女人圈子的口舌多,议论也多是真的。他们自然不会在外面宣扬这些事,那就只能是夫人们互相走动的时候传出来的风声了。 最龗后皇帝由下了裁决,杀人的杨氏笞三十,对死去的胡家补偿白银两百两。因为她性格暴虐,最终被判了休弃。方毅被官降三级,从正七品变成从六品。 管家的方老夫人管理后院有失,三品的“淑人”诰命下降三等,直接降为六品的安人,三品的诰命文书和命妇冠服收回,以后再也没有了入宫朝见皇后的机会。 方兴的官位倒是没有被动摇,只被罚俸三月。可是对这位老大人来说,好好龗的一个家庭分崩离析,自己的妻子地位骤降,两个孙女的婚事恐怕从此也要被耽误,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以至于跪地谢恩的时候,半天没有抬起头来。 大理寺卿位当三品,在文臣中站的还是比较靠前的。方兴跪伏在地长久没有起身的样子,成为了许多后辈心里一道深刻的印记。 这位一生低调的老大人只因为儿子房内妻妾不合就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波,可见信国公府一府树大招风,哪怕只是姻亲家里一点小小的动静,都会上升到国事的地步。 但官场就是如此,有人想上去,自然就有人要下来,他们能做的除了勉力做官,持身正直,更多的时候还要未雨绸缪,教好子孙。 方兴给所有人上了一课,一个妻妾不合会造成什么后果的教训。 方兴的事情被皇帝判出结果以后,很快就散了朝。方兴还是跪伏在那里,谁也不知龗道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众人纷纷避开方兴,从两侧退走,李茂仰天舒了口郁气,上前扶起了自己的岳父。 方兴毕竟年纪已大,李茂扶了两下用了些力才把他搀起来。一旁也有官员想来帮忙,但看着方兴颓丧的样子,又想着总要给人家留点自尊,所以只当什么都看不见的匆匆走了。 一翁一婿两人并肩往殿外走,这让殿里留守的宫人十分感慨。 他们并不想了解这些大臣到底是什么地位,什么手段,什么立场,但他们此刻却知龗道,这位李国公是个厚道人,是个靠得住的人,是和其他大臣不一样的人。 也许李茂在这次的朝议中因包庇亲人而受到世人的诟病,但作为一个亲人或同僚下属,有这样的盟友和亲戚,总是要比事情发生后明哲保身的亲朋同僚要更亲近的多。 谁不希望自己倒霉的时候有人伸把手拉一下呢? 李茂扶着方兴一直走到宫门口。因为宫里是不准骑马的,如今又是七月的烈日,两人挨在一起走到宫门的时候已经十分狼狈。李茂更是走到一半就卸下了官帽,头发都已经汗湿了。 方兴的情况看起来不是太好,李茂向宫门口的驿监调了一架马车送自己的岳父回去。 方兴踩到了车凳上,半天没有上马车,只是抓着李茂的手,喉头哽咽的说: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庆幸把自己的爱女嫁给了你。” 李茂一愣,露出羞愧的神情:“其实此事岳父大人也是受了小婿的牵连,若不是小婿处事不全,也不会累得您府上被人紧咬不放。在朝堂上维护您,是为道义,而非私情,岳父大人不必挂怀。” 方兴摇了摇头,拍了拍李茂的肩膀。 “我并非因为今日你维护我而庆幸,而是因为你的后院干净而庆幸。你没有妾室,我的女儿就不会变成杨氏那样可怜的人,我的外孙孙子也不会落得我的孙女孙子这样可悲的未来。信国公府是门好亲事,即使你不是国公,我女儿嫁的也对。” 方兴被这几天直转急下的情势打击的难以言语,他的外孙女才刚刚出世没多久,想来将来也会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可他那小孙女,母亲被休弃,还背着这种恶名,以后要么低嫁远嫁,要么孤苦终老,不可谓不凄凉。 而他如今已经六十有余,还能再活几年呢?他小孙女如今才四岁,他的儿子见到他的孙女,会不会想起她杀人的母亲,会不会对她不好?他小儿子这么年轻,一定会再娶,再娶的后母又会如何对待他的小孙女? 方兴一想到这些,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李茂在家既不是颇受期待、才华惊人的老大,也不是病弱乖巧,受人重视的老幺,但这却让他从小懂得察言观色,也学会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李茂一听方兴的话,就知龗道这位老岳父在担心什么。他一想到家中刚刚出世的女儿,心中柔软一片。 李茂看着岳父满布皱纹的脸,当即就开口道: “岳父大人放心,杨氏的那个女儿,我和婉儿都会好好看顾。等她再大一些,若是后母进了门,我就叫方婉把她接到我们府里来教养。以后方婉会给她找个好人家,也许不是什么显赫门第,但一定会是个宽厚的青年。” 方兴红着眼眶点了点头,说了好几声“好”,后面的话终究还是没有吐出来,只是转身进了车厢。 属于他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经过这件事,他很快就会“告老”荣养,再也帮不得李茂半分。但李茂还年轻,他才刚刚三十多岁,属于他的鼎盛时期还没有到来。 他会在生命的最龗后时光里,看着他如何爬上属于他的巅峰。 李茂看着岳父的车驾渐渐远去。 清晨的太阳是如此的耀眼,前往东城的马车向着太阳的方向奔驰着,他的目光越过马车,向着更远的地方看去。 在这么明亮的阳光之下,为龗什么那么多人都非要往黑暗的地方去呢? 李茂送走了岳父,转身去了吏部的衙门。 门口的小吏依旧热情的迎了上来,对着他十分谄媚地笑着:“李国公,方主事今日没来坐班,他家里出了事……” “我知龗道。我是来找张宁的。” “啊,李国公找张大人,小的这就去通报!” 李茂顶着众人的目光站在吏部的门口,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片刻后,他被人引了进去,直到后署,见到了正放下手中公事的张宁。 “你都知龗道了?”张宁首先开口。 “我知龗道了。我并不认为我和方婉对李锐做的事不需要付出代价,但你这次做的太过。报仇应当向当事人报复,你这般对付妇孺,难道是正人君子该有的行为吗?” 李茂的语气十分平静,若忽略他话语中强烈的质问语境,任何一个看着这两位尚书对话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在闲聊。 “弄出这个结果,我也很惊讶,但我并不后悔。这次只是失误,局势变成这样,我只能说出乎意料。”张宁见话已经说开,索性说个明白。“我承认当初是我想报复,让方氏痛苦是伤害最小的办法。我外甥毕竟还需要依靠信国公府,你们家坏了名声,对他一点好处都没。” “你为何没有一丝愧疚之心呢,张宁?”李茂眯着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两条人命,为何在你口中如同草芥一般?就算我当年想要养废李锐,可从来没有想过让他去死……” “你觉得李锐当初没死就算是好龗的吗?他那样子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妹妹和妹夫那么一对良质美才,结果生下来的孩子被养成那样,只能说是没死而已!” “他现在死了吗?他现在废了吗?他现在还仇恨着谁吗?我确实有错,可是我们夫妻已经开始弥补,我们一家人如今和和睦睦,不需要你再来替李锐报仇!”李茂不想低头。 “人人都会犯错,可不肯承认错误是为懦弱。无论你用什么理由辩驳,这件事都是你错了。” “我在最初的时候,并不知龗道会演变成这样。你只是想恶心一下方氏,才找了那个女子进方家。你以为我会无聊到指派一个女人去和主母争宠吗?杨氏自己若是强硬些,也不会弄到这个样子。” “不要让我瞧不起你,张宁!” “我原本想和你好好沟通,能够解开这个心结。想不到你从头到尾都不觉得有错,只是对没有能控制住局势而觉得遗憾。哈龗哈……”李茂冷笑了一声,“你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一意孤行,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的死不回头。”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吗?你……” “请安静的听我说吧,张大人。” 张宁闭上了嘴巴。那样子与其说是李茂的话打动了他,不如说是因为他充满胁迫性的语气,让气愤的他无法好好龗的说出话来。 李茂吸了一口气,再慢慢的吐出来。 “李锐,如今是信国公府里最尴尬之人。他无父无母,我家老太太年纪已大,我有自己的孩子,未来信国公府之位必定不会遗留在他身上。他因我过去对他做下的错事,以至于外表坚强,内心敏感,如今心思沉重,这并非一件幸事。” “你若想要帮你的外甥,此时更该关心的是他的成长,无论是心智还是学识,而非替他报仇或扫平障碍。因为李锐并不是需要别人这样做的孩子。他的前程由他自己和信国公府来谋划,除非你能把我一家全都杀了,否则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决定他该做什么。” “张大人,你就和所有的世族一样,只想着如何扫平一切,换来坦途。但在你们行进的路上被扫平的那些东西,有时候却是最重要的东西。你们就像一驾急速奔跑的马车,想要跑得更快,跑的更远,那些牵制着你们奔驰的所有东西,你们都想把它们破坏。因为它们只是你们心目中微不足道的障碍。” “可是然后呢?扫平了一切的障碍,你们终于达到了你们的目的,然后呢?这个世道就会因为你们变得更好吗?在一片焦土空地上疾驰的你们,又有什么意义?你们到达目标之后的世道,已经是一个不能回头的世道。”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你们。” 张宁像是看着疯子一样看着李茂,眼神里都是莫名其妙。 “李国公,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茂在张宁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动容。 莫非他并不知龗道张老大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真的不知龗道张家已经涉嫌谋反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会做出这一切的他,除了品性残酷,实在是找不出任何原因。 “也许你真的不懂,也许你是假的不懂,但我真心希望你能知龗道你做的这件事对你外甥一点宽慰都没有,只会让他更难过。”李茂看着张宁,“犯错还有改正的机会,可若是觉得没错,就永远没有改变的可能了。” “你是特意来说教的吗?不要让我提醒你,我是你大嫂的哥哥,年长与你。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如何做一个舅舅。” “你根本都不知龗道张静对我家做了什么。张静又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进的我家。我问你,张静真是你的亲生妹妹吗?” 李茂像是感受到一种极度的疲倦似的,用干涩的声音费力的说出了这句话。 张宁露出被人揍了一拳的表情,脸色发白地问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今天来,是念着我侄子和你家有着血缘的关系。但我也就只能言尽于此了。张大人,我曾经一心想与你交好,如今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的话是什么意思,还请张大人回去问问令堂吧。” 张宁家中祖父和祖母都已经去世,父亲当年也死于肺病,只余下母亲。 他母亲身子硬朗,前些年还能跟着她去外地任职。张宁是个孝子,这么多年来,家中大小事情都是他母亲管着,好在他妻子赵氏性情还算豁达,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什么矛盾。 张宁不知龗道李茂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张宁却知龗道李茂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他和李硕、李蒙都不相同,他对于不明白的事,向来是直言相问的。 那么,这就有可能是真的? 张宁带着一肚子疑问回了家,等回到屋里,却看到妻子恶狠狠地把一本簿子摔到桌子上,气的柳眉倒竖的样子。 “怎么,家里小的又让你受气了?”张宁两个儿子调皮的很,偏赵氏又是个严母,两孩子屁股开花是常有的事。 赵氏不理他,对着张宁甩脸色。 “怎么了?凡事有商有量才能解决。爱妻有何不忿,不如说出来听听?” 赵氏一拍桌子,把那本簿子丢在张宁面前。 “我们家媛娘明年就要出嫁了,老太太订婚时说好嫁妆公中出一半,我们房里出一半。我们家长女出嫁,怎么也不能太难看吧?老太太说好了会好好添妆,不会让我们家被江家看不起的,可这才一年不到,老太太就变卦了。” “老爷你看看,这添的都是什么东西?” 张宁一脸疑惑的接过簿子,翻了几页,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这上面的东西虽然也不错,但没有一件是珍贵的东西。他甚至还看到了家里几件搁了数年的金器。金子搁久了就会发沉色,这样的东西,做了陪嫁是十分难看的。 但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女,张宁也只能无奈的合上簿子。 “既然母亲不愿添些贵重的,那就从公中先取了钱,再多置办点吧。老太太房里的东西自然是老太太管,做儿女的还能图谋父母的东西不成。” “可是你家就你一个嫡子啊!”赵氏泪珠子滚了下来,“不留给你,留给谁?我们家大娘子嫁的可是江家,我们张家也是大族,怎么就拿不出一些好东西了?老太太说的好好龗的,才半年,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我?就算看我不顺眼,她孙女也没错啊!” 赵氏一说起管家和财产心里就委屈。她自诩是个坚强爽利的人,可为着老太太手头紧也不知龗道受了多少气。 “还有公中的钱,我年后没多久就去取了,老太太说年前花了不少钱,叫我过两个月再来。这都夏天了,我去要了三次,三次都推了回来。我只能拿我的嫁妆和房里的积蓄置办新货做嫁妆。有些东西是需要时间置办的,等再过一阵子,仓促之下能办出什么好东西?” “若是在江家面前丢了脸,我们家媛娘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啊!” “公中钱没给你?那你一直用的是私房钱?”张宁不可思议地问妻子。张媛的嫁妆他们家是从小就在替她置办的,但那些都是大件,真的贵重的首饰头面和压箱的金银都不能太久。贵重衣料放几年也会败色,一般都是在定亲后才开始置办。 他们家算是高嫁,嫁妆更不能少了,可他妻子却说…… 张宁想到李茂的话,又想到从小到大父母祖父对妹妹比他更为爱重,心里有了不安的想法。他忍不住安抚了妻子几句,亲自去老太太房里问。 老太太院子里,随身伺候的婆子先说老太太要睡了,后来见张宁执意要见,只好通报了老太君,请了张宁进去。 张宁把赵氏如今置办嫁妆的难处说了一二,请他娘先支出一笔现银来。结果老太太垂着眉眼,直接就说公中没钱了。 张宁顿时觉得可笑,他家又没什么花销,他明里暗里的银子七分都归了公,三分在私。他家在老家京城都有无数庄子田地店铺,不敢说富可敌国,至少也算中上的人家,如今老太太却说公中没钱了? 张宁颤抖着伸出了手掌,指了指自己,不知为龗什么冒出来一句: “娘,我是不是您抱养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张宁确实是亲生的无误,大家不要多想。 小剧场: 李茂:其实我小时候也想问问我娘,我是不是被抱养的。 李铭:其实我小时候也想问问我娘,我是不是被抱养的。 第163章 老太太的财产 张宁会说这样的话,并不是毫无缘由。作为家中的嫡长子,张宁应该得到的是最受重视的对待,但事实上,他的祖父和父亲明显更喜爱他的妹妹,而他的母亲居然对身为庶子的张致十分疼爱。 他从小被教育要谦和有礼,要和弟妹和睦相处。他是哥哥,要做榜样,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要不偏不倚,不骄不躁。 他做到了,但也曾有过难过的时候。 好在他慢慢长大,慢慢的知龗道“兄长”代表的是什么,他也就放下了那些委屈。 对于儿子认为自己不是亲生的这样的控诉,让他的母亲崔氏一愣,然后大怒道: “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龗道吗?就算你不肯信我的话,我们俩眉目之间有多相像,你眼睛瞎了看不到?” 张宁脱口而出这一句也是鬼使神差,说出口就觉得不好。 不管是不是抱养来的,人到不惑了还问老母亲这种问题,这已经是一种大不孝了。 张宁当即跪了下来,低头认错。 “是儿子鬼迷了心窍,说了胡话。” 崔氏的婆婆去的早,她入门就管家,又是张家宗妇,一身气派是不怒自威。她一发火,家中没有人不心惊肉跳的。 张宁跪下认错,崔氏心中怒火总算消了少许,只是口气还是冷的很。 “你就为了公中的银子,连你娘都不认了?” “不是这个原因,但公中的银子儿子这次确实是需要。娘,我家媛娘是嫡长女,嫁的又是江家的嫡子,若是嫁妆备的不好,恐怕要让人笑话。她嫁的又是江家的次子,若是嫁妆比大嫂差的太多,以后嫁进去也抬不起头来。您说公中没有了银子,儿子却是不信的。我家虽不是江家、张家那样的大族,但也是数代显赫之第,怎么会一点银子都没了?” 张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伸手向老母亲逼着要钱的一天,说话间连语气都有些不自在。家中嫡子嫡孙成婚嫁娶之钱本来就是从公中走,可他却要的如此艰难。 “江家不会嫌我大孙女嫁妆少的。哪怕她不带嫁妆过去,他们也会好好龗的待她。公中确实没有了银子,你再等几个月,等秋后庄子上缴了进项,我就把钱给你媳妇。”崔氏嘴巴死硬,一句没钱活生生把张宁堵了回去。 “那儿子可否问问,为何没钱了?儿子为官十余载,所有得益七分归公,总要知龗道钱去了哪儿吧?娘是在外面放贷了,还是投了什么资产如今还在经营?”两年前他还盘过一次公中账务,那时候几万两银子还是随便能拿出来的,如今怎么会连置办嫁妆都要从他们房里走?婚娶可是大事! 崔氏也知龗道自己的说法无法让儿子满意,但她肯定是不能和张宁说的。 本来公中的钱确实充足,也不需要他们家给钱给那位。但那位居然来上门来要钱,说是今年遭了变故,需要钱周转,否则他们全家都要受到牵连。 他要的数目太大,她实在没法子,只好把现钱和容易变现的东西全都给了那位,只留下一些古董和有印记的值钱物件。 另一些钱和商铺庄子里的进项,她早就在这几年在老家全部置办了祭田了。 祭田是一个家族的公共田产,用来祭祀祖先,赡养族中老幼孤儿。即使某个家族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祭田也是不能没收入公的。一旦登记成祭田,就免了征税,但也不能买卖,出产留与族中分配。 自从张静死了,崔氏为了祭田的事,也不知龗道操了多少心。 连张静都被逼死,那群人已经疯了。 “我借给了一个故人,他说会尽早还来。还有一部分我置了田产,总不会让家里吃亏。”崔氏嘴巴还是咬的死紧。 “故人?娘借了谁?可有借据文书?家中田产已经足够,为何还要再行置办?”张宁的脸色极为难看。他有点担心自己母亲被人骗了。 “这件事你无需多问,不告诉你反倒是为了你好。你只需记得我不会害你就是。”崔氏看到了儿子难看的脸色,却只能无奈又语言苍白的回着他。 家里没钱了,无论是让下人还是管家知龗道,这都会生出乱子。好在张宁来讨问老太太的时候崔氏正要歇下,大部分人都清了出龗去,只在门口留了心腹,也不怕传扬出龗去。 张宁见母亲咬死不说,便知龗道此事是再也问不出来了。 从小到大,他也不知龗道听了多少句“我是为了你好”。 这句话通常一出现,就代表着某种结果已成定局。 孝顺的张宁再一次在母亲面前妥协。只是这一次,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查出公中巨大的财产去了何处。 若是有人敢算计他家…… 哼哼。 他张宁可不是只会往人家房里放妾的。 既然亲生母亲这里都弄不到钱,而妻子又要急着给女儿置办嫁妆,他也只能再想办法筹钱了。他私房银子倒还有几千两,但这也是杯水车薪,打几套新的头面就没了。 好在张媛的嫁衣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如今最费时费钱的东西已经有了。 崔氏等了一会儿,以为张宁问完了就会出龗去,谁料张宁在房里一直坐着,不知龗道在想什么,半天都没都起身。 她托言说自己想要歇息了,提醒儿子也该回房休息。 张宁心中实在放不下李茂白天所说的话,他抚着胡须犹豫了半天,一咬牙,还是开了口。 “娘,今日信国公李茂问我,张静是不是我的亲生妹妹。他还问我,我妹妹入他们府里,究竟是有何目的。” 崔氏听了张宁的话,当下犹如五雷轰顶,心脏也跳动好似快要蹦出来。但她毕竟是沉得住气的人,只是片刻就变了脸色,露出讥笑的表情。 “李茂那般对待我的外孙,自然是想要找个正当的理由来推脱自己。他以为诬陷我女儿不是好人,他对他侄儿做的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崔氏其实并不喜欢张静,但形势骑虎难下,就是有再大的苦果,她也只能一口吞了。 “你妹妹死的蹊跷,李茂也不是好人,你牢记着这点,不要听他们的鬼话。” “那娘为龗什么一直阻止我在外任上的时候回去看外甥,您自己也从不登信国公府的门?我大妹在世时,您就不准我和她一个屋子嬉闹。她落水身亡,我和小弟要查个究竟,也是您拦着说若是闹大会对李锐不利。这一切究竟是有什么隐情?李茂并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他到底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张宁说了这么一大串话,气息已经有些不稳。 他心中本就有着无数疑问,积压到如今,早就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他心中最龗后悔的事,一是这么多年了,对张静的死他始终不敢放手去查;二是他去通州赴任这么多年,她娘许诺会让京中的家人好好看顾外甥,却没有透露半点李锐不对给他。 他对李锐心中有愧,更是不能承认是自己的无所作为才让李锐差点被养废了。 他会将方氏作为报复的对象,其实内心里隐隐也有痛恨自己却无法接受,只好迁怒李茂夫妻的原因。 有一点李茂说的没错,他是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 因为一旦承认了,他便是那天底下最无知、最蒙昧、最无能之人。 “我真的累了。靖之,你走吧。”崔氏喊着儿子的字,催着他赶紧离开,脸上也满是不堪重负的表情。 张宁有意耗到他娘说出真相,但他确实是个孝子,看不得他娘难过的样子,只得俯身告退,带着满肚子疑问和不甘,离开了她母亲住的主院。 走到院门口,张宁回头看了眼渐渐熄灭灯火的院子,在心中想着: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让我知龗道。’ ‘我娘不告诉我,我难道不能查吗?这么一大笔钱,总不可能走的无声无息。’ ‘我娘的故人到底是谁?我妹妹又究竟是什么情况?到底李茂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他的恶意揣测?’ ‘这其中的真相,我又是否承受的起?’ 张宁在赵氏的翘首盼望下回到了他们的主屋,看着赵氏殷切的眼神,张宁只能忍住满心的不甘,对着妻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赵氏眼里的某种期待瞬间就破灭了,她银牙一咬,差点没跳起来骂人。 “老爷去要也要不到?敢情儿我们一家全是捡来的是吧?老太太在外面还养着亲儿子?”赵氏是将门之女,性格暴躁起来的时间,连张宁也只能退避三舍。 “娘说等秋后钱就回来了。我那还有八千多两,你先拿去置办吧。”张宁作为中间受夹板气的受气包,只能顺着妻子的毛往下摸,“我们先把紧要的置办了,秋后再置办其他的。” “你还有私房钱?”赵氏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其他事情吸引了,她左看右看,看的张宁如芒在刺,只能讪讪而笑。 “也不是私房钱,还没归公的钱,你先挪着用……” 他知龗道这话他妻子也不会信,但有个借口用用,总能掩饰下尴尬不是嘛。 赵氏一扭张宁的耳朵,扯着它就往屋里拉。 她简直要被婆婆给逼疯了,正好在丈夫身上发泄。 “来来来,既然你都挪了八千两了,再给我挪个八万两回来。我若身上揣着八万两银子,我也好摆摆管家主母的款儿!” “夫人,轻点,轻点!我明日还要上朝!”张宁一声惨叫。 “夫人,那是我的胡子!你还是拧我耳朵吧,我胡子不能缺啊!” “啊!不要!” 张府,崔老太太房里。 崔氏在已经熄了灯的屋子里来回的踱着步子,脸色变得极为灰败。 她一直以为张静死了,老太爷也死了,那件事就算是完了。就算张静死的蹊跷,就算李锐可能受苦,她也管不着了。 她还有两个儿子,张静不是她的女儿,赔了就赔了,可儿子却是自己的,一个都不能有闪失。至于李锐? 哼哼,她哪里有什么外孙? 可那位的突然出现,让她始料不及。 她以为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终究还是要灰飞烟灭。那位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让她觉得张家已经彻底没有了未来。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和意外,他们全家辛苦掩饰的谎言就像是一张可怜的纸片,随便一阵风吹来就能被揭开。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李茂已经发现了。那皇帝会不会也知龗道了? 崔氏只觉得手心里全是冷汗。 不会的,张静是那样的身份,李茂就算为了信国公府,也不敢把事情捅出龗去。在这件事上,两家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当初就劝过张静,那样做不会有好下场的。她虽不是她亲生的,但也养在膝下那么多年,眼看着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那条必定是飞蛾扑火的路,她心中不是不痛惜的。 但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如今她已经投湖而亡,也不需要她再来痛惜了。 现在这种情况,到底要不要和那位说? 若是说了,那位会不会对李茂下手,会不会牵扯到她的大儿子? 可要是不说,李茂要是哪一天没有忍住泄露出来…… 一霎间,崔氏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她的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 她根本看不到半点出路。 张府里,赵倩在为着女儿张媛的嫁妆费尽了心思,而在持云院里,顾卿正在喜滋滋的盘点着自己的资产,想着要拿出多少留给“亲亲”。 亲亲,正是新生的小宝宝李湄的小名。 由于顾卿实在没法忍受自己照顾小宝宝时候那些“啊!你妹又尿了!”、“啊!你妹又饿了!”、“啊!你妹又哭了!”的想法。被李湄的名字折磨的死去活来的顾卿,终于给小宝宝起了个“亲亲”的小名。 虽然花嬷嬷多次认为这个小名十分不庄重,总是想要阻止顾卿这么喊她。她认为不如按照大一点的小姑娘一般喊李湄“湄娘”。 但顾卿心目中的“媚娘”是那个最终登上帝座的武则天,而不是现在这个软绵绵白嫩嫩的小婴儿。 成为武则天在顾卿来看实在不是什么好命,所以顾卿难得拂逆花嬷嬷的意思,就是固执的喊着李湄叫亲亲。 老太太执意要这么喊,从上到下也只能无奈的从了。 顾卿原本是想把自己所有的首饰一分为二,一半给方氏,以后留着给李铭的媳妇,一半给李锐未来的妻子张素衣的。 但如今方氏生下了个女儿,这女儿看起来还不是什么美貌动人的胚子,顾卿不得不为这个“小孙女”多想点。 万一方氏重男轻女,珠宝首饰都给了媳妇怎么办?毕竟给媳妇的东西还在家里留着,嫁妆就是送去别人家了。 邱老太君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李硕十余年征战积攒下的各种珍奇异物、金银珠宝,有大半都留给了邱老太君。邱老太君名下还有李蒙当年为她置办的无数田庄、商铺,他知龗道自己的娘亲不会经营,所以大部分都是租出龗去给别人的那种,既不劳神,收益也稳定。 这么多年下来,积攒出来的财富也甚为惊人。 邱老太君的私库就在北园里,墙壁里夹了铁板,浇筑了铁水,完全无法凿穿。内外有五间之多,光铁门就有一尺多厚,更别说上面的各种锁。 顾卿第一次进私库的时候,就被这么可怕的“保险库”震撼到了。后来一想,这里又没银行,银钱宝贝都在家里留着,家里的钱库和宝库不做的扎实点怎么行? 顾卿在清点首饰珠宝的时候,从梳妆台的抽屉里翻出来一个轻飘飘的小匣子,匣子的锁并没有扣,一打开就能看见里面放着几张纸。 这是什么?田契?地契? 顾卿梳头从来不自己动手,梳头娘子也不敢翻她不允许被打开的地方,是以顾卿竟不知龗道梳妆台底部的抽屉里还有这么一个匣子。 她打开匣子,把里面的几张纸拿了出来。 纸的颜色并不泛黄,想来就是这几年的东西。 这几年? 那就是李老国公走了之后,她穿来之前的事情了。 顾卿一打开那几张纸,差点没噗笑出来。 纸上画着一些看不懂什么东西的线条,旁边还歪歪扭扭的写着“茂”、“大”、“公”几个字。乍一看,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涂鸦。 顾卿在医院时也不知龗道见过多少小朋友的画,拿着信纸仔细一琢磨,就看懂了这画是什么意思。 正因为她看懂了这是什么,她的心才跳的这般厉害,眼眶里也有了一丝灼热。 铜钱和元宝是银钱,旁边写着“大”,是要留给李锐。 圆珠子和方块是珠宝,旁边写着“茂”,是要留给儿子。 花瓶和碗是古董,旁边写着“茂”,也是留给儿子。 方形的田地里插着秧苗,中间对半画了一条线,一半写着茂,一般写着公;这是说她的田庄一半给公中,专门负责供养子孙后代,一半给李茂,当做他自己的私产。 有着招幡的小房子是店铺,也是画了一半,一般写着“大”,一般写着“公”。老太太一间店铺都没有给李茂,而是给了公中和大孙子。 箱子是妆奁,是嫁妆的意思。一个箱子上写着大大的“大”字,代表李锐母亲的嫁妆,肯定是要给李锐的。另一个小的箱子上写着“小”,意思是她自己妆奁盒子里的东西给其他较小的孙子孙女。 旁边甚至还画了布匹、杂物,用一个大的方盒子圈起来,上面标注了“大”,盒子里装的东西都是大的,那是指所有值钱的布匹和字画等都留给李锐傍身,可以做彩礼,也可以自己留着。 顾卿奇迹的发现自己全看懂了,而且这次没有翻找老太太的记忆。 她不知龗道邱老太君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那里画出这幅“家产图”的。是被李锐来讨要母亲嫁妆给他冲撞的时候?还是在那之前更早的时候? 都说邱老太君孤僻古怪,顾卿却从这幅图里看出了老人家的睿智和慈爱。 原来这位老太太从未忘记过自己的大孙子,只是不知龗道如何面对他而已。 她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儿子媳妇对大孙子的不怀好意,才会把现钱和店铺这种最容易让人立起来的东西给他傍身? 以后李锐婚娶,作为嫡长孙,所有花费肯定是从公中走的,老太太在公中留下铺子和田庄,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望便知。 顾卿抖了抖那几张纸,只是薄薄的几张纸,顾卿却觉得它有千钧的重量。 它是邱老太君的遗言,是邱老太君唯一留下的只字片语。 顾卿不了解邱老太君其人,甚至连她的儿孙和周围的人都不能算了解她,不然也不会自己都代替她活了两年多,周围人都察觉不出来换了个人。 她能延续邱老太君的人生,却永远延续不了她当年这一笔一划留下的情义。 顾卿捏住手中的纸,问身边的花嬷嬷: “锐儿回来了没有?” 今日正是李锐出宫回家的日子,他每次都是下午宫门落锁之前回来,第二天宫门落锁之前回去。顾卿看了看天色,怕是已经快回来了。 “太夫人,夏天天色晚的暗些,锐少爷大概是会晚点回来呢。” 宫门落锁也是根据天时来改变时间的。 顾卿看了眼手中的匣子,决定要把这几张纸给李锐看一看。 她不知龗道邱老太君是抱着如何遗憾的情绪在那一次顶撞中消失的,但她有责任让李锐看看邱老太君留下的东西。 或者说,邱老太君所有挂念的亲人,都该看看这几张纸。 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顾卿不了解邱老太君其人,甚至连她的儿孙和周围的人都不能算了解她,不然也不会自己都代替她活了两年多,周围人都察觉不出来换了个人。 方氏:我察觉出来了,可是没人信。 陈轶:我察觉出来了,可是别人叫我别信。 第164章 我要分家产 从入伏以后,李锐在宫里就没有睡好。以往入夏时,晚上睡觉都有下人负责打扇子,屋子里冰盆也是摆着不少而且一直摆着的。 可到了宫里,冰是有分例的,也没有打扇子的下人,因为上阳殿里还有不少宫女,李锐睡觉也不敢太敞开,过的十分憋闷。 熊平才是过的最辛苦的,因为他是四个人之中最胖的。人说心宽体胖,熊平一定是这句话的代表人物,脾气温和憨厚的他,食量也是四个人中最大的一位。到了这个夏天,他那后背和脸上时刻都像是水洗过的一样,上课时就连学士都看不过去了,准他一边给自己打扇子一边听课。 李锐虽然现在不胖了,但还和以往一样怕热。他和熊平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干脆每天睡一张床,反正床够大,这样两个人的冰就可以一起用,房间里也会凉快许多。 别说,这么一弄,两孩子总算能睡好了。仇牧和秦斌看了也很意动,但他们两个互相都看不对眼,自然不愿意一共“抵足而眠”,只好各自过各自憋闷的夏天。 李锐一身大汗的回了家,刚刚在擎苍院下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持云院那边就有丫头来找,说是老太太喊他过去。 李锐匆匆套了一件素紗长衫,跟着那个丫头就去了持云院。 到了持云院,顾卿正拿着几张纸出神,见李锐来了,先问了他在宫里的情况,听说前阵子晚上睡不好,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就知龗道你肯定睡不安,你那么怕热的一个人,在我这住着的时候,夏天都要四五个下人轮换着给你打扇子,到了宫里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顾卿本来也对这个没有风扇没有空调的夏天绝望了,而且还要穿长袖长裤,结果她发现古代比现代夏天凉快多了,入伏也有冰盆可用,都是平房不算太热,也就适应了下来。 可李锐却是一到夏天就汗流浃背的体质,叫他在宫里苦熬着夏天,也确实是辛苦。 “孙儿现在和熊平住一间屋子,我屋子大,原本摆两个冰盆还是热,现在放四个,总算是凉爽多了。”李锐见把奶奶成功逗笑了,接着说:“宫里其实大部分宫室还是很凉快的,孙儿正好住在南边的屋子里,所以才热。” “行知书院都知龗道夏天不上课,这宫里就不知龗道放个长假吗?”顾卿叹了口气,看着比进宫前更瘦了的李锐,“听说吃饭也没有府里好?” “圣上和娘娘节俭,皇子的膳食都是有定例的,哪有家里那么随意。孙儿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走亲戚的,不用纠结于宫里对我们招待的如何。”李锐不怎么在乎的说着。 顾卿见李锐对宫里的生活没有任何怨言,心里也安心了一点,她看了这个孙儿几眼,把手中的几张纸递给他。 “这是几年前我画的,那时候还不识字,今天翻出来觉得很有感触,给你看看吧。” 李锐一头雾水的接过那几张纸,和顾卿一般,李锐拿到手的第一感觉是好笑,等看懂了那是什么以后,他全身如坠冰窟,当即对着顾卿跪了下去,以头叩地。 “孙儿该死,当年竟那般顶撞祖母。如今看到这画,顿觉过去猪狗不如!” 顾卿叫他来看着东西,并不是为了让他来认错的,而是让他看清这其中的深意。 他是嫡长子,以后定是第一个婚嫁的,作为头一个,他的叔叔婶婶自然不敢给他简办。但方氏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大办了以后公中就会空虚,她是管家的主母,少不得要对此有些意见。邱老太君把最赚钱的铺子和田庄归了公中一半,就是为了让方氏心安。 至于把所有的现银和字画、布料给李锐,是因为老太太想着李锐成年后是要开府别居的,有了钱,想买什么都容易,古董字画可以布置新居,比起大件的古董物件来,也更容易换钱。布料也是如此,这时候布料和米面是可以当钱用的,给布料就等于给了钱。 对于没什么根基,也不知龗道未来会是什么前途的李锐,邱老太君选择给他钱,让他自己按照需要花用,可谓是用心良苦。 至于珠宝古董这种难脱手的东西,留给李茂却最合适。他平日里要应酬往来,这类东西最适合送人,若是有了女儿,出嫁时用来压箱底也够分量。至于田庄给李茂,自然是为了田庄上的出产。一家子人吃喝用的都是田庄上的米粮蔬菜肉货,给了李茂就等于给了全家。 首饰头面给李茂也是因为这个,这些总归是要给儿媳妇的。 总的来看,邱老太君更不放心的还是李锐,所以才会把张静的嫁妆放在自己这里存着,而不是交给当时是管家主母又抚养李锐的方氏。 只是当年方氏恐怕也对老太太信不过她心中颇有意见,所以不免把这个事拿出来说嘴,这才让当年把婶母视为亲娘的李锐也对奶奶产生了误解,生出了去要嫁妆给婶母存着的想法。 若是方氏知龗道李锐敢胆大到去讨自己亲娘的嫁妆,怕是死也不敢在他面前说嘴的。 顾卿把邱老太君为龗什么要这么分配自己的财产说给李锐听,李锐听得眼眶炽热,脸上全是泪痕。他从小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从没想过这些钱从何而来,总觉得自己生在这般富贵的人家,以后定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直到某一天祖母告诉他这都是虚幻,你叔叔婶母都对你并不怀好意,你大了就要被扫地出门的,他才开始发奋向龗上,想要凭着自己闯出一片天来。 当在这个时候,他的祖母又告诉他,你放心,虽然你叔叔婶母继承了家业,但我没忘了你,我这给你留着大把的银子和财产,你只顾着上进就行…… 这般的恩德,这般的爱重,让李锐的胸腔内涌动着的全是暖意。 他虽没有父母,没有爵位,可上天依旧是爱护他的。 这世上有多少长辈能在做错事后及时醒悟并向晚辈低头道龗歉改正,这世上又有多少祖母会为了孙子不惜对自己继承了爵位的儿子施加压力?他何等幸运,在冲撞祖母之后不但没有让祖母心灰意冷,反倒悉心教导,费尽心思。 也许真是老天有眼,关照他李锐吧。 屋子里众下人听见老太太把所有的银钱和字画都给了大公子,又把店铺给了他一半,看向李锐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同。 老国公打仗的时候是在乱世,多掠金银,先皇为了笼络老国公,赐下的也大部分是金银,这老太太到底多有钱,府里早就已经传了无数年。 有说至少有一万两黄金的,有说至少有五十万白银的,但邱老太君是极少用钱的人,除了她自己和管着库房的众多老家将,谁也不知龗道老国公到底给邱老太君留下了多少钱。 尽管如此,当年开府的时候,李老国公一共归公了公中二十万两银子,这是大部分管家账房都知龗道的。 更别说李硕和李蒙父子俩为了不会管家管账的邱老太君操碎了心,买的地都是上田,买的铺子都是寸土寸金之地,只在家中坐等着收钱就好。 李锐若得了老太太这么多东西,立时出龗去开府,说不定过的比信国公府时还强些。 花嬷嬷带着不赞同的眼神看着顾卿。她认为太夫人身体还算硬朗,又不是卧病在床不能安排,何必这样早就把如何分家给弄个清楚? 谁家里太早分清楚家产,都会生出许多事来。 别的不说,你让没得到钱的儿子怎么想?他房里还有几个孩子,未来只会更多,虽然说老太太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公中得了田庄和店铺就等于他得了,可这毕竟是不一样的。 花嬷嬷对李茂心思豁达到这等地步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顾卿自然是看到了花嬷嬷的眼神,但她今日里看到这几张纸,心中真是感慨良深,就好像脑子里有个小人,一直叫唤着要给他们看要给他们看,再不看来不及了。 花嬷嬷对李茂没有信心,顾卿却是对李茂有着信心的。 但凡做错了事的人一旦彻底改过,就不会再想回头了。因为一旦重新犯了一样的错误,那改过的行径也就变成了笑话,他自己就先过不了这个坎。 果不其然,等李茂也回了家,到了持云院看到这几张纸后,他只是略微听了一下顾卿的想法,就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爹娘的东西,就按爹娘的想法分吧。公中还有十几万两银子,就算娘不分现钱,几个孩子的婚事也都够了。我们房里还有不少田庄,我自己国公的爵位还有不少禄田,我看娘你名下的田庄不如再分一点给李锐,大哥当年名下的田庄都归公了,如今给李锐正合适。” 李茂和方氏虽然见识不够,但他们夫妻两个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贪财。方氏原本就没想过管家,对钱看的就浅,李茂受父兄影响,认为钱虽然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何况他从小到大也不缺钱,自然也不贪财。 李锐看着没有半点不豫的叔叔,心里百味杂陈。他婶母是以夫为天的人,叔父没有意见,那婶母就算有意见也会把它压下去。 他不知龗道祖母到底有多少钱,但他知龗道那数字肯定不小。 顾卿见李茂答应的干脆,心里也舒坦的很,她笑着让花嬷嬷重新拟了一份文书,除了上面的内容,又多加了一条。 她把《三国演义》、“三国杀”以及玲珑阁以后产生的所有收入都给了李湄。 “这……这是不是太过?湄儿只是一个女娃娃,娘你这几项收益应该不少……”李茂吃了一惊,“湄儿有我和方婉操心,以后不会少了她的嫁妆的。” 顾卿没有更改邱老太君的分配方法,是因为这钱全是李硕留给邱老太君的。 可《三国演义》的生意是她自己谈下来的,东西也是她背出来的,在这古代,可以说只有《三国演义》、“三国杀”和玲珑阁里的东西算是她自己的东西。 她把这个给李湄,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 孙女儿有了钱,以后夫家也不敢低看。 “我说给她就给她了。等她大了,这几项生意你就让她学着照看,别给那些商人骗了去。我今年已经五十八了,等她长到能出嫁,我都不知龗道还在不在。先给了,我也放心些。” 顾卿这话一说,李锐和李茂立刻跪了下来。 他们心里都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老太太今天这样,倒像是在安排后事。 “娘,今日已经晚了,说这些有些不合适。何况立文书这事,得有族老在场,还要有官府做证人,三方留印盖章,这才算是生了效,不是在家里说说就行的。”李茂跪着说道,“儿子白日里要去上朝当差,李锐也要伴读。您看,不如哪天我们都休假,或是部里不忙的时候请个假,再来办这个事?” “咦,还要这么麻烦吗?不过是立个文书,又不是现在就分。”顾卿在家看电视,似乎分家产都是父母说说怎么分,然后把田契地契一分就算是成了事了,难道还要过官府公证? 电视剧又骗人! 顾卿也不知龗道自己为龗什么会这么急要办这个事,就和有人在后面一直催她一样。但她听出了李茂口中的惶恐,所以从善如流的让花嬷嬷把那张文书和以前画的几张纸收回了那个匣子里,当着众人的面放进梳妆台的抽屉。 李茂和李锐诚惶诚恐的和顾卿定了下次休假就好好把这事定下来的约定,然后叔侄两个一起并肩出了屋子。 花嬷嬷替顾卿送了李茂叔侄俩出门。 “花嬷嬷,我娘最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还是有了什么感触?”李茂不得不多想,一般家里老人开始分家产,都是在身体突变的情况下,或是对子孙心灰意冷。 虽然他娘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老人家难免多想,他娘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让人操心的,身体不舒服瞒着也是可能有的。 “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若说有触动,也是翻出那几张画的时候眼眶稍微红了红。我想着,怕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喊了两位来分东西,大概是太夫人看了以前画的东西,想到这几年变化太大,一时有感而已。”花嬷嬷也对顾卿突然闹这一出十分困惑。 “我会问问到底太夫人是怎么想的,老爷和锐少爷今晚还是安心休息,不要多想吧。” 李茂和李锐对花嬷嬷这个解释有些不能接受,但他们平日里在家里呆的时间少,反倒没有花嬷嬷陪伴邱老太君时间长,若说去摸透老太太的心思,花嬷嬷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两人只好先谢了花嬷嬷的劳心,一起离了持云院。 李茂此时身上背的包袱已经很重了。 朝政的繁杂,岐阳王之后对他家的恶意,张家、或说是尹朝余孽的不怀好意,李锐母亲要命的身份,他自己如同钢丝上跳舞一般左右逢源的日子,还有正在坐月子的妻子娘家出的一系列事情,都让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一身疲惫。 李锐似是看出了叔叔的情绪,犹豫着开口: “叔父是有什么心事?” “无妨,都是些朝中的事情,我还应付的来。倒是你,进了宫怎么瘦成这样?宫里日子很难熬?”李茂看着侄儿的身形,发现他又高了少许。只是一高,显得越发瘦了。 “并非宫中日子难熬,是我苦夏了。”李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就好。宫里要有不如意的,不要自己扛,回来照说就是。和你一同伴读的同学,父母大部分都是我朝中的同僚对手,有示好龗的自然就有刁难的,你若遇龗见刁难的,回来不妨同我问问,就能找到缘由。不可自己莽撞行事。” “侄儿明白的。” 叔侄俩一时又是无话。沉闷尴尬的气息弥漫在两人周围。 无论如今如何尽释前嫌,他们毕竟不是无话不谈的亲生父子,除了功课、亲人和为人处世,两人竟找不到什么该说的话题。 过了半响,李茂先开口: “你最近……是不是很久没去过舅家了?” 李茂的话一问,李锐愣了愣,然后羞愧地低下头。 “宫里待的时间长,回来就想着在府里玩,竟是好久没去看望过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了。” “若明日无事,你就去看看吧。”李茂叹了口气。到现在也不知龗道这张宁是敌是友,对着空气挥拳的滋味可真不妙。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张宁是对李锐没有恶意的。 只盼望张宁看在李锐的份上,不要把这把火烧到信国公府里来。 “嗯。明日我就去看看。” 第二天,李锐换了衣衫,就骑着马去舅舅家拜访。他好久没来,门口的门子见了也十分意外,连忙把他迎进府中,又唤了丫头小厮上前伺候。 张宁今日还在吏部,只有舅母赵氏在家。他欲先去拜访外祖母,却得知外祖母出门去走亲戚了,只好坐在厅里等着舅母。 赵氏这阵子忙着女儿的嫁妆忙的焦头烂额,张媛受母亲这股焦急影响,对自己的婚事也紧张了起来,每日里都在房里绣着未来要给小姑和亲戚们的小玩意儿,又跟着专门请来的嬷嬷学着婚礼上的事宜,半点不敢出错。 听到李锐来了,赵氏自然是热情的接待,不过舅母外甥说了还没几句话,就不停的有正房的管事和娘子来请教赵氏如何办事,李锐见自己来的实在不是时候,连忙起身,歉意的提出告辞的意思。 赵氏有心留这外甥,但家里大人一个两个都不在家,她身上事多,张媛现在待嫁见不了李锐,两个男孩子又小,只能不好意思的送了侄儿出龗去。 李锐白跑一趟,自然是有些失望。外祖母的安也没有请成,只好打马回了府。 等他回了持云院,听到主屋里欢声笑语,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他在外屋洗了手脸,换了衣衫,一掀纱帘进了屋,笑着打趣: “怎么这般热闹,在外面就听到里面格格哒哒的声音,一听就是铭弟在发傻。” 李铭傻笑的时候笑声就是“格格哒哒”的,为这个李锐没少笑话他。 “你才发傻!哥哥就知龗道欺负人!”李铭一听李锐的声音,扭头就抵了回去。 在顾卿身边,李铭和李钊两个孩子紧挨着顾卿坐着,顾卿怀里抱着才刚刚十天的李湄,一屋子大人小孩都围着“亲亲”在傻乐。 李锐走过去一看,只见还在襁褓中的堂妹把自己的嘴巴嘟的小小的,瞪大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忍不住惊喜道: “眼睛睁开了!” 上次他回来的时候,这小堂妹在睡觉,第二天他临走去见她的时候,她还在睡觉。 是以李锐竟没见过这小堂妹醒的样子。 “是啊,眼睛睁开了。你要不要抱抱妹妹?”顾卿看着这才几天就会卖萌的小宝宝,心情一下大好,虽然长得没有人见人爱的样子,但至少是个人见人爱的性子,这样也不错嘛。 李锐听到顾卿的话,诧异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我抱她?” “奶奶偏心!我说我要抱都不给!” “就是!堂祖母偏心,我说摸摸她脸都不给!” 两个孩子见顾卿对区别待遇,立刻结成同盟,唾弃起顾卿的偏心。 “铭儿你年纪小,力气也小,你抱妹妹我不放心。李钊!”顾卿见李钊又忍不住偷偷伸出了手,连忙一巴掌拍到他手上,没好气地说:“和你说过多少次啦,戳小宝宝脸会让她流口水的!若是一直流个不停,以后脸就歪啦!” 李钊吓得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我……我也不知龗道为龗什么要伸出手,我就是好奇妹妹的脸为龗什么看起来那么软……” “摸摸可以,别戳啊!”顾卿把亲亲的小手从襁褓里拿出来,让两个哥哥去摸,顿时惹得两个孩子惊喜连连,叫声不停。 “好软!” “好小!” “你看还有手指甲!” “你傻啊,妹妹是人,当然有手指甲!” 李锐见两个弟弟都摸到了妹妹的手,心里也有些痒痒的,连忙也伸出手去摸,可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 顾卿一直注意着李锐的动作,见他收回了手去,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孙儿力气太大,怕伤了妹妹。”李锐烦恼的看着自己的手。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力气大也成了一种负担。 “你不是已经学会控制力气了吗?怕伤了,就摸摸吧。”顾卿看两个孩子已经把亲亲的手当球搓了,连忙把小手拿了回来,握着对着李锐摇了摇。 “来,给大哥打个招呼。说我是亲亲!”顾卿捏着嗓子模仿小孩子的声音说话,引得李铭李钊齐齐对天翻了个白眼。 老小孩,老小孩,一点都没错! 李锐又想摸,又怕摸,心惊肉跳的伸出手去,把手搭在了妹妹的小拳头上。 温热,柔软,皮肤娇嫩的似乎连他手中的茧子都能把它磨破。李锐只是稍稍摩挲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这……这就是妹妹吗?”李锐看了一眼只知龗道看着上方的妹妹,不知龗道为龗什么冒出来一句:“看着长相,我老觉得她是弟弟。” 噗嗤噗嗤声不绝于耳,屋子里许多人都笑了起来。 关于这个小小姐长得像男孩子的想法其实大家都有,但是谁都不敢说出来。尤其是那眉毛,这么小的婴儿有双浓眉,实在是十分违和。 偏她头顶上还没有多少头发,看起来更像是男孩子了。 顾卿也被李锐的话逗乐了。 “女儿像父,儿子像母,她长得像他爹,不过小时候看不出来的。她脸型还是挺像你婶婶的,说不定长大了张开了就漂亮了。”顾卿自己说这话一点底气都没有,不过还是一本正经的替小女孩肯定着长大了一定会漂亮的信心。 “奶奶骗人,都说哥哥长得像伯父。” “就是,我哥哥长得也像我爹。我和我娘也不像。”李钊踊跃的举着例子。 顾卿头疼地瞪了一眼两个孩子。 “还想不想和妹妹玩了!” “好吧好吧。小人不计大人过。”李钊皱着眉嘀咕。 李锐轻轻的摸着妹妹的手,觉得女人可以生儿育女的能力实在让人惊叹。当年李铭生下来是什么样子的呢?他那时候太小,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新生儿。 以后,应该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小孩子诞生吧?到那时,信国公府里就会热闹起来,再也不会住不满园子,也不会连出龗去接待亲戚朋友的人也都没有。 他们家,总会开始像是一个大家庭的样子的。 李锐想象着以后小孩子满屋子跑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到时候,谁欺负他妹妹,他就揍得他满口没牙。谁欺负他弟弟,他就教弟弟们如何把别人揍的满口没牙。 他会替叔父带好弟弟妹妹,替奶奶教他们种菜抓鸭,把好东西都送给他们玩儿。 他会替他们遮风挡雨,就和他父亲当年做的那样。 李锐握着李湄的手,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如同在随着微风摆动枝叶的劲竹,将许多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顾卿看愣了,小丫头们也红了脸,花嬷嬷咳嗽了一声,提醒着丫头们不要失态。 李钊用手肘拐了拐李铭,小声的说:“我觉得大表哥笑起来真好看。” 李铭从小见李锐胖成那样,一直自诩自己是府里最漂亮的孩子,人人都夸自己长得俊,可等李锐一瘦下来,人人都开始夸他长得俊了。 听到李钊的话,李铭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道:“是啊,我哥哥和我大伯长得很像,只有眉毛和我爹、祖父是一样的。哦,现在还有李湄也是这个眉毛。大家都说我大伯以前是个美男子,哥哥以后也会很英俊吧。不过我觉得我长得也挺俊的。” 闻言,不俊的李钊沮丧的低下了头。 ‘我也有这个眉毛,怎么就不俊呢?’ 两小孩的窃窃私语给顾卿听到了,心里忍不住笑开了花。 原来不止女人关心自己的外貌,男孩子也是在意的。这么小就在讨论谁帅谁不帅的问题,以后长大了估计也臭美的很。 顾卿见李锐是真的喜欢妹妹,也乐意让他多亲近这个幼妹一点。 她知龗道李锐对方氏做过的事一直放不下,甚至连面对都尴尬。 两人之间的裂痕并不是一天造成的,自然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弥补的。李茂是他的亲生叔叔,对于血脉亲人,人性上总是会以“他是我血缘至亲”而轻易原谅,可对于方氏,就算是顾卿这个没什么关系的大人都不能说自己没有芥蒂,更别说心思敏感的李锐了。 但小孩子总是可爱的,李锐若真心喜欢这个孩子,说明他对于方氏还没有到那种嫌恶的地步。希望孩子能成为弥补这一家子裂痕的桥梁,让他们从此能真正的放下一切吧。 顾卿心里这样想着,便把亲亲往前递了递,和李锐说着: “真的那么喜欢妹妹,你就抱一抱吧。我教你怎么抱孩子。你看我,头枕在这个胳膊上,小孩子脖子不能支撑脑袋,得靠大人用手臂托着脑袋,手臂沿着脊梁下去用手托住屁股。” 顾卿坐在罗汉床上教导着李锐抱孩子的要点,又给李锐示范动作。 李锐一听脖子连脑袋都撑不住,吓得倒退了三步。 “还是不要了,我怕……我怕的紧。” 顾卿见李锐害怕成这样子,心里也觉得十分好笑,忍不住大龗笑了起来。 “哈龗哈!你连我这糟老婆子都抱过,居然不敢抱一个奶娃娃。你再过几年也要娶妻生子的,连孩子都不会抱怎么行?来来来,奶奶教你……” 顾卿抱着孩子站起身,准备逗弄逗弄这个孙子,便要往他身边走去。 谁料到她刚站起身,身体却从脚尖开始感到麻木,这股麻木一直向着上方蔓延,连整个视物也都在旋转。很快的,她托着孩子的左边身子开始不由自主的抽动起来。 坏了!这老太太的中风又发了! 顾卿张嘴想要唤人赶紧把孩子抱走,中风的病人手里抱着孩子实在是很危险。 可她还没张开口出声,一道口水先沿着嘴角流了下去,羞窘的她恨不得死过去算了。 因顾卿是背对着花嬷嬷和两个孩子站起身的,第一个发现不对的倒是李锐。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能不能抱好妹妹了,连忙一个箭步窜了上去。 “奶奶!你怎么了!奶奶不对!快去请胡家医!” 顾卿神识此时已经迷糊,昏昏沉沉中她看到李锐环住了她和孙女,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抱我干什么啊魂淡,抱你妹啊!’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对李茂上一章的各种讨论了,怎么说呢,有些欣喜。因为我这个“每个人都有极大的缺点”的写法虽然满是争议,但是大家都还是能看到最龗后,说明写的还是很丰满的。有些人一直向前看,有些人一直向后看,我更倾向于前者,所以我的文风就成这样了。但一万个人眼中有一万个主角配角,我觉得大家那么看也没错。 总之,我会用更肥美的章节回报大家的。作为作者的唯一主动性就是更新,更更多字,更的更有质量。我会加油! 第165章 顾卿养病 顾卿幽幽醒来时,屋子里全是人。 除了李锐、李茂、李铭和李钊,还有以前见过的黄御医、胡家医,李锐的舅母赵氏、李铭的大舅母王氏。 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动了动手指。 还好,左手的手指虽然是麻木的,但还能动,还没变成瘫子。 不过短短半年内昏厥两次,她这幅身子怕是真的不行了。 昨日里她会那么火急火燎的分掉家产,难道冥冥中有什么在催她快一点? “祖母醒了!”李锐惊喜的扭过头对正在与黄御医说话的叔父喊了一声。 一时间,所有人都凑了过来,纷纷问候着顾卿感觉怎样。 顾卿一下子觉得空气稀薄了起来,连呼吸都开始紊乱,黄御医越过围着的众人,坐到床沿开始给邱老太君把脉,掀了她的眼皮,又让她张嘴看了看舌苔,这才赶着周围的人都退远点。 “老太君气血逆乱、脑脉痹阻,各位还是散开一些,让老太君能够喘口气。” 其他人依言退了几步,四个李家人满脸都是担忧和悲伤的表情。 黄御医收回手,对床上的邱老太君说道:“您能说话吗?” 顾卿眨了眨眼睛,开口说:“好像可以。” 但是舌头很硬,说话困难。 声音和往日的爽利完全不同。所有人都听出了顾卿这说话的声音代表了什么,李铭更是鼻子一缩,眼看着就要哭了。 黄御医却松了口气。 若是醒来后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这老太太也就躺在床上等死的命了。总算还只是麻木,并非半身不遂。 “老太君阳亢风动,虚阳上越,气血上逆于脑,脑脉破裂,血液离经,故突然昏仆。”黄御医一脸不赞同的说,“老太君既然知龗道自己这个毛病,总要记得不要大悲大喜才是,也不能猛然起身。” 顾卿自然知龗道中风患者不能这个不能那个,但她当了二十六年的年轻人,只当了两年多的中风病人,自然是下意识年轻人的反应更多。 如今她也不知龗道自己到底病到什么地步了,只能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黄御医。 “自古风、痨、臌、膈为疑难之症,风症又是四难之首。老国公由四位御医一直看症,熬了那么多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恶化。这病一旦患上,只能养,不能根治,更不能劳神。”黄御医一边开着方子,一边和李茂说道:“如今老太君一个月一次的平安脉,怕是要改成半月一次了。” 像国公太夫人这般超品之人,一个月一次的平安脉比宫里许多老太妃都要优待的多了。要改为半月一次,那更是要特请才可以。 “已经病重到这种地步了吗?”李茂慌了神,“老太太不是还能说话吗?” “舌淡苔白,脉弦滑弱,这是恶化的征兆。邱老太君现在只是麻,若再恶化下去,就会木。如今只是舌体强硬,发音不准,到后来可能会一侧或两侧麻木,就和老国公后来一般。半月一次平安脉是必要的,只有多加诊治才能有遏制病情恶化的希望。李国公还是拟折请批,早点让圣上下谕给太医院吧。” 黄御医被派过来亲自看邱老太君的情况,就是因为圣上担心邱老太君的身体情况不好,想得知些新的情况。如今看来,邱老太君再熬个两三年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到后来,她会变成半瘫直至全瘫,最龗后内风积损五脏六腑而亡。 黄御医心里知龗道顾卿活不了多久,她的身体还没有当年的李老国公强健。她早年饥荒的时候亏过身子,后来喜食油腻使血脉淤塞,老国公病重时她劳累过度又诱发了风痹,能这坚持这么多年才发作出来,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中风这事向来也是事不过三。第一次晕厥是开始恶化,发作第二次是病入膏肓,到第三次再晕厥,大部分就是半脚进了阎王殿了。 只是身为御医,自然是病症虽然说得严重些,但态度却要摆的十分轻松。黄御医安慰李茂,说是中风调养的好龗的,活上十几年也是有的,又再三嘱咐不能让老太太动怒或大喜,更不能劳累劳神,这才留了方子,带着几个太医匆匆回宫去禀报了。 今年晋国公才丁忧,不会没多久信国公又丁忧吧? 大楚的老一辈,看样子是越来越少了。 顾卿此时已经渐渐能动弹了,赵氏和王氏两个女眷帮着丫环把顾卿扶起来,看着原本还红光满面的老太太一下子神疲乏力的样子,大家心里都不大好受。 老国公就是走在这个毛病上,如今邱老太君也犯了,实在是让人唏嘘不止。 “别都哭丧个脸,我这不还没死吗?你们在我活的时候一直都孝顺,这辈子就算够了。”顾卿不知龗道自己死了能不能穿回去,但对于她来说,这糊里糊涂过的几年还算充实,而穿越也是无数人都不可能有的经历,她觉得她的人生不平凡一次,已经够本了。 “您老人家一向行善积德,一定能长命百岁。”赵氏打断了顾卿的话头,又和李锐说道:“李锐,你也别再沉着脸了,你这样子,怎么能让老太太安心养病啊!” 李锐勉力动了动嘴角,怎么也摆不出笑容来。李铭是一直在忍着没哭,李钊则是被大人们的低气压影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因黄御医说了老太太要静养,所有人都退出了外屋,只留顾卿一人在屋里休息。 他们在外厅里坐下,赵氏人最爽直,直接就问这几个李家的主子: “老太君这几天看样子都要好好休养,国公夫人如今卧床坐着月子,你们家病的病小的小,李国公要办差,到底谁来侍疾?” “我回家侍疾。”李锐木着脸说,“我等会就进宫和大皇子告假去。” “你名义上是伴读,实际上办的是皇差,还是我请几天假吧。”李茂叹了口气,这几天过的实在不算是好,现在家中的精神支柱也倒了,就算他上朝办差也安不下心来,还不如回家侍疾。 结果第二天,李茂回来了,李锐也回来了。 “不是说我回来侍疾就好了吗?你怎么回来了?”李茂见着进了院子的李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昨天傍晚不是回宫了吗?” “我和学士和大皇子都告了假,大皇子批了,学士也批了。我在家里读书,课程不会落下的。”李锐见李茂皱着眉,铁了心要伺候祖母,站在那里就是不走。 “随你吧。哎!” 李茂知龗道老太太最在乎的就是李锐。 也许李锐陪着老太太,老太太恢复的也会好一些。 顾卿得了黄御医的诊断,知龗道她脑血管堵塞的情况应该是恶化了。若是搁在前几年,她一定就寻死了,偏瘫或者瘫痪的结果她是没办法接受的。 可如今她知龗道了她一死就代表什么,却不敢像刚开始那样干脆了。她死了府里又要丁忧三年,李茂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要化为泡影,李锐带着重孝进不了宫,就连前程都会没了。方氏好不容易可以开枝散叶,她若一死,又是三年不能生孩子,等守完孝,夫妻两都是三十好几奔四的人,生孩子也实在危险。 真是牵挂越多越无法自由,顾卿一想到这些,连死都不敢死了。 李茂和李锐进屋的时候,她正在香云的伺候下喝药。 如今她打定主意要积极配合治疗,虽然这药喝起来味道实在太恶心,也只能忍着苦涩往下灌。 呜呜呜呜,她好怀念现代的糖衣药丸! “娘。” “奶奶。” 顾卿见两个人都来了,赶紧把嘴里的药咽了下去。 “怎么都来了?” 她如今舌头发麻,说多了话口水就会从嘴角漏出来一些,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十分恶心。她没胆量照镜子,不知龗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开始口眼歪斜了,只能学着李锐在变声期那样沉默寡言。 好在她不是话痨,不然要被自己憋死。 “我们告了假。正好趁机休息休息。”李茂故作轻松的笑着,准备接过顾卿的碗,却见老太太盯着碗底,两眼发直。 “娘,怎么了?” 顾卿觉得自己好像在碗底看到了类似蝎尾的东西。 她到底在吃的是什么? “这是什么药?”顾卿指了指药碗。 李锐见顾卿脸色不对,右手也移到腹部不停抚摸,忙问了问身边的丫头。 这个丫头是在胡家医那里专门学着煎药调药,用以伺候各位主子的,见锐少爷问话,她赶忙低头回道: “是全蝎煎汤。因老太太年纪大了,黄御医的方子里减了一半的蝎尾。”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顾卿最怕虫子,当知龗道自己喝了一碗虫子煎的汤时,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忍不住就有些犯恶心。 “娘,怎么了?又不舒服?”李茂把碗拿走,急的不行。“还是药有问题?” 李茂话音刚落,那小丫头吓得吭噔一下跪在地上。 “老爷,奴婢一直看着炉子,药是药库里留存的,绝对没问题啊。” 顾卿一见自己恶心把这李茂急成这样,连这小丫头也是满头大汗,连忙摇头。 “不是药,我怕蝎子。” 此时顾卿也顾不得丢脸了,只能照实说。 李茂和李锐叹了口气,那小丫头如释重负,跌坐在地上。 若是药有问题,她命就没了。 她本来就不愿意做这煎药的差事,只是府里安排了她做这个,她也只能做了。但凡药是过火了或没到火候,她们都要挨罚,就算不是药的问题,胡家医若说是药的问题,那她们还是得受罚。 药渣子平时还不能倒掉,全部要留着查看,她一直小心谨慎着,就怕出问题,什么人都不给靠近。 刚才老爷一句“药有问题”,她魂都快吓没了。 顾卿见把这小丫头吓成这样,只能歉意地对她笑一笑,又给了个眼神给花嬷嬷。 花嬷嬷看到顾卿的眼神,立刻去扶起了小丫头,和蔼地说:“知龗道你煎药辛苦,这大热天要守着火炉子实在不容易。没人说你不对,你快起来吧。” “嘉云,把早上的金丝银卷给她装一碟子,压压惊吧。” 那小丫头见花嬷嬷扶她起来轻声安慰,泪珠子在眼睛里转啊转,硬是给憋回去了。花嬷嬷接过嘉云拿来的碟子,把她递给小丫头。 “这些拿回去和姐妹们分了吧。吃完以后好好办差,太夫人还等着你们煎的药呢。” 那小丫头含着泪点了点头,给邱老太君和几位主子行完了礼,这才接过了碟子。又有下人捧了吃完药的碗,跟着那小丫头一起出了屋子。 药碗和药渣都是要放在一处,等胡家医验完了,药渣封存起来,药碗才能洗掉。 这一天,李锐和李茂都在围着顾卿打转,顾卿很想跟这两个人说她不需要服侍,求他们滚回去上班上学,可看着李锐和李茂难得融洽的在一起忙东忙西的样子,又忍不住把话憋了回去。 不过片刻后,她就后悔了自己这个决定。 果然是该让他们滚回去上班上学啊! 这李茂是属狗的吗? “娘,您口渴吗?” “娘,您闷不闷,儿子让锐儿给你读读话本?” 正在给顾卿揉着腿的李锐抬起头。 不该是叔叔自己读吗?为何是他要读话本? “不闷,挺好。”顾卿眨了眨眼。 “那您想不想见湄儿,我让奶娘给您抱来?” “不想。给她睡。” 她如今左边手还有些麻,怕是以后都不敢抱了,如今让她来只是为了让她不闷,那李湄也太可怜了。 小孩子睡不足是长不大的。 “娘,你头疼不疼?儿子叫锐儿给你捏捏头?” 李锐抬起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又低了下去。 顾卿确实觉得头疼了,是被李茂肉麻的。 不过现在肚子有点疼是真的。 是不是刚才的蝎子汤吃坏了肚子? 一定是。她看明天还是不要再煎那个了吧。喝虫子什么的…… “娘,你要起身?我扶您起身。”李茂殷勤的扶她起来,顾卿左边胳膊还有些麻,用不上力,只能倚靠在李茂的身上。 靠着中年大叔,还是有妇之夫! 她真心接受不能啊! “娘,你要下床?你要做什么,吩咐儿子一声就是了。”李茂让老太太靠在他身上,见她默不作声的就要起身,连忙按住她,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娘?可是儿子哪里做的不对?要不然,您吩咐锐儿,让锐儿帮您?” 李锐闻声连忙站了起来,等着顾卿的吩咐。 “不是。”顾卿实在快要被这两个男人噎死。 帮你妹啊! 她看了一眼花嬷嬷,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偏花嬷嬷这一刻和她“心有灵犀”的技能是灰的,半点都不能理会她的意思。 “放我下去。”顾卿悲愤欲绝的开口。 “我要如厕!”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锐:奶奶,其实你喝的是牵正散和止痉散。 顾卿:哦。 李锐:就是蝎子、蜈蚣、僵蚕还有…… 花嬷嬷:太夫人!来人啊,太夫人晕过去了! 第166章 洪灾爆发 方府里妻杀妾室的命案又有了最新的进展。 得知杨氏把胡姨娘杀了以后,久为大理寺卿的方兴立刻派人把两个女人的屋子给看了起来,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刑部和大理寺来人的时候,下人们都被提去了审问,不过都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所有人都对杨氏会杀胡姨娘吃惊的很。 因为方毅前一天晚上还宿在了杨氏屋里,并保证以后再也不去妾室屋子里了。 刑部的验官从杨氏的枕芯里发现了一些药物的粉末,这些粉末被取走后送去了太医院的御药院,查出其中含有多种致幻的成分。 这粉末并非某种药,而是巫引。 所谓巫引,乃是神巫乩童等扶乩请灵之前服用的一种粉末。据巫乩们说,这种巫引会帮助他们更好龗的聚集“神气”,用以请神入身。此引在楚地及苗疆一代颇为盛行,中原因佛道两派庙观众多的缘故,大部分人都习惯于去求神问佛而不是找“巫”,对这种药并不了解。 巫风盛行的年代已经离得很远了,若不是御药院有几位药师家学渊源,见多识广,这种药也就被当做一般的迷药给掠过了。 事情的真相很明显,有人给怀孕了的杨氏枕头里加入了这种药芯,导致杨氏性情大变,孩子流产,然后发狂杀人。 杨氏在杀完人后坚信是胡姨娘先来嘲讽她的,但那一天胡姨娘根本就没离开屋子。 这就是神巫“巫引”的可怕,它会将你内心想要看见的东西不停的放大,以至于你会觉得那就是真的,最龗后达到真假不分的地步。 现在胡姨娘已死,杨氏也是疯疯癫癫的状态,加之孩子流掉的时候已经四个月多接近五个月了,对母体伤害很大,杨氏这辈子就算是废了。 就算没有圣旨让方毅休了她,这样的妇人也已经胜任不了主母的位子。 结果一出,方家震惊。胡姨娘绝对没有机会向杨氏下手,她来方府的时候只带了一些东西,丫头都没跟一个,伺候她的下人都是家生子,不会为了她谋害主子。 那就是杨氏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能够近身伺候到替换枕芯而不被人怀疑的就那么几个,可无论怎么严刑拷打,就是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其中两个侍女受不住刑自尽了,其他的也都奄奄一息。 案件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方兴这一阵子像是老了十岁。杨氏被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吏单独在方府看管了起来,每日里药照用,身子照休养,但等过了几天身体渐好龗的时候,她就要被押到大理寺受刑。 太医院结果出来的时候,方兴不顾脸面进宫求情,因杨氏发狂乃是药物导致,楚睿最终减掉了杨氏笞刑的刑罚,总算是给杨氏留了个脸面。但总归是后宅不严才闹下了人命,圣意决断之下,其他惩罚不变。 这种结果虽然不尽人意,但对于方家来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们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 笞刑并不是重刑,乃是用竹棍拷打犯人的臀1部和大腿、背部的一种刑罚,在众多刑罚中,算是常见的一种。但女犯在众目睽睽下被击打臀1部是十分羞耻的场景,所以女犯会被判此刑,大多是德行有亏。 皇帝去掉了笞刑,算是给了大理寺卿方兴一个脸面,让杨氏能体面的回娘家去。 “不过是一个妾室,竟闹到如此地步。”方毅在杨氏被关押的房门外与她隔窗说话。 “你们男人总觉的那不过是一个妾室,但在我看来,那是抢我丈夫的女人,抢我孩子家产的孽种之母,我怀胎十月,为你生儿育女,你却风流快活,独宠那胡姨娘一人……”杨氏抱着膝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两眼发直。 “我虽发狂杀了她,却并不后悔。” “那舒娘呢?舒娘才这么小,就背负其母杀人的名声。”方毅冷着脸,看着天上的白云。“大理寺和刑部的查验官查出你的枕芯中被人做了手脚,放了狂药。但陛龗下不愿为你赦罪,只免了你的笞刑,所以等你身子休养好了以后,你哥哥就会来接你返家。” “我家进了内鬼,才让你先失其子,又杀了人。我偏宠胡姨娘,全因她是良妾,与通房丫头不同,我竟不知你会在意到如此地步。舒娘我会好好抚养,只希望你回了杨家,能放开心胸休养,不要再做傻事。” “你我虽没有了夫妻的名分,但你的赡养费用,我家会每月付与你的兄嫂,你不必觉得是寄人篱下。若实在过的不开心,我们方家在京郊还有一处庄子,风景秀丽,家人也多是老仆,你就带着下人去那里休养吧。” “不用你假好心。舒娘是你的女儿,你不好好待她,我便是死了也不会饶了你。我若在家里待的不开心,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尼姑庵里可不管你杀没杀过人。”杨氏嘴里说的硬气,其实态度已经软化了些。 方毅苦笑了一下,他这妻子在家中也是幺女,性子并不温顺可人,但还算贤惠。可如今杀了人,她却一点害怕内疚的心都没有,难不成这这药物真有这么可怕? 还是在正室眼里,妾室都是死不足惜之人? 可人人家里都有妾室啊! 御药院的人说这药可怕就可怕在不知龗道什么事后又会发作。这种迷幻的效果直接破坏人的脑部,让人一直都会有幻觉。方毅虽然受杨氏连累今生仕途无望,但两人毕竟夫妻一场,又育有一女,对于她落得这般下场,方毅心中也是不忍,所以过来好心相劝。 他爹见多了被休离回家后的女人遭遇的种种不公,所以皇帝下旨之后,他就做了种种安排。他羞愧于连累父母,却又不得不接受这种事实和安排,这段时间,他颇受煎熬,就连年幼的舒娘也常在夜里惊醒,赤着脚满屋子找娘亲。 方毅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了要和同僚交际好关系,就娶回那个庶女了。若说是*当头,也不全然是,同僚好友间互送美妾良伎乃是常事,那胡氏确实端丽,却还没有到绝色的地步,他会将她抬回家,大半倒是看在其父乃是自己在吏部交情深厚之友而已。 只是胡姨娘到底比两位陪嫁抬成的通房貌美,他贪图新鲜,又觉得她身份毕竟和丫头不同,未免待她和两个通房不同,这才酿出今日的大祸来。 方毅已经受了方兴一顿打,他的母亲也因被夺了诰命气倒在床,如今妻子即将返家,只留他和女儿徒增笑柄,只得和妻子隔屋兴叹。 方毅在这里已经待了超过一刻钟,刑部过来驱赶。方毅见妻子把脸转向屋内,不再言语,只好叹了口气,给那刑部看守之人塞了几两碎银子,踉跄着步子狼狈的离开。 这一切,方氏都并不知情。李铭从父亲那里知龗道了一切,还去外公府上探望了两位老人几次,但因为他家里还有正在坐月子的母亲和生了病的祖母,李小呆在公府里没给母亲和祖母透出半点风声。 只是方氏不是笨蛋,她坐月子坐了这么久,除了母亲最开始来看过一次,后来竟是再也没来过。她婆母生病,家中也只是派了大弟妹来探望,这实在不合情理。 府里怕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她在坐月子,所以所有人都瞒着。 某一日,方氏实在忍不住,在李铭进屋的时候问他:“你外祖母身体可还好?” “并无大碍,就是气到了。”李铭顺口答完以后心中大叫一声坏了,僵硬着脑袋转过头去看床上的娘亲。 方氏被张静的鬼魂折磨许久,已经练成了谋而后动的性子。她听了儿子的回答,心里虽然一阵砰砰乱跳,脸上却只是有些惊讶之色,继续问他: “被谁气到了?” 李铭见娘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想来是他的回答并不骇人,连忙在小脸上堆出笑容来:“被小舅妈和胡姨娘呗,还有谁?” ‘他这不算说谎,对吧?外祖母确实被小舅妈和胡姨娘气到了。’ “又起了争执?还很大?”方氏松了口气,继而升起疑惑。 老爷不是说和小弟已经聊过了吗?这次莫非是胡姨娘去主母房里拉人? “嗯,算是吧。反正是把外祖母气倒了。”李铭苦着脸,“祖母中风也卧床不起,爹不让我伺候,说是我去就是添乱,让我照顾好娘和妹妹。可是哥哥去就可以。” “你毕竟年纪还小,你去照顾老太太,反倒是要一屋子丫头下人围着你转。你祖母旁边有那么多下人,又有你爹和你哥哥,自然是不愁没人伺候的。说到你妹妹,老太太既然病了,等下你妹妹醒了,你就让下人把她移到我屋子来吧。给下人照看我不放心。” 方氏还记得李湄出生时气息全无的样子,总担心着好好龗的突然就不喘气了。每天晚上总要看过孩子无事才能好好睡着。 原先孩子都睡在老太太隔壁,第七天才移到她隔壁来,但是晚上老太太都会亲自照看到她睡着才走。如今老太太病了,她放心不下女儿,决意还是把女儿移到自己屋里来。 “娘,您坐月子呢,不能劳神的。妹妹每天晚上都要哭几次,可吵了。”李铭皱着眉头告状,小李湄刚生下来的前几天他图新鲜跟着她睡了同屋两天,结果第二天早上就挂了两个大黑眼圈,平均一到两个时辰哭一次,不是拉了就是要喝奶,苦了李铭一夜没睡好。 后来他就再也不敢和妹妹晚上睡一间屋了。 “我挂心着她,晚上也是睡不好,不如放我屋里,反正晚上也有丫头和奶娘伺候,我只是照看一下而已。”方氏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你妹妹现在还是小小孩,肚子小,装的少,容易饿,饿了当然就会哭。” 李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原来是这样。也是,天天喝水,哪里能管饱? 明天揣个包子偷偷给妹妹吃? 顾卿要知龗道李铭在偷偷想什么,肯定会吓死。 七月十八,李湄出世的第十二天,邱老太君中风晕厥后的第三天,杨氏杀妾的第八天,长江两岸决堤,房屋被洪水冲垮,江南顿成泽国。 熊乐和工部好几位官员在负责验查堤防的时候突遇急潮,几人被水冲跑,下落不明。 消息一传入京,德阳郡主晕厥了过去,工部侍郎仇靖家也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德阳郡主府群龙无首,仇家老太爷大惊之下昏厥不醒,仇府慌作一团,大皇子放了熊平和仇牧回家照看,加上在家侍疾的李锐,四位侍读一下子走了三人。 大皇子楚承宣看着空荡荡的宫室,忍不住心情沮丧。自他们当了他的伴读,从李锐碰到项城王之事,到熊平母亲遇刺,这半年来,竟是各种问题不断。 莫非他是不可为君之人,所以上天才传下示警? 吴州。 张玄跟着几个师兄从七月初开始就在江南各地奔走。他们为了能取信当地的百姓,人人都穿着高功的法衣,背着雌雄双剑,看起来倒不像是正一派嫡传的弟子,而像是游走各乡的游方道士。 不过他们各个都容貌俊秀,又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道兵护卫安全,一看便不是骗人钱财的无良假道士,江南地区受江南世族影响,笃信道教,对张玄几人也颇为照顾,他们镇日里奔波,敲开各地乡绅大户或世族长老的家门,总能得到极好龗的对待。 在这一点上,李茂对人心的把握是丝毫没错的。如果是官府的差吏敲开大门,即使主人并不闭门不出,心里也会生出忌惮来。 要知龗道自古官家上门总是没有好事的。 张玄嘴皮子不灵,但他大师兄石益经常在道宫给低级弟子讲道,嘴皮子最是灵便,通常只要报出身份,再说明情况,这些乡绅大族都会动容。 龙虎山是道教祖庭,龙虎山上亲自下来的弟子,又佩戴有龙虎佩和朝廷颁布的道牒,身份自然不会有假。涉及到洪水可能淹没家乡,大部分人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把家当往高处搬的。 也有对这个推论将信将疑,或家当过多不愿迁移的,此时便要让张玄出马了。 “此乃吾师弟张玄,南阳张衡之后,如今在钦天监任职。”石益一指张玄。张玄伸手对主人做了做拱手礼。 “咦,道长乃是预测了雪灾和雹灾的那位……” “正是小道。”张玄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 此时石益再趁热打铁,多动员动员,便能让将信将疑之人也吩咐家人去准备搬迁贵重物品,顺便通知所有的佃户。 也有冥顽不灵,认为是无稽之谈的,对这种人,张玄师兄弟们也不勉强,留下张玄从邱老太君那里得来的洪灾须知的册子,也就告辞离开了。 他们要奔波的地方实在太多,没时间在这种木头脑袋的人家多做盘桓。 张道首一声令下,天下道观和道宫的弟子都齐聚江南,听候龙虎山道士们的派遣。一时间,江南各地出现了无数身着道袍,背着背篓的道士们的踪迹。 与石益张玄众嫡系专门寻找大户高门请求援助不同,这些道众按可能受灾的地区划分,奔走四乡,传递朝廷对于水灾的警示,并且勘测风水,指引当地的居民往不会被水淹没的高地避难。 有些舍不得房子屋子以及田地里没有收割的粮食的,这些道士们也会好言相劝,说明朝廷在灾后一定会开仓赈灾,他们龙虎山也会为此事奔走,然他们不必担心来年的生计。 大部分老百姓对神佛还是敬畏的,这些道士一不来卖平安符,二不收馈赠和镇灾之钱,人人又都有道牒,老百姓们心里就先信了八分。等有些乡老跑到县里一问,县里的大户都已经开始搬家了,更是坚信不疑,先抢着把家里能收的粮食全收了,再拖家带口的往高处跑。 这些道众四处散发“灾情须知”,又有专门的道士负责读给他们听,例如绝对不能吃洪水里泡过的食物,喝水之前必须煮沸,若水浑浊可在桶里可放入一勺白矾沉淀后再用,对死掉的家禽和家畜必须集中焚烧,不可贪图便宜吃病死之畜的肉等等。 许多百姓都问为龗什么要这么做,张玄在这灾情须知里也写了神神叨叨的话来让百姓信服。大致的意思就是大灾过后必生妖孽,若洪水没有让人死,水中的替死鬼不够,就会有妖孽使人丧命抵数。水里可能有妖孽,死掉的家畜和家禽也是妖孽作祟,未免瘴气所害,一定要食用洁净之物,在水灾没有发生之前先多囤积食物和净水,方能避过这一劫。 你别说,你若和百姓们说这里面脏会让人生病,还是会有许多自认身体强健的人敢去吃病死牲畜,可张玄宣称这水中有瘴,死尸中有妖孽,居然没人敢吃了。就算有敢吃的,也会被怕连累的人纷纷制止。 湖泊江岸地区的地方官对这些道士们是又爱又恨。爱是爱他们积极奔走,组织乡民逃难,而且极少产生民怨,不但如此,他们大部分善于堪舆风水,连地脉地形也有所了解,他们指出的避难之所,都是适宜躲避洪水之地,连派人勘查地形的功夫都省了。 恨他们,是因为他们虽然不扰民,却扰官。每到一处,就开始拿着圣谕当令箭,让他们出人出力,维持避难地的治安,对于老弱妇孺,官府还经常要赈济,以免民众聚集,滋生事端。对于青壮,道士们积极动员他们跟着官府上河岸去修固河防,可是这些青壮又不是白干,官府就要出钱出粮,这钱上面没说到底是朝廷出还是当地出,一下子地方库存就缩了大半,让地方官们忍不住骂娘。 这老百姓都跑了,水要淹就淹吧,反正又不会出什么人命,还加固个什么啊?这下子人力也耗费了,财力物力也耗费了,这么多青壮堵在衙门口自发要为家乡抗灾抢险出一份力,你赶他们回去啊?那不是激起民怨说你不作为吗? 还有这么多随时告状的道士盯着呢。 所以这些地方官也只能认命的掏出县衙里还没上交的赋税和米粮做这些事,连折子都拟好了,只能先斩后奏。 “族长,真的要全部掘开?”陆家的田庄主看着一大片圩田的堤坝,心疼的看着再过半月就可以收割的稻子。 稻子收割的越晚,出米的比例就越大。如今已经出了穗,眼看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收完,此时族长却要所有田庄主把圩田的堤坝掘开,放水进来…… “掘开!掘开只是损失田产,不掘开整个陆家都要完蛋!”陆元魄赤着眼睛看着前方的千亩良田。 “叫佃户和隐户都把能抢收的粮食收了,最多明天,掘口放水!” “是。”田庄主看着面前的地,忍不住摇了摇头。 洪灾一过,这些围垦的田就变成新的湖了,到时候势必不能再度耕种,养养莲藕还差不多。可是湖和田相差太多,这次陆家损失惨重,几十年内休想再爬起来。 还有那么多佃户和隐户,他们无非是看着有地可种才会归附,如今田地去了大半,若还想留住这些人,已经是痴心妄想。 只可惜他是家仆,不然他也要准备着另谋高就了。 不但陆家遭受损失,上游无数地方官也在动员当地大族和乡间和水脉相邻的,挖开沟渠放水淹地。 “我凭什么要把家里的田地给水淹了?这里离湖岸数十里,就算淹也淹不到我这里来,可是我若一掘开沟渠,大家全要完蛋。”一个世族歇斯底里地对着当地的地方官咆哮着,口水喷了他一脸。 那地方官冷静的抹掉脸上的唾沫,继续不卑不亢地解释着: “堤坝水位已经到了极高的位置,眼见着这几天就要决堤。上游挖开支流余脉,将水引入田地泄洪,下游的形势就会变得没有那么严峻。俗话说堵不如疏,只有我们上游泄洪放水,下游才有时间继续转移。” 那地方官收到了熊乐和工部官员的公函,得了务必要说动当地乡绅的命令,自然是不敢不尽心尽力。 “更何况,洪水过后总会退水,这时被淹没的良田被水灌溉,田地会变肥沃,更利于来年耕种,工部官员预计这次淹后,至少三年内,中等的水田会变成上等的水田,各位虽然损失了一季的稻子,但这些田地来年就有大的收获,朝廷也会颁布嘉奖赏赐各位做出的贡献。据下官所知,沟渠所在的地方很难在水灾中幸存的,与其如此,不如索性挖开沟渠放水灌田,还能获得一个好龗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在场被召集的田地之主面面相觑,纷纷议论起来。这些地方官已经在私下里谈妥了的乡绅率先表态,愿意带头挖开沟渠和余脉放水泄洪。只要有人一带头,后面也有人陆陆续续准备牺牲。 他们有的是在下游有田地,有的是亲眷族属在下游,不得不考虑日后的问题。有的是为了大义,愿意牺牲一二,有的是贪图小利,家中中下田较多,且已经抢收,愿意一搏。 有不愿意的,地方官只能来硬的,说明若是下游灾情太大,这些人都要被问罪,到时候不但没有弥补损失,延误灾情还会贻祸家人。 各地官员使出十八般武艺,唱作俱用,总算是说服了大部分人。 正因为张玄提前预测,各地准备充分,熊乐和工部官员指挥着那几千叛军加徭役的民众修筑上游堤坝,又为下游赢取了许多时间。 众道士们奔走沿岸会被水淹没的地区,又有地方官疏导民众,提供物资,转移的速度十分迅速,是以上游出现决堤,只在一天之内江南顿成泽国,可伤亡数量却不是很多,大多是不愿意离开险地的固执之人。 而这种四处被水淹没的情况,各地官员也都有折送回京里,绝大部分是掘开沟渠圩田之口,为了泄洪或让湖水吸纳江水才做出的举动。等水退了,这些地方依然可以恢复耕种。 但陆家围垦的太过严重,田地布满湖岸江岸,使原本的水脉枯泽变成田地,有些甚至截断了上下游的水脉,等洪水过后,水脉相连,这些田地就要成为江段或湖泊的一部分,不能再恢复原样了。 对此,陆元皓如丧考妣,陆家一族受此倾覆之灾,几乎是人人自危,一时对当初提出围垦变田的陆元皓和陆元魄两兄弟更是诟病不已。 早等着看陆家热闹的江南众世族更是拍手称赞,直呼老天有眼。他们仗着有朝廷相助,多年来免税免徭,吸纳了江南众多佃户,早已引起众怒。以往是有朝廷弹压,又有地方官相护,如今田地变湖泽,他们失了根本,就算是朝廷也不会再用这步废棋了。 就在这关头,陆家又传出嫡女生了怪病的消息,有的说是天花,有的说是麻风,一时间陆家变成洪水猛兽一般的地方,无人敢再登门。 陆元皓也告病不再上朝,他家中有人得了恶疾,全家都被封闭了起来,里面的人不得出来,直到太医院查明是何病状。 满朝文武和皇帝都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时候谁也不敢让陆元皓上朝了。 除了陆家,一切都在往好龗的情况发展。 由于各地巩固堤防得力,为下游争取了不少时间,下游抢收了不少可以收的粮食,虽然谷穗不满,但总比颗粒无收要好。田地虽然被淹,但民众没有伤亡,朝廷赈灾的力度就会小的多,经过冬天的雪灾和北方平乱的一场刀兵,户部已经对再发生灾害忧心不已了,听说道士们成功使民众转移,他们也是吁了一口气长期。 只有一个阴影还笼罩在京城百官的心头。 熊乐与仇靖等人,到底死没死? 吴州。 张玄和几位师兄在疏导逃难的民众往娘娘山走。有些人拖家带口,还抱着鸡赶着羊,速度实在是快不起来。 当地官府强硬的让他们把东西留在原地,引起了一片纷乱,官府差吏和百姓骂成一片,还有人拖着道士们来讲理。 张玄和石益等人也觉得这些牛羊浪费时间,但他们说了此话反倒也被百姓骂了起来,几位正一派嫡系高徒被吴侬软语的骂声软的骨头都痒,几个人叫苦不迭的跑到了山后。 “这真是个苦差事,要不是此地官员非要我们上来安抚,我才不来。”另一个师弟张远擦了擦汗。他是张天师的孙子,性格比较跳脱,张天师认为他不适合修道,但他心志坚定,还是入了道门。 “和百姓打交道比和世族大户们难多啦。好歹大族都彬彬有礼,没这种唾沫手指其上的时候。”石益也被一个妇人戳的脑门疼,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张玄站在山脚一处突出的巨石上,指着上下流过的河流。 “那个倒掉的树叉上似乎挂着一个人?” 张远练过内门功夫,当下跃上高处,往下定睛一看。 “是人,穿着官服,看不清颜色。我和石益去救人,你在岸边等着。” 张玄是众师兄里唯一没练功夫的,也不通水性,所以两个功夫最好龗的师兄把张玄留了下来,下山去河边救人。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个人拖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中年官员爬上了岸边。 张玄在京中和此人有一面之缘,他曾来过钦天监问过三天后能不能举行花会。张玄将他放在大腿上控出腹中之水,抬头和两位师兄说道: “此人我认得,是来监督河防之事的德阳仪宾熊乐。”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张玄:(好奇)为龗什么只有我没被她们戳? 众妇人:我们好想戳。 众妇人之夫:(瞪眼)你们敢! 第167章 张玄的机会 仪宾熊乐的名字,京城中很多人都不太清楚,但说他的妻子,大名鼎鼎的德阳郡主,几乎每个京城官宦人家都知龗道。 毕竟身为皇帝的亲妹妹,却只封了个郡主,可是两代隆恩都不减的,也就这么一位了。 石益和张远水性都很好,张远从小在炼丹池(简直是亵渎啊)里跑出来的水性,石益自己就是吴州人士,水边长大。熊乐被拖上岸的时候脸色苍白,也没有了什么气息,看来在水里漂浮了有一阵子了。 他们发现熊乐的时候上游还没有决堤,那就只能说明他是遭遇了突发的情况。 张玄通晓医术,很快就让熊乐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四个人一起掉水里的,仇靖和我一直拉着手,快去找他!” 仇靖是工部侍郎,张玄不敢怠慢,张远用着轻身功夫上山去找道兵们一起下山沿河搜寻,石益则帮着张玄把熊乐抬到干燥的地方,然后也返身去找张远了。 “熊大人怎么会掉到水里?”张玄一边推宫活血一边问着熊乐。他运气比较好,一直卡在倒掉的树干上,而且明显懂得水性,头保持在水面上,没有遇龗见窒息的情况。 溺水者是无法呼救的,他们必须先能呼吸,才能说话。一个人溺水时嘴巴会没入水中再浮现水面,中间没有时间换气加呼救。所以若想找到也掉下水的仇靖,只能靠眼睛看了。 “我和仇靖一起看余杭的某段河防,猛然间有人推了我们一把,我们就掉下去了。然后就听到另外两名一起前来查验的工部官员落水的声音。我和仇靖会水,但连日暴雨,水太深,水流速度又快,我们抓在一起游了没两下就被冲走了。”熊乐说道自己的遭遇两眼都是怒火, “余杭的堤坝明显年久失修。但工部官员说这里因为钱塘涨潮的原因,年年都拨款修葺。想来是有地方官克扣了修葺的款项,又怕我们回报朝廷,就将我们给推了下来。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无人看见吗?”张玄好奇的问道。御使出京,一般都有中军或禁卫护卫的。 “这也是此地县令的奸诈之处。他找我们借了中军疏散堤坝两岸的百姓,我想着在余杭城中无需防止流寇,便借了他们一队中军,谁料到刚到大堤上就遭遇此事,此地从县令到下面的衙差竟然各个都是内里含奸的!” “大人休怒,等下官的师兄们找到了仇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下官就派人送你们回钱塘。”张玄出门带了三百道兵,如今娘娘山上还有一百多道兵在帮着官府维持秩序。 只是片刻之后,他就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大人,你是说,这余杭从县令到衙差,竟然各个都参与到了此事?” “我上堤坝时,正是县令和属官陪着一起上去的,我被人推下堤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却无人下来救援,岂不是人人都有问题?” 张玄倒抽了一口凉气。 “娘娘山上,还有五十个余杭调来的差兵在指挥百姓上山,若是那推你下水的恶官派人来找,发现你和仇大人没死,岂不是又要再生事端?” “熊大人,余杭不能去了,我观天象,洪水怕是今明二日就要爆发,你此时上路,又无中军保护,怕是要遭那群恶官的毒手,到时候大水一过,那才叫无声无息。不如藏于我龙虎山的道兵之中,一同上娘娘山先躲避洪水。我派几个道友去钱塘和余杭送信,让中军与吴州布政使司派人来接你们。” 熊乐见张玄心细如发,且有勇有谋,又是朝廷官员出身,自然是满心同意。 “如此,叨扰张大人了。” 张远带着一群会水的道兵沿着上下两岸找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了下游处抱着一块大石的仇靖。 这条河到了娘娘山附近拐了个弯,熊乐和仇靖都是在这个弯道里被救了起来的。只是他们所说后来落水的人他们都没有找到,想来是不会水或者落水前受了重击,一落水就沉下去了,此时再不见踪影。 仇靖比熊乐要好得多,他比熊乐要年轻,体魄也比较强健,被水冲走了许远,还是能想尽一切办法离河岸更近一些。熊乐被捞起来的时候意识昏迷,到如今还是虚弱无力,仇靖离开水后虽然也是全身瘫软,但精神比他好多了,被背到张玄那里救治的时候,还能开玩笑。 “熊老二,幸好我们都没死。若是我们死了,我都能想象大皇子抓着我们家儿子手哭的样子。”熊乐和仇靖的儿子都在大皇子身边伴读,他们的夫人向来有往来,此次又一起出京办差,自然是有了更深刻的交情。 “你还有劲开玩笑,我都站不起来了……”熊乐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又跟一直辛苦的龙虎山道士们拱了拱手。 “实在是辛苦各位,这河流如此湍急,想来各位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救我二人。大恩不言谢,等我回到京城,必定上奏陛龗下,给各位嘉奖。” “不敢不敢。” “两位大人千里迢迢来救水,做的是大功德,我们救了你们,也沾了功德,说起来,倒是我们占了便宜呢。”石益温和地回应着。 因为两人被救上水时全身湿透,张玄就让他们把衣服全部换了,也穿着他们龙虎山的道袍,为了防止山上的官兵怀疑,他们把两位大人的衣服丢进了河里,这才送了一口气。 此时百姓们已经上了半山腰了,有几个官差下来找他们。见所有人都在河边待着,就远远地喊了起来: “张道长,石道长,你们在干什么呢?需要帮忙吗?” 石益看了一眼熊乐和仇靖,不慌不忙地也喊了起来:“我师弟的道冠被风吹到水里去了,我们去捞,不小心也掉到了水里,现在没龗事了,马上就回。” 那官差见张玄果然一身水渍的坐在一块大石上,头上也没有了道冠,心里骂了句这些道士真的是穷疯了,连个道冠都要下水去捞,嘴上却客气道: “今日风是大,山上如今百姓繁杂,还望几位道长主持大局!” 都在赶路的时候自然不会有矛盾,可到了山上,你占了我的地盘,我偷了你家的东西,这种吵闹之事实在是头疼。娘娘山上聚集着余杭郊外数十个乡里的平民百姓,有钱人都到钱塘或其他高处去避难了。俗话说破家值万贯,这能够争吵的事情也多。他们一共才五十个人,却照看着这么多百姓,若没这些道兵帮助,还真不知龗道会不会打起来。 “知龗道了,我们这就上去。”石益回应了一声,又低声问熊乐和仇靖。 “两位大人,你们可否自行走动?” 仇靖和熊乐苦笑了一声,都摇了摇头。 别说走路,站起来都是天旋地转,腹内也疼痛如绞。 “小道明白了。甲丁何在?” “甲丁在此。”七个力士走了出来。 “轮流背两个大人上山。两位大人如今被人陷害,需得隐藏身份。如今他是我们的道友,不小心崴了脚,明白吗?” “是!” 张玄细心的帮熊乐和仇靖把湿了的头发全部束起来放进道帽中,有些担心地说: “两位大人在水里泡了有一阵子,现在头发又湿的,下官担心两位会得风寒。到了山上,下官去讨点姜茶,给两位驱寒。” 甲丁是道兵里力士的称呼,专门负责搬运东西或负重疾行,背起两个成人依旧是脚步稳重轻快。娘娘山不高,而且并不陡峭,他们一行人追着百姓们的痕迹往上爬,沿路看见还是有许多鸡鸭和羊羔被捆在山腰的平地上,上面还做了标记,便知龗道官差们最终还是说服他们不要带这些东西上山了。 路上其实就已经被这些百姓们带的东西拖累了。上山不比平地,许多辎重在山脚还是丢掉了,一路上还是能看见有人舍不得大件的东西,在半山腰犹犹豫豫不走的情景。 遇龗见这种情况,张玄只能和几位师兄出龗去劝阻,然后拉着人继续上山。 只要人在,东西迟早都会有的。 石益他们到了山顶的时候,百姓们已经开始扎营了。娘娘山并不大,好在大家都是来逃难的,又不是长住,摩擦不多,都是口角。大多是你看了我娘子一眼,他摸了我女儿一下这种完全让人无语的事情。 “几位道长总算是上来了。不过是一个道冠而已,实在不值得各位还专门下山去找。”吏头见张玄等人上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石益让甲丁上来的时候就先把人送到道兵聚集的地方去,所以吏头并没有发现多了两个被背上来的人。 张远脾气最为跳脱,当下就拧着眉没好气地说:“我们穿的都是道宗法衣,那道冠乃是四品道官的帽子,整个正一派都是有数的。若是被人捡了去招摇撞骗,我师弟岂不是要被人诟病死?” “原来如此。”那吏头在心里呸了一句这些道士毛病多,脸上却挤出笑容。“不知张道长的道冠可找回来了?” “找回来啦,劳您烦心。”张玄客气的回他。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 他们到了山顶没多久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夜里的山上还是很冷的,他们出门在外,只带着薄毯,找个平整的地方一趟,薄毯一裹,也不觉得怎么冷。可熊乐仇靖二人身体正虚,被山风一吹,整个人都哆嗦,熊乐更是有些发热。 “张玄师弟,去找哪个小姑娘要床被子,再要些葱姜来。”石益看这样子不行,连忙指使师弟去要东西。 “不过是要床被子,为何还要找小姑娘要?”张玄一头雾水的站起身,看着自家的师兄。 “如今都是逃难的,又是夏天,谁家带那么多被子!能有一床就不错了,借你怕是不行。但你脸皮俊,从小受小姑娘和大婶大妈的喜欢,找她们借肯定借的来。”石益在道友们戏谑的眼光中笑着打趣,“熊大人和仇大人都是世族出身,让他们睡大妈大婶睡过的被子肯定不乐意,小姑娘睡的被子自然是干净的,快快快,快去讨要!” “出门在外,我们不讲究的……”熊乐刚开口,张远就在后面捅了捅他的腰,对他挤了挤眼。 这显然是要戏弄自家师弟了。 熊乐也是风趣之人,见张远如此作态,话到了嘴边打了个弯。“当然,若是有干净的被子,我们自然更加欢喜。” 仇靖望着天上,嘴角憋着笑意。 “这……我毕竟是一成年男子,找小姑娘讨要被子……”张玄扭扭捏捏的看着众师兄,“要不,张师兄陪我去?” “我得带着道兵去巡逻了。”张远站起身,正儿八经的点了几个道兵,准备起身。 “那,寇师弟?”张玄看了看自己的另一个师弟。 性格温润的寇师弟对张玄笑了笑,摇了摇头。“此处就你我二人精通医术,我要看顾两位大人,只得烦劳师兄了。” 张玄见师兄们都不肯陪他去,白天也确实和熊大人说过会讨些葱姜来熬驱寒的汤水,只得一咬牙,豁出脸面往人群那边去了。 “被子被子。”张玄嘀咕着往前走。 前面的百姓都是按村划分的区域,聚集在一起的都是亲戚人家。姑娘们都被围在最中间歇息,想要直接面对小姑娘去借被子…… 张玄想到自己分开一条道挤进去找姑娘的样子。 然后打了个寒噤。 可是直接和人家姑娘的父母亲朋说:“我要找你女儿借一床被子?” 会不会被当做登徒子打破头? 张玄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在逃难者聚集的地方趟过来走过去,于是所有人就看着这个面目英俊的道长红着一张脸挪着步子走来走去,半天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 是饿了没吃饭?还是渴了要口水? 他性子温柔,长得又俊秀,路上许多大妈大婶都喜欢他,看着他一脸为难到处跑的样子,恨不得上去问问到底是在愁什么。 直到张玄看到一位姑娘在搭起的围火上煮粥,眼睛一亮,连忙挤了过去。 众人这才心中顿悟。 哦,原来是饿了。 张玄凑到那姑娘身边,一番思索后不知龗道该如何开口。 他从小到大,接触的最多的女人只有三个。一个是他娘,不过自他上山以后见的也不多了。第二个是大他二十岁的大师姐,说是师姐,其实和师叔差不多了。还有一个就是大他三十岁的邱老太君,也是他全心仰慕之人。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和年轻姑娘搭不上边。 那姑娘自然是知龗道有人站在她的面前,抬起头一看,正是白天一起上山的英俊道士,不由得露出一个甜甜地笑容,张嘴问道: “侬行呶撒斯体?”(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说着吴语的姑娘。 呃……好像吴州人都听得懂官话? 可是他听不懂吴语啊! 张玄红了红脸,声如蚊呐地说道:“能不能请姑娘,借我一床被子?” 由于实在太是羞赧,张玄的声音还有些模糊。 那姑娘顿时手中的勺子都掉到了地上,脸色涨得比张玄还要红。 她捂着心头乱跳的小兔,用比他声音还小的话反问他: “侬要帮呶困一则披头啊?” (你要和我睡一个被子啊?) 张玄没太听懂这是什么意思,只大概的看出那姑娘是在问他是不是找她要什么。 张玄心想着大概是问他是不是要被子,连忙点了点头。 “是。被子。” 那小姑娘低着头,颤抖着声音说: “呶心荡,侬找呶娘……” (我好怕,你找我娘亲……) 提亲啊。 张玄这下听懂了。 哦,大概是她做不了主,要去找她娘问问。 “哦,那还是算了吧。”张玄敢和小姑娘开口,可是找她家人索要她的被子,他实在是做不出来。 他总不能和人家解释说“我这里有两个世族达官非要睡小姑娘的被子”吧? 那小姑娘听到张玄一声“哦,那算了”,脸立刻垮了下来。 什么要和她睡一床被子,原来只是想占她便宜! 亏他长得这么俊秀,而且还听说是个年轻的朝廷官员,要不然她才不给他调1戏呢! “呸!啊是要吃生活哉!排皂!” (呸!真是没龗事找抽,下流!) 被人莫名其妙骂了一通下流的张玄再接再厉,又找到了一个正在做饭的绿衣姑娘。 这次,他显得沉着稳定的多,走到那姑娘面前,先是行了个礼,让人家姑娘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来,这才轻轻问道: “姑娘可否给在下一床被子?” 他虽然态度沉着,可那声音依旧大不了哪里去。 没办法,要被旁边人听到借被子,肯定要问为龗什么借啊。 他可不想被人当发了癔症。 “偶哟歪……”绿衣姑娘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似乎是听错了,又觉得好像是没听错。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一时间,她脑海里全是“越人歌”、“采莲曲”这样的东西了。 她就知龗道自己长得这般貌美,一定不会嫁不出龗去的! 绿衣姑娘不好意思的仔细打量了一下张玄。 长得白净俊俏,个子也高,气质温润如玉,又是四品的道官,出家人清心寡欲,想来说这种话,一定是注意她很久,情不自禁的缘故…… 她捂着脸,不好意思地问: “侬要帮呶过一辈子?” (你要和我过一辈子?) 哎呀。这句话说出口好羞哟。 张玄一怔。好像不太对? 这姑娘好像是说我给她一床被子? 他连忙摇手。 “不是我帮你,是你帮我。”他想了想吴语,又学着她的音说道:“是侬帮呶,不是呶帮侬哇!” 他到哪里找一床被子给她啊! 死相!你和我过一辈子,与我和你过一辈子有什么区别啊! 好像是有区别。嫁鸡随鸡嘛。 绿衣姑娘看着这俊俏的郎君心脏跳的快要蹦出来了,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快速地点了点头。 “来赛格。侬找呶娘……” 提亲。 张玄的脸抽了抽。 果然直接找姑娘借被子这招行不通吗? 是不是乡下人家被子也是贵重东西,得父母答应才能借啊? 还是姑娘家都比较矜持,不好意思直接借被子? 就知龗道师兄是在害他! “既然如此,那还是不麻烦姑娘了,在下去问问其他人吧。” 张玄拱了拱手,不好意思的转身就走。 绿衣姑娘心凉了半截。 她刚才说错什么了?是让他找她娘他有些害怕吗? 不要啊!回来啊!她娘很和蔼的! 不对,他说要去问问别人! 原来是登徒子! 下流! 张玄走出龗去好远还听到后面那姑娘叫了一声什么。他自嘲地摇摇头,师兄说他脸皮俊,好借东西,看来他长得好也没什么用,都出师不利了两次。 俗话说事不过三,再借不到被子,只好回去请罪,让其他师兄想办法了。生姜倒是好借,随便找个人家要一些就好。 他看着有一个姑娘拉着一个小女孩在给她擦手,连忙跑过去作礼请教。 这姑娘倒还大方,也福了福回礼,和那小女孩一起好奇地看着他。 张玄不自在的在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的凝视中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大的似乎听得懂官话也会说一些,想了想,还是爽快地说: “好啊。” 可那小的似乎不太懂,一听到张玄的文化,立刻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 “啊是要吃生活哉!爹!有排皂子!出塞唔扑撒特侬!” (你这是要找抽啊!爹,有登徒子,出来打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张玄打交道的都是会说官话的人,这些姑娘是吴州本地乡下人,不会说官话,但是会听一些啊。 不要较真我的吴语写的对不对啊,我是问我在苏州呆过一阵子的老公的,仅做参考,不对也不要拍砖嘛,你就当古吴语,光得个乐了,切莫考究。 小剧场A: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和年轻姑娘搭不上边。 顾卿:你妹啊!还我青春! 小剧场B: 第一个姑娘:哎,我要直接就答应就好了。 第二个姑娘:哎,我要直接就答应就好了。 第三个姑娘:我直接答应了,但是…… 张玄:救命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啊! 第168章 师兄给力 熊乐、仇靖和石益等人坐在远处看着张玄出龗去讨要东西,一次次吃闭门羹再一次次再去找人要,直到一个小孩扯着嗓子叫,大人们举起棍棒跑出来把张玄追的满地跑,石益这才出龗去插手。 他是本地人,会说当地的话。 最龗后石益和张玄抱着一堆东西回了他们驻扎的地方,不但有被子,还有枕头,有姜、有茶,总体来说,当地的百姓是十分友好龗的。 到了晚上,张玄在张远的提携下爬到最高的地方去观察天象,仇靖和熊乐则被灌了不少姜茶与石益一起聊天。 “我看各位都很爱护张大人这位师弟,白天又为何要如此作弄与他?”仇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他。 刚才谁都听得出来“不要大婶睡过的被子要小姑娘的”是为难他的玩笑话,可是张玄还是将信将疑的去要了。最龗后被当做登徒子差点打一顿,还是石益和那户人家的姑娘说明情况才安然无事的抱着被子回来。 一想到张玄为自己和熊乐要个被子要到差点挨打,他心里就过意不去。 “仇大人有所不知,张玄乃是我们龙虎山道庭这一辈最有悟性,道心最为稳固的嫡系弟子,但即使如此,他的心性太过纯粹,反倒不容易接触到‘道’的存在。”石益看着张玄在山顶高处眺望夜空的身影,接着说道:“他见什么都是‘道’,却忘了‘我’,这是很危险的事。我师父总是让我们想尽办法让他沾染俗世烦恼,就是为了让他多生出‘凡心’来。” “道家不是讲究‘出世’吗?”仇靖好奇。 “不‘入世’,何谈‘出世’呢。即使他一直在朝廷为官,依旧还是没有‘入世’,我师父此次上京和他接触,发现他满心里还是飞升、顿悟这样的东西。这些都是结果,而非过程,我师父希望他能好好看看这‘过程’。所以我们从小就喜欢打断他参悟,让他去做这做那。”石益嘴角含笑,“如今看来,这世上似乎真有这种纯粹之人,竟是一点都没用呢。” 被别人追着打以后半点都不觉得羞辱,不过片刻就跑到高处去观天象了,他根本就不会让任何凡尘留在心里太久。 他要向这位小师弟学的,还有太多。 “山脚下怎么有些火光?”一个道兵指着山下。 熊乐因为有些发热已经睡下,仇靖和石益顺着道兵的指示往下看去,果然有一些火光在山脚下摇晃,再过一会儿,那些火光渐渐往上飘动,显然是拿着火把的人上了娘娘山。 仇靖心里升起了不好龗的预感。在这个时间、这个时机上山之人,除了来找他们,实在是想不到还有其他原因。 果不其然,一行上山的十几个人穿着官衙的皂衣,腰间都别着武器,拿着火把上了山。 他们一路搜寻到这里,除了后面掉下去的几个官员的尸体,仇靖和熊乐的尸体都没有找到。人死了尸体就会漂浮于水面,理应非常容易辨识,但他们在下游处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尸首,便猜测是被人救起来了。 那些官差去找此地的吏头,吏头听了他们的问话,摇了摇头回他。 “我们在此地一直疏导百姓上山避水,并没有去河里救过什么人。这时候离河远远的还差不多,别说往河里去了。”那吏头一口否定了上官的问题。 这些后来的官差听到这回答泄气的很。他们一路从上游搜寻下来,周围的有人的地方都找过了,均说没救起过落水之人。如今娘娘山后就再无人烟,这里是他们县里最龗后一处避水的山头,过了娘娘山,就到其他县的地界了。 找不到人回去,挨打挨骂事小,就怕县令为了灭口…… ‘他若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了。’ 那官差头子露出了一个狞笑。 张玄此时已经一脸忧色的跟着张远下了顶峰的巨石,朝着吏头而来。 待他看到此地多了许多生面孔,且人人穿着官衣,佩着武器,心里也是咯嘣一下。 下午他们才救了两位治水的御使,晚上这些人就搜索到这里来了,实在是来的好快! 张玄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对那管辖此地治安的吏头拱了拱手: “吴吏头,我看天象,东方泛红且有黑翳翻滚,想来上游已经决堤,我们山下有连着江脉的湖泊河流,若是一旦决堤,怕是大水会封了路。好在山上也有净水,无需再多做准备,水势凶猛,诸位还是对百姓多做安抚才是。” 那官差头目看他一个年轻的道士在这里指手画脚,神神叨叨的说着上游的事情,忍不住一皱眉:“你是何人?” “大人,他是钦天监的五官灵台郎张玄张大人,带着一群道士在各地疏散百姓的。”那吏头担心官差头目得罪了京官,连忙报上张玄的姓名来历。 一听是京里来的人,他立刻有了警惕之心。 “你是随何人而来?”莫不是和工部一起来治水的? “本官与龙虎山的同道中人一起来的吴州,经历建邺、姑苏一路向南来到钱塘,受本州布政使司衙门委托,来勘测本地的避水之地。你又是何人?从何而来,在哪位大人辖下?” 张玄在京中做了好几年的官,虽然平日里不摆什么官架子(也摆不了),但毕竟京官见识多,各位大人的做派也看了不少,如今问起话来,确有一番不怒自威的神色。 那官差头目出来找人,自然是希望越少人知龗道越好。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一旁的吏头却开口:“张大人不知,这位是余杭……” 那官差一个瞪视成功让这位吏头闭了嘴。 “在下执行公务,不便告知身份,还望大人海涵。” “原来如此,那本官也不多问了。”张玄做出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肯定了他就是那群对工部特使下毒手的恶官手下。 他和此人告了辞,正准备转身离开,猛然间却听到本地吏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唤起来:“我想起来了,张大人今日道冠掉进了水里,还有不少道长一起下水捞了。孟长官你是要找什么落水之人?不如问问张大人……” 张玄恨不得冲上去把这吏头的嘴捂上算了。 “哦,还有这回事?”那官差头目咦了一声,按住了张玄的肩膀。“张大人,不知您今日下水捞道冠时,可有看到落水之人?穿着官服,一人白面微须,一人身材高大,细长眼睛。” “没有,我就捞个帽子而已,为何要见到落水之人?”张玄掩饰住心慌,镇静地摇了摇头。“帽子就掉在水边,只不过水流太急,我水性太差。所以托了几位同门下水去捞。” “不过是一顶道冠……”那官差头目做出和吏头当时一样的疑问,侧头和身边另一个官差说了什么,然后继续按着张玄的肩膀不放。 “有劳大人带我去白天捞道冠的同门那里询问询问,看看他们可有救了落水之人。” 他一手按着张玄的肩膀,一手抚着腰间的武器,嘴里说着“有劳”,其实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他把张玄当做人质了。 张玄心中暗恨自己没有张远师兄那般的好身手,否则也不会被人无知无觉的拿住,这官差头目的手像一把钳子一样卡住了他的肩膀,让他不能动弹,他稍微扭动了一下,便觉肩骨一阵剧痛。 这人是个练家子。 “这位大人这是何意?我是朝廷七品的命官,你敢冲撞上官不成?”张玄刚来的时候就注意了下他的官衣,不过是从八品的武官,在知龗道他身份的情况下还敢劫持与他,这群人是有多大的胆子? 难道不止私吞修河道的拨款这么简单? “张大人,在下也是被公务所迫,如有得罪,还请海涵。”他口中客气,手里却将张玄抓着往前一推。 “张大人带我们走一趟吧。” 那负责管辖娘娘山治安的差吏也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龗道这余杭武备官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自己的上官还受当地县令管辖,他也不敢多说,只能退几步,权当不知龗道。 好在张远机灵,远远的看见张玄那边不对,连忙窜回了同门那边,提醒石益来了歹人。 “熊大人,熊大人……”石益推醒熊平,让他和仇靖先藏在众多道兵里面。“无论出什么事都不要吭声,他们人没我们多,有我同门相护,谁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可是,张玄他……” “你不必担心,我们会见机行事。”石益安抚完两位朝廷官员,便跟着几位师弟一起商量对策。 “大师兄,那官差下盘很稳,应该练过外家功夫,走的是刚硬一派。”张远是内家高手,不然他祖父也不会放心他下山游历,“我看他五指紧扣,提按住了师弟肩井、曲桓几穴,让他上半身无法动弹,认穴准确,手法精妙,应该不是野路子出身。这人是个高手,却做着一个小小的官差,其中必有问题。” “现在也没时间讨论这个了,怎么救出张玄师弟,护住两位大人才是正经。”石益头疼地捏了捏额角。此次下山,原本一切顺利,怎么到了南边,反倒出了祸事! 张远和精通医术的寇师弟商议了一会儿,又比划着什么,说话间,那官差头子已经带着十几个人推着张玄到了道门这边,要求他们想一想白天有没有救了什么落水之人。 石益堆起笑脸出龗去周旋,说是一路都没见过落水之人,不知龗道官差这话从哪儿说起。 他在龙虎山一直帮着师父和大师姐打理道务,说话滴水不漏,态度又诚恳,那官差后面的差役在道兵聚集的地方细细查了一圈,果真只有道士,并无官员。 听到差役的禀报,那官差心中也生出了疑惑。 ‘难不成这些道士就是把道冠看的比较重,就和我们的官员丢了官帽一样?’ 若是小题大做,那他就是打草惊蛇了。 可根据他多年的江湖经验,直觉又认为这些道士肯定有问题。 张玄只觉得肩膀已经麻木,也不知龗道这官差到底用的什么手法,竟让他上半身连扭头都是不能,只能乖乖被他推着往前走,更别提转身或反抗了。 场面一时僵持,那皂衣的官差等着下面人回来传递消息,便也不肯放人。直到那个差役跑回来跟皂衣官差一回报: “大人,据一些百姓说,这些道士上山的时候背了两个不能走动之人,穿的也是道衣,张大人和其他几个道士身上都有水渍。” 那皂衣官差冷笑道:“你们果真是藏了人了。我劝你们把人交出来,否则,这位大人可就不好看了。” 他身后有所依仗,行起事来居然是毫无忌惮。这些人都是来避水的,走不离娘娘山范围,就算是知龗道了什么,等他们的人一到,这么多人也只有死无全尸的份儿。 张远给寇师弟一个眼色,又悄悄在身后打了几个手势。 他站出身去,渐渐接近那位皂衣官差,作出不解的样子道:“小道不知龗道官爷说的是什么,我们背上山的是崴了脚的道友……” “你站龗住,不要再往前了。”那官差性子警觉,连忙喝止张远的动作。 “好好好,不走,不走,小道就站在这里和你说。”他话说完,慢慢侧了侧身,谁也没注意到他侧身是为了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寇师弟右手一挥,三枚金针激射而出,两枚射向那官差的双眼,一枚射向他抓着张玄的手臂。这金针细如发丝,飞出龗去的时候无声无息,又有张远挡住视线,等那皂衣官差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把张玄往前一推挡针。 谁料寇师弟五指一收,那针在半空中换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还是扎到了那官差的手背上。 张玄被推到前面的时候张远一个纵身上前,他轻身功夫极好,兔起雀落间就向前了两丈多远,拉着张玄就急速后退,把他推到了寇师弟身后。 “银丝悬针,你是金针寇氏之后?”那皂衣官差看到细针上悬着的透明丝线,立刻大悟是自己轻敌。这一群道士中竟然暗藏高人,想来此次是不能善了了。 他手背上中了三针,抽出身上的佩剑割断了自己一截衣带,立刻将自己的手腕牢牢缚住,又拔了金针准备放血。 谁料他一拔金针,顿时头晕目眩,一下子栽倒在地。 “咦,你可真忒是心急。你不拔,我也是要拔了的,结果你自己拔的比我还快。”寇师弟摇了摇头,“我学的是岐黄之道,从不用‘死针’,用的只是‘晕针’啊。” “和晕了的人废话什么,快把这群人制服了,捆了等明早报讯的道友带着中军来提人。”张远实在受不了寇师弟散漫的性子,抽出腰间软剑,带着会武的道兵上前迎敌。 张远性子虽不适合修道,根骨却是练武的天才。他在道庭里负责赏罚一事,又是道宗张天师的嫡孙,此番前来的道兵都受他的管辖。他身穿一身杏黄的法衣,和一群皂衣的官吏斗在一起,这群皂衣官吏也不知龗道是从哪里找来的,竟是人人会武,而且武艺颇为不俗。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还颇为精通合击之阵,一群人围成一个圆圈,攻守互助,活活将这里变成了武林酣斗之地一般。 张远冷哼一声,挺剑而上,捡着一薄弱之处劈头一剑,只见月光下众多黑影和一道黄影盘旋飞舞,夹杂着几道寒光,偶尔发出几声兵器相撞之声。 张远的剑法是道家的内家剑法,一柄软剑忽长忽短,忽软忽硬,攻守相换,让人目不暇接。他轻身功夫乃是道家不传之秘,一时间满场都是他的人影,剑招初出时人尚在左,剑招抵敌时身已转右,竟似人是人,剑是剑,浑然没有什么传说中“人剑合一”的章法,让这群皂衣官吏无不骇然而退。 道兵既然叫做“道兵”,自然不是打杂的,一群人或拿短棒,或拿拂尘,也有拿软剑的,跟着张远破开的口子冲了过去,没过一会儿,这群皂衣官吏已经被踩在了地上。 张远哼哼哼地冷笑着用剑背拍着脚下之人的脸颊,“鹰扬派当年也算大派,如今虽已没落,但没听说举派投了官府的。那被我师弟放倒头子想来是你们鹰扬的长老人物了吧,真不知你们脑子搭错了那根弦,居然还敢追杀朝廷命官。” 这里又动刀兵又有人受伤倒地,周围避难的百姓吓得不敢出声,怎么也想不到,明明上山还帮他们拿东西背孩子的道士们为龗什么突然就变成了凶神恶煞的袭击官府之人。 还有那个一脸横笑的道长,居然还拿剑去威胁脚下踩着的人,实在是太恶劣了! “师弟,出门在外,注意形象。”石益简直被自家师弟折磨的快要无语了。在山上的时候就不像个出家人,反倒像个江湖野士,这出了门,一打起架来就疯得很。 他们是道派,可不是剑派啊。 张远被师兄训诫,又看见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抬起脚让道兵把那人捆走,又对四周的百姓作了作揖: “实不相瞒,我们今日在山下的河里救了两位京中派来治水的御使,余杭县令私吞朝廷修葺河道的专款,眼见事情就要泄露,竟趁机把几位京中的御使推下了河,又派出这群贼子追杀。如今贼人已被我们拿下,还望各位不要惊慌,最早今晚,最迟明早,就会有中军过来接走两位大人。请各位静守原地,不要被奸人挑拨,做了帮凶。” 他嘴里说着奸人,眯着眼看着的却是那边带着一群差役匆匆赶来的此地吏头。 张玄亮了自己和两位大人的印信,勒令那吏头和吏头带来的官吏不得靠近他们扎营之处。他不知龗道此时有没有人下山去通风报信了,如今也只能如此应对。 不过此地民风甚好,对朝廷的信任也很高,百姓们听到这里有两位京里下来帮他们治水的御使可能有难,立刻都让家中壮丁过来保护京中大员。 一时间,众道士中藏着熊乐和仇靖,外圈是张远和他部下的精锐道兵,再外面是手拿棍棒菜刀等物守着道士们的壮丁。 看到这架龗势,那群差役也不敢动作,只能灰溜溜的继续当做什么也不知龗道。 他们傻啊,一共才五十个人,对着这么多道兵壮汉,傻了才想去救那群不知龗道哪里来是不是乱贼的上官。 反正他们只是被派来维护此地治安的。如今不是安的很嘛? 哈,哈龗哈…… 这样的局势直到了凌晨,许多人都不自觉的爬了起来。 大地正在颤动,轰隆隆的声音惊醒了无数人。张玄一脸惨白的听着那可怕的声响,失声叫道:“这而不可能,我观天象,上游是傍晚才下的暴雨,为何下游这么快就有洪水经过!” 熊乐和仇靖听着山下像是猛兽发出怒吼一般的声响,对视后苦笑一声: “还能有什么原因,此地的河防视如虚设,是以上游决堤,在其他地方尚能坚持一段时间,到了这里连能堵的口子都没有。堤坝直接被冲毁,洪水夹杂着夹杂着被冲塌的房屋和石块从上游奔泻而下……” 张玄将牙咬的嘎嘎直响。他预测至少能撑上一天,所以才叫道友立刻去余杭和不远的钱塘秘密找寻中军和府军来接走两位大人。 如今洪水突然爆发,虽然阻拦了可能上山搜人的恶人,但如果道友和那些前来接人的兵丁还在路上,那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是他太过狂妄,认为自己的预测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天灾之外还有*,根本不可用常理视之,他从下山起一路预测从无出错,竟让自己起了浮躁之心! “啊!!!!” 张玄一拳锤在地上,发出了悲愤的嘶吼。 四日后,京中。 “启奏陛龗下,有吴州急函。”齐邵手捧着吴州来的折子弯腰呈至御前。 “是哪里又决堤了?还是哪里需要赈济又派了人来求朕拨款拨粮?”自从半个月前各地开始连降暴雨,上游纷纷开始决堤以后,吴州和南方诸州的折子就络绎不绝。 楚睿实在是已经看到想要呕吐的地步。他登基后这么多年风调雨顺,陡然又是雹灾又是雪灾,如今又是洪灾,让他措手不及。 从洪水暴发开始,他已经没有哪一天睡过两个时辰以上了。 “陛龗下,并非这些内容。吴州布政使司的急函,有在余杭协助疏散百姓的道士送了口信给府衙,此人带着仇大人的信物,道是熊大人和仇大人在巡视过程中发觉余杭县令有私吞工部拨款的嫌疑,被设计推入了河中,幸得路过此河下游的张大人相救,被救到了不远处的娘娘山上……” 齐邵是御书房里近身的舍人,楚睿看重,让他专门负责分类各种奏折。这是急函,他一看到内容就不敢怠慢,连忙送了进来。 “你此话当真?”楚睿心中又喜又怒,连忙接过折子。 “折中确实如此禀奏。但如今钱塘地区洪水泛滥,吴州南边大部分地区已经被淹,娘娘山虽然因地势高没有被洪水淹没,可洪水阻断了路途,让中军和府军都无法前往娘娘山接应两位大人。如今布政使大人已经带府兵已经去余杭抓捕那县令及其党羽了。” 齐邵之前看了一遍帖子,此时将重点复述给楚睿知晓。折子并未盖上“密”章,他就能提前阅览。身为舍人,报知重点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此事我已知晓,宣吏部、兵部、工部、户部的尚书来见朕。” “是,陛龗下,臣这就去传旨。” 齐邵接了口谕,见皇帝脸色不好,也不敢在书房里多呆。皇帝有好一阵子没睡好了,这几天颇有些喜怒无常,让他们这些近臣也是战战兢兢。 他快步出龗去找传旨的礼官去宣读旨意,说完后忍不住擦掉了鼻尖上的汗珠。 天子近臣不好做啊,还不如在家里读书舒坦。 作者有话要说: 请问作者大人,你先是爆笑剧后转正剧再转悬疑剧最龗后连鬼片都出来了,如今又来武侠剧,你是想闹怎样? 作者:我也不想闹怎样,肯定是寇师弟控制着我的手写的,恩。一定是的! 第169章 祖孙时间 七月的洪灾,波及了南方三个州府,受灾最严重的是吴州,但人员伤亡不大,也算是万幸。在吴州检查河防的工部官员熊乐和仇靖等人被人救下,如今正在辗转回京的路上,此次洪水,五分天灾五分*,各地河防年久失修,又有江南大户围垦圩田,乱伐山林,为渔占湖,终成祸事。 只是人在做天在看,无论你拿了多少,天道总要你来偿还。围垦的良田重变湖泽,伐山的再无树木可用,占湖的珠蚌渔货全部还江,一时占得了便宜,可总归是颗粒无存。 又有江南四县县令谋害朝廷命官不成后畏罪潜逃,牵扯出这些人在任上贪墨数量巨大的罪名。最可怕的是朝廷派出官员抄了他们的家,竟是家徒四壁什么也没有抄出来。此案牵连甚广,上至四县直辖的参议下至衙门不入流的小吏统统被抓了起来,经过日夜审问,总算得知了一些消息。 工部和户部拨下来修理河工的款子早就被从上到下分了个干净,县令拿的最多,其次是打点上官的,其余众人人人有份。 至于钱去了哪里,这些县令人又去了哪里,竟是成了无头公案。 直至今日,岐阳王余孽、尹朝余孽、马场私自蓄养战马、汾州通州私铸官钱,蜀地开采井盐,还有不知龗道在哪里一直开采着提供私铸钱的铜矿,这么多线索环环相扣,扯出一个巨大的阴谋来。 这些人,怕是早就密谋着造反,只等着时机成熟,出现乱事的时候,就要开始起事。 这段时间,六部尚书和朝廷大臣来往御书房络绎不绝,时常还被留下过夜,就为了能够随时问政。楚睿感到了自登基以来最大的危机,这危机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御座,也威胁到了江山万民。 这一切,闷在后宅的顾卿自然是不会知龗道,她只知龗道她从上次眩晕以后左手多了一个手抖的毛病,而且眼看着是不会好了。 不但手抖,有时候她坐着不动的时候,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头不自觉的在点啊点。好在没有出现口眼歪斜或者诞水直流,不然她真是不知龗道该怎么办好。 才二十多岁就把自己五六十岁时候可能遇到的经历遭遇一回,也算是一种无奈了。 李茂早在顾卿犯病的第五天就被皇帝召回去上朝了,水患迭起,又出*,各地不得不调动地方军队维持地方上的秩序。这些都是兵部的事情,李茂作为一部主官责无旁贷,只能将家中侍疾的事情交给年幼的李锐和李铭,回去办差。 李铭还要照看妹妹、关心母亲屋子里的事情,小小年纪,似乎自从成为了“哥哥”,一夜之间也变得成熟可靠了许多。 现在他已经能像模像样的抱着妹妹哄她不哭,只是他毕竟年纪小,众多下人都不敢让他站着抱,只能坐着抱着李湄。 李锐依旧是一天到晚待在祖母的房里,只有晚上会宿在外间。期间不少人家上门来探望过,包括后来得到熊乐已经无事而渐渐打起了精神的德阳郡主。一同前来的还有探望小伙伴的熊平和万宁县主。 见两位堂兄都有了至交好友,李铭表示很吃味。 “所以仇牧和熊平的爹都没龗事,后来中军来了人把他们救走了?”顾卿坐在榻上跟孙子李锐聊着天,“你说张玄怎么就救到了这两个人呢?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是啊,实在是太巧合了。听说后来还有人来追杀,张玄的两个师兄带着道兵把贼人制服了,给抓了起来。”李锐知龗道祖母自身体出了问题以后就老是头晕,菜园子也不能去了,连孙子都抱不得了,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实在是气闷,所以只得和她说说外面的趣事。 他知龗道祖母喜欢听志侠的故事,所以故意用神秘的语气说道:“听说张玄的师兄有一位是道家内门的高手,而有一个师弟则是江湖某个名门的嫡长孙,精通暗器,两人携起手来,打的贼人是落花流水……” 顾卿一听这个世龗界真有江湖,眼睛都亮了起来,那表情仿佛要去抓那张玄的师兄师弟好好问个究竟似的,连一直有些低沉的情绪都高昂了起来。 “真有江湖吗?早知龗道昨日熊平来找你时我就该见见他的,他怎么说,他爹后来回到京城,有江湖中人护送吗?张玄那师弟既然是江湖某个名门的嫡长孙,又为何做了道士呢?”顾卿冒出一连串的问题,“道家内门有内功吗?练了内功能延年益寿吗?” 顾卿将李锐问的语塞,只能用猜测的语气回答。 “这……江湖应该有吧,听说本朝立国之初还有不少江湖中人相助呢。后来府兵划着船去接走了两位大人,没有江湖中人护送。倒是听说那些贼人都是江湖中人。张玄的师弟……大概是家中信道?” 顾卿听不到什么热闹,只能遗憾地“哦”了一声。 朝廷、京城和江湖还是差着十万八千里的。就连武艺高强的花嬷嬷,都不知龗道什么江湖上的事情,也不知龗道外面的世龗界是什么样子。 她又何尝不是呢。她从穿来开始就被困在这个后宅里,除了这一亩三分地,也就在这京城左右晃悠。外面到底有多大,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以前拖着老迈之躯不能去,现在已经是病朽之身了,更别说出龗去看看。 李锐见顾卿情绪又低落起来了,连忙插科打诨,想要逗她开心。 正在这时,丫头婆子们抱着李湄进了屋,李铭也跟在后面。原来是小姑娘醒了,喝了奶,换了尿布,精神正好,李铭便把妹妹带到了奶奶屋子里。 李锐给了李铭一个“来的正好”的眼神,李铭得意地对哥哥一笑,转头朝着奶奶撒娇道: “奶奶,妹妹醒了,四处张望,我想着她大概是也想奶奶了,所以在找您呢,便让下人们把妹妹带过来了。没吵着您吧?” “没吵着,没吵着,我也想亲亲了,都好几天没见了。”顾卿笑着直招手,“都是你们小题大做,我不过是头晕手抖,怎么就不能看亲亲了?看个小娃娃也能劳神吗?” 李锐有些牙痒痒,小马屁精如今带了一个小小马屁精,原本只有一个小的争宠,现在加上李钊一起都有三个了,这个小的有她亲哥哥传授经验,想来将来也是个粘人精爱哭包,在奶奶的心里一定地位不低。 在这么下去,他就只有站墙角的份儿了! 下人把亲亲抱了过来,因为现在是盛夏,老太太体弱又没有放冰盆,只是让下人举着打扇子在扇风,所以负责照顾小娃娃的奶嬷嬷把小小姐的薄包被给去了,让孩子只穿着薄薄的一层夏衣,这包被一去,软绵绵肉呼呼的一团让屋子里所有人心都化了,花嬷嬷更是上前一步接过了孩子,亲自抱着。 这孩子不知龗道像谁,生下来也不见得多大,可现在像是吹了气球一般的长,脸上身上都是肉,好在皮肤不像他爹,不然黑黑胖胖,顾卿都要替这孩子发愁。 顾卿已经和花嬷嬷说好了,等小孩子满了月,办了满月酒后就摆认亲酒,花嬷嬷以后就是李湄的义祖母,以后就让她给她养老送终了。 花嬷嬷抱着亲亲送到了顾卿身边,顾卿摸了摸孩子的手脚和脖子,发现都是汗,连忙叫下人给孩子换短裤短衫,不准再穿长的。 这里一没有电扇二没有空调,虽然是平房气温也比现代要凉爽,但古人似乎坚信孩子穿多点比穿少点好,这大夏天还是不敢让小主子光着,情愿自己受累在一旁打扇子,也不愿意让他们少穿点,顾卿看着都替他们累得慌。 “老夫人,小姐如今才出生二十多天,穿短的怕是会着凉。还是穿长的吧,最多我们多打打扇子,不让小姐热着就是了。” 李湄的奶嬷嬷姓宋,是花嬷嬷千挑万选找出来的合适嬷嬷,生养过四个孩子,各个都身体健康,性子也和顺。 “小孩子并不怕冷,反倒最怕热。这样的天,穿着短衫就够了,只是薄帽子还是要带,她头顶还没长好,经不得风。”顾卿在现代的时候见多了夏天出生的宝宝就穿个肚兜被抱在医院到处走,也没看到哪个一直穿着长的扇扇子的。 小孩子自身体温调节本来就差,再打个扇子,更是没办法学会自己散热了。 宋嬷嬷劝了几次,见顾卿似是不以为然,只能叹了口气,认命的叫丫头回房去拿短衫给她换上。 小李湄似乎也感觉到衣服少了以后十分舒服,一换了短的就高兴的直笑,两只小手也动啊动的,可见小孩子也是知龗道冷暖的。 顾卿摸着孙女的手,看着李锐一副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上次准备逗他,结果差点把孙女都摔了,自己也中了风,乐子都没逗到,全家都吓个半死。实在是出乎意料。 只是如今连李铭都能有模有样的抱着妹妹了,李锐却还是一副“爱你在心手难伸”的样子,这就让顾卿更加想要他学会抱孩子了。 “花嬷嬷,把亲亲递给锐儿抱抱吧。”顾卿拍了拍花嬷嬷的手,一指李锐。 李锐吓了一跳。 “奶奶,我还是算了吧。不行让铭弟抱。” “你是哥哥,还说要做个榜样的,结果铭儿都学会了,你到现在还没抱过!”顾卿刻意板起脸来,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像上次那种情况,若是我没抱住你妹妹,你连抱都不会抱,岂不是要把妹妹弄伤?” 李锐心中其实也有几分跃跃欲试,但爱护妹妹怀疑自己的想法总是占了上风,如今顾卿一训,他也只能乖乖的跟在花嬷嬷后面学着怎么抱孩子。 等李锐已经在李铭和花嬷嬷的指点下终于学会了“抱宝宝”这个技能,颤颤巍巍的把妹妹抱过来以后,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身子也轻轻的开始摇摆。 就如看见其他大人这么做的一般。 “啊!”李锐抱着抱着,突然发出了一声叫唤。 顾卿和花嬷嬷都吓了一跳,连忙伸头看个究竟。李铭更是立刻凑了过来,然后转头就闷笑了起来。 “怎么了?”顾卿焦急的问。李锐的脸色简直如同见到了天在面前破了一般。 “奶……奶奶……”李锐僵硬着动了动托着妹妹屁股的手。 “妹妹尿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章节瘦了许多,我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开始出现眩晕呕吐的情况,我老公送我去医院拍了CT以后,医生说我得了颈椎病,今天是第一次发作。我以前只有一些肩膀和腰部酸痛的情况,脖子还没出现过问题,所以竟不知龗道颈椎病发作起来是这样子的。休息了四五个小时,现在头晕症状好些了,所以把下午码的发了上来。虽然很瘦,但我已经尽力,还望各位包涵。 第170章 没有钱 洪水过后,满目疮痍,各地报上受灾的情况,几乎能让楚睿夜不成寐。皇后看着楚睿变得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李锐、熊平和仇牧都侍疾回来,返回了宫中,大皇子总算不用形单影只,每天孤零零的和秦斌两人一起听课了。 “回来就好,你们的亲人如今都如何了?”大皇子楚承宣关心的问着几个伴读。 “我娘收到我爹的家信就好了,头也不疼了。”熊平憨笑着说,“倒是我妹妹吓得不轻,好几天晚上都做噩梦,我又陪了她几天。” 熊平在家是独子,从小被父母娇惯,却没养出纨绔子弟的性子来,也算是万幸。 “我祖父也没什么大事,我家几个长辈轮流侍疾,嫌我碍事,将我赶回宫了。”仇牧有些不高兴的说着。他最烦就是大人不尊重他,总觉得他是个小孩子。 “可是你留下来确实做不了什么啊。”秦斌咧着嘴说着,“大人还得看顾着你这个小孩子,当然希望你赶紧走。” “你!你!!” 大皇子见这一对冤家又要吵起来,连忙出声打岔。“李锐呢,李锐你祖母如何?” “我祖母……”李锐的脸色并不轻松。“御医说我祖母中风要再发作,怕是要瘫倒床上。如今祖母行动无碍,但左手经常抖动,也拿不了什么东西。” 秦斌拍了拍李锐,只能安慰:“人年纪大了就会生出各种毛病来。我祖母得了痰症,也是折腾了很长时间都不得好,我们做晚辈的,只能多尽孝,让老人过的开心就好。” 仇牧也附和:“我祖父腿也不能动十几年了,他老人家不也过的好好龗的?最多你祖母要是不能动了,我让我家里人也做副轮椅给你祖母用。” “仇牧,你简直缺心眼!”秦斌听见仇牧的话,两眼一翻,不知龗道说什么好。 “我哪里缺心眼了,这是现实,难道可以逃避的了吗?你说的安慰话才虚呢!” “我说的哪里虚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李锐也被这两个同学一天吵到晚还吵得津津有味给征服了。他家大堂兄也是有话直说型的,可从来不会和人吵架,别人说他说的不对,他就不说了,也不和人争。 真不知知龗道这仇牧是只和秦斌这样,还是和谁都这样。 “我知龗道仇牧是好意,若是我祖母真有那一天,我不会和你客气的。”李锐对着仇牧拱了拱手,“我先替我家祖母谢过。” 仇牧对秦斌做了个得意的神色,这才肃容和李锐回道:“你我即是同学,又是挚友,何必要客气。” 李锐也笑了笑。秦斌在一旁气的半死。搞半天这仇小怪只有对他这么不客气,对其他人都还是谦虚有礼的! 简直气煞人也! “秦斌,你可知如今陆家到底是什么情形?”大皇子猛然想到最近陆家生出的变化,忍不住开口问他。 他自上次项城王之后后就被禁了足不准出宫,他好奇陆家到底什么情况,却不能直接问他母亲,也不好出龗去打探消息。 陆元皓身为礼部尚书,又曾是翰林院的掌院,在士林中有很高的威望,加之他确实是个爱才之人,推荐过不少寒门的翰林入朝为官,也有不少人感念他的恩德,称呼他为“老师”。 这样一个朝廷重员,如今却已经闭门不出快一个月了,怎能让大皇子不好奇? 秦斌的爷爷是中军的领军之人,父亲也是中军的神策将军,此次封锁陆家由太医院整治,也是中军封的陆府,所以大皇子才问起了秦斌。 听到陆家的事,虽然自己已经和他家小姐解了亲事,可李锐还是暗暗关切,忍不住往秦斌看去。 恰巧,秦斌会关心陆家,也是因为这人家的小姐以前和李锐订了亲,所以才会打听一二。 “听说是陆小姐得了什么怪病,全身上下起了红色的丘疹。陆家人不知龗道是得了什么毛病,请了大夫来看,都不能确诊。太医院有几个老太医说这病可能会传染给其他人,建议封府,所以就把府门给封了,不许进出。” “不知什么毛病?不是说有可能是天花吗?”熊平的表妹万宁和陆珺是好友,他听说是天花,所以才封了门。 “一开始都传是这个,也不知龗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可是人家小姐平日里也不出门,哪里会得这个。再说了,撑了半个月也没死,哪里会是天花,只不过是症状相似罢了。”秦斌不以为然地说,“我娘说,不管是不是天花,这陆家小姐以后都嫁不出龗去了。太医说这怪病就算好了,脸上和身上也不免留下疤痕。” “这么说,李锐没和陆家小姐结亲,反倒是好事了。”仇牧心有戚戚焉地说,“生了怪病若是留疤也没什么。就是如果这怪病是会传给孩子的,那才叫糟糕。” “仇牧!”李锐有些不赞同的说,“若她真的和我家有亲,我家是不会因为这个嫌弃她的。生病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我看,倒不像病,倒像是中了毒。”大皇子沉吟了一会儿,总觉得这种情况很诡异。“若是天花,太医院早就会让陆家人出城去了,怎么会只是封府而已。” “中毒?”几人诧异的叫出声来。 下毒几乎是最下作的手段了。 “我只是猜测。说不定太医也不清楚这毒是如何传播的,才叫陆大人封了府。若是中毒,最多一个月,陆大人就要回到朝堂上了。他如今要倒了,陆家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为何要对一个年幼的女孩下手?” “这我就不知了。也许陆小姐是比较容易下手的对象吧。”大皇子也不懂这贼人为何要向陆家小姐下手。 “说起来,陆家这次确实受了不少打击,孙家的良田也被毁了一大半。江南如今江家一家独大,听说江家这次准备拿出钱财和粮食出来协助朝廷在江南赈灾,对受灾的佃户也免了今年的租子。”秦斌撇了撇嘴。 江家大概也开始怕了。这次江南世族都遭受重创,只有他家损失不大,现在朝廷和世族都看着江家,等着他家表态。他愿意吐点好处出来,总算是让几方都皆大欢喜。 李锐安静的听着几人说着陆家的事情,细细思考其中的含义。 他和其他几个伴读不同,他既不像熊平那样有一个善于交际的母亲,对京中内外势龗力了如指掌;也不像秦斌,父祖皆是皇帝的心腹,又是家中独子,从小受到各种熏陶;他甚至不如仇牧,仇牧家中乃是大族,姻亲关系复杂,对于消息的获取也要比他容易的多。 他在消息的获取上无疑是不如几个孩子的。但他却善于思考,善于倾听,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其中的症结。 “陆大人家出事,是在洪水发生之后。陆氏此次被圣上训斥,先是失了圣心,后来圣上又下令江南诸族必须开掘圩田的围口泄洪,陆氏受到的损失最大。怕是以往的对头觉得他们此次是起不来了,所以给陆家雪上加霜,又想让陆大人一家也出事,好断了最龗后一条后路。” 谁都知龗道江南那边田庄尽毁以后,陆家只能靠着朝廷补偿他家来获取一丝喘息的机会。可朝廷的补偿如何争取,还是要落到陆大人身上的。 李锐的想法想的很深入,也对局势看的很明白,却怎么也想不到陆珺会被下毒,是因为皇后娘娘把陆珺想要嫁入皇家的消息透露出龗去的缘故。 皇帝确实可以不顾这枚弃子,但皇帝不能不表现出安抚陆家的样子。所以皇帝可能不会管陆家以后的未来如何,却不会不管陆元皓以后的前途。否则没有世族敢再归附了。 陆家的女儿若嫁入皇族中,陆家以后也就勉强算是外戚,除非造反,否则是不会有灭族杀身之祸的。 这些人家也许正是担心皇帝为了平衡外戚的实力,给几个皇子找个娘家实力弱小,却门第高贵的皇子妃,这才先下手为强,毁了陆家这位嫡女。 陆氏一门,真正的成了两代皇帝野心的牺牲品。这固然有他们自己发展不当、鼠目寸光又自以为是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两代皇帝对陆家的不信任和某种柿子捡软的捏的心态,才会让陆家被轻视到如此地步。 可惜这些道理和真相,不会有人说给李锐和陆家听了。 张府。 张宁最近也很烦恼。不光是因为江南出了几位贪墨专款的官员,吏部有审查不严之过,更多的原因是出在他家身上。 从今年春天起,他家公中的钱就分批被取走了,从账房的手续来看,取走钱的正是他的娘亲。每一笔取的都不大,少则几千两,多也不会超过一万两,但取的次数特别频繁。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每个月都取了三万两银子。 他家公中的钱,是三代人的积累。这么多年来,也不过二十万两,用以婚丧嫁娶,以及给后人建府立业只用。 只一年,公中的钱被挪的干干净净,可家中从管家到账房,竟没有一个人和他通报过,这怎么能不让他怒不可遏? 如今他才是张家的掌舵人! 不光是公中的银子,家里田庄和店铺的出产也被她娘全在老家置办了祭田。祭田这东西,凡是有出息的子孙,在成家立业以后都会为族中置办一些,一是为了名声,二来这世上从来没有不衰败的人家,若是家中子弟以后没有出息,好歹乡里还有祭田出产,可以养家糊口。 但从未听过有哪个家人,会在家族最鼎盛的时期,花费如此多的钱财去置办祭田的。 除非是已经眼看着家族要衰败了,或是家中犯了事马上家产就要被充公了,才会给自己家留下这样的后手。 他张宁如今刚过不惑,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又自认处事滴水不漏,两边皆不得罪,家中更是攀上了江南巨族江家的亲事,至少几代内不会衰败。 他娘为龗什么要置办这么多的祭田?这数量都快抵上一般世族的田产数量了。 再想起李茂当时质问他的话,张宁心中的阴翳更加沉重了。 这些钱到底流向了哪里?这不是几百两银子,几箱银子往外抬,总是有蛛丝马迹的。 查!必须得查! 张宁的母亲崔老夫人最近经常出门。去的人家也大多数是张宁的叔叔家。 张宁的叔叔和他爹是亲兄弟,只不过因为没有继承权,二十岁不到就分府出龗去住了。崔老夫人和张宁的婶婶卢氏乃是同乡,关系一向亲昵。对于老太太经常走这户亲戚,张宁夫妻都是持肯定态度的。 一天到晚闷在府里容易憋出病来,既然老太太愿意跑,身子也硬朗,就随她去了。 而崔老夫人今日也出了门,去的,依然是这位妯娌府上。 只不过,她见的并非卢氏。 “公爹,这个月钱已经给你了,你为何又唤我来?”崔氏昨日就接到了小叔家的帖子,心里知晓又是自家公爹找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他如今都已经活了八十多岁,为龗什么就不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非要东奔西走,劳神着什么复国大业? 大楚不好吗?尹朝再强,能强的过现在大楚给他家的吗? “靖之在府里调查公中之事了。眼看着要查到这边来。你最好想个说法,不要漏了底。”张庭燕抚着长须,说着让崔氏无法释怀的话。 见自家公公居然这样说,崔氏简直没法子再忍。 “公爹,换成谁谁都要查的!媛娘明年一开春就要嫁过去,府里正在置办嫁妆,您这时候把公中钱全要走了,你叫媳妇怎么管家?你让我媳妇怎么置办?我前次已经敷衍过去了,可我家靖之又不是傻子,总是要知龗道钱去了哪儿吧?您让媳妇想个说法,那请您教导媳妇,该如何告诉他钱去了哪儿?” 她每次运钱过来都是把钱装在自己的马车里,接着来走亲戚的机会载到这边来,再换乘卢家一模一样的马车回去。次数少了自然是不让人注意,可是次数一多,总有落人眼里的时候。 她管家已经快二十年了,可到如今,从管事到账房,甚至到家里的马房,依旧都是老爷子的心腹。她自己想取个千两以上的银钱都受到掣肘,更别说如今老爷子要钱,这些心腹立刻就把钱准备好让她带走了。 她到底算什么?他们家驮东西的牲口吗? “如今离成事就差一步了。江南如今又发了水灾,粮价怕是要疯长,我不得不多囤一些粮草起来。这些钱我只是一时挪用,等到了秋末,我就将钱送还。”张庭燕也知龗道他这媳妇一直不满,只是迫于他的余威,一直不敢发作。 他原本就不想把自家牵扯进来,只是做一步暗棋来用。他当初诈死也好,安排张静嫁入信国公府也好,都是为了保全自家。 只是能保全自家,建立在能成事的基础上,若是这群人看不到希望,一旦失控,那就真叫引火烧身了。 “公爹,我还是那句话,您和小叔想着谋划这事我不管,但您别牵扯到靖之和公达身上。小叔反正报病了十几年,谁也不会想到他身上来,可我两个儿子如今都是朝廷大员,一旦出事,那才是一朝倾覆鸡犬不留。”崔氏冷着脸,“您也别再唤我来了,公中私里一点银子都没了。我的嫁妆都有当年我爹做的印记,一旦流了出龗去,那才叫给家里惹事。” “还有,李茂似乎已经知龗道张静身份不对,曾经问过靖之。银子事小,若是李茂那愚臣把这事告诉了圣上……” “此事你不必多虑。”张庭燕笑着安抚她。“当年静儿女扮男装之时,刻意在先皇面前漏了身份,向先皇表达了自己虽是女子之身却也想为国尽忠的志向。先皇那时忌惮李硕的兵权,静儿和李蒙关系又好,便顺势让她成了暗处的探子。李茂说的身份,怕是这层。” “张静也是可怜,好好一个女儿家,才貌双全,嫁的好,一进门又生了嫡长子,本该过着圆满的日子,却被你们……”崔氏只是唠叨了两句便闭口不言了。因为张庭燕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 她知龗道自己公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若是起了恶意,才不管你是不是媳妇。公中已经没钱,如今她也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这老货年纪这么大,若是一时糊涂了,把她也灭了口也有可能。 想到这,她心中也后怕的很,只好挤出笑容:“我毕竟把她当亲生女儿养了这么多年,见到她落得那个下场,我心里也不好受。” “她本来可以过的更好龗的。女人就是靠不住,一旦嫁了人,什么家国大义都不顾了。”张庭燕想到张静之死也满是痛惜。“她身份高贵,原本不必落得如此下场的,是大皇子太过急切了。罢了,此事已经过去这么久,就不要再提了。” 张庭燕祖上几代都在尹朝出将为相,族女嫁于皇室的更是不少。他一心帮着小主子收复河山,这复国之梦做了一辈子,如今叫他放手,已是不能了。 他谋划已久,又有两代人的积累,原本根本用不着在自家挪钱。只是从去年开始频频出现岔子,先是钱局和私铸钱的暗桩被一一查出来,后来又出了叛徒,几处盐坊都遭了牵连。若不是几处铜矿地点隐秘,还在开采,怕是粮草都要供应不上了。 如今江南又发了大水,秋收受阻,粮价必定要虚高。大楚有粮仓调剂,自然是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他们却没有这种实力一直囤积粮草。原本和他交好龗的几大粮商也被私铸钱牵连,抓进了牢里,连周转都困难了。 只是如今拆东墙补西墙也是在是麻烦,实在不行,少不得要接受那边的盟约,两方一起干这大事了。 那边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一时不备,怕是要为人做了嫁衣。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都在犹豫,不准小皇子和那边接触的原因。 就是不知他们在关外谋划的如何,若是顺利,趁着大楚接连受灾,又耽误了秋收,不然明年就起事干他一场。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他年纪已大,眼见活不了多久了,晋国公府和信国公府两派势成水火,君臣不能一心,储君未立,皇子年幼,这都是机会。 最主要的是,他们已经耗不起也等不起了。 红娘子叛逃,他在京城最得力的助手鬼面去追叛徒,不幸被抓,随后信国公府里丢去乱葬岗十几具受刑身亡的尸体,鬼面也在其中。这下他等于断了一支手臂,京中据点和探子也因为叛徒的口供纷纷被连根拔起,逼得他不得不拖着老迈的身子重新回京部署。 好在京中如今又多了一家盟友,如今内外皆有联系,更有关外数万大军随时可以动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持云院里。 顾卿今日突然觉得头晕眼花,实在是站不起来。好在李锐回宫后,胡家医已经被请进了北园随时候命,听到老太君有事,连忙过来施针。 “太夫人,你这是风厥上头,休息一下就好。”胡家医施完针,见邱老太君脸色恢复如常,心里也松了口气。 “平日里不要太劳神了。那账册,能不看就不看了吧。” 胡大夫看见桌子上那一摞的账本,就知龗道老太太到底为龗什么会眩晕。 顾卿发愁的看着那一堆帐,如今花嬷嬷身上事也非常多,这核对账本之事再劳烦她,怕是家里又要再倒一个。 方氏刚刚出月子,现在亲自带着李湄。方氏这个月子恢复的不算太好,经常有些精神恍惚,顾卿想让她再多养一阵子。 想到之前已经跟着她学了好一阵子数学的李钊,顾卿突然有了想法。 “来人啊,去西园把钊儿找来!” 第171章 万宁的救星 李钊稀里糊涂的被堂祖母叫到了持云院,待看到堂祖母面前那一大本账簿,吓得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连摆手。 “堂祖母,我不行的,让我算算数字还可以,让我核对账务,要是错了怎么办?” 李钊今年才十二岁,他出门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准插手堂祖母家的事情,以防别人说他没有规矩。一家的账务算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了吧?堂祖母怎么能让让他核帐? “在这里的都是些流水账,不是细账。前面已经有三位不同的账房核过了,你只要帮堂祖母把数字对一下就行。”顾卿笑容可掬的对着李钊说:“你心算极强,又会用算盘,你看看数字有没有错,不算是什么要紧事。” 她刻意抚了抚胸口,装可怜道:“如今祖母手也抖,头也晕,你堂婶又刚刚出月子,不能用眼……” 李钊看起来有些浑不知事,其实心肠最软,看到堂祖母的样子,又想到自己也没伺候过堂祖母一天,认命地坐到那桌前,拿起一本账本看了起来。 他其实在家中经常看母亲算账和管家,虽然信国公府的流水账比他家的多的多,不过账务嘛,就那么回事,无非数量多一些,品种繁杂些罢了。 顾卿坐在一旁,告诉他怎么看帐,怎么计算,她是花嬷嬷教出来的,知龗道怎么由浅入深,先一点点教着他看懂这里的记账方式,然后再叫他如何累计。 也许真如李钊自己说的,他对文字记忆十分差,但是看到数字就十分敏感,只不过片刻功夫,他就知龗道如何上手了,比顾卿要快的多。 顾卿是花了半天才会看账本,又用了半天才知龗道如何拆分和核对的。 找这小子来果然有戏! 顾卿极其有成就感的看着李钊拿起算盘,开始在另外一张纸上算了起来。 人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李钊不会读书有什么关系,不行去经商嘛!哦,对了,这时代商人好像地位很低,他娘大概是不会让他经商的。 可有些生意头脑,总不会被家里管事骗不是嘛。而且朝廷还有户部,说不定户部就需要这样的特殊人才? 她便宜儿子是位国公,又是尚书,等钊儿成年的时候,说不定给他谋个户部的小官还是很轻松的。平日里写写算算,日子也能过的很好。 反正他家也不怎么缺钱用。 顾卿在那操心着一些有的没的,李钊也在不停的计算中算出了一些心得,算的速度是越来越快,那算盘先开始还听到噼里啪啦响,后来简直就是连成一串的声音了。 但凡用过算盘的人都知龗道,这是因为他中间没有停下来看账本的数字,而是把那一串要算的东西都记在心里了。所以打得时候,完全不用再停,只要把心里的数字一口气加减乘除完就可以。 李铭在微霜堂上完课来到持云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钊一边打着算盘,一边记着数字的样子。他从未见过这位堂兄如此严肃慎重的时候,也就不敢大声和奶奶招呼,只是轻手轻脚的溜到奶奶旁边,好奇的问顾卿: “奶奶,钊哥在做什么呢?” “他在替奶奶算账呢。”顾卿见李钊鼻子上有汗,连忙拿帕子抹了一下他的脸。 李钊感激地对顾卿笑笑,继续低头拿着笔写写划划。 “哦,钊哥又在做这个啊。”李铭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在他眼里,算学只要会简单的计算就可以了,他家里下人这么多,是没必要深学的。而且他也不用管家,以后还有妻子管着家里流水的账目。 “奶奶,你让钊哥学这个,合不合适啊?要别人知龗道了……”李铭后面的话没说。 要让别人知龗道了他们家拿亲戚当账房或管家使唤,说不定是要被诟病的。 “你这小小年纪,怎么想的这么多。”顾卿戳了一下李小呆的脑袋瓜子。“奶奶如今身体不好,这几天先让你钊堂兄看着。他有这一身好本事,怎么能埋没了!” “哦,算几天啊,那倒是可以。”李铭嘴里又嘟囔了几下。 不过依奶奶的性格,怕是没两天发现堂兄好用了,就一直用了。 就和以前支使他和哥哥抓鸭子一样。 “哦,我都忘了说,我来找您,是因为……” “不要吵!”李钊正在核对一处不大正常的地方,耳边却传来李铭不停叽咕的声音,心中蓦地一阵烦躁,忍不住喝出声来。 李铭被李钊喝的一愣,吓得噤了声。 “奶奶,你看,这里出现的数目……”李钊将一处数字指给顾卿看,“这采买的香料,七日前就采买过一次,那次花的是十四两银子,购得七两四钱,我就粗算它二两银子一两。七日后又是这冷白香,购得十五两四钱,却花了五十二两银子,这么算,倒是要三两多了。向来买东西都是买的越多越便宜,这价格怎么反倒贵了呢?” 顾卿叹为观止的看着李钊,只觉得自己以前就机械的对着数字简直是弱爆了。 像他这样注意到前面有过的数字和后面有的数字对不上,她是从来没有察觉过的。她看流水账,向来是在三个管家都核过以后把所有数字加加减减,看他们算的数字对是不对,核对个总数而已。 “你……是如何注意到的?”李铭也很好奇。乍一听似乎没什么,可是七天前的账目在最上面,七天后的已经是第三本了,这中间算了这么多数,为何还能想起前面的冷香? 莫非李钊过目不忘? “堂祖母家好多东西我都没听过,有些就注意了下。前面这冷白香价格这么贵,岂料到了后面更贵,我少不得要再翻回前面,看一下是不是我记忆出了错。” 李钊平日里陪着母亲,自然知龗道有些下人会有些猫腻,他怕是堂祖母这阵子生病,下人见无人理事,也开始想些不该想的了。 “这冷白香是什么?怎么都是拨去东园的?”顾卿翻着账本看了一下。如今东园只有李茂住着,男人还用香么? “这个奴婢倒是知龗道。”孙嬷嬷插了话。“以前夏天大老爷都是拿这个熏官服的。夏日多汗,上朝下朝人那么多,身上难免有些汗味。这冷白香是南面的一种调香,味道清冽却不浓郁,大老爷不爱用香,也就这种能够接受。后来老爷当了官,也和大老爷一样,夏天用这个熏官服了。” 孙嬷嬷以前是在西园伺候李蒙书房的,她口中的“大老爷”和“大夫人”,指的是已经去世了的李蒙夫妻。 张静是世族女,调香点茶中馈无一不精,这冷白香京中人家是很少用的,以前都是张静自己调了给夫君用,如今的方氏可没有这个本事,到了夏日,只能在南货店里买了。 顾卿听了是这样,不由得点了点头。她以为自己如今已经算会管家了,想不到要学的还有很多。熏香一门就有这么多讲究,想来那些世族女小时候学的东西更多。看来她以为古代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在家学学厨艺管家,是她小瞧了这些女子了。 她才生病半个多月,就有这冷白香前后价格不符之事,自然是十分重视,她亲自点了采买这香料的管事、入库的管事,以及审核这半个月流水的账房与管家过来。 现在正是酷夏,这些管事的不知龗道是哪里出了错,居然被太夫人亲自叫到持云院去。谁都知龗道老太君如今中了风,不能受气,这些人又惊又怕,天热加上心情紧张,还未进院子,便已经汗流浃背了。 出来接人的烟云看着这几位管事一脸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叫婆子们先打了水碰了盆子过来,让几人擦了把脸,看起来没有那么不堪了,这才让他们进屋。 顾卿如今体弱,胡家医是不建议摆冰盆的,但天气炎热,顾卿穿的又多,无论旁人怎么劝,还是在屋子里放了冰盆。 这邱老太君的体质是偏热型的,并不虚寒,不过是几个冰盆一些凉桶,又抵不上空调,哪里就不能放了。 几个管事和账房一掀厚帘子就觉得一阵凉气沁入心脾,顿时精神一震,心里的焦虑也收回去几分,看起来也从容多了。 大管事之子和老太太身边的嘉云订了亲,自认在老太太面前有几分面子,率先问过邱老太君唤他们来是为了何事。 顾卿丢了两本账本出来,问他们这冷白香前后价钱怎么差的这么多,虽然只是几十两银子的事情,但长期姑息下去,只会把采买的心越养越大。 更何况二十两就够一户中等人家嚼用一年,这几十两也不算是小数字了。 那采办一看是冷白香的事,连忙呼了一口大气,不慌不忙地对着顾卿跪下回道: “启禀老夫人,小的第一次采买冷白香时,南方还没有发洪水,是以冷白香并不贵,只要二两银子一两。但京中不少官员受我家老爷影响,也买了不少‘冷白’熏衣服,是以存活不足,只买了这一点。”那采办又接着说道: “后来我再去,价格已经涨了一倍有余,一方面这香只有东市王记的南货铺子有,二是南边大水封了路,这香也是从别处调来,价格就要涨一些。” “那时候老爷身边服侍的袁管事说冷白香用不到半个月了,赶快补上,我见老爷要的急,可这价格又太贵,此事我曾请示过府里的两位管家,也特批了条子,这才按照这贵的价格买了回来。”这采办做了信国公府快三年的采办,平日里虽也收些回扣,但贪墨主子的钱财确是不敢的,他对此事毫无心虚之处,回答起话来也就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顾卿一听,觉得这买办说的没什么问题,便问两位管家。 大管家点了点头,回道:“是有这么回事。本来我的儿子就是负责跑南货的,这冷白香也无需外面采买,但今年南方可能大水,老爷就没让他去了。冷白香在外面买,自然是不如府里自备的方便。” 他从老国公时代就当着大管家,自然不会为一个采办,几十两银子遮掩,他这话一出,顾卿便知龗道没她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市场缺货,供需关系又不合理,造成的暂时涨价而已。 李钊在一旁听了十分不好意思。李铭更是挤眉弄眼的戳了戳李钊,小声地说:“还好奶奶没说是你查出来的,不然府里几个管事肯定要对你有意见。” 李钊虽然觉得自己没帮上堂祖母什么忙,倒是兴师动众了一番十分羞愧,但李铭说他不好,他心里却不服气的紧,眯着眼反驳他:“你们府里的管家就是用来管事的,别说这价格确实不对,就是对了,喊来问一问也是应该的。他们哪里来的底气对我有意见?” 李铭见李钊今日里像是变了一个人,好笑地上下扫了这位堂兄一眼,“堂兄自受我祖母调1教,越来越有我兄长的样子了。” 他指的是以前兄长在年前帮着奶奶管事的时候,对那些管家睥睨的态度。 “本来就是嘛,我又说的没错。”李钊不高兴地撅了一下嘴。 “你说的是没错,是我以前小瞧你啦。我还要和你多学学呢。”李铭是个会虚心向人请教的性格,虽然有时候有些傲娇,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斯文有礼的好孩子。“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钊哥在这点上强出我数倍,可以当我的老师啦。” 李钊见李铭夸他,心里也得意洋洋,脸上泛起了满足的微笑。 此事彻底弄清后,顾卿让那几位管事的回去,留下账房训斥了一顿。 她那段时间生病,采办不敢拿这件小事来烦劳她,只好先禀过大管事,特批了条子。像这种事情,虽然可以不必劳烦主子,但前后价钱不一致,其他管事的知龗道,账房却是不知龗道的,他们居然没看出有问题向她通报,怎么能不训斥一回? 几个账房心里也叫屈。他们做账,只要每日的记账和条印款章俱全,就可以记入帐中。而后几位管家核账,自然也是知龗道这其中的原因才通过了的。 能到老太太手上的帐,一定是没有问题的。他们又不是白痴,就算想弄出些什么猫腻来,账自然也会做平,哪里能让老太太一个门外汉看出来不成? 那几个账房被骂了一通,满脸仓皇的出了门。等到了二门口,却见两位管家和几位采办都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大管事平日里并不参与他们的那些小手段里去,却也逃不出他的眼睛。他把所有人留在这里等着,就是要好好敲打敲打。 “我知龗道你们有时候采买会弄出些名堂来,流水你们不敢做问题,银钱收货帐上却有些不妥。我劝你们都最好收敛些。老太太身体不适,老爷怕是给她房里放了高人帮着管家,夫人如今也在持云院里,若是这时候弄出些什么事来,把老太君气着了,你们全家被发卖都有可能。钱要贪多了,见了官,命在不在都难说了。” 大管家的话一出,这些人的汗流的更厉害了。 “我话就放在这里了。二管事当年多么风光,不过是内甥女爬了一次床,是什么下场你们也看到了。老爷虽然和善,但对家人最是维护,你们若把府里太夫人真当傻子,那你们就是傻子。” 他见敲打的也够了,随意抬了抬手。 “都散了吧。自己回家想想。” 持云院里,顾卿正在把李钊一顿猛夸,夸得李铭都忍不住拿起一本账簿,看看是不是也要学着管管帐,以后好帮祖母分担一点,也得得夸奖。 他拿起一本流水来,只见满眼的壹贰柒捌玖拾两,还有不少勾画的一圈一划,看的他是头晕眼花,连忙把账簿给放了下来。 我的天! 他偷偷咋舌。 这钊堂兄好厉害的本事,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价格里能看出冷白香前后价格不同来,要是他,光对数字就对的要哭了。 算了,这等邀宠的法子,他还是别想了吧。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还累了几位管家跑一趟,结果只是小题大做……”李钊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满脸通红。 李铭在一旁张大了嘴。 咦咦咦?这还是刚才不屑地和他说着“管家就是管事的,他们哪里来的底气对我有意见?”的堂兄吗? 怎么前后说的都不一样啊! “你今年才十二岁,就能找出堂祖母我都找不出来的毛病。更别说你才刚刚学着看帐一天,这已经不是心细能说明的事情了。这就是你的天赋啊!你千万不要觉得这是小道,就把它放弃了。朝中户部、工部,乃至地方上财政厘算,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顾卿摸着李钊的小脑袋,“这就是你的能力,就算你读书不行,有这门本事,又有你堂叔的关系,总不会让它埋没的!” 顾卿依然和以前一样,秉承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态度,毫无羞耻的说着“你读书不行没关系,以后你堂叔给你开后门”这样不要脸的话。 可李钊就吃这一套,从小到大,他最喜欢别人夸奖他。最讨厌的是别人拿他庶兄和他比。到了堂祖母家,虽然庶兄先来,但堂祖母从来都没说过他庶兄比他怎样,或和他怎么不一样,他心中早就待顾卿如亲祖母一般。 如今她更是满脸骄傲的说着“我家有权你以后好好干我会让你堂叔护着你的”,小李钊简直就要以膜拜的眼神看着她了。 我堂祖母官位比亲王还高!我堂祖母经常进宫见皇帝皇后!我堂祖母进郡主家就和自家后花园似的!行知书院的院长都要上门请教我堂祖母!我堂祖母会种菜!我堂祖母会算账!我堂祖母还会接生孩子! 我堂祖母除了长得不好看,什么都好棒! 李钊喜滋滋的算完了剩下的账本,带着一脸傻笑回了自己屋子。 只是他兴奋的心情怎么也止不住,忍不住拿起手边的纸笔,开始和万宁写起信来。 “仙主,万事安宁: 不知你近来如何。听说你姑父无事,我们阖家都十分欣喜。今日我堂祖母身体不适,召了我去帮忙,府中半月来七本流水账目,堂祖母居然都让我替她算来……” 过了几日。 德阳郡主府。 德阳郡主拍着桌子,气的说不出话来。若不是这是她捧在手里养大的自家侄女,她真想一账本拍到她脸上,把她砸个清醒。 “这只是最简单的流水,你怎么前后算了五遍数字都不一样?!”德阳郡主看着一脸无辜的拨着算盘珠子的万宁气就不打一处来。 “还有,和你说多少回了!打算盘是三指分工协作,你拿着一根手指戳什么呢?等你把珠子拨完了,天都黑了!” “可是那样手指容易打结啊!”万宁烦恼的看着手上的算盘。“姑姑,就没有不用算盘的计算方法吗?我上次看李钊背数,一下子就出来了。他总没有算盘在手上吧?” 上次她练的手指都抽筋了呢,食指和中指搭一起使劲抖,怎么都扒不开。她实在是不想再练了。 “有些人天生就会心算,你能吗?”德阳郡主声音又高了一些。“你如今都十二岁了,帐不会算,教你中馈,就知龗道做些馅饼花茶,以后怎么理家?你虽然是县主,可身份这么尴尬,以后怎么会嫁到什么好人家里去……” 德阳郡主一想到等侄女一出嫁就要自己学着管家理事,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你现在还这么不听话,帐也不学,烹饪女红也都只是马马虎虎,一天到晚就知龗道侍弄花草,都是你姑父带坏了你!” 万宁见姑姑伤了心,显然是为她的婚事着急,急的连忙拿着帕子给姑姑擦着眼泪。 “姑姑你别哭啊。我好好学,好好学还不行嘛!不就是拨算盘记账吗?我一天学不好,学个几年还学不会?我知龗道您是为我担心,我以后一定认真学!”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上上次也是这么说!”德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控诉。 “再这样下去,我只能求旨,让你表哥娶了你了!大不了我累一辈子,给你们管一辈子家!”德阳一想到自己儿子就悲从中来,“我自认性格也是个爽利的,怎么生了个儿子,慢吞吞的像个乌龟!” 万宁一脸无奈的看着姑姑哭成了泪人,都不知龗道她这悲拗是从哪里来的。待听到姑姑说的话,连忙大惊失色道: “姑姑您可别!我待表哥跟亲哥哥似的,表哥也是如此。我们当彼此是亲生兄妹,怎么可能成婚呢!您别开玩笑了,您就是求了旨,我们也只有抗旨逃命的份儿!” 德阳郡主一听连最龗后的后路都没有了,哭的更加厉害了。 这时候,从宫里放假回来的熊平正好进了屋,一见娘亲抹着眼泪瞪着表妹,先是眨了眨眼,然后又露出了憨笑。 “咦,娘怎么哭了?又想爹了?” “还不是你们这一双操心鬼!”德阳郡主也瞪了儿子一眼。 熊平已经习惯了母亲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性格,傻乎乎的点了点头。 “那是,你是我娘,不操心我操心谁啊。” “你!” “表哥别说了!” 熊平见万宁出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自家表妹。 “喏,李锐给的。” 万宁看了一眼姑姑,不好意思的拿着信跑了。 只留下德阳郡主和熊平面面相觑。 “那信……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日做了理疗,牵引了一下,好像好点了。现在每半个小时起来活动十分钟,本来每天六个小时就能写完的要花十个小时,果断缩短字数养养身子。 小剧场: 我堂祖母除了长得不好看,什么都好棒! 顾卿:你小子作死! 邱冰:你小子作死! 李硕:你小子作死! 第172章 功德加身 德阳郡主不得不好好问一遍儿子。她虽然没见过李锐几面,但也知龗道他是配不得她家万宁的。圣上将他提给大皇子做伴读,明显是要重用,可万宁什么都好,就是身份太过尴尬,即使给了县主的封爵,也只是为了皇家的颜面和万宁不会饿死而已。 一个“万宁”的封号,已经充分的说明了圣意。他是希望万宁不要再掀起任何不宁来。 熊平见母亲误会万宁和李锐有了交情,连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万宁去信国公府遇龗见了一个和她同年的孩子,是李锐的堂弟,借住在府上读书的,万宁喜欢种花,和他能说到一起去,所以才有信件来往。” “不是李锐?” “不是李锐。娘你想什么呢,陆珺和表妹乃是手帕交,怎么会和李锐有了交情!”熊平见他娘眼泪说收就收,忍不住叹了口气,“总是要避嫌的啊。” “也是,陆家丫头和李锐退了亲,虽然没有婚约了,但总是曾经有过。我们家万宁那性子,就算和李锐认识了,也不会深1交的……”德阳喃喃自语了一阵子,又好奇地问儿子:“那堂弟是谁?什么来路?” “叫李钊,是信国公府老家的堂亲,关系很亲密的那种。李钊是嫡子,母亲也是出身世族,有个庶兄,就是二甲传胪的那个李钧。” “有庶兄啊,那家教不太好……”德阳郡主一听到这里就没了兴趣。“罢了,大概是小孩子互相投缘。你盯着你妹妹一点,不要老是接触,毕竟是外男。” “我哪里盯得到,我一天到晚都在宫里。你不带她去信国公府,她不就见不到李钊了。”熊平觉得他娘小题大做,别说还只是两个孩子,就算她家表妹看上了什么男孩,她表妹一不要为家里挣产业,二不要给家里顶门柱,随便嫁谁都行。反正她有县主的封地和俸禄,嫁谁都饿不死。 她是宗室之女,还怕谁给她气受不成。 德阳郡主和熊平在看待婚事这问题上自然是截然不同的。但她也觉得儿子有一点说得对,那就是她只要不带万宁去信国公府,就什么都不怕了。 话说万宁回了屋子,看了李钊的信,不知龗道为龗什么一阵欣喜之情油然而生。 李钊居然会算账看帐?他居然被邱老太君叫去帮着理家?! 他还会种菜养鸭。邱老太君到底是什么神人啊,为何几个孙子教的东西都和别家不同?是因为他们家没有小妾,所以男人也要帮着妻子管家吗? 万宁自动将顾卿美化了一大圈,顿时觉得自己的手帕交陆珺和李家嫡长孙解了亲事十分可惜。若是有个这样的夫君,怎么嫁都不算吃亏的。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熊乐和仇靖也回到了京城。两家人早早就在京城外等着自家的主子,见到主子无事,这才一边派人快马回府报讯,一边有家人在宫门口留着等着两位大人进宫述职后接回家去。 此次仇靖倒是没什么事,熊乐糟了一番大罪。他先是落水,后又撞到树干上,受了一些内伤,当夜发热又得了风寒,回来以后颇憔悴了不少。 楚睿对自家的妹妹德阳是有感情的,见他为了巡查水情一事九死一生,差点没让她妹妹当了寡妇,实在也是过意不去,不但好好龗的嘉奖了一番,还给了他一个“待诏”的身份。 所谓“待诏”,就是随时等待天子传唤之人。大多是有一技之长,随时听候皇帝的召唤进行咨询的。熊乐有了“待诏”的身份,虽然依旧是虚职,但天子近臣的虚职和在外闲散的虚职不可同日而语,这一赏赐,几乎就是一步登天了。 仇靖和熊平此次在江南做了不少事,仇靖更是带着秘密的使命——搜集江南各世族的受损情况,以及拒绝开掘圩田的人家。 至于在水灾中罔顾百姓性命的、对抵御洪灾玩忽职守的,楚睿也早就拍了监察御史早下了江南,一个都跑不掉。 两人带了皇帝的赏赐满面春风的回了家,其家人们经历了大悲大喜,自然是一阵抱头痛哭,而后夫妻私话,儿女绕膝,自然不必多言。 李茂随着仇靖的归来这几天也是累的够呛。洪灾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洪水退去后百姓的安置和清理淤泥等后置事项。八月以后势必要重征徭役,各地兵员也要调集到南方维持秩序、帮助赈灾等。 他这几日又宿在了宫中,几乎没有回过家。 留在江南的张玄却不知龗道朝廷已经开始谋划赈灾和调集人手了,他跟着几位师兄师弟,带着留下来的道众,在江南各地奔走,帮助受伤的人治疗伤势,替已经死去的人渡化,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以免产生瘟疫。 整个道派的道士们为了以此事博得圣眷,都汇集在江南做着安抚民心,协助安置流民的工作。只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起先也许只是为了巩固道教的地位,动机并不纯粹,可是见了洪水呼啸而来,淹没村庄和大地,举目望去,四处一片汪洋,水面上漂浮着衣物、断垣残壁、牛羊家畜、人的尸体,实在是触目惊心,再不纯的动机也要变成慈悲心肠了。 张玄下山游历时,也曾遭遇过地动,更在京城见过西城的雹灾,对于灾民并不陌生。可是哪一次都没有这次让他这么震动。 房屋倒塌不计其数,树木被连根拔起,一夜之间,好好龗的乡民失去家园,变成了流民。即使是世家大族也有不少毁于一旦,更别说这些乡民了。 下游因为贪官污吏贪污河工之款,受灾远比上游更加严重的多。田庐坟墓尽皆淹没,甚有扶棺而走骇骨无存者,灾民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号哭之声闻数十里。 张玄在一处窝棚里和几位会医的师弟从早诊治到晚,药草全靠来南方之前各地准备的一些常用药草,到了此时已经接济不上了。 他们苦有一身医术,却无药可用,无计可施,眼见着伤者病者在窝棚里痛苦悲号,张玄耳边充斥着这些声音,实在无法再待在这间窝棚里,忍不住冲出了棚子,站在棚外的空旷之地上,看着远处还在奔走的同道们愣愣出神。 洪水决堤之后,再也没有发生暴雨,而是连续出现了无数个大晴天。炽热的阳光直接照射下来,几乎像是要熔化所有东西那样的照耀着一切。 天地之间开始出现了“游丝”,所有的东西都扭曲成一种海市蜃楼般的样子,远处的道友们全都嘴唇裂开,头发干枯,浑然没有了刚开始动员百姓时的道骨仙风。 如今连净水都变得十分宝贵,无论是清理伤口还是救助已经脱水的人,水都成了另一种药物,半点不能浪费。更别提拿来洗脸洗澡了。 病人实在太多了。无数百姓知龗道有道士在这里施医赠药,都以一种蜂拥而至的速度将受伤受病之人送来。来这里的道士大部分都通晓医术,即使是如此,人手依旧是不够。 张远不会医术,但他也在力所能及的帮着忙。他要负责挤出病人伤口化脓的脓水,给中暑的人更换额头的毛巾,还要用他犀利的剑术将已经溃烂无法治愈的伤口上的腐肉削掉。 石益把他们干净的中衣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放进锅里煮沸。这个大太阳的天,只要一个时辰的暴晒,布条就可以拿去用了。因为许多道士都把中衣拿出龗去用了,以至于很多人只穿着一身空荡荡的道袍,里面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十分可笑。 可是这时候没有人会笑。也没有人会计较自己或别人究竟是什么形象。 张玄突然想到了自己离京前,邱老太君和他说的话。 她让他多看看“凡夫俗子”,多看看“世间百态”。当他看明白了,就知龗道“道”的真谛。 那时候,他以为天君说这个话,是因为有无数下凡来帮助凡人渡劫的仙君会隐藏在这些凡夫俗子里,会来点化与他。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他没有看到有一个人像天君那样浑身上下都充满“道意”之人,见识的恰恰真的都是“凡夫俗子”。 可就是这些“凡夫俗子”,包括自己带来的各方道友,让他触碰到了“道”的边缘。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天君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想让他看见人世间的苦难,以及凡间之人自救的过程。每一次大灾大难,从未有过什么天君下凡救苦救难,凡人能度过每一次的劫难,全是靠人自己的力龗量。 人即是“道”,即是“神”,即是能够“生生不息”的根本原因。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万物毕竟不是刍狗,自然能与天相争,活出属于自己的路来。 为何还要求飞升?当你连“人”的极致之道都没有触及的时候,又怎么能看到属于“仙”的道路? 张玄又一次顿悟了,他带着满心的领悟跌坐于地,闭眼坐在这滚烫似烙铁的大地上,犹如坐在山中蒲团之上那般的宁静。 有一个弟子领着一群人从另一边来到这处窝棚,他身后的每个人都背着巨大的背篓。他是前往未受灾地区去讨要药物的嫡系弟子。 远远地,他就对着窝棚呼喊了起来,石益和张远听到他高兴的声音,便知龗道他这次不辱使命,成功带回了需要的东西。 他们奔出窝棚,却一眼看到用着道家“悟道”姿势坐在烈日下,却仿佛置身于龙虎山清凉的祖庭一般的张玄。 小师弟蹦跳着几个跃步到了聚集之处,笑嘻嘻的给几位师兄拱了拱手: “本地的大户和未受灾的医馆都把药捐出来了哩。有几个医馆还派了医员过来帮忙。寇师兄和张玄师兄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的话突然一顿。 “咦?这么热的天,张玄师兄在那里打坐干啥呢?” 张远看着满身清爽的张玄,露出一脸羡慕。 “这家伙,说不定真的是我们之中唯一能飞升的……” “这大热天悟道了,真是邪门……” 张远没有开过天眼,石益作为入门最早的大师兄,却是已经开了天眼。 在他眼中,此地无数功德不停的向着张玄的身上汇聚,显然他顿悟的“道”将会救助无数之人。而在他身上的功德中,有一部分向着北方而去,数量不多,却绵延细长,应该是产生了这次功德之道的‘因’。 北方,应该是京城那口中常提起的那位“天君”吧。 持云院里。 顾卿早上起来还觉得头晕晕沉沉,待到了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却不知龗道为龗什么精神一震,连天热造成的胸闷乏力都没有了。 她觉得是自己坚持每天早上跟着花嬷嬷学几招花拳绣腿起了作用,忍不住把花嬷嬷夸了又夸,直道这门功夫有用,要让四云和方氏都来学。 几个孩子都跟着两位武先生学了自保之术,倒是她们这些后院的女人,是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的。花嬷嬷知龗道许多技巧,不学白不学,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方氏刚出了月子,身子还有些笨重,听到老太太唤她去持云院,连忙整整衣衫,一点也不敢耽误的去了。 等她进了主屋,却见老太太身边四大丫鬟一脸苦笑的站在老太太身边,听着老太太口沫横飞的说着什么。 “所以说呢,女儿家不能老想着别人来救自己,有时候也要学会一些自保之道。花嬷嬷教的都是简单的招式,对身体也有好处,你们如今学了,只有好,没有坏的。”顾卿见四云都一脸不太感兴趣的样子,连忙继续动员。 只是不光是四云,就连花嬷嬷都一脸无奈,显然对老太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也已经没有一点办法了。 “娘喊媳妇来,是有什么事吗?”方氏在仆妇的拥簇下进了屋,给顾卿行了行礼。 顾卿见方氏来了,心中大喜,连忙执着她的手说道:“你来的正好,前阵子我身体不好,花嬷嬷教了我一些活动筋骨的法子,我练了一阵,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连胸闷都好些了……” 方氏听到老太太如今好了许多,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若真是这样,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花嬷嬷身怀绝技,又是我家的大恩人,若是能让娘的身体也好起来,叫老爷和媳妇做什么都行啊。我先在这谢过花嬷嬷的大恩了!” 方氏对着花嬷嬷福了一福。 乍听闻老太太倒下的时候她真是吓得够呛,偏儿子说她娘亲也因为杨氏的事情气的病了,一听两家的老太太都倒了下去,方氏才真有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觉。 好在老太太如今只是手有些抖,她娘也渐渐好了起来,小湄满月酒的时候,她娘还来了一趟,虽然只是坐了片刻,但看的出身体没有大碍。 顾卿见方氏说的真切,拍了拍她的手,“那正是好,我也不想叫你做些什么,我每天早上一个人练着实无聊的很,你和四云干脆每天早上来陪我一起练吧。” 方氏一呆,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娘,你说什么?媳妇和您一起练功?”方氏看了看自己还未消下去的小腹。“怕是不合适吧娘?我这才刚刚出月子不久……” “你刚刚还说只要我身体好,做什么都行,原来只是客气话!”顾卿带着埋怨的语气松开了方氏的手。“我还想着你正好体型未减,跟着我一起学学简单的防身之道,也能让身材恢复如初,想不到你们一个两个都嫌弃我老婆子。” “娘这话严重了!” “奴婢们不敢!” “不敢就明日早上开始,一起跟着我练功夫!” 一群人不敢忤逆老太太,只能含着各种悲愤的眼神看着花嬷嬷。 花嬷嬷,手下留情啊! 花嬷嬷心里也是好笑,她早上帮着老太太活动筋骨,哪里敢教什么高强度的招式?若是把老太太中风诱发了,才叫罪孽深重呢。 她只是改良了一些防身的招式,将动作变得舒缓流畅,让老太太不至于为难,都是些三岁孩子都能练的花架子功夫,怎么就把她们给吓成这样? 恰巧今日李茂晚上没住在宫里,而是回家沐浴更衣休息一夜,听得妻子的唠叨,李茂也不顾儿子就在旁边,哈龗哈大龗笑着抱着她说道: “难得老太太有兴致,你就陪陪娘亲耍一耍。说来花嬷嬷比我爹强多了。当年我娘还在军营住的时候,我爹为了让她学几手防身功夫,嘴皮子说破了都没能让她学一学。我娘虽然看起来爽利,但其实最是矜持不过,叫她和男人一般舞刀舞枪是绝对不干的。” 说到这里,他也是不胜唏嘘。 “想来老太太是真的觉得自己身体不好了,但凡有一点有用的,都抓住不放。既然有用,说明对身体是有好处的,那你练练也无妨。”李茂想了想,又笑了起来。 “真可惜我明早一早就要上朝,怕是看不到你‘练功’的样子了。想想还真可惜啊!” “没龗事,爹,我明早可以去看!” “你敢!明早谁都不准去看!”方氏柳眉一竖,连忙喝止了儿子的想法。 伸胳膊踢腿打拳什么的,真是羞也羞死了! “可是娘,我每天也有练拳练弓啊,这有什么不可以看的?” “我说不能看就是不能看!” “好吧好吧,娘真小气。” 娘不给他看,他难道还不知龗道偷偷去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很多人还在纠结方氏的枕头,我想说的是,方氏如今得的是“精神分裂”,和枕头里的药没关系,那枕头早就在方氏换到老太太院子里的时候被丫头拿去换洗了,如今已经毁尸灭迹,全无证据。方氏自己压力大加心魔重,药物只是诱因,得了这病,有没有药都会这样。只是她若自己看开,不把张静的幻影太当回事,精神分裂也不会有太过严重的后果。 头晕脑胀,滚回去休息。 第173章 李锐的心胸 “人身上有几处要害,能被人触及既伤的,无非是太阳穴、眼睛、耳后、咽喉和下1身。”花嬷嬷一点也不脸红的说着让几个丫头最龗后脸红了的部分。 “我教你们的几路招式,都是对着这几路要害来的。因为是为了让老太太养身的,动作都缓慢舒展,但你们都是年轻女子,等这些动作练熟了,不妨出的快速有力一些。”花嬷嬷伸出手,将食指和中指摆出剑指的姿势,轻轻往前一扬。 “我们先从上路开始。” 李铭小朋友捂着嘴躲在花窗外看着院子里的四云和他娘跟在花嬷嬷后面挥舞着手臂。 奶奶在另外一边摆着其他的姿势,那姿势看起来像是对□□拜,又像是在半空中弹着看不见的琴,姿势虽然怪异,却极为轻柔,看着并不难看。 但他娘那边就实在是好笑了。 “夫人,您在戳出手指的时候,得想着奶奶要剜掉别人的眼睛珠子。所以动作虽缓,却要精准,而且得是整个手臂用力前伸而非手腕。”花嬷嬷一抓方氏的手臂,从上臂开始轻柔的往下一推,让方氏整个人送了出龗去。 方氏在听到“剜掉别人眼睛珠子”的时候手就已经不由得抖了抖,等花嬷嬷抓着她的上臂往前送的时候,方氏忍不住哀求道:“花嬷嬷,这个我真的做不来。就没有什么平和点的招式吗?我看老太太那几个姿势就挺好龗的,我们就学那个吧。” 方氏的话一出,四云连忙跟着点头。 她们也在跟着学手臂猛然发力的技巧,但是一想到这手指要按的是人的眼睛珠子,那手臂就怎么也送不出龗去。 花嬷嬷一回头,看见顾卿正在做仰□□拜一样的姿势,带着莫测高深的表情说着:“唷,你们想学那个?你们学的这几招太夫人前几天都已经学完了,如今她那招叫‘童子拜佛’,看着像是对上朝拜,其实是用全身的力气突然向龗上用力,用合起来的手指尖戳破别人咽喉的一招杀招……” 花嬷嬷的话一出,几个丫头脸色苍白,身子也摇了摇。方氏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花嬷嬷学的都是保护主子的武功,她们平日里身份隐蔽,用的招式也大都不起眼。但即使如此,陡然而出的杀招要比别人已经有所准备的杀招更有杀伤力和危险性。 花嬷嬷将动作放慢分解,看起来像是在跳舞或者划拳,其实要练的熟了,又知龗道如何对付别人的要害,不失为保命的杀手锏。 顾卿看着那边几个女人难看的脸色,得意的继续做着弹琴的动作。看似在弹琴,其实练的是如何用指甲造成最大的伤害。 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这些招数酷毙了。 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备防身之神技好不好?零基础无秘诀,都是各种技巧,而且还是专为女人设计,虽然她没有内力发挥不出最大的作用,可只要知龗道一点,也是受益无穷。 顾卿经受过各种武侠小说和电影电视的洗礼,自然是对这些杀人防人的招式一点抵触都没有。可是方氏从小是受着正常女儿家的教育方式长大,四云更是家生子,从小学的就是如何伺候人,此时和她们说“这招是挖人眼睛珠子”,“这招是戳咽喉”,“这招是锁喉”,叫她们怎么能不胆战心惊? 方氏更是一边心中叫苦不迭的跟着花嬷嬷练,一面暗自庆幸自己对这花嬷嬷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失过礼。要不然这么个大杀器放在眼前,半夜里怎么被人偷偷摸到床前杀了都不知龗道。 四云中只有烟云学的比较认真。上次她被歹人划破了手臂,回来后也暗恨自己没有一点防身的本事,只能活生生拿手臂去挡刀。再加上她对蒋先生有一些好感,自受伤之后,受了他的药,又被嘘寒问暖,又兴起了一丝说不定可以嫁他的念头。 但是她却怕他是个会欺负媳妇的,如今练了些防身功夫,以后要是有个万一,也好有些应对之法。 就一招“按眼珠子”,几人练的一身是汗,还是没有学的多尽善尽美。好在花嬷嬷只是听从顾卿吩咐要教她们学会防身,只要让她们知龗道了原理,以后在出现险情的时候不至于惊慌失措就行,并没有按照“暗卫”的要求训练她们。 待看到她们的动作已经练得很熟了,花嬷嬷又伸出大拇指,做出一个仿佛扣弦后拉的姿势,猛然往前发力! “这一招,叫‘毒蛇出洞’。人的耳后有一个要穴,位置在耳垂与脖颈交汇之处。这里触感极软,一旦被猛力戳中,轻则大脑一片空白,重则昏厥不起。”花嬷嬷一边温柔的摸着她们的耳后,一边悄悄的用力让她们知晓位置。 “啊!” 被按住的香云惨叫了起来。 躲在花窗后的李铭“嘶”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耳后。 他悄悄的用了用力,然后差点没跳起来。 真麻!花嬷嬷好本事! 顾卿这厢已经练完了新学的两招,笑盈盈的看着四云和方氏在花嬷嬷的指导下伸胳膊踢腿,如何上臂发力,如何腿部用劲。 就跟她初次学习时觉得颇不自在一般,这几个女人害羞窘迫的表情比她的还要明显。她其实并不觉得她们学这个又用得上的时候,但如今信国公府强敌环饲,就连她参加个花会都遇龗见刺杀,难保哪一天不会又遇龗见什么危险来。 她如今年岁已经大了,她是准备让四云以后都去伺候两个孩子,给两个孩子做管事嬷嬷的,她们能多学一点,以后两个孩子的妻子都有些保障。 方氏被禁了足,短时间内不可能再重出社交圈,但时间一长,她再去皇后那求求情,说不定就能解了禁。 毕竟她年纪这么大,又一身毛病,不可能一直让她拖着老迈之身去交际。 这出龗去交际时,说不定就遇上有危险的时候。人说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以渔,自己会个几手,也不至于以后惊慌失措。 顾卿自一场大病之后,想的比谁都多。只是她这番良苦用心,不知龗道几人领会不领会得了。 方氏和四云就这样每天早上跟着花嬷嬷学着她的“防身十招”。顾卿依旧把防身的招式当做太极拳一般的来使,练的是有模有样。 渐渐的,方氏发现自己的肚子在一天天消下去,原本走一截路就觉得浑身累的不行的身子,也变的渐渐强健起来,这才发现老太太所说的“可以让你肚子消下去,对身子也有好处”是一点也不假。 她感念老太太的恩德,对顾卿也就越发的孝顺起来。 期间李锐回来过一次,李铭偷偷带着哥哥去看了一次她们练这“女人拳”。和李铭满脸羡慕崇拜的表情不同,李锐只是看了一次,就没兴趣再看了。用他的话来说,“都是花拳绣腿,遇龗见真刀真枪的,还是不行。” 李锐和秦斌如今每日下午还有两个时辰的武课,找的都是沙场宿将学习兵法韬略和沙场搏斗之技。他如今用的是三尺的剑,六钧的弓,对这伸胳膊踢腿的招式自然是不屑的紧。 他却不知这身让人猝不及防的功夫若配上相应的内力,曾经不知让多少刺客死士死的不明不白。只可惜方氏等人年纪已经太大,别说练那内功了,就连想把动作练准了,身体也没那么柔软了。 花嬷嬷已经打定主意,以后要把一身功夫趁着自己还没老到不能动时教给自己的干孙女,也不知龗道以后到底是李锐的功夫更强,还是李湄的招式更精奇。 至于李铭? 先把那小弓拉圆了再说吧。 又过了半月,去汾州办差的李钧回来了。 这一次他将在京中再呆上几个月继续学习,等秋末的时候回到汾州,在新开的胡市正式任官。听说那边的左少卿十分赏识他,亲点了他成为第一批都亭驿的官员。 所谓第一批官员,就是日后顶门立业的主官,怎能不让信国公府里欣喜万分? 李钧回府的日子,李茂特意和部里提前打了招呼,会在在那天休沐回家,庆贺堂侄载誉归来。 这次鸿胪寺的上折他也听说了,对于朝廷居中作为第三方参与互市的主意正是出自他这位堂侄的建议。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个木讷的堂侄竟然也是心有锦绣之人,这法子一方面控制了胡人盲目扩张,又在四方赢得了公允的名声,对于下一步开放互市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 所以说人有缺点或不足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放对了地方,瑕不掩瑜,总是能发挥巨大的作用的。 我老李家的根苗就是好! 李茂一面在心里喜不自胜的夸着自家的种好,一边满面春风的在北园摆了接风宴,正儿八经地下了帖子,让家中几个孩子和方氏一起在李钧回来的第二天赴宴。 西园,李钧住的院子里。 李钧拿着一根腕带,虽然腹诽着“好丑”,可还是忍不住拿出来再看上几次。 “哥,我给你的银子你后来用了没有……”李钊啪地一下推开自家兄长的房门,咋咋呼呼地进了屋。 李钧苦笑着看着冲进来的弟弟,他从小就这样,进其他人屋子都知龗道有礼貌的敲门,只有进他的屋子是用直接推的。 “下次敲门吧,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李钧的声音随即就被弟弟的疑惑声给打断了。 “咦,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长命缕吗?怎么这么难看的颜色?”李钊好奇的看着李钧放回腰间的带子。 长命缕是端午的时候用五色丝线编结成的丝带,用来避五毒的绳索。但李钧手上这条是灰白黄各种颜色掺杂在一起的,比长命缕也要宽的多,所以李钊才有此一问。 李钧没有回答弟弟的话,虽然他也觉得这条牛羊皮制成的腕带很难看,但毕竟是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就这么在后面议论这腕带怎么不好,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他收都收了。 话说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的收了呢? “什么宝贝啊,汾州那边出的特产?”李钊没在那带子上纠结太久,只是略问了一下,就又一脸得意的问他:“我给你带的银子,你后来看见了没有?有没有派上用场?你的上官可夸你会办事了?” 李钧从包裹里把钱袋子扒了出来,这次出京,他倒没用什么钱。 就是后来陪豆铃逛集市的时候,他垫付的钱她没有给他。 他先是不好意思找她要,后来一想,他钱也不是大水冲来的,何况豆铃又不是没钱,何苦贪他那十几两银子的便宜,就在她走的前一天去找她要。 谁料这羯女太可恶,他一提到集市那天的事,她就往他手里塞了这条腕带,说是要送他,然后绝口不提钱的事情,掉头就跑,倒把他晾在了大帐里。 这价值十几两银子的皮腕带,怕是这世上也就仅此一条了。 李钧心中暗叫倒霉,又觉得索性就当为国捐“钱”,为了交好两族关系牺牲一次了。 十几两银子啊,他半年的俸禄! 李钊见庶兄把钱又塞回他手里,不高兴地斜着眼望着他:“怎么,你看不起我,连我的钱也都不用?” 李钧知龗道他这个弟弟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对他不算和善,所以温声谢过他:“不是不用你的钱,是我如今实在没什么地方花钱。路上吃住都在驿站,要用钱的地方很少,我平日里的积蓄也足够了。更何况你也不知龗道在京里还要待多少年,有些钱傍身总是好龗的。” 李钊和李钧推了几次,李钊也升起了肝火,把钱一手,气呼呼地道:“给你钱不用,你竟是个傻子!等你缺钱用的时候别来找我,自己后悔去吧!” 他自觉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刚来时的一点得意,以及期望庶兄对他感恩戴德的小心思全都破灭了个干净,他这送钱的倒比收钱的面子上还要过意不去。 李钧见自家弟弟抱着钱跑了,不知龗道自己又哪里说错了话。他自认自己都是肺腑之言,也确实没有拿嫡母给弟弟的钱的道理。若这钱都是弟弟自己的,他收就收了,可这钱都是他嫡母送来的,他胡乱花用,说不定家中嫡母还要生气。 只能明日去给小弟道个歉,希望他不要再生气了。 当日下午,从宫中回家的李锐也来探望过了李钧。他对汾州的风土人情比较感兴趣,又问了原来一路回来的苏鲁克部族众人可好,待听到苏鲁克人如今因为大部分人都会汉话在羯人中十分受重视,也为他们遇上了好时候十分高兴。 只是临走时,李锐不经意的说了李钊和德阳郡主家的一位县主十分交好,又让李钧操了操心。在他眼里,县主那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自家弟弟和人家交好,一不小心说不定就拉出龗去打板子扇耳光了,心里十分为他担心,想回头好好找这个弟弟聊聊,劝他和县主交往一定要记得不要有逾越的地方。 也不知龗道荆南老家那边几位老人家是怎么教的自家孩子,在李钧和李钊眼里,对天家都充满了敬畏。李钧是视天家为洪水猛兽一般的高远,李钊却是认为皇帝是高高在上如天边明日那般遥不可及的神圣。 到了第二日中午,李茂叫家人在欢宴厅里摆了酒菜,又让下人抱了小女儿出来,一家子围坐在桌上,吃着这一顿团圆饭。 “自锐儿进了宫,李钧也当了差以后,我们竟是很少这样坐在一起吃顿饭了。”李茂看着难得坐满了一半的桌子,心里是十分熨烫。 他们家虽然不能像别人家一样一到宴饮的时候就做的满满当当,但比起前几年一桌上就五个人一起吃饭的情景,已经是好太多了。 方氏自上次李钊来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和几个孩子同桌,她见李锐就坐在她下首,神色也不免有些尴尬。 “这便是你的劫数。”张静出现在儿子的身后,温柔的抱着他的头。“等他长大了,变得更加优秀,世人就会提醒你,你当年有多么愚蠢,又是有多么狠毒。” 方氏敛了敛眉眼,没有去看她。 她知龗道她就是想着法子逼她在人多的时候发作,好坐定她疯子的名声。 她是不会让她如愿以偿的。她偏要活的好好龗的给她看。 “来来来,我们大家一起举杯,庆祝我们家又多添了一个人口。”顾卿高兴的拿起酒杯,虽然她的杯子里只是些玫瑰露,她也十分高兴。“如今我们家虽然大人还是三个,可孩子却从两个变成了五个。想来再过些年,大的小的都开枝散叶,就能把这桌子给坐满了!” 李锐和李钧的脸都红了红。这里最大的就是他们两个,祖母这话说的小的,就是他们了。 李铭和李钊看着两个兄长微微脸红的样子,偷偷把头埋在下面窃笑了起来。 所有人共饮了此杯,李茂作为家长,又举起了杯子。 “这一杯,祝李家的子孙都能成才成器。我这个信国公虽然当得只能说马马虎虎,但依然愿意为你们遮风挡雨,笑着送你们往高处而去!” “谢过叔叔/堂叔/父亲!”几个孩子满了酒杯,接受了李茂的祝福,将杯中之酒饮尽。 到了方氏之时,她端着酒杯,想了想,却单独敬了李锐一杯。 “锐儿,婶母往日里多有不对之处,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婶母心中有愧,不敢求你原谅,但婶母还是要敬你一杯酒,盼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是婶母昔日心胸狭小,脑袋愚笨,只想着这府中的方寸之地。如今婶母必定改过自新,重新学着做个好婶母、好母亲。” 方氏迎面对着李锐,举着自己的酒杯,先干了下去。 她如今还在哺1乳,杯中也是玫瑰露,但无人会在意这些。 李锐没想到婶母会对他说这些,站在桌上,茫然无措。 婶母到底在说些什么呢?婶母是在和我道龗歉吗? 更茫然的是李钊和李钧。李钧来的较早,是经历了过年的神婆驱鬼之事的,后来堂婶“静养”,几个月不出现在人前,他隐隐的觉得大概就是和过年驱鬼之事有关。至于后来为何气氛变得如此怪异,他不敢问,也不愿去问。 李钊来的时候,方氏肚子已经很大了,除了欢迎他的那一次吃了一顿饭,后来也就很少见到。平日里管家的都是堂祖母,他虽然奇怪,但想到堂婶怀着身孕,也就没有多想。 谁家没本难念的经?他的娘亲不也不得父亲的欢心吗? 方氏举着杯子,看着一脸茫然的李锐,心里的希望一点点暗了下去。 “方婉,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好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我儿子道龗歉,他若不喝了那酒,就是没有礼数,心胸狭小。你这一逼,他就算不想原谅你,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喝下去。你就是这样,从来不想着别人的感受,自私自利,居然还妄称要学着做什么好婶母,不过就是做戏而已……”张静阴测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其话语字字诛心,方氏的杯子差点没有握稳,跌落下去。 ‘我,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如今众人都在,一家人好好把话说开,以后好过日子。’方氏脸色惨白,她如今出来道龗歉,是想着儿女都小,总不能因为她的原因让兄妹三人以后尴尬,哪怕她此刻丢了脸面,若是李锐能喝了这杯酒,总还说明他是能明白她的心意的。 至于张静所说“逼迫”之事,她是想都没想过。 一旁的顾卿和李茂紧张的看着方氏和李锐。他们都没想到方氏会直截了当的道龗歉。 顾卿一直以为方氏和李锐会慢慢的回复一种稍微自然一点的气氛,毕竟裂痕并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要想修复绝不是吃几次饭就能完成。李茂喊来妻子一起赴宴,自然是希望一家人都能好好龗的,不要每次都少了几人,虽然有再多不是,总归是一家人,缺了谁都是遗憾。 李锐看着婶婶捏着空杯子摇摇欲坠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自己父亲去世时,婶婶抱着摇摇欲坠的他,一个劲的在他耳边说着,“孩子你别难过,你还有祖父祖母,还有你娘,还有你叔叔婶婶呢。” 而后母亲去世,也是她和叔叔抱着自己,担心他想不开,整夜整夜的衣不解带,守着他不让他乱跑。 也许后来都变了,但正是最初那些带给他的温暖,撑着他走过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他现在还做不到释怀,但平静的在一旁看着,也许还是做的到的吧。 李锐在众人的眼光里,迟疑的举起了酒杯,一仰而尽。 ‘为了关心我的人和我关心的人……’ “我就再信一次,又有何妨?’ 第174章 愿望 方氏在李锐喝完酒以后终于如释重负。 她知龗道自己的命和前途都是在信国公府满府的妥协和宽容之下保全的,正因为如此,当她面对所有人的时候,总有一种不自觉的窘迫。 她在出了月子以后,极少出现在人前,也是这个原因。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龗道该如何面对所有人。 道德有瑕,言行有亏,有时候不只是一句评价而已。 但无论如何,这家中唯一被不公正对待过的李锐,依然愿意做出一种宽容的姿态,对于方氏来说,这就够了。 这一顿饭,不但是李家这么长时间以来人数最多的一顿饭,也是这么长时间来,所有人吃的最轻松的一顿饭。 李钧和李钊作为客人,是完全不知龗道信国公府里的这些弯弯绕绕的,但这不妨碍他们看到方氏脸上轻松的笑容,以及李锐终于可以直面堂婶而不用刻意回避她目光的表情。堂祖母的欣慰,堂叔的开心,这些都是不可能掩饰住的神态。 他们只要知龗道这些,就足够了。 李钧是这顿饭的主角,自然是受到了众人的各种赞赏。顾卿觉得老李家的基因虽然不表现在外貌上,但各个孩子的本性都正直率真,即使各有缺点,也都瑕不掩瑜,想来等他们都长大了,应该也都是栋梁之才。 李茂今年三十出头,李钧秋天一到就二十了,李锐今年十四,李钊十二,李铭十岁。李茂如今在朝堂上辛苦,可是在熬上十年,等所有孩子都大了,也就有了帮手。 信国公府是基础薄弱,但也不是毫无希望。圣眷、张家名为政敌实为盟友的关系,以及未来信国公府三面逢源的身份,都会让她家比别的人家更安全。 顾卿突然觉得没有她什么事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各自都已经朝着自己选择的目标在前进,李茂和方氏已经幡然醒悟,为了替自家子侄们遮风挡雨而不遗余力。李锐和李铭天资出众,必然不会泯然众人矣,而堂亲家的两个孩子,想来未来都是专业的人才,不是什么人轻易可以替代的。 接下来的日子,她是不是该为了自己而活,去逛逛这大楚的大江南北,也可以经常出府去体验下风俗人情,好好龗的看看这古代? 顾卿一想到她以这年老身躯能做的事情,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京城里逛逛还可以,出城……怕是她想,全家也不会同意吧? “再过几天,又是中秋了呢。”李铭突然出了声。“爹,今年好像是没有灯节了?” 李锐和李钧都愣了愣。李锐想到了第一次和奶奶去看灯时遇龗见的楚应元,还有接下来的那一连串的变故;李钧想到的是漫天飞舞的孔明灯,以及摩肩接踵走不过去的人群。 李钊带着好奇的表情看看李铭,又看看堂叔。 “又想出龗去玩?”李茂捻着胡须微笑,“今年南方大水,朝廷财政吃紧,陛龗下不许弄中秋灯节。私人庆祝可以,官府今年是不办了。” 朝廷若是牵头办的灯节,许多灯都是内造的,自然是十分好看。舞龙舞狮乃至搭建戏台,都需要经费。这时候江南刚刚发过大水,无数灾民流离失所,各地赈灾的车队络绎不绝的往江南而去,这时候,确实不是与民同欢的时候。 “那我们中秋还可以出龗去玩吗?”李铭眨巴着眼睛,突然一指李钊,“钊哥今年才来京城,还没晚上出龗去过呢。” 一时间,一家子老小都眼巴巴的看着李茂,就连方氏都忍不住低头拿着帕子捂着嘴偷笑。 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都当老爷是排疑解难的了。 说实话,李茂一点都不想家里大人小孩中秋出龗去玩,老太太前不久才遇刺,眼见着尹朝余孽一个个被抓了出来,鬼面也真心投诚在帮着清剿余孽,他十分怕这些人狗急跳墙。 可家中老小的盼望,也不能罔顾。 “这……要出门的话,家将要带够。”李茂实在是被老的老小的小的期盼的眼神闪的眼睛都要瞎了,“还有,今年不能再往人多的地方去了。还要多麻烦花嬷嬷照看。” “不敢,应该的。”花嬷嬷在顾卿的身后微微颔首。 “哦!中秋夜可以出龗去玩啰!爹最好了!” “哦哦哦哦!”李钊也傻乎乎的跟着李铭吆喝了一阵,然后愣了一下。“中秋夜出龗去能玩什么?” “哈龗哈哈!就算什么都不玩,都是很好玩的!” 李锐和李钧也在一旁商议了起来。他们都有好友,原本约了中秋夜一起出龗去看灯,现在府里老太太想要出龗去晃晃,他们就得去推了邀约。 顾卿最爱热闹,一听李锐和李钧为了她想要推了先前约好龗的约会,连忙摆起手来。 “不用推不用推,你们大了,就自己去玩儿吧,不用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我有李铭和李钊就够了,还有那么多下人和丫头。”顾卿笑着看着露出意外表情的李锐和李钧,“我现在身子骨不好,出龗去玩也就看看光景,逛不了一下就要回来的。” 李锐想了一下,还是谢过了奶奶的好意,不爽和自己朋友们的约了。和他有约的正是大殿下,他们一干伴读那天得了恩赐可以出宫,他若半路回来陪奶奶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毕竟不是奶娃娃了,若是说要去陪奶奶逛街而离队,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李钧倒是无所谓得很,他所谓的朋友,不过是鸿胪寺几位同僚,范斯微、卢森、金义几人而已。王译官在汾州继续留守,没有回来,而他几位同僚一直好奇他在汾州经历了些什么,刚回部里交差的时候,还颇有试探之言,他并不是会故意隐瞒差事不说的人,遇龗见他们老是打听,也就有些不太舒服。 能说的早就说了,不说的自然是不能说的,老问有什么意思呢? 李家人在桌子上商量着那天到底什么时候出门,如何走,家将带多少,要不要微服。李茂那天若是没有被圣上点召,晚上应该是闲在家中的,原本也可以出龗去逛逛,但小李湄太小,方氏要留在家中看守女儿,李茂也就只能在家陪着妻女了。 一顿饭其乐融融的吃了半晌,后面全是在商量中秋夜该怎么过。顾卿一边想着这古人的消遣也太少了,想出个门一年也就出不到几回,一面又想着好歹还能出几次门,就该偷着乐了,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待散了席,李钊和李铭两兄弟挽着手一起跑回西园去商量那天怎么玩了,李锐跟着祖母回持云院去看小李湄,李钧回了房,而李茂和方氏携着手,一次在北园到处闲逛,消散消散。 李茂一直没有跟方氏说方家出的事。原本是因为她还没出月子,说了她会劳神影响休息,后来方家之事又牵扯出“巫引”来,杨氏也下堂被杨家接了回去,他知龗道中间是张宁牵扯了进来,便越发不愿意和她说了。 但此事总是要说的。方婉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院门,不回娘家。杨氏的小女儿还小,她这姑姑总要照拂一二,难道能视若罔闻吗? 所以李茂牵着方氏在园子里绕了许久,待她情绪和精神都明显极好龗的时候,这才像是不经意似的说道: “杨氏杀了胡姨娘,杨家把她接走了。” 此时方氏正在逗弄一只屋檐下养着的八哥,乍听到丈夫的话,还没转过神来,傻乎乎的说了一句“把她接走了啊,精神不好是该回家住几天。” 李茂也傻了,没想到自家妻子是这个反应。 待方氏逗了一会儿,突然像是脑子转过来了,猛然一扭头! “你说什么?杀了人?胡姨娘?” 声音比八哥还尖锐。 李茂不露痕迹的龇了龇牙,他的耳膜还在一阵鼓动。 “你先别激动,我就是怕你激动才没和你说。”李茂连忙安抚妻子的情绪。“你家里还是有内鬼,有人在杨氏的枕头里下了药,让她精神恍惚,以至于出现幻觉,发狂杀人。” “是和刘嬷嬷一伙的吗?”方氏一听到内鬼,立刻就想到了刘嬷嬷。 刘嬷嬷是岐阳王余孽的人,目的是让他家自相残杀,鸡犬不留,好为岐阳王报仇。可张宁……他到底是尹朝余孽呢,还算单纯只是替侄子出气?李茂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到底该不该怨他。 毕竟因是他们夫妻俩先种下的。 但此事不能和她妻子说明白,甚至不能和岳父说明白。此时方家和李家都元气大伤,再也不能继续冤冤相报了。 就当他什么都不知龗道吧。 所以李茂不置可否地回妻子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杨氏的贴身丫头有好几个受不住刑自尽了,还有几个问不出东西来。此事注定成为无头公案了。” 方氏方才得到的好心情立刻败得干干净净,脸色也是铁青。 “我们家到底做了什么孽,这么多歹人一直盯着?大伯一条人命还不够吗?非要我们家死的干干净净才够?我娘家从来都是低调行事,杨氏今年才二十一,这就下堂回家,以后日子怎么过?”方氏攥紧了帕子,牙齿也咬的嘎嘎响,“铭儿说我娘气病了,就是为了这个?” “岳母治家不严,诰命降了三等。你弟弟……如今只有从八品了。” 京官的从八品,和看城门的守门官也差不多了。 方氏一下子跌坐在长廊靠湖的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爹今年已经六十,她娘和老太太一样,当年生了两个孩子,战乱中都没有保住。她是老来女,从小过的极好,没受过什么委屈,就连嫁人,也都算是高攀了。 如今他爹已经快要致仕,她娘也没有了诰命,她大弟今年已经二十四了,还在外面混着一个七品的地方小官,她小弟失了圣宠,又降到从八品…… 她家,等他爹致仕,就算是彻底败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爬起。 “这下药之人好狠的计谋,好狠的手段……”方氏身上直发抖,也不知龗道是气的,还是吓的,倒把李茂吓得不轻。 “既然要害人,自然手段越狠毒越有效,这次是我们失了防范,下次小心避免就是。”李茂环住妻子的身子,抓着她的肩膀,逼着她看向自己。“你家虽遭了大创,可我家还没倒呢,我还在呢,总不会让岳父岳母受苦的。” 方氏靠在李茂身上,一下子想着自家的弟弟,一下子想起年迈的父母,想着自己嫁的总归是个良人,终身有了依靠,也能照拂到娘家;又想着娘家实在没什么好让人谋算的,会被盯上,总还是因为受到自家连累的缘故。 一时间昏昏沉沉,也不知龗道想了多少。可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正如丈夫所说,他还没倒呢,自己也没倒呢,总会好起来的。 “老爷,中秋那天,我想请我娘和我弟妹过府陪我。” “好,你既然觉得在家里无趣,就下帖让她们来陪你吧。” 中秋夜。 南方的洪灾只影响到了朝廷,以及京中南北通商的商人们。 对于京中的老百姓来说,洪水离他们是在是太遥远了。中秋月圆,应该是欢乐的日子,是全家团圆的日子,是携老扶幼出来赏月观灯的日子,这个时候,想着洪灾做什么呢? 此次中秋,官府并没有组织任何庆典,也没有沿街张灯,但东西两市的商家还是自发的开始装饰街市,为这中秋佳节营造着节日的气氛。 只是因为南方通商道路受阻,还是影响到了许多商品的价格,这些商家虽然依旧欢欢喜喜的布置着店铺,但心中对这物价波动的大势还是十分担忧。 因为今年中秋之前刚刚遭遇洪灾,国子监依旧要在国子监门前“放灯”祈愿,并且鼓励百姓在国子监学生们搭建起来的“放灯台”上一同祈愿。 今年虽然没有掌议齐邵来主持一切,但有了上元节的经验,国子监的学生们坐起来也是轻车熟路,如果不出意料,这“放灯”祈愿将成为国子监一项长期进行的活动。 顾卿其实已经在方方面面改变了整个大楚,但她自己却并不自知。京城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们说的书早就变成了《三国演义》,李硕李老国公的形象在这些贩夫走卒的心目中已经拔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刘备、曹操、孙权、吕布、赵云……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英雄,即使是妇道人家,说起甘夫人、说起貂蝉,也都忍不住低头叹一声“女人不易”。 顾卿在花嬷嬷的搀扶下从东市里穿过,眼见着今年多了许多“三英斗吕布”、“桃园三结义”、“温酒斩华雄”等主题的灯,心中越发感慨良多。 江南因为洪灾的原因,《三国演义》还没有刊刻发行,但最迟秋天,大楚各大书局书社就会渐渐开始上架贩卖。到那时候,《三国演义》到底会为大楚带来什么,又会对李家带来什么,顾卿十分期待。 顾卿今年身体不好,只准备在东市逛逛,再去护城河边放盏河灯,就要启程回府。不过她倒是同意了李铭和李钊两个孩子留下来游玩,可以晚一点再回去。 李锐和李钧并不跟着顾卿一起游玩,而是自由活动,顾卿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孩子们大了,总有了自己的交际,如今李钊和李铭是年纪还小,等年纪大了,说不定也都各自活动,再也不能陪她一起夜游京城了。 这么一想,顾卿有些泱泱的,连逛街都提不起精神来。 “奶奶,我们去买盏河灯吧!”李铭兴致勃勃的指了指沿河的摊子。除了放灯的人,其余最多的就是贩灯人了。 信国公府的家将护着主子们挤出一条道路到了一处卖灯的摊子前面,顾卿和孩子们挑了一会儿,各自都拿了一盏船灯。 “承惠,一共是一两四钱。”那摊子老板笑的合不拢嘴。这几位贵人选的都是上品的河灯,价格并不便宜,只是三盏,就卖了不少银钱。 而且这种河灯还有个噱头,想来受小娘子和书生的喜爱。只是他没想到原来老人小孩也会喜欢,意料之外,更是欣喜万分。 香云付了钱,那老板又捧出三张不透水的厚花笺来,花笺都不小,对折后和那船灯的底部差不多大,他笑着把花笺递过去,对着顾卿和两个孩子笑道: “老夫人、小少爷,这个是这个船灯的许愿牌。这个对折后可以放在船灯里,随着船灯顺水而下,飘出很远。各位可以写各自的心愿,也可以写一些祝福的话,放在这船灯里,也是一种寄托吧。” “店家会做生意。”顾卿夸奖那店家,“只是多出一张许愿牌来,店家这船灯立刻就不流俗气了。” “老夫人谬赞了。这并非在下的想法。说到这船灯,还有一段佳话。某年上元节,一准备春闱的书生在河边放灯,也许是出于玩笑,写了一首诗,诗上写着是若是他朝他金榜题名,捡到这河灯的人持着河灯去找他,他必定满足那人的一个心愿。” 那老板见摊子前面不知龗道什么时候围过来的都是老人孩子,想着他们也许喜欢听故事,于是绘声绘色地说起了贞元初年的一件往事。 “后来这位书生果真金榜题名,而且高中状元,金殿传名之后,更是被点了郎中之职,一步登天……” 李铭轻声和奶奶咬着耳朵:“这位店家说的是仇牧的爹,大楚只有这一位状元是直接被点了郎中的。齐哥哥当了舍人,还多亏这位状元当年破过例呢。” 他才不会承认他一直想拿个状元回家,所以才对大楚几位状元的来历如数家珍呢。 那摊主不知龗道面前这几位卖灯人的身份,依旧在卖力的继续说着这状元的故事。 “自古放河灯,有放一盏,回一盏的惯例。你放了一盏灯下去,就要捞起一盏来作为交换。于是乎,那位状元的河灯被一位妙龄女子捞起,更是把这许愿牌上的署名牢记于心。这位状元金榜题名后,那少女的家人持着河灯找过去,想要以此为证,成就秦晋之好,后来那位状元果真娶了这位小姐,成就了一段锦绣良缘的佳话。” “奶奶,他骗人的。仇家是凉州高门,仇牧他娘是荥阳的大族郑氏,怎么可能因为一盏河灯就成了亲啊。这老板不实诚,想卖灯想疯了!”李铭摇着头,小大人一样在顾卿耳边吐着槽。 顾卿却觉得这故事大概三分是真,七分是假。若是没有这河灯的事情,怕是这老板也不会这么信誓旦旦,敢拿着一部大员的婚事当做逸事来说。但这婚事能成,恐怕也和李铭说的,仇牧他娘本身出自大族,娘家家室又好,再加上这段巧合在其中,越发显得佳偶天成。 顾卿笑嘻嘻地戳了李铭的额头一下,示意他不要多话,先谢过了老板的故事,然后向老板讨了纸笔,在许愿牌上写了起来。 她自觉自己的愿望这世上无人能够达成,她最想的是返回现代,可她连自己到底怎么来的都不知龗道,更别说回去了。 “奶奶,你要写什么?”李铭踮起脚尖,好奇的看向奶奶。 顾卿捂住自己写的船笺,瞪了李铭一眼。 “心愿给别人看见,就不灵啦!” “什么嘛,这都是骗小孩子的,奶奶怎么跟小孩子一样……”李铭好笑的看着如同顽童一般的祖母,也拿了一支笔,在花笺上写了起来。 写什么好呢? 他看了看花笺左上画着的桂花,不知怎么想起了“蟾宫折桂”来,顿时眉眼一展,觉得这意头好极了。 欢喜间,李铭提起笔也作了一首小诗,诗的意思和那仇靖一般,说的是来年他若得了状元,捡了这船灯的人便可来找他,他请他/她吃一顿饭。 他可不敢随便写答应别人一件事,万一捡了河灯的是个母大虫怎么办? 李钊抓着笔,想了想,端端正正的在花笺上写了“我要娶仙主”几个字,然后署上“箱子”,对折了起来放进船灯的甲板上。 这么一看,祖孙三人里,就他写的最快了。 顾卿仗着没人会知龗道是谁写的,在那花笺上提了“水调歌头”。署名留的是“顾卿”。 祖孙三人在家人的陪同下将船灯放进了河里,眼看着越飘越远,完全看不见了以后,又叫下人借了一根长竹竿,从远处随便捞了三盏灯上来。 顾卿的是盏粉色的灯,一拿起签子顿时乐了。 上面写的是“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顾卿摇着头,连忙把那灯放回水里。 这要求她可办不到,她既不是年轻英俊的书生,又不是月下老人,这姑娘把船灯当许愿瓶用,还是把灯留给合适之人吧。 李钊许愿牌上写着“求我娘子肚子里怀的是个儿子。” 李钊傻愣着看了几遍,不知龗道怎么办才好。 他又不能做人家的儿子。 只有李铭拿起许愿牌,对着它呸呸呸了好几下,瞧那架龗势,像是十分生气。 顾卿好奇的拿过厚纸做的牌子,李钊也把头凑了过去。 只见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捞到我灯之人,今日必倒大霉”。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龗道该说什么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颈子又不舒服,做完理疗以后一觉睡过头了,所以搞晚了。晚上还有一更,会在8点左右。 第175章 李铭的惊喜 “别在意。”顾卿拍了拍孙子的头。“可能只是一个不想写寻常祝福的特立独行之人。并不是冲着你来的恶意。” 这就沮丧,他是没看到后世“看到帖子不转发出门撞车”或者“看了不点赞的死一户口本”这样的东西。她当年刚刚学会上网时,被那BBS里恶毒的诅咒气的直哆嗦,但还是默默的转发了。 没法子,当时她还是个小姑娘,那诅咒太恶毒,她胆小,转了才心安。 写这河灯的人还算比较厚道的,毕竟只是“今日必倒大霉”。是“今日”,而且也没写倒什么霉。也许喝水呛到了,在李铭这里也算倒大霉? 但对于性格纯良有礼的李铭来说,这已经是他见过的最恶毒的话了。 尤其还是在中秋佳节这样的日子。 这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啊! 顾卿放完了河灯,又带着两个孩子在河边看了看别人放河灯,就准备回家了。 她现在身体算是废掉了,走几步路就胸闷恶心。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一吵闹起来,太阳穴都在发胀,更别说愉快的玩儿了。 相比起前几年一起出来赏灯,这算是最难过的一次。 “奶奶,你现在就要回去?”李铭有些诧异的看看人群,再看看奶奶。 奶奶不是最爱热闹的吗?现在才戌时刚过不久,怎么也要到亥时再回去吧? “奶□□疼,得回去休息了。你跟着李钊一起玩儿,别离开家将。虽然没有多少灯,但人还是太多了,你们要是被人挤散了,非把奶奶我中风再给吓发了不可。”顾卿担心两孩子玩疯了忘记自己的话,刻意把后果说重点。 但顾卿不说这话,李铭也是不会乱跑的。 “先生说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自然不会乱跑。” “咦?可是这里哪里有墙啊?”李钊东看西看,“都是人啊。” “你可别说你是我哥哥。‘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这是趋吉避凶的道理,你都不懂吗?”李小呆终于抓住时间掉书袋,拉着两眼迷糊的李钊就开始科普。 “啥?防火?燕子?哪位圣贤说过这样的话吗?”李钊抓了抓头,“可哪一句都和墙没关系啊。” 顾卿其实也只听懂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但她不会跟李钊似的说自己也没听懂全句,只是点点头夸了李铭说的很好,又留下大部分家将给两个孩子,带着其他下人一起准备回府了。 东市的街道很宽,顾卿带着几十个家人走的不紧不慢,很快就找到了她们停留在空旷处的马车,驱车而回。 待她一走,两个孩子立刻头抵头商议了起来。 “下面我们去哪儿?”李铭也很少出门,很自然的就问哥哥的意见。 “我和万宁约了去西市看戏,今日听说有一有名的舞班搭了台,要演胡旋舞呢。”李钊前几日和万宁通了信,约好了晚上一起在西市的戏台前见。 “又是和万宁?和女孩子有什么好玩的……”李铭小脸一黑,“你可真没意思,只知龗道跟在万宁屁股后面。” “可我在京城就认识万宁和你们啊。和我们一起去吧。”李钊双手合十摇了摇。 “算了,那就一起去吧。我也没看过胡旋舞。京里好久都没来过西胡之人了。” 李铭想了想,还是妥协了。一是李钊来京里也没看过什么稀奇玩意儿,他毕竟是哥哥,自己要尽地主之谊;二是前朝就是被西边来的胡人所灭,大楚对西边的胡人一直都有芥蒂,他也没见过西胡之人,心中好奇。 小少爷说要去西市,几十个家将也就浩浩荡荡的护着两个小爷往西市走。家里的婆子丫环大都跟着顾卿走了,只留下一些小厮,这一大票子男人移动起来,还是引得几分侧目的。 待看到是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所有人都了然的点了点头。 大概是哪家的小少爷出来玩,家里派了武丁护卫着呢。 京城里住着的人家都是有眼色的,谁也不敢惹这么一大群人,都避的远远地。 李钊在家里也是一霸,但也就是窝里横横,还从未有过走在大街上,有别人给他让道的时候。他顿时觉得这经历也十分有趣,虽是狐假虎威,可走起路来依旧是抬头挺胸,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龗道自己是位“爷”才好。 嘿嘿,看见这样威风的自己,万宁不知龗道会是什么表情呢? 李铭和李钊毕竟是孩子,虽然目标向着西市,但一路上还是停下来无数次到处看看,到处买买。但凡耍猴的、喷火的,卖药的,都能让两个孩子驻足半天。 李钊在老家逛过集市,知龗道看这些看完了得丢一些钱,算是赏钱,免得这些卖艺的白忙活一场;李铭却是不知龗道这些的,每次拍完手转头就走。 要不是李钊有钱,还带了一串铜子专门准备买零嘴的,不时让下人去送点赏钱,东市去西市的这条街上还不知龗道要有多少卖艺的要埋怨,这两个小少爷看起来富贵,实际上是个抠门鬼。 “你给他钱做什么,又不好看。”李铭眨着眼看着李钊让人送上十文钱,莫名其妙的问自家的堂兄。 那卖药的说吃了自己的药包治百病,还找了几个男人在胸口上碎大石。若真有这样的药,皇帝早就请他进宫去当太医了,何必在街上表演这个? “我爹说,都是糊口的,既然看了,就得给别人一点钱。那几个被人放石头砸的也不容易,若是一点钱都挣不到,下次就该表演更危险的了。”李钊毕竟是出身乡野,这些事情还是见过一些的。 “这还是好龗的。还有拐子打断拐来的孩子打断手脚谎称是自己家孩子要饭的,那才叫惨。可若是一点钱都讨不到,那些被打断手脚的孩子就要被活饿死了。”李钊见李钧皱着眉头,也做出大人的样子来,仇大苦深地叹了口气。 “你是公府里的少爷,不知龗道世间的疾苦,不过是几个小钱,就当做做善事吧。” “可我还是觉得不对。”李铭的眉毛快拧成麻花了,“若是因为恶人利用这些可怜人赚钱就要施舍钱财的话,岂不是让恶人更加觉得这么来钱容易?若是人人都不给这些恶人钱财,是不是恶人就不会拐别人的孩子?” 李钊被李铭问的语塞,只能摇头。 “我没想过,我只觉得别人可怜,所以才给的钱。我想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样,想不到你那么多。再说了,这也不是我们管得着的事情啊。我们还是孩子呢。” “这是不对的。‘子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只有把邪恶不正的人置于一旁,正直无私的人才能发挥作用。只凭一点点怜悯,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李铭从小读遍经纶,虽有些不知甚解,但到了要用的时候,总能举一反三。 “我虽然还小,但必须得记着现在愤慨的心情。因为等我大了以后,说不定也和你一般觉得这是自己不必管管不着的事了。如今我是管不着,但我大了能管了,却忘了现在的不甘,岂不是一件恨事?” 李钊被李铭的义正言辞吓了一跳,默默地吞了一口口水,往后退了一步。 堂弟好厉害,堂弟说的话他都听不懂。 他还是走远点,不要狐假虎威了吧。 真老虎在这里呢。 李铭听了李钊的话,看待街边许多讨饭的、卖艺的、用棍子抽着孩子顶碗顶桶的就和刚才看热闹的心情截然不同。 他自家也有一个妹妹,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所以越发不能理解这些人拐了别人家孩子去做这些事是个什么心理。他们自己家没有孩子么?他们的孩子丢了不会难过吗? 他只要一想到别人如果要把她的妹妹骗出龗去打断手脚出龗去要钱,他就恨不得让家将杀了那人全家给妹妹报仇。 先生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为龗什么这些人不懂这些道理呢? 是没读过书吗? 可是奶奶也没读过书,心地却很善良。 那到底是为龗什么呢?圣人为龗什么没有给出答案呢? 到底是哪里错了? 李铭的小脑袋瓜子里就想着这些连圣人都无法给出他答案的问题,一面被自家哥哥拉着走到了一处铺子前。 “铭弟,我要给万宁买个礼物,你说哪个娃娃比较好看?”李钊抓着几个小泥娃娃送到李铭面前,见他还在愣愣出神,忍不住叫唤起来。 “你怎么还在想啊!都说了我们是小孩子,顾不到这些啦!” 李铭甩甩头,把这些想法甩出脑袋。如今他在和堂兄一起游玩,总不能败了别人的心情。 这些问题,还是回去以后和齐先生、杜先生一起讨论吧。 李铭看了看面前几个泥娃娃,觉得做的都挺精致,外造的东西能做这么好实在难得,只能说这匠人手艺十分精湛,再抬头一看,果然是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家。 年级这么大了还在卖东西,再想想刚才那群年纪轻轻却拿着竹编木棍喝着小孩子卖艺的大人,李铭觉得这位老人才值得尊敬。 “我觉得都挺好看,万宁一定都很喜欢。你干脆全买了吧。”若单论有钱,李铭身上的银子还没李钊多。 “小公子,有钱不能这么乱花哩。若是送女孩,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就够了,若是送男孩,这个老鹰和捕雀儿的孩子都不错。”那老爷爷咧着嘴推出几个做的尤其精致的泥塑。“这些都是好东西,老汉做了半个月,两位小公子要买好龗的,不如买这几个吧。” 李钊也察觉出了这是个实诚的老爷爷,便依言挑了几个尤为精致的。李铭也挑了几个准备送奶奶哥哥爸爸妈妈等人,便让下人来付钱。 这时候,不知龗道从哪里奔过来一个女孩子,闷着头就往李铭的方向冲,守着李铭的家将岂是吃素的,连忙伸手拦住掐住了那女孩子的肩膀,不让她再往前冲。 开玩笑,现在有些人就专门豢养一些小孩子混在人堆里当刺客好吗?这样的事情他们都听得多了! 那女孩子被掐的一声惨叫,但还是对着李铭叫了起来。 “李小公子,我是上次清明和邱老太君坐在一个帷幔里的燕娘!我是兵部侍郎孙英之女!我和家人走散了,被歹人盯上了,求你救我一救!” 她这么一喊,李铭倒想起来去帷幔里给祖母送风筝时,坐在奶奶身边的似乎确实是一个叫燕娘的姑娘。只是时间久远,他已经记不得他的脸了。 只是他刚刚和李钊讨论过“拐子”的问题,这时候猛然看到一个真人真事,还是拐的官家子女,立刻怒不可遏的指挥几个家将去那燕娘说的方向找找看可有什么可疑之人,又让家将放了一个口子把那姑娘放进来。 但他毕竟谨慎,没让燕娘靠近自己,而是隔着四五个家将在说话。 “你说你是兵部侍郎之女,可有什么证据?”他见这姑娘穿的衣服并不华贵,只像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所以故有此问。 孙燕妮没想到这个小少爷这么刻版,都说了自己在帷幔里看过他了,不是熟人,还能有谁?她惊魂未定的看了看身后,只见李家的家将果然在追那个一直跟着她的长脸男人,拍了拍胸口,脆生生地说:“我没证据哩,我家嬷嬷为了怕我给拐子盯上,都没让我穿好衣裳,就这样还是被人盯上了。麻烦李小公子派人把我送回东城孙府,一去便知真假。我爹娘必有重谢。” 她也不敢劳烦人家亲自去送,但派几个家将带她回去总是可以的。 李铭一听这话,就知龗道八成是真的。 “这个不难。只是我出门带的家将也不多,不如我让一个小厮去你家报信,你就跟着我们,我让你家人到西市胡人班子的戏台前接你,如何?” 燕娘经了这场惊吓,已经吓得恨不得赶紧回家了。但她也知龗道这小少爷说的不假,李家的嫡孙身份也十分金贵,若是为了送她回家少了许多保护的人手,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反倒是她的不是了。 所以她干脆的点了点头。 “都听李小公子的,燕娘先谢过了。”孙燕妮福身下拜,那礼仪教养极好,一看就知龗道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 到这里,李铭已经信了九分。 几个孩子肩并肩的往西市走,一路上人潮汹涌,说是摩肩接踵绝不为过。李铭一看着到了西市以后瞬间多起来几倍的行人,忍不住咋舌道: “不是说今年没有灯也没有戏台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都说了胡人班子进城,大家都来看热闹啊。”李钊虽然也被这人数吓了一跳,但还是接了弟弟的话。 “我刚才便是在这前面不远和家人挤散的。我跟我哥哥和嬷嬷一起出来,带了七八个家人,可是刚才不知龗道哪里来了几十个人一起挤我们,我和我哥哥一下子就被挤开了……”孙燕娘回忆起刚才的事情,心中还是后怕。 “我准备回头去找家里人,可是却发现有个长脸的大叔老是看我,我便随便跟在一位大娘的身后,问了她路,跟着她走了一截。后来我发现那大叔一直跟着我,我便知龗道那大叔不怀好意,只敢沿路往那些铺子里钻,后来我在对面看到了你,就赶紧跑过来求救了。” “那你眼神不错。”李铭夸她,“我这围着这么多人,你还看得见我。” 孙燕妮不好意思说当初她们一群小姐妹在背后讨论了他好长时间,这次一晃眼在对街看到了,也不管是不是,还是冲过来了。 她想着跟着这么多壮丁,就算不是李家的嫡孙,怕也是什么王孙公子,到时候报上姓名求救,总比给歹人拐走强。 “你这围着这么多家人,比旁人总是显眼些。”孙燕妮腼腆的低了低头。 “孙家小姐怕是遇龗见专门人多时候拐女孩子的了。这些人也不敢找富贵人家的小孩下手,专门找一些看起来中等人家,没吃过苦,年纪也不太小的女孩,训练个几年就能出手了。他们这些人一窝蜂挤上去把人挤散了,找到目标抱了就跑,往往就算看到了,也追不上去。”家将首领见多识广,见小主子对这姑娘态度友好,也就接腔了几句。 “孙小姐机警,总算是大幸。” “出手?训练了往哪里出手?”李铭呆呼呼地问。 李钊和孙燕妮也好奇的看着那家将首领。 “往窑……咳咳。反正往不好龗的地方出手。”那家将首领不自在地搓了搓鼻子。“总之孙小姐能遇龗见少爷,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又没做什么,都是诸位把坏人吓跑的。”李铭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帮了燕娘什么。“还有就是孙家小姐聪慧,知龗道如何自救。” “你别夸我啊,怪不好意思的。也别孙家小姐孙家小姐的喊我了,和我哥哥一样叫我燕娘就是。” 燕娘今年才八岁,正是活泼可人的年纪,虽然受了惊吓,但小孩子忘事也快,很快就露了笑容。 李钊如今心里只有万宁,觉得天底下小姑娘没有一个比万宁长得更漂亮了,可也觉得这燕娘一笑起来两个酒窝,实在是可爱极了。 和刚才买的泥娃娃似的。 “兵部侍郎孙英大人……如果我记得不错,孙小姐的娘亲是我们家大公子舅母的嫡亲妹妹?”那家将首领蓦地想起了什么来,“那你是赵老将军的外孙女?” 当年镇守西域立下赫赫战功的赵将军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李锐少爷的大舅舅张宁张大人,妹妹嫁给了武威孙家的家主之子,他们这些从行伍退下之人,还记得当年跟着李老国公一起去给赵老将军送过贺礼。 锐少爷的小舅在西边能升的如此之快,也不全是靠着他们家老国公的关系。 “家母和贵府的李大公子确实有姻亲。” “咦,那要按我兄长那边算法,我岂不是要喊你一声表妹?”李铭瞪大了眼睛,在脑子里算了算自己的排行,顿时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又有一个妹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所有小孩子的支线全部打开,把作者我的脑汁都榨干了。 小剧场: 先生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为龗什么这些人不懂这些道理呢? 是没读过书吗? 可是奶奶也没读过书,心地却很善良。 顾卿(悲愤):人家不是文盲,真的不是,我读的书比状元齐邵还多,状元齐邵才十二年,十二年算个毛啊,我七岁读书,学医学到二十四岁才毕业,读了多少年啊!” 张应:别提了,我是博士,来之前还在读博士后呢…… 第176章 天高云阔 李锐中秋夜这天并没有跟着奶奶和弟弟一起出龗去,而是跟着大皇子和三位伴读一起出了宫。 先皇和今皇其实都不拘束着皇子们出宫的事情,当年楚睿还是太子时,也曾带着侍卫在宫外到处行走。只是如今两位皇子毕竟年纪还小,既没有成年也没有成家,出于安全上的考虑,出宫的次数毕竟还是很少的。 大皇子还好,他的母亲就是皇后,在出宫这件事上有不少便宜。二皇子要想出次宫,就得直接去找皇帝陛龗下。 就像这次中秋夜,皇帝准了两个皇子出宫游玩,并且拨了不少人手保护。二皇子出宫的机会比大皇子少的多,天还没黑就急忙忙的走了。 “殿下,西市的胡人没什么好看的,要不然,我们去国子监看看放灯?再不然,我们去东市也行啊。”上阳殿的大宦官张长德急的要命,西市人多又乱,若是大殿下有个万一,就不光是掉脑袋的事了。 “正是因为西市人多,我才要去那儿。我们做的是权贵人家子弟的打扮,身边带的又都是练家子,明眼人见了就知龗道避开,有什么不能去的?”楚承宣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让张长德下去,继续带着四个伴读往西市走。 “年年中秋都是那样。说是出来玩耍的,其实都是看人的。”熊平体胖,八月还是很热的,满大街都是人,挤的他满脸都是汗。他一边拿着帕子擦着脸,一边东张西望希望找到一个空场点的地方。 但很快他就发现,根本就没什么地方有空场,到处都是人。 秦斌无所谓的跟着大皇子往西市走,他每年都陪着家中几个姐姐出来逛街,这几年姐姐们都到了待嫁的年纪了,他娘也不准她们再出龗去,今年刚想着落了个轻松,谁料又要陪着大皇子出来。 他驻足在一家摊子前,随便买了几个布偶兔子,让那店主用布袋子装起来。 “买这个做什么?”仇牧好奇的看了一眼,“莫非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心上人个鬼!”秦斌一个暴栗敲在仇牧头上,“你才十岁,不要老是把心上人这样的话挂在嘴上。” 仇牧和秦斌打闹惯了,虽被敲了个栗子,也只是撇撇嘴。 “兔子明明就是女孩家玩的嘛。” 中秋节要拜月,玉兔是陪伴月宫仙子的,所以中秋节有关兔子的玩意儿都卖的极好。但兔子毕竟不是什么猛兽,买它的多是女人和小孩。 秦斌不是小孩,那就只能是为了女人买了。 “秦斌家中有三个姐姐吧。”李锐想起秦斌家里的人口构成,“是给令姐买的?” “我家大姐今年已经嫁了,二姐明年春天也要出嫁。三姐定了人家,如今也不能出门了。往年她们都买这个兔子回家,如今她们出不了门,我就代买了吧。”秦斌有些伤感地说,“为龗什么女人年纪大了就要出嫁呢?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姐姐们。” “怕是你若真不要她们嫁人,她们就该怨你了。”楚承宣也有一个嫡亲姐姐,比他大五岁,已经嫁给了鲁阳侯的儿子,在外面立了公主府。只是他姐姐身体从小就不好,一直没有子嗣,每次进宫看起来都不是很有精神。 一个女人成婚后若没有孩子,精气神都不对了。偏这个又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御医也只能调养身子,不能给人送子。 “我觉得我三个姐姐在家中就是三霸,嫁出龗去也是祸害别人。”秦斌耸了耸肩,“算了,我大姐夫都不抱怨,想来未来的二姐夫、小姐夫也不会抱怨的。” “我家姐姐也定了亲,现在每天都在家里学着中馈之事。我每次回家都要吃一些奇怪的东西。”仇牧皱着眉毛想着自家姐姐那糟糕的厨艺。“我都快要疯了,比我娘还盼望着我姐姐赶紧学好中馈。” “还是李锐好,家中只有一个妹妹,要想嫁出龗去还要十几年呢。还不到伤感的时候。”熊平叹息着说,“我家表妹万宁今年也十二了,最多再过两年,也要考虑婚事了,我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看她犹如亲生妹妹,实在是舍不得。” 一时间,几个男孩子都陷入了“妹嫁”、“姐嫁”的悲伤气氛里去了,只有李锐仰天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啊,他家妹妹…… 他的眼前出现了自家还在襁褓里的堂妹浓眉长眼宽额头的样子。 咳咳。 他是不是也该多存点钱,准备添妆的时候多给她备一份嫁妆? 他以后的烦恼,不会是妹妹嫁不出龗去吧? 皇家的暗卫和禁卫就是不同,有他们开道,从东市到西市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西市的中央果然立了一个巨大的舞台,台子上铺着异域色彩极浓的地毯,四周的立柱上也扎着没见过的稀奇花朵。 “这舞台,是舞班自己搭的?”仇牧出身机关世家,对土木之事也有一些了解。“那怕是已经搭了快一个月了吧?” “这些人六月底就进京了,之前一直在教坊司□□舞姬和乐人。西边如今崛起了数个大国,听说许多西域小国都被灭了国,这些国人只能往东逃。许多人无以为生,又没有什么出产,就沦为伎人,四处流浪。这次父皇想要开放各州对胡人的互市,所以特别恩准了西边的胡人入关。” 楚承宣并不觉得这些胡人有什么好拉拢的,要地没地,要钱没钱,要兵没兵,他父皇还愿意拿中原的物产换取他们的归附,实在是太过大度了。 算了,谁叫他们中原地大物博,四方都羡艳呢。 “这……看架龗势表演还早,我们就一直在这里待着?” 戏台子是胡班搭的,但场地和旁边的凳子椅子茶水都是合作的汉人负责的。胡班大部分人都语言不通,只负责表演,合作的汉人负责出售坐票、茶水、点心,所赚收益两方分成。 所有的打赏都是胡班的,这也算是一项收入来源。 “我带了十几张前排的票出来。”熊平乐滋滋的掏出一把红色的小票。他娘德阳郡主人脉广阔,自家儿子和侄女都想出来看胡人表演,自然是手眼通天的弄了不少票来。 要知龗道现在胡人前排的票已经是一票难求了。 “我不想坐在前面干等。”大皇子皱着眉看着坐了许多人的场地,虽然最前排是和后面的隔开的,但坐在那里被人看,实在不衬自己这位皇子的风范。 他对胡人表演也不是太感兴趣。 “那……我们去对面的酒楼先坐坐,打发下时间?”李锐看到舞台的正对面就是一座酒楼,便指了指二楼。“等快要开始表演了,我们再下来。叫几个宦官先去占了座就是。” 其实前排都是有数的,卖票的人也不是傻子,票去了哪个达官贵人家,都有登记,是不会让闲杂人等窜座的。 “就依李锐说的吧。”楚承宣也被人声鼎沸吵的头疼,连忙点头称好。 几个宫里的詹事立刻带着禁卫先行进店,拿了宫里的牌子,在窗边挑了一个临窗的位子坐了。 至于那掌柜的看到宫牌有多么诚惶诚恐,这酒楼里的客人看到大厅靠窗位置坐了这么一群公子哥,身后还跟着孔武有力的大汉,是有多么稀奇,那就不用多说了。 “没有雅座吗?”楚承宣不太高兴的坐在窗边。 还是变成给人围观的了。 “雅座里都有人了,如今都是来看胡舞的,里面还有不少朝中的大人,不宜兴师动众。”上阳殿的詹事是皇后亲自挑选的,为人十分谨慎。“何况二楼位置不高,看对面是最好龗的。殿下反正一下子就要下去,何必抢别人的雅座?” “说的也是,我们是出来玩的,打扰了别人的雅兴不好。”大皇子微微点了点,表示已经知龗道了。 这詹事这才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大皇子脾气温和,是他们这些宫人的福气。 这家酒楼的点心还是不错的,有几样小点宫里都没有见过。专门试吃的宦官先一样尝了一点,一炷香后没有事情,几个伴读才开始品尝。 至于楚承宣?他是从来不动宫外的食物的。 “其实在这酒楼看,位置一点也不比下面差,为龗什么人人还是要在下面坐?”熊平虽然讨了票,但对坐在台前一点兴趣都没有。 “酒楼位置毕竟有限,这临窗位置还是我们用了牌子才占了的,一般人怕是早早就定了,到这时候哪里还有位置。何况胡姬妩媚,坐在前排,正好可以看见她们动人的腰肢和酥胸,自然有许多人希望能就靠在左近看。” 一位宦官笑着搭话。他说的倒是在理,只是一个宦官也说什么“动人的腰肢和酥胸”,不免让人好笑,秦斌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白眼。 “小爷的位子你们也敢让人?你这掌柜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要小爷提前付定金小爷也付了,小爷还特意提早叫了家人来打了招呼,结果小爷来了,你跟小爷说位子没了?”刘鸿渐一巴掌差点没拍在那掌柜的脸上。 “并非小的见钱眼开,为了一点私利把位子给别人了,而是那几位爷身份十分贵重,小的也没办法。小的只是一个掌柜,总还要……” “哟,怎么?原来小爷的身份不贵重,可以随便让阿猫阿狗?”刘鸿渐脸都气的直哆嗦,转身噔噔噔就上楼要去看看谁身份“贵重”到这等地步,可以不顾定金和规矩占先来之人的座! 那掌柜的见刘家大公子冲上楼了,连忙急的直叫: “哎哟我的祖宗喂,你们还看着干嘛!拦住啊!” 他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虽然不知龗道那几位里哪个是宫里的爷,但人家既然说了是微服出来,要他保密,在他酒楼里要出了事,这酒楼以后还要不要开了? 他命还要不要了? “小爷倒要看看,是谁在仗势欺人!” 刘鸿渐声势逼人的跑上了楼,一嗓子石破惊天,震得二楼人人都向他看了过去。 一句“仗势欺人”,倒引起了李锐不好龗的回忆。他扭过头,和那刘鸿渐打了个照面,顿时心里暗叫了一声。 ‘冤家路窄!’刘鸿渐。 ‘冤家路窄!’李锐。 “李胖子,原来是你!” 这刘鸿渐不是他人,正是几年前和他打了一架,将他从楼上撞下,差点破了相的前吏部尚书之子。 只是那位刘尚书在任上时表现不佳,只干了三年就给他舅舅让位了,如今那刘大人是礼部的右侍郎,官降了两级,也不在吏部任官。 也许是因为他前脚揍过李锐,后脚李锐的舅舅就挤走了他爹的位置,这位刘鸿渐对这李锐向来横眉竖眼,当做对头一般。 好在两人平日里没什么交集,刘鸿渐也比李锐大了三岁多,随着年纪渐大,不再像当年那般嚣张了。 只是毕竟还是京城纨绔的少爷脾气,眼睛里容不得砂子,改不掉的。 “我就说那掌柜的居然敢把我先定下的位子让人,原来是害怕了信国公府的嫡长公子……”刘鸿渐带着家人就往他预定的那桌走,“你知不知龗道先来后到的道理?亏你还是李国公的侄儿……你干什么?” 大皇子的两位护卫伸手拦住了刘鸿渐,不让他再往前走上一步。 那架龗势,若是他再敢往前,就要把他脖子扭掉了。 刘鸿渐听说过李家的家将都是老国公一手带出来的沙场猛将,随便一个都是以一敌十的角色。只是他没想过这家将会蛮横到这种地步,居然敢拦住他一个官宦之子。 他堂姑可是宫里的娘娘,一个下人敢对皇亲国戚动手,这是不要脸也不要命了? 楚承宣身为大皇子,在宫中何时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仗势欺人”?他看着这傻不拉几的蠢货要发横,立刻就想指挥护卫把他拖出龗去丢下楼。 谁耐烦他在旁边叽叽喳喳? 李锐神色复杂的坐在椅子上,眼前这刘鸿渐的脸奇异的和当年梗着脖子硬要花灯的楚应元叠合在了一起。 他不知龗道为龗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但这种联想明显触动了他,让他不止是坐在那里。 李锐看见楚承宣吩咐禁军宿将要让人把他丢出龗去,连忙起身阻拦,微微躬了躬身子和坐在主座的大皇子说道:“殿下,这人与我昔日有些恩怨,我想向殿下讨个恩典,此事由我来处理,可否?” 大皇子自楚应元的事以后一直对李锐有种愧疚,总是想着偿还他一二。只是李锐和他叔叔是一个性子,对待皇家十二万分的恭谨,从来不肯说上一句不甘,倒让他一直过意不去,找不到机会解开这道心结。 如今李锐难得低声求他,他也乐得卖这个面子给李锐,无非就是要借着禁卫的底气教训这小子一顿,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这个伴读的。 毕竟李锐的面子也关系到他的面子嘛。 “好吧,此事就交给你了。要打要骂,随你就是。”大皇子无所谓把头扭向窗外,示意自己不在意了。 “殿下言重,这位是刘大人家的公子,正是刘贤妃的堂侄,我哪里敢打骂与他。”李锐怕大皇子对他太过侮辱,连忙先给这位背了书。 “……哦。” 难怪李锐要求这个恩典。若是他自己,还真不好拿这位怎么样。 李锐得了大皇子的准话,起了身就向被拦住的刘鸿渐那里走去。 三个伴读在桌上小声的讨论着。 熊平:“他为何要喊李锐李胖子?” ‘李锐要是胖子,那我岂不是痴肥了?才不是,我只是有些微胖而已!微胖!’ 仇牧:我听他弟弟说,他兄长当年很胖,连走路都喘,十二岁以后练了弓马的功夫,这才瘦下来的。 秦斌、熊平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叫道:“什么?” “早知龗道我也多练练弓马了。”熊平低头看了看自己凸出来的肚子,发现看不见脚尖,心里更加难过了。 “十二岁才开始练?那不才两年?”秦斌想到自己一次次被李锐的蛮力挑到马下,恨不得去质问他爹当年说的“你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 人家才练两年!他都练了十年了! 莫不是骗他练武才说的假话? “你们说李锐会怎么样?揍他一顿?”仇牧好奇地看着李锐的背影。 “李锐性格内敛,应该不会。我觉得会用言语羞辱他一番。”熊平捻起一颗豆子塞进嘴里,觉得这味道回味无穷,又连续抓了好几颗一起放进嘴中。 唔,娘说“吃豆豆,长肉肉”,他是不是少吃点? 算了,回头练弓马减肥吧。 刘鸿渐在气头上的时候,恨不得李锐能出来让他揍一顿,可李锐真的走出来了,他反倒不知龗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看着眼前比他还要高壮的李锐,哪里还能找得出半点当年“李胖子”的样子? 若说现在动手,怕吃亏的是他也不一定。 当年他就觉得这孩子力气大,若不是占了他动作迟缓蠢笨的便利,怕是也打不过他。如今他已经不再痴肥,这…… “李锐,你占了别人的座位,连声道龗歉都没有,还要脸不要?你信国公府的名声就是这样拿来败坏的吗?”刘鸿渐在“信国公府”上重重的咬了音,让二楼所有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如今这酒楼二楼能坐下来的,大部分都是官宦富贵人家包的位子。下面的舞台前排票不易得,后排和贩夫走卒坐一起又有些跌身份,所以这两边的酒楼就成了最好龗的选择。 刘鸿渐一张嘴就咬死了李锐“仗势欺人”,不可谓不狡猾。 果然,李锐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把他和楚应元联系起来真是傻弊了。 楚应元从来不会说“你要不要脸”,人家直接上来呼脸,呼到呼不到呼了再说。 “刘兄,我并非有意抢了你先定下来的位子,而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如此行事。我们几个等会胡戏一开就会下去,能不能劳烦刘兄先在一旁等一等,等胡戏开了,我们就把这位子还给你?” 李锐没有说明大皇子的身份,但还是好言相劝。 无论是哪家公子,在大皇子面前都只能退让的份儿。 “什么原因让你这么一点时间都要坐在这?你们不能下去在前排等吗?” 刘鸿渐一听这李锐居然能拿到他爹都要不到的前排之票,忍不住在心里深深地嫉妒了起来。 听说现在李国公权势惊人,深受陛龗下信任,一定是有人巴结他家,才给了他票。 小人,佞幸,哼! “还望刘兄宽宏,改日我一定登门道龗歉,这次我还有几位其他好友都在这里,若是只有我,我一定还了……”李锐好生好气的拱了拱手,先服了软。 这刘鸿渐虽然是个纨绔,但并不是个不懂眼色的纨绔。 当年他敢揍李锐,是因为李茂还没有得势,他也不过只是信国公的一个侄儿而已。 如今一样的场景,一样的情形,却是他不敢再动手了。 “算了,看你有朋友在,我也不跌你面子。我就在楼下等会儿吧。”刘鸿渐纳闷的看着坐在主座的少年,晃了晃脑袋先退让了。 “看样子,李锐去服软了?”秦斌不敢置信的放下筷子。“那人什么来头?” “我们如今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锐做的是对的。”上阳殿的詹事赞许的点了点头,夸了李锐一句。“是个稳重的孩子。” 他却忘了李锐也曾是个当街将项城王世子按在地上胖揍一顿的热血少年。 李锐回了座位,大皇子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摇头道:“你大可不必让他的。” 有他的身份在这里,那刘家小子也只能低头乖乖溜走的份儿。 “我想试试看,换个地点,换个人,换个法子,会不会结果不同。”李锐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罢了,随你高兴吧。”楚承宣无所谓的看着窗外的夜景。 舞台边四处张灯结彩,将整个舞台照的浑如梦幻仙境一般。 如此良宵美景,不过是一件小事。 刘鸿渐坐在楼下等着李锐他们走,虽然面子上觉得实在难看,但人家位子也占了,好话也说了,他也不知龗道那位子上坐的几个少年是哪家的公子,信国公府公子交好龗的人家,总不会是贩夫走卒之流。 锣鼓声终于响起。 待刘鸿渐看着李锐恭恭敬敬的跟着那为首的一个少年下了楼时,脑袋里电光火石般想起了一个可能。 五个人,年长的少年不走在前面,反倒是年幼的打头…… 李锐也要让了主座…… 李锐向他服软,让他再等一会儿…… 李锐并不知龗道这时刘鸿渐在想什么,他和熊平都在二楼看到了自家人的踪影,便和大皇子一起下去和他们汇合。 刘鸿渐站起身,眯着眼看着他们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去。 为首的少年并没有停下来谢过他的座,也不觉得他在这里等有什么不对。倒是后面几个小少年都向他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 什么人,天生就是天之骄子,人人都要向他低头? 什么人,已经习惯了别人的退让,完全不在意别人在想什么? 什么人,出门会带着这么多护卫? 他瞪大了眼,猛地扭头向李锐看去。 他大可不必这样委曲求全的。 李锐似是察觉了刘鸿渐的目光,走出门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 刘鸿渐对他笑了笑,做了一个揖。 那口型是: ——“谢啦。” 谢啦,让我没有丢更大的脸。 谢啦,让我没给家里惹祸。 李锐似是理解了刘鸿渐谢他什么,笑着摆了摆手,对他颔了颔首出龗去了。 那一刻,李锐心情大好,觉得似乎有什么固执已久的郁气终于散开。 连天上的明月,都更亮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纨绔子弟要是真心和你交好,也是最重义气之人。 小剧场: 算了,谁叫他们中原地大物博,四方都羡艳呢。 胡人:中原钱多,人傻,速来! 第177章 李铭倒霉 李锐是在当了大皇子的伴读之后,才理解到他们这样人家的孩子,是不可能过着真的随心所欲的生活的。 仇牧心眼小,但却从来不敢对着大皇子使小脾气; 秦斌不耐烦读书,可授课的学士只要一说大皇子御人不力,他就会默默咬牙把功课再做上几回,做到学士满意为止; 熊平是宗室子弟,总是借着自己的身份和好人缘与其他两位皇子的伴读交好关系; 而他,也在日复一日的宫廷生活中学会了什么时候该审时度势、什么时候该先声夺人。 这实在是一件很残酷的事,皇宫像一个无形的大筛子,让他们所有人学会了把自己筛上一遍,提前学会了“为臣之道”是什么。 臣服,是他们首先学会的东西。 也许这才是先皇和陛龗下一直推崇“伴读”的原因。希望加深未来君臣间的感情维系也许是一方面的因素,但作为大楚执牛耳者的家族们的嫡子嫡孙,先让他们自己给自己打上“臣服”的烙印,以后反抗的可能就会小的多。 李锐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在长久的成长过程中,他已经习惯了委屈自己,顾全大局。 他也许永远做不到楚应元那般以死相破不受束缚,也做不到齐邵那般笑着承受在束缚中重新寻找未来,但这并不影响他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想要的生活,就是所有他关心的人都能幸福的生活。 从刚才经历的事情中,他感受到退一步未必就是不能忍受。 有些事情,并不是必须要争个你死我活的事情。赢了面子,失了心情,到底赢或没赢,谁也不得而知。 相反的,他退让了,得到了刘鸿渐的一个笑容,一句道谢,似乎收获的比面子更多。 像楚应元那样的人还是很少的。大部分官宦子弟,还是像他,像刘鸿渐这样,一举一动都考虑着家族的影响,一举一动都要前后思考太多。 不是他错了,也不是楚应元错了,而是这个世龗界就是这样,他们都要跟着大局而动。 所以,长期以来困扰着他的问题,突然不再是个问题。 十四岁的李锐在思考着青春期少年都会思考的“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的问题,而他的弟弟李铭则是被孙燕妮的话逗得前俯后仰,笑的连平日的礼仪斯文全不见了。 “孙家妹妹,你可真逗。”李铭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娘后来怎么说?” “可不是呢。我才八岁,为龗什么要学中馈啊?我手都被切破了,我娘一点都不关心我疼不疼,反倒笑话我,问我是不是在滴血认亲……” “噗!” “噗!” “我才不是猪呢!我要是猪,我爹我娘就都是猪了!” “哎哟我的肚子!”李铭实在是笑的不行了,路上的行人看他都像在看傻子。“你应该常和我哥哥说说笑话,他如今就知龗道凶人。” “我哪里在说笑话嘛!”孙燕妮实在不知龗道为龗什么每个人和她说话说到后来都会笑,人家明明是在很认真的抱怨好不好! “好了,好了,不是笑话,不是笑话。” “……万宁!万宁!”一旁还在跟着笑的李钊突然看到了人群中穿着一身红色衣裙的万宁,掩不住兴奋之情踮起脚来挥舞着手臂。 “在这里,在这里呢!” 李钊一声大叫,这才让两个孩子忽然晃过神来。 “咦,都走到这里了?” “哇,好大的戏台!”李铭被面前高达数丈的戏台吓了一跳。上次灯节放孔明灯的“放灯台”还没有它一半高。 万宁和家人站在前排等着自家表哥,并没有听到李钊的声音,但她身边的护卫听到了后面有个小孩子在喊他们家县主,于是和自家县主通报了一声。 她笑着盈盈转身回望,一身石榴裙猛然间像是开了花似的飞舞了起来,直直地撞入了李钊的心间。 她抬起手,也朝着李钊摇了摇。 灯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钊哥,你怎么了?万宁县主叫我们过去呢。”李铭一头雾水的看着堂兄呆傻的站在那里,轻轻一推…… 李钊摔了个大马趴。 “我不是故意的……” “哎哟我的天啊!” 李钊满脸“天啊她没看见吧”的表情飞速的爬了起来,却发现万宁眼睛已经眯成了弯弯的月牙,顿时一张脸的颜色比那戏台的柱子还要红上几分。 李铭推搡着满脸羞窘的李钊往那台前而去,自然有在舞台下招呼的汉人小厮热情的迎着他们往前走。 待到了万宁旁边,万宁让下人给了那小厮一个桌子数个位子的票,就算是替李钊李铭等人付过了钱,让他不必跟着伺候了。 “万宁县主金安。”孙燕妮见过万宁几次,知龗道她是皇室中人,不敢怠慢。 这一下,李钊和李铭愣了半天,不知龗道是该跟着行礼,还是和平日里一般当做熟人对待就好。 万宁搀起了燕娘,笑嘻嘻地说:“这位是孙家的妹妹燕娘吧?我还记得你呢,一天到晚都在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喊我万宁姐姐就好。” 这是平辈论交,不拘身份的意思了。 “谢龗谢万宁姐姐。”孙燕娘也不喜欢对人福来福去的,但是她娘严厉,她从小礼数周全惯了,一时条件反射,礼多人不怪先。 李铭和李钊总算松了口气,所有人都欢声笑语的在万宁身边坐下,这前排一张大桌能坐四五个人,每张桌子之间都有两米远的距离,错开摆放,既听不见隔壁人说的话,也不会挡了后面人的视线,想来摆放位置的人还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李铭左右看了下,好奇地问道:“德阳郡主没来?” 怎么只有万宁一个人坐在这里呢? 万宁轻笑了一下,“我姑姑和我姑父一起出龗去玩啦。他们每年中秋都屏退了下人自己出龗去玩的。” 她姑父九死一生回了京,她姑姑自然是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丈夫了。 “你姑姑姑父感情真好,我爹也在家里陪着我娘,没有出门。”李铭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反正大人恩爱起来的时候,小孩子是顾不上的。 等他以后也娶了媳妇,绝对不这样! 一旁的李钊听到他们说起这个,一下子就想到了家里的娘亲。 娘这个时候……应该带着下人婆子们在拜月吧? 爹……不知龗道会在哪儿。 娘有没有收到他的信呢?今年有没有人陪她吃兔子饽饽? 等他要上学之前,还是回家看看他娘吧。 万宁敏感的察觉到了“箱子”的情绪不太好,再一看到天上的明月,就觉得李钊怕是想起了家乡的父母,对他越发关心起来,不停的和他搭着话儿。 李钊毕竟还是个少年,有心仪的姑娘和他说说话,一会儿心情就好了起来。 待锣鼓一响,所有人更是期待,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台上去了。 “万宁!” “李锐!李钊!” 熟悉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熊平和李锐带着笑意向着家人前进。 “大皇……大哥。”万宁吓得赶紧站起身行礼,停止了和箱子的攀谈。 李钊和李铭也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李钊更是傻乎乎的也跟着万宁喊了一声“大哥”。 仙主的大哥,那就是皇帝老爷的…… 咦,皇帝老爷的什么人?仙主的大哥不是郡主的儿子吗? 好在熊平和大皇子都以为李钊喊的是李锐,并没有在意他到底在喊什么。 只有李锐好笑地看了一眼这个堂弟。他在家正儿八经的大哥只有李钧,但他从来是对他直呼其名的。他喊自己是“锐堂兄”,喊李铭是“铭弟”,可从来没听到过大哥的时候。 人说生了个女儿胳膊肘外拐,他这堂弟才叫胳膊肘转的快呢。 大皇子在万宁身边另一张桌子旁坐下,点点头示意万宁坐下来。 “都是一家人,看个热闹而已,不必拘束。”对于自家的亲戚,楚承宣向来是表现出十分的宽和的。 万宁知龗道他这个大皇兄性格外宽内严,虽然坐下了,却不敢真的和他如同李钊那般放肆。 熊平好笑的看着自家的表妹,也不知龗道她为龗什么会那么害怕大皇子。明明大皇子待她比自己待他要客气多了。 “表哥,你那边人多,要不要分一些到我们这边来?”万宁好心的建议道。一个桌子就几个位子,除去主子,后面站满了护卫,未免让人侧目。 若是分到几个桌子里去,就不那么显眼了。 李钊又傻了一傻。 怎么又出来个表哥?那这个才是德阳郡主的儿子? 刚才那个大哥又是谁? 没听说万宁有亲生哥哥啊。 楚承宣身后的众人商量了一下,侍卫都留下,宦官詹事和伺候的人都只留了几个,其他都分到了左近的位子里去,反正第一排全是他家拿到的票,也不怕再出刚才刘鸿渐这样的事情。 楚承宣想着熊平和李锐肯定更想和家人在一桌,便点了让他们过去和家人团聚。李锐和熊平确实也有些心动,并不虚伪的谢过了大皇子的好意,凑到了万宁那桌。 锣鼓又敲了第二通,待到第三通的时候,好戏就要开始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在往这边挤,一旁的高处都站满了人,就连更远地方的酒楼外台上密密麻麻都是人。 齐邵和赵聃也得了几张前排的票,挤的鼻子都歪了才走近舞台下面,一时间两人十分后悔没来早点,而是凑热闹去放了河灯;又后悔没带上几个家人,而是只身二人在街上乱逛。 “再来几回,命都送掉了。”齐邵整了整衣服,总觉得刚才有人趁机偷摸了他几把。 “我算是服了,第一次知龗道京城还有这么多人!”赵聃也被挤的够呛,连气都不顺了。 他们在小厮的指引下来到第三排,齐邵眼见的看见第一排坐着的似乎是李锐,连忙大喜过望的拉着赵聃往前而去。 “走走走,第三排能看清什么?我带你蹭好位置去。” “第三排已经很不错了……你拉我去哪儿?” “李锐!” “齐兄!” “齐哥哥!” “哎呀好巧,我在后面看见你们也在,就和赵聃一起过来了。” 齐邵笑着拉着赵聃自来熟的坐下,一转头看到邻桌被众人包围的是大皇子殿下,顿时眼睛都圆了。 “怎么那位出宫了?”齐邵这下后悔往前坐了,可是跑都跑上前了,再回去未免有些心虚的意思。 “我就是陪那位出来的。”李锐好笑的看着齐邵先喜后惊的表情,“你还是去给那位行个礼吧。” 他是舍人,平日里一直随驾,自然是对大皇子再熟悉不过了。陛龗下考校功课的时候,他也都一直在旁边的。 齐邵看着被莫名其妙拉来的赵聃,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是你好,去了翰林院。什么都不知龗道反倒快活。”齐邵站起身,和桌上的孩子们告了个罪,施施然往大皇子那桌去了。 大皇子对着父皇身边的近臣自然是客气有加的,两人稍微聊了一会儿,也是有说有笑。 “那位是谁?为龗什么好像和你们很熟悉的样子?”李钊戳了戳李铭的胳膊。 “那是今科的状元!旁边这位赵大哥是探花!”李铭最崇拜“状元”,两只眼睛奕奕有神的说着,“这是大楚读书人的骄傲!” “哦哦哦哦,状元和探花啊!”李钊也跟着李铭激动起来了。 他大哥是二甲传胪呢!这两位看起来比他大哥还小啊! 这可是能压他大哥一头的人,好厉害! 赵聃被两个孩子炽热的眼神看的坐立不安,无奈齐邵拉了他坐下,人又不见了,只能假装一脸平静的看着前方。 他是探花,又不是脸上开了花! 万宁这桌坐的满满当当,而且大都是少年,其中坐着万宁和燕妮两人,自然是引起无数少女的羡慕。 毕竟这一桌子非富即贵,能坐前排都是王孙公子,而且这一桌子的少年长得都不差,后来的两位男子更是风流倜傥,让看热闹的少女们春心都萌动了几下。 而中间却众星拱月的坐着两个姑娘家,怎能让她们恨不得以身代之? 等第三声锣鼓敲响,一个黄髯碧眼的老者走到了台上,四周响起了胡乐,更有幽幽的哼唱宛如从天而降,台下无数观看之人顿时噤声,听那老者说话。 齐邵见好戏已经开始,连忙和大皇子告了个罪,又回了李锐旁边坐下。 赵聃在桌子下踢了好友一脚,控诉他好生生把他拉到了前排。 他们两人的票是这胡班交好龗的汉人老板送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们听完歌舞以后能够赋诗一首,借着他们的名头继续宣传宣传。 毕竟这胡班以后准备长留京城,交好文人雅士是必须的。 两人并不是假清高之人,对赋诗也看的不是那么正经,眼见作首诗就能得张票,而且不靠家里,也都乐意成人之美一次。 碧眼老人在上面大声的说着什么,几人只想看表演,不听序言,李锐便小声的指着桌子上的万宁、孙燕妮和李钊等人和齐邵介绍是谁。 他也是刚刚知龗道那孙小姐不是跟着万宁来的,而是被弟弟救的。 孙燕妮的姨夫正是他的舅舅张宁,算起来也是救了自家人,李锐夸了李铭几句,就好言安抚了这表妹几句。 只是他没想到孙燕妮一点都没留下阴影的样子,反倒安慰他不必担心。 该说将门女儿养出来的孩子,总是爽利的吗? 齐邵听到那位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孩,正是大名鼎鼎的德阳郡主的侄女,心中略动了一动,伸过头去和她寒暄。 “县主好,在下是舍人齐邵,想向你请教一事。”齐邵按了按衣襟里贴身放着的许愿牌,露出招牌式的笑容。 “问我?状元还有什么事要向我请教的吗?”万宁好奇的眨了眨眼,也笑了起来,“你有什么事,不妨直问吧。你是李家哥哥的朋友,就是我家的朋友。” “县主爽快。”齐邵知龗道德阳郡主交游广阔,京城众多闺秀皆出入德阳郡主府中,所以这才向万宁打探。 “不知县主可听说过一位姓顾名卿的姑娘?”齐邵带着期冀的眼神看着万宁。 “姓顾?莫不是江南顾家之人?没听说顾家有人来京啊……”万宁县主仔细回想了一下,想不出有姓顾名卿的姑娘曾经来过她家。 “你确定是姑娘吗?陆家姐姐的母亲也姓顾,是不是她的后辈?” “哪位陆家姐姐?” “就是礼部尚书陆家。陆大人的夫人正是江南顾氏。” 齐邵没打听出什么,有些失望的谢过了万宁的解答。 赵聃自然知龗道齐邵在想些什么,对他挑了挑眉,好生意外的开了口:“你还在想着那盏河灯呢?词虽写的好,可是那字太丑,怕是在哪里听来的罢。” 但凡擅长辞赋之人,没有人字会丑成那样的。 不过看起来有些生硬,好像并不是好好拿着笔的样子。 “你不懂,也许是那姑娘故意为之,也许是那姑娘伤了手。总之,能写出那般句子的佳人,绝不会是一个字写的难看的姑娘。” 齐邵依然还在回味那首“水调歌头”,觉得即使是自己也做不出这样的绝妙好词来。 “光知龗道姓名又有什么用呢。顾家几十年前早就被胡人灭了个干干净净,就算留了遗芳,也不会在京城。怕是另外哪个顾家的小姐。”赵聃摇着头劝过友人,“你就当是一场奇遇,遇到就算了,还是不要放在心上吧。” 齐邵没听赵聃说什么,眼睛看着舞台上正跳着胡旋舞的胡姬,心思却已经飘到那河岸边,那被他重新放回水里的船灯之上。 舞台上口中含着红花正在不停旋转的舞娘看着一直凝视着她的俊俏公子,忍不住连抛了几个媚眼。 汉人公子出手大方,若是得了他的青睐,等下打赏会更丰厚些。 想到这个,她扭动的更加妖娆了,引得台下一阵叫好。 待一曲结束,那舞姬一个漂亮的回旋,将口中的红花取了下来,用手使出巧劲抛了出龗去,直直地朝着齐邵而去。 只是齐邵虽在走神,但对迎面而来的东西总有条件反射,略一回神,身子偏了偏,就把那朵艳丽的红花避了过去…… 直直摔在他身旁的李铭脸上。 李铭看胡旋舞看的好好龗的,突然被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砸了个正着,而后觉得脸上湿漉漉的,等看到那是什么,才发现是那朵被舞姬一直叼在嘴里的西域奇花。 他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起来。 这么说,那湿漉漉的液体是…… 我……我……!! 太恶心了! “铭哥哥,你脸上怎么了?” “铭弟,你脸上长红包了!” 一旁看到李铭脸上有变的李锐,一脸严肃的把红花丢远,抬头看向台上的舞姬。 那舞姬被李锐看着仇敌一般的眼神吓到,急急忙忙的弯腰谢客就往台下走,连被掷上台子的各种打赏都顾不得了。 “你们跟去后台,把那舞姬控制起来,打探下是什么来路。”李锐看着弟弟脸上突然起来的小包,又和另外一个家将说道:“把那花捡起来,送去验一验……” “李大公子,没必要呢。李小少爷是不适应这花的花粉,起疹子了。”万宁见多了花粉过敏的人,每次她姑父带回什么奇花,家中总有一些丫鬟会出现呼吸急促或者碰到后起红疹的情况。 “起疹子了?” “是啊,拿水擦擦脸,回家养几日就好了。” 万宁觉得李家大公子实在是太大惊小怪了。 “什么?还要好几日才能好?”李铭已经被那胡女的口水恶心的不行,一听连那花都会让他破相几天,心情更是大糟。 奶奶说的不对! 他果然是倒霉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颈子让我都没办法卖萌了。 好像错字也不少,可是没精力抓虫了,等好一点了再来抓吧。 第178章 功臣回京 胡人班子的演出大获成功,西域人种和中原大不相同,或雪肤丰满,或卷发高鼻,虽然和中原人的审美大相径庭,但在“新意”这点上,已经满足了京城百姓们的猎奇心理。 只是胡人女子更容易被汉人接受,可是胡人的男人还是难免受到提防。他们的长相自有一股彪悍之气,看起来并不像是会遵纪守法的人。 不过听说这些男人有些带了自酿的葡萄酒进京来贩,也不仅仅只是卖艺,既然有正当的营生,作为大楚,还是欢迎各族人民来“投资”的。 李铭顶着一脸包,眼看着孙燕妮被家里吓坏了的父亲兵部侍郎孙英接走,心里留下了无限遗憾。 他还没和她约好下次再龗见的日子,就这么分开了。 至于为龗什么会觉得好难过,小李铭也不清楚。但孙家妹妹的影子,无疑在这个小小的少年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锐千叮呤万嘱咐家将们照顾好两位主子,虽然十分不放心,可还是得离开家人,跟着大皇子一同回宫。 更加伤心难过的还有“箱子”和“仙主”,两人难得能这样见面,而且还没有大人在,如今分别,还不知龗道要多久才能相见。 两孩子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讲,直到围观胡戏的百姓们都已经渐渐散去了,两家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别,各自启程回府。 至于齐邵和赵聃有没有被这充满西域风情的胡姬们给迷惑住,那就不得而知了。至少赵聃告辞的时候表情很是惬意,显然对这场演出十分满意。 这一群胡人进京将会带给京城什么变化还不得而知,却带给京城人士无数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连平康里的众多妓馆都在考虑是不是要去采买些胡姬,做个噱头。 反正听说西边许多胡人已经活不下去了,就等着大楚什么时候开关收人呢。 持云院里。 “所以说,你被胡姬掷了一朵花在脸上,所以就成这样了?”顾卿笑的乐不可支。小孩子免疫系统没有建立好,容易对各种东西过敏。李铭从小不爱沾花惹草,所以她竟不知龗道这孩子居然有花粉过敏的体质。 “奶奶还笑!那花茎上还有胡女的口水!”李铭忿忿地控诉着那个胡女的孟浪,“我就不懂了,她叼在嘴里满是唾沫的花怎么能丢的出手!!!” 一屋子下人全都噗嗤噗嗤的笑了起来。 文人骚客觉得香艳的一幕,到了李铭这里成了乱喷口水的无良之行。 “家将说你救了燕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卿感兴趣的问他。她对孙燕妮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很有好感,而且性格直率而不粗鲁,也很聪明,不是傻大姐类型的,相反情商很高,和年纪大年纪小的孩子都处的好。 李铭把自己如何碰到燕娘到如何一起看演出说了个详细,顾卿发现自己这个小孙子说着说着脸红了,忍不住戏谑地突然问了一句:“燕娘好看吗?” “好看。”李铭顺口一答,然后捂住了脸。“奶奶又笑话我!”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长得好看,我们夸她两句说的也是实话,有什么不对吗?” 顾卿突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刚去医院时,很多小朋友围着她偷偷和她说“医生阿姨,我觉得B病房的谁谁谁长得可好看了”或者“医生阿姨,我觉得A病房的谁谁谁好凶”的那个时候。 李铭光红脸,不说话。 他还只是模模糊糊知龗道自己很喜欢燕娘,却没有萌发什么其他的感情。 若说关心,顾卿确实是更关心李锐一点的,但疼爱,却是对李铭更多。她看了看李铭傻呆呆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和他说:“你喜欢孙家小姑娘,以后奶奶经常请她来玩,好不好啊?” 反正两家也有姻亲,她爹又是李茂的属官,经常走动也没什么。 李铭眼睛亮了,却不肯说话。顾卿以为他害羞到不会再说了,结果还是听见了他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直到李铭走后,顾卿一想到那声蚊子哼哼一般的“嗯”,还要乐上半天。 这一夜,李茂和方氏过的也很好。 方氏请了母亲和大弟妹来,一家子人坐在主屋里聊了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方家是倒了霉,但圣眷未失,根本就还在,方氏一个出嫁的女儿反要回过头来安慰娘家的亲人,这让方老太太和王氏有些羞愧。 谈起杨氏和杨氏留下的小女儿,所有人都觉得可惜。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也许只是一念之差,从此就天翻地覆。方家倩娘如今已经被方老夫人亲自抱去教养,等再大一点,怕是还要让信国公府夫妻留意着找个合适的人家。 对于此点,李茂早就已经答应过岳丈,自然是一口揽了下来。方氏见丈夫体贴,心中也是浓情无限。 信国公夫妻俩恩爱美满,方老夫人心中欣慰,王氏心中羡艳,一老一少相携回府的时候,还是无限感慨。 前些日子她们才被方氏一口回绝了亲事,直言不可能为两个孩子定下方家的亲事,这让她们想一想还觉得十分可惜。 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女儿能嫁个好人家,过上恩爱美满的日子的。 中秋过去,天气渐渐开始转凉,眨眼间几个月过去就到了秋末。 顾卿如今精力越来越不济,低头看账簿时,经常出现头晕眼花的现象,原本账簿还都是李钊在看的,但天一凉爽后行知书院就开课了,李钊九月的时候被送去了京郊的行知书院,吃住都在书院里,早上去晚上才回。 小孩子长身体正是需要睡眠的时候,顾卿也不好再让人家孩子晚上不做功课给她算账。 无奈之下,方氏只好重新出山管家。只是顾卿也不知龗道皇后会不会忌讳方氏重新管家,让她管的很低调,很少出院子,有事也都是假借顾卿的名义。 可明眼人都知龗道,国公夫人又开始掌家理事了。虽然还住在持云院里,但搬出龗去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李锐的课程越发的重了。他们这群伴读一般陪着皇子读个四五年书后就要出仕的,具体授的是什么官,要看跟的皇子到底是个什么前程。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摩擦越来越多,李锐的话也越来越少,顾卿都愁着家里有个李铭这样的“小大人”还不算,居然又多出一个“小老头”出来。 倒是李茂经常安慰她。以后为了打入世家,李锐要渐渐表现出和弟弟疏远的样子的。李锐如今性格越发沉稳,以后和弟弟疏远开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若是个跳脱的性子乍然决裂,那才叫可疑呢。 即使李茂如此安慰,顾卿还是越发的难过。 李小呆和李小胖的时代,总归是一去不复返了。 十月初的时候,李钧再一次出发前往汾州。 这一去就是常驻,非年节时候不能回乡了。 而作为一位老家在荆南而非京城的官员,以后他年节回乡,回的也是老家,最多前往汾州的时候路过京城,顺便来拜访一下信国公府里的亲戚们。 李茂对这个堂侄寄望很深。他们李家很少出惊才绝艳的人,几代里也就他大哥这么一个。更多的是踏踏实实低着头向着自己的目标不停前进的人。 他为官时间也不长,但李茂发现最龗后能获得成功的,恰恰都是踏踏实实向着自己目标前进的人。 李钧也许并不是天赋异禀之辈,但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正确道路,一定会走的更远。 李钧走了不久以后,张玄和龙虎山的一干道士上了京。 他们这次回来,是接受朝廷封赏的。 江南水灾,多亏道庭出手干预,先是动员百姓离乡避水,后又维持地方秩序,安抚灾民。灾后更是施医赠药,四处渡化百姓。 张玄张远石益和寇麒的名声更是传遍四方。张远被称为“霹雳道人”,剑若惊鸿,带着一干道兵专门惩治灾后各地出现的地痞无赖、作奸犯科之人,人人称快。 张玄是“天机道人”,他多次预测暴雨发生的时候,又会风水堪舆之术,百姓避难之地往往有他的指点,无一受到洪水之害。而且张玄还精通医术,救了不少灾民。 石益是“妙口道人”,大灾过后,他口舌伶俐,动员了江南许多大族开放庄园,暂时收容灾民,又成功的让这些豪门贵族拿出粮食药材来,使得江南既没有引发瘟疫,也没有引发*。此人虽是道士,却做着“辩士”的事情,不得不让人佩服。 寇麒是因为剖开了一个死去妇人的肚子取出了一个还活着的婴儿而声名大噪。他的歧黄之术原本就了得,还擅长暗器和内家功夫,最难得的,是他对人命有种天生的敬畏。 此次水灾,寇麒以弱冠之身做出了不亚于几位师兄的贡献,救活了不少百姓,更是博得了“鬼手道人”的称呼。 这“鬼手”,指的是他从小鬼手里抢人命的本事。 道教经此一事名声大噪。龙虎山的天师道原本就是道家宗脉,因为张天师嫡系几位弟子的活跃举动,道教彻底压倒了南方的佛门,隐隐成为诸教之首。 皇帝亲自点召张天师和几位弟子进京接受封赏,更是将天师道的名声推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 紫宸殿里。 “陛龗下,如此优待天师道的道人,是不是有些不妥?”李茂觉得皇帝经过江南一事后,对道教有了一些过于狂热的苗头。 若说之前皇帝对神鬼之事漠然无视的话,如今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可以利用的力龗量一般兴奋。 但无论是佛教也好,道教也好,凡是宗教,朝廷都不应太过偏颇。以宗教之力聚集民众实在是太过容易,若给他们发展壮大之机,只会让民间的财力和人力集中与宗教之中,影响到朝廷的财政收入、兵源、土地和徭役的征役。 “李爱卿多虑了,朕并不会给龙虎山什么实权,只是承认他道家正统的祖庭地位,再给几位嫡系弟子一些封赏而已。”楚睿心情大好地赞道:“还是多亏了李爱卿提出这个建议,让道士们去疏导民众,果真比以往官府介入更有效果!” “此事并非微臣之功,若不是陛龗下仁心仁德,四海归心,就算臣的建议再好,也不会得到如此成效。龙虎山向来只支持正统,又信仰天地,陛□为天子,乃是受天道庇护之人,道教派出弟子前来辅佐,乃是顺应天理,不该过于嘉勉。”李茂只好换个说法让楚睿不要太过借助道教的力龗量。 这是一把双刃剑,偶尔用之确有奇效,但长期倚重却并非良策。 “朕知龗道李爱卿的顾虑,李爱卿是实诚之人,也只有你会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楚睿心情好,看李茂更是什么都满意,“爱卿不骄不躁,实为朕的福气啊。” “陛龗下谬赞,臣惶恐……”李茂赶紧谢恩。 张玄进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顾卿。 “若不是知龗道那位邱老太君是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我还以为你要去会意中人呢。”住在礼宾院里的张远看着师弟一本正经的对着铜镜正着衣冠,笑着打趣道:“莫不是那位‘天君’看人还看脸?” “天君不是那样的人,但衣冠整齐些,总显出我的敬重来。”张玄有些沮丧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大不如前了。 “你悟得的道,真的都是从那位邱老太君身上得出的感悟?”张远有些不信的问自家的师弟。师弟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说真是有天君下凡,他是将信将疑的。 “天君早已预测到了我要遇龗见的人和事,也劝我从这些人和事里去寻找道的本源。所以我悟了。”张玄点了点头。“以前数次悟道,都是天君指点与我。” “你说,我也去拜访一下那位邱老太君,如何?”张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身,“我觉得我皮相也不错……” “都说了天君不是看脸的人……”张玄见张远亵渎他心目中的偶像,心中甚是烦躁。不过突然间,他又有些不确定的说: “天君好像对凡间的武学挺感兴趣,若你去给天君舞个剑什么的,说不定天君就会对你另眼相看?” 张远一听,没啥兴趣的又躺了下去。 “啥?想求个机缘还要上门卖艺?我如今已经是而立之年了,实在是装不得乖,卖不了可爱。这机缘还是你自留,自留吧。” 这一路上,也不知龗道见了多少想让他露一手看看的朝廷官员。 露你妹啊,我的剑是拿来杂耍的吗? 喜欢看人耍剑,这天君也太降格了。 还是让缺心眼的师弟和她玩去吧。 张玄见师兄没有了兴趣,便一个人登门造访。 张玄如今也是京里的红人,许多人也知龗道信国公府的邱老太君很赏识他,所以那门子放他进去的十分干脆。 张玄顺利的进了持云院,拜过了邱老太君,定睛一看…… 他料想的没错,天君的功德回来了不少,但依然没有达到鼎盛时候的一半。与此同时,一股黑气若有若无的笼罩在邱老太君身边,也不知是何缘故。 顾卿一看张玄,简直没认出来这就是当初那个清冷俊俏的张小道长。 无他,实在是晒的太黑了。 这前一秒还是白面小生后一刻变成元气青年的反差太大了…… 她有些接受不能。 “你……为何变得如此黑?”这才几个月?虽然说古代没有防晒,但他是去动员百姓,总不能一天到晚就在太阳下晒吧? 可惜了那一身光滑细腻的好皮子。 张玄看了看身上已经变成麦色的皮肤,心中激动着“天君果然还是关心我的!”,不由得露出感动的表情来。 “时值酷暑,无顶可蔽日,无衣可遮阳,所以晒得如此之黑。”张玄羞蔹地说,“不过没有晒伤,已经是很好了。我有不少道友晒到脱皮留斑,那才叫厉害。” “无顶可蔽日,无衣可遮阳吗?看来你经历了许多事情,颇为辛苦……” 顾卿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烈日当空之下,一群道士光着膀子,露出健硕的体格,挥洒着青春和汗水的样子。 “真可惜,我若能看见……” “老太君宅心仁厚,一定是不想看到那些场景的。”张玄以为顾卿想要看的是江南百姓的疾苦,忍不住摇了摇头。 “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江南各地百姓衣食无着。若不是这次官府应对及时,怕是饿死病死的要比淹死的还多。” 顾卿为自己想歪了的想法暗暗的唾弃了一把。这个时候想男人,她一定是流落古代太久,一天到晚看着女人孩子,已经疯了。 顾卿啊顾卿,你有点格调可行? 顾卿和张玄聊了聊水灾的情况,对他做出的应对提出了高度的赞赏,对他一干师兄弟表示出了极度的好奇,诚意的邀请他们来府里做客。 张玄本来就想让顾卿见见他的一干师兄弟,他们有的出门游历,有的留在道庭,很少能像现在一般齐聚京城。 既然连天君都表现出想要指点之意,他也由衷的为几位师弟高兴。 “听说你有位师弟用刀剖开了死去孕妇的肚子,取出了一个小孩?” “是,那妇人刚刚溺水而亡,腹中婴儿却还未丧命……”张玄怕顾卿觉得师弟残忍,忍不住解释道:“我那师弟最为仁厚,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理解。那种情况下,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下刀。更何况这里并没有……普通刀具要想不伤及胎儿就划开子宫,你那师弟应该精于解剖之术……” 张玄一愣,不知龗道邱老太君怎么会知龗道此事。 他那师弟在刚刚下山游历之时,确实在义庄里当过一阵子仵作。 他直觉认为这位天君一定和寇师弟有很多话聊。 “小道此次回京,准备辞去官职,安心编写我的道书《玄妙》。”张玄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此次江南之行,小道又有了不少感悟,小道想把它写下来……” “哦,你要著书?那真是了不起的很。” “小道还有一事,想要求邱老太君应允。” 张玄还从来没有求过顾卿办过什么事,所以顾卿很好奇的让他直言。 “小道辞官之后,想借住在贵府内,在著《玄妙》之时能随时聆听老太君的教诲,互相印证‘道’的奥义……” “老身能指点你什么?道长说笑了。” 顾卿傻了眼。 “老太君不知,道家的顿悟讲究机缘,小道每次顿悟的机缘都在您的身上,所以小道这才冒昧提出这等请求……” 张玄知龗道自己的请求很突兀,但他所有的了悟都来自于天君,若是在著书的过程中能不时受到点拨,这本书应该写的更加完美。 大楚的官宦人家非常流行在家中养着几个清客,这些清客里也有是道士的。但女眷养个道士倒是从来没听说过,养个道姑或者女尼偶尔听听讲经说道倒是有的。 所以顾卿也不敢答应,只得说等李茂回来后再行商量。 张玄鼓足勇气提出这等要求已经自觉莽撞,天君没有一口答应,虽然不免失望,但也没有出乎意料之外。 顾卿约好了三日之后给他一个回话,张玄便带着满腔的期待和祈愿,回了礼宾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莫不是那位‘天君’看人还看脸?” “天君不是那样的人,但衣冠整齐些,总显出我的敬重来。” 顾卿:我真是这样的人。 第179章 我欲成仙 张天师应诏入京,不过却住在京郊的青云观中。他的几个徒弟倒是住在礼宾院,接受朝廷的接待。 “李国公似乎对道教并无好感,为何却愿意送这门功劳给我们?”青云观的老观主正在为张天师分茶,话语间颇为疑惑。 “我观李国公此人,似乎并不以自己的好恶来行事,而是因势利导,根据最适合的情况来做出判断。”张天师眯了眯眼,“我的徒弟张玄和邱老太君颇有交情,所以李国公就愿意让我派试一试。若和邱老太君交好龗的是个僧尼,怕是他就要让和尚们试一试了。” “如此说来,邱老太君可交好?”青云观的观主纳闷地说,“可是也没听说过邱老太君信道啊,也未曾来过我们青云观。” 青云观不远处就是灵云山,作为埋葬着诸多京官的福地,灵云山附近的这座青云观一向香火鼎盛,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道观。 青云观观主说邱老太君没来过,那就真是不信道了。 “邱老太君也不信任何教。”张天师早就打听过邱老太君的过往。 她就去过几次“如是庵”,还是为了去见如是庵里那位已经皈依佛门的水月师太。 与其说她不信教,不如说她不信任何神佛。 “那张道官为何……” “这便是奇异之处。我那徒儿,一口咬定这位邱老太君是下凡的天君,前来点化众人的。就连信国公府诸人的面相,也皆是由死转生,被逆天改命。” 张天师至今不敢去见一见那邱老太君,除了怕张玄说的是真的会断了徒弟的机缘,也是因为他怕自己在天人眼里,更像是个政客,而非修士。 “我那徒儿天生带着灵气,是修道最好龗的苗子。他心无旁骛,尘埃不染,更是十岁就开了天眼,成为近几百年来龙虎山悟性和心性最适合道门的弟子。只是老道给他批过命,他命中必须要过一道尘缘劫难,若不入凡尘,这辈子只会默默无名,含恨终老。” 张天师在张玄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渡他上山,对他的感情不亚于亲孙子,“我让他下山当官,就是希望他在尘世中滚一滚,过了这道劫难,再回山门。” “可如今看来,若那位邱老太君真是天君下凡,我那徒儿斩断尘缘之后,怕就要离开此间了。”张天师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徒弟将会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同,至于怎么不同,他也并不能明了。 也许真的会飞升,也许会兵解,也许会开山立派,成为新的一代道宗。 无论是哪个,他都乐见其成。 青云观观主听了张天师的话,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筛。 “是我修行不够,心乱了。”观主捡起茶筛。“难道是白日飞升?张道官要跟着那位天君一起去天界不成?” “如今看来,这位天君对我徒儿并无特别青睐之意,倒像是我的徒儿一心向道,死缠着这位邱老太君不放。”张天师看着被观主点成太极形状的茶沫,赞了一句,又叹道: “道家讲究‘机缘’,我想加把火,无论那位邱老太君是不是天君下凡,都让她和我那徒儿有着半师的情分。如果那位不是天君,我龙虎山与信国公府交好,总不是坏事。若这位邱老太君真是天君,那天君归位,总要了断这段因缘,让我徒儿受益。” “道宗想要怎么做?”观主手中茶勺不动,敛容静听。 张天师杯中之茶已经饮尽,见那观主听他说话都忘了继续点茶,便按住了话头。 只见他衣袖略振,放在桌上的茶盏便到了观主面前。 观主继续煎茶,又点出一杯好茶来,张天师这才捋须一笑,吐出两个字来。 ——“造势。” 张玄从顾卿府中回来的第二日便跟着师父、师兄和师弟一起进宫接受封赏。 龙虎山得了御笔亲题的“天下正宗”的匾额,张天师得了一身御赐的道袍,张玄、张远、石益、寇麒四人得了“天机”、“霹雳”、“妙口”、“鬼手”四道封敕,算是正式有了自己的道号。此外金银玉帛,道家典籍,更是皆有赏赐。 张玄在御前提出想要辞官归隐,潜心乡道,编纂经书的请求,结果却被皇帝给驳了回来。 开玩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形天气预报器,还是准确率极高的那种,楚睿已经享了不少有提前准备的好处,更是借了两次预报消弭了两场大祸,怎么可能放张玄走? 不但没有放张玄走,楚睿为了笼络张玄,还给张玄御赐了“待诏”的虚职,准他在御前行走,有直接上折的权利。 无论哪位皇帝,都不想祭天的时候突然碰到下大雨,或是秋猎的时候被晒成人干。 钦天监对朝政作用是小,可是这种百年难遇的人才,绝对已经不能以一般官吏来看待了。 张玄这三年在钦天监的考绩也是很好,若是没有意外,明年春天一过就要升任正六品的五官正。如今五官灵台郎缺员一人,若是张玄再走,这钦天监掌管五行之官那就真是无人能任了。 张玄在钦天监一直当着一个清闲的小官,从未想过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作用。他根本没想到皇帝不放他走的情况。 难不成也要学徐公龄一般告病? 张玄看了看自己健壮的身子骨,又想了想徐公龄走路都在咳嗽的情景,默默的在心里划了一个红叉。 只是他毕竟当初是特召进的钦天监,享受“特殊人才”的待遇,皇帝考虑到他同时还是有着道牒的四品道官,便准了他可以在部里的时候撰写经书,只要不耽误正职就行。 张玄见似乎没有了商量的余地,他的师父也对他示意不要再多言,便只能满怀不甘的领旨谢恩,第一次觉得那个钦天监成为了自己的牢笼一般。 天师道参与救灾治病等善行的道众都有封赏,不但得了宫中御赐的道袍法衣,还得了不少红铜作为赏赐。 红铜即是纯铜,又称紫铜,是道家最喜欢的一种金属材料,道家认为它是“天下至阳”的金属,向来用它制作各种法器。 但红铜同时也是最好龗的铸钱材料,所以官府明令禁止私下交易红铜,大楚的所有红铜开采也都掌握在官府手里,自从大楚立国,倒是越来越难得到红铜了。 在道士之间,红铜有时候能代替金银成为互相交易的货币。 楚睿正是了解到这一点,便赐了他们不少红铜,一来以示重视和尊重,二来赐铜便是赐钱,更显得他慷慨大度。 显然楚睿这一做法赢得了天师道的交口称赞,甚至有道士在得到封赏的时候直呼“天子万岁”,让楚睿得意了许久。 李茂说的不错,朕果然是真龙天子,没见连信奉天地三清的道人都称山呼“万岁”吗? 持云院。 下了朝休沐回家的李茂听到母亲的话,连声否决。 “不行不行,张玄若住进我们府里,别人会以为我们家偏向道家,更会觉得天师道如今得了圣眷是我们推波助澜的作用。此时最该做的是不冷不淡,怎么能让张玄如同客卿一般住进我们家里呢?”李茂行事一向谨慎,半点话柄都不愿意给人留,更何况张玄是个外男,他妻儿如今都在持云院里调养身子,怎么可能让他经常出入北园? 他才不承认是因为方婉住在这里才不让他进府呢。 “只是借住一阵子,有这么严重吗?”顾卿半点不懂政治,听李茂说的好像还在站队支持宗教之争似的,也不敢马虎大意。 和张玄比起来,自然是信国公府里的李家众人更重要些。 实在不行,也只能对张小道长说声抱歉了。 “不光是避嫌的问题。自古清客不进后院,娘如今身体不好,若让张玄住在前面,你还得不停在前院和后院之间奔波,眼见着天渐渐凉了,吹了风落了病就不好了。”李茂义正言辞的说着张玄进府的种种不妥之处,“若是偶尔来做客的客人,倒没有那么多讲究。他写的是道家经书,找娘请教也太过牵强。” 李茂越说越觉得这张玄进府“讨教”动机不纯。他娘连《道德经》都不知是何物,怎么能给他做老师? 莫不是天师道看这次他们府里襄助了道派一把,便以为他是在向他们示好? 可千万不能让他们误会了。 “这样啊,还怪可惜的。”顾卿也颇为遗憾。有一个养眼的帅哥经常见见,总比对着一屋子小孩婆子女人好啊。 时间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个年轻女人了。 李茂知龗道自己的娘对那位张玄十分有好感,他也见过那张玄几次,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眼神清澈,心思明净的青年。 心思澄净的人其实更容易受到信仰的左右,李茂见过不少人,其中也有僧道中人,这些人绝称不上狡猾艰险之人,往往还都是真正的高德名士,但一旦陷入到宗派之争里去,那“殉道者”的模样还真是让人大惊失色。 更何况这张玄二十七八岁还没有成婚,怎么还是不能让人放心啊。 他长得太过俊俏,而他们府里待嫁年纪的丫环太多了。 恩,是丫环太多了。 “娘既然觉得可惜,那不如让儿子在家中设宴款待这些道长,把儿子的疑虑说清。”李茂想了想,和母亲说道:“此次天师道会出山,确实也是因为儿子请求的缘故。张道长为了我家的事情奔波,于情于理,正式的答谢一次总是要有的。” “好,那就这么办。” 三日后,顾卿派家人给张玄送了口信,说明家中除了李茂只剩老弱妇孺,怕下人招待不好这位贵客,但欢迎他经常上门做客云云。 这就是一种拒绝了。 张玄失望也有,但并不难过。他提出请求,原本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如今被天君拒绝了,还觉得这才像是天君的做派。 若是随便答应,那求道也就太容易了。 更何况天君还下了帖子,邀请他们十天后去公府做客。届时会摆下宴席,感谢他们为江南百姓奔走的善行。 张玄满心里认为这是天君要看看他的几个师兄弟是不是都有机缘,对此事十分重视,每天絮絮叨叨的就在几位师兄师弟面前督促他们要修面,要剃须,要沐浴,要茹素,简直快把几位师兄弟逼疯了。 然而没过几天,顾卿没有等来张玄师兄弟,而是先接待了上门来道谢的德阳郡主。 德阳郡主此次带了重重的谢礼,其谢礼之重,让看了礼单的花嬷嬷都觉得咋舌。 上次他们家谢过德阳郡主的救命之恩,礼都没有这么重。 顾卿亲自迎出龗去在主厅接待了德阳郡主,只见她这次上门带的丫头婆子特别多,前后簇拥间下人们也十分小心,心中更是不解。 她前阵子也生过病,知龗道下人只有在主子生病的时候才会这么小心翼翼。 德阳郡主这是也生了病? 生了病怎么还出门乱跑啊! 待德阳一脸满足的说明来意,顾卿才知龗道德阳是来谢什么的。 时隔多年之后,德阳郡主终于怀孕了。 此时她已有快三个月的身孕,太医也去看过了,脉相平稳有力,母亲和孩子都十分健康,让整个德阳郡主府里从主子到下人都兴奋不已。 很多人虽然嘴里不说,其实都觉得是德阳郡主的身子有问题。偏仪宾是不能纳妾的,即使只有一位公子,已经算是有后,熊家人再不高兴,也只能接受。 可接受归接受,总是勉强接受的。熊乐尚了这一位公主,好处是没沾到多少,先是公主变郡主,驸马变仪宾,而后更是沉寂多年,直到今皇继位才重新出门做人。 熊家,尤其是熊乐的娘,对这位媳妇一直是抱有芥蒂的。 何况德阳成婚两三年后才得了熊平,肚子更是多年没有消息,看见别人每次带着一堆儿女来她家做客,她压力有多大,只有自己清楚。 她也不知龗道拜过多少送子娘娘,吃过多少生子秘方,可是最终成功怀上孩子,却只是靠着邱老太君标注的一本黄历而已。 德阳郡主心中感激,又听闻这次李湄生下来时十分凶险,全靠邱老太君才救了回来,心中更是一动,带着重重的谢礼上门拜访。 她和方婉一般,年纪都不小了,若是生产时也有个什么好歹,有邱老太君救一救,说不定就过了这道鬼门关。 顾卿听到德阳郡主是因为子嗣之事向她道谢,心中也十分高兴。有孩子将要诞生总是让人欢喜的一件事。她总算没有猜错,德阳郡主只是被宫里的嬷嬷所误,并不是身子有问题。 看着德阳郡主的样子,也不像是个不健康的人。 她欣然的接受了德阳的礼物,也答应了德阳临盆之时,只要没有大事,一定登门去照看一二。 不过她也直言自己并没有稳婆会接生,只是会照顾小孩,此时女人重视子嗣更超过自己的安危,哪怕邱老太君直说只会照顾小孩,德阳也已经感激万分。 德阳郡主在大楚的一举一动都是众多女眷的目光所在,她时隔这么久又重新怀了孕,怀孕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一车的礼物去拜访信国公府,到底是什么原因,也就不难推测出来了。 而后曾经在信国公府帮助接生的两位京中稳婆也透了不少话来,那言语中对邱老太君的钦佩之情,恍如邱老太君就是送子娘娘托世,能够把死去的孩子重新救回人间一般。 起先还只是稳婆间的一点风言风语,而后这些稳婆出入达官贵族人家接生,也不知怎么地这些传言就传了出龗去。 更有许多人联系到张玄经常出入信国公府,将那邱老太君看做精通道术的高人。 不过是几天功夫,大楚的贵妇们纷纷拜访德阳郡主。 德阳郡主不敢随便乱说自己得了邱老太君好处,以免给邱老太君惹事,对于上门的贵妇一律打起了太极,后来更是闭门谢客,口称自己要安心养胎。 只是闭门谢了其他人可以,一位在大楚十分有分量的娇客也敲开了德阳郡主府的大门,让德阳郡主不得不亲自出来接待。 正是皇后的嫡女,当今圣上的嫡长公主升平公主登门造访。 “姑姑,你也知龗道我多年不孕,你便告诉我吧,邱老太君是不是真有什么得子的良方?” “……” 德阳郡主看着这位身材娇弱的侄女,知龗道她此时的压力比自己更大。 她好歹还有一子傍身,而升平自从下嫁驸马,到现在也没有怀过孕。 哪怕流掉了,也比从来都没得过孕好啊。 她以己度人,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心情,心中对这位侄女也是十分怜惜。 想了想,德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邱老太君她……” 下朝后。 李茂并不知自家母亲已经快被人拜成“送子娘娘”了。 这位道家的元君怕是人间得到女人香火最多的神仙。 李茂很少去打听流言蜚语,更别说这传言只是在京中女人家之间传播。 所以当他出了殿门,一位素日关系甚好龗的同僚避开众人来找他,更是吞吞吐吐的问他能不能让他家老太君见他夫人一面时,李茂深深的迷茫了。 见他娘? 他娘又做了什么他不得知的东西出来吗? 信国公府里。 顾卿看着前来征召的礼官,也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皇后娘娘召她入宫? 这位“摇光姑娘”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他长得太过俊俏,而他们府里待嫁年纪的丫环太多了。 恩,是丫环太多了。 作者:其实问题不是张玄太俊俏,而是李茂太不俊俏。23333 第180章 二缺和蛇精病 张摇光是不会为了自己的事特别召某位诰命入宫的,她从来都不是会这样做的人。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为了她的女儿。 升平是她和楚睿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些先天不足,但毕竟还是平安的长大了。她从小性格柔顺,又擅长书画,后来下嫁给鲁阳侯的儿子,也是因为皇帝看到鲁阳侯的嫡子长得英伟不凡,也擅长书画的原因。 只是鲁阳侯之子尚了升平以后,虽然夫妻俩相敬如宾,但多年过去了,肚子里从来没有过动静。 每月都至少圆房十次左右,但是就是没有孩子。 因为鲁阳侯之子没有任何其他女人,所以连到底是哪边出了问题都不知龗道。 皇家子嗣本来就十分艰难,可嫁出龗去的女儿都这么艰难的,实在是奇怪。 顾卿坐着马车一路颠到了皇宫,直到进了宫,也没想到皇后找她是这个原因。 “娘娘说什么?请我帮升平公主号号脉?”顾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是西医,而且还是儿科医生,号什么脉? 她连有几条脉都不知龗道! 张摇光见邱老太君没明白她的意思,想起这位老太君和其他妇人不一样,这才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起来: “听闻老夫人帮德阳郡主治好了不孕之症,所以……”她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老太君不知,我这长女成婚已有四载,可是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性子温顺,即使心里着急也不敢让我们操心,可为人父母的,哪里能不操心……” 顾卿一听又是宫里的,十有□□还是那些嬷嬷劝人安全期行房弄出来的事情。 她好奇的问皇后升平公主如今多大,当她得知今年冬天才到十九周岁,猛吃了一惊。 成婚四载,也就是说十五岁就嫁了。十五岁你就想人家小姑娘生孩子? 再急也不是这么急的好不好? 亏得现在才生,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生孩子很容易难产的! 顾卿自然是谦虚了一番,又提出要见见升平公主,看看她的情况。 皇后先前已经在德阳郡主那里知龗道了邱老太君要做些什么,连忙从后殿叫来了升平。 原来是有备而来,连公主都叫进宫了。 升平公主容貌秀逸脱俗,身材极其纤细修长,走起路来犹如弱柳扶风,顾卿霎时间还以为是林黛玉出现在了面前。 这位升平公主若论样貌气质,还在其母张摇光之上。这走路的仪态和张家的素衣姑娘很像,只不过素衣比较丰满,走起路来并无她的飘逸之气。 但这么纤瘦…… 也许符合了这里的审美,可是若是要怀孕,还是太瘦了。 所以顾卿看了升平公主一眼,和升平公主直言道:“升平公主,你若想受孕,还是太瘦了。你这体质,就算怀了孕,怕是也要难产的。” 顾卿此话一说,升平的身子微晃了晃,脸色也变得惨白。 她是嫡长女,下面还有几个其他宫妃生的妹妹,一言一行皆是众姐妹间的典范。她娘是张氏的女儿,将她教养的琴棋书画烹茶调香无一不精,自然也就接受了世间的审美。 她从小身材就纤瘦,而后刻意在饮食上控制,更是养成了一副弱不胜衣的气质。 只是体质确实是不太好,多走几步都累,而且睡眠也不太好。 张摇光却高兴的很。若邱老太君什么都不说,反倒是敷衍。她就知龗道邱老太君是个直性子,既然求她,她一定会给个说法的! 张摇光连忙接过邱老太君的话,“依老太君之见,升平需要如何保养身子?” 顾卿瞅了一下这升平公主,身高怕是有一米六五左右了。在这个时代,一米六五是绝大多数男人的身高,有一米七的都算是“伟男子”,这升平有这么高,却瘦成了一道闪电,可见减肥减的有多厉害。 昔日楚王好细腰,可怜宫中多饿殍。 “其实公主底子应该还好,如今年纪也轻,还是能扳的回来的。也没什么好龗的办法,一日三餐至少要吃一小碗饭,肉食和鱼虾也要吃,平日里要经常到处走走,锻炼□子。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还好你这几年都没怀孕,怀孕了反倒是祸事。如今好好调养个半年,多吃点补气血的东西,等你身子调养好了,你再来找我,我给你计算行房的周期。如今你这样,我要教你如何容易受孕反倒是害了你性命。” 升平公主一听每餐要吃一碗饭,还要食肉吃鱼,顿时蹙起了眉毛。 她平日里以素食为主,偶尔吃些咸香的点心,大鱼大肉是不沾的。 这些话张摇光早就和女儿说过,无奈这么多年了,她的女儿一吃肉就说要吐,嫁了人后,她更是管不到女儿的饮食了。 张摇光自己并不瘦弱,她虽精于世族的礼仪和规范,但只是把她当做华丽的外套,真正舒不舒服,还得看贴身的亵衣合不合适。 顾卿和升平说了许多人过瘦后怀孕的危害,并且强调了多次她的脸色太过苍白,而且说话间还经常喘气,向来是贫血气乏,生产时候更加危险。 她原本是想现在就把安全期给升平公主算出来的,但想想若这时候升平真怀了孕,她要还减肥,孩子也是带不住的,就算带的住也是营养不良得一堆毛病的份儿,还是做做好事,等半年后再说吧。 若是她为了子嗣这半年来努力吃饭、锻炼身体,说明她看重子嗣超过自我,这样的母亲怀孕了也会为了孩子多多进步。 可若是她说的这么中肯这位公主要还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来,就算怀孕了也不会为了孩子多吃多走动的,何必要给她算受孕期,让她造孽呢? 升平公主一脸忧郁的回了后殿,只剩张摇光和顾卿两人在前殿里大眼瞪小眼。旁边的宫人也都凝着脸,不知龗道这气氛该如何和缓。 这么站着顾卿也是难受,所以只好先开口打破这僵硬的气氛: “要不然,老身也给娘娘算算行房期,娘娘试试看能不能再添个小皇子?” “……”张摇光愣了愣,看了眼后面的宫人。宫人们低着头往后退,退到听不到两人说话的位置。 顾卿莫名其妙的看着张摇光,只见她脸色微红了红,吐出了一个“好”字。 张摇光其实在大皇子之后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后来不幸流掉了。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到现在张摇光自己也不得而知。 自那以后,张摇光就再也没有受过孕,不光如此,皇帝的后宫就很难有宫妃得孕的。除了几个年长的妃子,新进的妃嫔贵人第一胎怀上若是没带住,后面基本就不会再有子嗣了。 朝臣们天天吵着要立储立储,和这个也有关系。 张摇光的气色还是很好龗的,只是眼睛下有黑眼圈,被铅粉覆盖,所以看得并不明显。 顾卿接过张摇光派人送来的历书,问过了她葵水来的日子,已经每次的周期以后,先在历书上大致划了这三个月的行房日子。 张摇光接过历书一看,大吃一惊。 “这……这和宫里的子孙嬷嬷们说的……” 皇帝皇后初一必须同房,她初一时候葵水刚走,所以每次都觉得会容易受孕,但这么多年了,她也都绝望了。 对于邱老太君的画法,她怎么能够不吃惊? 顾卿摇了摇头,选择和这位皇后好好谈谈。她觉得这位皇后对信国公府还是比较照顾的,逢年过节赏赐也多,更何况方氏的事还得在皇后这里刷刷正分,她也就干脆的告诉了皇后: “宫里嬷嬷的算法是不对的。不但不对,而且一点都不利于子嗣。” 顾卿从德阳那里知龗道宫里每个女人来葵水的时候,这些子孙嬷嬷都要伺候,看看她们的葵水有没有问题。皇子皇女出嫁娶亲也是由子孙嬷嬷带着相应的宫人教导伦理常识。 但她不知龗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关于子嗣这方面的常识她们明显是不对的。 一个两个不对还算特例,可所有嬷嬷都这么说,那一定是最初教导的那个人在什么地方搞错了。 “女人来天葵,表示身体已经准备好了受孕。但葵水前后身体尚虚,是无法产生受孕所需的胚胎的。”顾卿没办法和她解释卵子和排卵期,“这时候恰巧是避孕最好龗的时候,要想怀孕,却是需要避开这段时间。” 顾卿看着若有所思的张摇光,并不知龗道她在想什么。“敢问皇后娘娘,这最早负责教导敦伦的嬷嬷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德阳郡主还没立国就嫁了人,所以之前才能生下熊平。而后她经常出入后宫探望亲母,自然是从宫里得到了各种容易受孕的方子。 那些方子她看过,什么鹿胎之类的活血之物确实对调养子宫极好,可是那是对难以受孕和子宫受损的妇人来说的。若是正常人,这么吃下去反倒对身体无益。 顾卿毫无保留的把她知龗道的都和皇后娘娘说了,张摇光对邱老太君千恩万谢,又嘱咐她这是宫廷秘闻,请她不要传扬出龗去,这才亲自送了她出了后宫。 而后,脸色铁青回了坤元殿。 最早教导敦伦的嬷嬷们什么来头? 那是尹朝留下来的那批宫女教出来的后人! 先皇光复了汉人的江山,即使是前朝老宫人也都赞扬他的仁慈,请求留下来服侍,不愿受恩出宫。先皇从未当过皇帝,自然是要熟悉宫规和各种特长的宫人们教导新的宫人,于是就留了大部分的年老宫人。 她怎么忘了,先皇打下京城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兵将冲进后宫糟蹋过宫女的! 而尹朝毕竟不是因为自己*朽坏才灭亡的,宫里应该还有不少忠于尹氏的老宫人。 原来竟不是后宫倾轧的厉害让所有女人无法受孕,而是大家各施手段让陛龗下进自己宫里的时间算错了。 她到底是干预,还是不干预? 若是她动作了,陛龗下的后宫子嗣就会多起来…… 邱老太君的法子传了出龗去,迟早会有宫妃会知龗道的。 不会的,邱老太君如今很少出门,而且不会那么快传进宫里的。 可是,她好不容易知龗道了该如何受孕…… ‘谁愿意给自己的儿子再添几个对手呢?’张摇光默默的想。‘等我再怀了孩子,后宫局势也稳定了,再来插手这件事吧。’ 邱老太君与她有大恩,她得好好报答才是。 不知邱老太君可看上了她家的侄女儿?等素衣出了孝,她就去求陛龗下的恩旨,反正李锐是要留给承宣,还要交好世族,嫁去一个世族女,也并不奇怪。 张素衣从小聪明伶俐,其母又出身江家,嫁妆惊人,嫁与他家,也算是门好亲事了。 顾卿从宫中出来后的第二天,德阳郡主就又登了门。 这次是来道龗歉的。 顾卿也能理解世人对子嗣的狂热,只是她也很少出门,并不知龗道几日之内外面已经把她传的十分邪乎了,所以德阳登门道龗歉,说自己并不敢瞒皇后和公主,只能替她拦掉一些贵妇的时候,顾卿对此表现出了大度和无所谓的态度。 她若知龗道全大楚的女眷都在想尽办法要来和她拉上关系,恐怕真的要晕过去了。 又过了几天,到了李茂休沐回家,设宴款待天师道嫡派弟子的日子。 李家几兄弟那天都请了假回家,李钊和李铭都是对会使剑的张远感兴趣,李锐回家也是为了张远,不过却不是为了看剑。 他舅舅那辈的取名是取自“宁静致远、淡泊明志”。张宁是他大舅,张静是他娘,张致是他小舅舅,他家再无一个叫做“张远”的舅辈。 这道士出身龙虎山的道宗张家,却叫着这么凑巧的名字,怎么能让他不好奇? 所以他想回家看看这位张远是什么样子的。 到了中午,张玄师兄弟应约而来,几人都带了礼物。有的是天师道保平安的符篆,有的是有安神养颜之功效的药丸,石益送了一个八卦法器,据说挂在门头上可以挡灾避煞,李茂还是第一次接到这么多“道教用品”,心里有些好笑,面上还要做出十分高兴的样子一一接了下来。 至于挂门头的法器,他家外面挂的匾额是先皇御赐,亲笔题跋;家里面所有的匾额都是他兄长的遗作,还是算了吧。 顾卿特意从后院赶了过来,作为主座和李茂一起接待这些道人。 她以为自己会见到一群张玄那般丰神俊秀之人,就算不像张玄,至少也都是道骨仙风,一派高人风范。 毕竟都是道派嫡传,又不是招摇撞骗的骗子,对吧? 结果石益是一个笑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大叔,若不是那身道袍,你说他是站在店铺里一脸“和气生财”的商人百分百有人信。 张远是一个眉目严肃,全身黝黑,看起来像是混黑社会的精干青年。 寇麒是娘炮,娘的很明显很阴柔的那种。他也是唯一一个不戴道冠,而是让头发全部披散下来的道人。那头发飘逸的都可以做洗发水广告了。 只是顾卿怀疑的看了几眼寇麒,怀疑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的专业性。给别人治疗伤口的时候,头发这么长,碰到伤口造成感染了怎么办? 顾卿看了几遍,还是觉得只有张玄是个正常人。 话说张天师还真是“不拘一格收徒弟”啊,几个嫡系弟子都各有特色。 张玄的几个师兄弟应约前来,除了石益是真的想要来和李茂打打交道,其他两个都是对着这位师弟口中的“天君”好奇而来的。 他们三人之中只有石益开了天眼,顿时被邱老太君身上耀眼的功德金光晃瞎了眼睛,再也不敢往她哪儿多看一眼。 即使不是天君下凡,一个修道之人累积了那么多的功德,怕是都能做个城隍土地之流了。 张远和寇麒虽然后入门,但前者从小就生在龙虎山,更是听过不少奇闻异事,后者则是北魏年间的“寇天师”子孙,世居嵩山,道学渊源不在龙虎山之下,还继承了不少江湖上的武学和杂学,成为一大奇门,见识不小。 石益只是看了一眼邱老太君就大惊失色,自然让两人对张玄的话信了八成。 这张远其实对修道的兴趣并不大,他爹就是一个书生,常年在书院里教书,他们家只有他叔叔是正儿八经的道官。但他修道,乃是为了想成为传说中飞剑伤人的“剑仙”,所以才对道术和剑术如此着迷。 张远想问问邱老太君,剑仙之道如今可还留存,该去哪里拜得名师。 寇麒从小痴迷医术,对华佗能剖开人的脑袋去除沉疴的本事一直崇拜不已。他小时候就喜欢剖开兔子的肚子和头,看看兔子肚子里有什么东西,这般残忍的举动让他家大人受了巨大的惊吓,连忙送到龙虎山去修身养性,期望道家领袖的张天师能感化他。 岂料张天师知龗道了寇麒解剖兔子的原因,不但不对他进行阻止,反倒指引他学习龙虎山众多遗留下来的医术,告诉他那是一门特殊的歧黄之术,早已失传,只能他自己琢磨。 如今寇麒虽刚刚年过二十,但在“外科”一道上,早已胜过了不少前辈。 寇麒发现邱老太君可能是天君,就想问一问她。 天界之人会不会剖开人的脑袋和肚子治病,如果也是,那天界到底是用法术止血止痛,还是有什么灵丹妙药? 人间能不能也制出这种灵丹妙药呢? 顾卿坐在主座上,还在感叹着一样水养百样人,突然间却发现几人的神情态度一下子都变的奇怪了起来。 石益看了她一眼后,猛地闭上了眼睛,流下了“???”的不明物质。 ‘我知龗道我长得不好看,可也不至于瞎眼的地步吧阿喂!’ 顾卿的脸不自然的抽搐了几下。 娘炮寇麒没过一会儿用温柔似水的眼神看着她,简直就像看到了心仪已久的壮士(好像有什么不对),让顾卿整个手臂都麻了起来。 那啥,桃花眼什么的虽然妖魅,可是她比较偏好阳光爽朗的青年。 真的,她不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 顾卿被寇麒的眼神看的鸡皮疙瘩直冒,只好稍稍转过头去。 此时两道犀利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对着顾卿劈了过来,直让她全身一颤,开始想着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得罪了什么人。 顾卿吞了一口口水,胆战心惊的抬起头。 只见黑脸的张远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要和她决斗一般的直视着自己。 那眼神如此狂热,如此专注,让顾卿的后背升起了一阵凉意。 她发誓她一没有什么武功秘籍,二没有什么宝藏图在手! …… 妈妈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玄是二缺,他的师兄弟都是蛇精病吗? 第181章 谈玄论道 这一顿饭顾卿吃的是心不在焉,即使几个孙子频频给她夹菜,又卖萌卖乖,顾卿也没什么精神头儿。 这几个人吃两口饭就看她一眼,好像她能拿来下菜似得。 若是她穿的是倾国倾城的妙龄少女,她还能不要脸的觉得他们是看上自己了。但事实上她就是一个皮肤蜡黄满脸皱纹说话眼袋还会抖三抖的糟老太太,这几个道士会盯着他,到底有什么原因呢? “你们老看我奶奶做什么?” 咦,谁问出来了? 李小呆,你真是奶奶的贴心小棉袄! 张玄:“老太君气色很好,小道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内心:‘咦?天君头上的黑气怎么没有了呢?难道最近天君想了什么法子化解了?’ 众人:(骗人!)老太君脸上除了黄色还有其他颜色吗? 石益:“老太君气度不凡,小道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内心:‘一个后宅的老妇人,怎么能赚的这么多功德呢?若是我知龗道法子,一定对修行有所裨益。嗯。回头我得打听打听这位邱老太君做过什么。’ 众人:(骗人!)老太君吃个饭还能有什么气度!狼吞虎咽的气度吗? 寇麒:“老太君手中的牙箸颜色可爱,小道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内心:“老太太似乎也懂得医术,跳过不夹的菜肴都是中风之人不可食用的油腻之菜,她既通晓养身之道,应该就对人体的阴阳五行有所了解……” 众人:(大惊!)一个男人注意筷子颜色做什么!还有酱菜色哪里可爱了! 张远:“老太君长得和蔼和亲,让小道想起了祖母,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内心:‘看她夹菜的样子干脆有力,说不定也曾修过剑道,不知是不是已经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张远的话一出,众人皆惊讶地看着他。 这人真不怕死…… 顾卿差点拍桌而起。 这绝对不能忍! 这悍匪一样的青年看着比张玄还大,就算他三十岁,他祖母也得有七十了吧? 邱老太君是显老,可是也不至于显老到这种地步吧? “几位实在不是凡俗中人,难怪能在江南做出如此多的义事……”李茂见娘亲脸色已经铁青了,生怕她的中风又气的发作,赶紧岔开话题。 凡俗中人去别人家做客绝对不会这么傻好吗? 李锐听到张远的话以后已经彻底对这位“霹雳道人”没有了兴趣。 她奶奶长得一点也不和蔼可亲,不笑的时候很是“端庄”,小孩子绝对不会亲近的那种。这张远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说他奶奶像他祖母…… 他长得豹头环眼,他祖母若是和他长得类似,更不可能和蔼可亲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么一看,几位道长里也就张玄道长最为正常了,只是偶尔有些呆愣。 李钊和李铭已经憋笑憋的饭粒都快从鼻子里出来了。李钊从来没见过这么逗的人,一心想着以后闲暇无事的时候要去龙虎山逛逛,看看是不是人人都这么“奇怪”,才能安心修道。 李茂也不知龗道自己是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做到宾主皆欢的,反正一顿饭吃的比宫中的大宴还揪心,等宴席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茂下午还有事情,不可能一直陪着这几位闲的发慌的道士。李家三兄弟好奇的看着龙虎四兽,阿不,龙虎四秀,看他们是继续厚脸皮待下去,还是就此告辞回礼宾院。 事实证明,要想成为一位合格的嫡系传人,脸皮一定要厚。 “邱老太君,我们难得下山游历,听闻您是有大智慧的人,不知可否邀您与我们一同谈玄论道?”石益笑着提出了请求,只是如果笑的不跟叨了鸡的黄鼠狼一般的话,顾卿可能会更安心一点。 所谓谈玄,就是坐下来谈论一些不找边际的东西,探讨世间万物的真理。 简而言之,就是散扯。 顾卿自到了古代,还没和人散扯过几次,每次和张玄说个什么事情,也是说着说着对方就睡着(顿悟)了,到现在她也不知龗道她哪一句扣动了对方的心弦。 若是在现代时她有这个好本事,她就不当儿科医生,转行当心理咨询师,专治失眠了。 “呵呵……老身怕是没那个本事和诸位道长一同谈玄吧……”和蛇精病谈论哲学和大道理,岂不是无法安然抽身? “不,邱老太君是我等见过最为特殊之人,若能聆听您的教诲,一定对我们受益匪浅。”寇麒眯着桃花眼诚恳的说道。 当然,若是忽视他一直在玩着自己头发的手这句话就更恳切了。 张玄则是直接用那双幽深的眼睛看着她,整个脸上表现出的全是期盼的神情。 顾卿不知龗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锐儿,你不陪奶奶?”散扯什么的最费心力了好吗? “奶奶,齐耀先生和杜进先生下午要给我讲课的,我好久没听课了,我得去听听。”李锐抱歉地笑了笑,迫不及待的走出了正厅。 开玩笑,一群疯了的道士和奶奶能讲什么玄?他不想出来后整个世龗界都被毁掉好吗? “钊儿,你也要走?”李钊不是对道士很感兴趣吗? “堂祖母,我娘给我写了信,我还没看呢。”李钊歪了歪头,做出十分思念娘亲的样子。 ‘不要啊,这群道士看起来不正常,我还是撤吧!’ “那好吧。”也是,人家说不定盼他娘的信盼了许久。 “铭儿,你怎么也要走……”呜呜呜,连最爱掉书袋的小呆也要走,到底是哪里不对嘛!”奶奶……我……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听这些的……”李小呆看了眼几个神神叨叨的道士,小小声地和奶奶说:“我功课没做完,晚上就要挑灯夜战了……” “走吧,都走吧!”顾卿赌气地挥了挥手,“都自己忙去。” 李小呆松了口气,虽然十分过意不起,但还是咬着牙跑了。 谈玄啊,就是一堆人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跟着谈才叫奇怪呢。 顾卿看着一个两个三个都离开了她,心中泪流满面。 再一转头,三个蛇精病和一个二缺正笑得露出了闪亮的白牙看着她。 她觉得有一扇新世龗界的大门正在向她打开。 不过,门大概开在天花板上了。 所谓谈玄,就是找一处风景极好,或者十分静谧的静室,几个人安安静静的坐下来,一人提问,一人回答。这是道家研究老庄的一种方法,很多道理,都是在辩论和聊天中“谈”出来的。 所以当顾卿坐在家中某处凉亭内,看着围坐着她的这群道士,被活生生逼变态了。 谈玄算个毛,老娘要拿出上学时舌战BBS的本事,绝对能把你们吓哭! 我好歹也是看过《上下五千年》的女人! 顾卿让下人们都离远点,离到听不到他们对话,却看得见他们在做什么的距离。 她的举动让几个道士彻底激动了起来。 所谓法不传六耳,邱老太君这是要点化他们的意思啊! 顾卿等所有人都离远了,这才在凉亭里坐下,摆出“我要接招”的样子,对着几人说道:“老身也不知龗道该如何谈玄,你们先开始吧。” 四人之中石益最大,大家便让他先来。 “请问邱老太君,是否成为神仙就要断绝七情六欲?”石益一上来就问了一个极大的问题。天师道不讲究断绝七情六欲,道士也可娶妻,这让许多宗派以此为攻歼的借口,认为道士们都是“假修行”,有修行之名,无修行之实。 他一直觉得修行就要出家是不对的,但道士们成家后也确实有不少就不再一心向道了,作为龙虎山教导诸多入门弟子的嫡系师兄,石益一直不知龗道到底要不要断绝七情六欲好。 顾卿被第一个问题活活噎死。 她又不是神仙,到底该怎么回答啊? “我和你说个神仙的故事。”顾卿想了想,决定把宝莲灯大概给这位中年大叔说一说。“从前……” 待她简单的说到沉香终于劈开山救出母亲以后,她就闭口不言了。 石益点了点头,“小道明白了,多谢老太君答疑解惑。” 他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让顾卿大感吃不消。 你到底明白了什么啊喂,我都不知龗道我自己说这个是要说明神马玩意儿! ‘原来神仙也思凡。若是神仙没有了七情六欲,又如何有思凡之情呢?玉皇大帝有王母娘娘,土地公公尚有土地婆婆,有时候疏不如堵,若是不入世,又怎么出世?若是已经成了神仙再品尝到清Y的滋味,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已经知晓了才好。’ 石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最主要的是这是“真实案例”,他十分满意。 看来,等回山后,他也要问问有没有哪位师妹愿意和他结成道侣了。 张远其次,他今日来做客,并未带剑,便折了一根树枝舞了起来。 张远学的是内家剑,剑势并不快,出剑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顾卿也曾见过花嬷嬷给她掩饰武学,但绝不似这般每一招的剑势都颇有古意。张远这“冲虚剑”不但招式古朴,还藏有奇变,只是顾卿是个外行,完全看不出来。 但即使如此,纯粹用来杀人护身的剑和有着自己思想的剑,依然是不同的。 张远一套剑招使完,转身问顾卿: “不知小道的剑,可还能入老太君法眼?” “舞的极好。”顾卿说的是大实话。黑社会青年拿着树枝,身上的煞气全消,看起来果然是顺眼多了。 若是他刚才手中拿着的是西瓜刀,就算舞的再好,她也不会说好龗的。 “不知邱老太君如何看待剑仙?”张远收起树枝,像是长剑那样背在身后。 顾卿挠了挠脸,觉得果然是每个中二青年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不是武侠梦,就是奇幻梦、修真梦。 这就是属于成年人的童话,她懂。 她想起租书店里的《蜀山剑侠传》、想起耗费无数心血打通关的《仙剑奇侠传》系列、《轩辕剑》系列、《天地劫》系列,发自内心的怀念起来。 她穿越到了古代,却一没有见识过江湖,二没有见识过神仙。 不过对于剑仙嘛,她确实一点都不陌生。 “剑术如琴曲、如心念、如川流、如天地,可随万物而生,故修习剑术亦要顺应四时、吞饮日月,此间之功,非朝夕可成。” 顾卿把自己玩过的游戏里关于剑仙的部分提了出来。仙剑奇侠传四里那背着剑匣的慕容紫英,是顾卿对于剑仙最深刻的记忆。 而他说过的每一句台词,顾卿都记在心里。 顾卿不知龗道什么练剑的法门,她却知龗道许多剑仙的故事。 顾卿的“玄”让张远丢掉了手中的枯枝。 此刻,这根枯枝已经不是剑,就只是一根枯枝而已。 和以身合道,人剑合一,瞬息间能行千里的剑道比起来,草木泥石皆可为剑又算什么? 等顾卿说完的时候,张远已经跪坐在邱老太君的脚边了。 即使他一生中都达不到“剑仙”的目标,但他至少听到了剑仙的故事。 有人在和他说,真的是有人以剑术成仙的。 天君都这么说,还能有假吗? 张远过后,便是张玄。他和顾卿接触最多,所以到了此刻,反倒想不出什么问题。 到最龗后,他也只问了一句: “若是‘道’与‘义’相违背,该如何取舍?” “问心。”顾卿哪里知龗道该怎么办。她自己都做不到“道”和“义”分开,又怎知张玄会如何取舍。 但她觉得,张玄是个善良的人,只要不违背本心,选择的那条路就一定是对的。 张玄的悟性最高,所以他所需要的答案,反倒不需要太多解释。 一句“问心”,便已经够他一个人倚在湖边想一下午了。 出乎意料的是,和顾卿聊得最长的反倒是寇麒。 没办法,寇麒问的全是医学问题,专业对口。 寇麒虽然长得娘炮,行动间也颇为阴柔,但对医学的专注却让顾卿由衷的佩服。 他曾经为了能够解剖尸体了解人体的构造在义庄待了两年,也曾为了能够让人麻痹的方子奔波千里,就为了想要做出替代“麻沸散”的药物。 恰巧的事,顾卿在大学里曾经见过有关《麻沸散》的论文,那是一个麻醉学专业的师兄优秀的毕业论文,很多年间都成为这些师兄师妹们的范文格式而存在着。 顾卿告诉他,麻沸散的主要原料是“曼陀罗”,也就是罂粟。其中还要加入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和南天星作为辅料。 这种粗制的“麻沸散”做不到现代麻醉剂的作用,却可以使病人进入昏迷,且在醒来以后好几个小时内失去肢体的感觉。 作为手术用的汤药,在古代能达到这个效果就已经很不错了。这里清除伤口或者砍腿都是直接下刀子的。 寇麒并不知龗道自己居然会在这里得到传说中的“麻沸散”配方,虽然因为时间已久,顾卿记不得那位师兄复制出来的原始麻沸散到底是以什么比例放的药材,但材料还是记得的。 顾卿关于人体构造方面的知识更是惊人,很多寇麒解剖了许多尸体才发现的奥秘却被她轻描淡写的随便说了出来,而且还指出了他许多不足之处。 结果到最龗后,石益在发呆,张远在远处舞剑,张玄闭着眼睛在湖边“问心”,只有寇麒一改娘炮的样子正襟危坐着听顾卿讲一些惊世骇俗的东西。 他甚至很快就决定以后把头发束起来,因为邱老太君和他说头发落入伤口里,伤口有时候会化脓。而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想到过。 他很爱干净的!每天都洗头! 顾卿的“谈玄”从下午时分直说到天色渐黑,远处守着的下人们早已经腿脚站软,花嬷嬷和孙嬷嬷更是摇摇头各自去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顾卿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自己的世龗界了。她的心中藏着所有人都不知龗道的世龗界,那是一只猛兽,足以吞噬所有人的思想。 在这一刻,顾卿十分感激道家的“谈玄”。即使是扯淡,有时候能这样扯一扯,证明自己曾经活过,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西园。 “哥,奶奶和那群道士还没说完呢?”李铭叹了口气,“那今晚的饭,到底是在持云院进,还是在前面用啊?” 李锐放下手中的兵策,轻笑着看着弟弟。 “你去问问?” “算了!我去娘房里用吧。万一把我也留下来‘谈玄’怎么办?”李铭一张脸都鼓成了包子。“还是爹狡诈,说晚上有应酬,跑了!” 另一边,负责家中琐事的管家也在犯愁。 到底留不留这些道士吃饭啊? 难道他们就是专门来蹭饭的?这也太狡诈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会开到9点半才完,回家都10点了,等发上来一看这么晚了,大家久等了。 第182章 新的篇章 关外。 肃慎部的首领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中摇摆的天平又往托特部那边倾斜了一点。 去年整个北方都大寒,冻死了不少的牛羊,他们这些大的部族还好,怎么还是撑过了冬天,可等到了夏天,草原突然又遭遇大旱,大批大批的草场减退,干旱的草原导致了蝗虫也大肆出现,一时间,不但没有了草场放牧,无数的牛羊还要去较远的水源地饮水,来回都要一两天的时间。 日子久了,原本就已经饿瘦了的牛羊慢慢累死、渴死、饿死、病死,成千上万的牛羊尸体放在他们的面前,可夏季酷热,除了眼睁睁看着它们腐烂,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他们不是汉人,能奢侈到用盐来腌渍牛羊,撑过冬天。 在他们这里,盐是和黄金一样贵重的东西。 肃慎部首领巴多尔的小儿子抱着一只快要死去的羊羔哭泣着。 这只羊羔才刚刚诞生没多久,但因为母羊没有奶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饿死。它甚至没办法站起来,只能不停的舔着巴多尔的小儿子脸上的泪水。 巴多尔的小儿子照顾着部族里所有的小羊,眼见着小羊们都活不了了,即使是从小被教育“男儿流血不流泪”,他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幼崽都是部族得以壮大的根本。 如今死的是小羊,等没有食物了,最先死掉的就该是小孩了。 “英勇的巴多尔,今年冬天还不知龗道是什么光景,我们还是去投奔托特部和他们那边的汉人吧!乌鲁尔德部和胡吉剌部初夏就已经归附了,给部族里带回了许多的粮食和盐巴……” “无论如何,与其饿死,不如拼上一回,才不枉勇士的名声!” “打仗不是那么随便的事。”巴多尔经历过好几场部族间的战争,每一次战争带来的都是妇女的改嫁,族中老幼被大肆屠杀。若是能不兴战事,艰苦生存也比死于非命要好。 肃慎部的勇士塔吉克看着他们的首领,心中一阵鄙夷不屑。 他们的首领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候的雄心,如今遇事犹豫不决,只敢观望。 现在北方大部分部族都已经向托特部靠拢,准备大干一场。他们肃慎再拖下去,就算到时候去归附了,也不会得到好龗的对待。 最先归附的莽古部得到的是最热烈的欢迎,也成为了托特部最坚定的盟友。托特部原本就是十部中最强大的部族,如今将没有受灾的肥沃草场分了一半给他们放牧,又让那批北上的汉人给他们铁器和盐,现在莽古不但没受到夏天大旱的影响,反倒更壮大了一些。 而后归顺的乌鲁尔德和胡吉剌虽然没有莽古那么好,可是依然得到了汉人的馈赠。 等入冬后大家都活不下去了他们才归顺,能得到什么呢? 做炮灰的机会? “汉人狡诈,这一群汉人无缘无故来到我们北方,无非就是想利用我们罢了。”巴多尔年轻时候也是位万夫莫敌的勇士,然而自从他做了一族的首领,就不得不为了全族的未来多加考虑,无法只凭勇猛行事了。 “可是这群汉人带来了金子、粮食、弓箭、铁器、盐巴!”塔吉克的眼睛里全是贪婪的光芒,“汉人说了,只要和他们一起南下一次,抢到的东西都算我们的,他们只要地盘!” 汉人弱如绵羊,听说今年汉人也受了灾,他们又有汉人的勇士做向导,为何就不能打到南边去?汉人的丝绸、女人、粮食和牛羊都会是他们的! 凭什么他们就要在这里挨冻受饿?! “若他们抢到了自己的地盘却不给我们东西呢?”巴多尔反问道:“若是我们流血流汗打下了地盘,他们伙同中原的汉人把我们留在了中原呢?若是他们反戈一击呢?” “如今我们都要饿死了,与其考虑这些,不如拼上一把,反正横竖都是死!”塔吉克的声音越来越大,引起了肃慎部许多部民的注意。 他算是肃慎部除了首领外最有影响力的人。塔吉克是巴多尔之后最勇猛的战士,年富力强的他很快就成为了许多年轻人的拥护者和头领人物。 他和巴多尔的争吵,使得巴多尔抱着羊羔的小儿子都止住了哭泣,仰首看了过来。 巴多尔看着死去的牛羊和自己的小儿子,冷然地望向塔吉克。 “塔吉克,托特部和汉人赶着我们去送命,这件事我要考虑考虑。我还要和巫师再问问祖神,此事明日再说吧。” “可是……” “不要说了,我说了明天!” “……是。” 巴多尔余威不减,还是成功喝退了塔吉克。 “汉人……汉人的仗,为龗什么要我们瀚海十部去流血?这些汉人想要抢南方富饶的土地,能留给我们的无非就是些皮毛之物罢了。为何我们要成为他们的附庸,不能自己去抢?” 巴多尔眯着眼,在心里不停的盘算。 关外诸多胡人经过魏晋到大楚这么多年的发展,也不知兴起了多少年的兼并、融合和战争。这些最龗后从众多游牧民族中留下来大部族一共有十个。他们称呼自己为“瀚海十部”,经过三次会盟后划分了各自放牧和生活的区域,互不侵犯。 瀚海,指的是北方广大地区。 这十个部族祖上有鲜卑人、乌桓人、鞑靼人各种种族,长久以来不断融合又分裂,已经按地域的界限变成了说着差不多语言、有着相同信仰和相似的生活习惯的部族。 尹朝被西胡所攻打以后,这瀚海十部曾经也有机会南下中原劫掠一番,谁料尹朝的一位藩王带着尹朝残余的部队扼住了北方南下的关防,西胡也不知龗道为龗什么一直没有攻打这支部队,造成他们错失了最好龗的良机。 再过没多久,西胡不断向北方增兵,尹朝残存的那支部队也分散而撤,可换上的是更精锐的汉人部队和西胡精骑,他们不善攻城,更加难以南下了。 如今新成立的大楚国富民强,又无内忧外患,这支来历不明的汉人自称是原本北方那支尹朝部队的后人,为了收复故土而来寻找盟友。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这支汉人来的那个冬天关外就遭遇了百年难见一次的大寒,没过多久,连雨都不下了,眼见着草场一点点枯黄。 原本他们才是被汉人所求的那方,可随着草原上的危机越来越严重,他们反倒要求这群汉人了。 他们有粮食,有盐,有铁器,有他们需要的一切。 他们还有上万兵丁,有攻城的器械,精良到他们都没看见过的兵器,以及汉人很少能拥有的上好战马。 他们说关内还有上万雄师,就等着内外夹击,一举成事。 他们说的都很好,汉人最厉害的就是嘴巴,说动了不少部族。 可大楚还有几十万军队,能够征召入伍的男丁更是不计其数。而他们瀚海十部所有能够征战的男人加一起都没有十万,这十万人是关外所有的希望,一旦男人皆战死,只剩老弱妇孺,结局会是如何,其结果不言而喻。 巴多尔自从托特部派人来劝就已经考虑了数月,塔吉克走后他又去老巫师的帐篷里占卜了一番,终于得出了可以一拼的结果。 只是第二日他准备召集部族老幼宣布此事时,却被自家小儿子说的话气的不轻。 “父亲,他们说塔吉克昨晚就悄悄带着部族里的年轻小伙子走了!” “什么?!” 陆府。 陆家的陆珺怪病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被治好,只是脸上和脖子上都留下了一些小红斑,眼见容貌是有了损毁,不可能再恢复了。 确认这病并不会传染到别人以后,太医院通知中军解了陆府的禁,只是从七月开始陆家已经被封锁了两个月,朝廷上发生了许多变化,其中有关江南赈灾的范围和办法更是已经定下,陆元皓也因此错过了许多为陆氏争取恢复政策的机会。 好在楚睿并不是完全绝情之人,还是对陆家有所照顾,否则此次江南陆氏怕是从此要从江南世族之中被除族了。 陆氏之女虽然破了相,陆元皓进宫去谢恩的时候,楚睿还是对陆元皓好言相待,表示出对陆珺遭此厄运的惋惜之情,并隐隐承诺一定会将她配给皇室中人,以安陆元皓之心。 陆元皓得了皇帝的保证,回家安慰女儿,不管怎么样,只要成为国戚,陆家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陆珺不是笨蛋,她家南方的基业受到重创,随后她就得了怪病,连陆府都被封闭,他爹因此这几月间不能踏入朝堂,这环环相扣,明明就是冲着陆家来的。 她只恨自己成了别人打击陆家的靶子,也不知是哪里着了道儿,竟然就让歹人摸到她身边来。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也不知是什么可怕的敌手。 他爹一看到她的脸就长吁短叹,她自己病已经好了半个月了,却不敢认真的照一次镜子。 当他爹回家告诉她皇帝已经承诺会将她许给皇族之后,她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因为自己终于可以嫁给皇子,而是因为以如今自己的残破之躯,若是还能为家里拉一门助力,就算是会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辞。 就在陆家还没彻底绝望之时,皇帝赐下的恩旨却让陆府所有人如遭雷击,彻底无法露出笑意了。 陆氏之女陆珺,赐予项城王世子楚应年为正妻。 楚应元案完结后,皇帝为了安抚项城王,很快就将嫡次子楚应年封为了世子,并且赐田六十顷,享受成年皇子一般的食禄。 项城王向来对皇帝表现恭顺,这一次也不例外。虽然在朝堂上对李茂依旧是一副有“杀亲之仇”的姿态,但项城王楚濂对于皇帝赐予楚应年的厚爱,他还是感恩戴德的。 至少表面上如此。 陆家若没有遭受重创,陆珺也没有破相,这门亲事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项城王没有实权,在朝廷上有手握实权的礼部尚书陆元皓为盟友,外有江南诸族和陆家富家一方的财力作为依仗,项城王府会有许多施展的空间。 而陆珺以前定的婚事是信国公府,如今嫁给项城王世子,未来就是项城王妃,这门第比没有封爵的李锐不知要高出多少,又是郡王妃,绝对不算辱没了陆家。 可是坏就坏在如今陆家已经不是昔日的陆家,而项城王的儿子作为二皇子的伴读,自然是二皇子争夺储君之位的支持者,这时候给项城王这么一个破败的亲事,无异于是不让他们王府有联姻结盟其他强族的机会。 已经有不少朝臣在思考皇帝中意的储位人选到底会是谁了。 大皇子的四个伴读除了秦斌家中握有兵权,其他不是宗室散人就是没有封爵的遗子,仇牧的父亲官位也不高。 二皇子的伴读家室都不错,而且还有舅家,可是这让楚应年娶了陆珺,又不知龗道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怕二皇子压过大皇子吗? 楚睿一手“制衡”之招,既安抚了陆家,让其他朝臣不会生出“兔死狗烹”的寒心,又在一定程度上去除了项城王府未来的隐患。 即使项城王府因为楚应元之死而仇恨上大皇子,这已经走上下坡路的陆家成了他的姻亲,总要变成他的拖累,对楚睿的大皇子已经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项城王的封地在西南偏僻的桂州,和江南离的很远,也无须担心两家会掀起什么浪头来。 项城王府。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项城王楚濂把书桌上的东西一扫而落。 “谁都知龗道陆家要败了!陆元皓一个只知龗道读书和清高的文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而且还得了怪病破了相,谁知龗道已经成了什么鬼样子?我项城王府难道是专收垃圾的地方吗?!” 项城王的谋士看着散落一地的文房四宝,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家主上自从来到京城就处处不顺,嫡长子死于非命不说,无论他表现的怎么恭谦温顺,还是引起了皇帝的忌惮。 圣眷一失,宗室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其实也不是如此糟糕。”那谋士弯腰捡起一块名贵的砚台,看着上面出现的裂痕,他握在手里一阵可惜。 世人都道桂南偏僻贫穷,却不知桂南也产铁矿。西南许多夷人和汉人都会制造铁器,尤善刀剑。项城王的封地中就有不少铁矿在偷偷的被开采。 他用的都是夷人,而且和当地土司交好,开采出来的生铁数量惊人。 项城王以前一直不愿意生事,在封地闷着头发大财。如今屡次受激,怕终是要消了以前缩头不出的念头了。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陆家如今虽然受了重创,但并不是没有再起之力。江南本就富饶,陆家又掌握着众多商路和渠道,附庸的小族也多,主上若是和陆元皓好好‘沟通’一番,不见得这就是门很差的亲事。” “如今大楚上下人人都已经看轻了我们两家,反倒给了我们出头的最好机会。” 项城王手扶着书案,迟疑地看了一眼家中的心腹谋士。 这位谋士跟了他几十年,心思缜密又素有奇谋,一向受他倚重。 “先生有何想法?还请教我。” “主上,陆家……” 陆府。 皇子变宗室子,还是没有实权、封地偏僻、失了圣心的宗室,陆家此刻的心情,并没有比在家中咆哮大怒的项城王好到哪里去。 顾氏一直对这父女俩的选择嗤之以鼻,若不是她确认陆珺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她都要看看这女儿是不是抱错了,怎么就有这么多主意。 “你现在知龗道着急,当初和女儿说的好似皇子是个大白菜,说买回家就能买回家。现在被陛龗下打了个耳光,也知龗道丢人了吧?”顾氏一不怨天尤人,二不寻死觅活,但嘲笑几句还是要的。 她算是看的明白,一堆人不想她陆家起来,就算她女儿嫁的再好,除非是嫁了皇帝,不然这些人该怎么踩还是怎么踩,该怎么落井下石还是怎么落井下石。 自己不强,光靠别人,管个屁用。 “当初不是没想到江南会有大水嘛!”陆元皓恼羞成怒地说道,“若我让女儿带着万顷良田和家中数万隐户作为嫁妆,你看几位皇子心不心动!” “我舅舅早就和你说过,围垦之事不可过急过广,当初你族中老幼相逼,你顶不住压力允了此事就该想到后果。如今恶果也尝了,女儿也所托非人,我看你还怎么折腾。”顾氏整了整头发,冷笑了一声。“你继续在这发火吧,我去看看珺儿去。” 顾氏木然地走到了女儿的房门前,在门口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这才推开了女儿的门。 陆珺正肃着脸坐在桌边,抄着□□经。 “你抄这个做什么?”顾氏拿起手中的《道德经》,“你如今该看的是楚家的宗谱,宗室妇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皇帝亲自下旨赐婚,和先皇为两家保媒可不一样。这次哪怕八字差到两家家破人亡都得硬着头皮把这事成了。 整个大楚,怕是只有她女儿让两位皇帝亲自过问婚事了。这原本是无上的光荣,可事实上…… 哎。 陆珺听到母亲说的“宗室妇”三字,低着头捏紧了裙摆。 项城王府虽是郡王府,但和京里许多拿着虚职爵位吃老本的人家怕是也差不了多少。除了名头好听,帮不了家里多少。 更何况她如今容貌有碍,连邀宠都不行了,能嫁给项城王世子,怕是别人都觉得皇帝仁厚的很吧? “娘已经帮你打听过了,那位世子楚应年从小聪明伶俐,长得也是眉清目秀。他今年十三岁,父母管教很严,身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如今在宫中伴读,连学士和太傅都说他机敏过人,并不算亏了你的。”顾氏知龗道他们父女心大,可是事已至此,陆家已经不是那个陆家了,能结这门亲,皇帝其实真的算是厚道的。 就怕女儿不惜福,又把这怨气带到项城王府去,惹出跟上次那般的事情来。 “娘,我懂你的意思,我会好好学做楚家的媳妇的。”陆珺扯出一个笑容来,只是腮边几个小指甲盖大小的红斑让她的笑容苦涩了几分,“我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你能想清楚就好。”顾氏松了一口气。 “从今天起,娘会开始教你如何在后宅生存,以及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宗妇。”顾氏将手中的道德经掷在脚下。 “娘不会让你有抄这个的闲工夫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3章 鼎盛之始 行知书院内。 “李钊,李钊?李钊!” 苏先生的声音一次次的提高,惊得所有人一抖。 可他还是趴在桌子上。 李钊身边的学生魏怀德推了推他,见他还不醒,连忙掐了一把。 这一掐,把他吓得要命。 “先生!李钊发烧了!” 魏怀德的一句话成功让苏先生由怒转惊,连忙过去看个明白。 只见李钊脸色绯红,额头滚烫,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趴了多久了?早上来就这样吗?”这可是信国公府的堂侄!他们行知书院就靠信国公府支撑着才能养着这么多孩子读书,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对不起人家送过来的苦心。 苏先生开始后悔自己没早一点发觉异状了。 “从读‘人而不仁,如礼何’开始趴下的。我还以为他昨晚睡得晚所以休息一会儿……”魏怀德吓得哆哆嗦嗦,“他早上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 “知龗道了,你也别害怕,先生会处理。”苏先生见自己这个弟子话都说不好了,连忙柔声安慰。他是问孩子情况,不是来吓孩子的。 魏怀德担心的看着李钊,不知龗道他有没有事。 他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就指望着李钊带来的点心混过中饭呢,如今他发了高烧,他们中午岂不是要饿肚子? 呜呜呜,早知龗道早上就不把那个馒头留给弟弟了! 苏先生今年也才三十,自认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当他想横抱着李钊去院长书房请人看看时,却发现自己抱不动他。 ‘这小子平日里吃什么长的?怎么这么重!’ 苏先生看了一眼中二班学生们的表情,觉得自己的一点面子都丢完了。 “先生,我背他去院长那吧。”长的和小水牛一般粗壮的王大虎站了起来,他今年已经有十六岁了,在中二班的学生里算年纪较大的。 他父亲是铁匠,他也是一身力气,若不是他娘哭着喊着要他读书,他怕是也准备继承他爹的衣钵,平日里给人打打剪刀菜刀,修修锅底什么的过一辈子了。 王大虎背着李钊到了陈轶那里,陈轶见李钊陷入昏迷,也是吓了一跳。 好在陈轶懂医术,抓着他的手号了号脉,不一会儿,眉头终是一松。 风寒而已。秋末容易着凉,这风寒来得快去的慢,只是稍微麻烦些,不算是什么大病。 待陈轶给李钊施了针,李钊这才悠悠的醒了过来。陈轶问了他一些问题,才知龗道他昨夜看书看的太晚,睡得不好,早上起来头就有点晕,上课到一半就睡着了。 如今已经快到中午,这时候送回信国公府反倒麻烦,陈轶便让他在自己书房的软榻上休息,他让书童抓了一副药去煎,等李钊好一点了,再让李府派人来接。 李钊知龗道这位先生与自己家有旧,所以放心的躺在软榻上养神。 “你也不必太过逼迫自己,你的底子虽然不强,但比大多数人还是要好龗的多的,功课不必做的太晚,须知身体才是一切。”陈轶开设行知书院以来,也不知龗道看过多少彻夜苦读把自己读废了的学生。 寒门子弟得到上进的机会很难,一旦抓住,往往是过犹不及。去年有一个大班的学生把眼睛看出了毛病,今年也有学生因为太过刻苦得了心疾,一下子全部垮掉了。 但李钊不同,李钊虽然家世一般,但毕竟背靠着信国公府好乘凉,完全没必要彻夜苦读,将自己弄出一身毛病来。 “我只是见比学生年级还小的孩子都能做的的功课,弟子却做不出来,心中有些不甘罢了。”李钊对陈轶实话实说。 往日里他在家中由先生教着读书,除了兄长完全没有参考之人,所以也不知龗道自己功课究竟差到什么地步。他兄长读书虽强,但他也经常用“他比我大呢”的想法来安慰自己,待到了行知书院,才知龗道像他这般十二岁了连论语都不会背的都是寒门家的子弟,像他这样家中还有几个钱的,都不会这么差劲。 “吾生有涯,而学无涯。日子还长,你看那些人年纪比你小,有些发蒙却比你早得多。远的不说,你的堂弟李铭,他的功课就不比你堂兄李锐差,若是都按你这样人人攀比,你堂兄当年岂不是要把自己逼死?”陈轶好笑地摇了摇头。“等药来了,你喝上一碗,睡一觉,等家人来接吧。” 李钊皱起小脸,他最怕喝药了。 苏先生明明说的是“勤能补拙”,怎么到了院长这里说法完全不一样呢? 李钊昏昏蒙蒙的睡在榻上,听见陈轶嘴里念叨着什么诗。 “一百馒头一百僧, 大僧三个更无争。 小僧三个分一个, 大小和尚各几丁?” 陈轶正在读的是一位算学大师出的题目。他几次请他出山教导学生算学,都被他拒绝了。这位大师教导学生从来不看出身,许多有名的账房先生都是出自他的门下。但他脾气也古怪,你上门来学可以,叫我出龗去亲自教就是不行。 陈轶的行知书院讲究“学以致用”,他的学生以寒门学子为多,读书不为考功名,只为能够在定个契约时不被人骗,官府张榜的时候能够看得懂。算学对于寒门子弟的作用更是一望便知,小到当个学徒,大到考官府的“算科”去做个小吏,都是极有用的。 只是他算学也不太行,这位算学大师出了十道题,他竟只解出三道来。 李钊闭着眼睛听着陈院长一直念叨一直念叨,忍不住开了口:“院长,别念了,大和尚二十五人,小和尚七十五人。” 是他叫他好好休息的,结果自己却在念咒! “咦?为何大和尚二十五人,小和尚七十五人?”陈轶又看了遍题。一百个和尚分一百个馒头,大和尚一人三个,小和尚三人一个,大小和尚多少个。 “置僧一百为实,以三和一得四为一组除之,得大僧二十五个。” 李钊发现大人们算这些东西都好复杂,哪里需要一个个算啊,三个小和尚一个大和尚一组分四个馒头,一百个馒头二十五组,里面二十五个大和尚一去掉,不就是七十五个小和尚了吗? 就连他祖母教他的“代数”,都有些太过复杂了,其实可以更简单的。 陈轶张大了嘴,听着陈轶随口解释着为何如此计算。 这还是他发着高烧脑子不清楚,若是清楚呢? 李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神童”?! “李钊。”陈轶神色复杂地说,“等你稍微好些了,我带你去找一位先生。” “什么先生?我们中二班不是有苏先生和周先生了吗?” “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先生,先生带你去见一见他,说不定他就愿意来给你的同门上课了。”陈轶觉得自己从李家捞出了一个宝贝来,“他是陛龗下的太傅,原先的户部尚书,后因风痹而致仕,如今偶尔去国子监教教算学。” “皇帝老爷的师父?”李钊吃了一惊,感觉头晕都没了。“我去见他?” 陈轶点了点头。 “不用怕,他是个很和蔼的人,只是因为得了风痹,腿脚不太好。就算他不能来我们院中上课,若是他愿意教导你,他日你的成就不见得在你两位堂兄之下。” 不会读书算什么,这位“陈四清”也是寒门出身,本身并不精通诗词歌赋,只粗略读过四书五经,可是在他掌管户部之时,就连先皇都承认“有他一人,胜过大臣无数”。 若是能学得他一二本事,那才叫受用无穷! 转眼间,又过去了两个月,眼见又要开始忙年。 而这两个月,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先是李钊拜了前户部尚书,太子太傅的陈四清为师,正式上门接受老大人的授业。 陈四清的儿子们如今负责打理皇帝的私库,经营着皇庄和皇家各地的产业,虽并非权臣或重臣,可无论是京中哪一位官员,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 在尹朝时,皇帝的内库和国库没有什么区别,到了本朝立国,是陈四清提出皇室的内库和国库必须分开,本朝才开始有了皇室独自经营财产的先例。 户部因为此项决议受益良多,而先皇对此也是乐见其成。 陈家的几个儿子继承了其父的衣钵,开始替皇帝打理内帑,使皇室婚丧嫁娶和封赏皆从内库而出,一来皇帝花了银子做了什么不需要再让朝臣知龗道;二来户部统计钱粮支出也就更加精准,不用算上皇帝时不时用上一笔的银子。 顾卿不知龗道为龗什么李钊被陈四清收做关门弟子会让李茂如此雀跃,但李茂亲自引着李钊带了重重的礼上门拜师,却让她知龗道李钊的好运来了。 她就知龗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如今他才十二岁,未来光明的很! 这第二件事,就是她每天都收到无数官宦人家女眷拜见的帖子,甚至有许多是连听都没听过的。她想着大概还是德阳郡主怀孕的事让其他妇人认为她有什么生子秘方,所以一直不敢接帖子,也不敢出门。 但即使是如此,还是有许多妇人通过各种关系找上了门来,甚至连李茂都来持云院求过她几回,说是有些老大人家的孙媳妇或者儿媳妇想要来拜访,他实在是推不掉。 可怜顾卿的主屋里如今随时放着一摞黄历,有些妇人来了,她给人看过大致的身体情况,便给对方一点建议,然后算出危险期,让人家带回家。 她并不是妇科医生,也只能针对每个人不同的身体情况问个究竟,那啥是不是正常,下面有没有异味,她反正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把下人全部屏退,就跟以前在医院里坐诊一般把人问个底朝天,总能找出点问题。 一开始还有妇人羞羞答答遮遮掩掩,遇到这样的,顾卿一概算了危险期请人走。你连主诉都不好好诉,让她怎么分析病情啊? 她都没说要做妇科检查了,这里什么仪器都没有,全靠主观经验判断,她一个儿科医生,只在妇科实习过半年,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好在刚开始来信国公府的妇人都是家中亲戚好友带来的,经过旁人一说也都知龗道了邱老太君是什么脾气,有些人为了子嗣真是脸面也不顾了,什么都说。 到了这时候,顾卿才知龗道这些大楚的命妇夫人十个八个都有妇科病,好多已经很严重了,连她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里的妇人大部分都有一次到两次落胎的经历,也造成一些病症的出现。 这里的卫生条件这么差,而且还没有内裤,只单穿一件亵1裤,更是容易让细菌进入。 她到了古代,最庆幸的就是邱老太君没有了葵水。她亲眼看见过香云偷偷摸摸的拿草木灰填充一个狭长的棉布带子,当时脸上不由得抽搐了几下。 她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东西。也完全不想用它。 顾卿其实能做的很有限,问题严重的叫她们去找妇科圣手看看,问题轻的,她就指导别人如何用中药做洗液清洗,加强锻炼增强体质,做个内1裤穿穿什么的。 她自己穿过来不久就受不了这种亵裤了,空荡荡一天到晚就跟忘了穿一件东西似的,所以香云她们几个都给她缝了小内内。好在花嬷嬷和香云都知龗道她有尿崩的毛病,想的比较多,也多亏想的比较多,她多穿一件她们一直都不觉得奇怪。 如今,顾卿的“持云院”就跟汉代张仲景的“坐堂”一样,即是一个地方,又不是一个地方。那是大楚上流的妇人们最想去的地方,也是她们的一丝希望。 其实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顾卿能不能治好她们的病,而是顾卿只有两个人的私房话让这些贵妇们敢于把自己的问题说出来,最终得到了一些安慰。 顾卿会告诉她这没关系,或这很严重。这些无法向龗下人或者婆婆启齿的事情,在顾卿满脸笑容地“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分泌物正常吗?”的问题下,变得很容易说出口。 有些被问题困扰了许多年却不敢求医的妇人甚至说着说着就崩溃着哭了出来。 在这个时代,有恶疾是可以被休弃的,而影响到子嗣方面的恶疾,无疑是最严重的那种。 顾卿面无表情的一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时候恰恰是她们心灵上最好龗的抚慰。 这段时间让顾卿也感慨良多。这个没有避孕的世龗界,有了孩子就必须得生,有时候前一个生下来了没几个月,后面又怀上了,带不住或者生下来却亏了身子都是常有的事。 在某方面,这里的妇女比现代的妇人更不懂得保护自己。她们以夫为天,以子嗣为最重要的事情,往往却把自己放到了最龗后。 若是在现代,她遇龗见这样诉求的病人,是一定会忍不住说上几句的,这么不爱惜身子,对自己对宝宝都没有好处。可在这里,看着一张张麻木的脸,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过了一个多月,邱老太君的妙方很神奇,邱老太君会占卜送子娘娘送子的时间,邱老太君从不给人吃药,以及最重要的…… ——邱老太君嘴很严,什么都不会说出龗去。 这最龗后一条,足以让所有贵妇打消最龗后的顾虑。 只可惜顾卿很快就“报病”了,就连方氏的大弟妹亲自来都见不到她,让许多错失了最初良机的妇人不由得扼腕。 也只能等过年大宴的时候,在宫里拦拦看这位邱老太君了。 顾卿也是怕了。 她无法解释自己为龗什么会这么多。家里人看她的眼神已经越来越奇怪,李茂的几次欲言又止,让她知龗道她这便宜儿子终是起了疑惑之心。 但李茂等人还是什么也没问,依旧以往常的态度对待着她,这让她膨胀的虚荣心很快收了起来,有些感动,也有些心虚。 感动于家人的信任和理解,心虚于她其实占了应该属于邱老太君的这份感情。 即使她这么做对信国公府有莫大的好处,她的心虚也一点都不能减少分毫。假的就是假的,这便是最大的底气不足。 除了这两个变化,对信国公府影响巨大的就是《三国演义》开始刊刻发行了。 这套《三国演义》有太多当世的大儒博士、达官贵人作序作注,虽然不乏李茂本身影响力的原因,但能让晋国公、江氏族长这些人作序,已经不光是权势能做到的了。 这本小说一出世,立刻以“洛阳纸贵”的面貌出现与人前,无论是彩印本、珍藏本还是平装本出售的数量都十分惊人,由于已经快到年底,有些人甚至采买了好几套,回去当做年礼馈赠亲人。 “三国杀”作为出售时的“添头”或者图新鲜的玩意儿,卖的一点也不比《三国演义》差,三国杀成本低,造价也不高,制作更是简单,所以并不像《三国演义》那样供求不上,许多人没买到《三国演义》,就先买盒子“三国杀”回家一睹为快,就算不识字,那丰富的图画和简单的规则也能让他们很快上手。 最近李茂多了一个兴趣,那就是微服在京城的街头巷尾乱逛。 只要听到“来,杀一下!”或“今天你杀了没有?”,李茂就会露出得意(白痴)的笑容,一个人在巷子间傻乎乎的发乐。 偶尔听到别人夸他父亲“真乃神人”或是“真乃奇才也”的时候,李茂甚至有冲出龗去告诉别人“那是我爹哟,我爹!”的冲动。 他父亲死的太早,若是还活着,不知龗道该有多高兴呢。 他娘终是不忍心让他爹这两样东西一起跟着他们埋于地下吧。 对于现在的一切,李茂只想说一句: ——就这样,真好。 哪怕皇帝会忌讳,哪怕天下人都说信国公府沽名钓誉,他也觉得很好。 明珠蒙尘,锦衣夜行,难道不是世间的一种遗憾吗? 《三国演义》带来的财富让看到第一批送来的账本的顾卿吓了一跳。“三国杀”的销量更是让她揉了揉眼睛想看看是不是看错了。 果然从古到今,这种卡牌游戏放在书店卖才是对的! 想到自己第一次创业的惨淡情况,顾卿忍不住泪流满面。 明明“玲珑阁”她才是花了大心思去做的好吗? 这几个月账本还没人家一天的厚的感觉实在是太心酸了。 “我看错了吗?玲珑阁这个月的账簿也有三本?”顾卿难掩激动的拿起了掌柜的送来的账簿,比得知三国演义和三国杀卖的很好还要高兴。 这结果太出乎意料了。 “总有好奇的人想看看除了‘三国杀’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此外,您不受那些夫人们的礼物,有些妇人打听到您开了‘玲珑阁’,就让家中子侄去买,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生意也就做开了。” 花嬷嬷笑着解释。 顾卿红光满面的看着堆满桌子的账本…… 这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那个……”顾卿抬起头。 “李钊回府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硕:最近怎么老是有人喊我? 邱老太君:我也是…… 第184章 鱼死破 年底是家家户户忙年的时候,可是张府却遭遇了最难挨的一年。 赵倩一个性格爽朗的女子,为了过年的事情居然在家里抹了两次眼泪。 谁能想到,赫赫几百年的大族张家,竟然会和那些破落户一样到了年底连开支的银子都没有,要动她的私房钱? 可是她的私房钱,早在给女儿办嫁妆的时候就已经挪用了。不但是她的私房钱,她丈夫的私房钱也都用上了。 老太太信誓旦旦等秋收过了就能给钱的! “夫人,公中真的没银子了。”账房主管摆出一副十分可怜的脸孔来,一个劲的摇头,“只有出,没有进,哪里来的钱呢?” “秋后庄子里送上来的钱呢?铺子的秋租?还有上个月收的四笔还来的欠款?”赵氏虽然不管着公中的银子,可是作为一府主母,秋天有庄子来送粮食和银钱,这几个月也是有不少进项还是知龗道的。 “这个……夫人,您还是找老夫人吧。”账房主管摆明了不想理睬赵氏,他是家中的老人了,又是老太太的心腹,赵氏还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又是娘截去了是吗?”赵氏冷笑着点点头。“我不管了,没钱就没钱,等年底发不出过年银子,我看你会不会被下人撕碎了!” 赵氏撂了狠话,也不管账房的脸色掉头就走。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管了。她嫁到快二十年了,还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经历。 她拧着眉,气冲冲地走到女儿房门口,敲了敲房门。 “媛儿,你在吗?” 张媛应声开门,这阵子她都跟着嬷嬷在学中馈,江家是江南大族,烹饪饮食的喜欢和北面截然不同,她的中馈还得继续进修。 “娘,怎么了?” “走,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到你外婆家过年去。”赵氏是个风风火火之人,说要走就走,倒把她身后的丫头下人吓了一大跳。 “现在去?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呢!”张媛瞪大了眼睛,“娘,到底怎么了?” “反正我是不在府里过年,这日子没法过了!”赵氏银牙一咬,“我带着你们几个小的去外祖母家混过今年再说,你别多话,跟我走就是。” “可是娘……” “就这么说了,你收拾收拾东西,我去喊你两个弟弟。”赵氏蹙着眉丢下一句话就往主院走,她两个儿子住在主院。 “娘?娘!娘……” 张宁下了朝后有场应酬,又到了年底,各地外放的官员开始陆续回京,各种应酬也变的多了起来,而且不好推辞。 他喝的有些微醺的回了府,却发现家中下人是人人惶恐,就连守门的门子见了他都是眼神闪烁,心中就有了隐隐的不安。 待到了主院,院外一片漆黑,家中大小婆子丫鬟都没有迎出来,只有二门几个守门的婆子出来问好,张宁的酒一下子就半醒了。 “家中怎么了?你们夫人呢?” “夫人……夫人她去镇国将军府了。” “夫人回了娘家?” 那婆子话一说完,张宁脸色就变得吓人起来。 “不光是夫人,小姐和两位少爷也一起走了……”那婆子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夫人要走,老夫人又不在家,谁也不敢拦着……” 他们家夫人可是气上头来直接拔剑的将门之女,谁敢不要命上去拦啊? 没看见老爷和夫人吵架,第二天起不来的一定是老爷吗? “主院还有谁在?都跟夫人一起走了吗?”主院怎么这么干净?连粗使丫鬟都看不到了?这到底走了多少? “就留了几个婆子,夫人给其他丫头放假了。” 张宁冷着脸回了主院,推开漆黑的屋子,立刻吩咐人叫大管事和几位管事娘子过来,又喊了家中的心腹,细细问过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妻子虽然脾气火爆,但却不是个不识大体的人。能把她气到把孩子下人全带走,而且一副长住的样子,一定不是小事。 没弄清楚之前,他不敢去镇国将军府接人。 他怕被打出来。 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 说到底,还是钱闹的。 其实自家妻子几个月前就在吵没钱了,他去找母亲要,母亲说借了人,秋末就还,他后来细细调查了一番,发现大部分钱都搬到自家叔叔家了,就没有再查下去。 他叔叔家儿子多,又都在外地做官或经商,一时周转不开,找他家借点钱,都是自家人,问多了倒是伤感情。 既然说了秋末会还,无非就再等一等便是。 可到了十月底,庄子上的收益都回来了,除了一小部分他们房里的产业给了租子和进项,其他钱依然是入了公中。妻子唠叨了好多回,说是家中母亲老是挪用公中的钱,就不该把这些钱再归公,可他出于孝道,并没有这么赤1裸1裸的打母亲的脸。 可如今马上就要过年,妻子却一两银子都要不到,跑回家去了…… 就连张宁都觉得他娘有些太过分了。 崔氏房中。 “若是叔叔借了钱,娘不好要,儿子上门去要就是。”张宁简直要被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给逼疯了。他一个堂堂的吏部尚书,朝廷大员,家中居然会因为没钱而闹到婆媳出现矛盾,妻子怒而回家的事情。 传出龗去,他也不要做人了。 “谁和你说钱借了你叔叔的?”崔氏不可思议地看向张宁,继而大悟。“你派人查我?” 张宁默不作声,只敢看着脚尖。 “你居然派人查你娘的行踪!”崔氏声音顿时尖利了起来,“为了一点银钱,你连自家娘的脸面都不顾了?” 张宁要查,用的一定是府里的人。可是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怕是许多家生子都知龗道自家老爷在查老夫人了。 张宁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他是家中嫡长子,也是大房唯一的嫡子,他早就已经接受了家中所有公中的银子早晚都是他的。他不介意借人一点或是襄助家中子侄几分,却不能接受别人越过他去把他当傻子。 想到这儿,张宁胸中一阵郁气借着酒劲发作了出来: “那娘有没有想过,您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尔反尔,到底有没有脸面?您儿子在外朝打拼,家中却连后院都不能安宁,您儿子到底有没有脸面?如今您的儿媳妇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在镇国将军府里到底有没有脸面?”他这三问,句句都敲在崔氏的心头,震得她胆战心惊,无言以对。 正因为张宁平日里是个孝顺的孩子,所以一旦发起火来,更加可怕。 他的眼睛里有着幽深的东西,仿佛能让看到的人掉入深不见底的空洞之中。崔氏心中也有着难以言喻的苦楚,待看到儿子这般神态,只觉得一颗心跌入了冷水之中,不停的下沉,下沉,再往下沉…… 崔氏管家四十载,如今还未放过手,自然知龗道年底到底有多少花钱的地方。远的不说,就算家中亲戚朋友来往的走礼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小门小户自然是可以在东家收了东西送到西家,可是到了他们这个位置,东西都是有数的,你若也这么干,怕是明天一早整个大楚都知龗道你们家要倒了。 平日里,这些事都该是她自己操心的,她又何尝不是知龗道没钱做这些事,才隔三差五就躲出府去,让自家媳妇捡这个烂摊子? 媳妇会气的跑掉,虽然让她有些意外,却并不吃惊。 张宁却不知龗道崔氏有没有什么苦衷,他只知龗道自己的母亲拿了家里的钱去填补别人,完全不顾自己的儿子孙女,实在是不可理喻。 君子尚且还要固本呢! “娘,我不知龗道您和叔叔约了什么时候还钱,但我们府里年底要用钱,儿子年中也要和朝中一些老大人来往,再这样下去,儿子可以辞官回家,不用丢人现眼了。”张宁连话中都带着寒气,“娘最好这几日就去叔叔那把钱要来,若您要不到,三日后我就亲自上门了。” 他对着母亲一揖到底,捏紧双拳赤着眼睛出龗去了。 那么多的银子,几代人的积蓄,就算发生灾荒,这些钱拿出龗去买粮食也够一地百姓吃上许多年。张家长房一点底气都在这里,若是没了,他第一个就无法接受。 别说是他叔叔,就是他自己亲爹,他也不会就这么让他把钱吞了的! 崔氏被亲生儿子和公爹所逼迫,一夜都没有睡好,连自尽的心都有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念头都在脑中闪过。 她丈夫不到四十岁就患上了心疾,又早早离世,便是忧思太过的缘故。 只可恨连她丈夫都死了,那老不死的还不死,梗着一口气继续蹦跶,要把全家都拖下水去才甘心。 他说的好听,为了不牵连到张家而假死。可他小儿子生的几个孙子都在做这作死的破事,大家是不出五服的亲戚,皇帝真要砍人,还能少了她家这几刀? 无非就是看宁儿还有大前途,留着大用罢了。就跟她丈夫一样。 这活生生又是另一出“赵氏孤儿”的戏码,黄粱一梦做了数代,到现在还不肯清醒。 第二天清早崔氏才沉沉睡去,她这一觉只睡了两个时辰,日上三竿之后起了身,随便吃了点东西,就驱车前往外城的妯娌家中。 “我们年后成事,如今正是需要大把银钱的时候,如何能现在还你?”张庭燕板着脸,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这些妇人就知龗道算计钱财得失,鼠目寸光,毫无大局可言!” 他其实也知龗道家中的窘况,为了掩饰心虚,不得不义正言辞起来。 “公爹,有句话媳妇一直不知其意,不知公爹可否给媳妇解答?”崔氏努力让自己面对张庭燕的表情不那么僵硬。 “你说。” “媳妇曾读过《荀子》,里面有一句‘割国之锱铢以赂之,则割定而欲无厌’,媳妇无知,不知龗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若是以割让国家的尺寸之地去贿赂那些人,那么割让完毕后他们的*将会一直得不到满足……” 张庭燕说到这里,自然明白了媳妇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气的脸色涨红了起来。“你居然敢讽刺老夫!” 崔氏后退了一步,厉声喝道:“马上就要过年,我们府里若是连新衣都发不出,年礼都备不齐,公爹以为明眼人看不出我们府里有了纰漏?您至少要还我十万两银子周转,否则您可别怪媳妇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你反了天了!” 张庭燕这么多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手下上万的下属对他言出即从,就连前朝的大皇子和小皇子都对他恭恭敬敬,却没想到自家一向逆来顺受的媳妇却敢威胁与他。 这么多年来,他时时刻刻都在极度的痛苦和极度的欢乐之间徘徊。不能和家人团聚、不知自己何时就会寿终正寝的痛苦,以及一旦胜利后的辉煌业绩,如今大权在握又不择手段的快意,都让他的性格和年轻时截然不同。 “老夫还没有死呢,你就做出这等猖狂的样子!” 看见崔氏瞪着眼厉喝的样子,他抬起手中的拄杖,对着媳妇劈了下去。 张庭燕已经八十有余,可身体依然硬朗,完全不需要用拐杖和手杖支撑。他这拄杖叫做“灵寿杖”,乃是一种传说中神仙拄着的拐杖样式。张庭燕担心自己寿命太短,活不到看见尹朝复辟的一天,于是便用这个安着自己的心,活似只要和仙人用着一样的拐杖,就一定能够长寿似的。 他这灵寿杖是坚硬的松木和柏木制成,取松柏长青之意,这一杖子劈下去,崔氏顿时耳内一嗡,额头剧痛,有水一样的东西往下直流。 只是一眨眼间,崔氏便知龗道了那不是水,而是血。 张庭燕也没想到媳妇完全没有躲避的动作,竟给他真的砸到,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此时崔氏已经对张庭燕的丧心病狂已经恨到了一种寝皮食肉的地步,她摸了摸额头上的湿润,顿时恶向胆边生,伸出双手掐了出龗去。 “您都已经活了八十多,也够本了,就不要带累孩子们了!”她扑上去掐住张庭燕的脖子,双手使劲用力,眼神说不出的狰狞。 “去死吧!” 张庭燕和崔氏每一次会面都是在私下进行,张庭燕小儿子家在外城,家中修有密室,他们会面所言所行,外人从来都不得而知。是以张庭燕被崔氏掐了脖子,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嗬嗬嗬”的声音,完全无法呼救。 崔氏是抱着一定要掐死他的心念下的手,可张庭燕也不是一遇大事就心慌意乱之人,他双手还可以动,便一手拉着崔氏的手腕往外扯,右手持着手中的拄杖不停的敲打着崔氏的脑袋,期望她吃痛放手。 崔氏今年已经六十有余,从年轻时就当个管家的傀儡,嫡次子为了给尹静让身份,强被按到了妾室名下,成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庶子,更是从小就被送去苦寒的边关,一年都见不上一面。 大儿子倒是孝顺,如今却被他们逼得家宅不宁,眼见着大半生奋斗的心血都要成为泡影。 她和自家公爹相处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龗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一看今日他的口气神色,便知龗道这钱是死活都要不回来了,不但要不回来,以后张家的钱财都要像无底洞一般往这个窟窿里填。 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厚着脸皮回家见儿子,干脆掐死这个老匹夫,大家一起死算了! 谁也不知龗道这场搏命之争有多么惨烈,直到张德和卢氏苦等二人不至,天色也已经不早,张德开了密室之后,才被眼前的一切吓得瞠目结舌…… 墙上地上全是鲜血,倒在血泊中的崔氏双手死死的按在老人的脖子上,张庭燕的脸色乌青,崔氏则是带着择人而噬的恶毒眼神,睁大着眼睛看着前方。 “啊!啊!啊!!!” “这……怎么会……” 镇国将军府。 大赵氏带着儿女下人回了娘家,家中下人自然是惊诧万分。 镇国将军只是一个封爵,是老将军卸甲致仕以后给的封号,其实并不像“四镇”将军那样手握实权。 赵老将军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留下了一个遗孀。因为没有嗣子,家中大半财产做了嫁妆给了两个女儿,一小部分归了族中,用来培养族里优秀的子弟。剩下的一些财产留给老太太傍身。 圣上感念老将军半生戎马的辛苦,老将军死后没有收回镇国将军的封赏,这府里依旧由朝廷发着禄米银子,算是供养着赵老夫人钱氏。反正镇国将军府也没男丁,等赵老夫人一死,这承袭自然也就断绝了。 赵老夫人一生只有两女,两女都嫁入京中,就没有回武威老家,而是留在了京城,也好时时看到两个女儿。 赵老夫人虽然嫁的是个武人,但她自己本身是知书达理的世族小姐出身,年老后闲时养养花养养狗,无聊时串串门子,虽无媳妇伺候,也落得个清净。 平日里大小赵氏若是带着外孙子外孙女回家,她自然是十分欢迎的,若是能留下来住几日,那就更是高兴了。 可如今还有大半个月就要过年,大赵氏却带着儿女家人跑回家中,明显是和丈夫怄气吵架了。可钱老太君私下里问了问外孙女,却得知女儿回娘家的时候张宁根本就不在府中,她就不得不为着女儿私自负气奔走担心起来。 赵老夫人一边派人安置好自家的外孙子和外孙女,一边吩咐下人去孙府把小女儿请来。 无论是什么事,姐妹两个互相商议,比她一个足不出户的老太太要强得多。 张媛和两个弟弟其实心里都惴惴不安的很,连午饭都没好好用。她们的娘亲并不是鲁莽无知的妇人,会被气的带着家中上下的下人回外祖母家中,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张媛隐隐知龗道一点,似乎是她出嫁的嫁妆出了问题,而且问题出在祖母那里。满心踌躇间,这个年方十六的姑娘开始懊恼起自己为龗什么要高嫁江家,若是随便嫁京中哪个人家,她们家都不必这么操心嫁妆的问题,还累得母亲受气,又与祖母不合。 小赵氏匆匆而来,和母亲一起闭着门问起大姐为何会跑回家里。大赵氏一想到自家从年初开始的糟心事情,忍不住悲从中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控诉崔氏这把年纪了还不放权,公中和庄子店铺的银子被她卡的紧紧的,连自家唯一的嫡孙女出嫁,嫁妆都不肯多添几分,还处处阻挠,不给她支付银子。 这种事,莫说钟鸣鼎食独门独户的张家,就算在小家小户里都是不会出现的。 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孙子,就算为了孙子,脸面也是要给的。 一时间,赵老夫人和小赵氏都不知龗道该如何劝解。这就属于张家的家事了,而且婆婆管家,放权是慈爱,不放也是常理,出于孝道,还真是不能逼迫的。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不还权,你还能怎么办?真的逼死老太太不成? “我以前还羡慕你过的清闲,这么一看,倒是我辛苦有辛苦的好处。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呢?一直住在这里也不是事啊,若真不趁手,从我这先拿个万儿八千的把年给过了?” 小赵氏也有两子一女,大的已经进学,女儿燕娘八岁,小儿子才刚刚三岁,她家婆婆和顺,早早就放了权,她还有庶出的小姑子和一大家子人,管起家来累的要命,有时候还羡慕姐姐什么都不必管,只要管好自己房中就行。 如今见了她的结局,真是半点都不敢称辛苦了。 “我都嫁出龗去这么多年了,凭什么要我拿娘家姐妹的钱补贴他家!又不是家里没钱!”大赵氏抹着眼泪,咬牙恨道:“我就住在这里不回去了,我那婆婆强要管家,给她管!我看她年底怎么变出银子来应付!” “这是气话,家里嫡妻和儿女大过年的跑到岳母家里去了,你叫别人怎么看姐夫?”小赵氏温声相劝,“信我的,只要姐夫没错,日子就好过。夫妻两个好好商量,崔老太君总会想明白的。” “我怕她学别人在外面放贷,把银子都糟蹋完了啊!”大赵氏心里荒突突的,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家那位就知龗道护着他娘,半句重话都不要我说,还说让我等到秋末。这都年底了!” “秋末拉了一百二十车东西进京,除了些獐子野鹿毛皮之类的野货,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给我们房里留下!” “这……这也太过分了!”小赵氏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这样的人家,毛皮什么的就是个玩物,真正重要的是随着庄子送来的租银。 “我今晚也不回去了。姐,你别伤心,在家里住几天,看姐夫怎么说。姐夫不是那昏昧的人,总会给你个交代的。” 正如小赵氏说的,张宁当夜回府后就派家人上了岳母家和妻子通气,说是已经和母亲要过银子了,也知龗道银子落到了哪里。这两天若是崔氏不去要回银子,他就亲自去要,让妻子带着孩子这几天就在将军府里好好消散几天。 听到丈夫的传话,大赵氏总算是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姐,我就说姐夫不会不管不问的吧。”小赵氏和大赵氏还和以前一般住在一间屋里,姐妹两个躺在床上秉烛夜话,絮絮叨叨的说着家中的琐事。 等嫁了人,才知龗道这世龗界远没有在家中时候那么简单,就连当年还在家里的一些口角矛盾,想起来都变得好笑起来。 和婚后的生活比起来,家中那些事又算什么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张庭燕:老夫聊发少年狂……咳咳……救命…… 185引火烧身 张德府中。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娘!娘!” 张宁面如死灰的看着堂里躺着的母亲,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趴倒在老母亲的尸体上大声哭泣了起来。 虽然母亲的伤口一看就是被清理过,可被清理后的伤口依然是触目惊心。不但母亲满脸青紫红肿,头皮上也少了许多头发,明显头发被人大力的撕扯过。 而头上和额上数个淤烂的口子告诉他,这才是会让母亲死亡的真正原因。 ——他的母亲是被人用钝器活活敲死的。 出了这种事,张德心中的冰凉不比张宁的小。 事情一出他就去找了父亲那边的人,而那边也无法解开这个死结,只能建议他抛出卢氏解决这一切。 事情一出,他就知龗道此次妻子必死,自己也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无奈儿孙都在这些人的控制之中,想要抛开一切都已经成了奢望。 这些人为了平息此事,除了丢出卢氏,恐怕还要造出许多假证来。 他父亲一直在京中悉心谋划,自家从收了银子开始就一直在做各种掩饰把银子运出龗去,江南的大水更是泯灭了不少的证据。 ——再也没有比做营生失败更容易亏银子的了。 这些疯子想的容易,想要他们夫妻去当替死鬼,他们却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所以此事,他必须要让张宁知晓。 “您说,发生了口角导致这样的结果?”张宁戟指怒目,用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家的叔叔。“到底是您得了癔症,还是我得了癔症?我娘和婶婶发生了口角,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下人吗?您说这只是口角,我看这伤口倒像是有着血海深仇!” 张宁沉着脸,“此事我不会善了,大理寺和刑部自有定论……” “贤侄……” “休要叫我贤侄!” “张宁,我知龗道你如今悲愤莫名,但我不得不说,此乃家丑……”张德请了张宁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边叫他快点把此事了了,可他们说的轻松,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是轻易能了,那也是太小看了人性。 他想若是那边知龗道会弄出这个结果,怕是怎么也不敢盘算着动张家的钱的。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崔氏以死相争,就是笃定他们马上就要起事,现在不敢再弄出一丝风吹草动来。 张宁根本就不相信会有什么口角,再一看母亲的尸身,他便知龗道叔叔一家逃不了关系。 他也是一步步从外官爬到了京中的,刑狱之事并不陌生。她娘死前明显经过搏斗,而且从她娘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流血过多致死。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他的叔叔婶婶眼睁睁看着他娘流血过多而不施援手? 他还能强忍着理智站在这里,全是因为他叔叔的面色无异,显然不是主谋,他要想盘问出主谋是谁,就不得不继续和他周旋。 张德满脸疲惫的带着侄子往书房而去。张宁跟着张德一路前行,却看见路上一个丫头婆子小厮都没有,心中的惊疑也越来越重。 这是要杀人灭口? 不,不会的,无数人看见他进了叔叔家的门,外面还有护卫守着,他总不可能把所有人的都杀了。 那到底是? 张宁看着张德从书架后按开一个机簧,滑出一道暗门,显出一道通往地下的门来。 “嫂嫂就死在下面,凶手也在下面。待会无论看见什么,都要冷静。”张德叹了口气,弯腰先钻进了密室。 地道通往三个方向。书房,卢氏的房间,城外。 许多银子就是这么转到城外去的。崔氏能和张庭燕私下会面,靠的也是这条暗道。 张宁跟着张德下了地道,看见末尾那间房间里躺着的另一个人的尸体,惊得跌坐于地。 “祖……祖父……”张宁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整个人如同木头一般一动不动,只能直勾勾地看着明显是被掐死的祖父。 “这……这一切究竟是……” 赵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母亲家里根本就没有住到两天,家中就出事了。 大理寺派了人来传了她去,审问了许多关于她婆婆的事情。她心中惊骇,不敢说的太多,但对于婆婆“是否借了叔叔家钱”,“婆婆平日里和卢氏关系如何”之类的问题,还是答了一些出来。 她并不知龗道婆婆借了钱给谁,但家里最近少了银子,这却是能肯定的。至于婆婆平日里和卢氏关系亲昵,这两年来更是隔三岔五就要互相拜访,两人既是同乡又是妯娌,多少年的交情,两家当然乐见其成。 她迷迷糊糊的被请去大理寺,又迷迷糊糊的被丈夫从大理寺接出来,待听到说婆婆已经身亡,凶手是叔叔家的婶婶卢氏,吓得差点腿软。 借钱不还,还痛下杀手,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夫君,究竟怎么回事?为何娘会……”赵氏捂着嘴一下子哽咽了起来。再怎么讨厌她,她也是和自己相处了二十年的婆母,乍一听人没了,还是因为钱没了,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又不是乡间没见过世面的粗俗妇人,怎么会因为钱就杀人呢! 十一月的天已经十分冷了,张宁兀自站在冷风里,像是泥塑木雕一般面无表情,只有那不住翕动的鼻翼,让赵氏感觉到丈夫那颗心还活着,正在胸膛中痛苦的跳动着。 “先回家吧。”张宁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精气神,赤红的眼睛,凌乱的头发和胡须,以及毫无仪态可言拖着脚步而走的样子,都像是在赵氏的心上系了一条绳索,他每走一下,便牵扯一下,牵的她心肠阵阵作痛。 待上了马车,张宁准备掉头去骑马,赵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求他上车。 张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妻子钻进了马车。 车子动了起来,车轮碾压在路上发出一阵阵声响。赵氏相信现在外面谁也听不见她的话,所以她一把抱住了张宁,白着脸说道:“我不知龗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问你。可是你不能一直撑着,实在难受,就在这里哭一哭吧。” 赵氏的话一说完,只觉得丈夫的身子猛然一震,然后开始渐渐有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这个在短短几日内经受了巨大的打击和惊惧的男人,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沉重的情感,就像闸门挡不住洪水那样,从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来。 江府。 江道异得了兄长的消息,立刻就动身前往兄长家里。 江道异如今已是户部右侍郎,只要再熬些年资就能升上尚书。江家子弟多在户部、礼部任官,外放的更是有不少,是以江道奇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却没有任何人敢小瞧于他。 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自家兄长兼族长的消息让他吃惊不已。 “兄长所言当真?张庭燕死了?”江道异完全没想到这老家伙会就这么死了。他到了八十多岁还精神矍铄,身子也硬朗的很,硬生生把李硕、张允、先皇这批人全都熬死了自己还活蹦乱跳,不得不说是个老妖怪一样的人物。 “那边得来的消息,急着让我们擦屁股呢。”江道奇冷哼一声,“我说我们能提供所需,那老家伙却觉得我是想要抢权,说自己会想办法。他的想办法就是挖自己家的家底,简直是为了那把椅子昏了头了!” “你是说……他想自己坐那把椅子?” “若是你,你会为了别人家的江山耗尽家财,把全家都拖下水吗?”江道奇智谋惊人,看人更是极准。“就算不是,也是想要争个世袭罔替的王爵当当。张庭燕手上有兵有人,所谓皇子都被养在别人家里,连完全掌控自己手下都尚且不能,不过是一两傀儡罢了。” “他想挣了江山留给后人,也要看后人领不领情。” “如今张庭燕已经横死,那边也乱了套,你说我们要不要顺势把家里那个推上去?”江道异有些犹豫地说:“如今张庭燕已死,你家里那位和张家孙女的婚事,是不是想个法子给断了?” “没必要,张宁此事过后要么守孝数年,要么事发全家受到牵连,无论是哪个,这个婚约都变得可有可无,我们静观其变即可。那位就是一面旗帜,也就他自己和那伙傻子当回事,其实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江道奇摆摆手。 “我们现在得想办法善后,不要把所有事都抖出来。” “这个张庭燕,连死都不让人安生!” “闲话少说,人都死了,再提也没用。御史台有我们的人,你想法子……” 信国公府。 顾卿见到李茂在当班的时候跑回家,便知龗道事有不好。 “发生什么事了?你干嘛叫花嬷嬷去准备吊丧的东西?”顾卿上次吊唁还是春天晋国公去世的时候,这大楚能让她亲自上门吊唁的人家不多,李茂这么一说,顾卿整个人都不好了。 “到底是谁去世了?” “李锐的外祖母去了,死于非命,张宁上折控诉其叔叔嫂嫂谋害其母,此事发生的突然,明日太常寺要去布置灵堂,所以我们得先把丧服备好。”李茂见顾卿像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叹了口气。“锐儿等下就出宫返家。” 顾卿确实是吓了一大跳,“什么叫死于非命?什么叫叔叔嫂嫂谋害其母?” 是说张宁的叔叔和婶婶把他娘杀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 “此案颇有疑点,如今正在三司会审,一时也说不清楚。”李茂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怀疑是尹朝余孽之事发了,崔老太太被灭了口。可灭口灭的这么轰轰烈烈,也是真见了鬼了。 但此事不能和家中老太太详说,所以只能敷衍几句。 “说是李锐的外祖母信了其叔叔婶婶的话,借了钱给他们家参股做生意,顺便采办南货给孙女儿出嫁,结果南边发了水灾,血本无归,到了还钱的时候还不出钱来,老夫人上门讨要发生了口角,最龗后引发了血案……” “这……全京中都知龗道夏日江南要发大水,李锐外家怎么还会借钱给他家……” “说是年后就借了,到了夏天的时候想要撤出已经来不及了。” “这年头,真是借钱的是爷爷,要钱的是孙子……”顾卿抚了抚胸口,顿时觉得什么豪门贵族,到了要债的时候和那些破落户也没什么区别。 “说起来真是丑闻。等此间事了,张宁怕是要扶棺回乡,守孝六年了。” “六年?为何是六年?”顾卿疑惑不解道:“不是三年吗?” “父母兄弟死于非命的,要停灵三年才下葬。张宁要为其母守孝六年。张德的妻子因财而杀嫂嫂,犯了十恶不赦的‘恶逆’之罪,按律卢氏会被腰斩弃市,张德一家也要被除族。张德若是能被饶过性命,怕是也要流配到严酷之地,活不了几年。” 李茂对于大楚律十分了解,对于张宁家落得这个下场,他心中触动也是极大。 若这是尹朝余孽做的孽,那这帮人真的是残暴不仁,而且已经疯掉了。 他是不是要开始考虑把家中的财产偷偷外移,再提前留好后路?要是这群疯子乱咬人,好歹还能留得青山在,不会落得这样被动的局面。 实在不行,只好装傻到底,就算东窗事发,也做出什么都不知龗道的样子来。 李锐身份虽然敏感,但张静入府是先皇刻意安排的结果,此事他相信陛龗下也是知龗道的。若真算起来,他们家才是受害者。 “……茂儿?李茂!”顾卿喊了李茂几声都发现他没有回答,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咦?娘唤孩儿何事?”李茂猛然回神。 “你在想什么呢?喊你几声都不答应。”顾卿絮絮叨叨的埋怨了几句,“我说你也不要在家里陪着我了,家里这边有人照看着,你赶紧去张府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就帮把手。” 顾卿想到小婶家母亲去世,全家出动去帮着办丧的情景。张家说实话比她家人口也多不到哪里去,又出了这种事,能多一个助力都是好龗的。 “这……”李茂为难地蹙了蹙眉头。他没和家人说过张宁曾经设计过方府的事情。两家已经有了龌龊,这时候去,倒是有些尴尬。 “你犹豫什么呢?能帮就帮,不要你帮你也算尽了心,最多白跑一趟浪费点腿脚。我们自己的道义总要做到的!”顾卿一拍桌子。 “现在就去!” 李茂一想确实如此,最多被请回来,拉点面子又有什么? 他当国公太久,已经有些眼高于顶了,这样十分危险。 李茂在心中告诫了自己好几遍,让自己赶紧警醒。 他爹曾说过,不怕大灾大难,就怕得意忘形,他如今正在走得意忘形的路子。 他过的太顺遂了,又没人敲打他,已经渐渐有些走歪了。这么一想,上次一见到张宁挑衅的笑容就怒不可遏的上门讨个说法,岂不是也是心胸不够的缘故? “娘亲教训的是,儿子受教了。”李茂恭恭敬敬地给顾卿施了一礼。 若不是母亲,他还不知龗道会歪到哪里去。 顾卿看着李茂被骂了一顿反倒露出舒坦的表情走了,整个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莫非李茂是个喜欢人又骂又打的隐性m? 听说以前邱老太君也经常打骂李茂,李茂都是笑嘻嘻的受着。 这么一想,顾卿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了。 嘶…… 这太恶寒了,还是别再想了。 186不计前嫌 对于张宁家的夫人负气出走,楚睿在赵氏离开张府的那天晚上就得到了消息。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他的暗探都是先皇留下来的精锐,对于这种朝廷大员家里的异动自然是不会忘了上报。 赵氏走的时候动静挺大,浩浩荡荡带了不少人,马车也有不少。想来家中婆子丫鬟都跟着走了。 但楚睿不知龗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结果。这件事的影响之恶劣,情节之严重,在大楚历史上是从未有过。 弟妹杀了亲嫂,这是“恶逆”的大罪,是要连累儿女子孙,甚至全家除族的险恶名声。 楚睿派出龗去不少探子打探此事,得出来的和张宁上报的结果并无不同,都是张德的儿子在南边寻了一个养珠+围湖养蟹的生意,由于圈的面积太大,找上张宁家借了不少银钱做这个生意,约好第一年年底还,若不能还,利息加倍,利息也是年底偿还。 结果春天做的生意,夏天来了大水,所有东西都被冲没了。老太太上门要钱,反争出口角,两人为了脸面是私下商议此事的,崔氏就这么被卢氏在私下里打死了。 此案虽然让人扼腕,过程也很蹊跷,但案子本身倒是简单明白。若不是死者是吏部尚书的母亲,凶手是她的妯娌,怕是都不会送到楚睿这来。 但楚睿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张家并不是缺钱的人家,崔氏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女人,若是欠了个万儿八千的,崔氏绝不会上门去讨要。可若是借了十万八万,卢氏怕是也不敢一时恶起杀了嫂嫂。欠债不还加一条人命,全家都要吃官司的。 “这个崔氏和卢氏,细细的查。”楚睿皱着眉头,“崔氏的尸体仵作可有去看过?” “启禀陛龗下,验尸结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崔氏头部遭钝器敲击而死,并非中毒或恶疾。据卢氏交代是用木瓶敲击至死的,染血的木瓶也作为证物留存了。卢氏脸上、身上有淤青和抓伤,系与崔氏在家中搏斗产生,崔氏指甲里有皮屑和鲜血,证明死者确实在死之前和卢氏争斗过。” 大理寺卿方兴在一旁接受皇帝的询问。此案其实简单明白,人证物证也都齐全。只是崔氏死亡的地方在卢氏的内房,事发时又只有她们两人,所以没人能说清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崔氏已死,张宁又上折要求严惩凶手,此案应该早日了结让张宁好早日扶棺回乡才是。 若是在过年后回乡,又要算作一年,张宁要守上许多年才能出来了。 方兴又说了一些案子进展的情况,比如说张德家儿子多,自己却没做什么营生,所以在外做官的孩子各种孝敬和开支其实已经掏空了他家的家底。比如说查到张德生意做败了的那个儿子排行老二,因读书不成去经商,已经在江南小有名气,不是投机倒把之人。 又比如大理寺传问过赵氏,她负气回家是因为婆婆一直管家,不肯交出公中银钱,年底事忙,她不愿意从私房里出钱,所以心生怨怼,含恨回家。 “崔氏一直在管家?”楚睿一愣,“他家不是只有一个嫡长子吗?” 一般婆婆一直管家,都是怕几个媳妇之间会有矛盾。若是只有一个儿子傍身,又死了丈夫,自然是夫死从子,把管家权交给儿媳的。 “是。据说张大人是个孝子,崔氏管了几十年家,不愿意放手,张宁就随她去了。平日里赵氏只管自己房里,其他事情都是这位崔老夫人管的。” “如此说来,这祸都是她自惹的。”楚睿摇了摇头。“我明白了,方爱卿退下吧。案子有了进展,随时来报。” “是,陛龗下。” 江府。 “二哥,张家出了这事,媛姐姐一定是要守孝的,你怎么办?”江家嫡女江清灵面露担心的看着自家的二哥。 这位哥哥常年在江南陪伴祖母,读书进学也是在南方,和从小在京中长大的她并不亲近。 但江清灵和张媛素来交好,凶案一出,江清灵立刻派人去了一趟张家,结果被告知大小姐住在外祖母家还未回来,只得无功而返。 到如今江清灵也不知龗道张媛情况如何,是伤心难过,还是愤怒不甘。 她心中放不下姐妹,所以便来问他这二哥。 “我倒是想在热孝期把她给娶了,省的她再等数年,蹉跎了人家姑娘。可是父亲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江家老二江清魂其实也想早日娶回张媛。 张太师一死,他留下的人马必定群龙无首,此时他若娶了张媛,便可顺势派人接管了他的旧部。张德的几个儿子和部下掌握着南方商路命脉,一旦有人有钱,还愁不能成事? 他弟弟如今也渐渐长成,他父亲喜欢自己的幼弟更多一些,若此时不趁父亲不在关内多掌握点自己的势龗力自保,怕是以后随时都会被当做弟弟的踏脚石。 “爹为龗什么不愿意呢?张家姐姐如今都十六啦,听人说这次要守六年孝的,就算张家姐姐守三年,那也十九了,岂不是耽误了哥哥和张家姐姐的大好姻缘?”江清灵蹙起黛眉,“爹不是那么刻板的人啊。我去替哥哥探探口风?” 江清灵在家中素来受宠,也只有她敢去探探口风而不会被骂。 “如此多谢妹妹了!哥哥替未婚妻先谢过妹妹关心!”江清魂长揖到底,对着便宜妹妹又哄又捧,引得江清灵喜笑颜开,高高兴兴的去了。 “义父到底有什么打算?”江清魂哄完了江清灵,回了自己屋,请教他的先生。 这位先生是他亲生父亲送来的谋士,一直辅佐与他。他在江南时,也是这位先生教他如何经营自己的产业,如何结交有用之人。 毕竟他明面上的身份是江家的嫡次子,这个身份还是很受人欢迎的。 “江道奇老谋深算,他不出声让你现在就娶回张媛,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谋士也想不通这种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为龗什么江道奇选择按兵不动。“张宁那边还不知龗道是个什么情况,主公如今人在关外,谁也不知龗道张老太师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媳妇手里,也许江道奇是怕张宁被牵扯出来牵连到你,所以才不动声色吧。” “可老太师的人脉和兵马……” “说的也是。我看,若江道奇一直没有表态,少主不如私下里去见见张宁,建议他先提出,到时候我们在做做动作便是。若张宁真的关心女儿,会去见江道奇的。”谋士也觉得此时不和张庭燕一派结盟十分可惜。 他们没了自己的主子,这时候正是需要靠山的时候,谁会比他们家少主的身份更合适呢?这应该是一拍即合的事情嘛。 话说江清灵因和张媛交好,所以去了父亲书房去找父亲问问张家的情况。 江道奇见女儿突然来找,问的又是张媛的事情,微愣了愣后问她:“这到底是你二哥的意思,还是你自己来问的?” 江清灵自然不会卖了二哥,摇了摇头只说是自己的想法。 “前几年国孝,表姐不也是在热孝里匆匆成亲的吗?既然有这样通融的方式,为龗什么不赶紧把亲事办了?张家姐姐年纪已经不小了,哥哥也已经十八,再等几年,家里几位庶兄庶姐的婚事都要被耽误了。” “哟,你还想的这么多?你不会是怕自己的婚事被耽误了吧?”江道奇好笑的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 “才不是呢!我真的是关心张家姐姐和二哥!”江清灵一脸无奈的拉开父亲的手。 “你若关心他们,就不要再提了。至亲的热孝和国孝的热孝是不一样的。此事就算我提了,张宁那样谨慎的人家,是不会留着给人申饬的机会的。”江道奇没有和女儿说太多,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反正无非就是等几年,我们家等着就是。” “爹这话说的……”江清灵心里叹了口气。 她二哥如今都十八了,一直没有成亲,也没有通房丫鬟,再等三年…… 江南的祖母一定很遗憾吧,二哥所出的孙辈还得再等三年才能看到。 江清灵虽然热心,但并不是刁蛮任性的性子,她既然已经打听到了亲爹为龗什么不愿意热孝提亲的理由,自然就不会再多废口舌惹人讨厌。 江道奇看着女儿一脸遗憾失望走出书房的样子,摇了摇头。 他的宝贝女儿和张媛关系太好,现在看来倒成了一个问题。好在张媛马上要回燕州的老家守孝,想来再过几年,关系也就淡了。 张德那边并不知龗道江清魂的身份,张庭燕和崔氏肯定知龗道,但不会告诉张宁。 此时张宁应该会急着赶紧嫁女,但江清魂一旦有了自己的势龗力,就不会把江家当回事了。虽然若是现在他顺势支持江清魂接收张庭燕的势龗力对两边都有益无害,但对于江家来说,又多出了许多不确定的因素,所以他并没有那么热心。 能自己操控和需要借助外力,到底选择哪一种,自然是一目了然。 “福才,你去打探一下,小姐过来之前,都和谁见过面。” “是,老爷。” 他那义子,终于还是等不及了吗? 张府。 张宁不知龗道自己这两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自家的亲生叔叔说的惊天的秘闻,让他到如今都回不过神来,恍如做梦一般。 他的爷爷是反贼头领,他的父亲因为深受先皇恩德一直在挣扎,最龗后郁郁而终;他小叔的一家老小都被握在这些人手里,一方面是想辖制他祖父作为人质,一方面又是想要用他,让他不得解脱。他一直疼爱有加的妹妹张静是前朝藩王之后,而让他又妒又总是忍不住如同亲弟一般疼爱的庶弟才是他的亲生弟弟。 他活了四十多年,仿佛一直生活在一个虚幻的梦境里,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家中忠心耿耿伺候了三代的管家是假的;家中的大小仆人家生子也是假的;家中各地的庄子和店铺成了反贼联络消息的据点; 家中的大小管事都是前朝被救下来的遗孤之后…… 除了妻儿子女是真的,张宁现在看所有人都像是前朝余孽。 他娘当了几十年的傀儡,怕他们几个孩子落得和自己父亲以及母亲那般整日郁郁不乐的下场,求了祖父不让他们参与此事,至少能过一段平常人的日子。 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后来父亲郁郁而终触动了祖父,祖父同意了,诈死逃避,渐渐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然而如今母亲换来的,却是拿着家产像无底洞的一般填那个窟窿,以及母亲掐死祖父,祖父又杀了母亲的结果。 若早知是这样,他还不如一开始就知龗道原委,那样的话,到底何去何从,也就能一早就做好准备,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茫然无措,满心惊惧。 造反是要抄家灭族的。他在京中这么多年,国库有多充盈,甲兵在李茂的打理下是有多么齐整,他作为吏部主官,大楚到底有多少将领可用,多少老将一声令下马上就能带兵出征,自然是清清楚楚。 他看不到任何未来,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直到这时,他才知龗道李茂那句“你们把张静送进我家,到底是为龗什么”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他也很想问问死去的祖父,他把尹静送进他家当妹妹,到底是为龗什么。 若是为了匡扶前朝,这做的也太过了。 张宁正在想着李茂的控诉,却有管家来报信国公李茂来见。 朝廷尚书之母去世,其母又有封诰,按制第三天太常寺会来设置灵堂,但所谓“设置灵堂”,更多的是朝廷以示恩荣的表面工程,家中丧事该齐备的东西,他们家也不能疏忽,全部都要再准备一套。 包括迎来送往,礼仪周全,都要人去做。 崔氏并非疾病而终,这些东西家中都不曾备得,张府里公中又没有了银钱,张府忙乱到什么地步,也是可想而知。 好在镇国将军府搬来了几箱银子,赵氏房里也不是没有钱,总算有条不紊了起来。 如今赵氏已经被接回家操办丧事、打理崔氏的遗体等,大女儿张媛一起回家帮忙,两个孩子还太小,做不得什么。 这时候的张宁,和当年的李茂有着惊人的相似。 说曹操曹操到,穿着白色细麻衣的李茂进了张府,和张宁说明了来意。 他此次带来了仪金、仪仗、各色祭品和丧礼所需的东西。更难得的是,李茂带了十几个当年曾经操办过老国公和他兄长丧事的老家人。他兄长一样是死于非命,横死之人的丧事有许多讲究和普通的丧事不同。 张宁没想到李茂会不计前嫌前来相助,就算只是为了做个样子,他在自己那样设计过方氏家人后还亲自上门雪中送炭,张宁心中百感交集。 只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即使是有片刻触动,马上又会被其他许多想法掩盖。张宁的感慨不过是一瞬,李茂却丝毫不管他是什么想法,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如今你府中出了这样的事,想来也是需要人翊助的时候,你我两家既然是姻亲,便不用再客气了。锐儿今日出宫回家,等会还要来给外祖母磕个头。你也别想那么多,先把丧事办过去吧。” 李茂的意思是崔老太君的案子还没结,大理寺还是要经常传唤的,张宁若不在府上,府里一个镇得住的人都没有肯定不行。崔家的宗亲肯定要讨要个说法的。张宁的叔叔一家已经下了狱,张宁往日里还有叔叔家帮着,现在只能靠两边的姻亲了。 张宁只是略沉吟了一下,也没有推却,便受了李茂的好意。 李茂点了点头,吩咐自己带来的人帮着张家的下人去各处帮忙,他跟着张宁一起去忙着接待太常寺来的礼官以及各家关系较好前来打探的亲朋好友。 府里平添了一门助力,带来的东西又全,自然是稳当不少。 没一会儿,小赵氏跟着丈夫孙英也来了,帮着姐姐一起打理家中下人的孝衣、家中各处除红除彩,挂白挂丧的事情,孙英则在前面帮忙,虽然忙依旧是忙,但乱却已经比最初要好龗的太多了。 李锐知龗道了外祖母横死的消息,立刻就请假出了宫。 在他印象里,这位外祖母只有他小时候陪娘一起去张家的时候会对他特别的和颜悦色,其他时候,是很少笑的。 外祖母和祖母毕竟不一样。他祖母虽然脾气也古怪,但对其他人都是一样,并没有让人觉得特别难过。但这位外祖母对亲孙女比他要好龗的多,让他有些难过。 后来母亲去世,外祖母很少上门了,他去拜见她,也都和客人一般对待。 渐渐的,他登门登的也少了。 可是他却没想到,外祖母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们。 她身子远比祖母健壮的多,他总想着外祖母还能再活好多年呢。 死于非命,多么可怕的字眼。 他的父亲死于非命,他的母亲死于非命。 转眼间,这是他身边第三位死于非命的亲人了。 李锐打马回家换了一身粗布麻衣,他是信国公府里和崔氏关系最为紧密的一位亲人,所着的孝衣也是最重的。 当一身重孝的李锐出现在张府的灵堂,跪在崔氏的棺木前端端正正的行着孙辈的大礼时,张宁心里的痛楚更为加剧了。 这样好龗的一个孩子,竟然不是他的亲外甥,也不是母亲的亲外孙。 可他确实真正的把他当亲外甥看的,他的外甥也是如此。他祖父一手创造出来的悲剧,如今绵延了三代人,等真相全部揭开时,又让他们如何自处? 他不久前还在叹息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亲人是真的,可如今再看,他这可怜的外甥,到底是真是假,分也分不清了。 张静是亲妹妹,尹静不是。 李锐到底是张静的孩子,还是尹静的? 他该何去何从? 张宁已经哀毁无容,最珍重爱惜的胡子也是一把凌乱。李锐看着张宁现在的样子,仿佛想到了自己从前之时。 跪在地上磕头的李锐已经拜别过太多次的亲人,为了这些孩子,他们这些大人应该更加强大起来,为了他们遮风避雨才是。 至少,让这样磕头的时候再少一些。 张宁想的和李茂差不多,除了李锐,他想的更多是家中的三个孩子。 他不知龗道皇帝会不会顺藤摸瓜查到一切,而李茂知龗道张静的事情后有没有做过什么。 谋反是大罪,家中从仆人到亲人都涉及了谋反之事,自身难保,而知龗道一点内情的李茂,怕是成了他唯一能商量此事之人。 无论以前有什么龌龊,如今也只有李茂可以相信。 这样的事实,让张宁忍不住苦笑起来。 “李国公……”张宁看着痛哭出声悲拗不已的李锐,喃喃地问道:“我该怎么做?” “……?张兄在说什么?” 187张宁的选择 李茂猜过许多种结果,却没想到原来是这一种。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张宁不但不知龗道自家参与谋反之事,甚至连家中的产业和钱粮财物从来都没有掌握在手里面过。 他能掌控的,只是家中私房里的财产,而任何一个家族私房和公库的钱都是不能比的,越显赫越久远的家族越是如此。 李茂知龗道张宁的话有所保留,但他愿意对自己说出一部分真相,并且诚恳的向他询问该如何做才好,已经是十分信任他的表现了。 就算是他自己,对自己亲生母亲尚且有许多顾忌不能把所有事完全告知,更别说两家一直有龌龊,而他自己又是皇帝头号的心腹了。 李茂对张宁的遭遇,也是十分为难。 他不是聪明人,想不出什么破局的办法,也完全不可能逆转僵局,他最大的信心来自于他了解帝王的心思,或者说,了解皇帝在取舍一件事的时候会以什么为评判。 所以,李茂犹豫着问道:“张兄是想保全全家,还是想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要如何,保全全家又如何?” 张宁的声音在空荡的公中钱库里回响。 “说实话,张兄全家都涉及谋反,大嫂更是前朝余孽之后,贵府陷的太深,无论如何都已经摘不干净了。所幸的是,好在张兄及嫂夫人都没有参与此事,若是向陛龗下投诚,抓出这些余孽……”李茂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滑稽。 张宁同族哪里有几家是干净的。当年张太师带着全家子弟一起出山协助先皇,这个全家子弟可是全族,而不是他张庭燕一支而已。 “李兄也知龗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张宁苦笑道,“你曾和我说过,因为你是普通的庸人,所以做不到大义灭亲,侄子和妻子,你两个都想保住。事到临头,我才发现自己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不过亦是庸人罢了。” “我家祖父是个疯子,族中老幼参与者甚多。我祖父势龗力庞大,似乎还有开采金银铜矿盐井,我叔叔说,家中人为了这些巨利早已疯狂,张家之崛起,除了从龙有功,我祖父两面谋划才是最关键之处。我若投诚,我的血脉至亲都要死的干干净净,换成你,你甘愿吗?” “……作孽。”李茂心中各种滋味都有,到最龗后千言万语只化成了极小声的这两个字。 张宁并不知龗道蜀地的私盐都已经被顺藤摸瓜捣毁了不少,只有矿产没找到核心,还未察觉在哪儿有私采的。 但中原产金银铜矿的地方就那么多,皇帝若有心查探,最多三年,最少一载,总能查探到蛛丝马迹。 张宁这局,死的不能再死,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 “若不能进,就只能退了。”李茂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对这个已经渐渐接近大楚最巅峰之处的男人十分残忍。 “划清界限吧。” “划清界限?”张宁的心猛地一沉,虚弱的身体也微微哆嗦起来。“你劝我……抛了一切?如此,能保全全家老小么?” “我不知龗道。”李茂嘴中如此说着,但声音却十分坚定。“我只知龗道,你这么做了,到事发时,至少摆明了一种态度。若真的事发,有我、有你众多门生故吏在朝中相救,至少不会让你全家出事。” …… 他不甘心。 他如今四十有余,从他十七岁出仕,他爬了二十三年,除了其中三年丁忧,他从外放的七品官员做起,一步步艰难的走到了今天。和李茂这种天生幸运之人不同,他除了一开始顺遂一些,后来并没有如旁人想象的那般容易。 二十三个春秋,他才登上了紫宸殿的舞台,成为一部尚书。他在各方势龗力中虚与委蛇,在王权和世族、勋贵中左右逢源,他结交权贵,玩弄人心,不知做出了多少努力,方能让燕州张家立于显赫之地。 而如今,这位年轻的国公告诉他,该急流勇退,抛弃一切? 他为何说的如此容易? “我知龗道你在想什么。说实话,当时我刚刚从府里的尹朝余孽那得知大嫂是前朝的郡主,而我府上如同一个筛子,到处却都是敌人的时候,我也想过干脆带着家小隐退算了。”李茂脸上的苦涩并不比张宁小。 “这潭水太深,犹如沼泽,让所有陷进去的人都无法善了。但我和你又不同,你如今是苦主,又要守孝,可以退的如此名正言顺。而我圣恩正隆,有苦不能诉,有仇不能报,还得为了自家的侄儿小心翼翼的掩埋这个真相,反倒不比你如今更容易脱身。” “尹朝所谋不小,你家财已失,又无人可用,如今又要丁忧,若是两方逼迫,你为鱼肉,他为刀俎,不如索性退个干净。”李茂恳切的劝道:“依张兄的手段能力,若是自断其尾,收拢家中真正属于你的东西重新经营,未尝不能重活一次,开拓新的天地。” “割舍……割舍……自断其尾……” 张宁的声音越来越大,从他颤抖的直打战的牙齿中突然爆发出一串奇特的、带着绝望的格格笑声,仿佛有什么可怕的情感正在随着这阵笑声一起迸发出来。 李茂由衷的为张宁感到难过。 第二天。 崔老夫人的丧事并没有大办,毕竟她是死于非命,死的又不怎么光彩。 旁人都知龗道张宁此时的心情,除了特别亲厚的带着家眷上门吊唁,大部分是只身前来,奉上仪礼仪金,上了香烧了悼词才走的。 江家也派了人前来,江道奇带着江家二子江清魂和夫人女儿亲自上门吊丧。他的大儿子在晋州为官,如今并不在京中,他二子与张家有亲,这样已经是十分尊重崔老太君了。 张宁亲自迎出门去,对江家的前来十分重视。 他家这次守孝必定要耽误两个孩子的姻缘,他母亲热孝还未过,若是赶在三九之前订了亲,就不需要再守这么多年的孝了。 他最想做的就是保全子女。若是他家大娘子嫁入江家,就算家中谋反之事最龗后事发,出嫁的女儿不会受到牵连,能逃过一个是一个,他也算是尽了心了。 但张宁直到送走了江家一行人都没有听到江道奇有半点提出让两个孩子提前成婚的意思,心顿时凉了半截。 江家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想要退亲? 张媛目送着未婚夫离开,号哭的声音更加悲苦了。 她这也是第一次得见自己这位未婚夫,发现他确实如好友江清灵所说,长得剑眉星目,身材颀长,和江南许多男儿皆不相同,心中顿时安心了许多。 可是一想到她要守孝数年,等孝期出来自己已经熬成了老姑娘,而江家不可能不让二子这么多年久旷在身,想来她嫁入江家之时江清魂已经不知多了多少个通房,多少个红袖,她就忍不住悲从中来,直哭着自己命苦。 她原本明年就要出嫁的! 她为何要风光大嫁?为了那点虚名,累的母亲向祖母讨要钱财,弄出这一桩祸事! 她简直就是丧门星! 张媛哭的死去活来,前来吊唁的女眷都纷纷咋舌,又在心里夸奖张媛的仁孝。 赵氏早就从丈夫那里知龗道了自家的□□,更是哭的涕泪俱下,虽然灵堂之上守孝的家人本来就要哭号,可哭号的这么悲戚的,也是不多见。 张媛在一片哭声中厌世心理越来越重,恨不得一头撞到祖母的棺木上一同去了才好,正在胡思乱想间,一个温暖的手掌抚在了她的脸上,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怎么哭的这么厉害哟,人总归有一死,活着的人若是为了死去的人毁坏了身子,让别人埋怨起逝者,那反倒是最大的不孝了。” 张媛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劝慰之言,忍不住抬起头。 一脸怜惜的老妇人带着温暖的目光看着自己,眼神里全是可惜和不赞同。她的身边跟着一个鹅蛋脸的温婉妇人,也是双眼含泪,拿着手帕不住的擦着眼角。 不是为她主持了笄礼的邱老太君还会有谁? “邱老太君……”张媛的眼睛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东西了。“我……我好恨……” 顾卿摇了摇头,索性也跪了下来,一把抱住了这个可怜的少女。 “别哭,相信我,撑过去就好了。”顾卿抱住这个女孩的肩膀,一下下的拍着,“等撑过去了,你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卿抱着张媛,一声一声的开解着…… 张宁之母的命案,以一种十分让人惊骇,却又简直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简单中开始,再以一种更加让人惊讶,然后由衷为之叹息的结局落幕。 张宁对自家叔婶令人发指的举动深恶痛绝,即使张德除族已经是定局,但张宁还是召集了家中在京中的诸多族老,以及张氏现任的族长,宣布自己退出张家,从此不再是燕州张氏的一员。 谁也不知龗道为龗什么张家的族老族长会愿意放走这位仕途正好龗的子弟,但张宁的态度非常坚决,就连楚睿亲自召问,也都是这个结果。 张宁他不愿意再和叔叔同族。 张德不是主犯,就算他们夫妻被除了族,他家中的子女还是张家人,张宁竟是连和他的侄子侄女们同族都无法忍受了。 张宁此次扶灵回乡,将会将他的父母移出祖坟地,其母生前购置的祭田一半归于族中,一半成为他这支分出龗去的别族新的祭田。 他祖父祖母的坟茔将会继续被张宁和张德供奉香火,直至张宁这支三代之后,全部由张德后人负责。 人人都以为做出这番决定的张宁一定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叔叔和婶婶置之于死地,岂料他主动上折,说是人死不能复生,自家叔叔婶婶虽然恶逆,但仍希望皇帝能免了婶母的腰斩之刑。 张宁这一做法引起了许多人的震动。 敬佩者有之,嘲笑着有之,不敢置信者更是数目极多,但张宁一概不管,上完折子后继续闭门不出,每日里只接待前来吊丧的宾客,旁的一律都是不多言。 李茂也没有想到张宁一旦决定壮士断腕,会断的如此干脆,完全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以他如今的白身,又要丁忧上六年,更何况公中家底早就被搬了个干净,再要重新回到以前显赫的时候,远没有那么简单。即使张宁保住一切再回朝堂,怕是已经年近五十了,他如今退的这么干脆,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原来张宁和张老太师一样,都是一旦做了,完全不给自己和别人一点回头机会的性子。 一时间,李茂突然就理解了张宁给方毅送妾的做法。 张宁就是这样的人,做了就是做了,做了就不后悔。就如水中的巨石,山边的青松,任你怎么敲打吹拂,它就在那里,轻易不会变化。 对于张宁出人意料的举动,楚睿自然是心中有着各种惊疑的。 他第一反应就是崔氏之死必有内情。 但他想的太多。张宁父亲死的早,又一直是抑郁寡欢的,楚睿居然推理出崔氏和叔叔一直通奸,或一直有感情来往,然后被卢氏撞破等一系列破事上面。 就连家中银子借给卢氏,也给他推断成了崔氏出于私人原因借给小叔子,要不回来后索性撕破脸皮等等上。 也不怪皇帝,他自幼生于大家,听过不少这种不伦之事,崔氏跑动妯娌府里跑的实在太勤,让他不由得想的太多。 尹朝余孽又掌握着两家前厅后院的大部分下人,他们在大理寺受了刑呈报回来的供词中遮遮掩掩,又欲盖弥彰不完全戳破,活生生造出这种假象,就是想误导审判的人乱想,为了张宁的脸面不要再继续往下深查下去。 最主要的是,楚睿搜集回来所有的证据都和张德夫妻的供词差不多,江南密报回来的折子里也确实证明了张德之子此次水灾至少赔了十万两银子,被积压的银子只有更多。 张德是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的,这钱只能出于张宁府上。而张宁府上是崔氏在管着公中,赵氏因为管家之事与婆婆有数次争执,这些都指向了有问题的是崔氏和张德。 卢氏只是最龗后矛盾激化的终点。 如果真是这样,张宁上折要求饶叔叔嫂嫂一名也可以说得通了。 自家母亲做出这种丑事,一把年纪了还争风吃醋,三人德行都有亏,若是真判了腰斩,也许卢氏为了减刑最龗后不得不把这件事给吐露出来,到时候就算张宁自己退了族,家里有了这种丑事,张家一族女儿的亲事和未来都不要再提了。 这上下一联系,楚睿对张宁十二万分的同情。 谁家摊上这种烂事,家里公中的钱都被自家母亲搬完了,自己还要为了全族的名声牺牲一切,怕是都会心灰意冷,不愿再出现在人前了。 张宁一离开,朝中最重要的吏部尚书一位就会空缺出来,这位置他一直想要安放自己的亲信,却一直没有机会。张宁一直在世族派中颇得人缘,能当上吏部尚书也是水到渠成。他人望资历通通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又有信国公府这门勋贵姻亲,所以他当年也就没有再和世族派博弈,点了张宁上任。 张宁也没有让他失望,虽然有时候两头倒实在让人可恶,但他就是这个滑溜又不失原则的性子,总体来说,楚睿对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和徐贤妃那位恨不得把满朝文武都插上世族一系的堂伯比起来,张宁这个吏部尚书做的不要太称职。 想到张宁的可怜遭遇,楚睿还是做出了一系列的裁判。 张宁退族之事乃是家事,即使是皇帝手也伸不到宗族之事上去。更何况张宁这样的人才离开张家,他反倒敢去重用,再过个几年回来,说不定张宁能派上更大的用处,楚睿对此乐见其成,一点想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卢氏没有被判腰斩,但她恶逆为实,最终判了绞刑,得了个全尸。 至于她在绞刑架下会想些什么,有没有悔恨,那就不得而知了。 张德被流刺千里,流放于崖州。 崖州人迹罕至,又有毒虫毒瘴,路中不死的都已经是得了大幸,能安然到了崖州的,又往往被当地的毒蛇虫蚁所伤,不得善终。 即使这些都避过了,崖州气温酷热,在那里服苦役,对于五十有余的张德来说,不死也是脱层皮了。 人人都觉得皇帝对首恶罚的太轻,而对从犯罚的太重。只有楚睿自己知龗道他是为张宁讨个公道,所以才这般判决。 张德名为“德”,却失德在先,实为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妻虽然杀人,但情有可原,但张德乱1伦背1德,他却极为不齿,判去崖州,已经算是轻放了。 而张德欠了张家太多的银子,注定不能偿还,根据大楚律,张德的所有资产将全部被变卖,用于偿还张宁家的债务。张德的二子杖五十,他的全家老小全部都要出力补齐这笔巨款,若不能补上,按照大楚律,这么多钱,张德的二子至少要坐二十年的牢房。 张德所有产业卖了都没有十万两,就算加上四个儿子和孙子拼凑的钱,怕是都没有多少。 但能收回一点是一点,张宁过了大半辈子,连公中的钱都保不住,也够让人嗟叹的了,若是一部大员都讨不回债款,让以后那些百姓还怎么敢借钱与人呢? 呜呼哀哉,可叹张庭燕留下的人脉为了保全张宁和自己,不惜将他儿子儿媳所有晚辈的名声全部玷污,若是张庭燕泉下有知,不知是夸他们应变有方,还是恨他们卑鄙无耻呢? 幸而张宁不知龗道尹朝那边的人是用这种方式打的迷雾弹,江家又是以这样的事实做的顺水推舟,否则的话,怕是会气的发指眦裂吧。 凉州。 得知嫡母去世消息的张致立刻告了假,带着老婆孩子往京城中赶。 由于妻女孩子的马车太慢,他留下了家将保护家人,自己只带着几个老家人,带了三匹空马,换乘着往京中疾奔。 “敢杀我嫡母!”张致的眼睛里射出骇人的光芒,“我让你一家老小偿命!” 188话房共话 江清魂带着妹妹江清灵一起悄悄拜访了张家。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他是张家未来的姑爷,张府自然对他十分重视,张宁亲自接待了这位女婿。 江清魂的生父生母并非江南人士,所以长得剑眉朗目,身材也颇为高大,和南方那些文士截然不同。 除了吊丧那次,张宁这还是这么仔细的瞧过自家的女婿,他强打起精神,一边和他聊着一些家常,一边暗暗观察着江清魂。 他不知江家为龗什么没有提出趁着热孝未过娶了自家的女儿,但他后来一想,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他们家高攀,如今他已经丁忧,自己又执意要离族和本家脱离关系,那这门原本就是高攀的亲事就更是变得尴尬起来。 但现在一看,江清魂对这门亲事倒是热衷的很,江家也没有半点要退亲或者冷淡的样子,张宁又有些疑惑起来。 江清魂外表阳刚,长相也极为大气,说话不卑不亢,谈吐也是斯文有礼。可在谈话间,张宁还是从他的神色之中发现他有一些郁气。 张宁在宦海沉浮了几十年,从地方官升到京中,又任的是吏部尚书,各种青年俊彦也不知龗道相处过多少。像这样外表谦和有度,胸中却有郁气的,要么就是一直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要么就是有志不能伸,心中怀着急切。 无论是哪一个,以江家的地位和影响,都不该出现在江清魂的身上。 难不成因为是嫡次子,又长期待在江南,和家中亲人无法团聚,所以有备受冷落之感? 还是说其实对这门亲事没有什么期待,觉得自己配的不好,所以有所郁气? 张宁是何等人物,在说话间有意无意的套着江清魂的想法,偶尔再多问几声父母的事情,看似在闲话家常,慢慢的就知龗道了这江清魂的性格。 此人自尊心颇高,加之出身大族又有些见识,对自己的能力很是自信。但不知龗道是因为父母没办法端平一碗水还是怎么回事,江清魂似乎并不太信任家人的实力,话语间更多的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龗量出人头地。 这话若是一个寒门子弟来说,张宁自然是击掌叫好,可是若是世族之所以鼎盛,正是因为家族庞大,根深叶茂,随处都有可用的资源的缘故。舍弃自己的长处不用而去自己拼搏,岂不是可笑至极? 张宁突然就对这个姑爷产生了一些不喜。 身在局中却拎不轻形势,江家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他急着嫁女的心一下子就淡了。 后院里。 江清灵和一身缟素的张媛并肩坐在绣床上。头七还没过,张媛房里原本到处都有的大红色绣物全部都被收了起来,床帐幔布等物也都换成了素淡的颜色,看起来不像是姑娘的闺房,倒像是女道士带发修行的地方似的。 然而即便是如此,依然可以看出这里女主人原本备嫁的心情。窗边小荷包上绣了一半的荷花荷叶,几个楠木箱子放在墙角,箱子上还刻着鸳鸯和并蒂莲等物,显然是准备装布置好龗的嫁妆的,还没来得急收起来。 江清灵看着一下子变化如此之大的闺房,再看着双眼红肿,眼下都是阴影的好友,忍不住难过地说:“明明好好龗的,再过几个月,我就要改口喊你做嫂子了……” 张媛经过邱老太君一顿劝解,心中的悲拗已经消了不少,反倒安慰起江清灵来。 “不过是三年罢了,只要你没有太快嫁出龗去,总有机会的。” “我二哥一直想着要让你热孝之前嫁过去,这样就不用等三年了。”江清灵和好姐妹说着他们这几天做的事情,“我和我爹已经打探过口风了,我爹担心你家顾及名声,索性就没有提这件事,只准备让我哥哥再等三年。我问你,你想不想嫁?你若想嫁,我就和我哥哥劝劝父亲,让你早点嫁过来。” 其实张媛那日哭的凄惨,她的爹娘都看出了是什么原因,后来也找她谈过。 这时候匆匆忙忙嫁到江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祖母死于非命,嫡子和嫡长孙自然是要为她守孝六年,可作为孙辈,又是女儿,三年内不婚嫁就可以了,若是连三年孝期都等不及,未免显得她冷淡刻薄自私自利,于名声有损,对将来不利,很有可能成为别人的话柄。 二来她家公中的银子都被搬空了,家里剩下的都是古董、贵重的字画和金银珠宝大件这种不易变卖,又有来历的东西,她的嫁妆没有备齐,如今为了避开孝期而嫁过去,不但面子上不好看,里子也不能见人,她家还有其他妯娌,怎么能这样嫁过去给人笑话? 而顾卿则劝她说,若是他的未婚夫婿连未婚妻守孝三年都等不得,急着就添美妾娇婢,那以后若遇龗见其他事,只会变得更糟糕,不会更好。一个好色之人,是不会因为妻子貌美能干就对她一心一意的。若是这时候趁早看清了未来良人的面目,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所谓良人,不只是外表俊朗而已。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张媛已经对自己这门亲事看开,也不再自苦了。 她的父母都看出了她的不甘和难过,她岂不是十分不孝?在这种艰难的时候,她还要让她的父母为她烦心,她实在是羞愧万分。 所以张媛拒绝了江清灵的好意。 “我祖母走的那般冤枉,我做晚辈的,一定是要为她守孝三年,全了我的孝道才是。若是我连自己的祖母都不孝顺,你家又怎么能期望我孝顺你的父母和长辈呢?”张媛拍了拍江清灵的手,“再说了,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哪里有我们儿女吵着要改变的事情。” “我二哥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家中家教严厉,我二哥身边并无通房和妾室,如今姐姐要守孝三年,我哥哥……”江清灵一个未婚女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得难过的捶了下床柱子,“我只是不想好好龗的一段姻缘,倒给什么狐媚子给误了!” “若真有情义,什么狐媚子都误不了的。”张媛想起了表弟家的老李国公、姨夫李蒙和现任的国公李茂,若一个男人真的爱重自己的妻子,哪里会被狐媚子迷的头昏目眩呢? “我知龗道你是为了我好,无论我与你兄长未来如何,我总记得你现在这番好意,永远不会忘怀。”张媛看着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的江清灵。“你也不必这么为我担心,我并不觉得难过失望,再说,也不一定就这么悲观啊。” “我才不是为了怕你以后气我才和你说这些呢。”江清灵伏倒在张媛的膝盖上。“只是姐姐,为龗什么会出这种事呢?我还等着喊你一声嫂子呢!” “别哭,别哭,你怎么哭了呢……” “呜呜呜呜……” 江清魂最龗后还是带着江清灵一起失望的回府了。 他不知龗道自己为龗什么明里暗里都表现出想要现在娶张媛的样子,他这位岳丈大人却一直都不接话,也对这门婚事不急迫。 照理说,女儿家应该更着急的不是吗? 他就差没和这位张大人说,若是嫁妆不够,没嫁妆嫁过来都可以这样的话了。 但婚姻之事都是长辈做主的,他意思已经带到,后面能做的只能等待。 张宁若要让女儿守孝三年,那他也就只能认了。 只是张宁却是要守孝六年的,到时候张媛出嫁,到底要谁主持呢? 张老太师留下的人马…… 可恶! 张宁在门口目送着江家兄妹走远,心中盘算着江清魂为何如此急切。 是因为他年纪已大,实在等不得了? 还是因为他想早日成家立业,在家中站稳跟脚? 无论是哪一个,他自己说都是没有用的,除非江道奇亲来,否则他不会去求江道奇。 他是想早点嫁女儿过去,可若是上门去求,以后她女儿就有的委屈要受了。 信国公府里。 今日李茂休沐,又开了一次家中的“话房”,请了家中母亲、妻子,两个孩子,一起在话房商议最近发生的事情。 上次这般聚首,还是李锐刚进宫之前的事情。 李茂原本并不想把张静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李锐这孩子已经过的够苦,再来一次打击,他怕他会心性大变。 而自家母亲才刚刚中风一回,再多说一些让她烦心的事,他也担心她受不住。 可张宁的遭遇,让李茂改了主意。 崔氏也许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过的快活,这才不愿意把家中谋反的事情告诉他,张宁确实快活了几十年,可事到临头,所遭受的打击只会更重。 若张宁一开始就知龗道崔氏在做什么,或崔老太君直言相告,以张宁的才智,未尝不可避免这样的结局。如今离族丁忧,家中儿女的亲事可能也会受到影响,对张宁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一些。 他决定吸取张家的教训,让李锐知龗道事实的真相,以免以后事情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反倒给这个侄儿更多的伤害。 另一边,跟着丈夫来了“话房”的方氏心中也是感慨无限。 她还是第一次来“话房”。 当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就知龗道信国公府里有一间建于水上,四面无遮无挡的奇特房子,是家中公爹和大伯与众多谋士幕僚商议正事的地方。 家中最鼎盛之时,通往话房的长廊入口处守着十几个家将,来往话房的幕僚和谋士络绎不绝,就算是他丈夫,也从未在家中商议正事的时候能进入到“话房”中。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信国公府两位最具重量级的主子会走的这么快,而家中的幕僚和谋士也在几年里散的干干净净。 转眼间,她和他的丈夫都能随便进“话房”了,但这种得到资格的方式,她想他的丈夫是情愿一辈子不用进话房,也不想有的。 方氏带着一丝好奇扫视着放着众多椅子的话房,忽地愣了一下。 那坐在窗台上幽幽地看着他们这边的,除了大嫂张静还能有谁? 方氏已经习惯于张静的神出鬼没了。以前她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出来,到了后来,白天偶尔也能见到她的影子。 好在大部分时候她都很安静,方氏渐渐居然习惯了这种不时冒出一个人影来的日子。 她微微对大嫂点了点头。 自己脑子并不聪明,想来大嫂是知龗道他们要来商议要事,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所以才来看看的吧。若是她有什么想说的能通过自己诉诸于其他人,那自己也算有点价值了。 无论身份如何,目的为何,李锐毕竟是李家人。 大嫂,也是李家人。 也许是自己的想法传达到了张静那里,一直静坐着的张静也对着方氏颔了颔首,然后露出了一抹笑容。 张静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八岁,她的笑容娇美动人,即使是方氏,心中也不由得为之触动。不过是漫不经心的一个颔首,一个笑容,张静也能美的如此惊心动魄,当年先皇会认定她能够嫁入信国公府中,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多少男人能防备这般直击心灵的笑颜呢? 李茂发现自己的妻子在出神,但他以为这只是因为妻子对话房有太多好奇,所以拍了下她的肩膀,让她回过神来,这才在话房的椅子中坐下,开始说起自己召集全家来的原因。 李茂从李锐陪大皇子出宫,在自家的“玲珑阁”遭遇楚应元开始说起,直说到张宁的祖父如何与张宁的母亲同归于尽,死在张德府中为止。 李茂的所长并不在口才,所以叙起事来,一直是平铺直叙,对于其中有些忘记的部分,还要想一想再继续续上接着说,但即便是如此,这么多事情集合在一起,本身就足够让所有人骇然相视,若是他口才再好一点,怕是真要把顾卿的中风再吓发了。 李锐目不斜视地听着叔叔所说的一切,项城王世子的事情恍然就如上辈子的事情似的了,然而当叔叔说到家中抓到的奸细供出了自家娘亲的真实身份,而自家的外祖父并没有死,而是反贼势龗力的头目级人物时,李锐的脸色青青白白,实在是让人担心。 就坐在兄长身边的李铭发现哥哥一直在微微颤抖,这比上次他靠在自己身上无力的样子已经好很多了,可小李铭还是很担心,几乎都要听不进去自己父亲在说什么。 李茂看到侄儿这个样子,有些说不下去,一时愣在了那里。还是顾卿最镇静,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让他继续再说。 “谁管张静是什么身份,李锐是李家的孩子,这就够了。李锐,你也别这般难过,人出生难道还能选择父母不成?你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顾卿的话犹如当头棒喝,震的李锐回过神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祖母说的是,是我想左了。我母亲已经去世,我外祖父也已经去世。我又不搀和造反的事,他们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孙儿只需谨记自己是李家的人,张宁和张致是我的舅舅,这就够了。” “你说的没错。这样想才对。” 李茂见老太太轻而易举就让侄子重新振作起来,心中对自家母亲也是佩服不已,眼神中不由得流露了一丝情绪出来。 顾卿见到李茂那种“啊我好佩服你”的眼神,头昂的更高了。 切,你们是没见过多少虐恋情深的小说和电视剧,什么仇人之女爱上杀人凶手之子,什么两情相悦才发现是亲生兄妹,什么你杀我我杀你却杀出感情的,不要看得太多。 不过是一个前朝郡主的儿子,还是过气的都快被人忘掉的,有个什么关系。 “母亲所言极是。先别说锐儿是李家人,我大哥又是为了救驾而亡,就冲当年大嫂是先皇安排进府的,就算此事被揭发,我们家也没有任何可以被动摇之处。”李茂看了眼侄儿,见他没有表现出难过或尴尬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大嫂身份虽然尴尬,但我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龗道,好好龗的过自己的日子就是。” 方氏听了丈夫的话,忍不住看了一眼张静。 张静的鬼魂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眼神也不望向这边。 方氏总算是知龗道为何大嫂身上总有一种神采飞扬的气质了,原来她竟是前朝的郡主。 那般出众的言行举止、那般巾帼不让须眉的勃勃野心,原来都来自于这里。 只是那位张老太师,为何不亲自抚养一位皇子,却抚养了一位郡主呢?难不成他早就想要拿她来联姻,所以才将她教的这般出类拔萃,就为了成就他将来的布置? 若真是如此,那李锐这位将金枝玉叶当棋子用的外祖父,当真死的极好。 “我并不担心锐儿的身份会带给家里什么变故,我担心的是,尹朝余孽最近动作频频,这一年来更是将张家几代的积蓄都搬空了,所谋必定不小……”李茂难掩脸上的担忧之色,“若是他们想要起事,或者有什么大的动作,大楚将会再生事端。” “爹是担心他们要造反?这时候?不会吧!”李铭两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如今天下太平,陛龗下也颇得人心,他们此时反了,不是找死吗?” 李茂也觉得尹朝余孽再啥也不会这时候揭竿而起。先别说有没有人百姓会盲从,就算有人跟着一起反了,数量也不会太多。 如今西、北两军都装备齐整,中军更是各个都是精锐,除非尹朝余孽变出百万天兵来,否则大楚城坚墙固,军备又精良,能成事才有鬼。 “我只是担心。毕竟他们有钱有粮,手中又有军队,现在也不是十分太平,江南那边今年闹得这般大,北面去年岐阳王余孽叛乱也损失了不少兵马……”李茂摇了摇头,“罢了,我和你们说这些干什么呢?这是我们这些朝臣该考虑的问题。” “不,我觉得你担心的不错,这时候,我们得先未雨绸缪才是!”顾卿的眼睛里冒着莫名的金光,“张家的事给了我们一个教训,无论什么时候,首先得要有钱!还得是自己能够控制的钱!” 她站了起来,铿锵有力地说道: “鸡蛋决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李铭和李锐对视一眼,无力的捂住了眼睛。 奶奶,重点不是有钱,而是不要掺合这些破事好吗? 还有,您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啊! 189张致回京 李茂显然也没想到母亲会得到这么一个结论,不由得好笑了起来。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娘,又不是我们家要造反,您未雨绸缪什么啊!” “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谁知龗道尹朝余孽到底有什么倚仗?再说,皇帝的心思也很难猜,今天叫我们做内奸,明天叫我们当卧底,也许后天就想把我们灭了。所谓居安思危,现在小心防备才是对的。”顾卿想到了电视剧和武侠小说里各种“前朝宝藏”,忍不住喜笑颜开地说道: “我们把家中的财产想法子藏一些起来吧。藏到只有我们几个知龗道的地方。但凡钱粮财物都存一些起来,最好是金银,取用起来最方便。” 李茂无奈的看着母亲,不知龗道该说什么。 “您若真要坚持,儿子无非就是累一点。只是,家中金银,到底要存到哪里才合适呢?搬出龗去倒是容易,可放到哪里都不安全。若是运回荆南老家,老家的宅子也没什么可以存东西的地方……” 他们在荆南老家的宅子堂伯家倒是一直照顾着。可是他爹当年起的不过是几间大瓦房,加一起还没有李锐一间主房大。他们家虽然不是什么豪富之家,可是几十万两金银也是随时可以拿出来的,他家那大瓦房可放不下。 ‘也是,到底放哪里好呢……这里又没有银行……’ 顾卿傻了眼。 敢情儿以前皇帝一抄家抄个底朝天,不是人家不知龗道狡兔三窟,是因为搬出龗去显眼,又没地方藏啊? 方氏看了眼窗台上坐着的张静,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但张静冷笑的瞟了她一眼,倒吓得她不敢吱声了。 岂料顾卿是在场唯一一个站着的,几个家人的表情看的是清清楚楚,方氏只是微微动了动唇,顾卿立刻就注意到了。 “方婉,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顾卿一下子点起了方婉的名字,“这是家中大事,你但说无妨。” “我想,也许可以放到齐云山去。爹的墓室很大,放家中的银子是足够了。娘的……从来也没整修过,此时修葺一番,也不算显眼。” 方氏的话一说完,李茂就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李锐和李铭脸色也十分怪异。 她心中咯噔一下,顿时下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齐云山埋葬着的都是勋贵老臣,李硕作为开国国公,位同亲王,墓葬群是山中最大的,且占据了主峰。他的坟由工部督造,门口也有断龙石,只待邱老太君也百年之后,便将棺椁移入两人合葬,然后放下断龙石,启动机关,再不开启。 只是李老国公已经葬进去好几年了,另一边邱老太君等着进去的同葬穴却还空着,也从来没有打理过,既然是墓室,自然有陪葬室,可以放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方氏的主意其实不错,可是在活人面前说到墓地,又说可以趁此修葺,就有些不好了。 顾卿却是大大咧咧惯了,一点也不觉得死亡是什么好忌讳的事。她甚至想到了古墓派的那个墓室,王重阳在里面藏了那么多准备复国的财物,还有那本刻在石棺上的九阴真经,当即一拍巴掌,赞了一句。 “妙极妙极!这主意好!” “什么?” “娘,你怎么也瞎起哄!” “奶奶,不好!” “我觉得挺好。我的棺椁早就准备好了,倒是墓穴一直都没修葺过,回头等我死了再来修,岂不是来不及?正好趁这个机会修整下墓室,顺便把家中金银搬过去,以后每年的进项,都趁扫墓的时候放进墓中。到时候是要在墓中另留个出口,还是多派些家人守墓,就看你们自己怎么商量了。” 顾卿说起生死毫不畏惧,李锐和李铭两个孩子倒是眼睛里都闪着泪光了。 “奶奶,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我们家还兴盛着呢!”李铭擦了把眼泪,“您行善积德,一定会长命百岁。” “那就更好,多收几年封诰银子,给你攒钱娶媳妇。”顾卿笑嘻嘻地逗他。 “奶奶!” 李茂见母亲越说越惊世骇俗,连忙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只说回头一定会考虑考虑。目前还没到这种地步,若局势一开始动荡,他就想法子按照母亲说的去做。 不过有一点老太太说的是没错的,那就是君心难测,最好还是多留几条后路。 想来他也要布置一番了。 因为家中情形越来越复杂了,他们几人不得不将未来规划一二。 顾卿在各家权贵的女眷中都颇受欢迎,她也想为国公府多打探点消息,顺便相看相看李钧、李铭的媳妇,便自告奋勇负责交好各家女眷的事情。 方氏已经在京城中没有什么名声了,皇后也曾明确表示过不想看到方氏出门,或者再想什么法子扯信国公府的后腿,所以原本是最合适人选的方氏,反倒变得尴尬起来。 顾卿既然经常要接待各家女眷,那就不可能像以前那般管家了。好在方氏早已出了月子,身子也养的挺好,此时再重新管家却是不碍的。 李铭开过春就十一岁了,现在家中各兄弟都在外面读书,他一个人在府里孤单的很,李茂便决定等开过春就送他去国子监,虽然他年纪小了点,但让他去国子监主要是为了拓展下人脉,顺便学点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他是信国公的嫡子,想来在国子监里也没有几个人看他年幼就会欺负他。 李锐继续做他的伴读,只是偶尔也要开始看看顾卿分给他的家业,学着怎么打理产业了。 在这一点上,李钊已经在向前跑了。 “还有一件事,也和锐儿有关,我刚才忘了说……”李茂不是忘了说,而是不知龗道该不该说。这婚事定的有些混乱,他怕日后又做不得数。 可是这事迟早还是要让李锐知龗道的,不如还是说个清楚。 所以李茂把李锐如何陷入狱中,皇帝教他如何装作走投无路的样子引起晋国公府的注意,如何和张家结盟定下亲事,赢得晋国公的盟约等等说了一番。 李锐一下子沉默了起来,低声问道:“所以说,不是八字不合,而是因为要定盟约,所以便和6家解了亲事是吗?” 他想起这么多年都在猜测着的未婚妻的那张脸,想起解除婚约的那么多个辗转反侧的夜,想起父亲当年回家后告诉他他会有个很漂亮的妻子…… 原来是这样吗? 顾卿和李茂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为难的表情。 这6家的事错综复杂,远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八字确实不合,这倒并非我们牵强出来……”当时张天师一看两人的八字就说不妥,看起来倒不像是全因为皇帝的意思。 正是因为如此,李茂心中对解除亲事的负罪感才轻了一些。若是八字不合,就算到后来要结亲,也是结不成的。 “你那位未婚妻早就想解了婚约了。她嫌弃我们家出身草莽,耽误了她家的名声,你又没办法给他们家带来什么好处!这般功利的女子,我才不要她进你的门!” 顾卿一想到那件事还犯堵,她见李锐居然还有几分怅然的意思,便把当时在花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你要相貌有相貌,要品性有品性,哪一点配不上那位6家小姐?他家既然嫌弃你,这门亲事退了也罢,我倒觉得退的好,欢喜了好几天呢!” “此事说来话长,6家只所以要退亲,还和他家围垦占湖有关……”李茂想起6家的急功好利,才发觉原来这父母两都是一样的性格,他怕此事变成李锐和顾卿的心结,便把6家如何使江南水脉枯竭、河流改道,致使此次水灾众多湖泊无法蓄洪,差点造成大祸之事说了个清楚,又说起6家和皇帝的暗示,皇帝的顺水推舟,最龗后惋惜道: “锐儿的这门亲事已非一家一房之事了,说起来颇为复杂。更有晋国公和江氏在其中推动谋划,6家成了最大的牺牲者却毫无办法,说起来也是让人嗟叹的事情。” 李锐闷着头,心里有些难过。 原来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是6家小姐嫌弃他吗? 他和他爹一样,最龗后都成为了别人取舍之后“舍”掉的那个部分? 他爹,他爹…… 他…… 哎! 李锐突然想起了他爹当年和他说过的话,那时候他年纪还小,记得模模糊糊,那意思好像是,’若是你被姑娘嫌弃了,就找个比那个姑娘还要好龗的,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让抛弃你的姑娘后悔。’ 这么一想,李锐郁闷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以他爹的人品相貌都有被人嫌弃的时候,他拍马都不及他爹半分,被人家高门姑娘嫌弃也是正常的。 更何况当年父亲比他可好多了,至少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又是晋阳张允的弟子。 他有什么值得人家小姐倾心的呢? 李锐奇迹的被自家失恋到全天下皆知的父亲治愈了。 “说起来,那位张家的素衣小姐,我曾见过一次。”方氏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在晋国公府的老太君大寿时候见过,印象中是个长相极为标致的美人胚子。 “就以相貌来说,当年便在众家小姐之上。” 李铭羡慕的张大了嘴,完全不懂哥哥在低沉什么。 张家,那可是顶级世族! “我明白的。请各位长辈不必为我挂怀。”李锐挠了挠头,“莫说是张家女儿,就是乡野村妇,若是家里有婚约,我也不会嫌弃的,更何况是张家女,这已经算是我高攀了。” 他们见李锐确实不像是介怀的样子,总算也松了口气。 顾卿更是笑得暧昧,她只要一想到张家妹子的身材,忍不住就为李锐的好命在心中暗爽。 小子,你介怀个屁啊! 我都羡慕好嘛! 到时候不要幸福死哟! 京中大道。 现在已经是年底时分,眼看着再过十天就要过年,京中来往各处的驿道都十分繁忙。通州又是四州相连的要道,路上客商行人络绎不绝,都是急着回家过年,或访亲探友的。 这一日,通州通往京城的大道上突然听得蹄声如雷,十余乘马疾风般往着京城方向而去。 再一看,马是有十余乘,可只有六名骑手,想来这些人是一人两三骑,从极远的地方不停换乘,急行到了此处。 马上的骑手都是玄色大氅,里面穿着玄色劲装,为首一人里面穿着白色的裘皮骑服,双目皆赤,所骑的骏马通体赤红,神骏非凡,一望便知是从北方而来。 这一群人都是体格彪悍之人,不但南方少见,北方也很少见到有这般体格的。但见这六骑人似虎,马如龙,骑手矫健,奔马雄骏,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和路上赶路之人的矮脚驮马绝不相同。 待奔到近处,行人眼前更是一亮,原来每匹马都是战马,马蹄的蹄铁都是战马方有的制式,跑起路来既稳又快,还带着一种让人血脉赍张的韵律。 这群人人数虽不多,但由于战马雄壮,骑手又带着一股苍凉的沙场之气,是以气势之壮,让驿道上的众人纷纷退避,让出道路让他们从中驰出。 “这是什么人?看样子是往京城而去的,是北方起了战事吗?”一个商人心惊肉跳的问同行的朋友,他的朋友乃是游商,见多识广,也许能知龗道一些什么。 “看着像是凉州军中的将士,那为首之人骑得是西凉马中的神骏,想来也是将军一流。”那游商摸了摸脖子,觉得那马掠过所带起的疾风仿佛还刺着他的皮肤,不由得十分羡慕。 这样的骏马,来一匹就抵上他一年的辛苦了。 “将军不得君令可以入京吗?” “没见他穿着白衣吗?怕是去奔丧的。” “咦,没见头上戴孝啊!” “傻啊,路上这么大风,带着孝巾一下就给吹走了!” 骑着马日夜不停的赶着路的正是从凉州赶回京城的张致。他带着都尉府中五名好手,一路从凉州马不停蹄,生怕错过了嫡母的热孝,没有给嫡母磕上一个头就让她魂归地府了。 凉州到京城何止千里,他已有几夜未睡,双目赤红倒不是气的,而是困的。眼看着再过半天就能到达京城,张致忍不住猛地一抽马鞭,恨不得插翅而飞才好。 他自小就被抱在嫡母房中教养,和与他同年的嫡姐一起长大,虽然只是个庶子,但吃穿用度只比嫡子嫡女差上一等,他嫡母待他视若己出,从小给他延请名师,又悉心照料,是他自己不争气,读书实在太差,性格也暴躁,反倒喜欢舞刀弄剑,渐渐走上了行伍的道路。 他小时候是没吃过什么苦的,现在想起来,他对自己的亲娘倒是没有什么印象了,那位姨娘对他也没有什么感情,也许是没有养过的缘故,见了面也只是点头问些吃了喝了的事,他一点也生不出亲近之意来。 说他白眼狼也好,说他势利眼也好,他嫡母待他恩重如山,他自然也就如亲母一般的伺候她。他自己知龗道自己身份尴尬,一成年就远远的去了边关,不给父兄为难,而后又娶了一个商家女子,更是不会威胁到兄长的地位。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嫡母身体一向硬朗,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 养育之恩更大于生恩,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他带着五名精锐武官一路畅行无阻的进了城,直奔外城的张德府上而去。 此时张家已经被抄的干干净净,只留个屋子给家中老小居住,等房子一找到卖家,这府中的老小都要搬出龗去住了。 张致一抬头看到“张府”的牌子还挂在门头上,胸口热血上涌,抬手一马鞭抽了上去,将门牌抽到地上,用脚踩了上去,跺了个七零八碎,大声骂道: “同姓同支,居然做出这等畜生不如的事情,这张府的牌子还敢挂在上面!” “大人,现在如何是好?”一名属下看着紧闭的大门,这般动静都没人开门,显然里面的门子已经被这阵子的波动吓破了胆子。 “砸!尔等和我一同进府抓出我那侄儿侄女,一起捆了去给我嫡母磕头认罪!” “得令!”五位人高马大的壮汉连声呼叱,出拳出脚,抽刀拿剑,刹那间就把那扇门儿从外面砸开,涌进了府去。 东城张府。 “老爷,老爷,不好了!张致老爷带着几个家将冲进了外城张爷爷家里,把几个堂少爷给打了!” “什么!”张宁惊得也顾不上给母亲续香了。 “他怎么没有先回家里!” 190辞旧迎新 “杀人啦!杀人啦!” “堂叔,堂叔,我是张庵啊!” “啊!救命!救命!” 张致像是一只疯虎一般冲进了张德府中,直接朝后院而去。 一路上,无论是厅堂还是正屋,所有的东西都被捡的干干净净,等待着变现成银子还给张宁家,好几个家丁冲出来想要阻止,结果被张致带来的壮汉一下一个全部都放倒了。 张德有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外地做官的是嫡子,其他两个都是庶子。一个女儿今年十二,还没到出嫁的年纪,想来以后也不会太好。 大儿子的孙子和妻子并没有和他一起赴任,此时正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大儿子之妻死也不明白为龗什么她的婆婆卢氏会打死了崔氏,卢氏平日里十分温和,就连重话也不曾和她说过一句。 刚出事时,家里曾有传过风言风语,说是崔老太君和她公爹有染,被她婆婆发现才一怒之下打死了她。可她知龗道这也是无稽之谈,她公爹从来不在崔老太君来的时候去后院,有时候更是直接就不在家里。 人言可畏,大儿媳第一次知龗道了这句话的意思。 张致把张德的子女和孙子一个个给搜了出来,叫家将用绳子捆了,拖拉成一串就朝府外拽去。一路上家丁下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他们之中有许多是张太师的人,正因为精通武艺,此时更不能暴露,只能任由张致胡闹。 张致许多天没睡了,人在疲惫的时候性格最是暴躁,他气上心来的时候丝毫不考虑将来会不会被弹劾、外界会怎么传他,他心中只一心一意要让堂叔后悔,让这些晚辈去磕头谢罪,是以手上的动作丝毫不见轻柔,张德的两个孙辈已经是鬼哭狼嚎了。 张宁骑着马飞奔到张德府上的时候,看见的正是张致拉着一长串人边骂边喝的往门前走的情形。 “胡闹!快放了侄儿侄孙!” “哥!我要拉她们去给娘认错!” “我叫你放了他们!”张宁站在大门口,顶着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拧着眉头喝道。 “自古父债子偿,他们的爹不在京城……” “如何去偿有朝廷律法在,陛龗下的圣断已出,祸不及子女,你是在抗旨吗?” “你……哥你居然替这些人说话!” “回去,不要在这里丢人显眼了。”张宁一身重孝,麻布制成的冬衣完全抵挡不住寒风,冬日里的风一吹,整个人都在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张致从小就怕这个哥哥,张宁一呼喝,张致只得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后面的众人,丢下绳子跟着张宁上马。 张致的家将们都松了一口气。 若是闹出人命来,他们的主子是情有可原,然后就该他们当替罪羊了。 能以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结束,既出了气又没出什么岔子,自然是最好。 张宁和张致骑着马一同回府,路上一言不发。 当得知张致是自己的亲生弟弟,张静反倒是抱养来的时候,张宁只觉得家里受害最深的就是这位弟弟。 一出生就没了嫡子的地位,没有继承权,娶不到好女子,明明亲生母亲就在面前,却要喊一个不相关的女人叫姨娘。 难怪父亲一死,那位姨娘很快也就“郁郁而终”了,怕是祖父担心当年的事终会走漏,对姨娘下了毒手吧? 张致跟着哥哥回了府,张宁安排下人安置好几位家将,便带着弟弟去了灵堂给母亲磕头上香。 张致从小被崔氏养大,他小时候生过一场痘症,崔氏衣不解带的守了他三夜,更是亲自为他整理痘疮,丝毫不惧也会染上恶疾。从此他便把她当成了亲生母亲,连姨娘都要远远排在后面。 张致执意要家人打开棺木,见嫡母最龗后一面。张宁担心自家弟弟暴脾气,一看到娘亲的伤口,会忍不住掉回头把堂叔家的人杀个片甲不留,所以极力阻止。 张致争不过哥哥,张宁道老太太已经走了十几天了,此时样子肯定不太好看,棺椁里又放着防腐防臭的填料,一开棺势必有所损伤,虽然知龗道他想尽孝,但还是以逝者为重比较好。 所以张致最龗后只能趴在嫡母的棺椁上哭的声嘶力竭,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此时哭的像是个孩子,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虚假。 周围的下人有不少都啧啧称奇。要知龗道自家老爷虽也悲痛欲绝,却绝没有张致哭的这般摧人心肝,只是自家老爷那几天过的犹如失魂落魄一般,也是让人无限唏嘘。 张致一阵悲哭之后终于还是体力不支,直接晕倒在了灵堂里。 张宁和其他下人吓得半死,待发现只是晕厥过去以后这才安定了心神,赶紧将他抬到昔日住的屋子里,好在家中早就知龗道这位老爷是要回来奔丧的,他少时住的院子早就已经整理好,一回来就可以住了。 第二日,张致在少时睡过的房间里醒来,霎时间还以为自己重返过去,时光倒流一般。 只是片刻,全身的酸楚就告诉他,他并未回到小时候,自己只是回了小时候住过的房子。 他起了床,在家中下人的伺候下洗漱,起身就找大哥。 张宁这时候正在书房。他虽然已经上旨丁忧,但他毕竟是一部尚书,要卸任之前还有无数工作要做,交接也要做好,是以虽然他家重孝,属官该来的还是来了不少,直把他的书房当成了吏部衙门的办事处。 张致在外间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等着张宁处理完公事好来见他。 张致这一路奔回何止千里,他到通州的时候,怕是妻女等人都还在凉州颠簸呢。此时一放松下来,真是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一坐倒在椅子里就不想起来了。 酸痛难忍间,他想起了自家千里疾奔去凉州讨救兵的侄儿。当时李锐到了他们都尉府的大厅里,也是这样四肢摊开的躺在椅子上,怎么也起不来。 他今年已经三十多岁,远不能和当年可以几天几夜疾驰行军的自己相比,这一场路赶下来,全身都要散架似的。 只是李锐毕竟还是救回了李茂那个老匹夫,可是他嫡母却是永远回不来了。 张宁足足忙了一个时辰,才送走众多属官旧部。他一出门看见自家弟弟毫无形象的瘫坐在椅子里,也是一愣。 张宁凝视着自己的弟弟,第一次发现其实他长得还是和他娘有几分相像的。 尤其是眉毛和嘴型。 为龗什么他一直没发现呢? 他弟弟为了打仗方便,可是从来没蓄过须的。 “哥,你好了?” “好了,你跟我进来。” 到了书房,张宁有些沉默,不知龗道该如何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 “我离了族,是从父亲这边分的房,所以你如今也不在族中了……” 母亲头七刚过,他就自己把自己这房除了族。他手中有太多张家的把柄,张德背黑锅之前又告诉了他不少□□,是以张氏的族老们没有一个敢拦着他,就连他娘当年置办的祭田也都乖乖还了一半回来。 “离了就离了,反正我也没沾过半分光。”张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他在军中打拼,靠的是赵老将军和李老国公的面子,军中半点都不认张家的。张家也不承认他这个庶子的地位,他连进家庙祭祀的资格都没有。 “离了反倒好,一想到娘的灵牌以后要和堂……张德夫妻的放在一起,我就寝食难安。如今正好,我们自己供奉父母的香火,也不劳族中惦记!” 一想到嫡母会死的原因,张致就怒不可遏。 “不过是缺钱而已,为何不来找我?为了些许银子,居然弄到这种地步!”张致的牙齿咬的咯咯响,“张家什么时候穷到需要上门去逼债的地步了吗?” 他的妻子戴氏娘家是西北巨贾,贩卖丝绸良马,又做着粮食的生意。戴氏嫁过来的时候,戴家自知家里没有什么身份,陪嫁了几十万两银子,更有资产无数,若单论富裕,张宁还没有自家的弟弟有钱。 “并不是钱的原因。”张宁想了想,改口道:“不仅仅是钱的原因。”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难不成是堂婶被人下了蛊不成!” “此事说来话长,而且其内容惊世骇俗。但内中情由,和你也有关系,所以我不得不说……”张宁捋须而叹,“其实……” “……你是我的亲生弟弟。” 张宁不顾张致已经惊骇的站起来了的表情,开始自顾自的说着他从张德和李茂那里得知的事实。有些东西是他自己的推断,便也夹在其中说了出来。 和李茂不同,张宁想要说清楚一件事,往往是言简意赅,连内里的缘由都分析个清楚。其中阴谋鬼蜮之险恶,张家局势之危险,以及张家满门的牺牲,无不让张致胆颤心惊,恨不得把自家祖父拎起来再问一次才好。 张宁会把所有事情和盘推出,正是因为他笃定自家弟弟和他想法是一致的。 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奋斗了几乎半生,谁乐意掺合这种破事?! 他们可不知龗道什么尹朝后人,前代牵扯不清的孽事,如今也该了解个干净了。 果不其然,张致一听完所有的来龙去脉,当即森然地冷笑了几声。 “敢算计到我们家头上,就算是祖父糊涂,此仇也是不共戴天。若他们真的起事,看我不带兵灭了他们!” 人怒到极致时,连狠话都不屑说了。 到时候战场见真招吧。 听闻小舅回京,李锐在休假的时候连忙上门拜见。 张宁张致虽然知龗道了张静并非他们的亲生姐妹,但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无论张静是出于愧疚还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她这个姐妹都当的让人心中暖洋,感情却是真的。 所以对于这个侄子,张家两弟兄心中感情复杂,到最龗后还是情感上占了上风,丝毫没有芥蒂的地方。 张静与李锐和他们一般,都是可怜人罢了。 既然已经错了这么多年,又何妨错下去呢? 李锐的心情也是差不多。他在人生最无助的时候得到了两位舅舅的帮助,大舅请来的先生让他知龗道自己并不是无药可救,小舅请来的先生让他发现了自己的才能,在这一点上,两位舅舅对他恩同再造,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抹杀的。 张致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这个侄子,谁也想不到再次相见居然是这个样子。张家等崔老太太的七七过后就要扶灵还乡,张宁准备除了自己的心腹家人,老的家生子一个都不带,留下来守着老宅和京城的庄子。 哪怕这些人都是祖父的探子和助手,他也懒得管了。他家如今只剩个空壳子,不便搬走的财物他都寄存在了岳母家里,那些反贼除非把他家宅子卖了,否则也生不出什么事来。 只是张宁想起自己送到李锐身边的十几个下人中,还是有几个是家中家生子的子侄,从小养着准备留用的,后来才想方设法安排到李锐身边,所以便劝着李锐小心提防,不行干脆就把他们换了,免得夜长梦多,生出事端来。 李锐没想到居然连舅舅身边也被尹朝余孽渗透了人进去,心中对这些跳梁小丑生出了十二万分的嫌恶,恨不得把那几个所谓的皇子抓出来棒杀了才好。 连根都断了,看他们还拿什么名头复国! 张致回京后的第四天向吏部上了折子请求“丁忧”。他是庶子为嫡母守孝,所以也要守满三年。张宁已经派人回了燕州老家去寻个好龗的地脉,将父亲和母亲迁坟另葬。这是大事,张致表示必须也一起回去才放心。 等安葬完母亲,张致便和张宁在那边结庐为母亲守上三年,然后再回返凉州重新上任。 张宁是嫡长子,其母又死于非命,按制要守满六年,所以这之后自家晚辈的婚丧嫁娶之事,眼看着就要靠弟弟弟妹来帮着操持了。 张致上的折子很快就通过了吏部,直接到达了皇帝那里。楚睿对张家这位庶子很满意,直接批了他的“丁忧”之请,并给他半年时间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和边关的工作以后,再开始二十七个月的丁忧。 乍一看张致的丁忧时间似乎变得更长了,但皇帝允许他回边关处理公事,就表示这个“都尉”之职即使他走了旁人也只能“代”,而不是和张宁一般“委”,回去就能继续上任,而且很可能还会更进一步。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安抚吧。 关外。 尹天翊收到了京中来的急报,惊得眼前一黑,差点没一下子载倒在地。 “主公,发生什么了?”一位武将打扮的下属赶紧扶住了自家的主子,这一扶,更是心中猛然一惊。 这关外冷的冻骨的天气,他们的主公却满鼻尖都是汗珠子,手也在抖。 “京中……京中有变。”尹天翊和一旁的某个文士说道:“贾先生,有劳你回趟京城。” “还能有何变化?虽说楚睿拔了我们不少据点,但据点原本就算不得我们在京中的重点,更何况张老太师亲自去了京城……”贾先生是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文士,长相十分普通,说话也是慢条斯理。 尹天翊正是前朝五皇子的后人,若尹朝还在,他就是皇族血统最浓厚的那个人,也就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送在江家,一个送在通州的某个官员家中寄养,而他则是数十年来如一日的奔波着复国大业,直至来到这里。 “张老太师死了,被崔氏掐死的。”尹天翊铁青着脸道,“张老太师为了在水灾之前囤粮,挪了张家公中的银子,崔氏要钱不成,两人起了争执,同归于尽了。” “这……这……”贾先生接过尹天翊手上的信函,细细的看了起来,等看完了,这位文士也坐不住了。“我稍作休整,这就回京城一趟。” 他顿了顿,又问主子。 “张家经过此事,这步棋子彻底就废了。张宁和张致又不可用,是不是想法子让他们……” “万万不可!”尹天翊惊道,“如今大楚境内局面全靠张老太师留下的人手维持,老太师手下的人马说是拥护尹朝,其实各个都是他的心腹。他才刚死,我们就开始针对他的后人,太师那边的人马上就会生变,反倒会去救张老太师家的后人,莫生出无数事端来。” “可恶,如今也不知龗道京里是什么局面……”贾先生对这关外消息传递的效率生起怨气来,如今两眼一码黑,他就算回了京也是尘埃落定。 大楚留着的人手肯定急着在重新站队,若再不回去,谁知龗道张庭燕留下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此番回去,尽力收拢张老太师的人手便是大功,不要再节外生枝。如今我们起事在即,张老太师又横死在京中,你去了京中,我也能放心许多。若是真要解决不了,就去岐阳王那边借人手。如今一点差错都不能再有了,切记切记!” 尹天翊为这一天谋划了许多年,甚至联合了大楚几乎所有反对楚睿的势龗力,如今又和岐阳王后人在关外同筹起事之事,不愿意看到老家出任何差错。 大楚留下的人马都是内应,一旦暴露,他们便只有铩羽而回的份了。 “主公主公,华朵部的首领带了两千族人来投!”一下属在帐外禀报。 “太好了,最顽固的一部也来会师了!” “恭喜主公!” “主公重整河山就在眼前!” 宫中。 坤元殿寝宫。 “娘娘,这是第二个月了吧?”张摇光的贴身女官丁旖兴奋的说道,“邱老太君的册子果然有用!娘娘您一定是怀了龙种了!” 邱老太君实在是太神了!娘娘终于又怀上了! “先不要声张,等过年的时候再‘发现’吧。”张摇光也是一脸喜色,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时隔多年,终于又有孩子来了呢。 辞旧迎新之时本就是天地交泰之日,皇后在过年的时候发现有孕,无疑是喜上加喜,是整个大楚的幸事。 张摇光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有孩子,但孩子既然来了,她作为母亲,自然是要从一开始就给他/她最好龗的一切。 出生的时机,很多时候决定了孩子生下来受不受宠。 看起来,她要开始趁着快要过年,好好龗的“整顿”下后宫了。 191顾卿的带孙日常 又到了忙年的时候,虽然李锐舅家出了事,但该过的年还是要过的。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顾卿今年中过一次风,左手是不是就会发抖,精力也大不如从前,所以还是请了方氏出来管家。 无论方氏其他方面才能如何,在管家这一项上是绝对称职的。再加上她一直都管着家,熟悉家中下人的根底,和老太太一起理起事来,倒比前几年都快得多。 毕竟前几年老太太除了会撒钱,什么都不会。 方氏看着年底账房送上来的赏银数量,差点泪流满面。 皇天后土啊!还是花嬷嬷能干!老太太终于不大炸特炸金锞子了! 要知龗道前几年每到年底她就只能默默的掏自己房里的钱来补贴啊,老太太赏下人都是一两银子一个的银锞子,给家里亲朋好友家的孩子都是散大把的金锞子。她和老爷也只能按照老太太的减一等给,又不能扫了老太太的兴致制止她,这几年也不知龗道多散了多少压碎钱出龗去。 她一直怕到后来养的家里下人胃口越来越刁,到了年底要发的少,反倒怪她吝啬了。 今年理事速度比往年要快得多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李钊过年放假,也在帮着自家堂祖母一起管事。 如今是铭儿帮着自己这边处理琐事,李钊帮着老太太负责算账核款,俨然两件贴心小棉袄,乖巧极了。 李钊原本要回乡过年的,但陈四清刚刚得了这么一个关门弟子,简直当宝贝,死活不让他今年回乡去。李钊的母亲关心儿子的前程,便来了信嘱咐他不用回来,随着信一起上京的还有今年的年礼和给儿子、庶子准备的各种东西。 李钊的娘为了这个儿子,可以说是煞费了苦心。不但送来的年礼都是些贵重的东西,类目也是五花八门,若只是以亲戚算,这礼也太厚了点。 顾卿收的却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她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并且大力夸赞自己十分高兴,回过头去就悄悄吩咐花嬷嬷,回礼再重三成。 如果李钊的母亲是聪明人,下次便不会送的这么重了。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花嬷嬷带着持云院里的丫头们把顾卿三十进宫那天要穿的诰命冠服拿出来提早挂起来整理一遍,孙嬷嬷带着下人们将屋子里的陈设和布置全部更换了一遍。年底的时候客人比较多,府中的摆设和勇气都是要开库取出贵重的,用来待客的。 方氏那边也闲不得,家庙的祭品祭器从月中就开始拿出来擦洗整理了,还有过年的新衣、各地庄子络绎不绝送上来的年货租银等,都等着她来处理。 今年的冬天非常冷,冬衣却只发了一件新的,其余换成了布匹发了下去。 倒不是信国公府吝啬,今年夏天江南大水,南方来往的道路都受到了影响,粮食也没有收上来多少,连皇帝都减了南方今年的税,可怜收成有多惨淡。 夏天的洪灾不但导致京中的粮价上涨,连棉花也少收了不少,南方崖州的棉花一下子涨到了一个吓人的价格,京中许多人家今年都没给下人发新衣,而是换成了好料子,让他们自己重新拆了旧年的棉袄做新面子。 信国公府已经算是厚道的了,开了库取了一些去年的棉花给二等以上的下人都做了新棉衣和棉鞋,二等以下的也有新料子。 齐耀先生和杜进先生都回乡过年了,李锐已经进宫,齐耀先生见他并没有走上和信国公府离心离德的道路,也和他家侄儿齐邵交好,心中十分欣慰。 齐耀在年前就和信国公府约好,等来年开春他就不来了,算是完成了他西席的任务。 杜进倒是留了下来。他颇为欣赏李铭,便准备再留几年教导悉心李铭,等李铭再大一些便回乡。 李茂欣赏杜进老成持重的行事风格,索性让李铭也给杜进行了拜师礼,算是正儿八经的延请了他成为府上的教习。 蒋师父终于还是赢得了烟云的芳心,据说是上次花会后烟云伤了手,蒋经义给烟云送了上好龗的伤药,一来二去间互相熟悉了起来,烟云这才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虽然蒋经义确实是个糙汉子,但他也有温情的一面。对待烟云小心翼翼的态度更是让烟云心中熨帖,最终答应了他的求亲。 顾卿如今身体越来越差,最怕的就是某一天突然挂掉,留下一群丫鬟没了着落。烟云愿意嫁给蒋师父,蒋师父又诚心相求,愿意三媒六聘的娶了烟云,顾卿最龗后还是点了头,并且送了一些好东西给烟云做嫁妆。 至于当年承诺蒋师父要给他出钱娶媳妇,如今自然是一并也便宜了烟云。 须知丈夫的钱就是媳妇的钱,蒋师父省了这一大笔银子,日后都是要交给烟云管的,岂不是便宜了烟云? 今日李锐回了府,破天荒的没去舅舅府里,而是了持云院来陪祖母和妹妹。 顾卿正愁着没人带小李湄,花嬷嬷和孙嬷嬷都给她拉出龗去操持家务了,她自己也和李钊有许多事要忙,小李湄如今已经四月有余,长得十分……强壮,总是在床上翻来翻去。 顾卿连续好多个晚上做噩梦,都是小李湄从炕上一下子翻了下去,然后摔了个稀巴烂,所以只要她醒着,都把她放在主屋的大炕上,让她在自己身边翻来翻去。 “亲亲,你看,你大哥来啦。”顾卿冬日里常坐的那面大炕上已经移除了所有的东西,上面铺着厚的毛毡和上好龗的牛皮炕席,炕上暖和,屋子里也是热烘烘的,顾卿便脱了小李湄的大衣服,随便小李湄怎么侧翻。 小孩子一穿的少就高兴,滚起来更带劲了。 李锐无语的看着一边咿呀昂叫着一边翻过来翻过去的李湄,忍不住挑了挑眉问道: “奶奶,亲亲是不是……吃的太多了?” 这胖的脖子都没有了,是不是该管一管了? 一个女孩家,长得不眉清目秀就算了,而且还这般粗壮,如何是好? 李湄第三个月就开始胖了起来,她白天一到两个时辰喝一次方氏的奶,方氏奶水不够和晚上休息的时候就是两个奶娘喂。也许是奶水太充足,也许是亲娘的奶养人,再加上这孩子胃口特别好,渐渐的,顾卿猛然发现李小妹已经长成当年他哥哥那副样子。 ……你想的没错,就是米其林轮胎小人的那个样子。 因为这变化是一天天产生的,再加上小宝宝你也没办法给她减肥,顾卿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让身边每个人接受“啊小孩子这样还是蛮可爱的哈龗哈哈”这个事实。 然而,连亲兄弟都觉得她吃的太多了,顾卿觉得这小姑娘若是过年的时候抱出龗去见人,怕是要把众家夫人们吓个一大跳。 若是她们自动脑补李小妹将来是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女汉纸怎么办?若是脑补完了以后李小妹名声没了嫁不出龗去怎么办? 顾卿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之中。 “也……也不是那么胖吧啊哈龗哈哈……” 顾卿干笑着把快要滚下去的李湄往另外一个方向一推,李小妹像是车轱辘那样又朝另外一个方向转过去翻了,一边翻还在一边笑。 好在笑声还是十分清亮可爱的,没有声如洪钟。 “……大概吧,呵呵呵呵。” 顾卿没什么底气的把接下来的话收回去了。她刚才推到了一大把肉,还不是软绵绵的,都是结实的那种。 “很胖。这么翻还这么胖……”李锐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妹妹不会和我一样是容易长胖的类型吧?” 顾卿没敢吐槽‘你那不叫容易长胖,你那叫暴饮暴食造成的痴肥’,只好接话道:“大了就好了,大了就瘦下来了。这叫奶膘,等开始吃糊糊米粥的时候就会瘦下来……的吧。” “奶奶你自己都说的没有底气。”李锐斜眼看了一眼妹妹。 “因为我也没养过这种孩子啊!” 姑娘我压根就没养过婴儿好不好!谁知龗道为龗什么会胖的眼睛都看不见,而且还一天到晚动个不停啊! 李锐也坐到炕边,伸手抱起了妹妹。李小妹被打扰了欢乐的运动时光,十分生气的挥出了拳头,正捣在李锐的鼻子上。 李锐先是觉得什么嫩滑的东西碰到了他的鼻尖,然后鼻内突地一酸,眼泪唰的一下就流出来了。 不是难过的,而是鼻子酸胀后的自然反应。 “她为龗什么力气这么大!”李锐把妹妹放在大腿上,伸出一只手来捂住口鼻,“这真是我妹妹吗?投错胎了吧,这其实是我弟弟吧?” 李锐有掀起尿布再看几眼是不是全家弄错了的冲动。 顾卿已经好久没看到李锐这么搞笑的时候了,心里暗暗给李小妹点了个赞,装作不高兴的把李湄从李锐腿上接过来,又放回炕上。 “说什么呢!有这么说自家妹妹的吗?” “我说奶奶,你还是把家中财产再分一次吧,从我那份里出得了。”李锐伸手擦干净了眼泪,带着鼻音说道:“我怕我那妹夫以后被揍得英年早逝啊。” “连女人的揍都挨不住,活着还干什么!” “奶奶,你觉得我力气大不大?” 李锐随手拿起一根给祖母捶腿的美人拳,当着顾卿的面稍微一用力,那根硬木所制的长柄小槌就从中断开了。 而李锐半点都没有吃力的样子。 一旁伺候的丫头们惊呼出声,几个婆子更是吓得退了几步。 都说李老国公生有神力,能挽三百斤的弓,开八石的劲弩,时人奇之。但老国公辉煌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除了家中一些家将和老人,竟是没有几人再龗见过这种神力。 顾卿知龗道李锐力气大,却不知龗道他力气大到这种地步,是以惊得瞠目结舌,拿起半截美人拳使劲看了起来。 “你……你在宫里学了什么内功?”顾卿这时候也顾不得在心里笑话李锐了,只想问清楚孙子是不是在皇宫里遇龗见了什么高人。 她总是忘不了满腔的武侠梦。 “没有,我没在宫里学什么内家武功。我日日跟着师父练习弓马,宫中有武将教授我和秦斌武艺,独没有奶奶说的什么内功。我这力气本是天生,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再勤练弓箭兵器,就成了今天这样。”李锐给顾卿看自己手上的茧子和伤口,“我怕妹妹也是这般力气,那以后……” 所有下人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小小姐长大后狂笑着折断各种东西的样子。 嘶…… 怎么感觉背后都在冒寒气呢? 顾卿早就觉得李小妹实在太有劲了一点。她抱她起来的时候,有时候若是她不愿意,蹬腿蹬的厉害点,能把她隔夜饭都给蹬的吐出来。 她三个月就能侧翻,四个多月时候可以滚起来了,这算发育的比较早的,除了身体健壮运动神经发达,找不到其他原因。 “那个……力气大也算是优点,女孩子有自保之力,以后总不会吃亏。”顾卿又一次把李小妹捞了回来,“话说回来,你力气这么大……” 顾卿凑到孙儿耳边,小声的说:“以后对张家姑娘温柔点。” 造孽哟,看李锐这样子,别一不小心把张素衣的腰给折断了! “哈?奶奶你说啥?”李锐掏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张家姑娘?什么温柔点? “还有,不要太激动。” 作为一个进宫以后全是太监伺候,连正儿八经的宫女都接触不到几个的李锐小朋友,乍一看到张素衣姑娘那肉1弹的身材,怎么可能把持的住! 若是把持不住,一个用力…… 好吧,人家姑娘那个不是假的,应该不会出现爆掉的惨剧。 不过为了阻止有更可怕的惨剧发生,顾卿表示还是必须对自家的孙子耳提面命一番才能安心。谁知龗道等李锐长大了,她还好不好意思和他说这个话呢。 “激动……什么?”李锐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奶奶见过张家小姐?” “恩,奶奶偷偷去见过一次,她不知龗道我是谁。”顾卿看了一眼李湄,忍不住摇了摇头。 若她家小李湄能有那样的长相身材就好了。 以后一定要让她注意饮食! 不会吧…… 李锐看着奶奶盯着李湄一直摇头,惶恐的瞪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原因。 难不成奶奶的意思是,张家小姐长得也十分强壮,怕他心有不甘? 为了防止两人吵架时失手,要他小心不要用力过猛? “……那啥,奶奶,张家姑娘很……”李锐想了想,觉得用粗壮这个词对姑娘来说太过分了,转而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极小声的凑到奶奶耳边嘀咕。 “……很丰腴?” ‘奶奶这么聪明,用这个说法应该明白吧?’ ‘李锐这么聪明,居然能从她这么隐晦的语言里了解到张家小姐的身材?’ 顾卿怀疑地上下看了李锐一眼,很怀疑他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对女人一无所知。 是偷偷和同学们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了? 还是看了什么小黄书? “……是不是?”李锐直盯着顾卿的表情,满脸都是紧张。 虽然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可是…… 总还是希望能够娇小可人的,对吧? “……是。”顾卿悲愤地点了点头。 这种旷古难见的尤物身材,居然便宜他家孙子了! 李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女张飞女祝融女许褚的形象在他眼前胡乱飞舞着。 婶婶不是说小时候见过一面,就相貌来说,在众多闺秀之上吗? 难道只有脸能看? “嚯嚯嚯嚯嚯嚯……”从一旁欢快的蹬着腿的李湄口里发出了一大串的笑声,直笑的李锐背后发冷。 “总而言之,你要记住奶奶的话,一定要温柔!”顾卿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继续叮嘱着李锐,“张家小姐长得极美,就是身材……丰腴了点,你莫欺负人家。” 李锐咽了口唾沫,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我保证不欺负她。” 她到底是有多壮,才会让奶奶这么反复叮嘱啊! 192偶像崇拜 汾州胡市区 经过半年的筹备,汾州的胡市区终于在灵原县外建立了起来。 鸿胪寺的左少卿是个十分能干之人,性子又严厉,是以在他手下行事人人自危,恨不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干活才好。一个互市的市场,虽涉及户部、工部、吏部多个部门,但从制定胡市的政策到完全开市,这位左少卿只花了半年不到就建立起来了,可谓是一名能吏。 当然,这也和朝廷重视胡市有很大的关系。 汾州外的各族因为靠近中原,对中原汉人有着仰慕和交好希望,对于这样的盟友,大楚自然是十分欢迎的。若汾州的胡市能够成功,日后凉州、幽州的胡市便可以尝试着也开放起来,北方苦寒之地和西方丝绸之路上的商路一旦通畅,也可减少不少的摩擦。 李钧秋末回到汾州时,汾州关外的羯人和其他胡人也已经来了汾州。夏季水草丰美,牛羊也在繁殖,加上羯人们忙碌了半年编织毛衣围巾袜子等物,到了这个时候正好可以过来交易,换取所需。 除了羯人,汉人中十几个大商家的管事也都齐聚汾州,他们由朝廷指派,集中收购牛羊马匹和其他羯人的出产,但在这里的商家大多都是瞄准了“马”这一项,对于牛羊倒是在其次。 至于其他的出产,羯人的东西,能有什么好龗的? “李钧,你在看什么呢?”王译官抱着一堆书简朝前走了几步,看见李钧还留在原地东张西望,忍不住催促,“左少卿大人还在大帐里等呢。” “哦,没什么。来了。”李钧收起有些失望的神色,加快脚步跟着王译官朝着胡人的大帐继续前进。 也许会在大帐里? 胡人的大帐里早就坐满了胡人和汉人的商人。胡人和汉人之间有一长桌,这长桌乃是从都亭驿的衙署搬来,桌身特别长,胡人和汉人分坐两边,上首坐着主持这次交易的左少卿和户部官员。 李钧进帐的时候,羯人们正好纷纷落座。李钧扫了一眼,发现没有豆铃,心中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 没来?是病了,还是家中不允了? “李钧,李钧,李钧?”王译官一戳李钧的胳膊,“你是行人,怎么能愣着!” 行人负责胡汉双方的沟通与接待,在这种会议上还要介绍各自的身份。 见李钧这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王译官也是提心吊胆。 李钧来之前早就已经把所有人的身份记得滚瓜烂熟,也在私下里对应过样貌,此时他履行起行人的职责,开始商会之前的介绍。 他的羯语已经学了大半年了,做做介绍什么的已是足够,又熟悉羯人的礼仪和规矩,知龗道每个部族以谁为尊以哪个部族为尊,介绍起来并无不妥之处,自然是两边都很满意。 然而会议开始下去以后,这商谈就变得如同吵架一般。 无论是出售什么,这些商人们都对朝廷定出的公允价格提出异议,然后压价不成后只得接受,有些商人很干脆的就定了文书买走了多少只羊多少只牛的专卖权,有的商人还在观望,准备将钱花在钢刃上,买马买狐皮狼毫之类才是正经。 户部负责金部的郎中安排手下的属官不停的订立文书。 由于羯人是所有部族把马匹牛羊一起集合起来整体委托大楚贩卖,然后大楚再分上中下三等给每部提供的货物估价,所以这文书是大楚“代”羯人们签订,商人的钱得先给大楚,然后再由大楚分配给提供了货物的不同部族。 羯人们虽然听不懂汉话,但看着汉人商人们争得脸红脖子粗,然后一个个订立契约,心里也知龗道东西是卖出龗去了,各个都十分高兴。 “朗姆,为龗什么他们不卖我们的马?” “不知龗道啊。” “最好龗的东西要在最龗后卖,若是先卖掉了,有些人就不会再买牛羊毛皮等物了。”王译官用羯语向羯人们解释。 羯人们中的一部分聪明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另一部分人听懂了,但不知龗道为龗什么先卖掉了马其他东西都卖不掉了,但为了表示自己并不笨,也纷纷跟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只是慢了一拍就是慢了一拍,这场景看起来十分可乐。 听懂了为龗什么的羯人纷纷在心中大骂汉人狡猾,卖个东西也这么多名堂。 幸亏他们把东西委托汉人代卖了!就算大楚收取一定的“担保”费用也是占了便宜。真让他们跟这些汉人商人做生意,怕是卖的没这么快,也没这么多钱,到时候还要被奸商压榨到血本无归! 大楚官儿好,商人不好! 汾州关外诸族已经把东西卖的差不多了,到了毛衣的时候,各家商人都很沉默。 这东西以前从未有人见过,也不知龗道是如何织就的。虽然羯人在李钧的建议下给这些商人的管事头领都送了一套上好龗的羊绒衣或狐绒衣,但对于这东西能不能卖上价,以及这毛衣好不好卖心里都没底。 他们大多是来买牛羊马匹皮裘毫毛等物的,大部分来的都是管事而非东家,这羊绒衣和羊毛衣并不便宜,狐绒更贵,谁也不敢先下手。 “两位大人,这个价格,是不是定的太高了?”一位商行的商人拿着手中的“商册”为难道:“而且衣物这东西,若非量身定做总有不合适的时候,这些绒衣毛衣都是成衣,买卖之时还得有给人试的地方,能买得起的人家不见得愿意买它们。” 大户人家都是量体裁衣,有自己的针线房和针线娘子。这羊绒衣价格不便宜,羊毛衣虽然价格低了许多,但差不多和一般的夹袄一个价格了。 羯人们每件毛衣都是手工制造,她们听从邱老太君的建议,按照汉人男人和女人、小孩的身高体格织了大中小三号,大部分是套头低领的,也有一部分是高领,高领以羊毛衣居多。 顾卿想的很好,羯人们也想的很好,但所有人都忘了这成衣比订做的衣服难卖这上面。 李钧知龗道这些毛衣都是羯人姑娘们忙碌了半年的结果,羊绒纺线不易,这些羯人的纺机还是从皇帝的赏赐从羯人这里买来的,若是卖不出龗去,那才叫损失惨重。 想到这里,李钧忍不住开始为这些羯人推销起毛衣来。 他先是说了这毛衣的来历,乃是京城信国公府的不传之秘,信国公府的邱老太君感念羯人救过信国公李茂一命,这才把这门绝技相授。这衣衫比棉袄夹袄都要轻薄,而且可以下水清洗,不像棉衣洗过数次以后就不保暖了,只能不停的拆掉面子重新做新衣云云。 为了表示出这羊绒衣的珍贵,李钧说了信国公府所有主子都是穿这种绒衣来御寒的,而且其触感细腻温暖,很受士人们的推崇云云。 他的介绍一出,有些商人就有些意动,大多是冲着信国公府的牌子,想着回去后怎么施为。这些商人来之前都打探过了都亭驿的官员出身,毕竟以后他们最长打交道的一定是都亭驿的官员。这李钧身为信国公的堂侄,自然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即便是如此,很多人还是小心翼翼,最龗后是凉州巨商戴家买了大半,又有一些基业大部分在京城的尝试着买了一点。 戴家会买这么多,是因为凉州也是苦寒的地方,羊绒衣可以卖得。而且戴家在京城、通州都有许多毛皮铺子,他们目的不在于马,凉州自己便产马。戴家乃是专门来和朝廷搭上关系,顺便买些毛皮和奇物回京城贩售的。 这些毛衣虽然价格不低,但和好龗的料子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他们买些稀罕货放在店里招揽生意,也能显得自家实力雄厚,顺便可以证明自己是朝廷钦点汾州胡市专售之权的商家。 顺带一提,戴家的嫡长女嫁给了李锐的舅舅张致,戴家和信国公府其实也算沾亲带故,只是两家一直没什么交集。 就算为了信国公府的牌子交好一番,这毛衣也可买。 羯人们见自家妇人、女儿、老幼忙活了大半年的东西差点卖不出龗去,各个都心急如焚,待看到李姓的那位官员起身为他们推荐毛衣,心中各个都十分感激。 他们有许多人语言不通,会说汉话的也肯定不如汉人说的这么利索,再加上李钧毕竟是官员,说起话来比他们自己卖要有说服力的多。 “此子可堪大用。”户部郎中低声和左少卿齐煊说道:“不以论商事为耻,是个不拘一格之才,如今边境的胡市就需要这样的人。” “那是今科二甲传胪李钧,是裴大人从吏部要过来的,以前就和羯人交好,而且善于讨价还价,在京城帮着羯人采买过不少东西,南边的羯人都很信服他。” 齐煊见羯人的毛衣总算是卖掉了大半,心里也十分满意。“如今他是资历不够,等资历和经验都够了,我准备把这边的互市交给他主持。” 他是鸿胪寺的左少卿,算是鸿胪寺的第二把交椅,如今各地胡市自然是重要,但鸿胪寺本身还有许多公事,他在各地待不了多久,总是要回京的。 到时候,就靠这些培养起来的新人们担当大任了。 第一次胡市十分重要,若是羯人的东西卖的不顺利,就会影响到下次的交易。羯人们的东西汉人愿意要的本来就少,虽然成规模买卖可以解决不少问题,但一直向关内倾销牛羊马匹就会造成关内货物的卖价变贱,这是户部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羯人只有毛皮、毛衣这种关内稀少的特产其实才是最合适互市的商品,但若是第一次就卖不出龗去,以后羯人们也不会再花大心思去纺线织衣了。 到了压轴的买卖马匹阶段。 最好龗的良马其实都已经被兵部按照比市价低一点的价格买走了。这也是大楚和羯人事先商议好龗的结果。战马一直是大楚最缺的东西,马匹里能做战马的马本来就少,而训练出来的公战马都是要骟掉以免在打仗期间发情的,这就让留种变得更加困难。母马无长力,大部分都是做驮行李和兵器驮马。 “西凉马也不过七十五两一匹,这羯马再好,这些品质的在关内也就卖个四五十两,这一千匹要三万五千两,实在是太贵太贵!” “蒋兄不要,那我们袁家要了!三万五千两,上品一千匹!” “谁说我们不要?我是嫌价格贵!” “你嫌价格贵,我们不嫌弃啊,齐大人、赵大人、这马价格我们袁氏马行接受,愿意现在就订立文书。” “慢着,我们汪氏马行也能接受,齐大人、赵大人,我们也愿意订立文书!” 齐少卿和汪郎中都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商人们之间互相竞价,所谓上品,自然是以中原马匹买卖的品质来分的,羯人所带来的好马兵部已经要走,这剩下来的马作为民间所用之马,依旧是十分抢手的东西。 上品马一千匹全拿是三十五两一匹,这价格远远高于一个奴婢卖断终身的价格,等转手到了关内,还不知龗道要卖成什么价。 中品马和下品马也都各有各的用处,羯人售价比汉人的卖价低了不知龗道多少,这也是户部的注意,让他们互相竞价,最龗后抬到合适价格。 羯人前面的东西都卖的还算顺利,只有带来的马匹一共“商议”了三天,这才全部花落各家,其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不管怎么说,都不算白来一趟。 十月是负责卖,到了十一月是负责采买。 羯人卖了东西的货款,由大楚以同样的方式向商人们采买物资。羯人们列的清单五花八门,举凡铁锅木碗、柴米油盐的用物有之,绸缎布匹、瓷器玉器的贵重物品也有之。 大楚召来的商人大部分是汾州和不远的通州当地的商人,东西调来的方便,羯人们提供的货单里也没有要什么难买到的东西,无非就是量大些,所以交易起来倒是也还容易。 开始的第一次“互市”直到十一月底才算完全结束。 在互市期间,灵原县外的胡人驻区也到处都是互相交易的人群,鸿胪寺新设的都亭驿在帐篷区里划了一条长街,设了专门的译官帮助汉人和羯人们做生意,此地负责组织防军的怀远郎将赵星带着护军天天维持此地的治安,一切进行下来也算是乱中有序,皆大欢喜。 此次互市,羯人和汉人的商人各取所需,大楚更是赚的盆满钵满。除掉一开始规定的“管理费”和“担保费”抽成,两边交易的税金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羯人自然是抵触交税的,所以把税金折到了货物的价格中进行增减,而羯人的税都由大楚的商人交了,这税钱都是明摆在台面上的,逃不掉漏不得。 当户部的官员押着这次互市中得到的银子准备返回京城时,就连齐煊和赵郎中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无商不通财货,商业之利,实在是惊人啊。”齐煊摇着头,“等凉州互市一开,怕是费税所得更巨。” 西域的玉石可比羯人的毛皮牛羊值钱多了,西凉马也是价格不菲,只是产量较低罢了。若是陛龗下有胆量开放边关和商路,派出军队保护来往商人,想来那条丝绸之路也能继续通畅,凉州可以回到过去的繁盛之时。 “凉州要开,得看西域局势如何。若那几个胡国还在征战中,陛龗下怕是不会开的。”赵郎中摇了摇头,“幽州路途遥远,又要增加不少成本,倒没有汾州这么容易了。我看燕州有可能会开一个。” “你说我们在这里说这个干什么呢,赵大人马上要回京了,还是赵大人好,今年还能回京过年。” “哈龗哈,各司其职而已,齐大人为大楚鞠躬尽瘁,在下心中佩服。” “哪里哪里……” 话说左少卿在和马上要回京的赵郎中互相打着官腔,李钧的住处却迎来了一群羯人。 这些羯人是来送礼的。 托李钧在互市中大力推荐毛衣的福,这次羯人的毛衣还是被半信半疑的商人们采购走了大半。剩下的毛衣他们摆在鸿胪寺指定的交易集市上买卖,也能卖掉一些。 他们身上并没有多少金银,采购的物资还没结算出来,大楚退回的货款还要再等一阵,这些羯人所以都拿着各自留下的上好毛皮、绒衣等物过来表示感谢。 李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行人,哪里敢收这么多珍贵的礼物,如果收下了,同僚之间就先要眼红,让他难做。 双方推来推去了好一阵子以后,陪同前来的卢默看不下去了,最龗后建议让羯人们把这些礼物当做送给年礼送给京城的邱老太君,就当是感谢她教会羯人这门技艺的谢礼。 这提议甚好,李钧也能承情。他欠信国公府中人情良多,自家弟弟如今也住在信国公府里,这些礼物以这种方式相赠,倒是合适。 于是鸿胪寺回京回报这次互市情况的官员就被委托着带上了这一批礼物,在回京的时候顺便捎去信国公府。 李钧在互市的两个月中一直和羯人们在打交道,没龗事去东边喝喝酒,西边聊聊天,其中一些羯人传出来的消息让他十分在意。 羯人居无定所,虽然大部分聚集在汾州以北到燕州以西的部分,但也有一些羯人在北面居住。夏天,燕州和幽州以北遭遇了大旱,许多草场衰退,北面住的羯人们就开始南下往汾州投奔南边的羯人,原本居住在这些地区的瀚海十部也开始纷纷迁徙。 有几支北方来的羯人说瀚海十部里托特部收拢了其他九部的受灾牧民,听说在商议什么大事,由于北胡和羯人并不同脉同源,他们知龗道也不是很多。 李钧十月底的时候得了这个消息,他一听就觉得其中有些怪异,便费尽心思拖着王译官在羯人们里打探了一个月的消息,这才打听出瀚海十部里似乎有汉人的踪迹,而且他们正在渐渐往南边迁徙,也不知龗道是什么缘由。 李钧和王译官得到这个消息后大惊失措,连忙上报左少卿齐煊。 此时已经到了十二月初,快马赶回京城也要到月中了,齐煊不敢怠慢,当天拟了折子就让人以“加急”的方式快马报回京城。 瀚海十部的异动从夏天就开始了,然而李钧等人年底才得到消息,这消息到底有没有用也不得而知,但总归是条情报,不可姑息。 京城,信国公府。 腊月二十三那天,信国公府突然有鸿胪寺的官员拜访,带来了羯人送过来的各色毛衣和毛皮,说是羯人的谢礼,同时而来的还有李钧的一封家信。 府里欢天喜地的收下了这份远道而来的礼物,东西值不值钱倒是其次,这些东西京里只有他们人家收到了,可见这些羯人是真的把他们府上记在心里,极为重视的。 各种毛皮和毛衣拉来了两车,而且件件都不是凡物。其中专门送给邱老太君的上品,大管事立刻派人往持云院送了过去。 接到消息的顾卿一边高兴与自己这只蝴蝶终于扇对了次翅膀,一边喜气洋洋的叫丫头们把羯人专门为她织造的毛衣和围巾给抖出来看看。 这一看,顾卿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这……这都是些什么……” 羯人短短半年居然能在毛衣和围巾上织出人物肖像来,这无师自通的也太厉害了点。 只是…… 你妹啊! 干嘛要把自己野兽派的头像织的到处都是啊! 193天象大乱 购回了羯人所制的毛衣在自家毛皮铺子和绸缎铺子里卖的戴家,出乎意料的赚了一大笔。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大楚产棉花的地方本来就少,江南又遭了水灾,市面上棉花数量已经锐减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若不是西胡入侵以后大力推广棉花,在尹朝之前,棉花也只有崖州一些地方才产,老百姓根本用不起棉布和棉袄。 即使是如此,棉花也成了重要的战略物资,由户部统一收储,所以今年灾荒一起,户部再收储完市面的棉花,就连京城许多人家都已经买不到新棉了。 寻常过年总要添几件新衣的,毛裘虽好,但那是穿在外面的大衣服,贴身的总是夹袄,棉花一旦旧了就不暖和,这时候羯人产的绒衣和毛衣就成了新的选择。 一开始,这些衣服只是商人阶层买的多。毕竟商人容易接受新事物,这所谓信国公府流出来的不传之秘也挺对商人们的胃口,纷纷购置,家中子女夫人也都有准备。 而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有钱人手上没有一件羯衣都算落伍,尤其是羊绒衣,轻薄柔软,触之如美人皮肤般顺滑,尤其适合贴身穿着,受到了许多读书人的追捧。 夹袄毕竟厚重,冬天写字作画都伸展不开,一件羊绒衣加一件羊毛衣就十分暖和了,摆个炭盆读书写字已是足够,不需要再添什么衣服。 加之异域之物总是新奇,产量又不多,大楚的书生们也算是赶了一次时髦。 顾卿并不知龗道外面已经开始渐渐风靡开叫做“羯衣”、“邱衣”的毛线衣和羊绒衫了,她家自从她鼓捣出羊绒衣后每年都织造一些好龗的给主子们用,如今从小李湄到顾卿里面贴身穿着的都是厚厚的羊绒衣,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新鲜。 今年除夕的团圆饭吃的十分欢喜,除了李钧不在略为可惜,家中其他人都聚在了一起,一起玩玩游戏逗逗李湄直到半夜。 今年守岁依旧是三个孩子守的。顾卿和方氏初一一大早要去参加宫里皇后主持的朝会,李茂清早也要起来去朝贺皇帝,一家人里,只有三个能睡到第二天中午的孩子可以守岁了。 第二天一早,顾卿和方氏穿上诰服命冠,乘上马车前往宫中。方氏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自然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但她这一年来经历了颇多的变故,已经渐渐处事不惊,对旁人异样的眼光也是视而不见。 再可怕,不会比时不时冒出来的大嫂鬼魂要可怕。 方氏被禁过足的事情只有一小部分命妇知龗道,这些大多和皇后有故。所以知龗道的这一群人可以说是大楚贵妇圈子里最顶级的那一部分,方氏原本也该是这其中的一员,但她出身太差,由于李锐的事情,名声又坏掉了,想被接纳,已是不成。 而京中勋贵之妇大多是曲意奉承之辈,这种人方氏也瞧不上,是以按照品级朝贺皇后的时候,方氏一直站在婆婆邱老太君身后,两边都不加入。 今年晋国公府还在孝中,晋国公张诺八十多岁的老祖母原本应该来朝贺的,但她年纪太大,腿脚也不利索,张摇光便免了她的朝见之礼,还赐了许多东西下去,让她在家里安心养病就好。 是以今年站在队伍最首的便是邱老太君。 邱老太君因为帮德阳郡主看好了不孕之症而成为了许多贵妇心中的救星。 顾卿放眼看去,发现有一半的女眷她都能喊上来名字,都是在这几个月中登门拜访请她算安全期的夫人。 这些妇人对顾卿自然是感激不尽,虽然没几个已经怀孕的,但解决了一些难言之隐的倒有不少,这也是极大的恩德。 皇后对顾卿更是和颜悦色,好到顾卿有些受宠若惊的程度。就连一旁站着的方氏都难得的得到了皇后几句夸奖,赞她为信国公府开枝散叶之类的,让方氏心中大为震惊。 这位皇后可是对她从来不罗嗦的! “有什么好高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张摇光这种性子,对你好一定是想要利用你做什么。我看是家中老太太又有什么让皇后想用的了,对你不过是一点余恩罢了。”张静的身影出现在方氏的身侧,把方氏吓得身子微晃了晃,显些没站龗住。 张摇光见自己不过勉励的虚话,竟让方氏感动成这个样子,心中也是十分满意。 这方氏又蠢又笨,但和李家人一样,对皇家还是十分敬畏的,他家满门忠于皇帝,对自己这个皇后也是毕恭毕敬,作为国公夫人,只要这一点做的没错,她往日做的昏聩之事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只是毕竟是个蠢人,也别想有什么大用,只能当个稳定信国公府安宁的摆设了。 真看不出这种女人,李茂为龗什么还能一直放在心里。难不成李家上下都是情种? 方氏并不知龗道自己对张静出现在此处的震惊被皇后当成了对她敬畏的证明,她竭力稳定情绪,在心中大吼道: “这不可能!这可是皇宫,龙气聚集之处,为何你一个鬼魂能出现在这里!” “我也是龙子龙孙,为何不能出现在此处?”张静不屑地看了方氏一眼,袅袅娜娜地走到了皇后才能坐的凤座前,一屁股坐了上去。 “也不过如此嘛。” 方氏已经被这位大嫂彻底征服,无论她是人是鬼,方氏这一辈子也都只有望而兴叹的份,完全没有任何正常应对的法子。 对于自家大嫂的话,方氏只能紧紧盯着自家婆婆的后脑勺,装作不看见,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龗道。至于“无事献殷勤”云云,对方虽然是皇后,但真要命令他家做什么不好龗的事,还有皇帝在上面压着,难道真能为所欲为吗? 皇后和各家命妇一一寒暄,鼓励有之,赞誉有之,做足了皇后分内之事,这才走到大殿正中的凤座前,准备转身正坐,接受众命妇的朝拜。 方氏眼睁睁看着穿着宫中最隆重的冠冕礼服的皇后,端庄优雅地往后一倾,仪态万千地坐在了…… 她大嫂的脸上。 然后再往下一压,整个人正坐于凤座之上,将她大嫂整个挤到了一边。 大嫂的鬼魂犹如实质般跌在凤座之下,又从台阶上滚了下来,狼狈的趴到在地。 一时间,方氏长久被张静所压迫而压抑着的心情突然得到了一丝释放,恨不得放声大龗笑才好。若不是如今命妇们鸦雀无声,整个场面十分肃穆,方氏咬着舌根不准自己笑,想来她一定是已经笑道捧腹了。 该! ——叫你嚣张狂妄,你总归是个死人,要给活着的人让路的! 张静似是有所不甘,又有些不可思议,从地上爬起身来就往皇后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方氏不知张静恼羞成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当下也忘了此时还在命妇朝会之中,捧着白玉圭就往皇后方向走了几步。 “娘娘!” “呃,我有些……”皇后一坐下来,猛然间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只说出几个字就抚着胸往后仰倒。 而在方氏眼里,从地上爬起来的张静正冷着脸伸手掐着皇后的脖子,皇后露出了难以忍受的表情,整个人虚弱了起来,惊得她神魂险些不能附体。 顾卿站在最前方,自然也看到了皇后娘娘的异状,连忙上前几步探试。皇后身边的众女官围了上来,嘴里大呼小叫着,更有女官连忙奔出殿外,去请御医。 虽然年中请御医实在不吉利,可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方氏也赶紧到了皇后的身边,紧紧瞪着张静的眼睛,在心中不停喝骂与她。 ‘我竟不知大嫂这般的小心眼!莫说你只是前朝的龙子龙孙,这江山早就改了姓,这皇后的凤座只有皇后能坐,你一个前朝郡主,从哪里看都不该坐在上面,被挤下来便是证明!’ 张静扭头看了她一眼,面色如常,手上动作却不停。 “大嫂!你若此时为了一时的面子掐死了皇后,你以为你在大皇子身边伴读的儿子会有什么好日子吗?你说我蠢,我看你死了以后才是变得愚不可及!’ “你这阵子倒是学了嘴利。”张静收回了手掌,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邱老太君,“我们家老太太又要整出事来了,有训斥我的功夫,我看你还是劝劝婆婆收敛点吧。” 方氏见到张静不再掐皇后的喉咙,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满殿之人只有她一人看得见大嫂的鬼魂,她就是想要制止,也怕被人当做疯子给拖走。 好在大嫂总还是关心儿子,没有乱来。 待她听到大嫂的话,用余光往左边一看,又被吓了一跳。 她今日里受的惊吓也太多了,再来几次,命非得送掉半条不可! 她婆婆居然在扒皇后的冕服! 顾卿站得最前,第一时间就靠到了皇后的身边。 此时命妇们乱糟糟围了上来,加上女官、太监等人,每个人嘴里都七嘴八舌,吵得顾卿头都要炸掉了。 她一边摸着皇后的脉搏,一边不停的和皇后说话,想要问问看她如今的情况,谁知皇后如今十分虚弱,旁边声音又嘈杂,顾卿一来无法安心估算脉搏的跳动次数,二来皇后居然听不到顾卿的声音,只知龗道冒冷汗,急的顾卿转过头一声厉喝: “都散开些,这么挤着是想要皇后喘不过气吗?!” 她年高德劭,在场诸女之中除了皇后她地位最高,所以她一发了脾气,命妇们也不敢多言,乖乖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位老太君既然自告奋勇的管了这件事,皇后若有什么不对就是她的责任,她们又不是大夫,一边看着就好。 刘贤妃的家人也在命妇之中,看了这般情形,忍不住开口问道:“皇后这是……身子不舒服吗?” 她女儿在后宫中封位仅次于皇后,如今宫中一直都没有贵妃,若是皇后有恙,就该她家女儿代理宫事了。 顾卿算完了皇后的脉搏,又翻了翻她的眼睑,问过她以后知龗道张摇光早上没用膳,心里便推算出了八分,再一听刘太君的话,真想对着殿顶翻个白眼。 这有眼睛都看得出皇后身子不舒服,有什么好问的。 张摇光心里也害怕的很。 她腹中八成是怀有胎儿,原本也该是今天弄出些端倪让所有人知龗道的,但不该是接见命妇的时候。 这些命妇里有不少是后宫妃子们的家人,此时消息出龗去的太快,对她反倒不利。 她思咐着是自己这阵子操劳太过,早上又起得太早的缘故。虽然腹中并没有疼痛的感觉,但她毕竟已经年过三十,现在出现心悸、头晕、视线模糊的情况,心中的惊惧可想而知。 多少女人就是在一次昏厥后醒来没有了孩子的,她只有靠苦苦支撑才能让自己不晕过去。也多亏邱老太君赶开了一群围上来的女人,刚才有一瞬间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顾卿收回把着皇后脉搏的手,张摇光用尽力气捏住了顾卿的袖角,脸上全是忧色。 “娘娘放心,您这是太过劳累早上又没进食造成的头晕乏力,唔,略有些小问题,也不严重,连药都不用吃。” 顾卿拍了拍皇后的手,安慰了她一阵,然后开始动手摘掉她头上九龙四凤冠、散掉她的头发,又扒开她的衣领,开始去掉玉带绶环蔽膝,直惊得一旁的女官大叫住手,却又不敢上前强拉邱老太君。 方氏回头,正看到婆婆在脱皇后的衣服。这时候天冷,虽殿内十分暖和,但脱掉了翟衣说不定就会受寒,其他人都在冷眼旁观,方氏也只能壮着胆子问自家婆婆: “娘,您这是在干什么?” 皇后如今是急性低血压,这问题一般出现在体弱者和早期妊娠的患者身上,皇后身上穿的太厚重,屋子里又热,还围了这么多人,只会让皇后的不适加重。 但这些她无法解释给别人听,所以只能手中动作不停,对媳妇的问话充耳不闻。 一旁的夫人们悉悉索索的开始私下议论了起来。这位邱老太君的惊人之举让她们都心中好奇,又惊诧于她的大胆。 若皇后真有什么不测,这邱老太君就有谋害皇后的嫌疑。 几位皇后的贴身女官咬了咬牙,想要上前阻止邱老太君的举动,正抬起手想要拉开,却发现皇后娘娘盯着她们,缓缓地摇了摇头。 既然皇后都信任邱老太君,她们也不敢多言,只好眼睁睁看着邱老太君将皇后头上身上的珠翠玉环、玉带花带玉绶等物全部摘下抛在一边,然后放倒在凤座上,转身要几位女官去拿杯温水来。 皇后自被顾卿摘掉了所有累赘之物后身上就轻松了许多,如今再被放倒,眼前视物模糊的情况更是有了好转。 再过一会儿,御医一阵疾跑着赶到了殿中,诚惶诚恐的给皇后号脉。 能不诚惶诚恐吗?皇后娘娘都衣冠不整了! “……这……请皇后娘娘换一只手。”御医揭下皇后手腕上的丝帕,又盖在另外一只手上号了起来。 顾卿见到御医凝重的表情心里咯噔了一下。 难道她的判断错误了?皇后娘娘真是有什么不好? 完蛋了! 那御医号了快有一刻钟,满殿的夫人们都紧张的等着他的结果。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御医收回了手,满面笑容。 他知龗道自己要得赏了。 “恭喜皇后娘娘,娘娘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只是月份太早,脉相不是很清楚。您会头晕目眩,是因为娘娘这阵子休息的不好,一时气虚体乏的缘故。您如今身上不能穿戴重物,邱老太君做的极为合适。” 皇后的冠冕和身上的大衣裳能有几十斤,虽说这是刚刚怀孕,身子并不笨重,但她毕竟年纪大了,能轻松一点都是好龗的。 至于夸奖邱老太君,御医也是无奈之举。皇后衣冠不整给他见到了,虽然说并不是他有意看到的,但他毕竟不是太监,若不这么说,他怕陛龗下心里存有芥蒂。 如今邱老太君这是急救,事急从权,他这般直视皇后也不算失礼冒犯了。 “胎儿并无问题,不过为了您腹中的孩子,这几个月还是不要劳神为好。” 太好了,她的判断果然没错! 顾卿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看见邱老太君如此为自己担心,为了她的安危连谨慎都顾不得了,皇后心中一片滚烫,看着她的眼神也分外感激起来。 皇后有孕又受了累,这场朝会自然是匆匆结束。 直到顾卿带着方氏回到府里,方氏还在暗暗后怕,也不知龗道张静这神出鬼没什么时候才能完了,会不会哪天一时发疯去害其他人。 当夜,钦天监。 张玄每年阴阳交换之时都会夜观天象,此时是天地交泰之时,可隐约看见一年的格局。 张玄看着帝星一点点暗了下去,北方乱象出现,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破军为何…… “天君……”张玄倚着栏杆,喃喃出声,感觉全身的力气泄了个干净。 “这天象……天君下凡,原来是为了这个吗?” 194萌星出世 帝星黯淡,是所有星象家最不愿意看到的星象。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不是每一个皇帝都会让帝星闪耀的。楚睿自登基以来,帝星明亮,且光芒从不隐约,这是地位稳固,君主英明的景象。 也许楚睿有好猜忌、喜欢玩弄人心的毛病,但在为君一道上,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皇帝。 自他登基以来,从未大肆扩充后宫,生活上也十分勤俭。这么多年来,除非遇龗见生辰或身体不适,朝会他从未缺席过,每日起的早睡得晚,除了子嗣不是十分兴盛,几乎没有什么给谏官诟病的地方。 在为政中,他秉承先皇休养生息、轻徭薄役的政策,使得大楚在这十年间飞快的繁荣起来,再无建国之初民生凋敝、百废俱兴的模样。虽然有些地方还是跟不上前朝太平盛世时的鼎盛之象,但这并不是他的过错。 在这种派系泾渭分明、老臣宿将不断去世或致仕,青壮派又接二连三的丁忧的时候,楚睿在登基的十年间让大楚百姓渐渐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就“平衡”一道上,他的能力比有两位老国公辅佐的先皇要强得多。 更别说他提倡科举、退隐还耕、开放夜禁刺激商业发展,这些都是尹朝皇帝都没有成功过的事情,而他为此做出的妥协和各种退让,也是他如今在朝堂上始终无法集权的原因。 张玄下山,被朝廷点召,他愿意去京城赴任,有大部分原因是帝星清明,局势开朗,他认为此人、此江山可以辅佐的缘故。 等到了京城,虽然对于人际关系上有些不能适应,但钦天监里的人最多背后说说闲话,真要下黑手使绊子的,那是一个没有,吏治也比较公平,有人上就有人下,并不全看家世和地位。 破军星乃北斗第七星,在道教中被称为“耗星”,消耗乃是自然之象,万事万物都在不停消耗之中,这本是永恒不灭的定理,所以破军星也无所谓好与不好,因为破军星永远都和“天相”星相对,破军消耗,天相补充,一直维持着平衡。 天相是“印”星,限制和稳定之力。“印”的能力是能善能恶的,可以升官发财、集聚人力,也可以使人受刑受罚、家破人散。 天相乃是辅佐,破军乃是杀伐,它们是互相制化的星曜。 所以破军所对的“天相”一旦黯淡,破军大盛,天下就要开始进入征伐之中。一直只有“耗”,而无制约,世道就要大乱。 有规则的杀和无规则杀,本就是两重天。 破军所对的“天相”先灭,而后破军大盛,破军搅乱北方天象,截断了帝星的气数。 这破军紫薇同宫,应是领导者的地位,其危害更是可怕。张玄看到一瞬间天地清明开阔的样子陡然就变幻了模样,顿时惊得快要跌下高楼去了。 能让他勉力支撑的,是京城中依旧还在闪亮的“天梁”。 天梁乃“萌星”,主贵,具有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力龗量。为了表现出“逢凶化吉”的能力,通常“天梁”坐命所预示之人身边都是一堆容易遭遇灾难的人,自己也经常出现各种小毛病,然后才能发挥解厄除困的能里。 “萌星”又称“老人星”,如今萌星大亮,预示着是一位老人在起着稳定局势的作用。随着北方天相黯淡,南方天梁大亮,便和北方凶恶之象成分庭抗礼之势。 北方有十杀星与破军一同出世,更有亦正亦邪的贪狼星遥相呼应。天梁身边便聚集了“天同”、“文昌”、“武曲”、“禄存”、“巨门”五主星,丝毫没有逊色。 天同平和,主“福运”,乃合作的中枢;文昌主“文”,乃是谋星;“武曲”果决,乃是“将星”,和“禄存”一起出现时,便化财源,有源源不断之势。禄存主“财”,开源节流,巨门主“是非”,但与天同一起出现时却能化解纠纷。 这些命星随着凶星入世一个个变亮了起来,只可惜“萌星”并无帝命,否则这场杀戮之局用不了几年就会堪破。 张玄一心一意的觉得这“萌星”天梁乃是天君的化身,甚至认为邱老太君应该是曾遭不测,后遇天梁星君下凡,附身其上,所以才能一次次化解灾厄,攒下这么多功德。 对于又被称为“侠客星”的天梁来说,功德是最易得的。 张玄看着北方凶光大盛,心里的焦急无以复加。 今皇不喜鬼神术数,他虽然隐约看见了天机,但就算再给他几条命,把他所有功德都抵上,都改不了一点点天命。 他觉得现在的大楚很好,很平和,很兴盛,他不愿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却不知龗道该如何改变天象。 把全天下的鸡蛋聚集在一起,难道就能撞破石头吗? 天道之所以是天道,便是因果循环后的产物,岂能靠人力扭转? 为今之计,只有去找天君解惑了。 龙虎山上。 “义父,天象变了。”张天师的大弟子璇玑正与师父并肩站于观星台上。 冬日的寒风刺骨般冰冷,可比寒风更加冰冷的,是她已经跌入冰窟里的心。 张璇玑今年已经五十有二,乃是张天师的义女。她一生未婚,尤善星象。张玄的天象占卜之道都是由她代师授艺的。 张天师一生见过无数天象,可从来不逆天改命,概因他知龗道人定不能胜天的缘故。 “京城有吉星现世,局势也不算太糟。”张天师安慰自己的女弟子。“我们固守山门,做好本分就好。” “南方众恶星也现世了,天梁虽然有逢凶化吉之能,但天梁却是所有星曜里星命最短之位,徒儿担心……”璇玑脸色苍白,“天下不稳,道教不兴,难不成我道门还要再等上数十年才能大兴?” “自古祸福相依,你不必多虑。”张天师看着北方的群星,“只是破军入紫薇,北方将有大劫难,实在让人嗟叹。” “义父,给皇帝示警吧。”张璇玑满脸泪水。 作为可以看穿天机之人,往往是最为痛苦之人。 “我亲自去趟京城。” 皇宫中。 得知皇后又有孕了的楚睿欣喜若狂。 他子嗣不丰,仅有三位皇子,皇女倒是有六七位。三位皇子里,大皇子即是嫡又是长,可是身后外戚势龗力太强,若无削弱之力,即使上位也沦为傀儡;二皇子和大皇子年纪相差不大,但性格暴躁,并不讨他喜欢;三皇子母位太低,养的有些萎缩,今年方才移出母亲的住处自己独住一殿,还看不出能力如何。 他盼着再生出一位母位尊贵的皇子,已经盼了有七八年了。 这七八年间,他和皇后努力肃清后宫,不惜将自己亲母架空,还后宫一个清净。只是明明明争暗斗已经减少不少,可他的子嗣还是极为单薄,并不如前几年那边站不住,而是出生的就少。 这便是命,求不得怨不得。 如今皇后年近四十又有了身孕,又在这辞旧迎新之际发现,岂不是一桩大喜? 若是男孩,大皇子以后就有了助力,以后储位也会坐的更稳些! 楚睿高兴的抚摸着皇后的肚子,好似这样就能碰到孩子一般。张摇光看着楚睿高兴的样子,心里更是满足有之,得意有之,更多的还是欢喜。 而后许多天,楚睿都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就算元日之后的第七天大朝之时,殿上百官为了张宁走后“吏部尚书”空缺之位争得你死我活,他也都是好声好气的听着,一定也没有不愉快的样子。 嫡子和一般的皇子不同,楚睿有预感这一定是个男孩,就连做梦都看见一个带把的男娃娃笑着朝他爬过来。 所以朝臣们吵的热火朝天,楚睿眼里的情景却是这样的: “刘大人既然已经在几年前被撤了尚书一职,便是不称职。不称职之人,怎能因职位空缺就任由他尸位素餐?” ‘唔唔唔,说的不错,刘家那家伙是贤妃的堂伯,若是当了吏部尚书,别人还以为我属意二皇子,若是二皇子抖起来欺负我的小儿子怎么办?不能让他当。’ 楚睿赞同的点了点头。 反驳的大臣立刻满心鼓舞,继续争辩了起来。 “齐大人也不妥,国子监祭酒掌教导诸生,并无从政之经验,须知官员任免考校与学子完全不同,怎能一概而论?” ‘嗯,是极是极,齐煜学问虽好,但为人太过保守,只是善于教书育人而已。齐煜可以留着给我小儿子做老师,但不能做尚书。’ 楚睿又点了点头,示意此人不做选择。 “鸿胪寺卿裴大人虽然经验资历都够,但如今互市之事还需他主持,他代了吏部尚书之职,鸿胪寺卿又有谁能出任?以后祭祀、经筵、册封,难道都不需要了吗?” ‘裴爱卿年事已高,就算做了吏部尚书没几年也要致仕了,不妥不妥。再说我小儿子出世,肯定还要入册开庙的,裴爱卿精通周易,我小儿子的定名还得请教于他,还是让他留在鸿胪寺吧。’ 楚睿赞同了一声,略过了鸿胪寺卿失望的眼神。 李茂在一边心中越来越是疑惑。这位陛龗下是勋贵派的人选也不提,世族派的人选也不用,齐煜和鸿胪寺卿是中立派的老臣,他也是摇头。 总不能用宗室吧?先皇定下的规矩,宗室不得入六部为官,就算只是暂代几年,和任了正职也没什么区别了,陛龗下不可能点了宗室的啊。 楚睿心里喜滋滋的想着自己的小儿子,只觉得底下的朝臣都吵得紧,让他没办法好好想问题了,再一抬眼看见李茂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张口问道: “李爱卿一直没有发言,可是有何见解?” 赶紧给朕搞个说法出来,快点结束今天的朝会,朕还要回去看小儿子呢! 皇帝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往李茂那看去。 勋贵派们更是翘首以望,希望这位深受皇帝信任的国公大人能说出他们的名字来。 李茂心里暗暗叫苦,这得罪人的事情皇帝干嘛要问他意见。 须知他一贯是争千秋不争一时,这属于他最讨厌的一种情景。 这吏部尚书之位乃是六部中最关键的职位,甚至比他这个兵部尚书还要更受重视。若是勋贵派,如今朝中资历够的都快致仕了,后起的年资和经验都不够,当不得此任。 若是世族派,如今六部尚书里除了兵部尚书的自己不是世族出身,其余各部尚书身后都有累世大族的影子。如今态度暧昧的张宁丁忧了,皇帝肯定不想看到这位子上坐上一个旗帜鲜明的世族子弟,前任刘尚书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中立派的人选又被皇帝连驳两人,李茂此时也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了。 “这……臣并没有吏部任官的经验,不敢妄言……”李茂开了口,然后突然灵光一闪,急着又说了下去,“但吏部尚书张宁在任期间政绩卓越,又了解所有官员的履历,吏部之事,他才是最了解也最有资格发言之人。臣认为,这吏部尚书一职该有谁接任比较合适,不如请张大人自己拟个折子,推荐几个人选。” 丁忧之后,并不是每个人返回官场原职都有空缺的,这时候就需要换官。也许是现有的吏部尚书换走给丁忧的官员挪位子,也许是丁忧的官员平级换了个官位成了闲职,都看皇帝如何抉择。 张宁当了这么多年吏部尚书,有多少可以调任的官员,官员的能力如何,哪些人几年后他回任就该丁忧,他自然是比谁都了解。 李茂此举一来是卖了张宁一个人情,二来张宁是老成之人,提出的几个人选肯定是不会让皇帝忌讳又让众人信服的。李茂自己本身就代表着勋贵派,提出谁来都会被世族派大力反对,还不如把这个推荐的事情交给原本就干这个的张宁。 楚睿正愁着这场争论要吵到天荒地老,一直不得下朝,听到李茂轻飘飘就想了一个又拖延几天的好法子,忍不住眼睛一亮,立刻拍板。 ——就这么定了! 今天大朝之后是人日,后面又要放三天假,再等张宁拟折子、上折,再廷议,不知龗道要过多少时间。 人日过后没多久上元节又要放假,讨论不出结果再拖几天。 楚睿去年累的够呛,本来就打定主意今年趁过年好好休息一阵,休假休假再休假,皇后怀了身孕,大家一起休假! 朕要休假! 楚睿愉快的定了张宁提名的决议,然后飞快的下朝回后宫去了。 世族派都想着是不是去拜访一下张宁,又觉得孝期上门功利性太强,怕反被张宁反感。 张宁是李茂的姻亲,勋贵派都盲目乐观的以为李茂和张宁事先通过气,李茂会这么做一定是对勋贵派有好处的,所以都对李茂和颜悦色,这个约了去吃酒,那个邀了去听戏,倒让李茂哭笑不得。 他哪里有那么多运筹帷幄哦,都是靠随机应变! 这误会大发了! 东宫,上阳殿。 李锐的放假时间和官员是一样的,今日宫中第一次大朝,他便也是今天入宫拜见大皇子,直到傍晚出宫回家。 第二日是人日,放假三日后才要正式入宫进学。 他在上阳殿里拜见过了大皇子,而后四个孩子又被引着去后宫的坤元殿给皇后娘娘请过了安,得了许多赏赐,这才又回到上阳殿,各自分享过年间的趣事见闻。 四个孩子和大皇子不同,他们过年返家,自然是要到处走亲访友,不会闷在宫里的。大皇子过年间要忙许多事情,他是兄长,还要负责这一辈的祭祀,宗室里有些老王亲也要他代替皇帝去慰问,这么算下来,倒是他这个年过的最差。 好在皇后娘娘又有了身孕,算是喜事一件,否则大皇子楚承宣怕是今年最苦逼的一个了。 待李锐和几个孩子在宫中待到了下午,眼见着天色已晚,便和大皇子开始告辞,准备趁着宫门没有落锁往家赶。 李锐在宫门口和几个同学别过,正准备上马回家,宫门外有一个老太监此时也要出宫,和他打了个照面。 大楚宦官并没有什么权利,唯一好处就是并不是不能出宫的。若是有差事,内侍监和奚官局的太监也可以拿着牌子出宫办事。 一个眼神对接,李锐觉得此人好像对他笑了一下,又觉得是自己看花了。 他平素都住在上阳殿里,最多在东宫里跟着大皇子到处走走,宫里是不认识什么人的。 至于老太监小太监,他见的也不多,只认得几个伺候他们起居的,和大皇子身边的那几个心腹太监。 这太监腰间挂着内侍监的牌子,明显是个有品级的太监。 正因为如此,当他离开宫城,往内城而回的时候,发现这个太监骑着马和他同路,他便升起了十分的警惕之心。 “大公子,后面那个太监好像一直跟着你?” 奉命前来接主子的家将首领打马到了他的身边。 “不必管他,小心防范,不要让他近身。”李锐一夹马肚子,往前又快奔了几步。 那太监骑着一匹矮马,见李锐准备加速,连忙叫唤了起来。 “李大公子,慢走慢走,咱家有事与你相商!” 第195章 大骗局 李锐根本不想和皇宫里的任何一个不认识的人接触,皇宫里的事情有多复杂,他待了还没有一年,就已经从心里开始厌烦了。 上个月,他就目睹了一个太监请仇牧去见侍读学士,结果那太监是二皇子的人,仇牧险些吃亏的事情。 “公公,我还要赶回家,怕是不能和你商量什么事情。” 内侍监乃是管着天子身边事务的部署,内侍监的宦官轻易不能得罪。虽然李锐笃定二皇子是调不动内侍监的人的,可也难保有什么其他阴谋。 但这位公公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李锐改变了主意。 “我要和你相商的事,和令堂有关。” 李锐出于谨慎,并没有去任何有屋顶有墙的地方和这个老太监商议所谓“令堂”的事情。家里的话房告诉他,要和一个人商量一件绝对不能给别人听见的事,最好龗的地方是四周空旷无人之地,只有两个人的地方。 所以李锐带着家将和老太监打马去了城外,这老太监脚步虚软无力,绝对不是什么练过功夫的人,李锐并不怕他。 到了地方,李锐让那些家将离到听不到说话的距离,站到了一个土包之上。 那老太监颤颤巍巍的也走上了土包,跟着李锐一起看向远处。 “咱家叫做王浩,曾是先皇的暗卫,明地里的身份是内侍省的内谒者监。”那老太监静静的开口,又说出一句让人惊讶的话来。 “当年,咱家便是你母亲向宫里传递消息的‘暗人’。” 所谓内谒者监,就是负责引导和伺候进宫的诸命妇的太监。所有敕令和外命妇的名帐他们都由他们来宣。但凡诸亲命妇入宫朝会,提前就要将自己的册籍抵到内侍省,然后由这些太监来负责勘验身份;一旦命妇下车,他们则引导至朝堂或后宫进行奏闻。 若是内命妇需要朝参,或向宫里递折,也是先递到他们那里,再行入宫。 李锐愿意进宫伴读,愿意接受皇帝的指派在成年后交好各家世族,便是等着这一刻。 他想查清自己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婶母的只词片语中,从鬼面的推测判断中,李锐完全不知龗道自己的母亲为龗什么会死。 谁在逼迫她?逼迫她干什么?母亲的敌人到底是谁? 他想知龗道。 “你和你母亲完全不像,你长得更像你父亲一些。”老太监用一种在商店里挑选货物的那种颜色看着李锐,这让李锐十分不悦。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吃惊,你知龗道你母亲的身份,对吗?” “我娘是燕州张氏的嫡长女,受过先皇的指示监察我家。这件事我早就知龗道,先皇当年就告诉我祖父了。”李锐毫不犹豫地就说了出来。 “他们还真是卑鄙啊……”王浩露出有些残忍的微笑,“那他们没有告诉你,是他们逼死了你的母亲吗?” 他在说谎。 他到底要图谋什么? 为了知龗道他的盘算,李锐捏紧了拳头,装出一副十分震惊的样子来。 “你说什么?!” “我猜,他们也没告诉你,你娘的真实身份。是了,先皇已死,谁会知龗道你娘的真实身份呢?你娘,是比张家女儿还要高贵的金枝玉叶啊。” 李锐板起脸,像是不高兴地似的说道:“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这话说起来有些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当年尹朝被胡人所灭,一支藩王因驻军在燕州抵抗胡人而幸免于难。你母亲就是那位藩王的后裔,从小被寄养在燕州的张氏家中。而后张庭燕带着家中子弟出山襄助先皇,便是为了图谋大事。” “原本,张庭燕是想让你娘进入中枢,伺机嫁给现在这位陛龗下的,但她身份高贵又自视甚高,不愿意做妾,这反倒引起了先皇的注意。先皇招揽她做个‘暗人’,她答应了,最终成就张家子弟的三代人得到先皇重用的结果。” “但你娘本身是尹朝皇室之后,尹朝一直没有放弃过颠覆大楚的举动,渐渐还是被先皇发现了蛛丝马迹,开始清理军中的尹朝探子。”王浩的声音有着太监特有的奸细,此时回忆着往事,颇有一丝光怪陆离之感。 “先皇当时将此事委了你爹去做,而京中诸暗探的首领便是你娘,后面的结果,你可以自己想象。”王浩的话点到即止,但话语中的意思,却十分明显。 李锐紧咬着牙齿,仰着头看着已经渐渐发红的天空。 王浩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负责清理尹朝在京中人手的父亲渐渐发现了妻子的身份,出于对妻子的保护,他并没有将这个结果告诉皇帝,而是回家质问妻子。 “你娘并没有逃避,而是承认了这一切。她身份特殊,你爹无法接受,颇受打击,连续几天宿于宫中。你娘担心京中局势变化,便传讯出龗去,让张老太师暂时让尹朝的人手退出京城,以保存实力。”王浩看着已经面无表情的李锐,接着说道:“但张太师做了一个更为大胆的决定……” “他联系了岐阳王在京中留下的势龗力,假意要给岐阳王报仇,安排了一场刺杀。” “先皇遇刺,你父亲护驾而亡,你娘彻底崩溃,心灰意冷,不再掺合复国的事情,只在家中一心一意照顾你。”王浩叹息了一声,“只是此事还是被先皇知龗道了,由于李蒙救驾有功,先皇同意留下你的性命,你母亲便只能自尽保全信国公府的名声。” “此事你祖父、你叔叔都知龗道,却刻意隐瞒你,眼睁睁的看着你娘投湖,第二天去报‘殉夫’,还给你家挣了个‘烈妇’的封赏下来,实在是打的好算盘。你明明是嫡长孙,为何却没有成为世子,更是两个傍身的爵位都没有?原因便是如此。” 他在胡说。 李锐在心中冷笑。 这太监的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因为里面有七分是真,那三分假就显得格外真实。 若他不是实现知龗道了母亲的身份,又从婶婶那里得知娘那天是被一个男人逼迫,要她杀了他爷爷和叔叔才投湖自尽,怕是此时真信了这太监的话。 即使不信,对大楚皇家和自己的亲人也会有了芥蒂。 尹朝这些余孽根本不知龗道屏风后藏着他的婶婶,早就知龗道了他们不怀好意。 也不知龗道舅舅抽身事外是得了叔父的建议,叔叔已经知晓了他们想要造反的盘算。 先皇若要知龗道了娘的真实身份,怕是自己早就死了,先皇怎么可能留下前朝余孽呢?就算有什么原因留下自己,先皇也不可能不和当今圣上通气。若是知龗道自己是前朝郡主之子,圣上怎么敢让他做大皇子的伴读? 是的,就算爹知龗道了娘的身份,也不会告诉皇帝的。 他们家人从小就被祖父教育“君子固本”,一切以家人为先。怕是娘真要造反都会 为了国家大义灭亲这种事,在家他是做不出的。 “你很冷静。在这个年纪有这般的城府,不愧是你爹娘的儿子。”王浩见李锐并没有失态,更没有做出杀人灭口之类的举动,意外的眯了眯眼。 “怎么,你不相信?” “我为何要相信?”李锐有意套他再多说一点,不屑地说道:“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突然跑到我面前来,说我娘是前朝郡主,先皇和我全家逼死了我娘,我就要信?” “简直是滑稽。” 李锐昂然地斥道:“你的故事说的很动听,不幸的是,我一点也不信。一个先皇的暗人为何要和我说这些东西?我劝你还是好好说清自己的身份,否则我直接抓你去见陛龗下。” “不,你信!”那太监听了李锐的话,反倒精神抖擞了起来。“你若不信,此时就该抓了我回宫里才是。你如此反驳,便是心虚了。” 他心中暗喜。他是张庭燕手下一个重要的暗人,表面上一直伺候先皇和今皇,做了两代的暗探,专门传递宫内外的消息,私底下却是把消息传给老太师手下,一做就是几十年。 “至于我,我虽是先皇的暗人,但效忠的却是前朝的王室。我和你娘有着多年的交情,实在不忍心看着你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便好心提点你一把。” 如今老太师已死,张家又脱了族,他们不能阻止这一切,又眼见着李锐一点当上信国公的希望都没有,这些人便升起了利用李锐一把的决定。 无论是让他对皇室兴起了仇恨之心,还是对李家有了心灰意冷之意,对他们来说都有了可趁之机。 他们如今要做的就是搅乱局面,越乱越好,越乱越对。 若是能趁机渗透到李锐身边去,那就更好了。 “我信如何,不信又如何?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死无对证。”李锐竖起了眉毛,“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又信了,你还能指望我如何?我如今是大皇子的伴读,前途正好,难不成跟着你们造反不成?我劝你还是快滚吧。” “跟着大皇子便是前途正好吗?信国公府原本都该是你的位子。如今你爹的位子给了你叔叔坐,你弟弟以后要爬到你头上,反倒把你赶出龗去,这也叫好前途吗?”王浩反讽道:“他们夺去了你的一切,然后让你活着,就叫好吗?” “滚!你现在就给我滚!”李锐勃然大怒,指着土包外对着王浩吼道:“滚!” “你现在叫我滚,以后却会用到我的。你娘的手下都还在,前朝的人也还在,就在等着你这个小主公长大。你若想好了,想要信国公的位子,便在上阳殿的罗汉松下放三颗品字形的小石。我会派人来找你。” 王浩咧开嘴,刻意误导李锐,让他以为自己是前朝唯一剩下的后人,而信国公之位唾手可及,随时都会有大批人手等着听他调用。 只要他真的开始用他们,那才真是让他万劫不复,只能乖乖的沦为傀儡。 他会拒绝吗? 一个寄人篱下,小时候一直被婶母捧杀,叔父虚伪,自家唯一对他关爱的奶奶又中风随时可能去世的孩子,会拒绝吗? 等他陷入朝不保夕的时候,便会来找他们的。 王浩说完了一切,像是真的就是来专门讲个故事似的,朝着李锐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李锐没有拦他,也没有杀他,只是背对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王浩走了几步,像是没有刺激够李锐一般,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着土包上的李锐又说道: “你以为你爹真是自己扑上去的吗?” 王浩说完这句话后,李锐猛然转身。可能是李锐转身的动作太过猛烈,王浩吓得还以为他会跌下小土包。 李锐站在比较高的地方,他的身影看起来真的是很孤单。一有风吹拂,他散下来的头发就无力的飘扬着。李锐紧握住自己的双拳,往前稍微走出一步,低头看下面。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锐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在秋末的时候送走了自己的变声期,如今他的声音十分的低沉,低沉到王浩有些惧怕的地步。 一片死寂之中,王浩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这难道是杀气吗? 愤怒吧,猜忌吧! 王浩得意的在心中大龗笑着。 他什么都没说的离开了。 土包上的李锐板着脸,紧闭着嘴唇,闭到嘴唇都发白了。 “……有病!”李锐吐出了两个字。“尹朝的逆贼都有病!” “都他妈有病!!!!” 信国公府。 李锐不知龗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是了,他在那小土包上站了许久,站到双腿都麻木了。远处的家将们担心他,不得不直接把他拖了下来,拽着他上了马。 他混混沌沌的跟着家将们回了府,又被送到了持云院来。 西边,最龗后一缕夕阳也不见了,带的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婶母那晚在那里,一定知龗道些更详细的! 上次是叔叔说的,只是大略的说了些过程,婶母听到了所有的对话,说不定知龗道些什么! 对了,去找婶婶! 找婶婶! 李锐第一次没有直接进奶奶住的主屋,而是径直朝着已经搬回锦绣院的方氏那里而去。 “大公子,您不去见太夫人?” “咦?大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大公子,您是要回西园洗漱吗?快到晚膳的时间了!” 一路上,下人的问好声不绝于耳,李锐却充耳不闻。 他的脑子里不停的回旋着一句话。 找婶婶问清楚! 问清楚! 跨院。 方氏此时刚刚和李铭吃完晚饭,李锐来的时候,方氏反射性扫视了一圈屋内。 大嫂没出来? 每次李锐在的时候,张静一定会出现的。 李锐虽然心中急切,但脑子还清楚,牢记着自己是晚辈,先是规规矩矩的求见,等婶婶派了人出来请他,他才进了屋子。 一进门,他就请婶婶屏退下人,只留李铭。 留下李铭,是为了避嫌。 “你问我当时你娘和那男人说了什么?”方氏听见李锐的问话,满脸都是惊疑。 他是不相信她说的话吗?还是觉得她说的有不详实之处? 李锐一见婶婶的的表情便知龗道她是想多了。 “婶婶无需多虑,今日有人找上我,说我爹不是自己去给先皇挡箭的,我听叔叔说,当年我爹会死似是和尹朝余孽有关,所以来问问婶婶。” “谁会找上你说这个?”方氏一脸惊惧地看着李锐,“那些尹朝余孽终于还是找上你了吗?” 她恐惧了这么多年的事,终还是噩梦成真了? 李锐沉默着点了点头。 李铭口中发出了一声惊呼。方氏更是一下子软倒在了榻上。 难怪大嫂没有出现! 她怎么有脸出现! 当年那些人说的话,如今似乎还在方氏的耳边般记忆犹新。那男人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恶毒,带着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和残忍,将方氏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牢笼里,用了无数年才走出龗去。 她以为那些人已经放弃李锐了,她以为那些人已经不能拿信国公府怎么办了。 所以,他们还是动手了吗? 不行!如今这么多人苦苦撑着这个家,怎么能让这群阴险毒辣的小人给拆散了! 想都不要想! 那天晚上的事是方氏一生的梦魇,只要一回想起来,整个人都会忍不住颤抖。 她就一边颤抖着,一边竭力不要让自己失态的和李锐说道: “你爹,应该是那些人杀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边回忆边学着当时那人的话。 “那时候,那男人说,‘你得快点了,他要对我们下手了。若信国公府不乱,死的就是我们。李蒙的事……’。”方氏学着那男人的声音叹了口气,“他长叹了口气,和大嫂说,‘你要相信我们,真的是意外。谁也不知龗道李蒙会扑上来,他本不是会那样做的人’。” 李锐听到这里,一颗摇摇荡荡的心好似终于找到了胸腔,珍而重之的回到了原地。 “大嫂听了他的话,痛斥道:‘不,你们不了解他。他就是会那样做的人。你们杀了他,我真后悔当初……’”方氏的话突然停住了。 “大嫂没说完,到底后悔当初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侄儿谢过婶母。”李锐长揖到地,“侄儿明白了。” 他娘是后悔和那些余孽报讯。 他娘是后悔没早一点醒悟。 可后悔无用,事已至此,只能往前看了。 李锐出了方氏的院子,咬牙切齿地一锤墙壁。 这些尹朝余孽是笃定他在公府里过的无比凄惨,就等着他们救苦救难不成? 还是认为他父母双亡,就算是得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心里猜忌怀疑,惊恐不定? 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他虽没有父母,可难道就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李锐直起身子,转头就往持云院的主屋而去。 “奶奶!奶奶!” 他有的是大人告状!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锐:嘤嘤嘤,奶奶,今天有人骗我! 顾卿:是不是女人? 李锐:…… 第196章 扶棺回乡 李锐的“告状”引起了信国公府一家的高度重视。 顾卿坚定的站在维护国家稳定、支持国家繁荣发展的一边,慷慨激昂的对这群想将自家孙子培养成“恐怖分子”的国家分裂人员进行了强烈的谴责,并表示将会不惜一切代价彻底粉碎这些国家分裂分子的野心。 李茂对于这件事的反应只有两个字。 告状。 让他们觉得李锐还有利用价值,李锐就不会有事。这些尹朝余孽只所以还没有把张家和李家攀咬出来,是因为还没有起事,需要低调而行。若是他们一旦起事,为了逼着皇帝不再敢信任朝臣,一定是会揭开李锐的身份的。 出于这一点考虑,李茂决定先下手为强。 但怎么向皇帝告状,并且肯定信国公府一家都是什么都不知龗道的受害人,这就很需要斟酌了。还有张家,张家刚刚卷进了这件事,都还没有离京,这状必须要等到合适的时候才能告。 在此之前,李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和这些人保持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一不能打草惊蛇,二不能让这些人狗急跳墙,最好能让他们自乱阵脚才好。 “难不成我们一家都是这种倒霉的命?”顾卿看着满脸恼怒的孙子,再看看一副若有所思样子的便宜儿子,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 “一个两个三个都把注意打到锐儿身上,巫蛊害人的那个是谁还没找到,现在锐儿又成了前朝余孽等着长大的小主子……”顾卿把案桌拍的啪啪响,“下次再来一个美人计,苦肉计什么的,就真把人拐跑了!” “奶奶,你说什么呢!”顾卿的话成功的让李锐一点愤怒的气氛都没有了。 他是那么容易被拐的吗? “我算是知龗道了,想要做好一个反贼,实力财力倒是其次,首先要会瞎掰掰,都掰的惊世骇俗听着都胆战心惊才行!最好再扯个凄惨的身世身不由己的命运,最龗后弄的人家反社会反人类黑化了再来一句都是你们逼我的。这么多年了,从古到今怎么都是一个套路!!!”顾卿义愤填膺的骂着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的话,“这是活生生的造反派运动!” “信的都是SB!” …… …… …… 李茂和李锐对视了一眼,得出一个结论。 奶奶气疯了。 “别管他们,对于这些人,最好龗的就是自己好好过日子,过的风生水起,过的幸福快乐,活气死他们!”顾卿敲了敲桌子,“就让他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发臭去吧!” 活该一辈子当个卧底! 人家红娘子和鬼面还知龗道想办法逃出生天寻找自己的自由呢,这些人就只能自甘堕落了,简直无药可医! 李锐觉得自己每次骂不出口的话奶奶都能轻而易举的说出口,奶奶现在说的话就是他心里想要说的话,所以他格外用力地点了点头。 家庭会议完毕,李茂表示这件事他会想办法处理,让李锐就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顾卿听见李锐可怜见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没吃晚饭,连忙拉着他去膳厅,叫下人们重新摆饭,一面心疼一边拉着李锐的手唠唠叨叨,让他自己在宫里小心。 李锐被自家奶奶宠的心里滚烫,连走出门时脚步都是飘着的。 啊,今晚星星好多! 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李锐用完饭,朝着自己的擎苍院而去。 半路上,李锐在北园的□上遇龗见了专程等着她的花嬷嬷。 李锐知龗道这位奶奶的心腹是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的,她会专门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着,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花嬷嬷见了李锐,很干脆的拉着他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然后抬头问他: “我晚上听太夫人的唠叨,似乎锐少爷你在宫中遇到了危险?” “……也不算是危险吧。只是遇龗见了一个小人。”李锐有些不自在,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锐少爷您也知龗道,我前半生一直在宫中,直到当年宫城破,才被老国公救出来。”花嬷嬷知龗道李锐和女子接触少,对他的退避不以为意,反倒觉得他怪可爱的,“我想了想,决定还是把宫里几处秘密告诉你。若是你在宫里真有危险,也好退避。” 花嬷嬷的师父是宫中世代相传的暗卫,只不过后来江山易主,暗卫们都不愿意侍奉胡人,昔日的辉煌也就不再有了,甘愿做一个普通宫人。 但有些秘密,还是口耳相传下来了。 “锐少爷,我下面说的几个地方,您一定要记住了。”她将冷宫里和东宫之中几处密道和暗处告知于李锐,而后又补充道: “冷宫的密道通往宫外,东宫的密道通往内城。我师父只知龗道这两处,因为她的师父当年是伺候皇子的,而她原本被配给后宫保护皇后。想来宫里别处还有其他地道,不过那就不是我能知龗道的了。” “多谢花嬷嬷如此挂心与我……”李锐知龗道花嬷嬷会和他吐露这些一定顶着巨大的压力。“我们家欠您太多,我们兄妹几个以后一定为您养老送终,绝不虚言。” 花嬷嬷拢了拢袖子,“我花朝还缺送终的人吗?你妹妹如今是我的干孙女,你便和我的孙子没什么两样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自己万事小心,为你祖母保重,方才是正理。” 邱老太君,再也承受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花嬷嬷告诉了李锐几处宫里的秘道,就如来时一般独自一人回返持云院了。 李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满心都是旁人对他的关爱,全身上下都涌起了面对狂风暴雨的勇气。 前路再艰难,总不是他一个人面对,他怕什么? 李锐带着家人一路到了西园。一路上灯火都没有以前那般明亮,只有他的擎苍院沿路还是灯火通明。 李钧得了官职,常驻汾州,就连今年过年都没有回来,他原本住的小跨院里就剩几个家人,自然不会一直亮着灯火。主子和下人灯油和蜡烛的分例都是不一样的。 李钊成了陈四清的徒弟,虽说可以天天回家,但这位陈老大人不知龗道是身体不行了生怕自己会有不测,还是真的实在喜欢这个弟子,三天两头留他在府里住下,俨然当做自家子侄看待。 对于此事,李茂是乐见其成,李钊见全家都支持,也只能隔三差五才回来一趟了。 至于李铭…… 自从他娘搬到持云院以后身体迅速的好起来,李茂和李铭都劝方氏先在持云院老太太照顾一下调养□子,等小李湄百日后,方氏搬回了锦绣院,李铭却犯赖继续住在持云院他娘原来住的小跨院里。 其实也不难理解,原来他住西园的云中小筑时,隔壁就是哥哥的擎苍院,不远就是两位堂哥住的偏院,没龗事四处窜窜,和这个聊聊天,和那个打打牌,怎么都舒服。 可好景不长,他哥入宫,他堂哥去了汾州,小堂哥也被人拐跑了,一回西园孤零零的,小李铭已经热闹惯了,突然一下一个人住一个园子,总是不能适应的。 但李锐理解归理解,对于李锐这种已经十一岁了还赖在奶奶院子里不走的做法,他只有一个感想: ——哼!马屁精!跟屁虫!爱哭鬼! 别以为他不知龗道,香云姐姐说他是哭着不想走,奶奶心软才留下他的! 赶明儿他就和叔叔说去,哪有十几岁了还赖在后院的? 不(xian)合(mu)规(si)矩(wo)啊(la)! 当夜。 自从舅舅家出了事,他已经不让舅舅家那边来的仆人进他的主屋了,苍溪和苍岚还在近身伺候,但晚上也不准她们住在外屋里值夜,守夜的都是家中的小厮。 他晚上也不需要人怎么伺候,起夜自己就解决了。 有在牢房里那半个月,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白天经历了太多事,让李锐到了很晚都睡不着觉。 每个青春期的少年都会感怀自身,李锐再怎么成熟,也不过是个刚刚到十五岁的小屁孩子而已。 他不由自主的想象若是婶婶一条道走到黑,叔父选择继续疏远与他,祖母把自己关在持云院里一天到晚怀念祖父…… 那如今的他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没死的话,他会义无反顾的投身到反贼的队伍中去吧? 也许会沦为傀儡,也许会变成一个很可怕的人。 也许会折腾的自己家破人亡,众叛亲离。 一想到这样的场景,他就不寒而栗。 无论上天是不是夺走了一切,但总归还是给他留下了希望。 而希望,会衍生出美好龗的一切,让他得到内心的安宁和喜乐。有没有权势或者财富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了。 转眼间,这个年就过去了,张宁向皇帝提交的三个人选最终得出了结果,由原吏部左侍郎张化升任了吏部尚书的位子,而吏部左侍郎的位子由这次在吴州救灾有功的主官顾瞻得任,调回京城。 吴州这次水灾免职了不少官员,更有贪污了河款不见踪影的数位罪人连累了许多属官,以致于整个吴州地区的官员都要大换血,要么升迁要么降职,还有许多空缺等着填补,此时由最熟悉吴州事务的顾瞻升任吏部左侍郎,对张化来说平添了一位助力。 而张化,乃是晋国公张诺的同族,不过他是庶子出身,又和张诺同族不同支,平日里也很少去攀什么关系,是个实干的能臣。 最主要的是,他的妻子是勋贵之女。 皇帝对这个人选虽不能十分满意,但也觉得可以接受。 张诺任的是平章政事,几乎就是宰相,他丁忧以后楚睿一直没有再升任他人坐这个位子,此时升了一个和张诺沾亲带故但立身还算中立的尚书,既是安抚也是顺理成章,这人选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宁处理好一切,在正月十七那天,和兄弟妻儿一起扶灵回乡。张致的妻子和儿女也到了京城,因有重孝在身,不好上信国公府拜访,还是顾卿亲自去的张府探望李锐的舅家亲戚。 张宁自离族以后,将自己父亲这支从族中脱离了出来,另立了一房张家。他顶住旁人的反对将张致写入了家谱,从此以后,张致也算是正房嫡系了。 对此,张致的妻子戴氏欣喜若狂,对待大伯一家也是分外恭敬。不但自愿出了二十万两作为以后两家公中的钱财,还承诺侄女出嫁一定好好添妆。 她家是凉州巨贾,她自己更是带着家中四成的产业嫁过来的,每年的收益她能分得四成,就连张致在家里对这媳妇都不敢过分,此时见她大方,脸上也有面子。 张宁知龗道戴氏想的太多了,但此时张家出族也确实需要这笔钱,他们房里那几万两银子实在算不得什么,便接受了她的好意。 张宁出族时,把属于张家历代的资产和田地庄园全部收了回来,又拿回了一半的祭田。他是没有人手打理这些产业,但他弟媳戴氏能动用的人手实在是太多太多,他自己还有许多通州带回来的心腹,到时候跟着戴氏的人学习个几年,慢慢从尹朝余孽手里争回家产无非就是时间的问题。 公中总是还会充盈起来的。 至于不好动的古董、皇帝的赏赐等大件等,张宁封箱派人送到了岳母家。 他家宅子是御赐的,不能搬家,但家里东西过一遍放到岳母家保管却是可以的。 张宁不知龗道自己这么做,那些被直接一脚蹬开的尹朝余孽会不会气的撞墙,但他现在已经管不到这些了,这几年他安心教好两家四个男孩子,再把大女儿嫁出龗去,就算是尽了他父亲和大伯的本分。 至于京中纷争、明争暗斗、余孽作乱,他在燕州结庐守孝,山高皇帝远,顾不得那么多了。 张宁和张致扶棺回乡那天有无数官员来送。崔氏身上有诰命,朝廷按制派出了五名太常寺的官员送她返乡,在原籍负责丧事礼仪等。 李茂带着家中子侄过来相送,临走时塞给了张宁一封信。 那里面写着燕州可以直达天听的驿站地点和接头暗号。 李茂自上次汾州马场回来以后就得到皇帝的信任,给了他各地驿站的单子,许他可以动用这些驿站的通路传递信息。 李茂担心尹朝余孽还会找上张宁,万一张宁有杀生灭族之祸,便可以带着家人去这些驿站暂时躲避,请求支援。 他这已经是一种滥用职权,但李茂自信张家之事事关社稷,若真有用上燕州驿站力龗量的一天,他绝对不会被皇帝责问。 张宁和张致对自家这位外甥十分不放心,反复叮嘱一定要凡事多和家人商量,定期和燕州通信,这才依依不舍的上了路。 待张宁和张致看到了李茂给他们的信到底是什么内容,其中又托付着什么样的信任和关心,两兄弟心里都十分复杂。 这李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可是却很难总结出来。 这样拿所有资源维护自身或自己在乎的人,不得不说十分大胆,也毫无立场可言。 李茂确实不聪明。 但他的不聪明,并不能掩盖他的其他优点。 最起码,张家兄弟是被感动到了。 紫宸殿。 “这种重要的奏章,居然被压了半个月才送上来!”楚睿寒着脸将参政知事吼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齐邵在心里替这位老大人喊冤,这本奏章是陈事奏,属于题奏,一没有加急,而没有加密,只是一封普通的奏章,而且还是走鸿胪寺的门下过来的,这种题本几位参政参阅过后有必要才会上达天听。 但这题奏的内容不过是一些羯人所说的闲言片语,几位大臣自然是不可能当做要事来办的。 若不是鸿胪寺左少卿见许久都没动静,而且越打听羯人那边消息越具体,心中实在不安又重新走了急函过来,怕是陛龗下到现在也看不到这本奏章。 晋国公张诺丁忧后,这中书省的效率越来越低了。现在有许多官员明明都不是急事都用朱盒将奏章呈上来,就是怕被积压太久。 以前晋国公还在的时候,一些不要紧的公务都是立刻就办的。要不然皇帝一天到晚处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早就撑不住了。 那参政知事也不知龗道这奏章有什么重要的,心中直叫苦。 只有楚睿知龗道当年张玄的预测,关外大寒,若无衣无食,怕是要扰边。 去年夏天南方暴雨,北面居然大旱,而这大旱的消息,竟是一点都没有透露到南边来,若不是汾州的行人李钧听到蛛丝马迹细细打探,怕是关外在调兵都不知龗道。 “齐邵,宣兵部尚书李茂来见!” “是,陛龗下!” 另一边。 张璇玑进了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住在青云观里的师弟们。 石益等人这半年都在和张玄一起撰写《玄妙》,张玄平日里还要当差,每日来往于京郊和内城中十分辛苦,所以便改为三天来青云观一次,和几位师兄弟坐而论道。 张璇玑是他们的大师姐,她一出现,把几个师弟吓个半死。 他们这大师姐,轻易是不下山的! 只有张玄隐约知龗道这位精通天象的大师姐来是为了什么,待一过问,果然是除夕之夜那个天象的原因。 “我虽是钦天监的官员,但我官位太小,奏章是不能直接上到陛龗下那里的。”张玄为难的说,“可是我若从钦天监走帖子,这占卜之事是不能作为内容的。” “为今之计,师姐只能跟我去信国公府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作者:请问李国公有没有用皇帝的驿站传递什么不可告人的消息呢? 李茂:……没有。 作者:以后会不会有呢? 李茂:……看情况。 作者:李国公还真是一位不拘小节之人啊。 李茂:……过奖。 第197章 李钊的翅膀 ‘五十多岁的大师姐,还真是好威风。’ 这是顾卿看到张璇玑后的第一个感觉。 ‘道家的养生之术真是牛掰,说她三十多岁都有人信!’ 这是顾卿得知张玄这位大师姐后的唯一感受。 “这位女道长,真的有五十二岁了?”顾卿反射性去看花嬷嬷。 花嬷嬷生的也是端庄美貌,六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像是四十出头。 但是老了毕竟是老了,仔细观察花嬷嬷的脖子和手,还是能看得出岁月的痕迹。 可是这位张璇玑,真的是哪里都看不出来有五十二岁。 搁现代,顾卿一定觉得她拉皮打针了。 张璇玑如同几位师弟一样,被邱老太君的功德晃瞎了眼。 就凭这功德,她就相信师弟的推测,这老太君一定是“天梁”下凡,拯救世人的。 “我自幼长在山中,吐纳天地之气,是以看起来比旁人年轻些。不但是我,我师父今年七十有四,依旧是鹤发童颜,丝毫不见老态。正一道不会炼丹,但炼气之术却还是有的。” 张璇玑很少下山,但上山的信徒见到她而惊讶的事情倒是常有,所以她也知龗道顾卿在惊讶些什么。 但凡女子总是爱惜容貌,即使是天君下凡也不能避免。 想来这位天君在天上也是美貌异常,托生了一个老妇人身上,怕是憋屈坏了。 “凡人真的有这样的养颜之术?”顾卿眨巴眨巴眼睛,羡慕坏了。 她还以为只有神仙或者修真人士会什么养生功法,想不到这古代随便一个嫡系的女道士都会内功。 张玄不知龗道邱老太君还对养生之术感兴趣,他自己从小就练过龙虎山的《丹鼎经》,见邱老太君惊讶,便主动接话道: “老太君若是想学,日后我来教您吐纳之术。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内功,只是让人老的慢些罢了。” 顾卿两眼发亮。 减缓新陈代谢吗? 还是通过呼吸来调整身体的状态?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张玄点了点头。 “还是算了吧。”顾卿突然间又没有了兴趣。 她如今是二十八岁的心理,五十八岁的身体,六十八岁的外表。 就算减缓衰老,最多不过让她一直看起来像六十八岁。 这么一想实在是太沮丧了。 更何况,张玄一个大龄未婚英俊男青年天天教她内功什么的…… 顾卿立刻想到了小龙女和杨过,练那啥内功的。 太丧失了! 她才不要和他双修(大雾)呢! 张玄也不知龗道这邱老太君为何变脸的这么快,和师姐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是迷惑。 这是看不上凡间的炼气之术? “虽然老身对道家的炼气之术很感兴趣,但老身已经五十有八,呃不对,如今已经过完年,老身已经五十有九了,即使再青春永驻,也是花甲之态,学了也是无用。”顾卿说话后,有些好奇的又看了眼张璇玑,“恕我冒昧,敢问张道长右眼是受了伤?” 这位叫做璇玑的女道右眼上覆着一块小布,用带子连了起来,看起来很像是眼罩。 张玄为难的看了一眼师姐,张璇玑倒是落落大方的取下了眼睛上的软布。 露出了一只有着两个瞳孔的眼睛。 “原来是重瞳。”顾卿曾经接触过一个一生下来就重瞳的小宝宝,所以对这种现象并不陌生。原本是○形的瞳孔变成了∞型,看起来确实很吓人,但其实只是瞳孔发生了粘连畸变,分裂成两个瞳孔而已。 由于眼眶里全是瞳孔,看起来就十分可怕,尤其有一个眼睛又是正常的,想来这位叫做张璇玑的女道士自幼在龙虎山入道,并不是像张玄那般是个兴趣使然自愿上山的例子。 张璇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捡到她的眼睛冷静成这个样子的,仿佛重瞳就跟人花了头发、晒黑了皮肤一般,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虽是重瞳,看东西却和常人并无不同,但她父母就是因为这个把她抛弃在龙虎山下,长大之后更是遭遇了不少奇异的眼光,此时有人以平常心相待,她便也不在覆上眼布,大大方方的和顾卿说话。 “实不相瞒,这次我下山,乃是想要向皇帝示警的。”张璇玑一张嘴就是向皇帝示警,倒把顾卿唬了一跳,赶紧叫下人先出屋子,只留花嬷嬷一人。 这是又要发洪水了,还是天要大旱啊? 这些道士有这本事还在山上呆着干什么啊,都去钦天监啊! 张璇玑并不觉得她的推断有什么别人不能听的,但老太君谨慎,她便也住了嘴,等人走出龗去了才继续往下说。 顾卿听了张璇玑的推断,顿时觉得脑袋里一堆浆糊,完全对不上号。 天良?是丧尽天良的那个天良吗? 破军又是什么星星?金木水火土,没哪个叫破军的啊! 天象大乱?帝星黯淡? 北方杀星? 她走错片场了吗? “这个……”顾卿不好说自己一点都不信,只好和张璇玑说道:“老身不懂星象……” ‘骗人!’张玄。 ‘骗人!’张璇玑。 “不过听两位道长所说,这天象应该十分严重……”顾卿干笑了一下,“不然,请璇玑道长给陛龗下写封信,老身把这信带入宫中,也算为陛龗下示了警。” 张璇玑找邱老太君并不是想让她带他入宫,而是想要传递消息给皇帝。她是重瞳子,很多时候并不方便露面。 邱老太君愿意入宫为她送信,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更重要的是,天君下凡的邱老太君既然愿意帮他们,这说明天上也是站在大楚这边的。既然天命在大楚,那大楚就不会倒。 张玄和张璇玑喜出望外的谢过了邱老太君,就在这信国公府借了笔墨,书信一封,交予邱老太君带入宫内。 顾卿自己是不相信能从星星上看出什么天下大势的,但难保别人不能。而且若是皇帝信这个,她又有意不报,以后被皇帝知龗道了,怕是会以为她家居心叵测。 所以顾卿不敢怠慢,第二天就递折给宫里,要求见皇后。 这信件她递给皇后,再转交给皇帝没什么,最多就是一个糟老太婆子被道士给迷惑了,若是直接让李茂递,就不那么合适了。 皇后此时正在养胎,听说邱老太君求见,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情,待知龗道是龙虎山的一位女道长从天象上看出北方将要大乱,心中十分好笑,虽然接下了这件事情,但并没有当成什么大事来办。 皇帝自皇后怀孕后,几乎是每天都来看看,所以当夜这封信就到了皇帝手上。 楚睿白天刚刚为齐煊的奏章半个月才到而吩咐了李茂注意北面军备,结果晚上就来了这么一封信,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尤其是帝星黯淡,破军星出,天梁护庇这些话,简直让他背后冷汗直冒。 这来的太凑巧了,让他不得不信。 好在是帝星黯淡,不是帝星陨落,不然楚睿就不光是冷汗直冒了。 第二天楚睿就宣了青云观的张璇玑入宫,也派人去打探了一下这张璇玑的来路。 此人在道门十分有名,因生有重瞳而被家人抛到龙虎山下,又被山上的道人捡回去,张天师认为重瞳异象出现在女人身上视为不祥,便把她当做男孩子养大,一直到了十四五岁才恢复女冠的身份。 此女在阴阳占卜、紫微斗数上有极高的天赋,尤善星象。大楚刚刚起事的时候,她就预言过“紫薇正位,天下将安”,后来张天师派出道兵下山帮助大楚,便是因为这句箴言。 待楚睿看到张璇玑的眼睛时,对她的话不由自主就先信了几分。 世人常说生有重瞳者乃是圣人,虽然张璇玑只有一只眼睛是重瞳,可生有异相又对天象命理之术十分精通,自然是比一般的普通人更有说服力。 也不知龗道张璇玑到底和楚睿说了什么,等她离了宫以后,楚睿就赐了赏给那青云观,并且下旨让这位女道长常驻宫中,待诏讲道。 这是连张天师都没有得到的待遇,要知龗道张天师来了,也就得了个“正宗”的招牌,领了一套法衣加些红铜走人,皇帝可没让他留在宫中给自己讲道。 一时间,各种议论不断,有的人认为皇帝是想学长生不死之道了,有的人认为皇帝大概又有什么事想要借用道家的力龗量。 若不是这位女道士一出宫就再也没出来,又有消息说她至少有五十岁了,其他人说不定还会想到什么香艳的事情上去。 李茂被皇帝点了去,告知了幽州、燕州以北的广漠地区去年夏天发生了大旱,又有关外胡人中最强大的几个部族纷纷有所异动,让他从明日开始点检军备,计算兵员数量,随时准备应对战事。 北方的镇北将军袁羲因为王泰和作乱之事已经被调入京中,成了一个荣养在京里的闲散之人。此时刚刚调去的镇北将军乃是中军老将秦武阳,正是大皇子另一伴读秦斌的爷爷。 秦武阳年事已高,但他是军中宿将,虽然没有带过北军,也能镇住局面。 最重要的是,他为人忠心耿耿,和他家一般,三代都是孤臣,所以才能在他父亲李硕交出兵权后,能够接过大旗执掌中军。 中军乃是大楚精锐中的精锐,是楚睿能够保证帝位稳固的重要依仗,若不是数量只有十万,楚睿哪里还需要顾及什么勋贵派世族派,他一个人说话就够了。 王泰和带走的一万北军到现在也没有发现踪影,李茂和几位朝中老臣都认为王泰和应该在北面还有基业,否则光一万人的补给就能拖垮他。 军中一旦补给不上就会哗变,尤其他们都是背井离乡的反贼,一旦哗变,任你是天王老子也只能等死。 到现在都没什么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了。 陈四清府中。 陈老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他一生生了无数个孩子,光嫡子就有六个,庶子和庶女更是不计其数。不过他为人古怪,除了留下了幼子在身边,其他都赶出府去别居了,而他幼子之所以会在他身边,是因为他这个幼子天生便是痴呆,必须要人照顾。 李钊是陈四清所见过的最具有术数天分的孩子。这世上会读书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过目不忘的他也见过不少,可是能够全靠心算就能用简单的办法算出复杂的东西,而且从未接受过训练的,他这么多年来,就知龗道两个。 一个是他自己,一个就是李钊。 他之所以这么喜爱这个孩子,是因为他从李钊身上看到了自己。 陈四清年幼时也是读书不成,但天生就对各种数字敏感。后来的一段时间,家里人都已经放弃他,而去培养他的弟弟,认为他成不了才。 直到他后来在军中混上了一个管着后勤的小吏,又被先皇发掘出他的才能,他才开始真正的有了用武之地。 就凭当年先皇能不嫌弃他一把年纪,愿意手把手教他,他就甘于让家中几代人为皇室打理私库,一辈子效忠大楚。 而今他见了李钊,又听到了他的经历,便也想做一次伯乐。 他学成一身本领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仕途也不算长,但李钊今年才十三岁,可以塑造的地方还有许多,未来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世人都说术数无用,格物无用,却不知龗道这些学的好了,比光会做学问不知龗道强过多少倍去! 如今这一老一小正带着陈四清的两个重孙子窝在书房里玩“大富翁”。 他的两个重孙子都已经有十来岁了,如今也跟着陈四清一起学着账务、算术以及统筹之术。这如今算是陈家的家学,就如仇家的家学是机关一样,每个孩子七岁就要开始学习。 “到了我家了,给钱给钱!”李钊伸出手来,向自己的老师要银票。 陈四清肉疼的在自己的钱堆里数了一张两百两的出来,让李钊去找。李钊没有零钱,便把手上的纸钞丢到“银局”里,兑换了四张五十的出来,甩给老师一张五十的,把其他几张五十的乐滋滋的揣好。 陈四清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银局”,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他:“你在家中常玩这个?” “也不常玩这个,到我了到我了!”李钊从大重孙陈放的手上拿过骰子。“我祖母做了不少游戏给我们玩,我大堂兄喜欢玩军棋,我堂弟喜欢玩一愚惊人,我哥哥爱玩三国杀,他们都不爱玩这个,说这个是商家玩意儿,有辱斯文。” 大楚商人地位虽然并不低贱,但依旧是不入流的。这游戏多亏是买卖土地,勉强算是地主富家翁之流,若是买卖店铺做生意,怕是玲珑阁里摆了也卖不掉的。就算是买,也是商人家里的孩子才会买。 陈四清一听李钊的话,便知龗道了他家几个孩子都是什么习性和爱好。 他和一些迂腐的大人不同,并不认为这些游戏便是“玩物丧志”。他自己也常设一些数字游戏让孩子们去解,比寻常教导之法更容易教会他们解题之法。这邱老太君居然能创造出这么多种不同的游戏,想来也是一位不一般的妇人。 作为后院妇人,能够因材施教,发掘孩子们的天赋,便是最了不起的能力了。 怪不得她两个儿子李蒙和李茂都是人才。 李蒙自是不必说,至今再难有人如他这般,让勋贵与世族一齐交口称赞。李茂虽然看起来平庸,但他以平庸之身在这朝堂之上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而且还一步步往上走,难道仅仅只靠着运气和余荫吗? 就算他父兄面子再大,也要别人看的上他,才会帮他。 这大富翁是李钊前日回家带过来的玩意儿,家中两个重孙儿这两天一有空就和李钊一起玩它,无意中被他看见,所以才让李钊拿出来一起玩。 他会玩它,是因为他一眼看出这游戏居然也涉及到经营,更有许多规则十分有趣。 果不其然,游戏一开始,李钊介绍起这“银局”和“银票”的作用时,就让他的眼睛一亮。 时人交易,大多用铜币,金银交易毕竟极少,只有收归国库或地方财库时,会将铜钱换算成金银,打上官印,收入库中。在民间,即使是大富大贵的人家,银子也都不是常用的,平常家中采买,大部分用的是铜钱和布帛米粮。 上个月他受诏入宫,皇帝便向他提出如今汾州胡市各种难处,寻求他的解答。其中之一便是银两运输不易之事。 各地的商人带着大箱的银钱前往汾州,购买胡人的马匹牛羊,朝廷作为担保,先收了他们的货钱,然后再给采买的商人购买胡人要的东西,最龗后收取税金和交易的抽成,运回京城。 这些钱过了三次手,先不说运送过来需要多少工夫,就连清点都要花费许多的时间。至于每次保管这笔钱,更是要派出几队护军日夜巡逻。 楚睿见这交易的过程十分繁琐,虽然对大楚有利,可还是头疼的很。胡市交易是在十月,牛羊正肥可以宰杀的时候,可是等互市完了以后计算完税金和抽成运回京中,往往都到了第二年了,前一年全国的征税早已结束,明明是前一年的税款,却要到第二年才入账,户部已经来抱怨过好几次,说是增添了无数麻烦。 陈四清当时并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好说回去再想想。如今看到李钊带着这“大富翁”来,又玩上几盘,顿时察觉到了这“银局”和“银票”的好处。 若只是在汾州互市中用这种银票结算,在清点上也不知龗道要方便多少!到最龗后换成银钱,由各地商家在京城的铺子里提钱上缴国库,也免了许多麻烦。 就是在信用上,朝廷还得想些法子让胡人和商人都能接受。 陈四清连赢几盘,赢的老怀大慰,恨不得亲李钊几口才好。 “李钊啊李钊,你真是我的福星!不,你真是大楚的福星!” “哈?”李钊被夸得莫名其妙。 输钱还能输出个福星来?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要换整个副本了。 小剧场: 李钊:仙主,行走如意。今日陪师父玩牌,连输几局,师父夸我是福星,原来大人也争输赢的…… 万宁:箱子,出入平安。今日陪我姑姑玩双陆,连赢几局,我姑姑把我赶了出龗去…… 接到信的万宁…… 万宁:原来……原来不能赢的! 第198章 祭祀天地 对于汾州胡市银子难以清点的问题,陈四清提出了完美的方案。 大楚将在户部和都亭驿里开设“银局司”,由户部专门的官员管理。银局司的户部官员专门负责开具一种叫做“银票”的凭证,这种凭证只有在互市中有用。来汾州参与竞买权的商家交纳一定的保证金换取银票,进行交易时,用这种银票代替银子,到最龗后结算之时,根据银票数量交纳官府税金和担保金,然后剩下的银票换算成银子最龗后结算。 所有一切交易完毕,官府退回给商家开具银票的保证金。 因为互市中的交易最让户部头疼的就是清点银两,所以这个方案可以解决一半的耗时问题。胡人根本没有钱,所以用不用金银交易无所谓,这种大楚做“银局”的方式和大富翁一样,只不过大楚变成了“银行”,买卖土地房子变成了互市中双方购买或出售东西。 有了“银票”,管理起互市更加方便,而银票只能在互市中使用,则保证了不会出什么大的乱子。 先皇和楚睿在经济上的事务一样是询问陈四清陈老大人的。而他每一次都没有让他们失望。刚刚立国时,但凡铸钱、开源、节流,每一次完美的方案都是他拟出,这十数年来,皇帝私库里的银子翻了三倍,便是这陈家的功劳。 只是陈家几个嫡子能力都平平,说是他们在打理私库,其实还是陈四清在出谋划策,他们只是执行而已。等陈四清一死,怕是私库里的钱就没办法涨得这么快了。即使如此,楚睿还是对陈家十分感激。 他手上有钱,就不需要动用国库,谏官也不会盯着他今天加了一个菜明天送了皇后一件什么东西瞎啰嗦,更不用担心留下奢侈过度的史名。 他的私库和私库都十分充盈,遇龗见灾年或战争,也能支持好一阵子。 “陛龗下,其实这并非老臣的主意,而是臣的小弟子李钊给臣的启发。”陈四清有意提携弟子一把,让他在皇帝面前留个印象,便继续说道: “微臣这弟子喜欢玩一种游戏,开局之始就会发布这些银票代替钱来使用,更有银局管理银票,到游戏最龗后结算收益。微臣和弟子玩了几回这个游戏,突然灵感一闪,觉得在小范围内使用这种银票也不是不可。商人多变通,只要对他们有利,他们很容易接受新的事物。” “陈大人的弟子,似乎是信国公家的侄儿?”陈四清正式收了这个孩子做弟子时,倒是引起了京城许多人家的注意。 陈四清受徒弟向来不拘一格,商人也有,士子也有,农民工匠也有,但只有一点,那人必须在算学一道上有极高的天赋。 但来找陈四清拜师的,大部分都是成年人,因为小孩子大部分是接触不到算学的。只有一些商家的孩子,从小在店里看着算账,才会发现这种天赋。 楚睿从陈四清口中知龗道李钊在算学一道上的天分常人难及,心中也是诧异。 “这……李钊家也算是富族,为何嫡子会精于算学?” 一般只有拿来当管家培养的庶子会精于算学,嫡子应该学的是孔孟之道才对。 说到这里,陈四清也是好笑,忍不住摇着头说:“说来也好笑,信国公府的邱老太君发现此子在心算上颇为了得,便拉了我这小弟子帮着算账。一来二去间,李钊的心算越来越强,又自己总结一套省事的法子,老臣一见此子惊为天人,立刻就收为了关门弟子。” “……这李钊,竟有这般天赋吗?” “老臣的几个儿子其实都不成大器,孙子辈也都是榆木脑袋。老臣也不知龗道还能效忠陛龗下几年就要驾鹤西去了,以后我的衣钵,怕是只有这个孩子能够继承。”陈四清捻着花白的胡须,“天赋倒是其次,这孩子心思憨直,没有野心,也没有贪欲。这才是最难得之处。” 楚睿一听陈老大人这话,便知龗道了为何陈四清看着这李钊。 要管皇家的私库,最重要一点就是不贪。一旦动了不改动的念头,欺君乃是杀头的大罪,反倒给自己惹了杀身之祸。陈四清一声阅人无数,又是和钱粮打交道的,见惯了险恶的人心。他既然相信李钊的品质,愿意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甚至认为他的品性能力更胜过自己的子孙,那这个李钊就一定有过人之处。 “我已用天眼看过,信国公府的邱老太君乃是荫星天梁托世,荫星又是老人星,所以这位封君老了以后便有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蒙荫周围之人的能力。陛龗下不妨多接触接触这位老太君,帝星虽然黯淡,但也不是不能消灾解厄的。” 楚睿想起张璇玑的话,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如此说来,邱老太君倒是为国发掘了一个人才。邱老太君几个子孙各个都是国之栋梁,当赏,当赏!” 当下就赐了各种封赏下去,信国公全府上下人人有份。 这倒引得陈四清一头雾水,不知龗道自己是那一句话引得了龙心大悦,给这信国公府上下带来这么多好处。 该赏的难道不该是他吗? 他为了这套“银局”的法子绞尽脑汁了好多天,这才做出十全十美的谋划来好不好? 信国公府。 “你爹好像有好几天没有回来了?”顾卿把小李湄放在膝盖上,让她自己在上面蹦跶。一旁看着的下人们心里吓得要死,老太太虽然现在身体比以前要好得多,可小小姐长得这般……健壮,若是把老太太的腿蹬出个万一来怎么办? 李铭忍不住伸手抱住了自家妹妹,点点头回奶奶的话。“我爹说北面的异族有异动,所以要发公函去北面要求戒备。我爹住在部里好几天了,说是要清点兵员数量。” 所谓兵将未动,粮草先行。去年南方大水毁了不少收成,朝廷免了江南去年和今年的春秋两季的税,又开库放了粮食和种子,国库没有前几年那么丰盈。 加上前年雪灾,又调出了不少棉花,现在粮食和棉花的储备都不够用了。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发生战争是很让人头疼的。 李茂拉着户部和工部的人已经在兵部算了好多天了,若是真打仗了,户部如今可以拨多少钱,多少粮,辎重要运过去需要多久,他都要在皇帝问策之前统计出来。 好在现任的户部尚书是张宁的心腹,算是有些香火情,工部侍郎仇靖之子和他侄子又是同学,也有交情,所以倒没受什么阻力。 “咦?北面真的要打仗了?” 难道那张璇玑说自己夜观天象,发现北方将要大乱是真的? 古代人才可真多啊! 顾卿看着李铭小小的人儿吃力地抱着胖嘟嘟的妹子,喘着气在把她抱上暖炕,让她在暖炕上爬来爬去,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了小李湄的屁股上。 皮疯了这孩子! 嘶! 李铭的脸皮抽了抽,替自家妹妹肉疼。 小李湄却像是没感觉到奶奶打了她一般,一边咯咯咯的笑着,一边爬到另一边去揪毯子上的花去了。 “二月你真要去国子监?”顾卿有点不舍的看着自己身边最龗后一个孙子,他今年才十一岁,就要去国子监读书,实在是让人心疼。 她家的微霜堂对国子监学生开放,所以她知龗道一些国子监的制度。 国子监在理论上是寒门和高门一半一半,但实际上寒门能得到推荐升入国子监的毕竟很少,大约只占国子监的三成。五品以上官员的孩子如果上折得到同意便可以进入国子监读书,这个年龄一般是八到十五岁,等读完最少也要七年。 有些人家孩子能够直接蒙荫入官或者有爵位在身的,就不愿意进国子监,因为花的时间长,考科举还不一定能过。 但对寒门子弟来说,能够被推荐进入国子监,代表每个月朝廷会专门给生活费让他专心读书,食宿都在国子监里,又省下一笔开支,简直就是他们这些寒门的福祉。 国子监读书是“三舍升补法”,学生进学时进行一次考试,由博士根据学生的学习程度进入“小学”或“大学”。在大学,又分内舍、外舍和上舍,小学考试合格直接进入大学的“内舍”,不合格的进入“外舍”,“内舍”考的好龗的,进入“上舍”。 能够在科举中得到名次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上舍”的学生。 在国子监,只占三成的寒门学生大多在“内舍”和“上舍”里,“外舍”大多是混日子的,国子监学生不需要乡试,所以比其他人多了许多便利,哪怕考不上,起点也不一样。 混日子的人就什么人都有了,二十多岁娶了妻生了子了还在里面读书的也有。只要没犯什么劣迹,国子监便不能把他们清退。 顾卿和杜先生请教过,他说以李铭的程度,一进去应该就是在内舍。能进内舍的,大部分是十四岁以上的孩子,他这么一个小毛孩子,在一堆少年甚至青年之中读书,也不知龗道会不会被欺负。 明面上的是不会有了,可是他年纪小,暗地里吃亏总是有的。 李铭看见自家奶奶在发呆,便知龗道她又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了。 比如他哥哥在宫里会被人欺负,他爹在朝里会被人欺负,他堂兄在汾州会被胡人欺负,他表弟在陈老大人府里会被亲孙子欺负。 比如他在国子监会被大孩子欺负。 虽然说被人这么关心是很幸福啦,可是他们好歹也是贵胄出身,难不成会像街头的莽孩子一般被人按到地上打不成? 就依他兄长的脾气和力气,谁要欺负他,得先看看自己有几条命好不好? “二月十五就去上学了。”李铭摸了摸脑袋,“还有半个月。今年二月二我娘要去送果子吗?” “要送的,我都得去。那天家里大人都不在家,你不准乱跑!” “哦。” 他想乱跑,也没地方跑啊。 去年大水,今年二月二皇帝要去南边的郊庙祭祀苍天,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然后去北面的郊庙祭地,再亲耕以示重农。 所有文武百官都要去耕上几分地,皇后娘娘再带着命妇们来送一些点心果子,做好妇人的典范,这便算祭祀完毕。 由于先皇曾经差点遇刺身亡,现在这位皇帝楚睿就不爱出门祭祀,有时候干脆就叫宗亲或大臣代替他去祭祀。 皇帝都不去,皇后就更不去了,命妇便去的也少,顾卿和方氏也不知龗道享了多少年的清闲日子。 但是去年大水,还是有许多不好龗的传闻出来,有说皇帝不敬天地鬼神,天地就降下灾祸的;还有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是妖龙作乱的,弄的人心惶惶。 于是一来为了堵悠悠之口,二来楚睿心里也怕是自己不恭造成的灾祸,三来张璇玑说北方即将大乱,让他心中难以释怀,所以今年他便准了太常寺的奏请,在二月二的青龙节大祭一次。 皇后有孕不可操劳,今年命妇之首就由刘贤妃暂代。顾卿猜想以皇后的性格,怕是想要硬撑着自己去的,大概是被皇帝劝下了,才不得不由刘贤妃替代。 只可怜她今年都快六十岁了,居然还要跟着一群年轻妇人一起东奔西走,给官员们送饭去。这形式主义从古到今都有,真是累死人也! 到了二月二那天,顾卿在方氏的搀扶下进了朱漆马车,带着在家中做好龗的各种类型的点心果子,跟着礼官一起往南面的城门而去。 一路上不少去祭祀的官宦人家都同路而行,远远的见到两驾朱漆马车过来,都在一旁避让。朱漆皂顶是超品,朱漆朱顶是一品,老弱妇孺才坐马车,这一门两位能做朱漆马车的诰命,除了晋国公府,就只有信国公府了。 晋国公府正在孝期,那这车驾是哪个府上的,一望便知。 李茂清早就已经入了宫,他们这些官员是跟着皇帝一起祭祀的。由于先祭天,天乃乾,女人不能去,顾卿这些女眷只能先到北面祭地的郊庙先等着,等皇帝祭完天,然后圣驾驾临南方的社庙,等着男人们种完田,这才能做最龗后的“面子工程”。 顾卿在家中已经把祭祀中的礼仪规矩学的差不多了,待知龗道居然还要等到皇帝来才能开始祭祀,出门前很是吃了一些扛饿的东西。 方氏虽然比顾卿年轻,可是胃口却没老太太那么好,她清早起来只用了点粥水,到了地方以后胃里有些空,可为了脸上的盛装,她也不敢吃什么东西。 顾卿和方氏下了车,社庙已经有不少太常寺和内侍监的官员出来迎接了。 “邱老太君,陛龗下吩咐过了,您和几位老封君年事已高,就在马车里等就好。国公夫人请跟我来……”这个引导之人是个太监,显然是专门负责带领命妇的。 顾卿一听还有这种好事,为自己是个老太婆欣喜不已。 谁知龗道皇帝什么时候才来啊?要是等上一两个小时,岂不是要站晕过去? 还好不是夏天,要是夏天,在车厢里也要给闷死。 顾卿挥舞着小手帕,一脸感动的送走了方氏。 自己保重啊!罚站切记左脚站完了右脚站,交替进行! 太常寺的官员引导着几位老封君将马车停驻在社庙的四周。顾卿的马车停靠在最右边,她的马车前后并无遮挡,只有左边靠着另外一户人家的马车。 那户人家的马车里面也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封君,但只是礼官迎接的时候露面过一回,而后一直都掩着车帘,也不和顾卿打招呼。 顾卿也不是爱交际的人,人家不来和她打招呼才是更好。 自己一个人在里面歇息,对于无时无刻都有人在身旁的顾卿来说,还真惬意的很呢。 只是惬意没有多久,没过一会儿,她突然听到左边的车厢里发出了咚咚咚咚的声音。 声音不大,但因为左边那辆马车和她挨得近,所以她隐隐约约听到了。 难道车子里的老太君晕倒了,头撞了车壁? 还是突发疾病,所以敲车窗示警? 因为皇帝也要来祭祀,所以除了命妇,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入内圈的。花嬷嬷和家中护卫下人都留在了外圈,所有命妇一应的伺候都有内侍监的内谒者和太常寺的低等官员负责。 “那边的老夫人,你没龗事吧?” 顾卿把车帘掀开,伸出头往那边观望。 那边的车帘动都没动,连咚咚咚声都没有了。 顾卿心中实在在意,便唤了门口的太监和礼官几声,结果却没人答应。 这下她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对了。 明明刚才还在好几个人,还问过她渴不渴,要不要喝水的。 她担心等下要是如厕找不到厕所尴尬,拒绝了那个小太监,他还隐隐露出了几分失望的样子,让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外面有人吗?”顾卿又把声音高了几度,头也不往外伸了,感觉把车帘子放下来准备出龗去找人救援。 她们车子停的地方并不偏僻,但因为怕有穿堂风让她们这些年纪大了的老太君受寒,有一面是靠着社庙的,能跑的方向只有三面。 前面掌着马车的礼官没有了声音,旁边又无人搭理,顾卿心里乱糟糟的,后背上冷汗也不停的在冒。 谁料她还没站起身,从左侧那辆马车的车厢里突然射出了一支弩箭! 这支弩箭穿透了她的车帘急速而过,甚至将车窗最里面的纱帘给带了下来,然后擦着顾卿的头发从另一边的窗户射出龗去了。 弩箭擦过她头发的时候带走了她不少头发,她直觉头皮一阵发紧,然后一疼,箭就穿过去了。 奶奶的,那一块肯定秃了! 顾卿一口气吓得差点没提上来,也顾不得自己头发已经散下来了。若不是她没有站起身,这射中她头发的弩箭射中的就是她的身体! 顾卿瞟了一眼左边,发现左边那个老封君的马车车窗边有一个极为瘦小的男人,手臂上架着一把手弩,正瞄准着她。 又一直弩箭直接洞穿了左侧的车身射了进来,直直钉在了右边的车身上。 “啊!!!!” 顾卿发出一声尖叫,立刻伏□子卧倒在马车底部,将自己伸展的平平的。 妈的,还是连弩!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伸手从车壁上拔下那支弩箭。 谢天谢地,扎的不深。 她只能装死。 人家拿着武器,又站得这么近,她冲出马车就是给人当活靶子打。 与此同时,她的尖叫还是引起了不远处禁卫们的注意,立刻有人大叫着往这边跑来。那刺客十分谨慎,不但没有逃跑,反倒纵身一跃,像是特技演员那般从左边的马车直接跳窗钻进了顾卿的马车。 听见窗边嘭通一声巨响,顾卿的心沉到了谷底。 吾命休矣!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刺客甲:太夫人,喝不喝水? 顾卿:(万一尿尿好麻烦)不要了。 刺客甲:(收回毒水)好可惜。 刺客乙:太夫人,要不要更衣? 顾卿:(太监也是男人,多别扭啊,憋着!)不要了。 刺客乙:……好可惜。 第199章 锐儿别哭 这个刺客完全就是专业刺客,进来二话不说就拔武器。 顾卿一听到“匡仓”的声音就知龗道不好,装死也没用,这人就是进来补刀的! 他根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在刺杀! 顾卿完全不知龗道他们家招惹了哪路神仙,怎么人人都要来刺杀她!她完全就是一个温和无害的老太婆好不好?杀了她,她家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一个接一个来报仇,谁刺杀谁倒霉的节奏啊! 此时已经不是吐槽的时候了,顾卿一听到拔武器的声音就诈起尸,猛然滚动起来,也不管她这老骨头老腿摔到车子底下会不会摔死了,就往车外的方向滚去。 那人没想到这老太太还没死,不但没死还滚的挺利索,虽然挥刀去劈,顾卿已经摔到了车下。她附身的邱老太君已经六十岁了,这马车没有车凳一个人都没有办法上下,究竟有多高可想而知,这一摔下去,顾卿立刻觉得胸口如同被重锤猛敲了一下,全身上下疼的更是让她连叫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卿知龗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那刺客手上还有弩箭,可是她的肋骨好像是摔断了,脑袋也是一阵一阵的发晕,只撑了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只留下一个念头。 ‘我……我还没有找张玄收魂呢。’ 郊庙往社庙的路上。 皇帝的车驾突然停住了。 社庙里有人飞马来报了什么,所以整个队伍都停止了前进。李茂作为随侍的亲近大臣,坐在马上看着报讯的太常寺官员跪在龙辇前大声奏道: “启禀陛龗下,社庙外出现刺客,邱老太君遇刺,周老太君遇害,还请陛龗下定夺!” 李茂听到那官员的话,惊的是魂飞魄散,当时便大呼出声,跳下来马来。 “什么叫有刺客,我娘怎么了?” 楚睿知龗道李茂是个孝子,也没有怪罪他赶在他面前说话,低头问那太常寺官员情况。 原来是周老太君的车驾里不知怎么混进了刺客,这刺客藏在车厢里,用弩箭射杀邱老太君不成后,逼得邱老太君跳了车,受了重伤,如今还在昏迷中,生死不知。周老太君头部中箭,一箭毙命,已经死了。 禁军救的及时,没让邱老太君继续遭到毒手,但那刺客杀人不成立刻就自尽了,禁军也没得到活口。除了这个刺客外,社庙外少了两位太常寺的低级官员,内侍监也报死了三个伺候的太监。 这两个太常寺的小官和伺候的太监都是负责照顾周老太君和邱老太君的。 这些刺客不知是买通了这些官员和太监,还是这些人和他们就是一伙的,总之,两个低级官员不见了踪影,三个太监都是服毒自尽的。 “不见了踪影?内外两圈都有禁卫把守,难道还能让他们飞出龗去不成?太常寺卿楚濂呢?叫他立刻赶往社庙,去把他那两个手下搜出来,搜不出来,他那太常寺卿也不要当了!”楚睿的脸色铁青,说话也很不客气。 李茂听到太常寺卿,心中猛然一醒。 项城王楚濂和他家是有仇的。失踪的两个太常寺官员,会不会是受了他的指使? 可是那三个太监是怎么回事?项城王再有办法,宫中却是伸不进手的。 “陛龗下,社庙既然出现了刺客,还请您起驾回宫,不要再往前了。”李茂躬身向皇帝请求,“臣自请处理社庙之事,还望陛龗下应允。” 李茂心中焦急,话说到一半,竟然潸然泪下。 楚睿知龗道他心急自家母亲,况且那些刺客到底是为谁而来,他心中也是蹊跷的很,不肯以身试险,自然是答应了李茂的请求,拨给他一百个禁卫军前往郊庙,又让随队的两位御医和他一起去社庙。 这随队的御医是预防皇帝在祭祀过程中有个头疼脑热的,如今倒省了回宫去请太医了。 大理寺少卿的母亲周老太君也死于刺客之手,楚睿便点了他和李茂一同前往社庙。那少卿先以为点他是因为那边的刺客需要他来探查,结果没走几步听到李茂说明白原委,整个人如同雷击,眼睛都赤红了起来。 好好龗的祭祀之行就此中止,谁也不知龗道这次刺杀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动荡。 若是邱老太君死了,信国公府就要守孝三年了。 晋国公、张宁这两位朝廷重臣已经丁忧,如果李茂也一起丁忧,世族、勋贵、中立三派的首领人物全部隐退,朝堂之上还不知龗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李茂和那位大理寺卿根本不顾身后那一百禁卫军,打马狂奔就往社庙跑。 那两位御医知龗道情况紧急,为了不出祸事,只得咬牙也打马跟着。 大理寺少卿今年已经有四十多岁了,他母亲比邱老太君年纪还大,原本身体不好就享不了几年福,如今却死于非命,心中之悲愤全部化为马鞭下重重的抽打,那马吃疼,几次险些把这位少卿给抛下马,看的黄御医是胆战心惊,跟在后面不停的叫着让他冷静。 李茂和他们一路烟尘直直驶到社庙,社庙周围如今已经是许进不许出。太常寺官员谁不认识这紫衣金边的官袍,立刻前来迎奉。 大理寺少卿已经抛下马鞭直接奔进郊庙里面了。 李茂被那官员带着,先去自己母亲那边。还没走几步,大理寺少卿的号哭声就已经传入他的耳里,引得他鼻中一酸。 丧亲之痛,犹如刮骨刺喉,让人痛不欲生。 郊庙旁的一处地上,他娘正躺在那里。方氏脸色苍白的跪在地上,满脸都是泪痕,见到他来了,方氏羞愧的掩面而泣。 她为龗什么不强硬的要求跟在婆婆身边!若是她留下来,好歹多个人拦一拦这刺客! 众家命妇里,只有胡太医的妻子懂一点医术,她号完脉以后,直说现在不能搬动,得等太医来看,于是所有人只能手足无措的等着太医前来,方氏更是五内俱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太太昏迷不醒的躺在这里。 “有劳两位御医了!”李茂一揖到底,“请两位救救家母。” “李国公多礼了,这正是我们的本分。”黄御医也不多说,带着朱御医两人就开始给邱老太君检查。黄御医给邱老太君诊脉,朱御医检查邱老太君头部和身体的伤口,两人只是查看了一会儿,便露出了一脸的苦涩。 “这……”黄御医犹豫半天,这才模模糊糊的把话说出口,“脉相不太好。” “肋骨断了,似有内伤。”朱御医的话更是言简意赅。“李国公,令堂年事已高,这内伤可大可小,若是……” 他话没说完,因为李茂脸色白的快要像一张纸了。 方氏一早没进什么粥水,站了半晌后又遇龗见婆婆遇刺,又惊又吓强打着精神守着邱老太君等人来救,如今等到这么一个结果,脑子里像是有根什么弦一下子断了,直接两眼一翻,往后撅倒过去。 李茂伸手去接已经是来不及,只能从地上将晕倒的妻子扶了起来。如今他怀里抱着妻子,膝边卧倒着母亲,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看起来竟是单薄的可怜。 更有一些命妇已经想要上前去安抚了。 “若是让我知龗道是谁下的杀手,我信国公府与他不死不休!” 李茂咬的牙齿嘎嘎直响,周围想要安抚或看看方氏情况的命妇见了他的神态,骇的退出好几步去。 这人人都说是老实人的信国公,怎地这般可怕! 被皇帝劈头盖脸骂的像是孙子一般的项城王楚濂也很是意外。 邱老太君居然没死??? 就知龗道岐阳王剩下的家伙都是些没什么用的!那些尹朝的人也是,说的是天花乱坠,结果谋划了一个多月,他各种便利都提供了,还不是没杀得了人! 项城王楚濂被皇帝楚睿召上京,原本是看他多年来忠诚低调,准备重用,在朝廷里起平衡作用的。毕竟那时候李茂还没站稳脚跟,勋贵派被世族一派压得抬不起头来,若是有宗亲相助,楚睿便又能添一门助力。 只是楚濂的大儿子太过嚣张,又引起了众怒,楚睿便不能放心用这位皇叔,便让他当了太常寺卿这一闲差,管管宗庙祭祀,宗亲大臣的婚丧嫁娶等事务,算是和权利中枢无缘了。 而后楚濂的大儿子因为和李锐结仇而寻衅,活活被大皇子逼死,他原想着动不了大皇子,罪魁祸首的李锐拿来为儿子偿命也可以,结果世族派居然不但没有强压皇帝给李锐定罪,反倒小小的捞了他一把,让他一点事都没有的出了监牢,只是信国公府里罚了一些银子,直接就点燃了楚濂一直压抑着的那团怒火。 楚濂和楚应元,其实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只是楚濂自制力极强,将自己那种冰冷残酷的内心掩盖起来了而已。他接二连三的受创,亲子死的惨烈之极,皇帝又是那般态度,大皇子逍遥法外,所有仇恨加一起,让楚濂直接倒向了岐阳王一边。 岐阳王早些年起事被镇压,家中后人却逃过了一劫,被岐阳王手下的兵将护着逃跑了。之后他们便一直隐藏起来,化明为暗,悄悄的积蓄着复仇的力龗量。 岐阳王和楚濂也是堂亲,他的后人也曾悄悄的来找过他。 楚濂此人心中并无太多是非观念,只想闷着头过自己的日子,自然是拒绝了他们拉着一起干的请求,为了担心这些人报复他,加之他们桂州实在是太穷,他便一直卖给他们武器赚一些银两,对他们在自己封地里的一些小动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两边都不偏倚。 岐阳王之后原本已经对这位王叔不报什么希望了,等他主动示好龗的时候,简直是喜出望外,惊喜的快要疯狂了。 这些人一心一意想要报复信国公府,和楚濂是一拍即合,加之尹朝后裔和岐阳王之后接触已久,两方早已是盟友关系,这三方互相合起来一起调用京中的资源,准备在起事前干一场大事。 原本他们是想刺杀皇帝的,但楚睿自从先皇被刺以后对这种事小心的很,出门动辄带上几千人马,身边更是高手无数,能近身刺杀,根本是想都不要想。 所以他们就把心思动在了李茂和邱老太君身上。 至于方氏?她死了李茂又不需要丁忧,死了也没用,反倒可以让李茂再结一门好亲事,平添无数助力。他们傻了才会把方氏设为目标。 这几方势龗力都和信国公府有仇,岐阳王全家上下十七口人等于间接都死在李硕手里,而楚濂一心认为楚应元若不是在灯节碰到邱老太君“仗势欺人”,这事不会闹大,也不会演变成后来那个样子。 尹朝余孽则纯粹是想要大楚更乱一点,信国公府更乱一点,他们好从中谋利。最好信国公府所有人都死完了,他们好架着李锐上位,拿他的身份做文章拿捏住他。 于是楚濂暗中谋划许久,做了无数铺垫,他管着祭祀的具体事宜,对于安排行程和官员就有无数便利。太常寺自两年前他上位一来,里面许多人都渐渐换成了他的心腹和家臣,更是有许多人手可用。 太常寺和其他衙署不一样,低级官员有许多是各家闲散的宗亲子侄进来混个官位好看,再加混口饭吃的,吏部管的也松,常年是有人举荐,很快就批了,都到不了上面。 去年灾厄不断,雹灾完了雪灾,雪灾完了洪灾,按理今年春季大祭就该大办,他又让那两边的人在外不停散播不好龗的言论,迫的皇帝不得不重视太常寺的奏请,在二月进行大祭。 祭地是亲农之举,皇后亲自捧饭,命妇效尤,这便是机会。 甚至为了照顾命妇们的诸多提议,都是为了这刺杀所准备的。 大理寺少卿家里有尹朝不少死士和暗探没有被抓住,他们在周老太君的车子里做了手脚,一个身材瘦弱的刺客藏在车座之下,周老太君的车夫也是他们的人,又有楚濂心腹的太常寺官员刻意让她的马车和邱老太君的靠在一起等待。 为了尽量不引人注意,他们还准备了毒药和其他暗杀之人,若是有一环邱老太君中招,就不需要动用周老太君家的暗人。这环环相扣,几乎是找不出任何不对来,招招都是必死之局。 但楚濂和这些人都不明白,明明是完美无缺的计龗划,为何邱老太君没有和周老太君一般,当场身死。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今几个死士都已经服毒自尽,这永远都是一个谜了。 现代。 N市某个儿科医院。 顾卿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唤她。 “顾卿?顾卿?二床的小病人说身体不舒服,问她哪里不舒服又说不上来,你去看看。” 同事廖芳的声音隐隐约约间传来,让她没法安心入睡。 ‘我都连续值了三个大夜班了,只有白天能睡三四个小时,说好今晚你值夜的,又来叫我?太奸诈了,我就不醒!’ 顾卿其实听到了一些端倪,但她心中有气,情愿继续做梦。 这廖芳,每次都说自己不行,经验不足,然后该是她值夜的时间段都要叫醒她,自己偷偷关起值班室的门睡觉。 这么没规矩的同事,院长居然让她进了医院,而且从不说她,她家关系是有多硬啊? 刚才那梦做得好长啊,那啥,梦的是什么来着?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老太太? 是多少岁来着?五十八还是六十八? 她有做这个梦么? “顾卿!顾卿!顾卿你怎么了?顾卿你别吓我!”廖芳推了顾卿许多下她都没醒,心里一下子慌了。 别是过劳死吧?听说有许多人就这么猝死在加班的时候的! 早知龗道她就不每天偷懒耍滑了! 廖芳又惊又怕,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来人啊!顾卿出事了!快把心内科的王医生叫过来!” 顾卿一听到廖芳那尖嗓门心脏就直抽抽,一口气也像是喘不上来。 瞎嚷嚷啥呢,她还没死呢! 她不过是从马车里滚下来而已嘛。 咦? 马车? 就在想起往事的一瞬间,顾卿眼前突然出现一片五彩斑斓的景象,再过片刻,她听到有人在一声声的叫着她奶奶,其声嘶哑,字字泣血,听得她心如刀割,哀思如潮,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锐儿,别哭。” 第200章 李茂疾奔 顾卿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知龗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第四根到第七根肋骨中应该有几根是断了,因为一动弹就会痛不欲生,吸气的时候尤为剧烈。左边的手无法自己张开,左边的腿也是硬直的。只有头和肩膀还能活动。 早知龗道是这样,她就不要一时心疼回来了。 半身不遂化加肋骨断裂,在这个没有弹性胸带固定也没有X光看看有没有前端移位的时代,肋骨骨折基本是只有健壮青年才能养好龗的伤。 她现在还没有太过难以忍受的感觉,说明骨头没有移位,但胸痛使呼吸变浅、咳嗽无力,呼吸道分泌物增多、潴留,容易导致肺不张和肺部感染。 一旦感染了,她就离死不远了。 她也不知龗道自己左边身子不能动是个怎么回事。若是摔一跤摔破了哪根脑血管,以后她就变成偏瘫病人了。 就和最初她穿越来,预想的那种结局一样。 她为龗什么会作死到还要回来呢? 是因为李锐的呼唤么?还是因为自己可能会坑了别人一家的内疚感? 李锐见到自家奶奶醒来,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呼唤家人去报讯。 方氏和李铭守着白天,他守着黑夜,如今正是晚上,所以他才在这里。 他小时候常听嬷嬷说,勾魂的使者都是在晚上来勾命的,所以他晚上不敢睡觉,一遍又一遍的“唤着魂儿”。 上一次他这么做是在他爹床前,但一点用都没有,他爹没熬到天亮就去了。 谢天谢地,这一次终于还是唤回来了! 邱老太君遇刺,皇帝楚睿把大半个太医院的人都拉到信国公府来了,如今都住在持云院里。守夜的是两个年轻的太医,见顾卿醒来,立刻过来探视。 他们开始问顾卿一些关于身体上的问题,例如疼不疼,哪里疼,如何疼之类。顾卿刚刚醒过来,肚子里空空的,头也晕的很,听到他们的问话,随便答了几句就要睡过去。 方氏和李铭过来的时候,看见毫无声息躺在床上的顾卿都是吓了一大跳,李铭更是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哭什么!奶奶没龗事,奶奶是睡着了!”李锐瞪了眼弟弟,“小声点。” “啊?没龗事?”李铭用手背抹掉了眼泪,可鼻子和眼睛还是红红的,“不是昏迷了才醒吗?为龗什么还要睡呢?” “小公子,昏迷和睡觉是不一样的。前者耗神,后者养神。”一个年轻的太医收回正在号脉的手。“太夫人血脉阻滞,气虚阳亏,又断了肋骨,需要好生调理养。” 他没说的是,就算是好生调理,这般亏损身体,怕是也熬不了几年了。 天边还在漆黑中,宫门前迎来了一个紫色的身影。 大楚的明辰宫一般是在寅时一刻开早宫门,大约是在三点多左右。而这个点上,很少有人进出宫门,要开过宫门后再过大半个时辰,才会迎来陆陆续续上朝的大人们。 那时候,宫门口才叫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所有大人在南门前下车下马,然后步行入宫。 而如今,离宫门开还有半个时辰,这位信国公大人就在宫门口等着出龗去了。 虽知龗道李大人出宫一定是得了皇帝应允,因为出入宫门的牌子就挂在他的腰间,但谨慎的禁卫们还是问了几句。 “李大人,这么早出宫?” “李大人,今早的朝会您不上了吗?” 李茂苦笑一下,点了点头。 就在邱老太君昏迷的第二天,北方边关传来了加急的军报。 幽州边关良乡、昌平、大兴三座城池接连被破,几万汉军带着五万胡军,打着“尹”的旗号侵犯边关,劫掠城市,正朝着南边而来。 这些人来势汹汹,更熟悉地形,显然是曾在幽州边关呆过。良乡和昌平两城根本就是城内突然冒出来的一支队伍打开的城门,里应外合后被破的。 这些胡人一进城就烧杀抢掠,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万幸的是没有放火烧城,还能等着日后收服。 大兴城乃是北方重镇,这些胡人长驱直入,直接攻到了大兴城下。打着“尹”字旗号的汉人们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攻城器械,定北军在大兴的驻军中又突然哗变,只不过守了两日就已经沦陷。 飞马报讯的使者在驿道上遭到了不明队伍的拦截,最龗后只能分出三十人从不同的路上京报讯,也不敢进驿站换马歇息,只能沿路敲开官衙大门,通过各地地方官的渠道将战讯送至京城。 所以等第一封战报放在楚睿桌子上,而楚睿一看到那最龗后结尾署上的时间,心里就知龗道情况已经崩坏了。 这么多日,怕是半个幽州都已经在他们手里了。 楚睿第一天祭天地,第二天就收到了战报。此时邱老太君为何会被刺杀,他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李茂是兵部尚书,在任兵部尚书之前是管理军备兵员数量的侍郎,对大楚四军了如指掌,此时他若先倒下,就等于断了自己一臂。 所以才有了邱老太君还在昏迷,楚睿连下一诏一谕急召李茂入宫商议的事情。 为了安抚李茂,楚睿放回了李锐,又派了半个太医院的太医去他家常驻。李茂内心里再怎么不愿意,皇帝亲自下了手谕,这就是君令,他也只能什么都不收拾的离开母亲,入宫听政去了。 李茂在几个月前听鬼面说起尹朝后人这段时间动作频频,就已经想到了他们可能造反。兵部里的武器和装备都已经准备好,户部和工部督造调用的各种器械和辎重队伍也都早就整编,就等着以备不时之需。 楚睿甚至把如今所有可用的将帅信息都编成了册,从擅长何等战事到哪些有北方作战经验的履历都写的清清楚楚,就等皇帝查阅,好点将支援。 这一君一臣其实在张玄预示北方大寒恐有事端的时候就在防备着胡人作乱。 开放胡市是为了这个,调查马场收归马匹也是为了这个,岐阳王手下投顺的大将王泰和反了以后,楚睿甚至不敢再用已经镇守北方十余年的老帅袁羲,让他卸甲回京,便是怕有里应外合之祸。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场动乱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烈,而北方即使调走了大半主帅换上京中的老将,还是被内奸得手,连破几城。 从北面逃出关外的只有王泰和那一万部队,此时军报上却说汉人就有几万士兵,而且穿着的都是大楚的军服,常常混战起来的时候都弄不清敌我。那么,要么是岐阳王余孽数量远不止一万,要么岐阳王余孽已经和尹朝余孽结盟搅和在了一起,否则没有这么大的势龗力。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不是好事。 更让大楚朝臣们气愤不已的,是这些反贼居然引狼入室,将北面瀚海十部的蛮子们放进了大楚! 北面的胡人和当年入侵的西胡并不相同。当年的西胡乃是来自西域大国,他们虽然也能征善战,并且性格残忍,但毕竟是开化过的民族,和北面这群每到一城必定劫掠一空后屠城的野蛮人不同。 大楚的朝臣里无论是勋贵派还是世族派,先人们都有不少死于当年胡人入侵的动乱中,自然是对异族深恶痛绝。前朝藩王和西胡交易,最终毁了自己的基业,这些后辈居然依然敢和北胡做交易,也不怕重蹈覆辙! 收到战报的第二□□议简直是一场批判大会,各方大臣义愤填膺,恨不得将那些反贼生啖其肉,痛饮其血,在攘外这一点上,全朝上下惊人的一致。 当年西胡尚有人性,中原地区留下来的汉人都只剩了一半,如今这些北面的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人,若真让他们得逞,怕是大楚十室九空,再无保留基业之地。 朝上之人讨论的热火朝天,而身为兵部尚书、更是一国国公的李茂却是有些神魂不思,便让许多人心里暗暗着急。 他们都知龗道这位李国公的母亲刚刚被反贼刺杀了,他此时魂不守舍,也属正常。 只盼邱老太君赶快清醒过来,逃过一劫,否则大楚连失几位重臣,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拧成一股绳去。 李茂在宫里待了一天一夜,在午夜时分接到守宫门的宫人来报,说是他家有人递了牌子入宫,转告他家中老太太醒了。 这对一个满心绝望,却还必须得留在宫中和皇帝讨论各种问题的孝子来说,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李茂从来就不是能大义灭亲的人,换言之,他也不是那种“我妈妈在家里要死了但是为了公务我还是坚守岗位最龗后没能看到他最龗后一面”的人。 此时还有不少大臣和皇帝在通宵讨论军情,李茂一接到母亲醒过来的消息,立刻就坐不住了。 老国公李硕当年也是昏迷许久后突然清醒,没过几个时辰就去了。 李茂怕是回光返照。 所以无论同殿的大臣是骂是劝,如何晓以大义,李茂只不停的向楚睿磕头,求他放自己回去探望一下母亲,他承诺清晨他就回宫,绝不耽误军情。 楚睿也没有休息好,双眼通红,眼中充血,看见这个最为信任和倚重的臣子在他脚下将头磕的咚咚咚响,最终还是放了他出宫,还准他可以到中午再回。 李茂其实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他提前已经准备好龗的资料和部署如今让所有人省了至少十余天的时间。 这时候还不放他回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所以才有了天还未亮,宫门还没开,这位本该留宿宫中的李国公就在门口守候的事情。 李茂此刻归心似箭,可还是强打起精神回了两句。 “我家母亲醒了,陛龗下准我回宫探望老母。” 只短短两句话,引得几位宫门口守卫的禁卫军面面相觑。 他们谁都知龗道这位国公大人的母亲刚刚遇刺,可是皇帝一接到定北军送来的战报就召了他进宫,根本没给他在家中伺候老母的机会。 他们家中都有母亲,扪心自问,若是他们遇龗见这种情况,怕是也会早早等在宫门口准备开门,哪怕在家中多呆一刻都是好龗的。 守卫南门的禁卫队长摸了摸鼻子,突然看了一下天色,喃喃自语道: “咦,今儿天怎么亮的这么早?” 其实他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在二月份的季节,天色亮的是很晚的,往往要过了卯时(五点)后才会出现一抹鱼肚白。 如今还在寅时,天自然还是黑的。 旁边守门的禁卫军们只是一愣,然后纷纷接话道:“咦,是啊,今天时间似乎过的特别快。小刘,你说是不是?” “我也觉得,好像不是错觉,漏刻博士,你管着时辰,现在可以开宫门了吗?” 漏刻博士是钦天监的小官,专门在开宫门之前看着时间,到时摇铃开门。 若铜铃不响,禁卫擅自提早开门,被御史参了,漏刻博士和禁卫军们都要倒霉。 至于清早来维持宫门秩序的御史如今还没到,怕是再过一刻钟就要来了。 那漏刻博士看了看宫门后的漏壶,默默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瞪视着他的禁卫军们,迟疑着点了点头。 “好……好像快到了……” 他不敢反驳,这些禁卫军们的眼神快要吃人了。 李茂听到漏刻博士这么说也是一怔,然后就知龗道了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宫中落锁开门是有明确规定的,为了防止有人闯宫,极少会破例提早开门。他母亲既然是已经醒了,又不是在弥留之际,皇帝便没有为他开宫门的理由。 可如今这些禁卫军冒着丢官问责的代价想要为他早开宫门,让他心中涌起了一股热流。 他为官数载,虽不说自己如何智谋双全,死而后已,但也是兢兢业业,从不触犯律法,也不敢嚣张跋扈,一直善待百姓,一日不敢懈怠。 往日里在朝堂倾轧,他早就已经看惯了宦海的沉浮,也看多了人心的险恶,极少被人感动,可如今正是这群宫中最普通的守门禁卫,却不折不扣的让他感动到了。 “多谢各位好意,不过是半个时辰,本公等等无妨。”李茂挤出一抹微笑,“若是累得各位受罚,想来我母亲还会怪责与我。” 那禁卫队长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开了锁,打开了可供一人进出的宽度,对着李茂说道:“您母亲重伤在身,归心似箭,我们都能感同身受。如今是我开的门,以后有罪责,找我一人便是。您走后我就会重新落锁,想来不会有人发现。” “是啊是啊,我们不会乱说的。” “李国公快走吧,再慢点御史就要来了!” “我们门都开了,反正都是要问责,您还是出龗去吧。” 李茂看着那一人宽的门缝,再看着漏刻博士恨不得他赶紧走好重新关门落锁的眼神,向几人拱了拱手,什么也没说的钻了出龗去。 他一出龗去,宫门立刻关上,仿佛李茂是学了茅山道士的穿墙术,从那宫门中钻出来的一般。夜色中,清冷的宫门外只有他一人。宫中不能骑马,他的马寄存在宫外的马监处,还得步行一阵才能抵达。 李茂不能去领马,他没法解释自己怎么提早出的宫门。他不想带累偷放他出来的那队禁卫们。他家信国公府就在离宫城不远的内城,李茂想了想,索性发足狂奔了起来。 若是疾跑回家,只要两刻钟便够了。 清晨无人的步道上,一身紫色官服,头戴进贤冠的李茂,在寒冷的晨风中奔跑着。呼气带出的白烟笼罩他在的头脸附近,看起来犹如鬼魅一般。他贵为国公,久不锻炼,出入骑马,下马有轿,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奔跑过了。 他的呼吸急促,满脸通红,脚步也沉重的恍如灌了铅。但除了这些,他的心头油然的又升起了一番快意。 在奔跑中,李茂觉得自己的头脑越来越清醒,思维越来越明晰,他的血脉四肢似乎都因为这场奔跑而活了过来。 唯有此时,他能够摒弃一切杂念,忘却家国,忘却政事,全身心的朝着一个目标前进。 那是内城,是信国公府,是他的家。 “站龗住,深更半夜,是谁在这里乱跑?不知这是百官上朝的……”几个骑在马上的官员看见远处气喘吁吁的跑来一个身影,都是又惊又怒。 然而只是片刻,那身紫衣便让他们知龗道了来者是谁。 “咦?信国公大人?您为何?” 这些御史台的御史是在宫门开门之时必须赶到南边近圣门的值日官。他们负责在百官上朝之前监察纪律,更是为了防止上朝之前交头接耳,妄议朝政。 此时应该再有一会儿才到开宫门的时候,他们见到了这位在内外城之间一路小跑的信国公,怎能不受惊吓? 难不成他们今天看晚了时辰,都已经开门了,他们还没赶到? 天啊,得会得赶紧好好和禁卫们“商量”一番,千万别让他们去和御史台的大人们告状哇! 李茂发足狂奔了一会儿,跑不到一刻钟,腿脚就软了。 他毕竟不是年轻人了,帅也帅不过三秒,何况还不帅。 “先别说这些。”李茂看见这几个御史,眼前立刻一亮。 “李某要向各位借一匹马,还请应允!” 一位御史借了马,傻乎乎的看着李茂打马而去。 其他几个御史都看着这位同僚,一脸不自在地问:“怎么办?” “咳咳。”这位御史一本正经的回道:“既然我们把马借给了李国公,那去宫门口的速度慢点也没什么,毕竟事急从权嘛,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们在路上盘桓了,所以没按照宫门开启的时间到地方。相信其他大人知龗道了李国公归家心切,也会原谅我们的。” 不原谅也没关系,有李国公这座大山在,谁也不敢刁难他们。 几个御史嘿嘿嘿嘿的笑着,其他人干脆也下了马,牵着马一起往前走。 总不能抛下同僚,对吧? 寅时一刻已到,漏刻博士迟疑着摇响了铜铃。 平日里这时候早该来了的御史居然没到,这是老天存心帮着李国公的节奏吗? ……是路上耽搁了吗? 路遇御史借了马的李茂快马奔回府中,敲响了府门。 家中的门子根本没想到老爷会这个时候回来,乍一看还以为看花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睛。 李茂让门子去宫门外还一位朱姓御史的马,自己头也不回的进了家门。 待一路快奔到持云院的主屋外,听到自家儿子的说话声,他才知龗道母亲是真的没龗事了。 “我说铭儿,你别老逗我笑,也别让我哭……”顾卿右手按着肋骨,生怕一个抽气引发了伤势。 她再睁眼时,床边人都围齐了,就差李茂。想来李茂也不是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恐怕又被万恶的封建头领皇帝给召走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顾卿有气无力的看着床边的家人。 “我快饿死了,你们先让我用些东西……” 李茂一下子笑了出来。 这便是他娘,天塌下来了,先想着要填饱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李茂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坚挺 小剧场: 他们见到了这位在内外城之间一路小跑的信国公,怎能不受惊吓? 李茂:我明明是疾奔,疾奔! 御史:……那只能算疾走吧? 李茂:…… 作者:体能废柴就不要学热血青年跑步啦,小心崴了脚啊国公。 第201章 一年后 “奶奶,小妹呢?”李锐打起帘子进了屋,他上午来小妹还在持云院里,下午再来就看不见了。 此时他已经十六岁,头发早已经从稚子的双髻变成了单髻,身材更是颀长,已经超过了信国公李茂,成了府里最高的男人。 李锐进来的时候,顾卿正坐在仇老爷子家送来的轮椅上和花嬷嬷聊天。 她自从去年那一摔,左边的腿已经不能动了,左手也不能随意屈伸,人算是偏瘫了一半,就连说话都不太利索。 还好她是生在大富之家,若是穷人家里,中风成这样,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现在正是春末,天气已经回暖,穿着一身牙色常服的李锐走了一截路,虽然衣衫单薄,可鼻子上还是有些微汗,他一到了主屋就找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杯。 “那是我的杯子!” 顾卿无语的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孙子还像小时候那般不以为意,心里简直是无语凝噎。 她喵喵的,这孙子忒不讲究了! 李锐挑了挑眉,那表情仿佛在问“有什么不可以吗?”,顾卿只是小小的抗议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言语。 你让一个从十二岁开始就在祖母房间里随便惯了的小孩子,突然开始注意男女有别,他怎么可能做到? 她自己都不觉得别扭,怎么可能让李锐觉得“啊虽然这是你祖母但是她也是个女人哟”? 顾卿开始渐渐介意这些,是因为这孩子一天一天变得像大人了。 李锐在宫中越过越为冷傲孤清,完全没有小时候那么傲娇呆萌。也许是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情太多,他也越来越有大人的样子。 李蒙在世时便是少有的美男子,而且是符合时人审美的那种,李锐的五官继承自父亲,自然是说不出的丰神俊朗,他的五官并不是棱角分明的那种,但因为遗传自祖父的那双英挺剑眉,硬生生将整个人的气质变得硬朗起来。 顾卿现在都怕李锐进屋。 府里总归没几个男人,李茂每日里忙的要死,来去匆匆,方氏压根就不担心丈夫出轨的问题,锦绣院的丫头们一个一个的都嫁了,从丫鬟变成了娘子,又从娘子变成了姑姑。不嫁不行啊,她们老爷眼睛长得太正,普通人都看不进眼里去。 顾卿这烟云和磬云都嫁了,烟云嫁了蒋先生,现在跟在孙嬷嬷后面学习做个管家娘子,等学完了,就要回她身边。磬云嫁了大管事的儿子,顾卿也不好意思留她,她嫁了丈夫以后就在家伺候公婆丈夫,只是隔三差五回来拜见顾卿一二。 如今新换上来的两个丫头流云和柔云今年才十五岁,流云是家生子,父母都在府中当差,柔云则是原来的二等丫头云柔升上来的,持云院一等丫头都是X云,她也就改了名字叫柔云。 这两女孩都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每次见了李锐进来都要面红一番。花嬷嬷已经和顾卿说了两三次,认为着两个女孩子不够稳重,最好撤了再换。 她家孙子如今出落得,阿不,如今长得如此俊秀,就算是她也经常看的晃了晃神,更何况这一群小丫头片子呢? 她们这才换上来不到半年,若是到了半年还没看习惯,那就真的要换了。 总不能端个茶倒个水都要愣一下吧? “亲亲不耐烦在屋子里呆着,花嬷嬷带她去院子里玩了。” 顾卿哀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她倒是想亲自带小孙女玩,可她那小孙女自从会走路就再也不闲在屋子里,没龗事就乱跑,她想跟都没的跟了。 这一年多的残废生活简直是不能忍,肋骨刚断的时候,更是半死不活、还是她请人叫来了张玄,让张玄那个娘炮师弟寇麒帮着自己做了几条肋骨固定带,绑好了肋骨,否则折腾个大半年都不见得能长好。 “奶奶在屋子里闷不闷?孙儿推你去园子里逛逛?”李锐立刻敏感的察觉到了顾卿的失落,善解人意的想要带奶奶到园子里晃晃。 “算了吧,一天到晚都坐这个,这轮椅又没减震,路要不平简直能把我这老骨头颠散了。”轮子都是木头的,遇龗见有坑有缝才叫难过。 听说这轮椅还是老晋国公一个残废的儿子当年画的图纸,请机关大师仇老爷子做的。仇老爷子自己的双腿在一次实验攻城器械中被压得粉碎,见到这种改良后的轮椅简直惊为天人,立刻依图纸将轮椅做了出来。 仇靖和李锐是同学关系,当年顾卿第一次中风时,仇靖就曾说过若是邱老太君腿脚不好了,就叫家里送一副好轮椅过来。 顾卿肋骨好了以后,腿却没有好,李锐便不客气的去向仇靖讨要轮椅,这才有了顾卿现在坐的这张。 李锐想了想,又升起了一个主意。 “要不然,孙儿背你去园子里晃晃?”他力气大得很,背着奶奶还没平时练武时候辛苦。“背着不舒服的话,孙儿抱您也行。” 他奶奶的左手左脚带不上力气,比起背的话,可能还是抱更安全些? “啥?什么?”顾卿傻了眼,李锐说的话她字字都听的懂,可是又一个字都没听懂。 什么背?什么抱? “哈?别,不用不用,我在屋子里好龗的很,好龗的很!天啊!锐儿你放我下来!” 顾卿眼睁睁看着自家孙子走到轮椅边,帅气无比的单膝跪下,将她横抱了起来。 真是轻松的跟抱着一床棉被似的。 顾卿羞愧欲绝,感觉脑血管都要爆掉了。 一屋子丫头婆子都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嘴窃窃偷笑,主要是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被横抱在少年怀里的场景太怪异,让她们既觉得怪异,又觉得羡慕。 若是大公子怀里抱着的不是老夫人,而是她…… 哎呀呀,真羞人,乱想什么呢! 李锐轻轻松松的抱着奶奶出了院子,去雕弓楼找自家小妹。香云和磬云推着邱老太君的空轮椅在一边跟着,等老太太到了地方,李锐还是要把奶奶放下来的。 顾卿的不适应只维持了一会儿,自己就调整了过来。 ‘我现在是病人,病人!这是我孙子,孙子!’ 她有些不能理解那些养成了小男孩后和他们谈恋爱的女人是怎么适应的,反正她即使被自家孙子抱着都有深深的羞耻感,总觉得自己占了孙媳妇的便宜。 最主要的是…… 我的个娘亲啊,人生中的几次公主抱,全是在糟老太婆的情况下被自家孙子抱了,以后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哇? “北面现在战事如何了?” 这段路也没什么风景好看,看了这么多年,都已经看习惯了。她现在很少出龗去,便只能问问孙子外面的局势。 李锐的脚步顿了顿,而后又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幽州已经有大半落入尹朝余孽之手,如今秦老将军带着定北军在范阳城坚守,范阳城高人众,又有燕州作为后援,想来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这群余孽靠劫掠以战养战,等久攻不下,物资补给跟不上,自己就会溃散了。” 李锐的结论是现在大部分人的结论,也是朝中的希望所在。 幽州破的如此之快,根本出乎所有人的想象。叛逃的那支兵马也是定北军中的精锐,久在北方操练,更是熟悉边关的防务,加之瀚海十部的胡人各个能骑会射,弓马娴熟,除非守城,否则真占不了什么便宜。 目前已经能弄清的便是尹朝余孽和岐阳王已经联手,北面的反贼之中胡人占了七成,有三成便是这些余孽们。如今幽州广袤的疆土都已经尽入他们之手,瀚海十部更是越征战越强大,简直如杀星降世一般。 北方汉人纷纷南逃,如今汾州、燕州、通州已经吸纳了灾民无数,皇帝便是安置这些灾民,就已经花了不少功夫。 李锐和秦斌几人如今在宫中上课,时务课说的都是这场战争。李锐和秦斌在宫中是有武将上课的,李锐将作监的帮助下将幽州的沙盘做了出来,和秦斌两人无事就拿小兵小将进行推演,可是无论推演几次,情况都不是太好。 幽州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作战,大楚要么一直这么守下去,不出龗去收复旧土,否则若打了起来,除非有西胡那般的重甲骑手,否则迟早要被异族的游骑兵拖垮。 若只是游骑兵,其实并没有那么棘手,问题在于尹朝和岐阳王所摔的那几万精锐。这些精锐里有重甲骑兵,也有弓弩手和步兵。胡人的轻骑负责袭扰、分割、做诱饵。而岐阳王的骑兵则伺机撕裂阵线。尹朝余孽的步兵大部分是弓弩手,能够压制大楚的兵士,射住阵脚。 一开始发生战争时,楚军还获得过几次胜利,待瀚海十部的游骑兵切断了诸城之间的联系,又有内奸在其中通风报讯,幽州之败就如野火烧地般蔓延开来,到最龗后只剩幽州的范阳、平卢两城互为犄角,苦苦支撑。 秦斌的祖父就在幽州镇守北方最大的一座关要范阳,是以秦斌对范阳周边的战事最为关心。李锐从小看《三国演义》长大,反倒对大局更感兴趣。 大皇子楚承宣每过几日就拿北面的战报和邸报过来,几个人一起商议战事,俨然是个极小的朝廷。楚睿知龗道了李锐的沙盘和孩子们的所作所为后,索性有了战报第一时间就送进上阳殿,也派了名将去给他们开小灶,让他们能更快的弄清局势。 顾卿听了李锐的话,心里升起一阵不安。 “若是……若是范阳破了呢?” 范阳,这名字听起来好熟悉。 是了,安史之乱开始的地方好像就是范阳。当年安禄山在范阳起兵,极短的时间内就攻陷了北面的大片疆土,直接破了东都洛阳。 若是范阳破了…… 那么小的燕州能守得住吗? “没那么容易,范阳是重镇,幽州众多世族都世居范阳。这些世族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家中隐户家丁更是众多。定北军十余万人都在范阳城坚守,朝廷的补给源源不断,打仗并不是能征善战就可以的,这支反贼大多是骑兵,骑兵不善攻城,之前是有内应,定北军自己也哗变了数次,防不胜防。范阳是秦老将军亲领兵马镇守,又有众多世族相助,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李锐见奶奶听得入神,忍不住摇头打趣: “奶奶,当年祖父在的时候,您是不是也这样缠着他给你说战事?” 从奶奶能把三国演义倒背如流就知龗道,他家这位老祖母是喜欢听这些战事的。 “呃……”顾卿卡了壳。 这……这个涉及到夫妻*,说不定是两人的情趣,她就不翻动人家记忆了吧? “有吧。”她只能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李锐嘴上虽然不停的和顾卿说着外面的见闻,但脚下步子却不停,没一会儿就到了雕弓楼的下面。 雕弓楼是当年他祖父长待的地方,里面有他爷爷的书房,还有各种他曾经用过的武器。诸如“话房”、“文苑”之类的地方,都在雕弓楼内。 他祖父去后,雕弓楼虽然没有了主人,但家中下人却不敢怠慢,日日勤于打扫,天好龗的时候花嬷嬷亲自拿书房里的书籍手稿出龗去晒晒,所以雕弓楼还是时刻保持着祖父在时的样子。 他当年搬进北园,就在雕弓楼里和祖母一起学文习字的。 可如今,雕弓楼里吸引了一位小娇客。 此人正是刚刚一岁八个月的李湄。 顾卿中风左边身子不能自如动弹以后,整个人也变得无比颓废。 这也是正常,任谁看着自己一点点变成活死人,都不会快活到哪里去。更何况顾卿在这边只待了四年,用自己的身子已经用了二十多年了,乍然告诉她她已经老到不能自理的地步,而且为了全家的前程一定不能死,情绪都不会高到哪里去。 后来李茂和方氏商量了下,便咬牙将小李湄送到了顾卿房里去养。方氏心里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可是为了老太太能开颜,也只能强忍着笑意亲自收拾东西送女儿过去。 连李铭都进了国子监以后,顾卿的寂寞可想而知,小李湄的到来确实给持云院增添了不少笑声。 尤其是李湄周岁过后开始有了自我思考的意识,自那以后,所有贴身伺候的下人们噩梦来临了。 她精神实在太好,每天天一亮就要被下人抱着出龗去乱逛,在自己母亲房里绕一圈回来才不会烦闷,否则这小小的女孩儿哭起来那真是声势惊人,而且常常哭到最龗后还吐的一塌糊涂,所有人为了不让她呛到,都只能依着她的意思来。 这一点,就连顾卿都没什么办法。 有些小孩的食道天生就是易吐,俗称“喉咙浅”,这种情况等长大了才能好转。在食道变得健全之前,就只能小心伺候着。 这时候食物要呛到气管里去可是要命的! 所以有时候刮风下雨,可是还是能看见家里下人婆子打着伞抱着一个孩子在园子里乱走,那一定就是这位信国公府的小小姐在外面“散步”。 这些贴身伺候的下人们之苦逼程度,真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和李湄比起来,李锐和李铭两个小少爷小时候简直温顺的像是小白兔一般! 李锐将奶奶抱进了雕弓楼,雕弓楼里负责伺候李湄的下人们立刻迎了上来。 香云和烟云将轮椅抬进楼里,伺候着顾卿坐下。 顾卿一屁股座到轮椅里,祖孙两人都发出了轻松了的叹息声。 李锐心声:虽然奶奶轻的像是羽毛(骗人!),可抱久了还是累的。下次再也不逞强了,还是让下人用软轿抬吧! 顾卿心声:虽然公主抱看起来叔父,事实证明时间抱长了,被抱的人脖子都要断掉了!下次再也不干了!就算李锐要刷好感度也不行,情愿让人用软轿抬! 顾卿被下人推着往里面的书房走,因为他们都听到了从书房传来的清亮笑声。 只是没一会儿,这清亮的笑声便变成了花嬷嬷的惊呼。 “小姐,那个不能折!” 李锐推开门,一看屋里的场景,呆如木鸡。 顾卿只是伸了伸头,黑线也爬了满脸。 小小的李湄两手握着一支食指粗细的紫毫,笑的极为开心。 你想的没错,两手握一支。 那支笔已经被从中折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湄(心声):哦吼吼吼吼,这个可以折。 花嬷嬷:(惊恐)小姐不要! 咔嚓! 李湄:哦吼吼吼吼,这个可以摔。 花嬷嬷:不,那是方名砚! 哐当! 李锐:……妹妹天赋异禀,这个……这可如何是好? 第202章 李铭逃跑 自从小李湄渐渐长大,一个很残酷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对于一个浓眉大眼、力气惊人的姑娘来说,未来到底能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当然,他们也可以像其他人家一样,对自家的闺秀藏着掖着,到出嫁的那天才让人知龗道真实面目。可这样的婚事,却不一定能够幸福。 尤其……尤其这浓眉大眼的长相,还长得颇肖男子。 花嬷嬷不止一次说,等长大了就好了,小时候的长相是做不得准的,女大十八变呢。 这也成了全家唯一的希望了。 长相还在其次,李锐最拿这个妹妹无语的,是她惊人的破坏力。也许是以前在她面前折断过东西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妹妹会把所有在手边的东西都折一折捏一捏,看看能不能弄坏。 如今顾卿为她花尽心思做的一床小布偶已经阵亡了不少了,能留下来的,都是她最喜欢的,舍不得咬或者扯的。而这些她舍不得弄坏的,是顾卿找人做的李茂、方氏以及李家里几个主子的肖像布偶。 其他的娃娃,大多是兔子没了耳朵,熊没了胳膊,可谓是尸横遍野…… “小亲亲啊,难不成你以后还想做个女壮士?”顾卿把手对李湄招了招,李湄立刻识相的迈开腿跑了过来,围着她的轮椅奶奶奶奶喊个不停。 这家里只有顾卿打她屁股,小孩子都会看人眼色,知龗道家里谁说话最算数。 连她爹在奶奶面前也只有低头听训的份儿,自然是要讨好奶奶啦! 顾卿看着自家孙女温顺的样子,心都软化了。 虽然力气大,长得像男孩子,但脾气还是很温柔的嘛。 怎么会嫁不出呢? 国子监。 已经十二岁的李铭,今天刚刚通过考试顺利的升入了“上舍”,成为上舍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孩子。 之前内舍有一个十岁入学的通州学子,已经是当地赫赫有名的神童了,但在通州有才名,在这人才济济的京城脚下,却不一定算是什么天才。 这位十岁入学的通州神童叫做焦孟,十岁入学进外舍,但是到了十四岁了,依然还在内舍,并没有升去上舍。 李铭的入学,就让这位通州神童知龗道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众所周知,李茂在才学上只是平平,平日里做个诗,拟个文,全都是干巴巴的,让人读之无味,犹如读公文一般。文章无味,说明学识有限,毫无文采,这样的家学渊源,很难让人觉得李铭是个惊才绝艳的孩子。 所以李铭去年刚入国子监就直接升了大学的“内舍”,让不少人在他背后议论纷纷,认为他是仗着信国公府的关系,偷偷开了方便之门。 一般十二岁的孩子,即使进了大学,也是在外舍,通过考试后才直接入内舍的。就连国子监祭酒齐煜的儿子齐邵,当年也是入学进外舍,第二年升内舍,第三年才进上舍。 于是当李铭抱着自己的行囊出现在国子监上舍的课堂时,那一堂课几乎是鸦雀无声。 若说李铭对上国子监有什么不适应没有,那还真没有。 顾卿从李铭还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孩子是个“真·学霸”属性,不但读书要争第一,在好为人师这一点上,也有些让人头疼。 李锐以前不学无术,和自家弟弟学问差得多,两个孩子常常在持云院争得要打起来,后来李锐的两个先生齐耀和杜进来了,李锐眼界渐宽,可以开始和李铭争辩上几句了,两个孩子就更是经常把顾卿吵得脑仁子都疼了。 到了国子监,李铭挺享受这种每次都是上游的快感。 抄书?没问题,我抄的又快又好。 背书?没问题,这些我在家都学过了,请听我倒背如流。 做策?没问题,我回家问问我爹,立刻全面细致。 最主要的是,他学习态度端正,年纪又小,大家都爱照顾他,对他端正的学习态度也十分佩服。要知龗道李铭可不是等着会试一鸣惊人的学子,而是板上钉钉的信国公世子之选,读书什么的,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若是有“先生们心目中最喜欢的学子”排名,嘴甜人可爱又会学习的李铭绝对在前三。 进了国子监以后,可以选择走读,也可以住在监院里。 国子监里有不少外地的学生,还有一些不想在家住选择住校的。国子监的宿舍,外舍四人一间,内舍三人一间,上舍两人一间。 李茂曾经和儿子说过,若是他想,平时住在国子监,每隔几日回家也可以。李茂虽然生的时候好,没和他哥哥一般吃过什么苦,但小时候也都是自己动手自理的。 在家中时候,李铭明显缺乏这种自我锻炼的意识,他比李锐要娇气的多。正是因为如此,李茂希望自家的儿子能在国子监里锻炼锻炼,若有个万一,不至于手忙脚乱,连自己起居都做不好。 李铭在家中听了祖母说过不少住校的乐趣。什么可以交到三五知心好友啊,什么领略下同学之间午夜夜话的乐趣啦,他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内心对这种“大人式”的好处还是很感兴趣的,所以当国子监这届的掌议萧逸问他需不需要安排宿舍时,他犹犹豫豫地问这位学生会长: “肖掌议,我能先看看我要住的屋子吗?” 国子监的寝舍一向紧张,上舍虽然居住条件最好,但房子也是最少的。 李铭跟着萧逸一起走,待到了上舍的寝舍门口,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慢吞吞的踱着步子走了过来。“肖掌议来我们寝舍,不会又是送人来吧?” 萧逸笑了笑,指着李铭说道:“这是新来上舍的学子李铭,我带他来看看寝舍。” 说完又和李铭介绍,“这是上舍寝舍的舍监,姓王,你可以喊他王叟。” 李铭乖巧的问好,王叟扫了一眼李铭的鞋子,便知龗道这学子家境绝非一般。 国子监上课时,上舍与内舍为白衣儒衫,下舍和新入学的学子是青衣,所以大家的穿着都差不多,衣服是国子监入学时发的,质地料子也没什么区别。 但从鞋履上,还是能看的出家室的。 王叟想了想,从腰间摘下一把钥匙,从中找到“上七”那把,递给了萧逸。 “上舍如今没有什么空房间了,都是两人住满的。上七住着幽州学子,乙班的童山,如今他是一人独住一间,现在他应该在,若是不在,你自行拿钥匙开门。你带李铭去看看吧。” 萧逸在上舍的甲班,和这童山不熟,所以拿了钥匙道过谢,便带着李铭往上七走。 李铭刚刚升入上舍,分在丙班,也不认识这童山。 不过自古燕赵之地多豪杰,向来应该是个堂堂好男儿,不会太过猥琐。 李铭抱着这般美好龗的想象,推开了寝舍(新世龗界)的大门。 “哦,什么味道!”萧逸也是世家子,立刻捂住口鼻蹙起眉来。 “好像……什么东西臭掉了。”李铭也捏着鼻子,他实在没勇气去找到底是什么臭掉了。 “这幽州学子是在寝舍里腌咸菜吗?这可不符规矩,我得去找王叟……” “掌议掌议,不要!”一声惨叫之后,赤足的童山噔噔噔噔的从寝舍内间跑了出来。“不是我腌渍了咸货,实在是……” 李铭盯着他的脚丫子使劲看了几眼,随即喉咙里就痒了起来,直欲作呕。 他从来没见过人的指甲里有这么多黑泥!这位学兄是从来都不洗脚吗? 难道说?! 李铭心里升起了一个不好龗的念头。 难道这臭味,来自于…… 事关自己未来的生活,李铭说了声“告罪了”,脱了鞋,捏着鼻子进了屋。 他脚下穿着布袜,但尚觉脚底黏黏糊糊,像是踩在什么有粘性的东西上。李铭竭力不让自己去想象这脚底踩的是什么,开始在屋子里看了起来。 由于是两人一室,寝舍分为东西两边,两边靠墙摆放着简单的架子床,右边那个上面放了铺盖,所以李铭很快就知龗道左边是自己可能要睡的床。 待他扭过头往左定睛一看,吓得差点跌坐下去。 只见左边的床上放满了亵裤和布袜。布袜东一只西一只,足尖颜色已成黑褐色,且散发着阵阵可疑的味道,李铭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房间里腌货臭掉的味道来自于这堆布袜。 那些亵裤更是可怕,不但颜色怪异,还有各种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污垢,李铭几乎是看了一眼,就往门口逃跑了。 至于右边铺盖中人形的黑色污渍,以及屋子里罗汉桌上丢着的各种骨头,都已经挑战到了李铭的极限。 天啊!这间“上七”简直就和龙潭虎穴一般! 打死他也不住! 门口,萧逸正在训斥童山。 “我说你这是怎么混过半月一次的大验查的?屋子里乱成这样,还带着这种味道,如何能静下心来做学问?这间上七如此龌龊不堪,你为何能住的下?” “掌议,那个,我从小鼻子不太好……”童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味道很难闻吗?我这个人容易出汗,又怕热,大概是我身上的汗味吧?” 可怜这肖掌议只是拿下捂着口鼻的手训了两句,就已经被这屋子里的异味熏的张不开嘴了。他原还想多教育两句,可实在是没有了勇气,再加上李铭奔的极快的跑了出来,他终于如释重负的指着屋子对童山再说上一句: “前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既然入了国子监,当为天下学子表率,这般表率,简直有辱斯文!限你三天时间打扫好‘上七’,否则我将上报学官,赶你出寝舍!”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整理,好好打扫”那童山似是已经被人训惯了,连脸色都不变的立刻接腔。 李铭仍然心有余悸的站在屋子口,再也不肯迈进去半步了。 “李学弟你看,是不是等三天过后,童山打扫完了你再来……” “不用不用,我觉得自己年纪尚小,住寝舍怕是适应不了,还是辛苦点住家里,最多早上起的早点,正好可以在路上背书。”李铭吓得连连摆手。“掌议辛苦了,您就当我没提过此事吧!” 萧逸充分理解李铭为何会吓得小脸都变白了。这间寝舍便是打扫干净了,他也不敢住,何况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家伙。 萧逸今年十七,已经娶妻生子,平日并不在国子监居住。他在齐邵走后接替了他的掌议之位。其父乃是晋州大儒,其先祖更是老晋国公张允的授业恩师,当年没有科举之时,晋州萧家几乎就是世族们争相将子弟送去学习的地方。 而后有了科举,萧家便安心做学问,不再参与地方举荐学子的行为。 这萧逸家中有个嫡亲的弟弟,也和李铭一般大,性格也是类似,所以对他不免有些爱屋及乌。他见李铭初升入上舍,不但跑前跑后教他熟悉上舍的一切,更是亲自带他来后面的寝舍看看情形。 当然,这和李铭是信国公府的嫡孙也有关系,但萧逸并非势利之人,李铭自己足够优秀,才是他这般热情的根本原因。 “今日有李学弟在,我便只点到为止,三日后我带学官来检查,若还是这般,我说到做到。”萧逸板着脸最龗后叮嘱了这个比自己还年长的学子一句,又扭过脸来和李铭说道:“我们走吧,还得去还王叟的钥匙。” 李铭连忙点头,赶紧到廊下穿鞋。待他抬起脚一看,原本洁白干净的袜底居然已经有些漆黑,顿时满脸庆幸,还好自己机灵,先来看了看寝舍,若是什么都不知龗道的住了进来…… 李铭想到左边那张床,忍不住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 两人渐渐走远,那童山在廊下这才收起笑容,垮下了脸去。 半个月前才打扫过,又要打扫?! 真的很难闻吗? 他站在屋子里使劲嗅了嗅。 明明没什么味道啊。 李铭和萧逸还了王叟钥匙,两人脸上都是心有余悸的表情,李铭更是露出了“逃出生天”的神色来。 “敢问王叟,这童山在这里住了几年,这几年都无舍友吗?” “住了有两年多啦。一开始有一舍友,后来去后面的街上租房子住了。”王叟笑了笑,“他人虽邋遢了点,但却是个好人。” 王叟在这里待了快十年,自然知龗道每一个上舍学生的习性。这童山天生嗅觉不灵,加之又是北方的寒门出身,并不讲究,邋遢的人神共愤。 偏他性子十分好,谁说都不生气,每次要到大验卫生之前,也会稍微收拾下寝舍,至少看的过去,平日里帮人提水取饭也很热情。 听说他家境不好,家中还有不慈的后母,如果出了国子监,怕是要流落街头的,所以这么多年来,王叟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叫一点邋遢吗?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李铭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即使要当官,失仪也要被弹劾,就没人教导他吗?” “哟,这位小公子说的挺好啊,看来以后也是个当掌议的料。”王叟眯着眼笑了笑,“你若替他担心,可以经常去劝劝他嘛。” 李铭咽了咽口水,心中惊疑不定。 一时间,那油腻腻的地板,满是亵裤和袜子的胡床,童山赤足的脚丫,房间里散发的异味…… 先生说,不以小恶掩大善,不以众短弃一长,也许今天他是多管闲事,也许明天就能造就一个真正谦谦君子呢? 只是他们都不认识,交浅言深,有些失礼。 罢了,想来没多久他就要升入乙班,等入了乙,和他做了同班,他再来劝他吧。 话说,这学庵进屋也是要脱鞋的,乙班的学兄们……和童学兄邻座的学兄们……还有可能要升入乙班的自己。 呃,他还是明天就来劝劝他吧。 持云院。 李锐和顾卿在主屋里正逗弄着小李湄,下了学回来的李铭进了持云院。 “哟,今日回来怎么先换了衣服?”李铭早上出龗去还穿着新发的白色儒衫,满脸都是得意,怎么这一回来,衣服换了,头发也湿漉漉的? “香云,拿块大布巾过来,虽说天气暖了,这么滴水还是容易得风寒的。” “别说了,奶奶,我今日里见到了一个怪人……”李铭一回家就沐浴更衣,自然是因为今日去了“上七”,感觉浑身都脏兮兮的缘故。 今日那双袜子他叫下人给丢了,他反正是不敢再穿了。 李铭洗完澡就过来持云院,自然是秉承老李家孩子的一贯优良传统…… 告状来了。 李铭依偎在顾卿的轮椅边,义愤填膺地诉说着今日自己在上舍寝舍里的所见所闻。包括那粘脚的地板,不穿袜子的学兄,以及放着臭袜子和亵裤的架子床。 顾卿和李锐生□□洁,听到一半就已经有些忍受不住。屋子里的丫头们更是胃中有些翻滚,只有小李湄还在傻乎乎的玩着手上的小布偶,脸上一点变化都没。 “这寝舍这般可怕,你还是不要住的好。这童山也许只是特例,但你从小没洗过衣、没自己沐浴过,怕是没过一阵子,就变得和童山一样了。” 李锐笑着吓唬自家弟弟。 “怎么会!”李铭没好气地说,“我衣服那么多,不能一次带回家让下人洗吗?” 顾卿好笑的听着这熟悉的对话,仿佛成了现代看着自家儿女纠结住不住校的父母,这也算是提前实习了。 “你这是没见到过脏的……”顾卿想起自己在大学里曾经谈过的一个男友,大概谈了三天还是四天吧,她去他们宿舍送东西,然后被活生生的吓了出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简直就是“现代版童山”×6,堪称大规模杀伤性生化武器。 李铭这个还差的远呢。 “奶奶难道见过更脏的?”李铭好奇的看着顾卿。 “呃……我是说,应该会有更脏的。”顾卿卡了壳。 ‘奶奶为啥会换个说法呢?莫非……祖父其实就是那个更脏的?’ 李铭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祖父行军打仗时不洗澡不洗脚不洗头不洗衣服的场景…… 呃。 算了,别想了。 “不过,有没有可能是那学生不愿意和别人同住,所以故意这样呢?”顾卿觉得在古代这种学子们讲究礼仪规范的地方出这样一个奇葩很奇怪,于是便往其他方向想了想,“他的头发干净吗?” 但凡邋遢之人,一般头发洗的也不勤。更何况这是古代,洗头很麻烦。 李铭回想了下,已经想不起那个学子头发干不干净了。至于有没有异味,当时鼻子里充斥着的都是酸臭的袜子味,好像没闻到其他怪味。不过也许是臭味太重,已经盖掉其他的味道了。 “想不起来了,孙儿明日再去观察观察?” “算了吧,当我没说。人家要是不想和别人住一间,甚至做出这般大的‘牺牲’,你还是不要戳破的好。”顾卿也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希望李铭当真。 “话说你在国子监……” “太夫人,老爷来了。”门口有婆子报讯,“老爷来的十分匆忙,官服都没有脱呢。” 顾卿和两个孩子奇怪的望向门口。 李茂很少这么早回来的。这天色还没黑呢。 没一会儿,穿着紫色朝服的李茂进了屋,见面就丢下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娘,定北军的秦老将军遇刺身亡,陛龗下点了原镇北将军的袁羲去范阳主持军务。” 李锐一惊。秦斌的爷爷? “还有,陛龗下也点了儿子,儿子这次也要随军出发,去北面督查大局。”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奶奶为啥会换个说法呢?莫非……祖父其实就是那个更脏的?’ 李硕:……真是死了还躺枪。 第203章 寅虎丑牛 楚睿这次点李茂出龗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年岐阳王那边投诚的大将王泰和因为剿灭岐阳王有功,被点到定北军守卫边关,手中握着数万大军。袁羲是员老帅,又是先皇的心腹,在定北军虽然可以坐镇全军,但实际上练兵、点将等具体事务都是王泰和做的。 李茂当年通过神机弩上的编号查到了王泰和有问题,随即王泰和就反了,部下最精锐的一万精锐骑兵全体逃出关外,成为大楚最忌惮的一支力龗量。 要知龗道骑兵难得,而边关的骑兵通常是一人三马,另配手弩、弓箭及各种武备若干,这一万人叛逃,等于是跑了三万匹马,一万张良弓、陌刀等。 袁羲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被惩治的太过,全是看他是先皇的心腹,而且御史调查后也确认这位老帅没有牵扯到叛乱的原因。 但楚睿不会因为御史查出来的结果就安心用他。所以便有了李茂的这次幽州之行。 一来前方局势到底如何,光看战报并不能完全了解,李茂身为兵部尚书,理应上前线一探究竟;二来袁羲可用,但又不敢大用,李茂此去名为调查秦老将军之死,实际上却是兼具监军一职,皇帝甚至给了他三万中军,装备了一千把神机弩,无论发生什么事,安然而退是足够了。 范阳如今局势复杂,名义上有各方世族相助,其实这些世家也分派系,幽州大半被胡人所攻占,许多世家的基业毁于一旦,对这些异族仇恨极高,一天到晚想着打回去。 但如今朝廷的战略是死守,范阳身后有整个大楚的援助,若是再坚持一段时间,那些反贼是耗不过他们的。 只是这么做,最苦的是幽州的百姓,范阳以北的百姓本就经历了屠城、抢掠、家破人亡,如今大楚只守边不收复北方,这些逃难南下的百姓就没有回返旧土的希望。 顾卿听李茂说了原委,心中也是无限唏嘘。 就从大局上来说,朝廷的做法确实没错。对付外族,坚壁清野向来是最好龗的一种办法。把所有的粮食和人聚集到大城中,然后加固防御工事,让敌人粮尽力驰,不战自溃。 可对于那些被迫放弃家园,带着全家老小逃难的百姓来说,这段无妄之灾就是天降的横祸,让人无处托身。 最主要的是,就连范阳城里都出现了刺客,说明范阳已经不保险了。李茂这时候去范阳,会不会有危险? “儿子此次去幽州,准备带上玉舟先生培养的几个护卫。这些人精于防护之道,儿子不让他们离身就是。家里也养了不少当年跟父亲一起行伍多年的老兵,儿子都会带上。此外,陈轶先生也要同去,他善医术,会辨毒,又足智多谋,有他相助,想来儿子不会有太大危险。” 李茂听见母亲担心他的安慰,心中也十分感动。 如今局势十分严峻,他身为朝廷重臣,食朝廷俸禄,自然是要为皇帝和百姓分忧解困的。只是他自己知龗道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一不擅长军事,二不会武艺,到了前线也只能当当摆设,还是带上专业人才比较合适。 陈轶跟着父亲那么多年,即是幕僚,又精通战事,他愿意相助,自然是如虎添翼。 顾卿心中一片苍茫,她总觉得李茂一走,自己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她也不知龗道自己这种焦虑从何而来,但这种不安如此之重,让她不得不出声相询: “非要你去吗?换个人不行?” 李茂哑然失笑。 “娘,这是圣令,不遵就是抗旨。我知龗道您担心我,但国家有难,我身为一国国公,怎能在此时退缩?” 顾卿失望的点了点头,“那你出门多加小心。什么时候走?” “在等钦天监和太常寺占卜吉日,还须是晴天。如今雨水多,三万大军疾行到幽州至少一个月,若出发就遇龗见下雨,那可就太糟糕了。” 顾卿了然的点点头,古代没有天气预报,天气全靠钦天监检测。太常寺管着祭祀,鸿胪寺负责仪仗,想来李茂出京也是为了鼓舞京中的士气,自然是要谨慎。 只是秦老将军已经死了,李茂到幽州还有一个月,中间这么久,范阳没问题吗? 她将心中疑问问出口,倒是李锐接了话。 “秦老将军的副将华鹏还在,此人堪当大局。” “咦……”李茂正视起自己的侄子,“你竟知龗道前线之事?” “我与秦斌在宫中经常推演,华鹏跟随秦老将军二十余年,与秦家是世交,所以我知龗道华鹏此人。” 李锐说起华鹏,两眼熠熠生辉。顾卿也不知是自己《三国演义》启蒙的太好,还是李锐天性就喜欢战争,一说到打仗的事,整个人就会散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李茂自去年叛贼南下就开始和部中的属官研究各场战役中的利弊。他爹当年建立了完善的“战报”制度,所以京中的消息来得虽晚,却并不耳聋眼瞎。李茂自知自己并不聪明,但他肯放□段,四处虚心请教,他父亲的老交情毕竟还在,大多数人都愿意教导与他,让他看清战局。更有老将自告奋勇想要出征, 此时他听到自家侄儿居然也经常推演,不由得升起了兴趣,想看看他究竟学到何等地步。 “既然如此,锐儿你和我来下书房。” 李锐跟着李茂走出了屋子,李铭和顾卿都是一脸沉重,完全没有了刚才说到童山时的好心情。 打仗不是儿戏,上次李茂去马场查个马事都九死一生,真要去打仗,还不知龗道有多么凶险。异族和尹朝余孽又不同,人家摆明了是来烧杀抢掠的,和你没什么道理可言。尹朝余孽也许讲道理,但是不把异族们喂饱了,人家第一个把他们给吃了。 李铭整个人感觉都蔫下去了,顾卿见他情绪低落,便让他带了妹妹出龗去玩。至于小李湄能不能让他哥哥情绪好起来,这就谁也不知龗道了。 第二天大朝,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楚睿的面前。 大臣们又开始催着立储了,而且这一次是勋贵派和世族派一起逼。 如今国家正陷入征战之中,外有异族入侵,内有反贼作乱,各地刺客又层出不穷,去年就连周老太君都遭了毒手,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皇帝这时候还不立储君,不但人心不稳, 说实话,楚睿立储一事拖了十几年,大皇子楚承宣如今已经十四,二皇子楚承威也已经十三岁,三皇子年纪最小,也有十岁了。 但凡皇帝,皇子到了这么大,也考校的差不多了。更何况自古立储,要么立嫡要么立长,嫡长都不好才立贤,如今大皇子即是嫡又是长,若说贤德,东宫执教的学士博士太傅们都交口称赞,说这位大皇子宽厚聪颖,绝无失德之处。 事实上,就连楚睿都是最属意这位大儿子为储君的。只是二皇子身后的外戚力龗量也不小,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楚睿并没有急着立储,将大皇子变成活靶子。 楚睿原本想借着晋国公府的力龗量剪除二皇子身后的势龗力,然后从中施为,让两者两败俱伤,能够顺利让楚承宣自立起来。 为此,他甚至为他安排了信国公府、中军将军、宗室和中立派的子弟作为他的伴读,这四家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对他极其忠心,若大皇子有所不对,绝不会为了前程视若罔闻。这样他的大儿子有所助益和监督,就不至于在后来的争斗中太过依靠外戚。 皇后的心性他最为了解,他们二人对于集权是一样的心思,加上她一直在限制娘家的势龗力,为了儿子日后能够不受挟制,她是不会偏颇失份的。 这一切都提早谋划,只是谁料晋国公府正好在他准备布局的时候丁忧了,李茂作为孤臣,是不能在立储一事上站队的,除非最龗后一锤定音,代表了圣意,否则会失了立场。 这也是楚睿为龗什么要李茂在暗地里和晋国公府结盟,因为晋国公如果想要自家外甥登上皇位,即使在孝期,也得想尽一切办法为外甥提供助力。而他们不能自己出面,就必须找个足够分量的人出面。 这时候,让晋国公以为李茂在帮他,实际上李茂却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的,便能减少不少争端,也能让晋国公府变成他手中的一步好棋。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时这一项好像是上天有意戏弄,永远都不站在他这边。如今李茂又要去前线,立储之事不能再拖,实在是愁煞他也。 “此事朕退朝后考虑考虑,三日后大朝再议。” 楚睿没有像往常一般推掉立储之事,也没有勃然大怒,只是说三日后再议,这让所有的大臣们都心中一震。 太好了,皇帝这是动摇了! 楚睿一见到大臣们欣喜若狂的样子心中就没来由一阵烦闷。 如今他才四十有余,正是春秋鼎盛、年富力强之时,最小的儿子出世不到一年,以后还会有更多子嗣,可这些大臣仿佛他随时都会死掉一样,一天到晚就嚷嚷着立储立储。 立储若是那么简单的事,他还需要谋划这么多年吗! 真是想想都心烦,还是去皇后那看看儿子散散心。 一想到自己粉妆玉琢的小皇子,楚睿的心都舒畅了起来。 他的小儿子是七月二十的寅时出生,又肖虎,是大吉之兆。只是“虎出山林”,命格太强,虽是大吉之兆,宫中也并没有怎么多传小皇子的这种吉兆。 有趣的是,李茂的小女儿也是七月二十出生的,不过她肖牛,是下午生的,比小皇子正好大一岁。 小皇子出世时,幽州陷落了一半,楚睿给他起名字的时候,就点了“平”这个字,起名叫楚承平。照理在皇家,男孩子要到三岁才起大名,上宗谱,因为小孩子不容易站龗住,小时候都是起个乳名称呼的。 但楚睿实在太盼望这个孩子了,而且小皇子一生下来就很健康,长得又实在是可爱,所以他不顾别人的非议,在百日那天就把名字赐了下来。 楚承平如今八个月了,长的是灵秀可爱,尤其是一双漆黑的杏眼,当他看着你时认真极了,似乎全世龗界他就重视你一个,让人说不出的高兴。 而且楚承平十分乖巧,从小到大都极少哭,他七个月不到就能自己坐起来,在铺着厚毡子的床榻上玩拨浪鼓或者小皮球能玩一下午,从来不需要人操心。 张摇光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才能生一个这么乖巧可爱,又十分聪明的小儿子。单论脾气,他比自己的大哥要好多了。 楚承宣在这么大的时候,若是身边一刻没人,能哭的把屋顶掀翻了。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男孩子的烈性。”楚睿把他手上的小球拿走,楚承平只是看了看,发现是自家爹拿走的,就重新找了个其他东西继续玩了,连嘴巴都没撅一下。 楚睿清楚的记得自己当年拿走升平的娃娃时,他女儿一下子就哭了,拿走楚承宣的小刀,楚承宣直接就抄起手边一个其他玩具砸了他一下。 这孩子没什么脾气,是不是太软弱了? 也好,他是幼子,不争才是好事。他性格从小如此恬淡,这才是大楚之福。 一想到这里,他看这个小儿子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了。 张摇光见楚睿嘴里虽然抱怨,但脸上半点不悦都没有,便知龗道自己丈夫其实对这孩子脾气太过温和没有生出什么不喜。 他们的大儿子外表温和,其实内心颇有棱角,只不过掩饰的比较好罢了。他们夫妻看惯了各种人,大儿子这脾气适合做储君,但作为亲生儿子,在父母面前也老是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来,未免让人生出些遗憾。 “他聪明的很,若是我们拿走了他的玩具,他自然是不会说什么,再换一个就是。但若是其他宫人拿了,您看看他。”张摇光示意自己的女官上去拿走他手上的小马。 那女官上前,从小皇子手上准备拿走小马,楚承平将手中的小马握的死紧,大有绝不放手之意。那女官拽的稍狠一点,小皇子立刻皱起眉头,望向自己的娘亲,咿呀咿呀的叫了起来。 “平儿,娘不能帮你哦。”张摇光靠在楚睿身上,笑着看自家儿子抢那小马。 楚承平抢了一会儿,发现那女官不是有意要抢他的马,而是想要逗弄他,立刻就把手松掉,任她拿走,然后装作不在意的继续玩其他了。 “这小子……脾气不知龗道像谁。”楚睿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好笑,“朕怎么看着,有些像是李爱卿的性格?” 他说的李爱卿正是李茂。 李茂平日里处事也是如此,不是十分紧要的事情,能不争就不争;十分要紧的事情,一定不放手;但这件要紧的事情若是要牺牲太大或者另有内情,说放弃也就放弃,绝不后悔。 有些时候,连楚睿都欣赏李茂这种性格,因为他发觉李茂是真的不放在心上,而非刻意妥协。他能妥协的,一定是他认为不重要的,而他认为重要的,最龗后都办成了。 张摇光一听这话,有些不高兴地说:“陛龗下此言差矣,李国公是成人,我们平儿却是小孩子,小孩子性格还会变的,怎么能说他就像谁呢。” 李茂那老好人的性格有什么好龗的?一点立场都没有,别人说什么都是好龗的。 她家儿子性格是温和,但可不懦弱! 楚睿知龗道皇后误会了他的意思,但他想想,他的妻子久在后宫,和李茂接触也少,自然是不如他了解李茂的性格的。他来这里是放松的,自然不会再和妻子多做争执。 “你们都退下吧。” “是。” 楚睿见所有宫人都退出殿外,坐在大皇子身边,和面前的张摇光说道: “今日里大朝,又有不少大臣提起立储之事。” 来了! 张摇光有自己的渠道知龗道前面的事情,见皇帝果然提起了这事,立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的气势也为之一变。 “陛龗下的意思是?” 她自知在丈夫面前无需掩饰,掩饰也无用,索性大大方方的表现出自己的关切。 这储位只能是她儿子的,也只可能是她儿子的。 果不其然,楚睿毫不犹豫地说道: “朕属意大皇儿。” 张摇光一喜。 皇帝毕竟还是信任她的。 “不过,我想通过立储之事看清朝中站队之人。此事我还有谋算,这三天晋国公那边可能会有诰命想要入宫,你大大方方的接待了便是。” “还有,这储位的推举,还要落在李茂身上。” “李国公?他不是马上要去幽州了吗?” “正是因为这样,朕才要让他推举。所以,等晋国公府来人,你最好……” 楚睿对皇后耳提面命,张摇光也是连连点头。 小皇子见大人们在说话,无人注意他,连忙伸长了胳膊,把那女官丢在塌边的小马捞了回来,一把抓在手里。 大人们真笨,抢到了又不珍惜,最龗后还不是他的! 到底抢个什么劲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如果抢的是李湄的玩具。 李湄:(瞪眼)我把你手指掰断你信不信! 第204章 李锐出仕 李茂知龗道只要圣上一有意立储,晋国公府一定就会来找他。 果不其然,一下朝,就有一个江姓的京官假意和他一起出殿,极小声的和他说:“张兄请你老地方见。” 所谓老地方,就是那处不显眼的民居。 李茂回家换了常服,只带着两个家将,悄然的从边门出了府,来到了这处民宅。江道奇和张诺正在屋子里等着他,每次无论李茂来的有多早,这两人都会比他更早。 这两个人到底好到什么地步呢?为何总是看到他们在一起? 李茂看着江道奇和张诺并肩而立的样子,满心都是疑惑。 若是想一起合作,江道奇也出仕不是对张诺帮助更大么?这样子做个影子谋士,对于江家其实并没有好处,可仅仅是因为交情,也实在说不过去。 张诺孝期出门,若是被发现了,肯定是要被言官各种批判的,所以他也不客套,见李茂来了,直接说道: “李公,该是履行盟约的时候了。” 李茂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点了点头。“我就知龗道你找我来是为这个。若陛龗下询问我的意见,我会推荐大皇子的。” 皇帝也确实是让他在关键的时候举荐大皇子为储。 “此皇位一定是大皇子的,这点毋庸置疑。无论如何立,都轮不到贤妃之子。皇帝的顾虑我们也知龗道,只是如今正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陛龗下若是要削弱外戚实力,怕是希望看到我们和刘家那边内斗。”张诺心里对皇帝的盘算清楚的很,无非就是希望两家两败俱伤,“世族不需要两个强硬的声音,自我丁忧以后,刘家这两年太过跋扈,也是该给他们一点教训的时候了。” 李茂没来由的涌上一股疲惫。 立储先立嫡长,这是从古到今的规矩,就是这么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到了这群聪明人手里,就变得那么复杂。 可是无论你怎么机关算尽,结果就是那一个,过程有什么好谋划的呢?只要大皇子是位合格的储君,他自己就会想办法清除掉外戚的隐患;若他自身不是个坚毅果决之人,就算陛龗下为他扫清了一切,他也会渐渐受制于人。 一时间,他觉得所有聪明人都是笨蛋,只有他最清醒。可很快理智就告诉他,他自己会这么想,正说明自己才是最大的笨蛋。 聪明人总希望掌控一切,只有笨蛋才船到桥头自然直。 但让他疲惫的却不是这个。 “如今北方幽州大半陷入尹朝余孽之手,此时不是再添乱局之时。大立储之事,我会支持大皇子,但我却不希望你顺应陛龗下的心思,打压二皇子一派。”李茂说这话,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刘家的人多任地方官员,若是刘家有所动荡,则地方不安。如今正在征战,无论是募兵募粮,地方安稳都十分重要。” “作为一国之君,自然是希望臣子之间内斗不断,储君能独当一面。但我们作为朝廷重臣,理应先考虑江山社稷,社稷都不稳,即使储君之位再稳,有什么用呢?生存固然重要,但在什么样的环境中生存才是更重要的。当初我和你结盟,便是因为如此。大楚的实力不应在内斗中被消耗,这一点,我并不认同你们的做法。” 李茂看着张诺冰冷的表情,有些自嘲地说道:“也许是因为我们家做孤臣做惯了,无法理解站在张兄的立场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但我真心希望立储之事能够尽量平稳的尘埃落定。也许之后不可避免的出现争斗,但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即使我们没有先对刘家下手,刘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张诺觉得李茂的妇人之仁有些可笑。当他决心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应该看清未来会有这种局面。 皇位之争,自古以来哪有不血流成河的。就算立了储君,可最龗后能当上皇帝的储君有多少,废太子又有多少? 不争?不争就只有死。 “张兄莫以为北方的叛军只是一支汉人带着异族掠边而已。”信国公府吃岐阳王和尹朝余孽的亏太大,就连张宁那般聪明之人,也还是被玩弄于鼓掌之间,这群人有多可怕,李茂比谁都清楚。 “这群打着‘尹朝’旗号的逆贼不是强盗,而是反贼。他们的目的不在于窃财,而是想窃国。此时立储可稳定民心,但若为了立储弄的社稷不稳,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张兄,我言尽于此,还望你多多考虑。” 李茂知龗道自己的话和皇帝的想法相悖,但他还是这般做了。 至于张诺会不会按照皇帝的想法去做,便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他不日就要启程前往幽州,他只是想后方稳定一点,再稳定一点,不要出乱子。如今正是大楚立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这些人却为了储位想着如何争斗,借机消灭政敌,实在让他心灰意冷。 爹,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看穿了这一切,所以才老想着卸甲归田呢? 可您终究还是没走成。 李茂出了民居,江道奇和张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满室皆是寂静。 “张兄……我们之前的各种部署何时发作?” 刘家立身不稳,刘贤妃的父亲曾经接受过凉州某地方官的巨额贿赂,帮他在京中觅了一个官职;刘贤妃堂伯的儿子刘鸿渐曾公开表示过对皇帝调任他父亲的不满;刘家子弟在各地任官,有侵占良田的,也有不少贪腐的上下沆瀣一气…… 他们原想着若是皇帝开始考虑立储,立刻就发作出来,操纵御史台一一揭发刘家的*丑陋,想来刘家那边也一样,搜集了不少他们的把柄,就等着出击或还击。 只是先声夺人总是能占尽先机的,若是见招拆招,未免落入下风了。 张诺坐定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道奇满心焦急,生怕张诺真被李茂的一番言辞说动,放弃了打击刘家的绝好机会。 刘贤妃本就不受宠,若是大皇子当上太子的事一定,刘家必定会墙倒众人推。而其他在立储之事上摇摆的世族,也会因为储位定而靠到他们这一边来。 晋国公府已经丁忧了两年,张诺只要再熬过一年重回朝廷,便可又重登宰相之位。 如今正是战乱之时,晋国公府又是太子的舅家,张诺此时回返,那才叫一步登天,权倾朝野。到时候他是世族的执牛耳者,又与李茂互为暗盟,世族必能趁此快速的壮大…… 只是江道奇却没想到一点。 张诺此人虽然极爱权势,却和老国公一般,也顾及大局。 说动张诺犹豫的,并不是李茂,而是他父亲死前的遗言。 老国公张允临死之前的叮嘱,对于张诺来说,依然还历历在目。 “那幕后之势龗力极可怕,而且妄图夺取江山社稷,你要处处小心。大楚一乱,圣上若有不测,世族必遭反扑。皇后娘娘……不要太依仗她,她从小心大,不是任人摆布之人,但也不是狠戾恶毒之人。你若什么都不管,太子之位反而能早早落定。” “不争,就是争。平衡,平……” 他父亲和老信国公是一路人,所以才能君臣相得几十年。 如今陛龗下已经不是那位陛龗下,可大楚依旧是那个大楚。他父亲和先皇一起打下来的江山,决不能再落入那些反贼余孽、狼子野心者之手。 “且等等。”张诺终是开了口。“叫我们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什么!可是……”江道奇诧异出声。 这是被李茂的傻劲儿给传染了吗? “李茂有一点说的没错,大楚如今内忧外患,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既然大皇子被立为太子已经是绝对没有疑问的事情,我们不妨见招拆招,静观其变吧。”张诺此话一出,江道奇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张诺如今丁忧在家,许多外面的事情都是委托江家调查的。江家曾得过皇后的暗示,若是大皇子为储,他家女儿就会是太子妃,所以他才如此积极的奔走。 张诺见江道奇的脸色便知龗道他心有不甘,他是何等人物,若论口才心智,十个李茂也不见得及他,当即就笑着安慰:“你莫觉得是我退缩,留下刘家弄出一些事端,才能让皇后和太子倚靠我们。若是我们早早就把刘家给拔除了,虽然太子储位稳当了,我们又能有多少好处?” 他的话一说完,江道奇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尹氏和楚氏,到底帮哪边,江家一直都在观望。 之前他并不看好尹朝那帮子人,但也不介意偶尔提供点钱粮当做投资。前朝皇子虽然寄养在他家,但他想要捏死他也就捏死了,报个急病而亡连个水花都冒不起来。反正尹氏又不止一个孩子。什么立策拥立之功,也得成事后才能作数。 可如今尹氏暴露出来的实力实在惊人,似乎也有问鼎中原之势。 但江氏一族曾屡遭胡人欺凌,江道奇对尹朝这帮子人居然偷偷联系关外胡族南下十分不齿,这心中的天平对楚氏就偏倚了一点。 他家无论帮哪边都是锦上添花, 但他女儿若是能做皇后…… 张诺却不知龗道江家的这些心思,他只知龗道江家一直想要把女儿嫁给大皇子,以期在下一朝能够以一种荣耀的姿态登上大楚的舞台。 江家太过高傲,完全不能接受一丁点可能失败的结局。 不过这正好,作为他们最为坚实的盟友,江家不败,就是张家不败。 至于他们的私心…… 谁没有私心呢? 三日后的大朝,楚睿让朝中重臣提出可以立储的太子人选。 七成的大臣都推举了大皇子,这些大臣大部分是中立派和保皇派,还有大半是和张家站在一边的世族。 剩下的三成则是刘家及其身后的世族,还有一些自以为摸清圣意,认为皇帝迟迟不立储是因为不满大皇子,想要不立嫡长的投机之臣。 宗室之首的项城王楚濂,以及身为礼部尚书的陆元皓,也是支持二皇子的。 这两人站在这个立场也十分正常,楚濂自楚应元之事后就不可能支持大皇子了,而陆元皓与项城王府有姻亲,被说动支持二皇子也很正常。 一时间,朝上对于立储之事争得不可开交,刘家更是把大皇子喜欢微服私访的事情拿出来说,认为他性格浮躁,不利于社稷。 其实这就是在变相的责怪楚承宣曾经有逼死堂兄的不仁之行了。因为京中只要有些渠道的人家,都知龗道当年李锐顶罪是怎么回事。 楚睿一听到这话脸色就不好,就和所有人普通的家长一样,自家孩子再不好自己打骂可以,别说说不仁不德就不行。 虽然皇帝也很奇怪为何今天张家那帮子人一点反击的意思都没有,但作为皇帝,自然是不会眼见着朝会失控的。 他给了前排的李茂一个眼色。 李茂正在欣慰与晋国公听进去了他的话,突然看到了皇帝的小动作,立刻全身抖擞,往前踏了一步,开始进谏。 李茂之前早已接到了皇帝的指示,在家中和陈轶、吴玉舟两位幕僚长拟了奏言,此时胸中已有腹稿,说起谏言来自然是有理有据,又合情合理。 李茂站出来,剩下观望的勋贵派就如同得到了指示,立刻也纷纷拥护大皇子。 反正几位皇子都是世家大族之后,选谁对勋贵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李国公说大皇子好,那一定是领会了圣上的某种意思,他们自然是跟着首领走。 楚睿已经通过这次大朝看清了各方势龗力的站队,遂也不在啰嗦,就在这大朝上定下了太子为大皇子楚承宣继承。 由于东宫有一套自己的属官人马,楚睿便只封了晋国公张诺为太子太师,信国公李茂为太子太傅,神策将军秦锋为太子太保,其他属官须得百官多次商讨后再定。 东宫属官就是未来朝廷的预备役,乃是重中之重,不可随便乱定。 既然太子已定,按规矩,二皇子和其他几个皇子十六岁后就要离开东宫,一旦封了爵位就去封地。按照大楚不待见藩王的惯例,即使是亲子,怕是一开始也封不到亲王,只能做个郡王,被封到什么穷乡僻壤去。 楚承宣从今日起就要搬出上阳殿,住进东宫的主殿“明德殿”,成为东宫之主。 项城王楚濂和陆家这两家是大皇子的后患,楚睿已经决定不再姑息。 项城王自从周老太君和邱老太君被刺一事后受到了极大的牵连,也彻底失了圣心。如今楚睿想要拿他们开刀,多的是人听从圣意动手。 所谓立储,绝对不只是立个太子这么简单。一旦储位确定,大皇子就不仅仅是普通的皇子,而是有着一套新的人马聚集在身边,成为小的朝廷。 太子甚至有自己的兵马,可以在东宫中拥有自己的典膳局、药藏局、内坊、内库,一旦当上太子,身边所有的心腹属官全部都鸡犬升天。 比如说,身为伴读的李锐,以十六岁的年纪就领了正六品的太子舍人一职。 要知龗道齐邵以二十岁的年纪得了状元,皇帝想点他做舍人,遭到满朝文武反对,最龗后还是方兴提出当年的状元仇靖之事作为例子,才得以任官。 如今已经两年了,他还是只是个舍人。 而李锐刚刚出仕就是太子舍人,未来更有可能就是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难怪那么多人想要辅佐储君,这一步登天的实在太快了。 持云院里。 顾卿乐滋滋的看着穿着一身绿色官袍的李锐,觉得自家孙子帅呆了。 “真不错。”顾卿让李锐转了圈,“很合身嘛。这袍子穿起来挺好看的。” “绿衣□□刚出水,也就奶奶觉得绿袍好看。”李铭有些小心眼的摸了摸哥哥的官袍。 不过是个六品官的朝服,用这么好龗的料子干嘛? “什么绿衣□□刚出水?太难听了!”顾卿用还能动的右手拍了孙子的脑袋一巴掌,“快和哥哥认错!” “对不起!”李铭只能乖乖的向哥哥认错。 李锐傲然地看了弟弟一眼,故意做出一副“我已经是官儿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把李铭的小鼻子都气歪了。 因为七品以下是青袍,七品以上是绿袍,所以穿着绿色官服,其实并不算什么大官。刚刚出仕的人大部分都是从青绿袍服开始的,于是便有了“绿衣□□刚出水”一说。 李铭在国子监里听过这种说法,不知怎么的顺口就说了出来,于是就被奶奶打了一巴掌。 “好,公服穿过了,换祭服!”顾卿看着礼部送来的一大箱衣物,兴奋的一指其中最为繁琐的祭服。 公服是常服,是大楚官员平日穿的衣服,有宽袖和窄袖两种样式,曲领大袖,腰间束革带,头戴幞头,脚穿革履。除了鞋子自备,所有的官服都是朝中赐下的。 由于出席的场合不同,官服还分朝服、祭服、公服、时服、戎服和丧服,再加上冠、帽、佩、簪、笏板等,零零总总的,礼部抬来了一大箱衣物。 李钧刚刚当官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程序,但李钧毕竟是成年男子,又不像李锐这样从小看到大,顾卿就没那么兴奋。 如今听到李锐出仕了,又有了一整套官服,顾卿玩“换装游戏”的劲头突然出来了,硬要回家休假的李锐把衣服全部穿一遍给她看才成。 可怜公服还好,祭服的冠服却是十分繁琐的,李锐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穿好。顾卿只是一句话,李锐身边几个小厮的脸都垮下来了。 换祭服可没那么容易,如今这么暖的天,换上祭服多闷热啊?这不是在折腾自家少爷吗? 李锐听到奶奶的要求也犯了愁。 这才换到公服呢,祭服完了还有好几套,难不成一直换下去? 到底该怎么遁掉才好? “哎呀,小姐爬箱子里去了!”站在顾卿身后的香云掩着嘴大呼出声。 如今李湄是最调皮的年纪,上茶几钻桌底,一不留神就到了奇怪的地方。 “怎么进箱子了,刚才还在我后面……”李铭一转头卡壳了,刚才还在他身后玩他衣角的妹妹果真不在。 小李湄跌跌撞撞的在哥哥的衣箱里站起了身,异常兴奋的用双手抓着一个东西胡乱挥舞着。 “不要!” 李锐大惊失色! “亲亲,快放下!” “快抱走妹妹!” “啊?咦啊咦啊?” 李湄歪着头轻轻拽了拽手中的东西。 大人们都在说什么呢? 吧嗒。 “不……我……我的进贤冠……” 李锐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锐:叔父,我官帽坏了。 李茂:&%&%……&##(以下省略各种训话若干) 李锐:亲亲扯坏的。 李茂:……明日我去礼部再弄一顶。 第205章 范阳城破 五月初,李茂跟着大军走了。同去的还有秦老将军的家人,秦斌的亲叔叔,他是去幽州替父亲收尸的。 秦斌原本已经在议亲了,他的祖父死在幽州,亲事就被耽搁了。秦斌之父神策将军秦锋本该丁忧,但由于如今北面正在打仗,可能投身战场的将臣却是可以不必丁忧的,这种叫做“墨绖从戎”,又称“金革之事不避”。 秦锋和尹朝余孽有国仇家恨在身,恨不得立刻带着中军北上替父报仇才好,皇帝夺了情,他也不回避,辞了两次就受了,转而更为卖力的操练中军。 中军是大楚最精锐的军队,中军中的武卫营、中坚营、中垒营、骁骑营、游击营、中领、中护营都是满编,驻在京城外拱卫京师,也是大楚最为机动的一支部队。 若是前方有失或要收复国土,这支中军就要出龗去征伐了。 李茂带走的是中军中“游击营”和“武卫营”的混合编队,三万中军足以护卫他的安全,毕竟他是不上战场的。 但李茂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一行人刚刚到了燕州,范阳城就破了。 “你说什么?范阳城破?” 李茂不可思议的看着来传战报的士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破的?范阳还有八万大军,够十万人吃上五年的粮食!”李茂身为兵部尚书,自是对每座城里的部署都了若指掌。 守城不像攻城,像是范阳这样规模的城池,若是八万人守城,对上尹朝加胡人那七八万人,守上十年也不成问题。 而且范阳有兵员粮草补充,胡人却是死一个少一个,总有耗光他们的一天。 “华将军受范阳卢氏劝说,带着四万大军出城收复范阳周边的失地,结果胡人的军队不知怎么从东面绕了过来,城中有内贼接应,强开了东边的城门,范阳城破,范阳的北军奋死抵抗,剿灭一万余人,如今……如今全部生死不知。” 那士兵少了一只耳朵,想来南下报信的过程也是惊心动魄。 所谓生死不知,怕是凶多吉少。 “华将军和几位副将都出了城,范阳城群龙无首,东门被破之时,范阳卢氏带着北方几个大族明哲保身,首先投降。那帮叛贼中一个自称是尹朝上将军的人的接收了范阳。我们斥候营的斥候冒死出城报信,华将军如今被困孤地,四万精锐失去补给。袁将军,李大人,还请夺回范阳!” 李茂和袁羲相视苦笑。 范阳和平卢互为犄角,范阳不失,则幽州还有收复的希望。如今范阳城破,平卢处于陷落的幽州北面和已经被胡人占据的范阳之间,已成死地。就算平卢能够受住两面夹击,可它位于两者之间,就算守住也不算什么关要了。 “李大人,范阳城破,反贼很有可能马上回南下。居庸关不可失守,如今不是收复范阳城的时候,我们如今应当前往居庸关,收缩防线,收容幽州南逃的百姓才是。”袁羲也是宿将,对北方的局势远远超过死去的秦武阳和贸然出城的华鹏。 他估计范阳应该有世族倒戈,既然范阳已失,幽州全部陷落只是时间的问题。如今该做的便是守住燕州,等待王师北伐。 只可惜他二十万定北军,在幽州因为内奸外患,竟然只剩下几万人。除了困于死地的华鹏,便只剩平卢里那四万定北军将士了。 袁羲一想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 李茂来之前便和许多老将在李锐的沙盘上反复推演过。范阳失守便是其中一个推演的方向。若是范阳失守,便只能退兵燕州,牢牢守住倒马关和居庸关,然后以燕州的涿县、怀朔为根基,往北推进,收复幽州。 燕州地小,但居庸关先要,扼控此口便能挡住南下的军队。 只是自从尹朝的反贼举旗造反开始,各地的内奸和刺客就层出不穷,这尹朝余孽蛰伏这么多年,竟是在北方各地都有布局,显然谋划造反不是一天两天,更不是匆忙起事。 这么一想,尹朝余孽和岐阳王的后人又开矿,又养马,铸造私钱,贩卖私盐,甚至搬空了张家公中的银子,竟都是为了去年二月的造反。 他们甚至还赶在春耕的时候起事,就是为了让北面的百姓无粮可种,耗上一年下来,幽州逃到南方的百姓都是家破人亡之人,需要朝廷赈济,若是赈灾不力,就会生乱;留在北面的活不下去,就会投奔反贼活命。 这支反贼手段恶毒,心思狡诈,实在是让人恨之入骨。 “你们有几人到了燕州?可否重回范阳报信?”李茂看着那个少了一个耳朵的斥候,心中有些不忍,可还是不得不问。 “还有四人,都是精通幽州地形的兄弟。李国公有何吩咐,标下听令便是!”这士兵虽然耳朵掉了一个,只用布条缠着,可却毫不在乎的模样。 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果然不虚。 “本官要你们传令给被困在范阳城外的华将军,让他退守西面的平卢城,撑到我们北征。”李茂眯着眼,一个想法涌上了心头。 “反贼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范阳城外,范阳的东边一定有什么通往北面的捷径。范阳城内的世族世居范阳,也许正是他们告诉了反贼这个秘密。本官需要一队斥候潜回范阳附近,细细打探这群反贼是怎么来到范阳城外的,若是我们能依路而返,三面被围的就会是范阳。” “标下必不辱命!只是……我们只有四人……”那斥候犯了难。 “游击营愿往!”游击营的郎将出列,自告奋勇接下此事。“此番随军北上的游击营兵士里有不少是原籍幽州的,末将可遣数十人和这四位斥候乔装北上。” “如此甚好!”李茂大喜,继而对这位缺耳斥候做了一个长揖。 “此去九死一生,请务必小心。” 那士兵感动的泪涕横流,接了军令就立刻跟着游击营的郎将出帐了。 李茂匆匆写了两封战报,命令军中的骑兵立刻送回京城,袁羲正在和中军武卫营的郎将分析局势,忽见李茂拍了拍手掌,肃容说道: “事态紧急,袁将军,这几日我们要辛苦点了。” “命令中军,准备开拔。” 燕州,涿县。 涿县在幽州和燕州交界之处,古称涿郡,乃是北方一座中等城池,也是燕州张氏的郡望所在。 过去的涿县十分繁盛,但后来范阳兴起,又在要冲之地,便代替了涿县拱卫大楚北面的门户,涿县的地位就不如范阳重要了。 但即使如此,涿县在北方依旧算是一座繁华的县城。 扶棺回乡的张宁和张致两兄弟,如今正坐在涿县县衙的大堂里,冷眼盯着堂中的诸人。 大堂的堂中跪着一干族老族少,张宁张致两兄弟身后全是刀兵齐整的家将,堂外围着张家的族人和涿县张氏的乡绅、德老,致仕官员等。 张宁和张致回乡不久后就发觉到了涿县有些不对。 先是族中长老不停的催促他们赶紧移走他父亲的棺木,去涿县以外的某处风水宝地安葬,而后张宁有发现族中的族老和一些陌生人经常聚会,有时候甚至还有涿县的官吏参与。 张宁张致两兄弟是知龗道祖父干的那些事情的。他娘甚至担心他们兄弟两个以后会被牵连,提早在族中置下了不少祭田,就为了万一能逃脱噩运,至少还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们很快就想到了尹朝的那些余孽。燕州是张氏的兴起之地,他祖父失踪那么多年,既然不在京城里,显然肯定是在安全的地方谋划。 有什么地方会比自己的老家更安全呢? 照理说张宁和张致已经离族,是不该再管族中的事情的。他们谋反也好,作乱也罢,都是自取死路,劝之无用。 但更多不知情的张氏族人是无辜的。这些人也许只是个普通的张家子弟,也许是张家不受重视的旁支庶子,但无论如何,总是张氏的血脉。 他们祖父造下的孽,理应由他们兄弟来解决,而不该放任他们继续作恶,危害到涿县一县的百姓。 所以张宁张致两兄弟假作移灵出城,去了涿县东南的一个地方去寻觅有好风水的地方,实际上却偷偷潜回涿县,找到昔日在涿县资助过或曾经十分亲密的族中老幼,请他们一同调查此事。 正如他们所想的,有大部分的张家人是不知龗道族老们准备做什么的。 许多年轻人知事的时候就只知龗道自己是大楚百姓,不知尹朝有多兴盛,更不关心自家在尹朝时有多么显赫。 对于他们来说,做到一部尚书的张宁和西域边陲大将的张致兄弟才是他们的榜样,虽然这两人因为杀亲案愤而离族,却不能抹灭他们在张家年轻人里的威望。 再加上崔氏在老家置办了许多祭田,这些祭田的出产和粮食换成的银两都是用来接济族中的老幼妇孺、鳏寡孤独的,颇结下了不少善缘,这些老弱妇孺都愿意为张家兄弟尽力,便都愿意帮助他们。 张宁兄弟打探了大半年,终于知龗道了涿县这些张家的族老和县吏们是要做什么。 他们准备做反贼的内应。 这些人用自己的人逐步更换城门的守兵,还控制了涿县周边的乡里,藏了不少可疑之人。 对于这个打探出来的结果,张宁这边的族人乡绅都吓坏了,张致更是怒不可遏,直呼这些族老为“老贼”。 拖着一族老小下水,简直是疯了! 他们莫不是觉得开门揖盗以后,张家子弟只能认了这个结果,就和幽州北面数个世族举族投降不成? 既然有内应,必定有人要攻城。虽说范阳城高人众,又有北面的平卢作为缓冲,绝不会轻易被破,但通晓军事的张致还是派出家将在北方各道日夜监测,以防有奇兵南下。 张宁动用了昔日吏部尚书的关系,细细遴选了一些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地方官员,手书数封,遍传周边数县,要求他们彻查城中奸细,以防反贼作乱,又借了不少乡勇,他们带着族中的青壮,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绑了族中参与谋反的族老和涿县的大半官吏。 至于被调换的守城之人,更是当场格杀,决不让他们传出一分消息出龗去。 “这等里通外敌之人,还留着做什么,杀了罢!”张致不明白兄长为何要把这些人绑到大堂里来,又让许多人来看。 张宁却是故意让这些人来看今天这一幕的。一来族中族老内里通外敌,此事绝非临时起意,必定有不少人左右摇摆,如今正好杀鸡儆猴,吓破他们的胆子;二来他如今已经丁忧,私扣官吏,又绑了族老,难免有人诟病,这时候开堂审问,也是为了安稳民心。 此外,还有一些其他盘算,要等之后方能显现。 “汝等身为大楚子民,颇受皇恩,灾时享受赈济,更有北方数十万大军镇守苦寒之地,方能让汝等得以安居乐业。如今汝等居然自甘堕落,里通外敌,置涿县百姓之安危如无物,实乃重罪!” 张宁为官二十余载,一身风度不怒自威,更有杀伐决断的亲弟带着家将在后面镇住场面,这话一出,下面许多小吏立刻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听到张宁的话,立刻有不少族人破口大骂了起来。 造反是要被族诛的,可不管你有没有参与。 这些族老都是张庭燕留下的棋子,和北面来的人谋划了许久,方才做出完善的部署,想不到只是几个月,竟然功亏一篑。 这些人面如死灰,也不辩驳,正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张宁审问完了这些人,又一一将他们定罪,这便叫家将把他们押了起来,关进县衙的大牢中,不让外人接触。 当夜,果然有人出龗去报讯,这些人自然就是张宁没有抓到的漏网之鱼。他们被张宁派人偷偷守着四门的家将族人抓住,又等了两日,没人去劫大牢,也没人再出城去,张宁这才肯定应该没有更多内贼了,就算有内贼,出不得城去,也掀不起大浪来。 就在张宁张致清理完涿县内奸,安排涿县当地的府兵替换内贼镇守城门的第二天,北方要道把守的家将快马回来报讯。 此时已经是午夜,张宁张致得到消息立刻披衣起身,都来不及穿齐衣袍,立刻赶至厅内,去见张致的那个家将。 家将示警,道是北面出现了一支军队,数量约有两万,正朝涿县而来,约莫明日午时就会抵达城下。 “什么?北面来的?可看清了,是不是幽州败逃的定北军残兵?”张致感到一阵眩晕。 范阳破了吗?为何会有军队往南而来? “并非大楚之兵。末将隐隐见到有不少胡人。”那家将乃是军中游击骑兵出身,目力极好,又善于隐匿身形,他所骑的骏马乃是凉州的宝马,速度比反贼的马匹快得多,是以疾奔而归,当夜就回了涿县。 张宁听到有两万左右,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涿县虽然比不得范阳,但城池的规模还在,若是两万兵将,倒还能守上一阵。只是不知龗道如今北面是什么局势,若是范阳城破,那这两万反贼就是先头来刺探的军队,以后怕是会有攻城的军队源源不绝的赶来。 张致久在行伍,担心的便是范阳城破后,究竟会有多少汉人遭殃。 反贼造反时兵丁只有七八万,还多是异族,可等他们攻下幽州,立刻就有了无数兵员。那些被俘虏被抓来打仗的青壮会被赶上前线,往往饿上数天,只有上阵杀人才会得到粮食。若是在前线不愿倒戈相向,就会有督军当场格杀,往往过的犹如牲畜一般。 这些人一旦杀红了眼,就会忘却家国,忘却廉耻,忘却自己的立场,只知杀戮,致死方休。而对正缺兵丁的反贼们来说,活下来的就能成为正规军,死掉的也就是炮灰而已。 “兄长,我们现在?”张致摩拳擦掌,恨不得大干一场。 这些反贼是觉得涿县已是囊中之物不成? 看他让他们有来无回! “准备守城吧。”张宁性格比张致稳重的多,“立刻去通知全县,乡勇壮丁都要上城墙守城。再派一些人去周围的乡里挨家挨户报讯,让他们在明日午时之前务必退入城内,务必要快,家中累赘的东西就别带了。” 张宁从来没有打过仗,对于战事并无发言权。 身为凉州都尉的张致带着家人和家将们连夜出府,敲锣击鼓叫醒全县之人,要求他们准备起滚油、滚水,拆掉大户的石亭假山获取大石,又准备弓箭、武器、甲胄,全县动员起来,准备迎敌。 张宁回房拿出李茂给的信,想了想,一咬牙,开始给京中写信。 若是给李茂惹了麻烦,那也是对不住了。如今情况紧急,涿县是范阳之后的唯一关要,身后就是南下的居庸关,万万不能有失。 他提起笔,亲自写清了原委,但没有写家中族老里通外敌之事,只是说发现北方出现一支反贼部队,涿县并无驻军,但愿意拼死守城,请求京中和周边重镇支援。 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涿县破没破,涿县这些族老官吏都要“守城而亡”了。 至少死得其所,不会累及家人。 他们应该谢他。 张宁吩咐亲信将这封信和自己的名帖送去五十里外的一处驿站,细细说了如何和驿站里的驿丞接话,如何说清现在的局势,如何对上暗号等等。 那亲信知龗道事关重大,拿了东西立刻就走。张宁回屋换上麻衣素冠,带着家人出府,点了家中几个可信的后辈出龗去各县送信,顺便请求救援。 第二日,已经走到燕州中部的中军,突然在驿道上遇到了迎面而来的驿官。 照理说,遇到中军出行,即使是驿官也要等候大军先过,但这个驿官身后插着彩旗,骑着最上等的骏马,一卷黄尘滚滚,瞬间就已经到了眼前。 那马上的驿官在马上一挥彩旗,大喝:“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正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驿官。 此地并无军站,队伍为首的小将一听来人的喝话就皱起了眉头,想要派兵拦截,就在不远处的李茂却眼尖的发现这驿官的彩旗外围镶有明黄,正是皇帝御用的那批驿官,连忙让中军让道,叫这个驿官先过。 这驿官也不傻,看到一支大楚军队出现在燕州境内,便知龗道应该是北上的中军,他的马速极快,骏马飞驰而至,但见人影一晃,跳将下马。 那驿官离着中军约有一丈远,对着军中吼道: “范阳城破,涿县被围,敢问来的是袁将军可是镇北将军袁羲?”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作者(问驿官):听说八百里加急的时候,吃喝拉撒都在马上,逢驿便进,换马既出,是不是? 驿官:……你过来闻闻? 作者:……还是算了。 以上便是那驿官离着中军一丈远的真相。 第206章 涿县发威 先皇在各地驿站设立的探子部队只是一个雏形,到了今皇楚睿这里,已经发展到每八十里至少有一个暗点。 所有直属于皇帝的情报官都有皇帝御赐的金牌,在送信回京的过程中,遇驿可换最好龗的马,路遇阻拦之人也可立即毙其于刀下,不用偿命。 李茂自己就曾动用过这批人送信,从汾州到京城不过几日就到了。密报不像寻常加急,通常换马不换人,这些训练有素的驿官身体素质极好,又经过训练,可以几天几夜不睡,在马上颠簸却毫不动容。 李茂曾想过这加急官可能是南下送范阳城破的消息的,毕竟范阳出来的斥候是沿着驿道赶路的,肯定在沿途的驿站都有示警。但李茂怎么也没想到,不但范阳城破,离范阳不远的涿县也被围了。 这些反贼是有多大胆才敢这样?范阳毕竟是大城,拿下范阳后,就算再鲁莽的主将最先做的也是稳定局面,收纳残兵,否则范阳再失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这时候分兵再南下,除非他们有十足把握拿下涿县,不然一旦这些人丢在这里,范阳的那批人实力就会被削弱。 是内有隐情,还是主将昏聩?亦或者是得意忘形? 李茂和袁羲都想到了这点,眼睛一亮。 此时若救援涿县,吃下这批反贼,则范阳城可图! “请问这位驿官,天高海阔,你们有几鱼入海?”李茂说的正是暗驿的切口。 那驿官精神一震,马上回到:“有四只。分赴南、东、西。” “风高浪涌,还望小心。” “谢大人关心。” 李茂又向这驿官问了不少问题,知龗道他是从张宁张致兄弟那里得到的情报,心里便松了一口气。至少涿县的张家兄弟此时无事,还能示警,说明早有防备。 他问到了自己想要问的,立刻叫家将让出一匹良马来,让这驿官换乘,然后送走了他。 “李大人,现在是直奔居庸关,还是分兵去涿县?”袁羲被官复原职,重回北面,乃是为了让他接收定北军所有残余兵力,整编后守卫范阳,以图北征的。 结果走一半范阳没了,定北军剩下的兵将一部分还在幽州和反贼抵抗,一部分在范阳城里生死不知,平卢城和被调虎离山的华鹏那里至少还有几万装备齐整的人马,但道路被阻,无法沟通,有范阳切断两边的通路,就连补给都成了问题。 范阳!范阳! 范阳卢氏该杀! 袁羲本身自己并没有带部队,三万中军是皇帝调拨给李茂的,一来机动行事,二来护卫安全,三来在范阳拔除奸细的时候可能会遇到反弹,这三万中军还要镇压起事。 所以此刻无兵无将的袁羲反倒要请李茂定夺行程。 “李大人,若你要前往居庸关或涿县,请让我先行往北。”随军而来收敛亡父尸体的秦刚向两位大人拱了拱手。“家父不幸遇难,在下要去范阳寻找家父的遗体。” “此时范阳城已被反贼占据,秦兄还是和我们随队同行的好。若有合适的时机,我们必夺回范阳,迎回秦老将军的棺椁。” 秦刚出身将门,自然知龗道一旦城破,一军主帅的尸身必定怕是凶多吉少,但他内心实在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一心只想去范阳城看看情况,想法子弄清自家父亲的遗体还在不在。 李茂和袁羲都知龗道他的希望渺茫,所以尽力阻止,可秦刚的性格倔强死板,坚持着要离队自行北上。 他只是随军,并没有被点任何官职,李茂也管不住他。但秦家和李家如今也有交情,李茂不忍心眼睁睁看他去送死,所以命令亲兵把他捆了,不让他贸然而动。 秦家的家将自然是不可能看着主子被制,但李茂带来的中军可不是摆设,也只能被一一制服,跟着大军继续前行。 中午扎营之时,李茂和陈轶先生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居庸关,然后让居庸关的守将发兵涿县,救援涿县。 涿县城高人多,乡勇壮丁都是本地人,必定拼死护城。有城墙阻挡,又有张宁张致坐镇指挥,料想不过两万骑兵,若没带攻城器械,几日还是撑的住的。 袁羲是镇北将军,不能带中军,李茂也只是督军,不通战事,亲带中军上前线,有可能是添乱,还会损兵折将,不如交给专业的来。 若是张致在此,也就不会这么为难了。 就在李茂一行人快速赶往居庸关的时候,涿县迎来了反贼的队伍。 来将打着“尹”的旗号,身后却跟着一群发型怪异,身披皮衣的胡人。 反贼来时,周边受到报信的众百姓扶老携幼,正涌入城来,堪堪将完,突见远处尘头大起,城楼上敲鼓吹号,城门口的百姓连忙往前疾奔,后面的人群往前涌,一时之间,涿县城外大哭小叫,乱成一团。 张致见了此景,立刻奔下城头,带着一队家将亲自指挥秩序。西域边关小国也不知有多少,当年的西胡还屡有犯边之事,他守城已久,屡立奇功,又是正规将军出身,一旦指挥起来,城门立刻有了主心骨,百姓迅速涌入城中,守城之兵关上城门,隐身城垛之后守御。 范阳城分兵出来奇袭燕州的这两万多军队正是尹朝太子尹天翊的直系部队。这支反贼内部也不是指挥如一的,此次南下,以岐阳王的后人及大将王泰和的一万多部队为主,尹朝的八千多人马为辅。 尹朝余孽早年在关外发现了铜矿,财力惊人,岐阳王之后一直靠尹朝后人资助,两方借着巨资养的兵强马壮,王泰和更是以完善武备之名获取了大楚大量的先进武器,这其中就包括大楚的神器“神机弩”。 如今他们起兵南下,用的也大多是尹朝原本在北方的布置,斥候、刺客和内应几方齐下,幽州拿下的十分容易,简直出乎王泰和的意料之外。 如今打下来容易,尹朝后人想要以幽州为根基,逐步经营,以图中原,岐阳王的儿子却是想替父报仇,一路打到京城洛阳去,砍了楚睿一家老小的脑袋祭旗。 王泰和过去每年都借着练兵出关,在关外交好了最大的部族托特部,所以当时仓惶出关,第一个就先去了托特。尹朝后人在幽州北面开矿,多是靠王泰和的路子进入关内,王泰和一出关,这钱粮就有些接济不上,所以才有张太师回返京城,而后又趁机起事的事情。 再不反,养着的这么多兵马没了补给,第一个就要先哗变杀了主帅。 如今王泰和是一心想要直接南下,能打下多大疆土就打多大,最好打进京城才好。尹天翊则是想要逐步推进,借助尹朝在北方的影响,慢慢蚕食掉幽州和燕州,然后直指中原。 这也很容易理解,尹朝余孽造反是为了争天下,而岐阳王之后造反是为了报仇,两者的目标不同,当然行为和想法也都不同。 可关外的胡人是来中原抢劫的,一听尹朝的汉人打下幽州就不想动了,当然是不干了。中原地大物博,他们恨不得直接抢个干净再回返关外,当时就差点不听指挥擅自南下。 一开始还很友好龗的胡人突然露出了狰狞的嘴脸,岐阳王的儿子楚炜和尹天翊内心也十分担忧。非吾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已经渐渐发觉了尾大不掉的危险。 但胡人的兵马远多于他们,此时他们一同南下,刚刚才见到一点成果,并不是翻脸的时候。如今他们有范阳及幽州不少世族投靠,即将要兵有兵,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待他们羽翼丰满,再诱骗胡人去攻打难打的城镇关卡,等他们损失惨重卸磨杀驴就是。 只是此时还需让他们继续尝到甜头。 尹天翊便想到了燕州北面几个被张老太师已经渗透过了的紧要城镇,这时候拿下正好,既可以和范阳互为依仗,又能安抚胡人躁动的情绪,于是就点了心腹大将带着胡人们去拿燕州的涿县和怀朔。 瀚海十部的胡人早些年一直被袁羲的定北军拒与关外,汉人兵强马壮,又有利箭利刃守城,这些胡人轻易不敢犯边。如今他们得了汉人的兵器和援助一路跟随南下,却如摧枯拉朽一般轻易毁了幽州大半的城池,抢了金银珠宝无数,屠戮汉人如杀牛宰羊一般,这才发现原来汉人除了武器精良些,也不过如此。 射箭不如他们胡人,单打独斗更是不行。若要论阴谋诡计,他们确实不如汉人,但现在有汉人自己打自己人,连这些阴谋诡计他们都不用关心,只要埋头冲杀就行。 原来杀汉人比杀狼要容易的多! 正如李茂曾经所担心的一样,胡人一旦嗜血,便如猛虎出闸,将成为中原永远的噩梦。 幽州一失,失去的不光光是国土百姓,更是北方关外诸族对汉人的敬畏之心。 他们一心觉得有内应相助,况且一路打过来已经太过顺遂,便托大到连攻城器械都没带,只两万精兵疾行南下,没有两日就到了涿县周围。 这一支胡汉混编的队伍到了涿县城下,因为还以为里面一定有人接应,便驾马离得极近,就等着约好龗的北门内应打开城门迎接他们入城。 然后便可以如以前一般,将反抗之人杀掉,让内应接替大楚的官员守城,再驱赶着涿县的百姓继续南下攻城。 可尹天翊的心腹带着胡人已经到了极近的地方了,也没听到城门里有拼斗之声,城门更是纹丝不动,心中便觉得有些不好。 张致站在城头上,等家将报信敌将和大部分胡人已经进入射程,便大喝了一声“放箭!” 霎时间千箭齐发,为首的汉将和胡人在城门前连中无数箭,如同刺猬一般。 涿县虽然没有以前那么险要了,但北方民风要远比南方彪悍的多,城中青壮大多会使弓箭,城里紧急调用,几百张弓,几千只箭却是有的。此时张致在城头上指挥战斗,城中铁匠铺却没歇火,日夜打造武器箭头,城中有捕头吏官带着壮丁拆卸石砖石墙,就为了日后有守城可用之物。 如今全城上下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人人自危,人人对这支反贼咬牙切齿。大楚承平已久,早已得了无数人心,此时有反贼作乱,怎能让他们不恨? 再说涿县守军一击得中,军心顿时大震,墙头上爆发出如雷般的喝声和叫好声。 张宁站在城头,对着城下正在惊恐的反贼大骂了起来: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居中原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天子之国。西胡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导致民生涂炭,废坏纲常,大楚应天运而生,驱除胡虏,恢复河山,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才有如今的治世。” “汝等身为前朝之后,当知夷狄皆是狼子野心之辈,如今居然引狼入室,使我中原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保,简直是忘了祖宗之姓,反去就胡虏禽兽之名!” “你们借着夷狄成事,又多用阴谋诡计,先失民心,后失仁义,必定人心离叛。虽能逞一时之威,然天厌其德,必将弃之!” “如今我燕州张氏与涿县全县上下十万百姓誓死守城,汝等若想破城,拿命来抵!” “不仁不义,天必弃之!” “誓死护城,汝等拿命来抵!” “前朝余孽,胡虏禽兽!” 城墙上众人纷纷唾骂,更有激愤者对着下面的汉人极尽各种侮辱之言,引得城下的汉人兵将脸色又青又紫,几乎气绝。 这群胡人一直靠汉人将军指挥作战,此时为首之将已死,城上人数众多,想来城中早有应对。指挥的将军阵亡,副将只能接替指挥。 这副将不知龗道为龗什么局势和预料的完全不同,又是从哪里多了这么一个能言善辩之人,此时士气低落,他们又是远道而来的疲兵,不可能用两万人去攻打这么一座早有防备的城镇,便只能率着胡人后退,暂时退出弓箭射程范围观望战局。 张致在城头上暗恨城中并无兵马,此时乃是突袭最好龗的时候,他们守城的弓箭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敌将又死,若是城中有兵马,此时他率军出城,必定能立下奇功。 只是反贼都是骑兵,而城中的乡勇衙役府兵都是步兵,如今也只能想想,刀上沾不得血了,嘴上却可以占些便宜。 一时间,原本所有已经做好拼死守城的乡勇兵丁都以口为刀,以骂话为箭,对着城下的反贼们骂将了起来。 他们脑子里本来就绷着一根弦,任谁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有人告知有反贼要来攻城,胡人残忍,城破必定是鸡犬不留,只要有些血性,想必都是誓死坚守的。此时他们见张大人几句话就骂跑了反贼,更是士气大震,觉得这些反贼也不过如此,一个个借由骂人将内心的紧张和恐惧宣泄了出来。 张致知龗道这些小伙子为何骂的如此脸红脖子粗,又为何有人骂着骂着突然哭了出来。 涿县毗邻幽州,此时有反贼来到涿县,必定是北方已失,这些人有不少亲朋好友都在幽州,只要一想到这批反贼是怎么来的,心中便悲拗不已。 更多人内心其实十分恐惧,只是为了身后的家园强忍着心中的软弱拿起武器站上城头而已。涿县不是边关已久,百姓已经久不持刀兵,不知夷狄,心中害怕,也是正常。 张致想起他们凉州,关内的胡人和汉人交好,打起仗来,常常会有关内的胡人也来援助,汉人并不惧怕西胡,也能分清不同的族群区别对待。 可北方的胡人自晋朝被拒国门之外后一直被抵挡于幽州以北,初露狰狞,便让这些都快忘了胡人什么模样的中原百姓吓破了胆子,忘了他们也有血有肉,一射便死。 幽州自古陈兵于重镇,边关后面的乡间人丁稀少,更是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幽州是苦寒之地,塞外人少,关内人也不多,反贼大军南下,诈开门户,入幽州竟如无人之地,这虽有内应作乱的原因,怕也有幽州百姓这么多年来太依赖边军,自身毫无斗志的原因。 幽州完全陷落,这些百姓无路可逃,无险可据,便会觉醒过来,为了生存而拼命。 什么幽州大族。 张致在心里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不过是一些丢了家里田庄就吓得惊慌失措的败家子罢了。 另一边,带着胡人们后退的汉将听到城头上的谩骂,险些把一口牙齿都咬碎。 这些人竟以为是那个姓张的男人把他们骂跑的! 而且还是羞愧欲绝的逃跑! 他们哪个眼睛听到他们是被骂跑的?他们离的那么远,姓张的说了什么都听不清楚! 不往后退,留在那里等着箭射吗? 他们逃的是箭,和姓张的那张嘴有什么关系? 还有羞愧欲绝!看看他身后的士兵们…… 好吧,好像是有点羞愧。 可胡人是听不懂汉话的,羞愧个大头鬼啊! 这不行,这要以后传出龗去,还要不要在军中做人了! 什么两万精兵被一人骂的灰头土脸而逃,什么被骂只能梗着脖子硬受! 他可不想以后被人称呼“那个被人骂跑的参将”。 这汉将想到这里,就想回身反骂。 可他毕竟是汉人,那些人骂的大部分没错,实在没什么立场。 而他胆气也不足,不敢跑到近处去骂,只能干瞪眼。 这汉将身边有一胡人首领,名字用汉话读起来像是混秃噜,此人听见城头上群情激奋,骂声连天,腹内也动了肝火,连问这汉将城头上在说什么。 这汉将虽然是尹天翊的心腹之一,又受命和这群胡人一起攻打涿县,但其实内心也瞧不起胡人,对自家只能委曲求全依仗胡人也是憋屈不已,此时听到这混秃噜问起,连忙添油加醋,用胡话将这些人骂的话说了一遍。 他并没有说城上兵丁骂的大部分都是他们这些汉贼,只是把骂夷狄的那部分使劲复述。 他声音颇大,这些胡人一听到了,立刻恼羞成怒,顿时有数十个胡人青年控缰上前,隔着一射之地也往上骂了起来。 “哗啦嘛嘛的萨布鲁斯斯兰地阿婆!”(汉人都是牛羊都不如的弱鸡!) “思安慈恩唱给四册型华锋要去哦德死!”(等我们杀进去,一定让你们生不如死!) 胡人嗓门超大,这些草原民族又爱在旷野间放歌,乍一开腔,倒让城上的汉人愣了愣。 好大的嗓门! 不过…… 他们到底说什么呢? 不管说什么,骂回去先! 京中。 燕州八百里加急和幽州军站的军报几乎是前后脚到的京城。 京中百姓已有近十年没有见过边关的加急文书,看到那面彩旗来的时候,还稀罕的看了许多眼,四处议论纷纷。 然而很快,范阳城破的消息如同病毒一般弥漫了整个京城,百姓们惶恐不安。北方南下逃难的流民们都聚集在城外,得知这个消息后悲号不已,京城四周的百姓路遇痛哭流涕之人,也忍不住为之心中酸楚,大骂边军无能。 范阳城破,给楚睿一个巨大的打击,也给大楚一个巨大的打击。 没了晋国公和信国公的大朝胡乱的像是一个漩涡,任何人一开口,就能陷入到无休无止的争吵中去。 此时李茂的奏章随着驿站也送入了京城,楚睿拆阅后,发现纸上只写着八个字。 “故从权事,臣请夺情。” 第207章 张应的野望 李茂请求夺情,当然不是夺自己的情。 顾卿还活得好好龗的呢。 结合前后两封战报,再加上如今朝堂上的形势,楚睿很快就明白了李茂的意思。 夺情所有可用之人。 大楚已经有太久没有发生大的战争了,边关的小打小闹都不算什么大仗、硬仗,甚至连天灾都很少发生,百姓连个造反的理由都没有。 楚睿一直觉得自己即使不算个明君,守成之主也是绰绰有余的。 谁料到一夜之间,北方幽州失了,最为倚重的老将秦武阳死了,华鹏被困,袁羲不敢重用,就连他觉得最好龗的用臣子、任着兵部尚书的李茂都要亲上前线为他督师。 这时候夺情晋国公,真的合适吗? 在这个大皇子刚刚被立为太子的时候? 张致和张宁,可以交托信任吗? 不得不说,楚睿的多疑是让他远不及自己父亲雄才大略的真正原因。如今大楚的世族并不能如先皇在时一般信任皇帝,也和楚睿不时露出的多疑有关。 世族并不是没有气节的,但要看对什么人。 士为知己者死,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待之,这是所有世族子弟都追求的一种境界。谁也不想被鸟尽弓藏,谁都有私心。这是声势 李茂的奏章是现在楚睿唯一的破局之法。京中老臣致仕的致仕,丁忧的丁忧,勋贵没有他压着,总是会有些小心思。世族派之间千丝万缕,幽州几个大的世族投靠了反贼,总有些人生怕皇帝杀鸡儆猴,拿他们开刀,自然心境不稳。 这时候,夺情晋国公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国难当头,兵戈再起,应当放弃派系的成见,先共同抵御外敌才是。晋国公张诺为官多年,地位高,威势重,比李茂更能服众。若是张诺竭力相助,则楚睿不用担心朝廷生乱的问题。 但楚睿在立太子之事上有些魔怔,总觉得太子一立,世族们都在摩拳擦掌等着把太子推上位去,此时让身为太子之舅的晋国公张诺回返朝堂,便是让太子迅速的羽翼丰满,这违背了他的意愿。 挣扎纠结间的楚睿召来了青云观的张璇玑。 世人皆传“重瞳子”是圣人之相。无数僧尼道众无法都无法用禅机或天道之理说动楚睿,而张璇玑仅仅凭着一段似是而非的星象箴言,一只重瞳的眼睛,便让楚睿奉为天人,不时召见。张璇玑是女人,在一定程度上也降低了楚睿的防备之心。 如今北方果真大乱,更是让楚睿发自内心的敬服。 张璇玑听到皇帝说了那封李国公的奏折后,沉吟了一会儿,回答皇帝道: “贫道并不知龗道国家大事,也不懂朝堂政局,但贫道知龗道一点,北方杀星降世,天道为了平衡,必定也会有福星降世。天地交泰之时,贫道看到了天梁和天同紧紧相依,看到了文昌、武曲、禄存、巨门在天梁星的天空旁闪烁,这是天道护佑大楚,降下福星救世之象。” “后来贫道随着师弟进了信国公府,已确认荫星是邱老太君无疑。那在邱老太君身边的李国公,应当就是天同星降世。” “天梁为老翁,天同为幼子。老翁灾厄不断,幼子先难后成。若是李国公的奏章,皇帝陛龗下不妨听从建言,信这位天同星一次。”张璇玑说的很中肯,“天同乃是福星,又谨守本分,处事平和,最能成事。” “此话当真?”楚睿暗暗捏了捏拳。 应当是真的。每次派李茂去做什么事,到最龗后都有意想不到的好结果。 汾州马场,捞回了一万匹马,活捉了三千多人; 那三千多人被发去修水库,让上游洪水泄洪到水库,救了下游无数人命; 一枚铜钱,摸出私铸钱的窝点,抓出了许多有偷用私钱嫌疑的粮商。夏季南方大水,粮价上涨,这些狱中的粮商为了戴罪立功,纷纷自告奋勇出龗去倾家荡产的平息粮价,这才没有酿成大乱。 清理家中内贼,却发现了前朝余孽,顺藤摸瓜抓到探子,继而策反敌人的心腹,铲除了京中大量的据点; 至于其他,更是数不胜数。 莫非这李茂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的那种人,真的得天道眷顾? 仔细想想,李茂上奏的诸多建议,似乎每条到了后来都有极大的收获。通州雪灾,收纳了许多隐户流民;江南大水,听从他的意见点召了龙虎山的道士,几乎一分钱没用的就安抚了江南的灾民,疏散了各地百姓; 如今…… 张璇玑并不多言,静静的立在那里等待皇帝自己的决定。 天师道不善占卜,不问前途,只看功德修行。信国公府一府金光闪耀,显然是行善积德的人家。邱老太君又是天君托世,自然是帮上一把才好。 皇帝并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能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若皇帝愿意采纳那条建言,也一定是因为皇帝原本就信任李国公的缘故。 若是不愿意这么做,也就不会叫她来问上这一遍了。 第二日大朝,皇帝下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出乎意外的决定。 圣上手诏,夺情起复了在京中丁忧守孝的晋国公张诺、以及扶棺回乡的张宁、张致兄弟。 晋国公张诺在丁忧之前乃是大楚的平章政事,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宰相”,参政知事乃是“副相”,在平章政事丁忧时暂领中书门下。 如今已经两年没有了宰相,楚睿才算是真正接手了朝政,但拟旨裁断虽然是由皇帝决定,但最龗后执行还是要靠文武百官,这边推脱一点,那边争斗一下,往往事情做得不尽如人意。 若是太平时期,楚睿自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效率低点也没什么。可如今正在战时,别的不说,粮草辎重、调兵遣将、赏罚决断,这一系列下来,能活活把楚睿累死,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处理的完的。 除了晋国公被夺情起复,另起用的两个大臣便是张宁、张致。 张宁被点了“幽州都护”,这并不是一个正职,燕州并无都护府,幽州的都护府也名存实亡,所以此职一般都是兼领,由幽州镇北将军或其他要臣一同负责辖境的边防和行政。 张宁如今正在丁忧,又不在京城,他的用人能力用来处理幽州和燕州纷乱的人事最为合适。他是世族出身,又了解燕幽两地的官员来历,有他相助李茂,对安抚世族,查明奸细有极大的作用。 张致是凉州都尉,乃是辅助镇西将军理事的武将,如今并不能回凉州复职,楚睿便让他暂领“幽州防御使”,协助张宁防御燕州,并随时准备出兵幽州。 张宁张致两兄弟明明都在燕州,却被皇帝点了幽州的官位暂时起用,皇帝意图收回幽州的心思一目了然。 李茂如今正在燕州,有他这个兵部尚书坐镇,兵部不会懈怠,肯定是要装备给装备,要辎重给辎重,要兵要将立刻遣去,张家两兄弟于其说起用了是为了防御涿县,不如说是皇帝为李茂准备的助手。 皇帝破天荒的起复了这几位丁忧之臣,可见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太好了。 世族们心中忧叹,又觉得这是一个极好龗的立功机会。勋贵们更是摩拳擦掌,他们之中不少是以武勋起家,如今马放南山已久,恨不得立刻带兵北上,收复旧土才好。 晋国公府里。 “二叔,我爹被起复了。”张素衣拿着邸报进了张应的屋子,脸上全是忧色。“听说范阳城破了,涿县被围,情势极其危机。” 张应下1半1身的肌肉已经开始萎缩,家中什么人按摩都没有用了,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张应知龗道这是最龗后必然会发生的结果,也坦然承受了这一点。 他就等着张素衣嫁出龗去,然后想个法子自杀了。 他躺在床上,让下人扶他坐起身,就这么靠着床柱子懒洋洋的读着张素衣带来的邸报,一点也不吃惊说道: “啊,这里少数民族入侵那么少,现在才入侵,都算是可以的了。这是没遇龗见过五胡乱华,这才几万人啊,就把幽州给吞了……” 张素衣见自家叔叔又开始发癔症了,连忙让下人退下。这些下人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发癔症时胡言乱语,有些时候抄家灭族的话都敢随便说。他敢说,这些下人还不敢听,一听小姐吩咐下去,连忙撤出房外。 张素衣像是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家二叔躺在床上说什么“八王之乱”、又说什么“衣冠南渡”,没一会儿,又开始说起什么“蒙古横扫欧亚”,直听得头晕脑胀,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了。 “二叔,你说的口干不干?我给你泡杯茶喝。” “算了吧,你说那刷锅水?给我倒杯清水来。”说的口干舌燥的张应心情大好,还有心思调侃这里的“茶汤”一番。 张素衣见二叔总算是不胡说了,赶紧给他倒了杯水,堵住了他浑说的嘴。 “我说啊,这反贼作乱反倒是好事。前人有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大楚一天到晚内斗斗的不可开交,对国运并非好事。反贼作乱,有那么多内应跳出来,这就说明皇帝的威慑力还没到四方臣服的地步。但凡君威强盛,四海臣服,要么靠仁,要么靠武,没靠阴谋诡计能成的。这皇帝忒小气,经经事,说不定眼光能看长远些。” 张应自然知龗道勋贵和世族斗成了什么样子,朝廷里中立派过的极其艰难,往往都不在什么要职。虽然还没发展到“党争”的地步,可这并非好事。 打仗好啊,打仗重新分配势龗力,皇帝可以再次把军权握在手里,世族要保证国泰民安才能继续土地兼并,呕心沥血也要好好辅佐皇帝。勋贵想要掌兵,还是得讨好皇帝。 这皇帝此时若是有脑子,就该不拘一格起用各方人才才对。 幽州地广人稀,产生动乱的危害绝没有西胡入侵中原来的大。张应虽然不是文科男,但玩过无数游戏,各种游戏背景的历史也是看了无数,对大楚的未来并不担心。 “大楚兵强马壮,皇帝又没失道,除非此时中原又有人造反,几面受敌,要不然就是再来几次洪水大旱地震什么的,否则北方那些人最多就是趁现在北方不备被打懵了占占便宜,没多久就会好起来的。”张应一张口就是失道、造反、天灾,还好张素衣不是平常的姑娘,若是其他的闺秀小姐,怕不是尖叫着捂住了张应的嘴,就是吓得奔出龗去不敢再听了。 “二叔,你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张素衣揉着裙角,“就不能说些正经的吗?” “说些正经的?”张应挠了挠下巴,“你是说打胜仗的办法吗?” “若是想要在平原和胡人征战,最好也是用骑兵。北方诸族善骑射,这是汉人不可速成的。不过有一物叫做扳指……” “这个信国公府前几年就做出来了,陛龗下御赐其名为‘射玦’,现在军中人人配备,专门是控弦之用……”张素衣虽不知二叔坐在家里怎么知龗道射玦的,但还是好意提醒。 我擦! 这李硕动作也太快了吧,连扳指都弄出来了! “我想想。现在范阳城破,内外不通,若是传讯,可以用一种可以升天的灯笼。此灯名为……” “孔明灯。”张素衣接了话。 “是,你也读过三国演义,应当知龗道。正是那三国时期的诸葛孔明用来夜间传讯的。此灯以竹篾为骨……”张应洋洋自得的卖弄文采。 我小时候做过孔明灯哟! “这灯前几年信国公府就拿出来祈福用了。后来听说李国公在汾州遇险,就是用的这孔明灯传信城中的。咦,竟没有人和二叔说过吗?”张素衣话一说完就觉得不好。 二叔残废多年,连府门都没出龗去过,更别说出龗去看灯了。 旁人为了不让他难过,自然也不会将府外的新鲜事告诉他,免得引起他轻生之意。 张应听说连孔明灯都做出来了,整个人都石化了。 也是,人家李硕可是打仗的出身,弄出些方便自己的玩意儿也算正常。 只是为何是死了才传出来呢? 是了,这人如此谨慎,一定是怕当年太过出风头引起皇帝猜忌。如今他家子孙需要声望,肯定做了安排让后人拿出来博取名声了。 这人好心性,好决断! 这才是穿越者们的榜样啊! 不扰乱历史,不胡乱改革,也不沽名钓誉,更没有谋图皇位。 现代人居然会打仗!会领军!会背一整本三国演义。 前辈,请收下小的膝盖! 和您潇洒的一生比起来,小的就是个倒霉蛋啊! “其实对付异族,还有一物最为奇效。”张应看着自家侄女,犹豫再三,这才慢吞吞的说道:“此物名为火药,又叫火丸。” 张应总觉得自己在冷兵器时代弄出火药来有些丧心病狂,所以张了嘴以后,便不想再说了。 张素衣听了一半,却见自家二叔不接着往下说了,托着腮问他:“然后呢?火药是做什么的?治病的吗?” “素衣,此物我告诉你做法,但你要向我保证,除非汉人到了十分艰难的时候,否则不准传出龗去。要传出龗去,也不能你亲传,你可以告诉你婆家信国公府,让他们自己研究。”张应眯着眼,逼着侄女保证。 张素衣听自家叔叔疯疯癫癫的话听得太多了,完全不以为意,点点头保证了一番。 反正就和那没做出来的什么琉璃镜子,做出来还没胰子好用的肥皂一样,又是胡乱折腾人的东西。 “从前,有一群炼丹的术士想要炼制长生不老之药,却在炼制仙丹的过程中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张应开始从火药的起源说起。 张素衣听说和道家有关,立刻收起不以为然的态度,端正了身子听二叔接着往下说。 “用硫磺、硝石,研成粉末,再加皂角子一起烧炼,便可制成火药。或用硝石、硫磺及马兜铃一起烧炼,可成火丸。火药可放入陶罐之中,在陶罐里放入铁蒺藜,再以引线点燃,用器械投于敌阵之中……” “火药的配方是……” “火丸的配方是……” 张素衣听得目瞪口呆,几不能语。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和您潇洒的一生比起来,小的就是个倒霉蛋啊! 顾卿:你想试试五十六岁的身子七十六的脸,尿崩高血压还加中风吗?对了,家里还有一堆孙子。 第208章 病情加剧 晋国公被起复,确实对朝政起了巨大的作用。 远的不说,至少皇帝的担子一下减轻了不少,朝政下达的速度几乎是以前的三倍。 楚睿甚至在思考,为何自己一直想要大权总揽了。大权总揽在太平盛世固然是好事,可是一旦出现灾祸或者战争,皇帝怕是要活活累死,也无人敢用。 如今自然是太平盛世,可难保他的儿子、孙子也会一直都处在太平盛世。到底是应该继续维持“平衡”之道,还是中央集权全部将权利收归皇帝所有,这成了楚睿最近脑子里不停盘桓的一个问题。 若是张应在,一定会嘲笑楚睿的犹豫不定。以目前的生产力和制度,中央完全集权才是扯淡。万一遇龗见一个昏聩的子孙,极度集权的情况下结果就是整个国家都被玩坏。 只可惜张应是个“疯子”,就算他出现在楚睿面前,也只有被乱棍打死的份。 张诺回朝,皇帝特许他穿丧服上朝,这是极大的恩赐,也表明了皇帝的某种态度。 官员官服中的丧服,一般是下属为上官服丧,或者是臣子为死去的君王服丧所穿。张诺如今还在孝期,理应麻衣素冠,为父亲斩衰三年。但臣子上朝,不得衣冠不整,不得不合时宜,皇帝允许张诺穿丧服上朝,一来尊重了他对父亲的孝心,二来也是一种示好,表示皇帝如今对世族派的信任。 幽州陷落,虽然打了大楚一个耳光,也未尝不是一种警示。 一直以来,幽州苦寒,又是边关偏僻之地,朝廷并未十分重视,加之幽州百姓数量稀少,赋税也很难收上,升迁困难,向来是犯了错的官吏或者要被贬斥的官吏才被委派到那里。这种心存怨气的官吏能对大楚有多少忠心,全靠这些官员的私德了。 幽州边关虽然陈兵二十万,但这么多年没有打过大仗,在边关驻扎的兵丁到底作战能力如何,在这一次的外族入侵中就可以看的出来。 遇事慌乱、内外不通、贪生怕死、大意轻敌,几乎到了楚睿手里的评价就没几个好龗的。 袁羲老矣,连定北军都已经定不住北边了,燕州的军队能管什么用,楚睿给他们打个问号。 从五月起,边关和京城来往的战报就从没停歇过。驿路上来往的行人已经习惯了身插小旗或者穿着一身大红色劲装的驿站官员疾驰而去,只留下黄尘滚滚,让人心中无限担忧。 无论什么时候,老百姓都是不希望打仗的。 幽州之乱延续了近一年,京城的老百姓们只能从官员的邸报和街头巷尾说书先生的嘴里听到一些进程。 什么涿县被燕州张家率着全县上下守住,围着涿县的反贼先是两万,而后变成三万、四万,连攻城武器都上了。涿县的青壮全部上了城头,健妇和少年也都烧水烧油拒敌,或上城头送饭送水。涿县四面被围,城中涿水上游被投了剧毒,却被人发现,而后天降大雨,天佑涿县百姓,竟没让反贼得逞,酿成大祸。 居庸关的守将林大虎点了两万楚军前去救援,涿县的张致带领八千青壮和南面来的林大虎一起赶跑了围着南门的反派,而后继续反扑,反贼见势不妙,撤军北回,涿县终于被收复。 如今涿县收容着几万百姓和两万楚军,后方又有各地的府兵不停的往涿县和怀朔汇合,准备整军夺回范阳。 李茂被皇帝钦点“领北方军权事”。也就是说,身为兵部尚书的他,如今要做好安置、调配、指挥北方地方驻军的任务。 李茂自知自己不是上前线的料,而更适合在后方支援,所以便留在了居庸关,代替林大虎守关,而让林大虎带着居庸关的数万兵将去救援涿县。 李茂的决定是对了,居庸关作为北面的一道重要关防城市,地形极为险要,晋州、通州、汾州支援的军队和府军都要先到达居庸关,才能继续北上。 李茂一到居庸关,立刻拜访各路守将,到处攀关系。由于李老国公的关系遍及军中,这些人各地前来支援的守将不看僧面看佛面,对李茂都是客客气气。 可是对袁羲,就没那么客气了。 这位老将今年已经五十有四,可是正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王泰和反了,带走了一万多精兵。他当断不断,副将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许多武将就觉得他年纪大了,头脑糊涂了,还有些识人不清。 李茂知龗道袁羲久在北方,在军中的凝聚力才是最关键的地方,他的旗帜出现在哪里,各地残兵游勇就会向他汇集。 所以李茂在其中四处游说,又拿出家国大义做招牌,他是兵部尚书,许诺之后会替他们要封赏、会多给他们装备,自然要比其他官员提出来要有说服力的多、最龗后大部分领军的武将都乖乖把指挥权交给了袁羲,甘愿作为前锋或护卫陪他一起前往北方,伺机收回范阳。 袁羲带着几员家将一起北上,手上无兵无将,麾下定北军被打散的打散,击溃的击溃,虽为镇北将军,其实名不副实。眼见着信国公李茂为了他有兵可用四处游走,又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这位老将心里实在是感动万分。 除了不能带兵,这位李国公完全不辱李硕的威名! 居庸关里,一身便服的李茂和穿着白色孝服的秦刚在关城里闲逛。 如今居庸关里涌入了大批的难民,北方的百姓都知龗道居庸关的作用,关内又有数量众多的守军,所以一旦城破家亡,纷纷都逃往居庸关,再从居庸关南下去中原腹地讨生活。 虽然说有难民涌入居庸关,到处散步着各种不祥的前线消息和谣传,但居庸关还是不愧为一座几百年都兵多城高的繁荣关城,街道上还是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居庸关内生活的百姓也并不为战争所影响。 相反的,因为劳动力的增多,许多物价都便宜了不少。 李茂今日带着几个穿着便服的家将,和武艺超群的秦刚一起在居庸关闲逛,就是为了避免出现难民骚乱,或者有奸细混入城内散步谣言。 明日袁羲将军就要带着各地的援军一共六万一起出城往涿县而去,他的目标是范阳。 一个妇人拎着一个大篮子,用布巾裹着头发,卖着一些大概是什么食物的东西。但她可能从来没有出来兜售过东西,所以几次下定决心要张口了,却又低下头红着脸发不出声。这年轻妇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不知为何要单独出来抛头露面。 但李茂料想,无论什么原因,怕都不是什么让人快活的理由。 所以李茂和家将吩咐了几句,让他连同那个篮子一起,把所有的吃食买了回来。 那年轻妇人惊喜的递出了自己手中的篮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一直盯着那个家将抱着篮子回到李茂这里,这才双眼噙泪的对着李茂深深地福了下去。 她一福身,李茂和秦刚便知龗道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姑。 乡间的村妇,是绝对不会将礼行的这么有仪态的。 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妇人,因战乱流落到居庸关了。 其实不光这个妇人,他们也看到远处有不少穿着儒衫,满身尘土的文士,跟着许多壮汉一起站在劳力堆里,等着居庸关的铁匠、或者其他什么要劳力的老板将他们领回去出工。 有的并不要什么工钱,只要能给点吃的就行了。 “想不到李国公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秦刚看着一大篮子,皱着眉头,“这怎么办?” 这豆饼虽然看起来并不粗糙,但他们这样的人家,是很少吃这种点心的。而且外面来路不明的食物,他们也不会去碰。 “找些乞丐难民,给他们分了吧。”李茂看了一眼篮子里的豆饼,怕是这个妇人是南边出身,嫁到北方来的。豆饼在北方可不多见。 南方闺秀在家要学中馈之术,会做这种点心也不稀奇。 “我并不是怜香惜玉,而是希望这些百姓不要失去希望罢了。只要人活着,总还会有好过来的一天。” 李茂想到自己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被羯人所救,羯人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护送他回汾州。有时候只要熬过最艰难的那一关,就没有什么坎儿过不起了。 “是这样嘛……可是,你这次买了她所有的点心,她如果明天来卖却卖不掉,岂不是会加倍失望吗?”秦刚看着那个妇人握着钱往药铺而去,便知龗道为何她要抛头露面了。“你给了她期待,她若每次都想着这么容易卖掉东西,才是一种残忍吧?” 可是同情归同情,如今离散的百姓太多了,他们也只能看着,等着,做不了太多事。 只盼王师早日北上,平了幽州的战乱,让这些百姓能重回故土吧。 “有期待也不是坏事吧。”李茂想不到这位已经年过三十的秦兄,居然还是个如此消极悲观之人,“我没想那么多。” “李国公还真是……”秦刚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微笑的摇了摇头,“意外的坦率之人。” 那家将得了命令,拎着篮子就去找看起来饿了很久的人。他曾经在雹灾时赈济过西城的百姓,一眼就能看出谁现在最需要吃的。起初还有人来抢,可他既然是家将,自然是不可能让人轻易得手。 有些老弱妇孺看到还有人抢他们手上的吃的,立刻把豆饼全部塞进了嘴里,两边脸颊鼓鼓的,连吞咽都费力;还有人拿了豆饼就跑,也不知是为何缘故。 “是不是……该向朝廷要赈济?”秦刚越往关口走,见到的难民越多,他们拖家带口,或扶老携幼,背着沉重的行礼,常常边走边哭,或到了居庸关内,露出十分迷茫的表情。 出人意料的是,刚刚对一个弱女子还表现出同情之心的李茂,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难民之镇抚,决不能由关防来做。我们该做的是疏散难民,让他们前往关内,而非在这里大量的逗留。居庸关容纳的人数有限,粮草需要支援在战场上的兵士,一旦居庸关有失,只会让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这些人南下后,各地的地方官会妥善安置。如今各地都缺劳力,马上又要到夏耘秋收的季节,他们不会活不下去的。” 李茂登上城楼,看着关下的百姓。 绵延数里的百姓从北方而来,在路的另一头,可以看到那些像是彻夜走路过来的百姓身影。他们一点一点的连成线,或是七八个凑成一群,或是两三个人相互搀扶,也有一个人满是泪痕的在路上走的。 也有人赶着牛车而来,但数量极少。马车更是一个都没看到。 世族能降的降了,不降的,大概都被族灭了。尹朝的这群反贼比胡人还狠,最早攻陷的幽州城池,若有不降的族群全都族诛。到了后来,为了保护族中之人,就算不想降的,也会被要降的弹压下去。 一遇乱世,百姓还能抛弃一切带着老幼逃跑,富人和世族家大业大,若是拼死一搏不成,就只能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茂看着那些受伤痛和疲倦折磨的百姓,有些身上有伤的人,或者走了许久终于见到居庸关,却门官的盘查而没法进去的人,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起反贼和无用的边军起来,李茂的表情也因此变得越来越是悲痛。 他绝不能让自己关心之人也落到这样的下场。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和妻儿家人也要这样搀扶着,为了不能早点进入城门而破口大骂,李茂就感到一阵锥心之痛。 绝不能让反贼南下,死也不能! 信国公府。 入了夏以后,顾卿的身体越来越差,有的时候还经常睡的喊都喊不起。 方氏带着丫鬟们亲自伺候在婆婆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可这种情况一点也不见好,反倒有越来越重之势。 李茂并不在家,方氏一人在府中管着全家,还要照顾李铭和李湄两个孩子,现在邱老太君又病了,精神难免有些不济,有一天更是一站起身就晕了过去。 方氏倒了,邱老太君也倒了,家中下人几乎是惊慌失措一般,好在有花嬷嬷独撑大局,一面让人去宫里送铭牌找在东宫当差的李锐回来,一面迅速招来家里四个管家,让他们暂时管起大事,这段时间四人一同理事。 得知堂祖母开始不明原因的嗜睡不醒,在陈四清家里求学的李钊立刻请假回府。他如今已经十四岁了,陈老大人甚至开始给他一些小的店铺让他打理。 得知精于算术的李钊回了府,花嬷嬷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家中理事,除了四大管家,总算还有可靠的监督之人了。 顾卿自从出现嗜睡,整个人也像是突然换了个人,有时候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却多语急躁,甚至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哭起来,吵着要回家。 宫里的太医都会了诊,有说是脑部有血滞,让她思维混如小孩;有的说像是“离魂症”,却不能肯定。 还有一个擅长风痹的御医诊过以后,有些忧心的说邱老太君如果再这样睡下去,要么长睡不醒就这么睡过去了,要么就四肢瘫痪,舌根僵硬,从此不能自己进食,就如李老国公那样活活耗死自己。 李锐看见祖母这样,根本不敢离开她半步,只要顾卿一睡着,他就值夜,掐着点一定要把她叫起来,等顾卿醒了,才去再眯几个时辰。 顾卿自从发病以后,自己就知龗道坏了。 以前不管怎么中风、怎么生病,可是却从来没出现过记不起事情的时候。有时候她和李锐说了几句话,整个人就怔住了。 她不知龗道自己为龗什么坐在这,也不知龗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太可怕的经历,可怕到她忍不住发起脾气,甚至连看到李锐都会无故迁怒与他。 为龗什么要喊她回来!若是她去年摔死了,就不会受这么多罪了! 为龗什么要穿来这里!当时若是不看他可怜,随便找个湖跳了,找个柱子撞了,死了也是死了,何苦要像现在这样,马上要落到全身瘫痪,大小便都在床上,然后僵着身子等死的地步! 大1小1便1失1禁,无力进食,活活饿死…… 无论是哪一条,她都无力承受。 排山倒海而来的负面情绪几乎压垮了她,让她变得不可理喻。 越来越多的昏迷和智力衰退更是让她犹如鬼上身一般,折磨的几个孙子痛不欲生。 最悲苦的是李锐。 他完全不能理解有时候自家祖母突然露出的怨恨之情是为了什么。 作为一个晚辈,猛然发现自己最敬爱,也是最疼爱自己的祖母,有可能在内心里是恨着自己的,这是足以让人崩溃的一件事。 “哥哥,别伤心,奶奶是生病了。御医不说了吗?脑部的血滞有可能让她神志不清了。”李铭追着被顾卿赶出来的哥哥也跑了出来。 奶奶刚才对着哥哥的那一声“滚”,实在是让人心寒。 最让人无奈的是,奶奶每次发过脾气以后,就不记得了。 这与其说是生了病,不如说更像是有位太医说的那样,是“离魂”了。 “大公子,小公子,有外客求见。” “是谁求见?最近家祖有恙,不见外人。” “是钦天监的张玄张大人。张大人听说太夫人有恙,特地过来探望。” 下人也很是为难。 张玄和家中老太君关系甚好,这位道长经常捧着书过来请教,偶尔也会和几位其他道长一起拜访。 老太君曾对下人们都吩咐过,“若张玄来,不必拦他,直接引他入内就是”。 对这位晚辈的厚爱,由此可见一斑。 “祖母心情不好,你让他……”李锐的话刚出口,就被李铭打断了。 “不,请张道长进来看看!” 李铭突然想起了当年张玄向他预警,提醒他有可能有血光之灾,而且让他不要离开祖母的事情。 后来果真发生了灵堂夺刀事件,也是因为祖母夺了刀,他才没死。 这位张道长,也许能看出什么。 李锐意外的看着自家弟弟,而李铭固执的一定要张玄来探望祖母。 “既然如此,那就请他进来拜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顾卿要挂了。不用怀疑,是真的要挂了。 第209章 人之将死 张玄和李家相交三四年,出入过信国公府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感受过这种气氛。 从开门的下人开始,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种颓唐之气,有的下人甚至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见到他也像没有看到一样,走得近了才突然晃神过来,然后连忙避让。 不过是邱老太君生病了而已,竟然会让整个信国公府都失去了生气。就算去年邱老太君遇刺卧床不醒,张玄来探望时,信国公府都没有这么仓皇。 不是说只是嗜睡而已吗? 张玄被人引着从西园过来,穿过抄手游廊,往北园而去。西园和北面相接的地方是一个湖,游廊就建在水上。这时候已经是初夏,天热的很,亭台楼阁早就应该换上纱帐纱窗,以避蚊虫。可张玄从西园一路过来,没有看见任何一点变化。 他家也是大族,虽然从小上山,但小时候家中换季时的细节还是记得很清楚的。越是讲究的人家,越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疏忽。 显然这府里管事的主母已经顾及不到这些细节了,下人们也没提,或提了也没有被理。 张玄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一直肯定这位天君下来是救世的。可如今天下才刚刚纷乱,为何天君就不行了呢? 难道说这世间的浊气这般厉害,就连天君都没办法镇压这群妖星? 张玄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到了北园。 到了持云院口,李锐李铭两兄弟已经在门口迎接了。两兄弟都是一脸忧色,李锐的脸上更是满脸悲苦。 “李家两位贤弟,你们这是”张玄自然不觉得自己值得信国公府两位嫡孙离开祖母出来专门迎接,所以露出了疑问之色。 “张道长,是这样的,我祖母……”李铭开始把自家奶奶从开始嗜睡的时候出现的种种异态说了出来,他年纪小,但才思敏捷,口齿又伶俐,事情前后说的非常明白,就连太医关于有可能是“离魂”的怀疑都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我祖母本不是这样心性的人,如果说这是因为病痛折磨,那祖母一年前左边身子不能动时就该出现情绪不稳了,张道长,你是得道之人,请您帮我祖母开解开解,再看看我祖母是不是真的离魂了。”李铭对张玄郑重的行了个大礼,李锐只是犹豫了一下,也对着张玄揖了下去。 “不敢不敢,我视邱老太君如同自己的老师一般,自然会尽心尽力。”张玄搀起两个孩子,应了他们的要求,进了屋子。 顾卿依旧坐在自己那个轮椅上,但没有了常挂在脸上的那种和缓的笑容。 屋子里的下人都是一种又惊又惧的样子,花嬷嬷没有如往常一样站在邱老太君的身后,而是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如同年轻女子使着小性子一般。 事实上,花嬷嬷自顾卿把李锐赶出龗去后就有些生气。她不知龗道邱老太君身子不舒服为何要对大公子迁怒,在规劝几次无果后,花嬷嬷也只能一个人生着闷气。 要知龗道,以前邱老太君虽然不能说对她言出即从,但也从来都是从善如流的,如今变得这么面目全非,让花嬷嬷实在无法适从。 顾卿浑浑噩噩间好像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但是又死活想不起来,一抬眼看见张玄站在门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用手抚了抚额头,苦笑着说: “我身体竟坏到这个样子了吗?居然还出现了幻觉。” 我是天眼出了问题了吗?居然出现了幻觉? 张玄一开天眼扫向邱老太君,顿时被那弥漫到快要吞噬掉邱老太君的黑气吓得倒退了几步,差点没有跌坐在地。 这是哪里来的报应之气?居然连功德金光都压不住了! 这样下去,邱老太君会不得善终的! 张玄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被这么浓重的因果之力缠身,邱老太君面相本来就是已死之人,全靠天君的功德延年益寿,但延年益寿只是延寿,身体总有耗尽精血之时,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大限已至。 邱老太君的大限应该在去年遇刺的时候就到了,不知为龗什么又延续了许久,但耗到现在,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后来边关告急,张玄顿悟天君不走乃是为了镇压边陲的气运,朝廷如今还需要李国公这位兵部尚书,所以即使是残躯,天君也得硬撑着。 张玄和一干师兄师姐一想到这位天君的牺牲,常常是肃然起敬,将她奉若天人典范,恨不得日日在她身边听从教诲才好。 天人本无痛无灾,了却因果,虚豁清净。如今天君附身在一个又老又病的老太婆身上也就罢了,现在还不能自己沐浴更衣,又不良于行,连说话都会有僵硬之时,这会是多大的无奈和羞辱,张玄只要一想,就会额蹙心痛。 天君的功德本来能保证她即使功成身退,也一定是安详辞世的。就如去年大限将至之时,若是那一下摔的去了,一定完全无痛无觉的。 可如今黑气缠身,天君会如何脱窍,张玄也不能肯定了。 顾卿还在扶着额头,以为自己是脑子糊涂了,这边张玄几步窜到前面,抱着顾卿的大腿泣如雨下。 “老太君,老太君这般牺牲……是我们无能,倒让您受累了!”张玄触目伤怀,把屋子里的人都惊得不清。 何谓牺牲?何谓受累? 这位道长又在说胡话了。 只有顾卿浑身一震,带着惊疑的眼神看向张玄。 他看出什么了? 他知龗道自己做出了牺牲? “老太君若是去年呜呼不起,如今倒不用受这么多的罪。可如今北方大乱,百姓颠沛流离,您竟是连去都不能去了,呜呼哀哉,小道一想到老太君如今的处境……”张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让顾卿忍不住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你知我是……” 穿越的? 张玄满脸涕泪的点了点头。 “我知。” 我知你是天君下凡,救苦救难的。 “我是龙虎山嫡系,自幼就开了天眼,能看清不属于人间之情景。” “你们统统下去!”顾卿一指门口。“花嬷嬷。我和张道长有事要谈,劳烦你带着下人们出龗去,把住门口,任何人都不准进来,包括铭儿和锐儿!” 花嬷嬷和屋子里的下人从张玄失态开始就又惊又疑,甚至有人以为张玄是邱老太君什么失散的亲人,或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被张道长知龗道了。 秉承知龗道的多死的快的定理,一群下人退的极快,唯恐多留一下被两人疑心。 顾卿哆嗦着下唇,忍不住问道: “你……你竟知我的难处?” 张玄擦了擦眼泪,跪坐于地,端端正正的对着邱老太君拜伏于地。 “小道知龗道您以前必定是平安喜乐,在上界过着我们这里无法想象的祥和生活。人性丑陋,世间悲苦,您初来乍到,又是老妪之身,有所不适,自然是可想而知。可事关人命,您不得不苦苦支撑,想必心中一定是苦闷至极。” 张玄的话一说完,顾卿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没有人能忍受着自己一点点老死的。更没有人能忍受眼看着自己即将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的死去。 她即使贵为老太君,可是有钱无处可用,有脚寸步难行,整日里困于后宅之中,望着这一亩三分地过着日子。孙子们在时自然是喜气融融,可孙子们渐渐长大,她就如同现代人所说的“空巢老人”,除了有丫头伺候,竟是连找个人说说知心话的可能都没有。 得了这个毛病,御医又说她很可能哪天一睡就不起了,或者一睡就全身不遂,连舌头都不能动弹。 难道老天爷就是为了折磨她,才送她来这一趟的吗? “我确实很苦闷。”顾卿用手背抹去眼泪。“可我更苦闷的,是觉得自己这么坚持没有意义。” “老太君为何如此菲薄呢!这信国公府满门上下,哪一个不是您救下来的?想想西城的灾民,想想我们为何要下江南,想想李国公如今为何要上前线,想想这天下因您而得惠的万民!” 张玄不知天人也会迷茫,也许这就是心劫?他只能卖力为她开解。 “也许我们只是微不足道的虚幻,是你们眼里并不存在的历劫之难,可对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您的许多无意之举已经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而且即将继续改变,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意义吗?” ‘也许我们都是假的,也许是你眼里的平行世龗界,可对于我们来说,我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你做的一些事,也许不是刻意而为,但已经让这个平行世龗界改变了历史轨迹,而且即将继续改变,这难道不是更大的意义吗?’ 就如张玄经常脑补顾卿的话一般,如今顾卿也脑补起了张玄说的话。 “天道往复,从未有人力可逆天之时,但您却用一介老妪之身改变了。小道不知这世间古往今来还有多少像您这样的天人,但您哪怕只是动了动救人之心,便是有大慈悲。这难道不是我们这个世龗界的幸运吗?也许如今您受了无数磨难,可等你脱窍回返您的世龗界,回想看看您曾结下这么多善缘,也会称心快意吧?” 天道无情,神仙更是需要断绝七情六欲,可像是天君这般悲天悯人的,即使是在神仙里,应该也是少见的,这便是下界之福,是凡人之福啊。 ‘平行世龗界不知有多少,但能以一个人的力龗量扭转历史的,还未见过,但你穿到一个老太太身体里,却改变了不少事情。我不知龗道还有多少人如同你这样穿越时空,但哪怕在这个过程中只是动了动救人的善念,便是有大慈悲的人。也许你现在吃了不少苦,可等你穿回你的世龗界……’ 等等,还能穿回去? “咦,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回去吗?”顾卿喜出望外,连脸上的悲戚之色都没有了,眨巴着眼睛紧盯着张玄。 原来天君是担心自己任务没完成,回不了天界吗? 难道天君不是下来历劫的,是犯了错被贬下界的?哎哟好烦躁,不敢多问,怕不小心让天君透漏天机遭天谴啊! 张玄自以为知龗道了顾卿难过的原因,忍不住安慰道:“小道不知龗道上天派您附身在邱老太君身上是为龗什么,但等您功成身退,想来就会回到来时之处。等你脱窍之时,小道一定在您身边,为您送行。” ‘原来我是能回去的。’顾卿低声喃喃自语,心中仿佛有某种一直压迫着她的巨石被轰然搬开,连死到临头的恐惧都消散了不少。 ‘原来就和玩游戏一样,我打开了许多种结局,等大通关了,我就要回去的!’顾卿按着自己的胸口。 既然这样,她怕个毛啊! 顾卿想到另外一种可能,眯着眼问张玄: “你说天道往复,人力不可逆天,你的天眼已经看到我逆了天吗?” “正是如此。李大公子、李小公子、李国公,还有府中大半的下人,都是已死之人的面相。但因为有您干预的缘故,如今又开辟了新的命运,成为天道所护之人。”张玄肯定的回复顾卿,“仅凭这一府上下几百条人命,您就值得小道伏地下拜!” “这样啊……”顾卿眨了眨眼。 可她没发生什么变故,说明这个平行时空被她改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也许报应已经报应到她身上了,她才会病成这样。 不对,她是渐渐病的,这符合这个老人的身体状况和病情发展,并非报应。 那就是说,她可以不必那么小心翼翼了? “那麻烦张道长再拿天眼扫扫,看看我还能活多久?” 顾卿完全没有负担的拿人家张玄的天眼当X光用。 张玄没有告诉邱老太君开天眼极费心力,什么也没说的再看了她一次。 黑气缭绕成这样,撑不过百日。 “您……怕是还有百日之寿。如今您气运不好,脱窍时怕是有些痛楚。小道会让寇师弟准备好曼陀罗花奶,让您到时候能舒服一些。” 哟,麻醉药,安乐死都准备好了! 那她还怕个啥啊! 半身不遂的时候让下人喂她喝药,干脆睡过去得了! 顾卿心中最恐惧的事都已经得到了解决,真是看张玄怎么看怎么顺眼。 以前怎么觉得他是个脑子有些问题的文艺男青年呢! 明明就是个很不错的人嘛! “那就有劳道长了。正如你所说,我死得其所,也没有什么好伤怀的。这接下来的百日,我会让自己过得更有意义,不会再恐惧担忧了。”顾卿对着张玄微微一笑。“既然我只有百日之寿,那最龗后一个月,就麻烦您住在我这院子里,送我最龗后一程。” “是。”张玄心里有些难过,又有些激动,“小道会为您引魂,送您回天上的。” 顾卿心情大好,可精神却又开始不济了起来。 最近她几乎是醒不了几个时辰就要昏睡过去。而且每一次醒来,身体都累的不行,根本不似一个沉睡了许久的人。 张玄见天君身体不适,非常有眼色的告辞。 他离了屋子,正见到花嬷嬷和两个少年站在门口,一脸忧色。 张玄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对几人拱了拱手。 “奶奶现在心情好点了吗?”李铭歪着脑袋问张玄,“你和奶奶说了些什么呢?” “老太君只是被自己困住了而已,如今心结已开,心情自然是好多了。” 张玄很喜欢李铭,他心思澄明,其实十分适合修道,只是他身为公府嫡子,想来日后要继承爵位的,他也早就断了引他入道门的心思。 李锐和李铭听到张玄的话大喜过望,李铭更是拉着李锐直接进了屋子,嘴里不住的喊着奶奶。 花嬷嬷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客气的亲自引张玄出龗去。 在出持云院的二门之时,张玄偶尔遇到了信国公府的国公夫人。 此时方氏正在一群丫头婆子的簇拥下往持云院而来,身边的丫头文绣怀里抱着小女儿李湄,前后有婆子开道,见到持云院有外男,连忙呼叱。 张玄连忙转身避让,余光间觉得这小女孩的“气”和其他人皆不相同,便多看了几眼。 花嬷嬷见这些婆子这般大惊小怪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还是方氏皱着眉打断了婆子的呼喝,让张玄先过。 张玄低着头,暗地里却悄悄又开了天眼。 这一看,吓得他连忙压下头去,再也不敢多看了。 那女孩身后五彩具备,鸣动八风,乃是有凤来仪之象。 他从不敢用天眼窥伺皇帝,便是因为这龙凤的“气象”连他的天眼都无法直视,若是逞强硬要多看,怕是会遭天谴。 他不知自己的师父能不能看清,但他道行不够,也只能隐隐约约窥见一鳞半爪了。 只是…… 国公夫人后面那道有些虚晃的气息是什么? 凡人也有心劫吗? 持云院的主屋里。 李锐有些心惊肉跳的跟着李铭进了屋,原以为奶奶就算心情好了,见了他也不会如往常那般嘘寒问暖。 谁知奶奶明明已经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是把他唤到了面前,拍了拍他的手满脸歉疚地说: “奶奶这段日子生了病,已经病糊涂了,之前对你那么喜怒不定,是奶奶的不是,你别放在心上。奶奶要死了,心里害怕,因为之前是被你唤醒的,就迁怒了你,总觉得那时候一跤摔死了就好了。” 李锐一听顾卿说的话,顿时双膝跪地,伏在她的膝头无语凝咽。 他感觉从喉咙里有热烫的东西忽然涌上来,哽咽着。原来真相是这么的简单,简单到他无法承受的地步。 一惯微笑着面对世龗界的奶奶也会害怕吗?害怕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李铭呆愣着站在一边,流下来的眼泪,如今顺着脸颊流下。他感觉到从下巴不断滴下眼泪,然后他吞了一口口水,让口水流进哽咽的喉咙里。 “不过现在奶奶不害怕啦。张道长说的很对,只要活着的时候做了有意义的事情,便是下一刻死了,也不能算是白死。张道长说我还有百日的寿命,这剩下来的三个多月,我要多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才是啊。” 顾卿看着两个孩子,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你们这三个月不要去上学了。我醒着的时候,来听我讲故事吧。” “还有你们的朋友,齐邵、万宁、赵燕妮……甚至张素衣,在我死之前,我都要见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领导又丧心病狂的开会了! 小剧场: 顾卿还在扶着额头,以为自己是脑子糊涂了,这边张玄几步窜到前面,抱着顾卿的大腿泣如雨下。 顾卿:……被抱大腿什么的,好羞耻。 第210章 交代后事(上) 张玄断定顾卿只剩百日的寿命了,可家中没有人相信他们家的老太太会这么快走掉。 无奈的是,老太太坚信这一点,而且积极的为自己的后事准备着。 她如今昏睡的时候比醒着的时间多,一醒了,就催着家中的人赶紧给她整修墓穴,赶紧把丧事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随着老太太的嘱咐,家中大量的金银和老国公留下的不易搬动之物,都随着修建墓葬的材料一起搬进了齐云山的合葬墓里。 由于指挥此事的是家中的亲信和心腹,而负责搬运的下人们对自己运的到底是石头还是木头完全不清楚,所以邱老太君的私库已空大半的事情,全家上下除了少数几个死忠的下人和主子们,竟然没有几个人知龗道。 但邱老太君这么浩浩荡荡的整修自己的陵墓,自然是引起了京中无数人家的关注。 许多交好龗的人家都上门来拜访,实际上是来打听这位老太太是怎么了,为龗什么连坟墓都开始大修了。 明明没传出重病的消息来啊? 顾卿只要醒着,就一定会接待这些前来拜访的人家。她快死了,自然是趁着最龗后的机会结些善缘。有些交好人家的妇人,她就亲自教别人怎么算安全期、排卵期,有些交好人家的孩子,她就送人家一些游戏棋牌,告诉他们能开发哪一个方面的能力。 李茂并不在家,男客都是由李锐接待的,他在宫中是太子舍人,连宫中的官员都接待了,在礼仪上是找不出任何错误的,而且态度不卑不亢,也绝不木讷拘谨,在访客中留下了一个“颇有其父其祖之风”的名声。 别小看这个名声。李茂即使当了这么多年国公,也没谁说过他有“其父其兄之风”。 所有来的人家都诧异与邱老太君的好心态。将死之人这般看得开的,他们还从未见到过。 尤其说到自己的死,就如同要回老家似的,不但没有任何恐惧遗憾之情,而且还经常露出“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的样子。 超脱豁达如斯,不佩服都不行! 外面在轰轰烈烈的打仗,京城里邱老太君在大肆准备自己的后事,这让一贯不管别人家事的皇帝和皇后都坐不住了。 帝后召来了所有去信国公府给邱老太君诊过脉的太医和御医,开始仔细询问她的病情。 “说实话,从邱老太君的脉相上来看,确实是油尽灯枯之象。人本来就是由精、气、神组成的。精为物,气为变,神为固。‘精’是人体的命源,‘气’驱使身体动作,而‘神’滋养精气,使其不会消耗过剧。如今邱老太君气还在,但‘神’已经渐渐没了,一旦神衰体弱,精气就会枯竭,最龗后就会慢慢消耗而死。” 黄御医不但是楚睿的御用太医,而且也多次为邱老太君看过诊。 “臣并不如宋大人那般擅长风症,却可看到人身体自身的变化。邱老太君自去年遇刺以后开始消耗过剧,到如今撑不住了,也很正常。” 楚睿有些失望的让太医们下去,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璇玑说邱老太君是“荫星”,是消灾解厄之星,以后救世的福星都会聚集在她身旁。可如今无论是道门还是御医都说这位老太君活不了多久了,这难道是天意? 天要让他帝星黯淡,让大楚的天空黯淡无光? 他失道了吗? 不!他决不信自己失道了! 自他登基以来,没有一日不是兢兢业业,他自认从未做过奢侈荒1淫之举,也没有大肆搜刮过民间女子填补后宫。这么多年了,他遇灾赈灾,遇难救难,轻徭薄役,收归流民,哪一点不是明君该有之为? 一定是哪里错了!一定是哪里错了! “皇后,朕想派太子去探望探望邱老太君。”楚睿看着皇后,“你也把信国公夫人召进宫,问问究竟吧。” “是,陛龗下。” 知龗道自己的日子不长了以后,顾卿每一天都不肯糊涂的过。 来到古代一回,回去以后总要留下点什么。钱和东西是带不走,可是知识和仪态却是带的走的。 她如今又瘫又傻,就是想学古人那般举止高雅的走路行动方式都不行了,但这不妨碍她听,她看,她学。 世族的规范是从三岁开始的,小李湄如今才两岁不到,但花嬷嬷就已经按照尹朝皇室的规矩在教导她了。顾卿每天看着、学着、在心里模拟着,也许她在现代学不到立不摇裙、用小碎步走的弱柳扶风,但举凡坐、立、食、饮的规矩,不但她学了受益无穷,若是她能回到现代,家里又生了个女儿,教导教导女儿也不错。 除此之外,她还仔细观察家中的前朝古董,希望能多看出些门道来。 这里虽然是平行世龗界,但古人的生产力在这里,东西应该是大差不差的。人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她学会一二辨别古董的机会,回去淘淘古玩市场,说不定也能小发一笔。 别的不说,如今她天天在一堆好东西里呆着,若是拙劣的假货,一定是看的出来的。 李家两个孙子李锐和李铭难掩心中的悲伤,可见祖母一副“啊我只要把最龗后几个月过好就没有遗憾了”的样子,也只能强忍着心中的难过,每天笑对祖母。 顾卿很快就发现了两个孙子的抑郁,连两个孙子带李钊一起拉过来劝解了一顿。 “你们看看我现在,左手左腿不能动,衣食住行全部要别人伺候,我现在连吃的东西味道都辨不出来了,每次睡醒都浑身难受,犹如从水里刚刚捞出来一般……”顾卿现身说法,“不光如此,我还便秘、头晕、时不时失忆、突如其来的呼吸不畅……” 李铭听到“便秘”的时候就满脸黑线,李锐更是眼眶都湿了,仰着头假装屋子里的屋梁很好看。 顾卿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不适的地方,然后又接着说:“御医都说了,我以后若是一觉睡死,反倒是我的幸运,若是能撑下来,和你们祖父那般在床上耗成人干,又有什么意思?这般半点生活质量都没有的活着,还不如好生生的死了。” “奶奶!” “祖母!” “堂祖母,何谓生活质量?” “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你们可以当做我要去另外一个世龗界享福了,不要再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啦。我理解你们的难过,可是你们以后能生活的幸福美满,才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活着的时候没有哪一天不觉得快活,这就够了。最龗后的几个月,大家应该更加打起精神来,过的开心才是啊。” 几个孩子的表情都很阴郁,尤以李锐为最。顾卿见她的开解一点效果都没有,心里也是一声叹息。 有时候,自己看开了,不代表别人就看开了。 “太夫人,太夫人!太子驾到!”一个门子慌慌张张的跑到主屋门口报信,初夏的天气满头大汗,显然跑的太急。 “什么?宫中来人不是都会提前通知吗?”顾卿连忙看向李锐。他在宫中待的时间最长,又是太子的近臣,对于太子出宫的流程应该比其他人都清楚。 “按理是如此,礼官先行,然后接驾的府内冠服齐整相迎……”李锐站起身,“太子微服前来,应该是显示亲近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太过隆重。孙儿和弟弟亲自去迎就是。” “我……我还是换个大衣裳吧。”顾卿看了看自己身上轻薄的常服,“那是太子,还是不要太随便的好。” 电视上不都演着吗?他能礼贤下士,你可不能随便,你随便了,他就要不高兴了。 李锐想了想,就在持云院换了衣裳,再出龗去接太子的驾。 如今他是一国储君,是他的“君”,自己为臣,确实不该和其他那般随便。 奶奶这一棒敲的及时,免得以后自己惹了祸还不知龗道。 太子此次前来没有带着大批的宫人侍卫,确实就如李锐所想的,是以示亲近的意思。 他被父皇召去,让他代表父皇去探望下邱老太君。一来是为了表示皇家的爱护之情,二是去看看,邱老太君是不是真的身体已经差到快要仙去的地步了。 李茂如今正在前线积极组织反击,邱老太君如果这时候去了,对李茂有极大的影响。他必定是要回京奔丧的,这时候夺情让他不准回京,和在京城直接起复在孝期的官员可不同,这是真正的“夺情”了。 楚睿只要一想到信国公满门忠烈,可到了最龗后李国公的母亲去世,连让他回京送最龗后一程都不准,就觉得这事做的不太妥当。 可北方确实需要李茂坐镇,居庸关不是什么普通的关城,如今涿县怀朔情势大好,正是趁机收回范阳的最好时候,忠与孝孰轻孰重,李茂心中的天平想来也有自己的定论。 无论如何,楚睿不想李茂日后恨他。 所以,他只能让太子去看看邱老太君的情况,若是真的身体不行了,只好让太子说动邱老太君,让她劝李茂不必回来奔丧。 如此一来,李家大义全了,李茂也不会怨恨朝廷,他也好有理由厚葬邱老太君。 最重要的是,这夺情就不会显得那么不近人情了。 太子被信国公府的家人在前厅里诚惶诚恐的伺候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身官服的李锐带着同样穿着礼服的两个弟弟从后院奔来过来,见面就拉着两个弟弟行大礼。 “李锐你实在太郑重了!你是我伴读,李家又是我父皇的肱骨之助,我既然微服来,便是不想兴师动众的意思。”楚承宣没想到李锐会这么郑重其事,连忙搀扶三个李家的孩子起来。 一看李家连待客的也只有三个没成年的孩子,楚承宣隐隐的似乎察觉到了父皇为何这么信任李家。 人丁单薄,家里是非就少,不需要皇家跟在后面擦屁股,在外面也不会有人扯后腿,坏名声。只是人丁少年纪又小,注定要兴盛起来还得过上许多年。 不过只是片刻,楚承宣就对自己好笑了起来。 他感叹人家李家人丁单薄,他父皇的后宫里一个才有几个孩子?他和二弟如今虽说没有势同水火,但也“相近如冰”,自己还没李锐大,有什么好感叹的。 “殿下平易近人,但李家作为臣子,却不能视礼法为无物。殿下,祖母年事已高,左边身子又不能动,我婶母要在一旁伺候祖母更衣,也不能亲自出来接驾,还请恕罪!” 李锐自己受罪,却是不愿意自家长辈迎出来一路跪过来的。 “这有何罪,是我来的莽撞。”楚承宣虽然嘴里这么说,脸上却露出笑意,显然对李家一家的“诚惶诚恐”心中十分满意。 “李卿的两位弟弟如今也长大了。” 他看着李铭和李钊,露出感慨的表情,又从身上摸出专门准备好龗的金鱼和玉佩,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份。 金鱼是给李钊的,玉佩是给李铭的。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李铭和李钊对太子的上次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可心中却不由得腹诽。 喂喂喂,你也才十四岁,能不能不要做出这么“慈爱”的样子啊! 虽然你是太子,可是这样还是不伦不类啊! 李钊向来羡慕皇家,对皇室是又仰慕又害怕,可太子出手只赏他一只小金鱼,让他还是有点难过。 他如今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在致仕的陈老大人府上,他学了不少在外面学不到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如何尽量公平的待人。 “金”是贵,“玉”是重。 金子虽然看起来价值颇高,但玉更能显示对一个人地位和品德的肯定。 他是信国公府的堂亲,又是寄住在信国公府,太子能记住他,并且赐给他了一只小金鱼,这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恩荣了。但既然已经赏赐了,其实可以做的更好一点的。也许是他自己在陈府学接人待物学了太久,有些吹毛求疵,但若是殿下也赐他一枚玉,但是比自家堂弟的品质差一些,他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金子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难道太子潜意识里也这么看他吗? 李钊收起了金鱼,将它贴身放好,暗暗发誓。 ‘我以后还要娶万宁的,怎么能被皇家看不起?’ ‘我以后一定要一鸣惊人,做出点成绩给这位太子看看,让他下次再龗见我,也给我赐玉!’ 楚承宣自然不知龗道自己备下的礼物已经有些刺激到李钊的自尊心。 李钊也是嫡子,并非附庸或庶子,既然同辈论交,赐金确实不太合适。 但他初做太子,后面又有兄弟虎视眈眈,就等着他犯错拉他下去。楚睿对他不再像以前那般慈爱,倒更像是臣下一般严厉,皇后又一心扑在小皇子身上,对他未免有些冷落,楚承宣虽然如愿以偿坐上了太子,却并不如以前做大皇子时候快活。 人一旦患得患失,就没有那么面面俱到了。他母后又不好在他身边时时提点,否则会有内宫干政的名声传出来,如此一来,难免有出错的时候。 自古太子难做,能顺利登基的太子更少,便是因为如此。 太子跟着李家三兄弟进了内宅,北园大门外,得到消息的方氏换了诰命之服,抱着小李湄在门前跪迎接驾。 这是李锐的婶母,又是一品的国公夫人,太子连忙搀扶她起来。方氏是长辈,他赐东西就不合适,但还是赐了李湄一块如意卷云纹并“麒麟童子”图案的玉锁片,以示恩重。 小李湄接了玉锁片,脆生生说了声“谢龗谢”。 她如今已经快两岁了,虽然皮的慌,但被花嬷嬷训的厉害,在外人面前很少失礼。 楚承宣一看到她就想到家中的幼弟,再看到这李家小姐长得浓眉大眼,可自家弟弟却是面目清秀,两人恍如生错了性别。 忍不住暗叹,他们要是能互换一下就好了,男人太漂亮也不好。 太子进了主屋,顾卿花了这么多时间才刚刚穿好自己的大衣裳,可见手脚不灵便已经干扰生活到什么地步了,如今太子进屋,她连忙叫人搀起自己跪下行礼。 邱老太君什么身份!他娘在坤元殿私下接见老太君都不让她跪,还要赐座平起平坐的!如果他真让老太君跪下去,就该被别人参个“骄横无状”了! 顾卿也是虚跪,这大男孩一上来搀她,她立刻趁势坐回了轮椅。楚承宣手还没到她身上老太太就已经坐回去了,让他也是一愣。 顾卿没想到太子动作这么慢,竟比她这个瘫痪老太太还慢半拍,眼见有些对不上节拍,只能用有些不自然的傻笑掩饰过去。 哈龗哈,哈龗哈,你小人不计大人过啊! 楚承宣见这老太太如此惫懒,心中升起了亲切,也就笑笑,开始对她嘘寒问暖了起来。 李家一家都知龗道这太子来是为了什么,便把顾卿的病情说了一遍,然后顾卿说自己觉得身体实在是不大好了,每天睡了都有醒不来的感觉,所以才开始把丈夫的墓整一整,开始准备合葬的事情了。 太子问出邱老太君的身体如今差到如此地步,心里也是暗暗惊诧。 若是真这么严重,那他父皇担忧的事情就不是杞人忧天。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后,太子做完了该做的,便施施然告辞了。 太子不是普通的世交,顾卿自然也不敢留他用饭,何况她心里也不太想留他用饭。李锐和李铭将太子送出门去,刚出门,方氏就用帕子捂着脸抽泣了起来。 顾卿见方氏有些失态,连忙叫下人下去,花嬷嬷推着顾卿的轮椅,顾卿拉着方氏,一起到卧房里安抚方氏的情绪。 “这位殿下怎么如此狠心,娘您身体都不行了,都不让老爷回来见一面。这世上哪有拆散骨肉天伦,却还要别人出头先说自愿的道理啊!” 她日日见着婆母憔悴下去,心中实在是不忍。她此前伺候过公公,知龗道这中风之人到后来有多么难熬,如今她上有老下有小,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中年人的家庭危机和重担全部压在她的身上,已经是不堪重负了。 她也不是不识大体的妇人,家国大事还是懂的。可是这么直晃晃的暗示不要人奔丧,在前线坐镇才是尽了忠义和孝道,未免让人心寒。 他们自己选择这样做是自己的事,可一旦被命令这样做,就完全不是那个滋味了! “看开点吧,这就是君王,你还真当能如君如友吗?你公爹和先皇几十年生死之交,那张静又是如何进府的?此事你还没看出来?太子也只是个传声筒,真正授意要这么做的是当今的圣上。”顾卿无奈的耸了耸右肩,“这皇帝已经算是厚道的了,知龗道让我先提出来,占了大义之名,让我家声望再进一步。” 勋贵人家最缺的就是名望。不过这名望要她一个快死的老太婆用自己的死来博,还真他奶奶的…… 让人不爽! 顾卿在后世时最不能理解的,就是那种“明天就要高考,父亲或母亲病重,为了不让孩子耽误考试,瞒而不报”,或者是“父母即将病逝,家人隐瞒事实,让某某某继续奋斗在工作岗位上”的新闻。尤其厌烦新闻工作者还对这种事情大加赞赏,歌功颂德。 有时候顾卿看到那些事后知龗道真相的孩子们,哭的死去活来痛不欲生的时候,就暗骂这些家长都是脑残。 工作没了可以再找,高考耽误了可以再考,人家就一个爹妈,最龗后一面都见不到,以后心中留下永远的遗憾,那伤口一辈子都不能痊愈。 这才是最大的伤害好不好? 以“我为你好”之名,到底让多少人痛不欲生? “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张静不屑的声音响了起来,“家里现在除了邱老太君就你一个大人,家里大事小事却都是我儿子在跑,你也不觉得丢人!” 方氏听了张静的话,一抹眼泪,忍住不哭了。 “这名望,我们家上下,没人想要!”方氏擦干眼泪,斩钉截铁地对顾卿说道:“我与我们家老爷十几年夫妻,最是了解他,若您真有个什么万一,我们却听从圣上的,故意瞒报丧事,就算府里博得了圣宠,老爷也会恨我的!” “其实皇帝做的也没错。我也不知龗道自己哪一天才去,现在报信,反倒是让茂儿在前线分心。这沙场之事,一个疏忽就是无数条人命……”顾卿叹了口气。这事是发生在她身上,所以她有些难以接受,可是转眼想想,若是她是皇帝,说不定也只能这么做。“罢了,报不报,等下等几个孩子回来了,再一同商量吧。” 原来一个人要死,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哟! 还能不能让她愉快的死一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太子忍不住暗叹,他们要是能互换一下就好了,男人太漂亮也不好。 李湄:你意思是我不漂亮?咬你哟! 第211章 交代后事(中) 李锐和李铭、李钊送了太子出龗去,回来时也是松了一口气。 天气实在闷热,李锐又怕热的很,太子一走,他立刻就把软翅官帽摘了下来,使劲的扇风。李铭李钊穿的都是正式的大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又是交领,几个时辰下来捂的中衣都湿了,可还要做出一副自若的样子来,待太子一离开,也是赶紧扒掉外衫。 三兄弟脱衣服的脱衣服,扒帽子的扒帽子,到最龗后都是衣冠不整,满脸无奈。兄弟三脱完了互相一看,顿觉狼狈,忍不住哈龗哈大龗笑了起来。 “哈龗哈哈,哎哟,哥你头发全被汗沾一起啦,这真是像刚出水的大青蛙了!” “你看看你自己吧,上面就穿个白色的中衣,□却穿个绫罗花裤,活似唱戏的!” “哈龗哈哈,你们别争,最狼狈的肯定是我,我腰带都来不及脱,整个上身都是乱七八糟的!” 三人笑够了,觉得这一早上的兵荒马乱总算是付之一笑,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于是兄弟三人就这么衣冠不整,勾肩搭背的往持云院回返。 “我听着太子的意思,好像是不想我爹回来?”李铭皱着眉毛,“奶奶……奶奶身体现在都成这样了,前线战局不那么紧张的时候,爹回来探望一下也没什么吧?” 他祖母一生生育了五个子女,到最龗后就剩下他爹一个孩子,临死希望儿子在身边送上一程,难道也是奢侈吗? “如今范阳失守,大楚士气大跌,急需一场大胜仗鼓舞士气。这时候叔父要回返京城,前线补给和调配一下子没了主官,各地援军之间又互相不熟悉,没有上官调配,确实会出很大的纰漏。” 李锐和李铭不同,他学了好几年的兵法,他的同学秦斌又经常和他切磋。和李家数代只有他爷爷会领兵带将不同,他家是武将世家,家中所藏兵书颇丰,更难得是有许多曾经在战场上吃过的亏,都被一一记录了下来,以待后人警醒。 所以对于前方战局,比他弟弟要了解的多。 不过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确实有些难以接受。 “若是陛龗下此时派遣一员可以临时替代叔叔的要臣,其实让叔叔回来也不是不行。只是事关兵权,皇帝陛龗下谁也不能放心罢了。” “……那这皇帝当得还真辛苦。”李铭话一出口,李钊就把他嘴捂住了,左顾右看。 李锐苦笑了下。 是啊,能不辛苦吗?不但辛苦,还可怜。 当皇帝当了这么多年,到后来敢放兵权的大臣就这么一个。 三个孩子谈话间很快就回了主屋,脸上尤有泪痕的方氏抱着女儿李湄,正坐在顾卿身边,等着几个孩子回返。 顾卿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的就把自己领会到的意思和几个孩子说了一遍,然后很光棍的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锐将叔父贸然回京后可能引起的后果预测了一遍,包括若是各路前来救援的兵马互相有矛盾会不会不能齐心、各地调配的补给在分配上若是不同,分配之人能不能压服这些兵马、期间若是涿县一破,到底谁来主持大局等等等等。 他叔父虽然不是带兵的武将,可是他如今就是前线那么多兵将的主心骨。所有人都知龗道兵部尚书在那里,朝廷就不会轻忽居庸关,若是换了个分量不足的人去,也许他们就以为朝廷已经不管幽州了。 可整个朝中,除了他叔叔,还能有哪个大臣比他更有分量?总不能让当朝宰相的晋国公大人去吧? 他是倾向于先瞒着,若是奶奶身体真的恶化,再去请叔叔回来。若是祖母不似太医和张玄说的,还能再活个几年呢? 最龗后的想法,其实才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愿望。 他最希望的是张玄和太医都搞错了。 李铭则是犹犹豫豫,一下子觉得哥哥说得对,一下子又觉得这样不好。他学了一肚子礼义廉耻,君君臣臣,家国天下,可没有一条告诉他,若是遇到这种事情,到底该怎么办。 “我觉得……我爹能处理好两边的。”李铭对父亲的盲目信任占了上风,“爹不是个莽撞激进的人,也不会视国家大事为无物。知龗道奶奶的事,爹也许会很难过,但却不会因为这个而让前线将士陷入危险之中。不如,让爹自己决定吧。” 李铭说完后觉得有些心虚,扭头看了自家娘亲一眼,拉自己娘做同盟。“娘,你觉得呢?” 方氏最了解自己的丈夫,他其实是个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动力的人,在君臣之道上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愚忠”,若是自家婆婆真的病重,他说不定真是丢下战事就往家赶。 可这种话不能在小孩子们面前说,若是说出龗去了,丢了丈夫的脸和在孩子心目中高大的形象不说,传出龗去了,反倒给丈夫惹祸。 所以她只能在儿子期盼的眼神里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你爹会有决断的。我们……我们只管照实说就是。” 李铭听到母亲支持他的想法,高兴地露出了笑容。 “那就这么定了吧。过几日太医来诊平安脉,我问问他我现在身体如何。张道长说我还有三个月的命,现在战局也不稳,等前方局势稍定,我们再传信过去。”顾卿皱了皱眉,“就是皇帝陛龗下不想让我们告诉茂儿我的情况,怕是信也送不出龗去。” 通过驿站走,总是要露陷的。 到时候皇帝一生气,好嘛,我都和你们吩咐了该怎么做了,你们居然还敢偷偷送信,看我不给你们穿小鞋! 那可好郁闷的。 “这个交给孙儿办吧。”李锐眯了眯眼,“我去找吴老先生,走他的路子送信去居庸关。” 他叔叔虽然离开了京城,但家中情报却是没断的。 他叔叔离开前曾经告诉过他,若是家里有紧急的事情,可以去平康里的妓馆找吴玉舟,然后送信去居庸关。 就是要去妓馆…… 童子鸡李锐陷入了深深的忐忑之中。 几日后,半月诊脉一次的太医们又如约前来,在诊过顾卿的平安脉以后,顾卿问他们自己看起来还能活多久。 这些太医各个都是人精,一下子说保养的好几年也是有的,一下子又说夏天天热,还是多注意点,免得晕厥。 顾卿和他们绕了半天,被满头满脑的中医术语弄的头昏脑涨,最龗后也索性不问了。 哼,还是中医呢,都抵不上搞封建迷信的小道长说的明白! 这些太医并不是诊不出来,而是怕诊出来的结果说给这位老太君听,会吓到她。 等方氏和李锐送太医出龗去,这几位太医才如实已告,血脉已经阻滞的很严重了,最好不要让她受惊吓,也不要食油腻之物,因为脉相看起来实在太糟糕了。 方氏和李锐之前虽然听家里老太太说过自己不到百日之寿,但他们毕竟还是觉得道家的话有些玄乎,更相信太医的,可如今太医也说不大好了,他们这才真正的觉得老太太怕是难逃此劫了。 此后几天,顾卿开始积极的邀请各方的亲朋好友来家里。 她喜欢孙英家的小姑娘孙燕妮,有意撮合两个孩子的婚事,所以便想说服了方氏,让方氏邀请孙家的孩子来家里看望她。 她如今昏睡的时候渐长,一天也见不到一个人,顾卿怕自己哪一天就全瘫了,所以想在前面接待的客人,都是可以把家里的大事办了的客人。 李铭今年十二岁,孙燕妮也才十岁,就算她死了,守完孝三年,两个孩子也还小,这不成问题。 倒是张家那位小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若是再等锐儿守孝守完三年那就二十了,不知龗道可会怨她。 看起来是个“心胸”开阔的,应该不会吧? 二十岁结婚其实最好,生孩子什么的不容易出现危险,心智身体都已经发育成熟。 只可惜这时代没人能听她的建议。 她可怜的小亲亲哟,以后不会十四五岁就嫁了吧? 看不到她穿红嫁衣,真是好遗憾啊。 方氏其实心里并不觉得孙家是个好亲事。 她儿子以后一定是信国公,因为李锐的前程要落在太子那里封赏,她自己出身不高,在交往圈里就吃尽了苦头,不想以后找个媳妇回来,也和她一般被人觉得配不得信国公夫人这个位子。 但家中老太太看人极准,她打听了好几个交好龗的人家,都对孙燕妮这个孩子赞不绝口,说是性格极好,而且很通情达理。一个十岁的女孩子被这么多人夸奖,那就一定是有过人的地方。 江南孙家早就破落,和陆家不同,孙家在破落的时候就分为了好几支,各自发展。兵部侍郎孙英是春秋时期兵法家孙武的后代,也就是三国时期孙权留下的后裔。就郡望和门第上来说,确实是不差,不然当年赵老将军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但孙家在西胡乱华的时候早已破败,如今只能说是个没落贵族,这一支也就孙英坐到兵部侍郎,算是最高的了。 而孙家分出来的另外一支一直跟着江南陆家混,那年江南大水,几乎是到了覆灭的边缘,更是落魄至极。 方氏为人父母,总觉得自家孩子配得上更好龗的,像是江家、齐家、刘家那般的大世族。即使不是大世族,朝中也有不少勋贵家世比这位孙英要更好龗的。 方氏心里不大乐意,面上难免就会带出来一些。 顾卿见方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显然到了此时还不开窍,真是替她捉鸡。 看来在她死之前,还得请那位德阳郡主多给她家媳妇讲讲课,智商是硬伤,政治觉悟这东西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说起来都是泪。 咦,她也有政治觉悟,其不是证明自己也不是普通女人? 方氏一脸犹豫,就是不肯说好还是不好。她心里虽然不乐意,却不敢抵着家中老太太的意思来的。这时候老太太一发怒,哭的就该是她了。 “蠢货!若是此战胜了,你丈夫已经是国公了,还能如何再升?皇帝势必只能恩及子弟,封赏你的儿子。到时候李茂功高盖主,再找个显眼的亲家,你是嫌你儿子不够惹人忌惮,觉得他死得不够快是吗?” 张静的声音幽幽的出现在她的耳边。 方氏尽量不引人注意的用余光扫视了一下自己的右边。 大嫂的裙摆正在她的脚边,显然就站在自己的右后方。 经过这么久,方氏已经明白大嫂是个面冷心热的,每次出来虽然口气不佳,但提醒的地方都正是她没想到的、欠缺的部分。 大嫂怕是也后悔自己差点让信国公府出事,所以连投胎都不敢,只能偷偷关注着信国公府,一有机会,就想着帮忙吧? 若是当年她还活着时候,自己能不被她忌惮,跟在她后面学几年管家理事,朝堂大局,想来如今也不会这么被动,也到处惹人笑话。 ‘谢大嫂提醒。’方氏在心里感激。 “我可不是帮你。我儿子如今也在你府里,两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已。我儿子就不同了,虽然我和李蒙都死了,但皇帝还把他记在心上,暗定了晋阳张氏的嫡女,哎呀,一想到这个,我就好生快慰。” 张静笑的十分满足,连说话的口气都没那么难听了,“你虽然没什么见识,但老太太出身还不及你,眼光却比你远得多。以前你没有多学学,如今听她的总是没错的,还有三个月,多看多学吧。” 方氏见张静的裙摆没有了,便知龗道她如以前一般又来无影去无踪了。 她抿了抿唇,最龗后还是在顾卿惊讶的表情中点了点头。 “娘既然对这孙家的小姐这样亲眼有加,那媳妇这就派人去给孙家送信。” 也许是方氏自己想通了让顾卿十分开心,也许是想到小孙子的婚事可以有了着落心中兴奋,平时到了午膳时间已经昏睡过去的顾卿今日却还是精神抖擞的很。 李锐和李铭、李钊见奶奶今日居然能和他们一起用膳,心中意外极了,三个孩子吃完晚饭,顾卿单独留下了李铭,叫两个孩子先回去了。 李铭喜滋滋的等着奶奶跟他说悄悄话。 是要给他什么只有他有的好东西吗? 还是有什么任务只有聪明伶俐的他才能去办? 李铭越想越高兴,心里有无数个小泡泡一个一个的升了上来。 结果顾卿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的脸彻底红了。 “铭儿,我准备向孙英孙大人家提亲,帮你定下孙燕妮。” 顾卿最喜欢这种场景了。 初一年纪的小朋友红着脸想听女朋友的事又不好意思听的样子哟…… 哎呀呀,真是粉红的一塌糊涂啊! 想到这里,顾卿坏心眼地问他: “你也见过孙家燕娘好几次啦。怎么样,若是你不愿意,奶奶就不去提亲了。” 李铭不说话。 “虽然孙家家世不算顶好,孙家燕娘的长相也不算极漂亮的……”顾卿搓着下巴装作有些犹豫的样子。 “很好看。” “咦?” 李铭的耳朵都红透了,声如蚊呐似的哼道:“很漂亮啦!” “你说什么呢?奶奶最近身子太差,耳聋眼花的……”顾卿掏了掏耳朵。 “孙儿说燕娘长得很漂亮!”李铭的声音变得极大。 “哦~长得很漂亮啊。”顾卿意味深长的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李铭这才知龗道又被自己奶奶逗弄了,气急败坏地跳脚:“奶奶,我都十二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老逗我啊!” “是啊是啊,你都十二岁了。”顾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所以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婚事嘛!” 顾卿露出一个“看我多民主”的表情,贼兮兮地再确认了一遍: “你真的觉得她漂亮?除了漂亮就没别的了吗?” 李铭把脸鼓成了包子,但他难为情的话都说出口了,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孙家妹妹很好,性格爽朗,又温柔可爱,我很喜欢。”他越说越溜,“人说三岁看终身,她才八岁的时候就可以在闹市中逃离坏人的追赶,又找我求助,显然是个十分聪明又有胆量的姑娘……” “哦,所以你从那时候就喜欢上人家姑娘了是吗?”顾卿的眼睛都笑的眯起来了。 哎呀呀,十二岁的小孩子说着“我很喜欢”,真是超有趣啊! “奶奶!” “哦,我懂我懂,你没意见就好,没意见奶奶就去给你拐媳妇去了!” “您……您看着办吧!”李铭丢下这一句,狗腿的给顾卿锤着背。 “哟,有事求奶奶?” “呐,奶奶,这亲事,得燕娘也乐意是不是?若是弄的像陆家娘子那样,岂不是不美?劳您老人家问问孙家姑娘,若是不愿意……” “那你就算了?”顾卿睁大眼。 她这个小孙子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看起来乖巧,其实比李锐磨人多了! “哪啊,若是不愿意,您就帮我问问为龗什么不愿意,孙儿改就是了。” 李铭嬉皮笑脸的锤着顾卿的肩膀。 顾卿被李铭的话逗得乐歪了嘴,一拍他的脑门,又好气又好笑地道:“真把奶奶当媒婆了?小心奶奶给你找个母夜叉回来!” “母夜叉孙儿也认了。” 李铭锤着顾卿肩膀的双手,渐渐变成了从身后将顾卿的脖子环住,一个很温情的动作却给李铭做的十分让人难过。 他把脸贴在顾卿的肩窝处,极小声的开口。 “奶奶,您能不要有事吗?哪怕再过几年也好啊。等哥哥娶了妻,我娶了妻,您再……” 顾卿只觉得从心口升起一阵酸楚,然后那酸楚向着四肢五骸而去,麻的她微微往前弯了弯身子,心口也不住的抽痛,痛到她只能倒吸着气捂住自己的心口。 她也想多留几年啊。她也想看着他们一个个长大,然后一个个娶妻生子。哪怕老到当了人家的曾祖母,她乐意。 若这真是黄粱美梦,就算做得再长点,也无所谓啊。 可老天爷不让。 这身体本来就是借来的,如今已经到了负荷的极限了。 “我会想你们的。”顾卿觉得自己的肩窝一热,只能反手拍了拍李铭的手背。 她没有扭头,李铭如今已经不小了,也有了小男子汉的自尊。 “就算我去了另外一个世龗界,也会一直想念你们,不会忘了我的几个‘好孙子’的。你爹,你娘,你哥哥,李钊、李钧、齐邵、张玄……所有人,我都不会忘记的。” “你要相信我一直活着,只不过是活在其他的地方啊。” 只属于祖孙的对话时间很快就在这种笑笑哭哭的气氛里结束了。然而这一个夜晚,将会永远留在顾卿和李铭的心里,不会忘却。 接到信国公夫人亲自下的帖子,赵氏不敢怠慢,带着女儿和下人第二日就造访了位于内城的信国公府。 赵氏其实算是信国公府的亲戚,因为孙燕妮的姨夫正是张宁。张媛是她正儿八经的表姐。但赵氏的丈夫同时也是李茂的下属,为了不让人说他家巴结上官,所以赵氏跑动的并不勤快。 但由于那年上元节李铭救了她家的大姑娘,赵氏对信国公府真是感激涕零,就连孙英对李茂,都已经是一种“誓死效忠”的态度了。 他们全家都对孙燕妮视若珍宝,若真是丢了,不知龗道天塌成什么样。 所以当顾卿支走了燕娘,对赵氏提出想为自家嫡孙李铭向燕娘提亲的时候,赵氏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爽快的答应了,而且十分高兴。 这高兴由心而生,明眼人都能感觉到赵氏发自内心的这种喜悦。 虽然方氏对自己儿子不能娶一个高门小姐十分遗憾,但任何人看到自家儿子被人这么肯定的时候,一定是与有荣焉,怎么看亲家母怎么顺眼的。 赵氏是将门之女,孙燕妮的爽朗大半都是遗传她的。她在邱老太君的见证下跟方氏先口头定了下了亲事,又约好良辰吉日就交换庚帖,写下媒书。 顾卿老实的和赵氏说自己怕是撑不过今年了,李茂还在前线,怕是回不了京,所以这定亲最好早点定下,她会上书请宫里赐婚,让亲家不要怪罪他们简慢云云。 赵氏自然是对这门婚事十二万分的满意的。虽然是方氏在贵妇圈里口碑不太好,但她也和李家接触过几回,知龗道她虽然心性不好,但是真的是疼儿子,而且并不尖酸刻薄,只是不太厚道,也不怎么聪明。 她家女儿她知龗道,应该是不会在方氏这个婆婆身上吃亏的。 信国公府人口简单,家中又没有纳妾养通房的习惯,就这一条,就顶上千万条好处了。更何况李铭从小便有才名,长得又一副俊秀伶俐的样子,和自家算是世交,又有姻亲,怎么也没有不好龗的地方。 听到邱老太君说自己病情加剧,怕是不好,赵氏惊讶的收起了笑容,满是不敢置信。 “您老行善积德,必定是长命百岁,怎么会……” “老身也是个凡人,哪里能不死呢。你家答应了我们家的提亲,老身很是高兴。老身虽不能看着燕娘嫁进李家来,但老身十分喜欢她,必定会嘱咐李铭好好待她,这点你放心。”顾卿笑的不以为意,浑似不是自己要死似的,“只是劳烦你先和我媳妇出龗去坐坐,我想和燕娘聊聊天。” 赵氏和方氏对视了一眼,方氏已经习惯了自家婆婆经常出人意料的行为,赵氏虽还不能适应,但也知龗道邱老太君肯定是要问些什么。 这也是自然,马上要成为亲家了,她又大限将至,想多和未来孙媳妇聊聊,也是常情。 孙燕妮和顾卿聊了一阵后出来,脸红的都抬不起头来,直到赵氏带着女儿回府,那脸上的红意还没退去。 “邱老太君到底和你说什么了?”赵氏好奇地凑过去问女儿,“娘不对外说,你小声告诉娘?” 孙燕妮抬头看了自家母亲一眼,又低下头去。 “没……没法和您说。” 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她让李铭朝那个方向发展什么的,哪里能说出口啊! 更难为情的是她还被邱老太君半哄半骗的说了! 邱老太君……邱老太君怎么这么……惊世骇俗嘛! 持云院里。 笑的眼睛都成了月牙状的顾卿得意地一笑。 “小孙子搞定,接下来要搞定大孙子的问题啦!”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顾卿:你说吧,你要什么样的! 孙燕妮:(害羞)我,我喜欢浊世佳公子那种的,还要温柔体贴的。 顾卿:(烦恼)……傲娇款的温柔体贴行不行? 第212章 交代后事(下) 晋国公府,边门。 晋国公府自老国公去世开始守孝,这四门的门子就闲的可以打苍蝇玩。孝期没有人上门拜访,就算有人拜访,自家老爷也不敢接待。御史的眼睛就像是刀子,一天到晚就盯着他们。 如今老爷被夺情起复,可是还是依然不敢造次的,有下属为公事来访,也只请人从主院那边的角门走,并不走正门边门。 所以当李锐拿着自家府中的名刺上门时,那边门的门子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信……信国公……信国公府?”门子揉了揉眼睛,使劲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再看看手中的帖子,“您是信国公,不对,信国公在前线呢。您是信国公府哪位主子?” “家父是李蒙,家叔正是现任的信国公。”李锐并不奇怪这门子不认识他。但这个门子年纪已经不小了,不会认不得自己的父亲。 他父亲曾经跟在老晋国公身边学习,生前也是一直执弟子礼的。 “小的明白了,您先请在角房坐坐,小的这就进去送信。”那门子也干脆,知龗道了李锐的身份后,请了他和他身后的家将入了府,然后这才转身拔腿去报信。 李锐是打听到晋国公今日休沐才上门的,张诺自然是在府里。晋国公府和信国公府不一样,他们家大业大,事务繁杂,所以即使是在府里,张诺也是不得闲的。 更何况还会有各种幕僚属官、心腹管事前来汇报各种工作。 门子来时,张诺正在和一个属官商议今年秋收的问题,待看到门子慌慌张张的进来,忍不住蹙眉:“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老爷,有客拜访……”门子递上名刺,不敢多言。 张诺打开名帖,不由得把那抬头多看了几眼,待确认是他看到的那几个字无误,这才扭头和那属官说:“本公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你下午再来吧。” 张诺的属官又不是笨蛋,立刻拱了拱手告退了。 张诺让身边的侍人将属官从另一道门送走,立刻叫那门子把李锐请进来。 等李锐进了晋国公府的书房,至少过了三道关门,晋国公府的守卫之森严,由此可见一斑。于是李锐联想到他叔叔老说自家是个筛子,这么一看,自家岂止是个筛子,和晋国公府比起来,怕是个四处漏风的破锣。 李锐进了书房,见了这位晋国公,二话不说,先行大礼。 于公,他是宰相,自己不过是个六品的太子舍人;于私,他是长辈,自己是个晚辈;论私交,晋国公和他父亲曾是好友;论亲,他很可能是自己的未来泰山。 无论是哪一条,他这稽首之礼都是要行的。 李锐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置于地。 张诺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搀起了他。 “你会来找我,必定是为了什么难事。”张诺知龗道邱老太君身子已经不行了,便直言问他:“你究竟为何而来?” 但张诺万万没想到,李锐来会是这个原因。 “家祖的身体状况每况日下,御医说情况不算好,祖母……”李锐脸略红了红,“祖母想见见贵府的嫡小姐。” 张诺听完李锐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是来求助的,也不是来在临终之前商议婚事的,只是想见见他的女儿? 这邱老太君…… 作风怎么和李老国公一样啊? 张诺沉吟了一会儿,询问了些关于邱老太君的情况,李锐都一五一十的直言相告。包括祖母现在每天昏睡不止,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包括天师道的张玄观了气,认定自家祖母只有百日之寿等等。 李锐说到后来,眼眶通红,显然心中十分悲伤,已经无法自已了。 张诺听完了李锐的解释,点了点头,口中只说“知龗道了”。并没有说是会让女儿去,还是不去。 李锐心里也没有底。 张国公和他的叔父完全不同,他叔父面相和蔼,气质也是十分朴实,和人说话之前,脸上先带三分笑。这位晋国公年已四十有余,可面容极为严肃,言行举止也是不怒自威,从他进来到现在,几乎没有笑容。 “我其实已经关注你很久了。”张诺突然开口说起其他的东西。“从你当年灯节怒打楚应元起,我便一直观察着你。” 李锐完全不知龗道该回应什么话好。 “后来你千里救叔,半月内疾驰千里,成功搬得救兵;进宫伴读后几位讲读学士都说你为人聪敏好学,且少有年轻人的浮躁,我便觉得你与你爹果然是一脉相承,都是后天成才之人。”张诺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这世上天生聪颖的人不知有多少,更有些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后天成才虽然起步比别人晚的多,可年长后立志,反倒比年少时更能坚持。所以我很欣赏你。” “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我张家和其他世族并不相同。我张诺,并不需要用自家女儿换取富贵和盟友。” 到了他今日这般的地位,任何联姻都没有意义了。他张家已经出了一位皇后,再联姻,难道还能比皇后更高吗? 他拍了拍李锐的肩膀。 “你家关于亲事上的家声和口碑实在太好,我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也为人父母,想为女儿找一门诚心如意、夫妻和爱的亲事,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这便是敲打了。 但这种敲打却一点都不令人厌恶。 李锐突然想起了家中的幼妹。 自家的妹妹虽然长得并不秀美,从目前看来,性子也不是个柔弱的,可依然是全家的掌中宝。想来若是以后要出嫁,别说叔父,便是他们家几个兄长,怕是也会一个一个去“提点”一下自己未来的妹婿。 想到这里,李锐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长揖到地: “国公大人请放心,小侄知龗道您的意思。我家几个弟兄从小受祖母教养,要过的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绝不会让贵府千金受委屈。”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张诺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希望你记得今日说的话。” “小侄绝无虚言。” “还叫小侄?”张诺虚扶起深揖的李锐,“你既然是我家未来的东床快婿,应该自称‘小婿’才对啊。” 李锐呐了半天,“小婿”的称呼愣是喊不出口。 张诺见自家这位未来姑爷居然是个这么单纯的性子,忍不住放声大龗笑起来。 严肃之人大龗笑实在是可怕,李锐这称呼更是喊不出口了。 李锐和张诺宾主尽欢,李锐明明是来请张家小姐回家见祖母的,结果却被张诺留下来考校了一番功课。举凡四书五经,接人待物,时事政策,甚至是兵法韬略,张诺都有询问。 就连李锐都吃惊于张诺知识的渊博,涉猎之广。 要知龗道他的亲叔叔是很少过问他和李铭的功课的,就算过问,也是直接问家中几位先生进度如何。可这位晋国公随口问的问题通常都大有深意,答得的李锐背后冷汗淋漓,比宫中回答太傅时还要紧张。 张诺也在心里暗暗吃惊李锐的眼光之犀利,想法之实际。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这般的见识,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尤其是关于兵法和大局,这孩子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能够屡屡戳到关键之处。 这就不仅仅是聪明了。 更何况,从他查到的真相来看,李锐十岁之前根本没有好好学过什么东西,除了写字是李蒙亲自手把手教的,其他大部分的知识,都是十一二岁后才开始进学的。 “怎么,你不想走文臣之路,想要从军?”张诺意外地问道,“我看你对前方的战局,倒是关切的很啊!” “倒并不是小……小婿想要从军,一来我的叔父正在前线,所以不免多关注了一点;二来我祖父著有《三国演义》,我从小看着三国演义长大,对沙场就有一种莫名的憧憬。”李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更何况,我家祖父留过遗训,子孙后辈不可再掌军权,我身为嫡孙,自然不敢忤逆家训。” “若是老国公的遗训,这倒没什么,要是前方有了战事,皇帝点了你去领军,遗训大不过君命,你还是要去的。”张诺想了想,“不过还是不上前线的好,我女儿以后还要嫁你的,不上前线安稳。” 李锐一呆。 这位国公大人怎么说什么都能说到女儿上面去。 “既然你喜欢兵法,我这有几本孤本,你带回去吧。”张诺移步到书房的一个角落,从书橱中取出几本发黄的绢册,递给了李锐。 “《魏武帝集》、《诸葛亮集》、《风后握奇经》……”李锐一看着几本书的书名就惊喜的说不出话来。“这……这太贵重了……” 这几本书从纸张和装帧上来看,都是魏晋时期的手抄本。世间凡书籍皆写本,因为未有模印之法,人以藏书为贵,尤其战乱之时,书籍最是容易被毁,是以除了势龗力强大的世家,很多人家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家的藏书。 他家微霜堂里的书,大部分就是他祖父在战乱时候搜集到的。但即便如此,这几本也是没有的,不然怎么叫孤本呢! “拿去吧,我家四个儿子无人喜欢兵法,这书放在这里誊灰,不如留给可用之人。你就当是我家先送过去的嫁妆好了。”张诺也是爱书之人,见李锐一脸惊喜,心中也是十分欣赏,“你若喜欢书,我家书却是不少,我家女儿不喜女红,到时候也别让她绣花了,把我府里的书都给你们家抄一份好了。” 李锐听了以后大喜过望,立刻又行礼谢过张诺的慷慨之恩。 要知龗道一个人家的藏书向来是传家之用,其中的题、跋、序、注往往是一个家族里的精神和积累所在,张家从汉代起就一直是当世的大族,他说把家里的藏书都给李锐抄一份,那一定不会是让张素衣亲自抄,肯定是要家人抄的。 和绣品比起来,这份嫁妆可是比黄金还要珍贵了。 李锐这趟进了张府,虽然没得到准信到底张家小姐会不会上门去拜访奶奶,但也算是满载而归,志得意满。 最重要的是李锐对晋国公竟然莫名的升起了几分孺慕之情。大约是因为晋国公的气质和他印象中的父亲十分相似,而其学问渊博,莅事明理,更是让人心折。 有这样一位父亲,想来张家那位“魁梧”的娘子,品性绝对不会差。 就算……就算丰满些,他李锐也不是只看外表的人。 唔,心胸和见识才是最重要的! 李锐被信国公的长随指引着出府去,刚走到一处月门,却被一个满脸犹豫的下人拦住了去路。 “张齐,你不伺候二爷,在这里干什么!”张诺的长随一看竟是张应身边的下人,立刻呼喝道:“还不回院里去!” “曲管事,哪是小的偷懒啊,是二爷让我在这里守着,请这位过去的。”这下人脸色比姓曲的长随还难看,“我……我……” “李大公子,你看?” “请问要见我的,是贵府哪位亲眷?” “是我们家国公老爷的胞弟,张应张老爷。张老爷曾是李蒙大人的属官,当年也遇了刺,如今下半身不能动……” “即是长辈,那你便前面带路吧。” 其实这位下人也是作态,长随也好,二爷也好,都是张诺安排好龗的。 试问张应一个废人,又没什么耳目和心腹,李锐带着下人偷偷从边门求见,他待在自己的主院里,哪里会知龗道李锐来了! 不过是张诺想偷偷安排女儿见见李锐,假借张应的名义罢了。 张应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即使张诺不吩咐,他自己也想看看宝贝侄女到底要嫁的是什么男人。于是一边唤了侄女来,一边叫了下人去门口拦李锐过来。 “二爷,李家大公子已经到门口了!” “快快快,素衣,到我帐子后面去!”张应坐在轮椅上,急的直拍扶手。“到帐子后面,扒开一条缝看!我保证李锐看不见你!” “二叔,我总觉得这样不大好。”张素衣站在屋里踌躇极了,“要不,我去内室避避?” 到底是骡子是马,她亲都定了,难道难看就不嫁了吗? “哎哟我的个娘亲诶!你好歹也是经受过我这个二十一高科技人才教导过的超级美少女,怎么到这节骨眼上这么扭捏啊!”张应把扶手拍的啪啪响,“听你二叔的没错,你二叔什么时候骗过你!快去帐子后面!” 张素衣见他二叔急的就差没站起来了,没法子,只好躲在了帐子后面。 只是一边躲着,一边在心中腹诽。 二叔骗人的时候还少吗?上次和她说月亮就是一块大石头,世上的涨潮落潮都是靠月亮指挥的;后来又说月亮不发光,其实是太阳光。 这不是骗小孩吗?大晚上的,哪里有太阳啊! 李锐被下人迷迷糊糊的带进一间有些黑暗的屋子里,屋子正中放着一把轮椅,上面坐着一个行销骨瘦的男人,皮肤苍白,颌下更是一根胡须都没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见光就会死的气质,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残疾,瘦,轮椅,这应该就是晋国公府的二老爷了。 “在下李锐,拜见张家叔叔。” 张应一见李锐,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 虽然说还及不上自己在现代时候帅,但和他见过的大部分男孩比起来,还是帅的一塌糊涂的嘛。 而且在现代,已经很少看得到这种传统的古典美男子了。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面如冠玉,唇若抹朱,剑眉星目,猿臂蜂腰”,好一个英挺的美少年! 这肩宽腿长,他敢打赌,绝对是看起来很瘦,脱下来全是精肉! 谁说是胖子的?纯属造谣哇!!! 张素衣躲在帐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最龗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瞟上了一眼。 只是看了一眼,她就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李锐莫名其妙的被张应问了一大堆问题,等满头问号的被下人引出龗去的时候,还是一脑子浆糊,完全不知龗道这位父亲的旧交到底喊他来干嘛。 问他是不是天天都洗澡。 问他睡觉有没有打呼、磨牙、梦游。 问他兴趣爱好。 问他欣赏什么样的女人。 最离谱的是,问他祖父有没有留下什么宝典! 外面人都说张家二老爷得了癔症,今日一看…… 癔症倒不至于,是个怪人倒是真的! 李锐走后,张素衣终于松了口气,从帐子后面走了出来。 站了许久,腿都麻了。 张应双眼发亮地看着侄女,贼笑了起来。 “长得挺英俊的。” “嗯。” “才十六岁,看起来有一米七八左右了吧。唔,这里不是这么算的。素衣,你觉得他有多高?” “约有八尺。” “身材也不错,不胖。” “嗯。” “天冷两天洗一次澡,平时是一天一次,爱干净。” 爱干净是好事,保持那啥啥干净,对女人也有好处呐! “嗯。” “不打呼、磨牙、梦游,喜欢蓝色,嗯,喜欢蓝色的人宽厚,爱好是骑马和射箭,运动男孩,身体健康啊。” “嗯。” “最妙的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的回答。你满意不满意啊,侄女儿?” “嗯。”张素衣反射性的回答,答完以后才知龗道叔叔问的是什么,顿时脸色绯红,瞪了自家叔叔一眼,低着头出龗去了。 她一直走出主屋很远,都依然能听到自家叔叔欢畅的笑声。 路边的凤仙开的正好,张素衣掐下一株凤仙,将它捧于掌心,一抹笑容浮现在唇边。 “我自然喜爱的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其他女人,与我何干?” 她……果然嫁的不错呢。 李锐没有得到准话,还被个怪人拉着问了一通,等回到府中,自然有些失望。不过他回来时带回了三本孤本,这说明晋国公很满意他,就算是为了这个,跑一趟也是值得的,所以虽然没有如愿以偿,但还是眉飞色舞。 顾卿问过自家孙儿,得知前后经过后,忍不住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李锐。 李锐被自家祖母看的心里发憷。 “奶奶,你看什么呢?” “我看我孙子长得帅也就算了,居然还无师自通了泡妞技龗术……” 这回答,真他奶奶的标准答案啊! 就算是现代,这答案也揪不出错来! 那张应明显是一个疼爱侄女的长辈,拉了李锐去相看的。 瞧瞧他问的问题,多专业多丈母娘范儿啊!一不小心就掉沟里了! 还好她家孙子聪明! “何谓泡妞技龗术?” “哦,那不重要。”顾卿无所谓地摆摆手,“重要的是你做的很好。” 去一趟晋国公府,拿了三本书回来,还拐了几车书的嫁妆,她家大孙儿还真是出乎意料的能干。 还是说无论古今中外,长得好就是硬道理,走遍天下都不怕? 所以说,关键还要看脸! 又过了三天,就在顾卿已经对张素衣拜访不抱希望的时候,和信国公府的交好龗的德阳郡主突然拜访。 而德阳郡主身后那个带着纱笼的女子,却并不是她家的侄女儿万宁,而是一个顾卿再也熟悉不过的少女。 那波澜壮阔的…… 夏天,遮不住,遮不住的啦! 德阳郡主对着邱老太君笑了笑,知趣的说要去看看李湄,留下张素衣就走了。 张素衣等下人都退走后,掀起纱笼,向顾卿见礼。 顾卿看见一年不见更见妩媚的张素衣,笑的嘴都合不拢了,立刻叫身后的花嬷嬷去把自己早就准备好龗的礼物拿上来。 “张家娘子,老身给你准备了几件礼物,都是些衣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很有用。”顾卿笑着拉过张素衣,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唔,小手软若无骨,又嫩又滑,想来其他地方的皮肤触感也是绝好…… 嘶…… 不能多想,不能多想。 花嬷嬷拿来了一个大匣子,顾卿笑着将她打开。 匣子里,几个奇怪形状的丝织品放在里面,其形如碗,下面似有硬物为衬,上面还有两条细长的带子。 嘿嘿嘿嘿…… 顾卿心里有个猥琐的小人笑了起来。 未来的大孙媳妇,你可知龗道老身为了保护你的胸1部,到底花了多少功夫哟! 来来来,为了孙子的幸福生活,来听听老身说说保养经!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一: 张应:虽然说还及不上自己在现代时候帅,但和大部分少年比起来,还是帅的一塌糊涂的嘛。 作者:……果然是因为太不要脸了,所以才落得这种下场吗? 张应:!!!你说什么? 作者:……哦,没说什么。我没说你为龗什么没有胡须哟! 小剧场二: 来来来,为了孙子的幸福生活,来听听老身说说保养经! 作者:……你需要吗? 顾卿:滚! 第213章 太平有象 张素衣被德阳郡主的马车送回家的时候,几乎是精神恍惚状的。 她甚至有些隐隐觉得这位邱老太君,和自家的二叔实在是太像。 她二叔是当年从马上掉下来摔坏了脑子,又被马踩坏了身子,那这位邱老太君…… 是被大象踩过吗? 这真不是她亵渎长辈,而是他二叔被马踩了的惊世骇俗,绝对没有今天这位邱老太君的杀伤力大啊,除了被更厉害的东西踩,真的能自己变成这样吗? 先是给了她一堆叫做“胸衣”的奇怪布片,还分睡觉穿的和白天的穿的。 然后又给了她一本很小的,叫做“妇女保健手册”的东西,里面用只能算是端正的字迹写了许多她看起来十分难为情的东西。 什么排卵期安全期,什么卫生安全,什么怀孕时候如何调养,什么生产时候如何减轻痛苦,零零总总,写了很厚很厚。 天知龗道她只看了几页,脸色红的像是灯笼,只敢把它放到那个放胸衣的匣子里藏好。 她自从开始长成之后,胸前一直像是吹皮球一样的长,已经成了全家人的烦恼,她娘更是天天让她用布带勒紧胸部,只有夏天能稍喘口气,连出门都变的极少。 可勒布条除了让她的胸变的更坚实,没有起到任何缩小的作用。 这般让她烦恼的事情,邱老太君看起来却像是特别满意似的,而且还送给了她那种东西,说是要防止她……她……什么的……下垂…… 会下垂吗? 张素衣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想象着它们垂下来的样子。 她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 她只是想象,就已经惊惧的不能自已了。 还是……还是穿吧。 还有邱老太君教的那个什么按摩手法…… 她不要变成葫芦!坚决不要! 在信国公府待的这半天,邱老太君问了她对李家满不满意,有什么要求想在婚前提出的,是不是需要给她机会以后和李锐先相处一阵子再成亲,若是相处时候觉得李锐不好,要么让他改,改不掉悔婚也没龗事,她家很通情达理什么的…… 虽然让人目瞪口呆,但这位邱老太君和她家得了癔症有时候有些“天人交感”的叔叔一样,都是十分善良而且亲切的人呢。 张素衣对于二叔这样的人很熟悉,也知龗道怎么和他们相处,所以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也把自己的小想法絮絮叨叨的和这位莫名其妙有着亲切感的老太太说了出来。 “我……我胸太大,一直自卑的紧,我怕李大公子……会认为我不正经。” 这是她最大的顾虑。他哥哥和她说话有时候都不自觉的脸红,他爹自她十岁以后和她说话都离了三步。他娘说,她这样的体型,出门就是惹祸,所以她虽贵为高门嫡女,除了去如是庵见见姑姑,就连宫里都不敢随着母亲去。 “哦,这个你放心,我拿我的声誉担保,我家孙子一点都不会介意!”顾卿觉得古代实在是太奇怪了,居然觉得姑娘“乳小如鸽”才算是“贞静可爱”。 再一想,古代女孩嫁人的时候十四五的多得是,像张素衣发育的这么好龗的,怕是很少。 “事实上,我已经隐隐和我孙儿李锐提过一次了,他说不介意你长得丰腴,会好好待你的。”顾卿笑眯眯的安慰她,“我觉得你好龗的很,非常好!” 张素衣松了一口气,又小声说:“我家里有个叔叔,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出了事,下半身残疾了,脑子也有些糊涂,在我家里一直被养着。我在家时,还能经常陪他说说话,让他开解开解,我若出嫁了,我怕他在府中憋闷,生了轻生之意……” “等我嫁到贵府,能不能经常回去探望他呢?” “没问题,我会让锐儿经常陪你回家的。你有怜悯之心,又关心亲人,真是个好姑娘。”顾卿顿时觉得这张素衣没有一处不好龗的,连声音都亢奋了许多。 张素衣也不知自己是撞了哪路邪,坐在顾卿身边慢慢悠悠的说了许多琐事。什么从小家里长辈就认为她以后肯定嫁大皇子,待她都很奇怪,直到祖父发了火啊;什么她从小就不喜欢大皇子,觉得他装腔作势的厉害啦;什么其实她很喜欢吃肉食,但她娘认为她长成这样还吃肉若是长胖了实在是难看,约束着她进食啦…… 有些话对着二叔是完全没办法说的,她毕竟是女孩子家,有些女孩子的烦恼,和二叔说了,那就叫浪荡轻浮,不是关心了。当然,虽然二叔也很难让人觉得有性别就是啦。 也不能对自己的母亲说,因为她娘是个教导孩子十分严厉的严母,若是她埋怨了,母亲就会批评她太过矫情,或是不够有定性。 顾卿笑着听着张素衣“少女的烦恼”,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所以间或回她几句“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或者“像你这样不吃就能减肥已经很好了,我家孙女喝水都长肉啊”之类的话,一老一小说了整整一个上午。 “我家曾祖母……”张素衣收住了声。 邱老太君已经头微微往右歪倒,睡着在轮椅上了。 想到她爹告诉她,这位老太君急着见她是因为只有几个月好活了,所以想见见孙媳妇安排后事,张素衣的喉咙就有些发干。 这么慈爱的一位老人,为龗什么现在就要走了呢? 她还想嫁过来好好伺候她,她和二叔相处的很好,和邱老太君应该相处的更好龗的。 “祖母……”张素衣的眼泪不能遏制的往外汹涌。 若是连她这样和邱老太君才相处了半日的人,一想到她会去世,胸腔里都疼痛的像是要烧起来,那信国公府里这么多和她朝夕相处的亲人,岂不是更是痛不欲生? 他呢…… 张素衣想起了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 他会痛苦成什么样呢? 信国公府里的几位主子都知龗道张素衣来过了,而且和老太太聊到让她睡着了过去。 顾卿对张素衣的满意和信任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就连顾卿清醒的时候自己手写的那本《妇女保健手册》,顾卿都给了她一本。 要知龗道后来写的那些都是花嬷嬷誊抄的,就连小李湄的那本都是花嬷嬷代书的。 方氏已经准备把这本书当做传儿媳传女儿传家用的秘典了。 顾卿知龗道方氏的想法后被逗得哈龗哈大龗笑。 “哎哟,这个还需要瞒什么啊,若有人来借,大大方方借出龗去就是。信的人肯定会信,不信的人你写再多也不会信的。既然愿意信的,就是肯定我的辛苦,为龗什么不借呢?”顾卿有时候总是会被方氏的小家子气逗乐,“能帮到别人,我的辛苦就没白费,不要藏着掖着!” 顾卿郑重其事的结果就是,李铭和李钊小朋友缠了她许多天,对那本堂婶/娘亲想要传家的“奇书”十分好奇。 对此,顾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作孽哟!难道让她一个老太太为他们启蒙女性生理卫生知识? “嘶嘶……祖母头疼。你去找你娘问吧。” 儿媳妇,对不起啦! 老身真的做不到啊! 两个孙子的亲事顾卿都算是搞定了,所以她口述,让方氏代笔,写了一封信,让方氏送进了宫。 皇帝和皇后都知龗道邱老太君已经快不行了,此时接到她的信,都是重视万分。 她在心中诚恳的说明了自己身子已经不行,但李茂不在家,她即使想要为小孙子定下亲事也没有办法托人去下聘书,因为其他人都不能替代李铭的父亲。所以她想请皇后娘娘下个懿旨,给他家孙儿赐婚,娶了兵部侍郎孙英的女儿孙燕妮。 这本是一件小事,但因为关系到信国公府未来世子妃的人选,所以便并不是那么随便的亲事了。 但正如张静的鬼魂所说的,楚睿一方面想重用李茂,一方面又不希望李茂爬的太高。孙家只剩名头,没有任何实质,这亲事实在不好,但却意外的合了楚睿的心意。 又过了几天,在大朝时,晋国公及其几位属下在朝堂上和勋贵派几位大臣吵了起来,而所争执之事,正是为了还在前方的李茂。 “明明户部粮仓满到都要漫出来了,为何不将粮草送到居庸关,反倒要李国公自己在周边数州募粮?张大人,您这是要贻误军情嘛!”这勋贵派大臣是李茂的死忠,梗着脖子咬着牙一定要张诺从京中直接调粮上幽燕二州。 张诺快被这些不学无术的勋贵派气死。 户部的粮仓乃最重要的粮食储备之地,除非遇到大灾大难、前方粮草严重不足,否则不会动用。如果户部的粮仓随便动用的话,那日后遇到粮价暴涨、或是其他地方发生灾荒,户部就没有办法平抑物价,安抚灾民了。 物价之事看起来虽小,但一旦关系到民生,就并非小事。民怨则生乱,谁也不知龗道今年夏天会不会又发生大水,或是大旱,如今才是初夏,怎么可能就动户部之粮? 倒是李茂那边,看起来范阳城被占,涿县和怀朔似乎又危机,但居庸关原本就有不少粮草,燕州之后就是北方最富庶、交通最发达,商业也昌盛的通州,何愁无粮?燕州不保则四周所有州县都不可能保住,这些州府怎么可能不送粮上前线? 从通州和汾州走,怎么都比更远的京城走更快、更节省成本,也最安全。 勋贵派是不懂经济,但他们早些年都随过军,知龗道募粮的困难。 是,燕州若破,通州等几个州也会有大难,但这和他们放粮没有必然联系。各地募粮征税都是记入政绩的,就算不计入政绩,从别的州县嘴里要粮食,难道就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这位晋国公当宰相当久了,真以为各地的州官都那么好说话! 若是要打仗的时候钱粮供应不上,岂不是坑死信国公了? 所以两派各执一词,争得谁也不能说服谁。 张诺觉得以李茂的威望和能力,一定能在通州及周边几个周募到粮食;勋贵派认为从周边募粮要分批抵达,根本不方便调配,有可能还会贻误军情。 说实话,两边说的都有理,就连楚睿自己都不知龗道该听哪边的。但他内心偏向于李茂,所以不免就有些带出一些训斥的意味来。 散朝后,楚睿点了张诺进书房,找他谈了顿话,大概的意思就是如今正是大楚紧要之时,希望勋贵派和世族派能够摈弃前嫌,携手同进,所有人拧成一股绳支援正在前线的袁羲和李茂,大家都各退一步做出点小牺牲最好。 张诺为这位皇帝效忠的时间比李茂多得多,自然知龗道楚睿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想了想,此时正是提出和李国公结盟的最好时候,皇帝绝对不会反对,反而要鼎力支持。 于是张诺立刻当场发誓绝无乘机刁难之意,又满脸感激地说着自己自从被夺情起复,就一直想着报答君恩,所以才殚思竭虑,连晚上睡觉都想着如何能平定乱事。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张诺说愿意和李家结成儿女亲家,共同进退。又提出可以把自家女儿嫁给无官无爵,成年就会移出公府的李锐为妻,来换取勋贵派的信任。 言语中语气之忠烈,态度之诚恳,若不是楚睿知龗道李家和张家早就已经订下了双方儿女的亲事,怕是也会为晋国公府的委曲求全感叹。 但他想了想,邱老太君正好在求赐小孙子的亲事,可总没有大孙子还没定亲,小孙子先越过大孙子定亲的事吧?就算两家不是一房,可现在还没分房,还是一支呢! 再加上如今勋贵派对世族一直提防也确实让人头疼,这时候赐这么一个婚事,有助于和缓两派的矛盾。 至于后来怎样发展,或让人认为李锐倒向了世族一派,也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反正张素衣不是嫡长孙,张老国公又是寿终正寝,按礼孙女只需要为他服丧一年。如今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赐下这门婚事也不违礼法。 邱老太君若是今年去了,信国公府就要守孝三年,以后信国公府或者晋国公府要是有不对的地方,来日方长,也还有时间谋划。 五月十八那天是个吉日,皇帝亲下了两道手诏,引起朝廷震动。 两道手诏都是关于信国公府的,信国公府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如今武将大部分都是勋贵一派,北面正在打仗,安抚勋贵派实在是太必要了。 两道手诏都是赐婚。一道是为晋国公的嫡女张素衣和信国公府的嫡长孙李锐赐婚,一道是为信国公的嫡子李铭和兵部侍郎孙英的嫡女孙燕妮赐婚。 张家嫡女嫁给六品官位无爵的李锐,很明显是低嫁的很了。许多人就想到皇帝是不是有意用这门亲事敲打晋国公,以提醒他不要在前线战事上老是想着托信国公后腿。 而李铭和孙家嫡女的亲事却很好理解。如今李茂在外面带兵,若是胜了,回来还不知龗道显赫成什么样子,这般的大功臣,以后肯定愿意结亲的显贵高门诸多,与其那个时候任其发展,不如趁现在信国公不在府里的时候直接断了这条念想。 这是一个美好龗的误会,却把楚睿老谋深算、城府颇深的印象深深埋入了所有大臣的心底。信国公府和晋国公府被一捧一打,都得乖乖为天子办事,这些大臣哪里还敢去摸天子的虎须,之后许多天,这些大臣在朝会上温顺的都犹如小绵羊。 谁也不想哪天家中的嫡子被尚了公主,或者娶了个破落户。 不过是两门亲事,竟有这般的效果,就连楚睿自己也没想到。 邱老太君果然是“荫星”天梁,张璇玑诚不欺我! 虽然是美好龗的误会,但这两门亲事确实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晋国公的方法其实是最有效率、也最节约成本的办法,但以现在的朝廷,晋国公要这般行事,必定会受到勋贵派的猜疑,导致事情无法继续下去。 所以晋国公听从了皇帝的安排,从户部的粮仓中调拨四成的粮草前往居庸关,而剩下的六成,就要靠皇帝向周边几个州县下旨地方官调配粮食,然后李茂自己想办法去募集。 不过是户部四成的粮草,却被勋贵派当成了他们和天子与世族派博弈的“胜利”。一下子,他们觉得这婚事赐的实在是太好了,就连晋国公都不得不妥协,往后让了一步。 孙英虽然家中已经败落,但是个能吏,属于少壮的实干派。更重要的是,他是从军中一直爬到兵部侍郎的,娶的又是和李老国公几乎齐名的名将赵将军之女,在军中有着极好龗的声誉。 李茂如今正在前线,需要的就是军中的支持。 要知龗道就算他是兵部尚书,可他毕竟是文臣,自古文武相轻,有些武将总觉得外行指挥内行,这李茂李国公不是“自己人”。 如今姻亲是自己人,那也就勉强算是自己人了。 顾卿都不知龗道自己的上书会演变成这么一系列美好龗的阴差阳错,此刻她正拿着家中所有人署名写就的信件,递给一脸凝重的李锐。 “锐儿啊,家中不能从驿站送信给你叔父,这封信,你务必要送到吴玉舟先生手上!” 李锐毕恭毕敬的拿过了信,只觉得薄薄的几张纸,却有千钧重。 明日。 明日,他就要去闯龙潭虎穴了。 吴老先生,您也一把年纪了,开什么不好…… 开什么青楼啊! 他才刚刚被赐婚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回到家的张素衣,被紧张的二叔问起在信国公府里都遇龗见了什么。 鉴于邱老太君所说的全部都是男同志不宜的事情,张素衣只脸红,不发言。 到最龗后,张素衣有些疑惑地说了句:“我觉得,这位邱老太君和您有些像。” 张应闻言,得意的笑了起来。 哼哼哼,人家老公和老子来自一个地方,所谓近朱者赤,当然和他像啦! 你别急,等你嫁过去,李锐那小子说不定还觉得你和他祖父(大雾)像呢! 第214章 临终之时 名门贵族的赐婚,通常准备期都要两年到三年。张素衣今年已经十七,按理说应该皇帝一赐婚就开始备嫁了,可邱老太君递了帖子请了张素衣的娘上门,说明了自家不希望委屈到张家小姐,还是不要匆匆成婚比较好龗的想法。 顾卿是有顾虑的。她若挂了,李锐这个嫡长孙要守孝三年,这时候娶了张素衣,可以看不能吃,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太残忍,尤其这张素衣的身材…… 但是她知龗道自家孙子,一定是能忍住的。 只是遇龗见这种情况,怎么忍,顾卿想想都觉得折磨人。 江氏自然是巴不得女儿在家里多住几年的。 邱老太君一死,李锐到底能有什么前途,能分到什么产业,都很难说。不管怎么样,肯定没有在信国公府舒服了。 李锐成婚就要开府,自家女儿在家里锦衣玉食惯了,若是重新开府成为主母,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当然,邱老太君顾及的问题她也有担心过。她女儿那种情况,江氏不相信有男人可以忍受得住。若是弄出孝期有孕,她女儿就要受罪了。 在这个时代,堕1胎是经常一尸两命的,即使是天家贵胄,在这种事上都是一律平等,都是命垂一线。 所以皇帝赐婚的恩旨一下,两家商量过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四个订婚步骤两家先走了,而请期和亲迎就等邱老太君孝期过后了。 家中正在准备婚礼的事情,李锐却手持着祖母的手书往青楼跑,若是被人发现了…… 李锐一想到“魁梧”的妻子未来秋后算账,对自己大打出手的样子,后脑勺就觉得一凉。 他答应了奶奶,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 李锐自然不会一个人来,所以他带上了…… 已经成婚的蒋师父。 但这个选择明显是错误的,因为看似浪荡的蒋师父,居然也没来过青楼。 “咦咦咦咦咦!你不是单身汉嘛?为何没来过平康里!” “喂喂喂喂喂!为何师父我是单身汉,我就要来平康里!”蒋经义一激动,凉州腔都出来了,“我还要攒钱娶老婆,为龗什么要把钱花这里!” 蒋经义人高马大,嗓门又响,一说话间,平康坊里整条街的人都看了过来。 李锐只觉得被盯得全身上下都毛躁躁的,低着头就带着蒋经义往另外一处巷子里跑。 这还是白天来的,要是晚上来的,人该多成什么样! “师父,好师父,你声音小点行吗?你是要给徒儿弄出个‘信国公府大公子白日宣淫’的名声啊!”李锐捂着额头,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我怎么请您陪我一起来了啊……” “我才奇怪呢!和我说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害我被我家娘子推了出来保护你。结果一看,好嘛,居然是平康里!我说李锐,你今年才十六,就算想长长那方面的世面,你家里也有大把好姑娘……” “师父,你到底在说什么!”李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徒儿是那样的人吗?徒儿都已经定亲啦!” “说起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呐!那个杀人不眨眼,徒手掐死狗是怎么回事……”蒋经义拧着眉,恶狠狠地说。“你小子居然敢和我家娘子说这个……” 李锐一看不好,连忙捂着头抱头鼠窜,从巷子里奔了出龗去。 “师父,我是来这里找一位先生的,你快去问问路,问问路啊!” 从头到尾,李锐的头都低的看不到脸,蒋经义厚着脸皮拦住一个平康里的小贩问清楚“云梦阁”的位置,最龗后李锐和蒋经义两人顶着那小贩“这两人这么猴急居然白天就来逛青楼了”的眼神,仓皇而逃。 失策,早知龗道就晚上来了! 晚上天黑,好歹还可以遮掩下脸! 云梦阁因为邱老太君的真心话大冒险和各种可以互动的棋牌,一跃成为大楚富豪官宦们最喜欢打发时间的去处。 通往云梦阁的两旁道路到处竖着旗杆,旗杆之间的绳子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可以想象,若是晚上来,这云梦阁外红光映天,到底该有何等的灯火辉煌。 果不其然,云梦阁的大门果然紧闭着。 蒋经义敲开了云梦阁的门,一个男仆把头伸出来,好声好气地说道:“这位爷,我们云梦阁白天不开业,您可以等傍晚再来……” 现在姑娘们都在睡觉呢,怎么开门啊。 “我们来找人。”蒋经义回头把李锐抓了过来。 “找人?替人赎身?” “啊……不……”蒋经义被李锐戳了一下。 “是,我们要替玉舟赎身。” 那男仆听了李锐的话,上下扫视了他一眼,便点了点头。 “这样啊……所有姑娘赎身都要找云娘,你们跟我来吧。” 蒋经义一边张大了嘴被那男仆引着往云梦阁里走,一边仿佛村里人进京一般东张西望。 吴玉舟是雅士,他布置的云梦阁据对不只是一家青楼那么简单。里面媚而不俗的风格和各种会让人产生联想及暗示的细节,都让蒋经义这个没进过青楼的乡巴佬叹为观止。 李锐却没有什么感觉,直接被男仆带着往里面走。 云梦阁里还有不少仆人并没有休息,他们大多是要准备下午开业的,所以见门子带着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少年进来,而且直奔云娘的房间而去,都忍不住好奇的看两眼。 云娘虽然是老鸨,但才年过三十,被吴玉舟救出风尘以后就一直过着自己想要过的生活,算是吴玉舟的红颜知己。 李锐让蒋经义留在门口,对云娘报了身份,和她对上了暗话,云娘便引着李锐往最龗后面的竹舍去了。 吴玉舟此时正在操琴,李锐还没走到旁边,就已经听到了清澈似水的古琴之声。 李锐原本不通音律,但前几年被顾卿强压着非要学些音律,便略涉猎了一点,也就是能听出个好坏的程度。他知龗道有些名士不喜欢被人打扰抚琴,就和云娘一起站在竹舍外等了一会儿,等吴玉舟弹完。 云娘见李锐并不把吴玉舟当成他家的下人或者一般的幕僚看待,心中也是满意的很,对这个少年的好感也不停的攀升。 只是两个人在门口站到腿都有些麻了,这吴玉舟吴老先生还是一首接一首,一首接一首,倒是云娘先忍不住了,推门进去。 “吴先生,信国公府的大公子来了。” 再不打断,这老先生能一直弹到晚上吧?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顺利,李锐把信交了出龗去,大致说了下皇帝的想法以及信国公府的想法,作为信国公府,自然是希望能国事为先的,但若是和国事不冲突,他们也还是希望叔叔能够回来送祖母最龗后一程。 吴玉舟早就在别处知龗道了邱老太君已经快要不行了,心里大为惋惜。 他和陈轶两人昔日辅佐李老国公时,信国公府还算人丁旺盛,到后来人越来越少,直到如今,老一辈都要不在了。 他们是正儿八经的辅佐了三代啊。 吴玉舟接了信,和李锐略聊了两句,这便让云娘送李锐出龗去。他知龗道李锐这时候已经和张素衣订了亲,万万不能弄出任何丑事来,于是反复叮嘱云娘送出龗去的时候一定要自然,要不引人瞩目。 这一趟赴龙潭虎穴般的旅程,除了一开始有些尴尬,竟是无比顺利。 顺利的李锐回了家还觉得有些顺利的太不可思议了。 是因为他老是太倒霉,所以好日子都过不惯了吗? 直到他见到自家奶奶,李锐才赫然发现,他想的还是太天真了。 “锐儿啊,青楼是什么样子的?有见到什么美人儿吗?” “没有。白天没有姑娘。”在青楼能见到什么美人儿啊!都是庸脂俗粉好嘛! “啊,那好可惜。” 奶奶你是女人,你可惜个什么劲儿啊! 李锐快被奶奶惋惜的口气逼的破功了。 “那你有看到被逼良为娼不堪其辱逃跑出来抱住你大腿求救的女孩吗?”顾卿一想到那些狗血情节,立刻八卦地追问自家孙子。 “没有!云梦阁是很正规的青楼,都是有契约文书的伎人!不存在逼良为娼!奶奶你想太多了!” 李锐脸都绿了。吴玉舟的青楼有自家资助,哪里需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去添人! “咦?青楼女子也有文书吗?” “没有不早就跑了!卖身契和籍书都是有的啊!官府定期要来查的,没有契约和籍户会有麻烦的好不好!” “锐儿……”顾卿有些怀疑地看着自家孙子,“你……你是不是一直想去青楼?” “谁会想去那种地方!” 李锐被自家奶奶逼得终于破了功,许久没有出现过的破音也再一次出现。 嗓子都痒了! “你别激动,你别激动……”顾卿也被李锐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吓了一跳,“你不想去青楼,怎么知龗道这么多?” 顾卿一问这个,李锐顿时卡壳。 他似乎突然对面前的桌布起了很大的兴趣。 “……我这个年纪的同辈之间,私下里谈谈青楼不是很正常吗?” “东宫里有时候……孙儿也就……随便听了点,加上玉舟先生开的是青楼,就偶尔了解了下。” 顾卿忍笑忍到肚子疼。 啊哈龗哈哈,原来他们一群东宫官员私下里也会讨论青楼和女人,他家孙子也跟着他们“随便”听哇! “随便”听到回家“了解”的地步! 让她偷笑三声个先! 从京中急报到幽州,最快也要大半个月,如今百日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顾卿也看得开,最多就是李茂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糊涂到人事不省了,再要么就是李茂被战事所困没有回来。 她并不是真的邱老太君,对这种可能出现的结果虽然有些遗憾,却并没有觉得难过。 这话说起来有些冷漠,可顾卿毕竟和两个小孩子曾经朝夕相处过,但接受一个比自己还大的男人做儿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心理素质的。 这样对一直以亲母侍奉与她的李茂来说有些不大公平,但感情就是这么难以控制的事,顾卿也只能在心里说声对不起了。 顾卿开始昏迷的越来越频繁的时候,德阳郡主、万宁县主和家中的亲戚都一个个来拜见了,就连大公主府的升平公主都来过两回。 升平公主自那年顾卿让她先增肥后怀孕后,之后果然生了一个儿子。而且由于她丰腴很多以后人显得极有精神,又添了一丝母性分外惑人,和驸马重新焕发了第二春。 如今夫妻两人是继德阳郡主和熊乐之后又一对宗室夫妻琴瑟和鸣的典范。 而德阳郡主来了以后,顾卿是十分重视的。 这位皇家公主,虽然和信国公府有些龃龉,但总归到之后还是成了知交。这其固然中有皇帝的各种牵线搭桥,但顾卿知龗道,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和这位德阳郡主气场相合。 德阳郡主最龗后一次来的时候,顾卿觉得自己怕是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于是握着德阳郡主的手,把方氏叫到身边,恳切的请求德阳郡主以后多提携提携自家的媳妇。 顾卿自己清楚,方氏在贵妇圈里的名声已经坏的很了,而后她娘家又闹出妻杀妾的名声来,有些教养的人家都不会太看得起方氏。 再加上方氏自己在情商和智商上都只是中人之姿,刚当上国公夫人的时候是在孝期,孝期过后又很少出龗去走动,所以才没闹出大龗笑话,可以后若是她死了,李锐和李铭渐渐长大,方氏还是得重新回到社交圈的。 别的不说,为了李湄,她也得继续抛头露面。 方氏到了二十多岁突然成了国公夫人,这和从小就是公主的德阳是完全不同的。德阳郡主在大楚命妇闺秀的圈子里算是灵魂人物,若是她愿意带着自家媳妇,让方氏在她身边多听多想,想来以后就会好受一点。 至少离那些口蜜腹剑之人远些。 顾卿相信方氏会慢慢变好龗的,但一个人想要改过自新,会遇龗见的困难实在太多了。即使她自己挣脱了内心的桎梏想要站起来,也会有无数人举着道义的旗帜把她摁下去。 她之前结下的那么多善缘,等她死了以后也不知龗道还能不能管用,若是可以,她想借这些善缘帮助方氏。 方氏的身份地位已经足够,现在最需要的,是他人重新看待的眼光。 方氏是一直看着邱老太君为着信国公府里所有的孩子做打算的,却没想到自己这么个“罪人”,也能被自家老太太如此放在心里,甚至不惜求德阳郡主做她一个“半师”。 人性总有善与恶挣扎之时,然而她何德何能,能在就要坠入深渊之时,遇龗见了她的婆婆宽恕以待。 是老太太、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是所有她的亲人,甚至她想要加害的侄子一起挽救了她这个正在滑向罪恶的灵魂。 而如今,老太太正在帮着已经跪倒在地的自己重新站起来。 方氏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悔恨有之,悲伤有之,但更多的,是那种绝对不会被轻易放弃和轻忽的感动。 德阳郡主没想到邱老太君请她来,提出的是这么一个请求。看着一脸恳切,如今连左边身子都不能动了的这位老人,德阳郡主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就点了点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也有两个儿子,自然知龗道一个妇人为了家庭的和睦和团结,到底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方氏郑重的对德阳郡主道了谢,在夫人中的人际交往,以及对大楚各种人际关系的熟稔上,这位德阳郡主实在已经是到达顶峰了,她愿意教她,是她的幸运。 德阳郡主走后,顾卿强打起的精神终于塌了下去,虚弱的闭着眼养神。 顾卿其实并不是个多会宽容的人,至少在现代的时候,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也会因为看到某个让人义愤填膺的新闻拍着桌子恨不得人去死,也会刻意避开家门口刚刚刑满出狱,在工地里老老实实搬砖的大叔,并不会对他表现出和其他街坊邻居一般的热络之情。 这便是傲慢与偏见。 对于“正义”和“我知龗道的事实”的傲慢,对于“人性”和“过去”的偏见。 顾卿如今并不觉得过去的自己是错误的,因为每个人在自己人生中的每个阶段,总是有着不同的价值观的。 但到了古代,她遇到了太多这样的情景:你打算你打算用忿恨去实现的目标,完全可能由宽恕去实现,而由宽恕实现的结果,远比忿恨带来的美妙的多。 她想,若她真的能回到现代,那一定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人人都说,好龗的恋爱会让人变得更好,学的更宽容、让自己变得更好来配得上对方;顾卿觉得好龗的穿越也是一样的。 好龗的穿越能让她看到过去完全看不到的风景,了解过去完全不可能接触的到的人,从而知龗道人生百态绝不是一是一,二是二,不黑即白这么简单。 她觉得这趟穿越,让自己变得更好了。也许她穿的身体并不漂亮,连年轻和健康都没有,她也没有亲自做出什么大事,更没有迷倒几个年轻英俊的帅哥,但她对于这段特殊的经历,留下的依然是十分美好龗的记忆。 当她回首这段往事时,竟然从来没有过悔恨,没有遗憾,也没有不忍和对自己的谴责,没有任何挣扎犹豫,只有欢笑,欢笑,还是欢笑。 这岂不是很美好龗的事吗? 顾卿张开眼,看着一脸百感交集的方氏,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像看待晚辈那样的看待她。 但这无所谓,要是能像朋友一样,也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在轮椅上抬起头,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朋友那样笑容可掬地对着方氏说:“我快死啦,以后信国公府里,除了李茂,就你地位最高了。我不能继续时时刻刻让你警惕,但即使是这样,你还是要一直做一个好人呐。” 方氏眼睛和鼻子都火辣辣的疼,她哽咽着胡乱的点着头。 “不管有没有人盯着媳妇,媳妇以后都会做个好人的。” 就算没有了婆婆的看顾,也没有了大嫂日夜神出鬼没的出现,她也会自己时刻警惕着,不要再让自己陷入以前那种充满绝望的黑暗里去的。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为龗什么还要回头呢? 顾卿看着方氏的表情,知龗道她明白了自己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欣慰地笑了。 “你现在已经是个好人了。从你开始悔恨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走向好人的那一边。我可以放心的走了,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啊。” 方氏悲伤的几乎站不住身子,一下子跪倒在她的身前,嚎啕大哭起来。 顾卿含着笑,用自己能动的右手抚着她的后背。 哭吧,哭吧,和你那不堪的过去道别。 从今天起,你要努力坚持一辈子做一个好人呐。 你的一生如此长,可怕的只是很短的一小段时间而已。 这笔买卖实在是划算的紧,不是吗? 七月中旬,顾卿终于起不了身了。 她没有办法再一点一点的打理自己的后事,也不能再喜滋滋的数着自己收藏的首饰,和方氏一起愉快的讨论“这个给孙燕妮”、“这个给李湄”、“这个给张素衣”之类的话。 邱老太君的病情在一点点恶化,张璇玑、寇麒和张玄接到消息以后,就入了府,搬到了持云院的外室里,片刻都不敢离开。 张玄是和邱老太君有过约定,带着罂粟花奶和曼陀罗汁随侍一旁,为她减轻痛苦的。 张璇玑则是被皇帝派来祈福的。邱老太君快要死了,天梁却没有一点黯淡的样子,楚睿听了张璇玑勘测到的天象,觉得还有希望,张璇玑便自动请命,跟着师弟来邱老太君身边观察。 可无论张璇玑怎么看,这都是一副将死之人的面相,完全没有回天的可能。 黑气弥漫的比张玄预想的还快,邱老太君能不能活到百日,都已经很难确定了。 七月上旬的时候,李钊的父母也从荆南老家来了。他们是听到邱老太君已经不行的报信,特意从荆南老家过来送她老人家一程的。 自家两个儿子在信国公府里过的这么好,就连前程都有了着落,李蒙的这位堂兄李荣是把信国公府当做恩人来看的,李钊之母更是感激涕零,时时刻刻在邱老太君身边伺候着,有时候方氏去管家里的事情,她就代替方氏处理邱老太君身上一些不适合孙辈打理的私事。 又过了几天,陪着自家的丈夫在最南边的崖州任官的李家庶女也赶回了京城。 她是得到“嫡母”病重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往回赶的,这是盛夏,等她赶到京城,整个人都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因为路途太遥远,她没带她的儿子回来,即使是如此,也让信国公府全府上下都十分诧异。 崖州偏僻,回一趟京城太难,她不是李家的骨血,本不必这样拼命赶回来的。 也多亏了“堂伯母”和这位“姑奶奶”来了信国公府,有女眷和没女眷是差很多的,她们的回来,让持云院里都轻松了许多。 李湄被抱到了顾卿的房里,日日夜夜的和顾卿住在一起。会这样做,是因为已经搬进信国公府的张玄说李小妹命格极贵,和邱老太君在一起,或许能稍稍减少一点她的痛苦。 说来也奇怪,在地上会到处乱爬,坐在父母兄长腿上都一刻不会停的李湄,到了顾卿的床上却老实的很,既没有像大人想象的那样会胡乱翻滚压到已经不能动弹的老太太,也没有因为不耐烦而大哭大闹。 等死的日子是很可怕的,顾卿正感觉自己的生命一点点的在往身体外流逝。她的四肢开始僵硬,连舌头都变得麻木。 如今她大小便都在床上,要靠几个丫鬟在她身下伺候,还好她还能说些话,能在大小解之前告诉下人们要准备什么,否则,她真的想死了算了。 到了后来,舌头越来越硬,喉咙里的痰也越来越多,常常有喘不上来,憋得快要一口气咽不下去的感觉。 这时代没有吸痰器,“鬼手道人”寇麒按照以前邱老太君和他说过的只字片语,做出一种小管子,可以插到顾卿口中,吸出她喉咙里已经有些硬化的痰。 这等腤臢的事情,但顾卿的几个孙儿都做过了。一旦老太太开始痰滞于喉,李锐李铭就会拿着管子毫不犹豫的用嘴把它吸出来。 顾卿每次见到几个孙子做这个,忍不住泪眼婆娑,泪珠子沿着脸颊使劲往下滚,每次痰吸完了,枕巾就要湿上几分。 最难熬的就是睡醒以后。顾卿过的太辛苦,以至于每次醒了以后,都会产生一种“啊,我怎么还没死,又醒过来了”的感觉。 可这时候睡在床脚的李湄总会爬过来,抱住顾卿的脖子,给她一个“早安吻”。 这是以前她病情还没恶化时,天天骗李小妹香吻的伎俩,而如今,却成了顾卿最龗后的慰藉。 这一日,天气十分炎热,内室里犹如一个蒸笼,无论下人们怎么打扇子,人都凉不下来。 太医说邱老太君如今体弱,是摆不得冰盆的,若是一不小心受了寒,怕是会更加痛苦。 所以顾卿的床边是没有冰盆的。 顾卿自从身子不能动了以后,确实感觉不到冷热,身上也不出汗,但她有眼睛,一看到旁边伺候她的方氏、李荣之妻、以及几个孙子满头满身的大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更别说小李湄贴上来时,她脸上那湿漉漉的触感了。 李湄有多怕热,她是知龗道的。 这时候她的舌头已经不太能动了,就连说话都很艰难。小李湄皱着眉头想要脱掉身上的衣服,又被方氏一次又一次的拉了回去,顾卿终于忍不住了,竭力地叫着什么。 顾卿从病情急剧恶化开始,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一直都表现出十分坦然的态度,也从来不像其他老太太那样絮絮叨叨的交代遗言,分割家产什么的。 她该交代的,都已经做完了。 所以老太太一开始叫喊什么,所有人都凑到了她的身前。 顾卿觉得自己是在叫喊,但实际上她说出来的声音实在太小,由于舌头的僵硬,话语也模糊的要命。 方氏抹着眼泪,开始在一边猜测:“娘,是不是想要老爷回来?” 自家丈夫到现在都没回来,娘应该是想儿子了吧? 顾卿摇摇头,心里急得要命。 李茂若是没回来一定是没办法回来,既然都危机到没办法了,谁会想他回来啊! 李铭整个前襟都湿了,怂着鼻子问:“是要请张道长过来吗?奶奶你是不是开始觉得疼了,要喝那罂粟花奶了?” 顾卿拼命摇头。 她不疼啊!她身上都麻木了! 李湄见奶奶拼命摇头,连忙想以前那样爬过去在她身上一通乱亲。 明明是很可笑的场景,可是所有人都哭的稀里哗啦。 “老太太到底是要说什么啊?”李钊的娘用手背擦了下眼泪,“是有什么遗言还没交代,突然想起来了吗?” 谁也不知龗道是为了什么,一家人围在顾卿的身边,从李铭到花嬷嬷,所有人都在一个个的说着各种可能,连是不是想要见张素衣,是不是要见如是庵的水月师太都问过了。 到最龗后,李锐实在是无法忍受了,咬着牙把耳朵贴在了顾卿的唇边,让奶奶再多说几次。 顾卿看见围在一起后热的更是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众人,把要说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李锐终是听清了,可是哭的却无法把话说清楚。 “哥,奶奶到底说什么,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奶奶说……”李锐泣不成声。 顾卿不知龗道自己的话为龗什么会让孙子哭成这样。 她说的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嘛。 李锐就这样一边哭泣着,一边继续说: “奶奶说,‘别管我,放冰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茂:不要走开,我马上回来! 第215章 李茂的决定 袁羲走了以后,李茂在居庸关的日子绝对谈不上好。 首先是居庸关的那么多难民。即使李茂想尽办法让他们南下去避难,可这些人就是不走。 人都是有故土情结的,这些难民看见一拨一拨的援军在往居庸关汇集,总觉得朝廷很快就能拿下范阳,进而收归幽州,居庸关是关防,三面显要,一面是水,易守难攻,这些难民觉得居庸关好龗的很,等范阳收回了,他们就回北方去。 于是造成居庸关人数越来越多,多到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步。 居庸关并不是一座城市,只是为了边军生活方便而渐渐形成了现在这种犹如镇子一样的规模。但它毕竟不是真的城镇,是没有这么多可以供难民生活的基础设施的。 没有多久,居庸关里遍地都是屎尿,如今正是夏天,蚊蝇乱飞,李茂生怕生出疫病来,紧急调配了一波士兵到处清理这些污物,又强制逼迫他们住在规定的区域里,在规定的地方便溺,否则就鞭三十。 没多久,李茂原本有的好名声就被消耗的干干净净,难民们都称他“鞭人国公”,说起他就会皱起眉毛。 居庸关这么大,就让他们住一住又怎么样呢? 这样的大热天,南下会热死的吧? 李茂从来没有想过,百姓是这个样子的。 在他的印象里,百姓应该是柔弱的、善良的、通情达理的。就和京城里西城那些受过雹灾的百姓,以及在上元节点燃孔明灯为死难者祈福的百姓那样。 正是因为他将百姓视为积弱的那方,所以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把百姓放在第一位,有时候甚至会抑制一些地方上的力龗量,来获取某种意义上的“公平”。 但如今这些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却很快的让他看到了“百姓”的另外一面。 一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不再动弹,为了一点口粮可以对老人和小孩拳打脚踢,随意便溺,不停惹事,不服从命令,躺在地上一天到晚唾骂反贼和边军无能…… 更别说还有闲着无聊打架斗殴的、为了生存抢劫偷窃的。 李茂几次巡视居庸关,气的一口老血都差点没喷出来。 边军再无能,那也是为了你们流血流汗,献出了性命的!你们又做了什么呢? 内奸诈开城门的时候拼命逃跑?边军拼死守城的时候趁机带着家财离开? 边军有哪点对不起他们! 居庸关的守关大将领军和镇北将军袁羲一起去援救涿县了,如今李茂便是军政的第一把手,面对层不出穷的“刁民”,和无论怎么划地盘都会有人乱跑的青壮们,李茂最龗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太闲了! 居庸关还有偏将在,李茂和几位偏将商议了一下,决定不能让这些人就这么闲散下去了。 他们不是觉得边军无能吗?那就让他们也上战场,看看他们是比边军还要英勇,还是吓的尿了裤子! 当天晚上,李茂亲自拟文,张榜居庸关各处。 在居庸关的流民,全部都需要来居庸关的大将军府登记户籍,以作记录。凡年满十八岁,不超过四十岁的男人,统统都要去居庸关的李偏将那报道,领武器学习如何杀敌,随时准备协助夺回范阳。 对于不想成为临时募兵的,居庸关可以发放五天的口粮,然给他们南下,去其他城镇讨生活。 来居庸关的难民中,女人需要帮着缝制军衣军裤和做鞋子,老人和小孩可以做箭支,若是所作的箭支合格,就可以用来换取口粮和一些酬劳。 若是既不想做工,也不愿服役的,居庸关的将士们就只好“请”他们南下了。 此榜一出,更是一片骂声,原本居庸关提供进关的难民一些粥水和草药,稀饭虽然吃不饱,但现在是夏天,喝粥反倒方便,加上天热也不需要铺盖和被子,和衣往哪个屋檐下一倒,正好过夜。 可李茂一旦下了命令,那就不是开玩笑的。 他带着三万中军,便是全城的难民都反了也不怕。更别说这些难民涌入已经严重干扰到居庸关本地的军民,这些人无所事事又游手好闲,原本居庸关是一个夜不闭户的地方,现在家家晚上都闩上门,家中有女儿的更是还要把门抵住,恨不得让他们快走才是。 从张榜的第三天开始,李茂就亲自带着中军和居庸关的官员们一起“清理”难民。大部分人选择继续南下,去燕州其他地方,或者更繁华的通州,还有一小部分壮丁选择了入伍换取口粮。 这些青壮年大部分是家中有人死于反贼之手,苦于报仇无门的,还有一些是有些志气,想着已经家破人亡了,不如参军博取个前程的。 对于这种人,居庸关自然是欢迎的很。 李茂自己就是兵部尚书,还带着几位兵部的属官一起北上的,登记造册、收入军籍,再送信回京在兵部归档,这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出乎意料的是,女人、孩子和老人们大部分都愿意留在居庸关,为居庸关的将士们服徭役来换取酬劳。 前线需要大量的箭支和兵甲,这些若是从京中调配实在太远,燕州本身就产木头,制作箭支和长枪十分方便,居庸关有大量的铁铺,只要有铁矿,就可以冶炼枪头和箭头。就地取材,人手又充足,这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陈先生,为何身强力壮的壮汉不愿意留下来当兵或出力,而妇女、小孩或老人却愿意留下来呢?”李茂站在城墙上,看着难民们结成长队,一个挨一个的绵延到地平线的另一头去。 只不过,这一次李茂站的是南边的城头,而这些难民,也不是朝居庸关外来,而是往居庸关外而去的。 他们来时,携老扶幼,成家成群,而他们走时,大部分是孑然一身,留下了老人和孩子。 “离开自己的故土,没有了土地,这些人都没有了出路。年轻人还可能找到一丝生存的机会,但老人、女人和孩子,是没有办法独自生存的。这些年轻人不是不愿意南下求生,而是带着这些老人和孩子一起去谋生,能活下来的可能性是在是太小了。” 陈轶也是从战乱时代过来的人,忍不住叹息道:“你看他们一个个单独南下,那是因为家中的老人和孩子们放了手,让这些还有一拼之力的亲人独自去活。若是一家人饿死,还不如留下一点希望。反正居庸关里还有给老人孩子和女人活命的路,若是南边能混的好了,还能回来接走老人和孩子,他们若是当了兵,死在了战场上,全家就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这时候当了兵的,都已经是没有了牵绊的苦人。” “为了亲人的前途,放手让他们一搏吗?”李茂看着城楼下远去的年轻人们,他们安静地、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样的往前走着。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会用缓慢的脚步又转身往回走,但只是片刻,又咬着牙继续转身往南边走去。 站在城楼上的李茂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而已,但他大概能猜得出他们的表情。 应该就和去年他母亲被刺重伤不醒,而他却必须要入宫听政一样吧。 百姓、刁民、孝子、暴徒…… 他们是百姓,又不仅仅是百姓。他们可以变成任何一种人。 李茂向远处眺望。 他们可以成为杰出的工匠、最英勇的士兵,也可以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坑蒙拐骗的渣滓。他们之中有人也许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喋喋不休,可也许也会为了抵抗反贼的入侵毫不犹豫的让大楚把他们的家拆掉,只为了取几根可以用来守城的木柱。 他们才是基础,是砖石,是一切。 百姓不是单数。他们是老人的孩子,女人的丈夫,小孩的父亲,同时也是士兵,是工匠,是农民,是书生。他们虽然会死亡,会被遗忘,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群,但他们却经由死亡和微不足道来维持着他们复数的那一面,维持他们真正不灭的特质。 没有哪个朝代,哪个君王能做到永恒,但这些百姓却做到了。天子和大臣们都认为是自己统治了万民,将自己的影子投影到了他们的身上,但事实上,其实是这些百姓将自身投影到了统治者那里才对。 所有的皇帝和大臣,其实都是为了满足他们的需要而在殚精竭虑,在满足了他们的需要的时候,他们才能从百姓的身上取得他们想要的东西。 这样的他们,真的是这些百姓的主人,这些百姓的“父母”官吗? 李锐似乎隐隐约约摸到了无数圣贤们一直想要阐述的真理。 但随即,他就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复杂的事情,还是留给那些做学问的大儒们去思考吧。 他是“实干”的信国公,实在没有时间悠闲的考虑这种深奥的道理啊。 啊,刺头们都送走了,终于可以好好龗的洗刷大街了呢! 还有填平那些因为牲畜和牛车而出现的泥水坑和凹洞! 再也不用担心走在路上会被人拦住喊冤了! 他是兵部尚书,不是大理寺官员,实在管不到难民是不是偷了东家的鸡,还有西家的女儿是不是被浪荡子拐走了啊! 都快疯了好吗! 镇北将军袁羲和居庸关守关大将林大虎的军队赶跑了涿县之外的叛军,牢牢地守住了幽州通往燕州的要害,而且正在两县修整,一旦后方辎重跟上,立刻就北上收复范阳。 李茂要粮草要兵器的奏折进了京,和朝廷对他的批复一起回来的,还有皇帝对他家侄子和儿子的赐婚文书,以及勋贵派们带给他的满是告状和得意语气的信函。 李茂只是看了看勋贵派的心腹给他写的信件,就大概推断出了朝廷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一时间,李茂还有些同情晋国公。 他在朝中混的时间不长,但已经看清了所谓的两派之争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开始还是政见不合,到后来纯粹就成了意气之争,为了反对而反对。 这说起来实在很可笑,但最可笑的是这一群文武大臣明明都是大人,干的却都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就算是头脑清醒的中立派,也被这些吵红了眼的大臣们弄的不得安宁。 要他看,纯粹都是闲的。 天下太平,没仗打,连灾祸都少,一个个太闲了。 闲的只能内斗了。 李锐的婚事是早就已经定下的,晋国公在这个时候趁机露出结盟的意思来换取皇帝的信任,正是世族们常用的手段,李锐一点也不奇怪。 倒是孙英的女儿…… 好吧,虽然他也觉得自己的儿子值得找个更好家世的姑娘,但他也承认,自己不敢这么干。反正孙燕妮挺讨他母亲喜欢的,张素衣他母亲也欣赏的很,等他这边战事一了,他就回京,赶紧把家里子侄们的婚事给定下了,好让他娘早点抱重孙子。 又过了半个月,就在李茂还在扒着指头算自家除掉搬去老太太墓里藏起来的金银以外,还有多少银子可以用来下聘的时候,京中送来的物资到了。 随着物资来的,还有吴玉舟夹带给他的书信。 李茂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性格十分宽厚的人,或者说,是个对很多事都无所谓的人。但即使是这样的他,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是又怒又悲,甚至有种想要“挂冠而去”的冲动。 他知龗道前线战局紧张,也知龗道他据守大后方,前线所有的辎重物资和兵源都要靠他调配。 可他在皇帝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不知轻重,会为了家人牺牲大楚安宁的人吗! 就算他是这样的人,难道是这样的人,就没有得知母亲病情的权利吗? 一时间,他想到了那些在关口送走儿女,自己留在随时可能陷入战火的居庸关的那些老人们。 谁也不敢说他们逃避战争,选择南下独自去搏一搏是不是对的。但李茂知龗道,若是他在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南下的。 就算一家人全部饿死在南边,他也不会留下任何一个人。 他不是单数。他是李锐的叔父,是李铭的父亲,是方婉的丈夫,是邱冰和李硕的儿子。若是少了任何一个,他便不是他了。 当他复数的部分被一点点的剥下之后,他就算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陈先生,我要秘密回京一趟。这段时间我会去‘巡视涿县’,还请先生助我!” 作者有话要说:冰盆那段,其实是我自己的亲生经历。我奶奶去世之前,也是煎熬了好一阵子的,我们所有的家人每天都守着她,就怕她那天突然走了。奶奶因为生病的原因,医生建议最好不要开空调,以免感冒引发并发症,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终于有一天,因为食道癌二十天粒米未进的奶奶,从来都没有叫过一声疼,一声饿的奶奶,突然开始叫唤起什么。 我叔叔趴到她耳边听,奶奶说的正是“别管我,开空调”。 写顾卿快死的时候,不知龗道怎么回事我就想到了这段。那时候我正怀着孕,我奶奶特别想看到曾外孙,但是身体实在是熬不过了。也许是因为我自己的某种遗憾吧,“ 第216章 邱老太君薨 此时涿县和怀朔集结了居庸关一半的守军,以及五万各地前来救援的兵丁,加上涿县怀朔两地可以作战的兵丁,总共有十万人。 要知龗道,原本守卫幽州门户的定北军,也不过二十万而已。 范阳城里有八万反贼,还有投降的世族们的家丁和护卫,也许,还有许多世族们一直不愿意暴露的隐户,但隐户大部分时候是种地的农民,若没经受过训练,真在战场上,那是不值得一提的。 大军只所以没有开拔范阳,而在怀朔和涿县陈兵以据,是在等。 等斥侯们打探出范阳周围的捷径,想办法和困守在平卢的华鹏将军形成合围之势,一起攻打范阳。 可此刻,李茂等不得了。 他的母亲已经病得奄奄一息,在京中等着他回去。 所以李茂委托陈轶代替他,去涿县和怀朔“视察军务”,当然,对外名义,肯定是李国公去视察了,但到了地方,则是陈轶拿着他的印信在视察。涿县的张宁张致兄弟会掩护他,为他遮人耳目的。 就算被发现了他不在,他也不怕。他大可说陈轶为明,他为暗,两个人为了查验军中的情况,所以才这样分工的。 只要在此期间没有出现大的战事,这么蒙混过去应该没有问题。若是发生了战事,他也手书了一封,委托张宁张致兄弟帮忙暂代一下他的事务。 他自认自己也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奇才,张家两兄弟内政军务上的本事远胜于他,有这两个人在,他还担心什么? 李茂安排好一切,日夜兼程的就往京城赶。 他哪怕不眠不休的赶路,到京中也要半个月,更别说他是偷偷回京,根本就不能多带人,也不能进驿站,速度会慢上许多。 可是家中的信到幽州已经过了二十多天,按照信里所言,若他娘真是只有百日之寿,只有他不眠不休,才能在此之前赶回去了。 李茂混在南下的难民中出了居庸关,带了五匹空马,三个心腹的家将,没命的往回赶。他知龗道身边的中军也许会把他的行程暴露给皇帝,但他已经管不着了。 大不了丢官,大不了杖责。 现在是大楚要用他,不是他要谋什么前程! 马儿啊,快点,再快一点! 持云院里。 邱老太君已经有许久没有睁开过眼睛了。 即使李湄使劲的“亲亲”,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变化。 一直在一旁守候的张璇玑和张玄睁开天眼,只是看了一眼,就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样的情况还能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了。 李锐和李铭两个孩子已经完全没有公府公子的形象了。由于天气太热,他们只穿着单薄的丝衣,即使如此,小孩子容易出汗,那丝衣也经常是一层又一层的贴在他们的身上。 由于睡得太差,两人的眼睛里全是血丝,有时候只是坐着,也能迷迷糊糊的将头点成小鸡啄米一般。 大人们心疼孩子,总希望他们能多睡一会儿,但如今这种情况,四位太医都说邱老太君随时会走,就连参片和参水都塞不进去,李铭和李锐生怕自己一合眼奶奶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去了,所以两兄弟只能不停的拿冰盆里的冰水抹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李钊在正屋的一张小榻上蜷着身子睡得正酣。他比信国公府的两个嫡孙过的还要辛苦,因为他要帮着管理信国公府的账务。 老太太快要去了,准备丧事并不是一句话的事,虽然有老太太吩咐从两个月前就开始置办了,但古代准备丧事实在太庞杂,到了邱老太君这个级别,灯油、纸扎、冥器、蜡烛都有等级,另丧事中所用开路钱、引路钱、火花钱,也是一笔不菲的款子。 所花费用之核算,就能让方氏和府中几个管事累死。 李钊的母亲简氏从来没想过自家儿子能做这些,第一次看到管事的在他儿子面前毕恭毕敬的问事时,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而后他儿子左手打着算盘右手拿着笔在主屋里帮着方氏算账时,就连李钊的父亲李荣都有些接受不了。 他送儿子上京是为了以后做官的,不是来给信国公府当管家的啊! 李荣拉着自己儿子在角落里盘问了许久,李钊从小亲近母亲,心中有些埋怨父亲冷落他娘,一听他爹的话就一肚子火,将手一甩,梗着脖子反驳道: “会算账就是管家吗?那户部那么多负责核算的官员难道都是管家?陈大人身为致仕的户部尚书,教孩儿这些有何不对?就算儿子是管家,日后也是皇帝的管家,如今堂祖母府里信任儿子,愿意让儿子协助理帐,有什么好埋怨的!” 李荣被儿子冲的说不出话来,一张脸也涨得发紫。 李钊最看不惯就是他爹胆小懦弱的样子,见他爹只有意见,却连反驳的理由都说不出来,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这不是读书人该学的东西”,心中实在不耐,甩手就进了屋。 读书人该学的东西天下人都学得,可他学得东西,天下人不一定学得了! 老师说了,学会他的本事,当官必成肱骨,经商则为巨贾,这可比死读书得到的东西要有用多了! 反正他爹也不关心他当什么官,他老师说了,等他十六岁就为他求个官,让他跟在他家的子孙后面长长眼界,到时候给他个官儿子的面子就是! 李钧一直没有回来,他跟着羯人去了土漠草原,想来是家里报信的信件并没有送到他的手上。因为这个,李钊的娘没龗事就把这个庶子念叨上几回,说他是个没良心的人。到后来还是方氏听不下去了,幽幽地说了一句“我家老爷也还没回来呢”,这才让简氏住了嘴。 此时方氏才知龗道了堂亲家的这门亲戚是个什么性格。主母脾气火爆、当家的性格懦弱,那个姨娘也许是性格温顺,也许是善于隐忍,总而言之,变成了李荣心中避风港一般的地位。 堂伯母就是个说一不二的硬脾气,堂伯比较宽厚,但不善言辞,这才养成了李荣这样的性格。而后又娶了这么一位小姐,更是没办法活的刚硬起来了。 难怪堂伯不许这位堂兄上京投靠信国公府,就算投靠,也要自身立的起来才行啊。 听闻信国公府的邱老太君病重,许多昔日受过邱老太君恩惠的百姓都来门口叩拜祈福。也不知龗道是谁现在信国公的台阶上点了一盏长命灯,而后纷纷有人效仿,都来门前点上一盏。 这些点灯之人大多是当年雹灾时受了信国公府的恩惠,得到了粥米热水、新的棉衣棉被,度过了那个最难熬的冬夜的西城百姓。 信国公府当时紧急送去的被子和衣物大多都是好料子,有些人家在雹灾中受了巨大的损失,而后把这些衣物被子当掉,竟也将后来的日子给熬了过去。 还有些是笃信邱老太君是送子娘娘降世,如今要回归天上去的。她们来点灯,是因为家中都有快要出世的孩子,或者想要求子求孙,便也来点个灯,期盼天君回天之前能看到她们的祈祷,将她们的愿望实现。 信国公府屋檐下的油灯越放越多,到后来信国公府里的人要出门都无处下脚,只能从边门和角门走。方氏得知了这个情况后不许下人随便移走油灯,这些都是“愿力”,若有一盏灭了,都不是好兆头。说不定油灯点的人多了,老太太也能好起来呢? 如今哪怕是一点点希望,她都想试试。 信国公府的人得了夫人的指示,便好好龗的维护这些长命灯,不时往里面添油,生怕有灯灭了。若是顾卿醒着,肯定要痛心。浪费这么多的灯油,点这么多灯,一点用都没有不说,这大夏天点灯门口的门子难道不热吗? 油灯点得多了,甚至惊动到了宫里的楚睿。楚睿对邱老太君原本就极有好感,又听张璇玑说这位老人是大楚的“福星”,所以不但没有制止,反倒下诏让京兆府派了专人去给信国公府守灯,一方面是以示荣宠,一方面也是担心发生火情,烧了内城。 国子监当年有不少学子深受信国公府大恩,顾卿命人摆在微霜堂任他们取用的点心和粥品,成了他们在微霜堂里读书最美好龗的一段记忆。 这些学子自发的写了祷词,希望上天能让这位德行高尚的老人多延几年寿命,他们将祈祷的诗词用红绳绑好,系在信国公府门前的桑树和梓树之下,挂的满树都是。 而后百姓点灯,文人挂祈命书,有些喜欢看《三国演义》或玩“三国杀”的人,就到空旷的地方放一盏孔明灯。 李茂回府时正在晚上,遥遥看的自家的方向一片火光,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内城不得奔马了,翻身上马就朝着信国公府的方向疾奔。 京城东西两市为了刺激商业发展,是没有宵禁的,所以才灯火通明,但东城到内城是达官贵人居住之地,为了安全,晚上是不允许晚上有灯火的。 难道是家里着了火?还是有人纵火? 为何没人救火,也没有喧嚣之声? 天上无星无月,空气又极其闷热,看起来像是要下雨。要真下了雨就好了,现在是夏天,雨水充沛,真要下了雨,就算着了火,也能被雨水扑灭。 李茂就在心头如此的胡思乱想着,策马一口气奔到了清水坊的坊前。 远远的,那千百盏油灯映着他家朱红一片的大门,就这么不设防的一下子撞入了他的心间,撞得他泪流满面,撞得他肝肠寸断。 门前的桑梓下挂了无数的纸笺,似乎在静静的说着什么。 当年他父亲去世时,他家门前车水马龙,却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寂静带给他的震撼来的剧烈。 “那边来的是什么人?内城不得擅闯,此乃信国公府,你怎么不下马?”京兆府派来的官差正是王油子,他老远见到一人骑着白马进了内坊,职业病发作,立刻出来盘问。 李茂头上带着斗笠,若不是这马是匹良驹,王油子怕是早就喊人把李茂架到一边盘问了。 这时李茂的两位家将上前递过牌子,“今日怎么不是家将值守,却劳京兆府的差爷们来守门?我们是幽州回来的家将,回府报信的。” “我们可不是守门,守的是灯。”王油子接过牌子看了眼,见确实无误,就一指旁边的角门。“你也见着了,大门旁的门的肯定走不了,边门这时候估计也没开,去问问角门里有没有人守着,从角门走吧。” 北园,持云院。 顾卿此时已经渐渐是离魂的状况了,或者说,已经是“魂不附体”的情况。 她看见李锐强硬的要求弟弟去睡上几个时辰,然后来和自己换班;她看见张玄和张璇玑在一旁写着什么符篆,张玄甚至刺破了十指滴入朱砂之中;她看见她那个从未见过的“庶女”木愣愣的抱着已经睡着了的李湄,不知龗道在想些什么;她看见李钊趴在他娘的膝头睡着了,而李荣就坐在屋子门口的地方,直直看着自己的脚尖。 花嬷嬷和香云她们含着眼泪在把什么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同时拿出来的还有一双朝靴。孙嬷嬷捧来一顶镶珠点翠的头冠,小心翼翼的放在一旁的木架上。 然而只是片刻,她就回到了“身体”里。 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她不知龗道所有人死之前是不是都和她一样,但她自己清楚的预感到,她此时是真的要死了。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前无所有的好,甚至有些亢奋。 可舌头已经不能动了。 顾卿轻轻哼了一声,所有人都惊喜的冲到了床前,小李湄被“姑姑”一颠,立刻惊醒了过来。当看到已经许久未睁开眼睛的奶奶居然睁开了眼,大叫着“祖母”、“祖母”,双手也朝自家祖母的身上挥舞而去。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只能眨眨眼,扫视了所有人一眼。 似乎没有人觉得她马上就死了,看看他们惊喜的眼神,是不是觉得她马上就会红光满面的说出话来啊? 可惜她连死之前最龗后说个冷笑话都做不到了。 哦,她错了,还是有人知龗道她要死了。 重瞳的张璇玑一脸感慨,张玄脸上两道泪痕。 他们都是走错了画风的“高人”,自然能看出她要死了。 顾卿朝张玄望去,死死地盯着他。 她不想困在这里,她要回家。她既不想躺在李老国公身边和正牌邱冰抢墓穴,也不想多年后上演“棺材打开,扶我起来”的惊悚片。 谁知龗道死了以后她的魂魄会怎么样?附身在老太太身上已经够憋屈的了,附身在骨架身上可就把人吓死了好嘛! 张玄接收到了顾卿的目光,不但是张玄,全家人都注意到老太太死死的盯着张玄。 “邱老太君,请您放心,我会送您最龗后一程的。” 顾卿听到张玄的话,心满意足的笑了。 “张道长,你这话什么意思……”李锐红着眼眶问。 “哥,哥,奶奶她!” “祖母,祖母!” “夫人呢?夫人在哪里?快叫夫人回来!” “夫人被李青叫出龗去了。” “大呼小叫什么?”方氏踏进门,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 那戴斗笠的男人一身风尘,脚上还有许多黄泥。一踏入屋里,屋中顿时两个脚印。 门口守着的婆子皱了皱眉,那男人却像没看到一样,径直往顾卿的床前走去,边走边解下斗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叔……”李锐看到来人的样子,惊讶的叫出声来。 然而他的“父”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床头跪坐着的花嬷嬷一声悲号给打断了。 “太夫人,太夫人!” 屋外白光一闪,李铭李锐侧头看了一眼窗外,心里升起了不好龗的预兆。 花嬷嬷是学武之人,对气息最为敏感。 邱老太君又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又睡着了,其实已经没有了气息。 花嬷嬷将手放到邱老太君的脖子下面,怔怔的收回了手。 就像是要表达她的心情似的,天空中乍起一声惊雷,震得满屋子的老幼心头都如同被鼓槌擂过一般。 费尽心思才回到京城的李茂,三两步奔到床前,一下子跪倒在榻板上,完全不顾旁边庶妹和堂嫂惊诧的眼神,伸手去抓顾卿垂在薄被外的手。 …… 他愣在原地,吐不出一个字来。 花嬷嬷站了起来,身子也摇摇欲坠。 “太夫人……太夫人她……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顾卿: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就把我回光返照的力气用完了! 第217章 张玄引魂 听到花嬷嬷的话,李茂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他已经是年近不惑的人了,又不像张致那样一直在边关行伍中生活,从大楚最北面的燕州一路赶回京都洛阳,李茂真是用生命在赶路的。 邱老太君已死,万里迢迢赶回来的李茂又晕倒在床前,家里所有人乱做一团,李铭和方氏抓着李茂使劲摇晃呼喊,李锐和李钊扑到顾卿身上哭的肝肠寸断,庶女李琼抱着被吓到的李湄退了几步,嘴里哄着“亲亲乖,亲亲不怕”…… 整个信国公府的情形就和外面的天色一样,平静被撕裂,天地被倾覆,山河倒转,日月无光,只剩一群在倾覆之下惶惶不可天日之人。 “匡呛——” 张玄拔出了背后的七星剑,猛然一弹。 剑气碧烟横。 谁也不知龗道那不是剑气,而是龙虎山吸天地精华的一样法器所散发出来的灵光。 七星剑出,众仙归位。 这是龙虎山嫡传真人绶符引神入体时用的法器,此番被张玄从龙虎山上借了下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张玄催动真诀,烧了符篆,用剑尖在符篆上连点七星,只见符纸燃凌空燃烧出七朵火花,幽幽的凝结于张玄的剑尖,悬而不坠,犹如幻境一般。 “璇玑师姐,劳你护法!” “知龗道了。” 顾卿身边的家人们都被张玄的“做法”惊得目瞪口呆,几个孩子的嘴巴更是一直保持着“O”字的形状。 只有胆子最小的香云捂着眼睛,一脸期许地问着: “张道长,你是在帮太夫人返魂吗?” 香云的话一问,张玄顿时觉得自己的法衣被李家人盯得都出了无数个窟窿,无数冷汗不住的冒了出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引魂,以前一直是看着师傅在做,心绪一乱,那真火就有些飘荡。 “师弟,抱守元一!各位请不要多问,总之,是为了天君好就是了!”张璇玑出声制止,她手中拿着一个紫铜的铃铛,脸色也是煞白。 这师姐弟两个都开着天眼,维持天眼极费心力,两人都在不停的消耗,此时最重要的便是将天君引出凡体,让她归位。 他们已经模模糊糊能看到邱老太君的身上浮起一道身影了。 张玄手持七星剑,脚踩八卦步,口中诵着敕令,耳边响着师姐的摇铃声。 他身上汇聚了天大的功德,张玄以自己的功德为引,震荡着邱老太君身体里天君的真灵,邱老太君身体里那道真灵终于被金光所吸引,也照耀出无尽的金光出来。 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邱老太君身上渐渐漂浮起来,闭着双眼,毫无知觉的样子。 张玄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一直教导着自己的“天君”模样。 他原以为这位天君,大概就和画中的“女真君”或“谪仙”一样,要么是以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形象出现,要么是道骨仙风恍若洛神降世一般的绝美之人。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天君居然是身披白袍、胸前有个奇怪的口袋,里面还插着几件法器的奇怪神仙。 张璇玑和张玄都知龗道自己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龗后一次看到神仙。这位天君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那耀眼的金光,都向他们指示出这位天君绝非此间之人。 他们近乎贪婪的凝视着天君的每一分每一毫,仿佛只要这样,就能知龗道如何成仙一般。 张玄:好想知龗道仙人胸前的法器是做什么的!是发簪吗?还是树枝? 张璇玑:那口袋上黄色的小人笑脸是做什么的?是封印随侍神兽的符石吗?还是什么可以通灵的法器? 张玄:天君的白袍看起来好生奇怪,天君……天君居然光着腿……(脸红) 张璇玑:天君的白袍之下应该穿着某种仙衣,只是天界难道如此豪放,竟能让女仙……光腿……这不是重点。天君脚上那奇怪的鞋子,难道就是日行千里的步云履? 张玄:天君……天君竟是这么清秀的少女之象。想来天君飞升之时,年纪也不大吧?要么就是天君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法相便固定成这个样子。 李家人饱含期待的看着张玄张璇玑二人,只觉得张玄的每一次眨眼,张璇玑的每一次凝眉,似乎都包含着天地大道,包含着无穷的奥秘。 这奥秘,能把他们的祖母带回来吗? “哥哥……”李铭用手拐了拐李锐,“你有没有觉得……张道长在发呆?” 李锐只把眼神随着张玄张璇玑的目光看向半空,但那位置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他们到底在看什么?是在看奶奶吗? “奶奶!你听得见孙儿说话吗?”李锐对着半空中喊叫了起来。“您要是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去吧!我们都会过的好好龗的,绝不会让您在天上看了难过的!您别挂念我们,若无法回归尘世,去祖父和父亲在的那个世龗界吧。我们总还有团聚的一天的!” 半空中的顾卿并没有睁开眼睛,但却像是有所感觉一般,滑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张玄和张璇玑看着顾卿在一片金光里越飘越高,越飘越高,最龗后消失在虚空之中。 渐渐的,张玄的剑不舞了,张璇玑的铃不摇了,火光熄灭,铃声不响,屋子里又回复了一片寂静。 张玄收起七星剑,肃容敛息,慢慢说道: “天君,已经走了。” “什么天君?谁走了?” 李锐眼光茫然,全无精神,一张口,便问出所有人的疑问。 “天君便是邱老太君,她是下凡来救世或历劫的天梁星君。”张玄叹了一声,“如今邱老太君寿数已尽,她已经回返天上去了。” 方氏一直跪在地上环抱着晕倒的丈夫,听闻张玄的话,却是所有人里第一个相信的。 之前她就觉得自家婆婆越来越不对,不但性格变的温和慈爱,而且还多了许多别人不懂的东西,她之前经常出入持云院请安,和自家婆婆虽然不能说交心,但也称得上熟知,这之中变化的有些蹊跷,偏旁人纷纷不以为意,她这才觉得自家婆婆是被鬼祟上身,一天到晚想着除妖。 这时她听张玄一说,心中自然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天君,是神仙,是来救苦救难的圣人! 有人信,自然就有人不信。李钊的父母和庶女李琼是一点也不信的。他们心里已经认为这是道门想要发展信徒或抬高信国公府地位而弄出的伎俩。 也许这两位道长确实有些道行,但为一位天君引魂上天,这也太荒诞无稽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花嬷嬷冷面怒视着弄出这些幺蛾子的张玄。 如今人也送了,法也做了,超度也超度了…… “太夫人薨了,还请诸位先避让一下,我们要为太夫人小敛。” 该滚出龗去了! 信国公府门口。 王油子、京兆府的差吏和信国公府的家丁正坐在廊下闲聊着打发时间,忽的一道闪电突然劈了下来,映照的整个天空都犹如白昼一般。王油子看着这仿佛要把大地都分成一半的闪电,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连忙站起身来,招呼众人。 “要下雨,快把长命灯移到大门口去!” “王头儿,不用吧,这灯上面还有屋檐呢,再说现在是夏天,我们在内城,再怎么着也不会刮北风啊,我们就把下面的灯移动一下……” “废话说那么多做什么!叫你们做就做,不做就吃杖子!” “好好好,搬,搬!” 所有人认命的站起身,几个身手矫健的年轻官吏从旁边的高台上蹦下,绕到大门口去搬灯,信国公府的家丁则把最里面的灯先移到门口去,给后面的灯留个位置。 沉寂的云层再度吐出一片耀眼到惨烈的火光,炸雷响起,惊得一个差吏慌张的晃了晃手中的油灯。热油泼到了他手上,烫的他把不住手中的灯盏,一盏灯轰然掉下,在台阶上滚了几滚,跌出好远。 “小兔崽子,教你搬灯不是砸灯,真他娘的……” “王头儿,别生气!” “快拿回来点上,点上!” 说话间,突然狂风大作,转眼之间,千百盏长命灯同时熄灭,惊得王油子的喝骂声都陡然收住,哑口无言。 “真……真邪门了……” “王,王头儿,这,这怎么办……我们的屁1股还保得住吗?” “还屁股……看看命可保得住吧!” 王油子眯起眼,抬头望向苍天。 老天不长眼,又在收好人了吗? “嘎啦啦啦啦——” 信国公府轻易不会打开的大门从里面被拉开,给深夜寂静的气氛更增添了一丝凝重。 大管事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指挥着一群下人往门口搬白幔和门白架,一出门看见已经点了大半月的千盏油灯一下子熄灭了个干干净净,惊惧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这是……”大管家哆嗦着指着面前的油灯。 “刚刚一阵风刮过来,就没了。”第一个摔掉了油灯的那个人硬着头皮回答。 他的话一说完,所有人都觉得背后簌簌发冷。 “您,您带着府中的家人这是……” 大管事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走到油灯前,对大街上大声唱了起来。 “乘鸾期忽至,谈笑返仙峰。信国太夫人邱氏,薨!” 此时,正在跟着豆铃一行人疾奔在草原上的李钧,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控缰勒马,停了下来。 他们此番进入草原,是为了寻找从汾州通往幽州的路径的。 当年幽州每年会有一支不明身份的军队,南下几个月在汾州之外的草原上操练军队,有时候马场胡乱圈草场,这支军队还会保驾护航,为他们驱赶羯人。 此事生活在土漠草原中部的羯人们都有知晓。 李茂回京后,很快就把这个细节给忘了,但此时边关战事一起,他又马上想了起来。 幽州离汾州中间隔着燕州,王泰和的队伍不可能越过燕州直接到达汾州北面的灵原县,然后再径直进入草原。 那一定是幽州有什么通路直通土漠草原,可以从这片羯人生活的草原进入汾州边境,顺便从汾州马场取回战马。 如此一说,汾州马场能获得其他的补充得以养活这么多匹战马,也能说得过去了。 能为汾州马场的一万匹马和那么多养马之人运送豆子和粮食,这条通路一定不窄,而且是条没有什么危险的道路。 必须要把这条路发现。 就算不为了战事,留着这么一条未知的路在,留在幽州的反贼很有可能直扑汾州腹地,汾州下面就是连接京城的要地通州,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茂怕这件事传扬开来引起恐慌,只写信给了皇帝、自家侄子李钧和汾州的边军。李钧如今正在灵原县,已经是都亭驿的老人,深受羯人信任,由他在羯人中细细打探消息,自然是事半功倍。 皇帝得知此事,也是十分重视,立刻调集了汾州的边军往灵原县附近驻扎,随时警惕。同时派鸿胪寺左少卿再次返回汾州,以作支援。 夏季还未到羯人互市之时,大楚又在打仗,今年许多羯人都不愿意过来。苏鲁克一族是李家忠实的盟友,听到此事后知龗道事关重大,亲自和族人们领着李钧和同行的数百人进入草原,从他们上次发现王泰和军队的地方找起,一点点的往北前进,见到帐篷就入,逢人就问,慢慢的就找到了豆铃所在的部族。 豆铃对李钧有好感,怕是整个灵原县的人都知龗道了,心上人所在的国家有危险,小姑娘爱屋及乌,便想起一个地方来。 他们所在的部族北方有一座叫做马鬃山的地方,此山和他们所在的草原并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到了他们这里,这座山是骑马越不过去的。 但此山的南坡地形十分复杂,若是有通往北面的道路,一定是马鬃的南坡。 李钧等人终于打探到了一点眉目,自然是欢喜鼓舞,恨不得马上就前往那座马鬃山。豆铃见他们为了战事十分心切,便点了族中几十个勇士,一起跟着汉人往马鬃山而去。 他们行进到这片草原时,随行的羯人勇士看出天上要下雨。草原夏季的雨和中原不同,有时候下着下着能下出冰雹来,为了不在野外露天歇息时被冰雹砸个半死,他们只好趁夜赶路,前往前方一个驻扎着羯人的羯人牧区。 只是走到一半,李钧突然不走了。 【李钧,你停下来做什么?】豆铃见身后之人突然不走了,连忙回身招呼。【草原晚上是有狼的。虽说我们人多,又有火把,但我们趁黑赶路原本就危险,再停留就更危险了。】 李钧如今羯语已经说得极为顺畅,听到豆铃的提醒,他点了点头,正想压住心中一阵一阵的空落继续前进,猛然间却心痛的连抬起身子都不行,只能伏在马上喘气。 随队的小将赵星和其他鸿胪寺官员吓得要死,连忙围过去看个究竟。 “啊!” 李钧惨叫一声,宛如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从身上剜去了,痛得掉下马来。 【李钧,李钧,你别吓我!巫医,巫医!】豆铃直接从马上纵跃而下,大步奔到落马的李钧身边。 “贤弟,贤弟?”李钧的结拜兄弟赵星也慌得赶紧下了马。“你可是有心疾?” 看他这身强体壮又健康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有心疾之人啊? “痛煞我也!” 李钧满身冷汗,心中也慌凸凸的。 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和难过笼罩住他,让他的眼泪忍不住潸然而下。 【李钧,你怎么痛的哭了!】 某市,X大附属儿童医院。 “顾卿,顾卿,你醒过来好不好?你要醒过来,我再也不让你替我值班了。”廖芳坐在顾卿的床前,低着头喃喃自语,“你只要醒过来,我就给你道龗歉,我也帮你值班。院长要再骂你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我就帮你骂回去。他嘴上也没毛,为龗什么一天到晚训你一个女孩子嘴上没毛……” “顾卿,你醒醒吧,你快醒醒,我快撑不住了……”廖芳说着说着就趴在了顾卿的床沿上,“他们说是我把你逼成这样的,还有小孩对我砸石头。我没有想偷懒,我的学位是花钱买来的,也没实习多久,我心里没底啊顾卿……” “我没想害死你啊……” “吵……你好吵……” “顾卿!” 顾卿的眼皮子还是睁不开,但她已经渐渐能感觉到手指和脚趾的存在了。 谢天谢地,她还以为自己那么倒霉,在古代变成瘫痪老太太,到了现代又变成没知觉的植物人呢! “别哭,别哭……”顾卿的声音慢慢的变大。 学位是买来的就别急着实习啊!医学可不是其他什么专业,怎么能随便糊弄呢! 等她醒了,一定要把她训的乖乖回学校继续学习去! 咦? 顾卿? 张道长说的没错,她果然是回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伤心,作者脑洞会慢慢张开到一个让你们吃惊(黑洞)的大小的! 小剧场: 张玄:好想知龗道仙人胸前的法器是做什么的!是发簪吗?还是树枝? 顾卿:哈?那是圆珠笔。 张璇玑:那口袋上黄色的小人笑脸是做什么的?是封印随侍神兽的符石吗?还是什么可以通灵的法器? 顾卿:(点头)没错哟,可以召唤“X大附属儿科医院微笑服务”这一神兽,然后加奖金。 张玄:天君的白袍看起来好生奇怪,天君……天君居然光着腿……(脸红) 顾卿:(有病)……我穿来的时候是夏天好嘛!夏天穿连衣裙不是很正常嘛! 张璇玑:天君的白袍之下应该穿着某种仙衣,只是天界难道如此豪放,竟能让女仙……光腿……这不是重点。天君脚上那奇怪的鞋子,难道就是日行千里的步云履? 顾卿:(看看脚)只不过是一双普通的坡跟单鞋。 张玄:天君……天君竟是这么清秀的少女之象。想来天君飞升之时,年纪也不大吧?要么就是天君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法相便固定成这个样子。 顾卿:我……我年轻的时候更清秀可人哟。 第218章 顾卿遇险 邱老太君出殡那天,以晋国公大人为首,朝中文武无数来送,恍如信老国公府去世当年的景象。 李茂回家见了母亲最龗后一面,连母亲头七都没有过,就又带着家将返回居庸关了。至于皇帝知不知龗道他回来了…… 谁知龗道呢,谁又管它? 对于李茂来说,外界风传的“邱老太君大义训儿”、“临危不报丧事”之类的赞美之词,每一条都那么刺耳,告诉他“忠臣”的名声需要用多大的代价来换,而这个“忠臣”的名义又有多么虚假。 起了叛逆心理的李茂甚至怀疑过去无数“忠臣义士”的名声都是这么来的。也许也有皇帝在后面逼迫?也许剑在脖子上只能选择泯灭天性…… 历史总待后人说,他李茂此刻不也是一个母亲病逝,自己却还在前线指挥大局的“忠臣”吗?谁又能知龗道他为了赶回家见母亲,累的像狗一样呢? 李茂的堂兄李荣和其妻自然不会往外吐露李茂曾经回来过,张玄和张璇玑看起来是忠于大楚,其实是超脱世外之人,自然也不会乱说。 李茂匆匆的来,匆匆的去,其实是所有人里最可悲的一个。他连他母亲最龗后有没有看见自己都不知龗道,而母亲的丧事,由于他是秘密回京,不能暴露于其他人之前,作为唯一的儿子,连捧灵摔盆都做不到。 即使张玄和张璇玑不停的和他们解释,邱老太君的灵魂已经上了天,这里躺着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已,李家人也无法做到道士们这般的“洒脱”,真把这具身体当成破皮囊。 天梁依旧闪烁,一如邱老太君未死之前,张璇玑不知龗道为龗什么会这样。事实上,就连他的师父张天师也不知龗道为龗什么是这样。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是一件好事。 要么就是邱老太君并非天梁,他们所有人都看错了,这基本不可能。 要么就是这位天君依旧还干扰着人间的进程,并且把大楚往好龗的那一面推进,这自然是有可能的,但希望渺茫。 张璇玑已经五十有余,一生致力于研究星象,这样的情况对她是极大的打击,她彻夜推演,连头发都白了一半,可即使是这样,也找不到任何答案。 张玄在邱老太君死的时候看见了“神仙”的法相,确认了这个世上是有天界,也是有神仙的,他很快就向朝廷上表辞官,要回龙虎山寻找“道”的真理,以求飞升成仙,去那个世龗界跟随天君的脚步。 楚睿自然不想放弃这么一个“人肉天气预报机”,张玄数次辞官不成,索性趁夜换了装束,悄悄出城,弃官潜逃回龙虎山了。 反正皇帝身边还有他师姐张璇玑在,张玄也不怕皇帝一气之下派人来抓砍了他。 孙府。 “我的个儿啊,你这是干什么!”赵氏看见女儿穿着一身素白的麻衣,吓得不轻,“你年纪还小,穿不得这么素的衣服!” 古代的孩子容易夭折,在未成年前多穿红色、绿色之类的鲜艳颜色镇镇气运,哪有小孩子家家穿白穿黑的! 孙燕妮如今正是爱漂亮的年纪,可头上却半根珠钗都无。 “娘,邱老太君去了,女儿想,虽然不能为她守孝一年,但至少七七为她戴孝还是可以的。”孙燕妮眼睛红红。“邱老太君人很好,女儿受她家大恩,才没被拍花子的拐跑。她……她还送了我一根麒麟簪呢。” “燕娘……”赵氏想起邱老太君,忍不住也要掉几滴眼泪。“你这孩子,若是要守孝,也不至于把吊唁的麻衣拿出来穿啊……在家里穿个白色的衣裙就是了。” “麻衣凉快的紧。再说了,女儿也没有白色衣裙,娘你给女儿做的裙子不是鹅黄的就是绯红的,想找件素的都没有,所以只得穿麻衣了。”孙燕妮扯了扯身上的麻衣。 她嘴里说的随便,但麻衣何其粗糙,她从小锦衣玉食,这麻衣的领口和袖口磨的她脖子和手腕都红了。 赵氏心疼女儿,一边吩咐针线房来人给孙燕妮重新量体裁衣,一边安慰自己女儿,告诉她人死不能复生,生前尽孝就好龗的道理。 孙燕妮没想到她娘会同意她为邱老太君守七七四十九天的孝。毕竟在家中守孝太不吉利,孙燕妮原本是做好和母亲反抗到底的准备的。 赵氏没有孙燕妮那么心软,会同意女儿为邱老太君守一守也并不是全是因为邱老太君人好龗的缘故。 她是为人父母,自然希望女儿以后和李铭能好好龗的。自家家世并不是很好,此番被赐婚,虽说是邱老太君上的折,但还是高嫁了,如今自家女儿守守孝,一来是尽了未来孙媳妇的本分,二是若传到信国公府里去,她女儿嫁过去也能被别人高看一筹。 她自己有自己的盘算和心思,但却不会拿来教导女儿。她女儿天真烂漫,维持这种心性很好。赵氏不想用大人的世龗界来沾染她,但又希望她以后不要吃亏。人说生了儿女就是背了债,此话一点也不假。 只有她和老爷多辛苦点了。 张家。 江道奇给自己斟上一壶茶。 “李锐是嫡长孙,按礼守孝三年。太子身边少了一个伴读,你的嫡幼子张许前年本该入宫,也是因为守孝而耽搁了,如今孙辈的守孝期已过,不如和娘娘说一说,让你那幼子进宫伴读吧?” “就算我提了,以我那堂侄女谨慎的个性,她也只会和陛龗下商量。”张诺摇了摇头,“太子虽然个性有些浮躁,但还算念旧。近身的舍人刚刚丁忧,他就迫不及待的再补一个国公之子回来,还是自家亲戚,他如今已经是太子了,要爱惜自己的名声,是不会同意这种事的。” 江道奇何尝不知龗道张家的顾虑,但他还是忍不住提上一提。他堂姐嫁入张家,他自然是希望她的几个孩子都能有自己的前程的。 “你先别操心我的孩子,你那嫡次子江清魂听说一返回江南就得了重病?”张诺从未见过哪个为人父母的,听到儿子重病还这么轻松的。“你反正也无官无职,不如回钱塘看看。” “那小子怕是不满我让他回乡,在和我闹别扭呢。”江道奇当然不急,一来不是他儿子,二来这小子居然在京中和项城王搭上了线,为了不让他惹出事来,当然要送回江南去。 若是他要再不老实,就只能让他“重病而亡”了。 江家只是看着前朝曾经碰过尹家人饭碗的面子寄养这个孩子,可不是要像张老太师那疯子一样全家为他们卖命的。 真把自己当江家儿子? 对不起,那只好扫地出门。 “闹别扭闹到‘重病’的地步?”张诺好笑地摇了摇头,“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都是儿子,一碗水尽量端平吧。他在家乡伺候祖母,也算有孝心,他很少和你们相处,如今一旦见面,不愿再回乡也是正常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不提这个了。”江道奇轻轻把此事揭过,貌似不经意的说,“陆家在江南又有动作,被除去族长的那位陆家老二,又在吴州弄一条去桂州的商路。也不知龗道是不是和项城王有了婚约后,想弄点什么名堂来。” “桂州……”张诺沉吟了一会儿,“我看,此事你多多注意吧。” 陆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桂州也许有什么发家的路子,陆元皓和楚濂一拍即合也是有的。不过这两家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家,倒了也就倒了,起了也就起了,倒不用花太大心思去盯着。 江家本脉在钱塘,陆家本脉在金陵,让江家盯着虽然有些麻烦,但也离得不远。 “我懒得管陆家的破事。我又没领大楚的官爵,我就做个看戏的闲人。”出人意料的是,一直辅助着张诺的江道奇突然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陆家田庄根基尽毁,就算在桂州采了金子银子,一时半会也起不来了。” “储君之位已稳,明年开过春,陛龗下和娘娘有意要为太子立妃……” “啊,我想起来了,反正我家人手闲着也是闲着,去陆家那边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道奇双眼一亮,“你确定吗?” “我确定什么?”张诺翻了个白眼。“某人又没有领大楚的官爵,要在意储君的事做什么?” “谁说的,我是大楚的百姓,大楚之事就是我的事。张兄,快说快说……” 张应的院子里。 麻衣素服的张素衣跪坐在张应对面的一个蒲团上,为邱老太君念着《无量经》。 世族大多信道,勋贵大多信佛,则也算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了。 也许是世族什么都有了,所以求超脱。勋贵刚刚才有,还想下辈子继续有,所以信佛? 张应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就算他穿来了古代,也从没想过是神佛之事让他变成了这样的。他觉得自己玩电脑被电,应该是脑电波进入了网络,然后像是进入虚拟游戏一般进了某个游戏世龗界或小说之中。 只是他比较倒霉,这游戏或小说的男主角是李硕那厮,他不幸穿成了龙套,还是被人当做疯子关起来的龙套。 “既然如你所说的,邱老太君一辈子行善积德,那她死后一定是去了很好龗的地方,你也不必这么伤心了。”张应都弄不懂自家侄女为龗什么对这位没见过几面的老太太这么有感情。 他都嫉妒了好嘛! 难道这就是李硕这穿越人士带来的“人缘光环”,辐射到周边人身上的作用?上至邱老太君和李茂,下到李家几个子弟,各个都有好人缘? 可他也没见自己的“光环”有啥用啊。 除了张素衣这个天真的小萝莉,他院子里连下人看他都和神经病一样。 自家的亲戚一提起他,那口气更是浑然当他是“张家之耻”,虽然衣食住行依旧是张家正儿八经的主子待遇,但背后的轻视他又不是真疯了,自然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难道是因为他的“光环”技能没点满? 还是他比较倒霉,就没自带这个技能? “我读经不是为了超度邱老太君,而是求自己的心安。”张素衣很老实的跟二叔坦白。“我受了老太君太多的恩惠,可却没有尽一天的孝道,心中实在难过。” “你是说信国公府下聘的那么多聘礼?” 李府下聘的时候邱老太君还没过身,听说聘礼还是她亲自挑选的。张应绝不是*丝,不过他也承认被信国公府的大手笔吓到了。 当时他让下人抬他去门口看热闹,眼见着几十车东西浩浩荡荡的进了他们家的坊内,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抬着箱子前进,简直吓得不轻。 信国公府这样的地位,总不能车子里装的都是被子床垫吧? 皇帝下聘娶皇后是一百二十八抬,亲王下聘不能越过皇家,最多六十四抬。但实际上,给太子妃下聘也就六十四抬。 李家没敢太过,即使是这样,也来了六十二抬。聘礼入晋国公府的时候,光唱玉器多少件、宝物多少件就唱了许久,听着他仇富心理大起,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让人抬回来自己的院子。 奶奶的,李硕掉到古代,过的是风生水起,金银财宝攒了无数。他也掉到古代,到现在连自己屋子里的银箱都没摸过。 说是怕他吞金! 你他娘的倒是让我看看金块长什么样啊! “信国公府还真是出人意料的有钱,李硕也不知龗道搬了多少胡人的好东西……”张应一想到那些金银珠宝就扼腕长叹,“不过李家也聪明,他抬那么多来,你不也要回的多嘛。哎哟,这么一算,我们家还要赔的多哇!狡诈,太狡诈了!” 男方抬了六十二抬来,他便宜哥哥要把这六十二抬里给女儿抬五十四抬回去做嫁妆。再加上各家添妆的、自家原来的嫁妆、他家现在派人在抄的各种书籍…… 我擦!李府稳赚不赔,李锐好运气! 张素衣无语的看着自家叔叔癔症又发了,人都没个正行,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受的恩惠,可不是那些身外之物。 张素衣脸红的想起自己的小衣。如今她房里的丫鬟各个都穿,也做的极漂亮,比邱老太君当初给她的那些更有用了。 是的,真的有用。至少她轻松多了。 还有那本册子…… 现代,某儿科医院。 “你有没有觉得顾卿自上次醒了以后,变漂亮许多?”一名顾卿的男同事在食堂吃饭时和自己的同事窃窃私语,“那感觉……哎呀说不出。” “反正往那一站,所有人都看她了。” “也没变多漂亮吧?”儿保科的女医师撇了撇嘴,“就是人精神了点,然后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若劳累过度就能变漂亮,那值班医生早就爆满了,还用得着排班! “你跟女人说这个,傻哇。”同桌心血管中心的同事悄悄戳了戳提起这话题的男医生,“顾卿有男朋友没有?” “没有吧?都在我们院里待了三四年了,没见有人接送过……” “就我们医院值班医生那强度,哪个男的受得了女朋友一天到晚没人影子?” “那岂不是……” “嘿嘿嘿嘿嘿……” “你嘿个屁,你都有女朋友了!” “上个月刚分!” “我擦!” 院长室里,秃头的刘院长想和以前一样糊弄走这个心思单纯的女医生。 “顾卿啊,我知龗道你前阵子受了委屈,经过院里做的思想工作,廖芳不是也辞职了吗?也算是给了你个交代。好好龗的,你怎么想要辞职呢?我们X大附属儿科医院还是很难进的,许多年轻人挤破脑袋都进不来,你从X大实习就在我们这里,应该还是对我们很有感情的……” “刘院长。”顾卿见刘院长又在七扯八拉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有些烦躁。 廖芳和她聊过天,廖芳大学是混过去的,觉得自己学艺不精,心里发虚,所以顾卿建议她继续回学校深造,人命不是开玩笑,等有了底气再来实习。 反正她家关系那么深,深造完了还是想进哪家医院就进哪家医院。 给刘院长这么一扯,廖芳倒成了“经过院里做的思想工作后辞职”了。 她也是管过一府大小几百号人的老太君,就刘院长那点微末伎俩,都还没她家管事的老谋深算,她也懒得和他啰嗦。 无非就是再也找不到她这么任劳任怨又好讲话,天天把医院当家的面团子了。 “刘院长,我不是来和您商量的。我和家里人讨论过了,我觉得我现在的水平还有待提高,我想学习更为先进和全面的儿科医疗知识,所以想要出国深造几年。很感谢这几年您对我的指导和‘关怀’,如果以后有机会,我还会选择X大附属儿科医院的。这是一个给我留下很多美好回忆的地方(才怪)。” 顾卿一改平日微笑待人的样子,表情十分认真的看着刘院长。 “这个……出国深造也不一定非要辞职嘛……”明明室内开着冷气,刘院长却觉得自己鼻尖在冒汗。 出了鬼了!他怎么有种站在老院长面前的感觉? 那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铁娘子!和这个面团儿一样好捏的顾卿又不是一种人! 他掏出手绢擦了擦脸。 “你看,你马上就要晋升主治医师了,现在走有些可惜。再说了,我们院里一直有派人出国进修的传统,克利夫兰医学中心今年也有和我们交换医师的计龗划。这都是机会嘛……”刘院长也不知龗道自己出了什么鬼,突然说这么一大截。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像老院长了? 那种“你说什么我都知龗道,解释就是掩饰”的感觉,真让人感受。 “哦,这不是都是给院里老医生们准备的吗?”顾卿似笑非笑的看了刘院长一眼,“我还是个新人,不能让您难做啊。再说了,还有许多主任等着这个机会呢,我只是个后辈,怎么能抢他们的名额!” 谁不知龗道这个都是照顾关系户的啊!都卖到十万的价了。 出龗去镀个金回来就亮闪闪,她就一个差点累死在值班室的小医生,哪敢和主管们抢这个。 哎,从公府老太君一下子又变成看主任医师脸色的小医生,这心理落差太大,她需要调整调整。 如今她还老觉得自己在梦里,这里才是假的。要喝杯水都喊“香云”,吃个饭还嫌弃食堂的菜太油腻,食堂大妈的手不干净。 这活生生要把人逼疯了。 她爹娘都觉得她累了一场,养出一身富贵毛病来了。 你看,她居然还下意识用“爹娘”! 赶紧出国,趁她英语还没全还给老师。 到处都是黄毛鬼子,说不定就改过来了。 “顾卿啊,院里最近也在开会讨论,要给有上进心又对我们医院有忠诚度的年轻医生们一点机会,前阵子我们天天开会你也是知龗道的嘛。”刘院长不知龗道为龗什么越说越觉得顾卿不能走,顾卿是个很好龗的年轻人,“你再考虑考虑,多考虑几天再给我回话,好吧?” 顾卿听到这里,就知龗道今天是说不出什么个所以然了。 她也不罗嗦,点点头就出了院长室。 人家院长给你面子,弄的太僵就不好了。以后若是还想在N市的儿科圈子里混,这位院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院长室在顶楼,顾卿懒得坐电梯,顺着楼梯往下走,走到四楼的时候,听到儿科门诊那边一片喧哗声,便好奇的去看个究竟。 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哪里有那么多人呢? “你们就是怕担责任!我知龗道你们这群没天良的医生!我儿子病重,你们不敢收,就说没有了床位!”一个中年男人十分激动的拍着桌子,“我们都已经换了三家医院了!都说你们是N市最好龗的儿科医院,为龗什么不接诊!” “这位家属,我知龗道你很担心你的儿子,但是如今儿科病房确实没有床位了,你也知龗道我们是N市最好龗的儿科医院,省里所有高危病重的孩子都是往我们医院转的,最近入院的孩子太多了,我们承担能力有限,实在没办法再接了。”那门诊留守的男医生是个刚刚过来实习的毕业生,中午吃饭时间,门诊主治医师都去吃饭了,就留了他坐诊。 “隔壁市立医院的儿科也很好,不行你们先转过去,等我们有了病房,你们再转过来。最近真的人太多了,连走廊里都是人。我们前阵子有个值班医生还差点过劳死……” “我不听你们这些鬼话,你们都是逼死人的刽子手!” “可是你在这里继续磨蹭,不是更耽误时间吗?要不然你转急救科也行,在急救的病房里先接诊……” “你们就知龗道推脱,你推我我推你,你们这些畜生!” “这位先生,你怎么说话呢!” “什么情况?让让,都让让,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妨碍正常就诊的医疗环境。” 顾卿从外面过来,见着儿科急诊室门口围了一圈人,立刻将人分开,她一转身,看门口导医的几个小护士还在聊着什么,寒着脸敲了敲急诊门口的导医台,“有纠纷看不见吗?有聊天的时间不知龗道去找保安?” “顾医生,等下方医生就回来了……” “方医生不回来,就不做事了吗?”顾卿指了指门口,“里面我先处理,你们去找保安!” 顾卿见小护士跑走了,分开几个围观的患者进了门诊室。 “小王,什么情况?” “顾师姐,你来的正好,儿科病房连加床的地方都没有了,这里有个得了小儿心肌炎想要入院的。但先开始不是在我们医院诊治的,也没有转院证明……”那个实习的小王看到同校的师姐来了,心中大喜,连忙站了起来。 “这位先生,我真没骗你,你看,这就是那位差点累死的女医生,住院部真的住不下了……” 顾卿听了小王的话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什么叫差点累死的女医生! “老子不听你这些话,你今天到底给不给我儿子开住院证明!”那家属情绪激动之下,不知龗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来,直直往小王刺去。 “不给我开,我就捅死你!” “啊!!!” “来人啊!杀人啦!” 顾卿也没想到这人会突然拔刀,说时迟那时快,花嬷嬷在后院教她的“护命三招”霎时间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的身体也像是条件反射一般,自然而然的动了起来。 花嬷嬷的武功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主子”而创造出来的,虽经过花嬷嬷修改变成了自卫的招式教给了顾卿,但关键时刻还是发挥了它本来的作用。 她把右手握成拳,只伸出大拇指,栖身上前,使劲的将大拇指捣向那中年人的耳后,那男人一声惨叫动作一停,顾卿立刻趁那男人吃痛,肘撞他的颈侧让他弯腰,两手抓住他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按手腕上的要穴,那水果刀就掉到了地上,发出了“哐当”的一声。 实习医生小王被师姐的“神武”吓得发了傻,围观看热闹的群众还有人鼓掌的。 别说实习医生被吓傻了,就连顾卿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但条件反射以后更多的还是害怕,听到背后有手机拍照的声音和鼓掌的声音,已经久没有回到这种气氛的顾卿更是一肚子邪火。 拍拍拍,有这个拍的功夫,不知龗道报警啊! “小王,傻愣着干嘛?快打110!”顾卿扭头喊后面的人,“后面几位先生,能过来帮忙吗?这位先生有攻击人的倾向,麻烦你们……” “师姐小心!” “嘶……” “医生,快低头!” 顾卿只觉得脑后一阵风声,想低头脑后已经痛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她迟疑着转过头,发现是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看着丈夫胡闹的那个中年大婶,抓起了桌子上的台灯敲在了她的脑袋上,眼神里也满是恶毒。 这……这不科学。 制服歹徒以后,应该有来晚了的警察带走犯人才对…… 她最近真是多灾多难,先是差点过劳死,现在又人用钝器重击后脑勺。 顾卿心里不甘地想着,身子慢慢往地上滑落。 ‘电视剧里明明都不是这么演的……’ “师姐!”小王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已经晕过去的顾卿。 “秦护士!快喊脑内科医生来!” 那对夫妻马上扭头想跑,被围观的群众和外面赶来的保安一下子抓获。 只是顾卿却怎么也喊不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作者:为龗什么你想要出国呢? 顾卿:……我现在看和我一样大的,觉得是我儿辈;看比我大的老头老太太,觉得是同辈……我觉得医院里的小孩子都是我孙辈……整个人都不好了你造吗? 第219章 真·熊孩子 “你是谁?”头顶双丫髻的小孩子直直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陌生大婶。 她不过就坐在这里躲一下家里的仆人,她就一下子出现了。 穿着奇怪的白色衣服,还梳着奇怪的独辫子。 这大婶在给谁戴孝吗? “呃……”顾卿东张西望,“我这是回来了吗?” 看着四周熟悉的假山和湖泊,顾卿眯了眯眼。 “这是……南园?南园还有人住吗?你是信国公府哪门亲戚?” 四五岁的小男孩……难道方氏又生了一个? 不对啊,李茂那时候一直在外面打仗呢。 “……怪人。”她也不想再躲着家里人了,“来人啊!抓坏人!” “我的个小祖宗诶,别喊别喊!我不是坏人!”顾卿惊得嘴巴都鼓起来了。 她可是知龗道后院这些“健妇”的厉害的,那都是一个挑几个男人的主!她如今真身穿了,给这些武娘子发现,还不给大卸八块了! 她都说不清自己来历!既没有路引也没有户籍哇! 顾卿站起身就跑,那小孩出声就是为了吓跑坏人,见坏人跑了,也不去追。 花奶奶说了,遇龗见危险,先保全自己。 她才不犯傻呢。 顾卿对南园并不熟,自家东西南北四园,因为南园离外道最近,几个主子都没住那。北园李硕夫妻住了,东园李茂夫妻住了,西园是李蒙夫妻的,后来给了孩子们,只有南园空空荡荡,只有守着园子的一些下人。 但她还是来过南园的,这穿回现代还不到半个月,路自然依旧记得,只是她刚刚跑出月门,往东南方出府的角门跑,就有一阵极大的吸力把她往后抓去。 就像她是一枚铁块,最终要被磁铁吸回去一样。 顾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啪嗒”一下又掉落在那小男孩的脚下,好在摔下去既不痛,也不晕,只是整个人都吓得不行。 “这……这是什么情况……” “你是妖怪吗?”那小孩弯下腰,好奇地看着后仰着坐在地上的顾卿,“这是缩地成寸?” “缩地成寸是什么东西?”顾卿傻乎乎的看着面前的小孩,“我为龗什么离不开南园?” “你去问武嬷嬷们吧。”小男孩露出同情的表情,看着面前闻声赶过来的武嬷嬷。 “我可不认识你。” 这群健妇都是家中的老人了,自从国公夫人生了这么个操心鬼,她们就又有了用武之地——去抓一不留神就不知龗道窜到了哪里的小姐。 眼见着小姐跑到南园后又不见了,这群人四散开到处找。好不容易在这边听到了小姐的声音,赶紧赶了过来。 夭寿哟!她们如今都四十多岁了,再这么跑下去,可以提早回家歇着了! 不比年轻时候了哇! “小姐,您为龗什么老是要跑呢?”女家将之首鲁氏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这跳脱的性子一直不解。两位公子爷从小都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的天……”小孩捂住嘴,看着鲁氏就这么从那个天上掉下来的怪人身上穿了过去,然后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次不能再躲了!您已经五岁多了,再不穿耳洞,旁人要笑话我们府里没规矩的!”鲁氏看着捂着嘴像是见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的小姐,回过头看了看。 什么都没有啊? 小姐到底看什么看成这个样子? 不管她!说不定又是想出什么法子来要跑! 顾卿同样捂着嘴看着面前的鲁氏。 这一群武嬷嬷像是没有见到她一般,就这么从她的身上…… 穿了过去? 顾卿伸出手,狠狠的咬了一口。 嘶…… 痛痛痛痛痛! 她自己痛得很,为龗什么这群人能从她身上穿过去? 是维度不同吗? 那这个小孩为龗什么又能看的见她? 还有,为龗什么明明是个小男孩,别人要喊她小姐? 穿的明明是男孩的衣服啊! 被称之为“小姐”的小男孩蹲□子,壮着胆子伸出手往前摸。 摸到了一片柔软。 “这么小就当色狼!”顾卿一巴掌拍到那小孩的手上。“乱摸什么呢!” “果然……” 小孩像是见到了什么稀罕东西一般睁大了眼。 “果然是妖怪吗?” 一个时辰后。 “你是李湄?我的亲亲李湄?”顾卿跺着脚围着小男孩绕了三圈,“不对!我的亲亲明明长得像李茂!你长得一点都不像李茂!” “你怎么知龗道我的小名?”小李湄皱着眉头。“你认识我爹妈?” 顾卿一听这话就立刻把脸凑了过去。 “我是你祖母!” “骗人!”李湄立刻反驳,“我祖母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所以我才是这幅鬼样子啊!”顾卿拍了拍她的头。“你是乙丑年壬午月丙午日申时生的,腰上有一枚绿豆大的小痣……” “没有!”李湄坚决的摇了摇头。“我腰上没痣。” “咦?难道是出生时的蒙古青,长大了退掉了?”顾卿挠了挠脸,“所以你也长白了?” “我一直很白!” “谁说的!你小时候一点也不白!浓眉大眼厚鼻子,全家都在给你攒嫁妆!” “骗人!” “大人不骗小孩子!” “你是妖怪。”李湄斜眼看了这个自称是她祖母的大婶一眼。“不是大人。” “你……”顾卿被自家孙女气的气结,叉着腰指着天空大骂! “我的个老天爷!谁这么耍我,又让我回来啊!信国公府里人人都好好龗的,要回来干嘛啊!连我孙女都不认我了,还是魂穿,你叫我怎么混!当空气吗?” “快让我穿回去啊啊啊啊啊!” 不但是妖怪,还是脑子坏掉了的妖怪吗? 李湄咬着手指头看着乱叫乱跳的白衣女妖怪。 哥哥说过,妖怪道行越高,长得越漂亮。她长得还没她娘漂亮,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到人间的地方来,应该是个混的不怎么样的妖怪吧? “大婶,你是雉鸡精吗?”李湄看着脑袋后面扎着一个高高马尾的顾卿,“还是兔子精?” 穿着白衣服,还这么喜欢跳。 顾卿听到李湄的话,被连捅三刀。 大婶! 雉鸡精! 兔子精! 啊啊啊啊啊! 让她把这个熊孩子塞回她娘肚子里去! 她当时为龗什么要把她接生出来啊!是为了现在把自己噎死的吗??? “我不是野鸡精!也不是兔子精!”顾卿吐血三升。“我是你祖母!你年轻时候的祖母!” “我祖母年轻时候才没这么丑呢。”李湄没形象的做了个鬼脸。“我哥哥说,我祖母是天底下最漂亮、最慈善、最温柔的老妇人。” 啊啊啊啊啊! 快让她死了吧! 她要扒了这熊孩子的裤子打她一顿屁股! 想到就做,顾卿挽起袖子,恶狠狠地向李湄走去。 “亲亲,不是奶奶太残忍,实在是你嘴巴太坏了!好孩子不能说话这么伤人,奶奶得好好教育教育你!” “你做什么?终于要吃小孩了吗?” 李湄兴奋也挽起袖子。 她早就想打死一只妖怪看看原型了! 一炷香后…… “呜呜呜……这日子怎么过嘛!我都忘了我们家亲亲天生神力了!”顾卿抽抽涕涕的看着手腕的一圈青紫,这算打雁不成反被啄眼吗? 穿成阿飘就算了,唯一一个看得见她的孙女,居然还把她当妖怪打! 她连五岁不到的小女孩都抓不住啊! “好弱的妖怪。”李湄吐了句个槽。“算了,我就不欺负你了。大哥说了,李家人不能持强凌弱。” 顾卿一听,悲愤欲死。 你妹啊! 小胖小呆,你们到底教了妹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小孩子的世龗界是十分纯粹的。她既然觉得自己绝对不是她的祖母,那她就算打她一顿也不会觉得自己就变成祖母的。 再说了,她只是暂时穿了邱老太君几年,也不能算是她的正牌祖母。 她才穿回去没多久,自然是觉得往事就在眼前。可如今连亲亲都已经这么大了,想来至少过去了两三年,让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她的孩子,承认她是已经死去很久的祖母,除非是白痴,否则哪那么容易相信。 这么一想,她的小亲亲还是很聪明的嘛! 刚刚还因为魂穿而陷入恐慌,对着李湄大呼小叫的顾卿,莫名其妙的心情又好起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 先摸清楚情况,再找到张玄。 他能帮她引魂一次,一定就能引第二次的! 李湄也不知龗道自己为龗什么一点也不怕这个妖怪。 也许是因为这个妖怪长得既不十分吓人,也没有美的惊心动魄的原因。 虽然她骗自己是她死去的祖母,但连小孩子都打不过的妖怪,应该是个好妖怪。 “妖怪大婶,你叫什么名字呢?”李湄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看着一下子皱眉一下子又傻笑的顾卿。 “说了别喊我大婶。”顾卿哀嚎着抱住了头,“你可以喊我阿姨!” “好吧,妖怪阿姨。” “不要加妖怪!” “……阿姨。” 李湄也没力气和她一直瞎吵了。 顾卿站起身,仔细的看着自己的小孙女。 这孩子长大了一点以后,眉目张开了,脸型也变得有些像方氏的鹅蛋脸。不过依旧是浓眉大眼,鼻梁也很挺拔。她穿着小男孩的衣服,小孩子声音清亮,听不出男女,所以顾卿初来乍到时,还以为李湄是个小男孩。 这真是奇了怪了,怎么眼睛还是李茂的眼睛,眉毛是李硕的眉毛,五官都是李家人的样子,合一起就不一样了呢? 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 “亲亲,家里孝期是过了吗?”顾卿扫视了一眼四周。如今她们避开武嬷嬷的耳目躲到了北园的话房里,一路走过来,家里都没有挂着白幡黑绸,想来孝期已经过了。 再看亲亲的衣服,如今应该是春秋天。 已经过去三年了吗? “嗯。府里八月除的孝。”因为就是两个月前,所以李湄记得很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啊……随便问问。”顾卿有些伤感的看着话房,走到一处地板上,用脚尖点了点地板。“你使劲踩这里。” 李湄好奇的跑过去,用脚狠狠地往下一跺。 咔擦…… 顾卿不忍直视的捂住了眼睛。 她怎么就忘了李湄那可怕的力气了呢! 可怜的机关,你还好吗? 李湄并不知龗道自己直接把暗匣给踩没了,反倒很高兴的从话房的地板下挖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没有锁,李湄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一封信。 “吾儿李茂……”李湄已经认得不少字了,看见信的抬头,惊讶地多看了几遍,生怕自己看错了。 “这是祖父的信?” “啊,是的。这是你爷爷写给你爹的信。”顾卿想起第一次在这话房开“家庭会议”的时候。那时候李茂拿出这封信来,顾卿真有种李老国公能掐会算的感觉。 她那时觉得自己这种蠢货居然占了人家老婆身子,幸亏是老国公不在,若是在,怕是很快就把她给当妖怪处置了。 咦,这么说,李湄跟李硕其实是同一种人? “你这妖怪,还有这种本事……”李湄神情复杂的看着顾卿,“那阿姨,你知龗道我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吗?” 这下,该轮到顾卿惊讶了。 “什么?你爹不在家里?仗还没打完吗?” “你是从哪个深山里跑下来的妖怪啊!”李湄嘲笑顾卿,“怎么跑到我们府里来了!” “都说了我不是妖怪了!” “妖怪哪里会承认自己是妖怪。”李湄单手托腮,“我哥哥说,北方的胡人看见来大楚抢东西容易,源源不断的举族南下来抢。幽州一半都在坏人手里,我爹三天两头上前线督师,今年又去了。大哥的舅舅们也都在北面打仗呢。” “我的天……这些余孽真是该死啊……”顾卿还以为三年过去,那些反贼都应该被剿干净了。搞半天,仗还在打,幽州只收回来一半? 大楚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原来如此,李茂常年不在家。”顾卿叹息着摸了摸李湄的小丫髻,“那你娘呢?你哥哥呢?你大哥,是李锐对吧?” “嗯,大哥是李锐。你知龗道的真多。我娘在筹备我大哥的婚事。大哥等明年春天和张家姐姐成了亲,就要搬出龗去住了。新宅子也要娘先去安排人手。”小李湄忧伤地说,“我的亲哥哥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每天都在国子监读书,晚上才回家。” 呃…… 她记得李铭的梦想是当状元。 这小子应该是拼了。 李锐,终于要娶张素衣了吗? 如今是不是回了太子身边继续当官呢? 哎呀……三年了,不知龗道我那孙媳妇已经长成什么样子了! 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你一个人很寂寞吧?所以才到处乱跑。”顾卿心疼自己的小亲亲,这可是她一把米田共一把嘘嘘拉扯到两岁的孩子,到现在都快成忧郁的小萝莉了! “不是的,我逃跑,是因为……” “小姐诶!终于找到您了!你让我们一路问啊!”鲁氏的大嗓门又从湖边响起,“小姐哇,那里危险,你快回锦绣院吧。花奶奶和夫人东西都准备了一下午了!” “我不回去!”李湄使劲摇头。 “小姐,那就对不起了!夫人已经发脾气了!”鲁氏扭头给后面的武嬷嬷们一个眼色。“还不把小姐‘请’回去!” “是!”众健妇异口同声。 “这里是话房!没爹的命令不准擅闯!”李湄站在话房的窗台上怒指家中的下人。“你们是想违背上令嘛!” 一群健妇被一个五岁的娃娃硬生生的喝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先踏那一步。 “亲亲,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下来!”一个温润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心掉水里!” “哥!” 李湄惊喜地叫了起来。 “铭少爷。” 武嬷嬷们纷纷让开,像摩西分红海一样露出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还不下来!” 那少年皱起眉,看着站在台子上的妹妹。 奶奶去了许久,北园的话房他已经很少踏进了。 妹妹怎么就来了这里呢? 顾卿傻乎乎地看着大了一大圈的李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走的时候他还没自己高呢!脸上也都是婴儿肥! 这俊俏的少年是她家小孙子李铭? 李湄看了看哥哥,再看了看身边的妖怪阿姨。她指了指身边,有些试探地问:“哥哥,你什么都看不见吗?” 李铭穿过几位嬷嬷,径直走到话房里来,一把抱下了妹妹。 “说了不要调皮!怎么又把我小时候的衣服找出来穿了!” 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看着身着白色儒衫,头戴碧色玉冠,腰上还佩着一管洞箫的小呆,顾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明显是按照孙燕妮的审美在养成嘛! 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错,不错! “看见什么……”李铭扭头又看向窗台,一下子愣住了。 顾卿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能看见我了吗? “你……”李铭失魂落魄一般的走了几步,将手伸向窗台…… 一把抓起了小匣子。 “你从哪儿找到祖父的信的?” 顾卿一下子往后栽倒,要不是抱住了窗边的柱子,怕是就掉到水里去了。 谁知龗道阿飘掉水里会不会淹死! 我的个妈妈咪啊!这是分分钟要把人紧张死的节奏嘛! 李湄见兄长没有看到妖怪阿姨,反倒拿起了妖怪阿姨右边的小盒子,便知龗道他是真的看不见。 虽然她不知龗道这妖怪阿姨使得是什么障眼法,但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的感觉,突然让她生出一些满足感来。 她果然是特别的,连妖怪都最喜欢她! “你把地板拆了?”李铭往前一看,话房中央的暗格居然从上面被破坏了,家中能做出这事的只有哥哥和妹妹。 他哥哥李锐现在白天都在宫里随侍太子,自然不会是他干的,那就只有他这小妹了。 “你是怎么找到的?” “啊……”李湄眼珠子往顾卿那边瞟了瞟,看见她抱着柱子又爬上来了,总算松了口气。 “就这么发现的……” 还好妖怪阿姨没掉下去淹死! 她可不会水! “算了,最多我和大哥回头辛苦点,把这暗格修好。”李铭捏了捏李湄的鼻子。“快回娘那吧。你知龗道娘有多生气吗?” “我不回去!”李湄使劲摇头,“我不去我不去!” “听话,你是女孩子,总归要被穿耳洞的!” “我不要穿!她们要拿针扎穿我的耳朵!为龗什么小时候不给我穿,现在我懂事了给我穿?我才不要别人在我身上戳两个洞!”李湄捂着耳朵大叫。 “那是因为祖母当年觉得你太小了,扎耳朵可能会生病,才不让花奶奶给你扎的。”李铭叹了口气。 谁知龗道为龗什么奶奶非说妹妹扎了耳洞会“感染”呢?要是百日一过就扎了,现在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偏妹妹力气大,花嬷嬷也按不住她,为了怕伤到她,就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眼睁睁看她溜掉。 “如今家里出孝了,以后你也要出龗去见人的,女孩子耳朵上没耳孔会被人笑话的!”李铭在这一点上和母亲是同一战线的,拉着妹妹的手腕就要拖她回去。 顾卿瞪大了眼。 呃……原来李湄到处乱跑是因为这个? 话说当年她觉得用黄豆磨的耳朵只有两张皮,再刺破耳朵打耳洞的办法,对小孩子实在是太残忍了,所以坚决不同意他们给李湄早穿耳洞。 若是伤口感染或者发了炎,那就糟糕了。 这里可没有抗生素! 是因为李湄长得不好看,所以他们要让她更有“女人味”一点吗? 一想到古代穿耳洞的方法,顾卿就觉得双耳生疼。 “那我就不当女孩子了!”李湄使劲甩着李铭的手。“我不要穿耳洞!我不要穿裙子!我情愿当男孩子!” “我力气比男孩子还大,我为龗什么不能当男孩子!” “可你是女孩子啊。女孩子都要打耳洞的。乖,就疼一下,很快就不疼了!” “大人都讨厌!大人都不听小孩子说话!”李湄抱着哥哥的胳膊嚎啕大哭。 “我要奶奶!我要奶奶!” “奶奶要活着,一定不会在我耳朵上戳穿两个洞的!!” 李湄的话一出,顾卿和李铭都是一愣。 不知怎么的,顾卿的鼻子,突然间就酸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顾卿魂穿了。 现代没死拉,大家想多了。 这么欢脱的一章,咱就省了小剧场好了。 第220章 妖怪再见 她只不过是回去溜了一圈,孩子们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李铭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想来李锐今年已经十九,更是英俊潇洒。 作为时间,它走的太快了,以至于连顾卿都说不清它到底去哪儿了。 作为陪伴,顾卿却觉得还是越慢越好,最好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慢到他们作为一家人的时间可以更长久,更长远。 是不是老天知龗道了她对孩子们的挂怀,所以才又送她来了一趟呢? 老天爷,你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人啊! 李铭听见妹妹的话,握着妹妹手腕的手一松。 又让李湄轻而易举的跑了出龗去。 “李湄,你别跑!”李铭见妹妹又要溜,连忙伸手去捞。 “李湄,你别跑,一直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顾卿张开双手,直直的挡在李湄的面前。 李铭眼看着妹妹像个小爆竹一样往外冲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急刹车,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不悦地瞪着前方。 不过他这个妹妹举止异于常人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李铭也不以为意,上前几步就要去抱起妹妹。 “李湄,你听我说。你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没有说不通的道理。奶奶……阿姨陪你去找你娘。我们好好说。”顾卿弯腰和李湄好声好气的说:“你总不能跑一辈子吧?” 李湄和顾卿对视了片刻,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被这个妖怪说服了。 她不在挣扎,任由哥哥抱起她,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锦绣院。 顾卿叹息着看着锦绣院熟悉的一草一木。 只是路上许多婆子还认识,往来行走的小丫鬟们却有许多不认得了。 想来这几年变化也大,李茂不在府里,方氏一个人支撑起一个家,还添了一个孩子,确实也不容易。 李湄被李铭抱着到了厅里,厅里方氏和花嬷嬷正坐着说话,见李湄回来了,花嬷嬷立刻喜笑颜开的迎上来,一点也没有怪罪的样子。 方氏却是脸上凝霜,看着自家女儿的眼神都是责怪之意。 养这一个,都顶上别人家养十个了! 顾卿走到花嬷嬷和方氏面前仔细看她们,她如今只是个阿飘,就算都已经快脸贴脸了,方氏和花嬷嬷也都没有察觉。 方氏还是和以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啧啧,三十多岁的人了,为龗什么连皱纹都没有呢?这里可没有面膜没有保养品,死之前应该问问方氏有什么秘诀的。 花嬷嬷看起来老了很多。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头发花白了也很正常。想来她这几年成了李湄的干奶奶,亲自教养,也是受了不少累。 远的不说,亲自调1教伺候亲亲的人,就要费不少功夫。 顾卿捂了捂自己被掐青了的手腕。 能把亲亲养的不似平常闺阁女子,花嬷嬷当居首功。 方氏和花嬷嬷的后面站着几个嬷嬷,桌上放着铜盆,铜盆里是小黄豆。桌上有剪子、银针、茶叶梗等物,顾卿一看就耳朵生疼,小李湄更是满脸恨不得打翻铜盆的表情。 果不其然,李湄一回厅里,方氏就要人按着她给她穿耳。小李湄用“妖怪你答应过我的”表情看着顾卿,让顾卿忍不住也生出气来。 这几年她不在家,几个孩子倒被养的像是这个时代的迂人了! “亲亲,你问你娘,为龗什么我们府里没有姨娘。” 顾卿寒着脸叫李湄问话。 李湄一愣,什么叫“我们府”里没有姨娘? 这妖怪也太自来熟了吧? 不过李湄还是照着妖怪的话问了。 李湄的话一出,方氏伸出龗去的手一顿,随机双眉一挑,冷笑起来。 “怎么,你嫌娘亲待你不好,想要别的娘了?” 李湄胆子再大,也就是个五岁的女娃,听到方氏的话,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顾卿走到李湄身边蹲了下来,抱住她小小的身子,让她直视方氏。 “你不是想反抗么?反抗就要拿出勇气来。你连和别人直视着说话都不敢,又怎么能让别人正视你的意见呢?”顾卿在她耳边温声地鼓励。 “你问问你娘,为龗什么别人家女儿穿了耳洞,你就要穿。可别人家都有姨娘,我们家就可以没有。” 李茂不在家,方氏通常是母代父职,管的很严。这一点从李铭小时候就看的出来。李茂性格是个老好人的样子,李铭敢爬到他爹身上说话,可她娘却对他极严,对李锐十分温柔,以至于李铭都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方氏这也是矫枉过正。因为看到放纵李锐后带来的可怕之处,对自家的孩子就极为严厉,生怕他们也长歪了。 到了李湄这里,居然也还是这样。 李湄只觉得一个温暖的怀抱环绕住了自己,然后这个妖怪在她的耳边细细柔柔的说着鼓励她的话,给了她直视的勇气。 也许这就是这个妖怪的妖法吧,可以让人不自觉的按照她所说的话去做。 所以李湄梗着脖子,挺直了脊梁,把顾卿的话问了一遍。 “你……你……”方氏看着李湄,左右环视了一眼。“是谁告诉她这些的!她才五岁,哪里知龗道这么多!” 屋子里的下人们都低下头,谁会承认这个啊!虽然她们很同意小姐的话,可也不敢说这种刺主母心窝子的话啊。 李铭知龗道这是方氏既被众家妇人羡慕,又被众家妇人诟病的事情,自然赶紧岔开话题。他妹妹虽然调皮,但一直懂事,这已经算得上是顶撞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者,亦勿施于人。奶奶去了才三年,你们就忘了,而且还拿来逼我……”李湄眨巴着眼睛,把顾卿说的话复述出来,又加了最龗后一句。 这话一说,连李铭都住了嘴。 猛然间,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方氏和李铭都不由自主的看向李湄。他们确认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过李湄这句话。但这确实是老太太在世的时候说过的。 “谁……又是谁教了你这个?”方氏看向花嬷嬷。 花嬷嬷摇了摇头。 李湄咬着下唇,不肯开口。 “婶母,是侄儿教的妹妹。” 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电的顾卿背后一麻。 侄儿? 顾卿欣喜的望向门口。 一身红色官服的李锐撩开屋帘,低头进了屋来。 他眉目爽朗,一身利落潇洒的气质,五官比以前更英挺了些,也渐渐有了上位者的威势。若不是穿着文臣的衣服,任谁见了他,都会觉得他是一员小将,而不是做着文职的大楚官员。 这孩子如今长得极高,连方氏主屋的门,都给他硬生生映的矮了许多。 顾卿看到这样的李锐,几乎是蹦跶着跑到李锐面前左看右看的。 尤其绕到背后,看到自家孙子那漂亮的倒三角体型,顾卿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谁能想到这样的“尤物”,以前是个想要自己站起来都不行的大胖子! 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就凭身材这一点,她就算是给国公府全府女人们的眼睛都积了德了! 张素衣更要感谢她啊。 李湄无语的看着刚才还一本正经的妖怪阿姨,一见到她大哥就眉开眼笑的跑走了。 这妖怪仗着别人看不见她,还色眯眯的盯着哥哥的肩膀、胸和屁1股看个不停。 都一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 她就知龗道没有女的见到他大哥不两眼放光的! 所有男人,包括他哥哥,站在大哥身边,都成了小矮子! 她也要长的那么高!她也要别人抬头看她! 妖怪阿姨一定有办法的。 是吧? 李锐今日回家回的早,听家里下人说小妹又被追的到处跑,最龗后给逮到主屋去了,连忙跑来东园“救人”。 他在门口听见李湄问为龗什么别人家有姨娘他家没有,为了防止婶母尴尬,他就没有进去。 但当李湄说道“己所欲者,亦勿施于人”的时候,他就站不住了。 无论是谁教了妹妹这个,他都要谢龗谢她。 如今他每日随太子一起,看着他监国,这才明白了奶奶当年告诉他们的道理究竟多么有用。 你觉得好龗的东西,不一定是适用的,也不一定就真的好。 你觉得不合理的事务,也许有它合理的一面。只不过站得角度和位置不同,看起来不合理罢了。 所以他站了出龗去,让这个话题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妹妹才五岁,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被套出话来,连累了教她这句话的人。 “锐儿,你今日回来的好早。”方氏意外的看着给他行礼的侄子。 “陛龗下胃疾又犯了,太子殿下一旁侍疾,侄儿就先回来了。” 李锐是在第二十七个月脱的孝,回东宫继续赴任已经有大半年了。虽然他一直不在宫中,但其他三位伴读还是经常来拜访他的,所以他对宫里的情况一点也不生疏。 只是陛龗下几年前得了胃疾,今年起越来越严重,发作起来常常恶心呕吐,根本没办法正常的上朝批折,太子不得不提早开始理政了。 方氏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如今李锐年纪越来越大,已经不方便进入后院。平日里要没有事,他都是极少来东园的。有事也都是找下人通传。 要不是新宅子还没布置完,他怕是早就去隔壁的新宅子了。 这官服都没换就急匆匆来了锦绣院,想来是一进门就得了消息,跑过来给亲亲当救兵的。 她这女儿,就是给两个男孩子惯坏了的。 好在丈夫不在家,要丈夫也在家,活脱脱三个李湄的奴隶! “不管怎么样,耳洞这东西总是要穿的。以后无论是诰命的头面,还是上赐的耳环耳珰,总是要带的,不戴就不只是失礼这么简单了!” 方氏身为女子,想的比孩子们都要远,操心的也比他们都多。 “我们虽然比妹妹年长,但并不认为稚子之言就是童言童语,不足以信。妹妹既然这么排斥穿耳,大人也就该慎重考虑她的心意才对。”李锐看着眼泪汪汪的李湄,“她躲了快一年了,现在给她扎了,她也只会生出怨怼之心来。反正来日方长,等日后真的避无可避,我们再来想其他法子吧。” 李锐也不觉得打耳洞有什么重要的。他觉得他妹妹现在这样就挺好,不打耳洞也很可爱。 “再说了,就她这个调皮的性子,若是耳环挂在了哪根枝子上,说不定耳垂都要给带的豁出个口子,还是现在这样最安全。” “是啊娘。若是考虑以后头面没法带,总能想法子改出不要打耳洞也能带的耳环的。”李铭摸了摸下巴,“也许可以走钊堂哥的路子,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能工巧匠可以改良一下。” 李钊如今名义上归属户部,其实跟在陈老大人的儿子后面学着管理内帑,再熟悉户部的各项事务。 他走的是陈老大人“蒙荫”的路子,加皇帝“特征”点进户部的“技龗术人才”,虽然官位很小,但前途不可限量。 方氏给李铭李锐两孩子劝说的消了些脾气,再看到女儿眼泪汪汪,心就软了一半。 花嬷嬷疼惜干孙女,这时候适时插话:“夫人,小姐如今才五岁,就能说出这样的道理,岂不是说明我们府里教养的极有见识?女孩子要过的好,心胸和眼界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个糊涂人,就算打了一堆耳眼,难道就能聪明起来吗?” “花嬷嬷说的是。”方氏叹了口气。“既然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这么说,那这耳洞,先就不打了罢。” 李湄高兴的跳了起来,李锐和李铭也露出了笑容。 “只是娘今天还要打你的手板子!”方氏瞪着自家的女儿。“你今日说的姨娘之类的话,已经算的上犯上了!还有搬出祖母来压人,这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情!” “文绣,拿戒尺来!” 李湄听到母亲的决定,张大了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母亲。见母亲说的是真的,小李湄将头一扭,望向一旁站着的白衣阿姨那边。 顾卿见孙女儿看她,只能嘿嘿嘿嘿地干笑了几下。 ‘妖怪阿姨,话是你教我说的,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李湄的眼神里满是这样的谴责。 那啥,忘了如今李湄是晚辈了。 她当老太太当习惯了,训人说大道理都没人敢顶嘴吱声的。 这么一想,自己过去实在是太幸福了。 “对不起啦,亲亲。”顾卿双手合十,放在脑门上。 “你就当这是你勇敢的代价吧……” ‘妖怪阿姨,不带这么坑人的!’ 李湄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戒尺,不甘心的闭上了眼。 啪!! 深夜。 西园,云中小筑。 因为白天看到了祖父的信,又听着妹妹数次提到了奶奶,李铭想念起自己的亲人,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床,站在了窗边。 他住的这座楼有数层高,他住在最顶上,所以才叫“云中小筑”。站在房间里推窗往外看去,整个西园全部收入眼底。 大哥的擎苍院还是灯火通明的。 也是,再过几个月,大哥就要大婚了。如今擎苍院的下人们各个都忙的脚不沾地? 别的不说,光是收拾东西就要许久。 西园的摆设和古董都是当年大伯置办的,大哥新开了府,爹娘都让他把西园的东西搬过去。 好在大嫂的嫁妆都已经提早搬到新宅子里去了,不然还不知龗道要忙成什么样。 是不是人的长大,总要伴随着离别的过程呢? 他的爷爷、奶奶已经离开了他。 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如今也要搬走移居。 在外面,他并不能和大哥表现出十分亲近,而是要稍稍带些距离。大哥如今在太子身边结交了许多世族子弟,许多世族的长辈也视他为家长子侄一般。 皇帝的计龗划,似乎水到渠成的就这么实施了出来,根本就不需要刻意为之。 李铭感受到了成长的阵痛,内心里烦躁不已,索性抽出玉箫,将自己最爱的那首曲子,低低地吹奏了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李湄和顾卿躲在帐子里小声的窃窃私语。 李湄小时候也经常和顾卿同床,软乎乎胖嘟嘟的一团窝在她怀里,说不出的可爱。 如今她虽然长大了些,但散了头发穿着中衣撅着屁股躲在被窝里说话,还是让顾卿一颗心都软的化掉了。 “妖怪阿姨,你是不是我祖母派来的?”李湄悄声地问顾卿,“所以才知龗道这么多事情?” “我真是你奶奶……”顾卿欲哭无泪。 李湄继续露出“那怎么可能”的表情,并十分肯定了顾卿的身份。 “原来是奶奶派来陪我玩的妖怪!” 这么没用,连妖法都使不好,一定是那种只能陪小孩子玩的妖怪啦! “喂喂喂,不要擅自决定好吗!”顾卿拍了李湄的小脑瓜子一下。“我要是妖怪,第一个先把你吃了!” “那总不能是神仙吧?”李湄眯着眼,上下看了一眼顾卿。 “仙女姐姐应该穿的更漂亮一些才对!” 这是工作服好嘛! 你知龗道工作服省了她多少钱嘛! 你知龗道在我的世龗界里,穿我这身的是“白衣天使”嘛! 熊孩子! “我……哎。我和小孩较劲什么。”顾卿自嘲了一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我不是妖怪。你就当我是你奶奶派来陪你玩的吧。” 为龗什么她只能在李湄身边活动,一离远了就被扯回来呢? 难不成因为李湄是她救活的,和她有了什么联系? 还是这孩子很重要,老天派她过来保护她? 保护她什么? 不被扎两个耳洞吗? “妖怪阿姨,你在发光诶!”李湄突然捂住了眼睛。“哎哟,好刺眼。” “呃……这是什么情况?”顾卿也觉得自己身上突然发热,后脑勺也痛了起来。“我这是要回去了吗?” “妖怪阿姨,你是要回去找奶奶了吗?”李湄捂住眼睛兴奋地叫道,“帮我告诉奶奶,大哥要成亲啦,哥哥春天也要参加春闱,让她保佑大哥娶个漂亮的嫂子,让哥哥都能考个状元!” 大哥说嫂子可能长得比较健壮,她的心可疼了! 她大哥那么好看! 都说奶奶成了神仙,能派妖怪下凡,应该是了不起的神仙吧? 奶奶你一定要使使仙法啊! “……你大哥一定会娶个漂亮嫂子,你哥哥也会考到状元的。”顾卿看着自己慢慢的变得透明,耳边也传来一阵阵的呼喊之声。 傻孩子,张素衣多漂亮啊。 你哥哥国公之子的身份去考试,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点个状元啊。 这是真的要回去了。 不知龗道下次还能不能再来呢? X大附属儿科医院。 “卿卿,你终于是睁眼了!妈还以为你要变成植物人了呢!”一个微微有些发福的妇人抹着眼泪望着正在幽幽醒来的顾卿,激动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这医院和你犯冲啊!先是找不到男朋友,然后是差点过劳死,现在还被砸的就差没变成植物人了!”顾妈妈一拍床板。 “辞职!必须得辞职!好了就辞!” ‘妈啊,你别摇我啊……” 一阵阵泛着恶心的顾卿难过极了。偏脸上罩着吸氧面罩,连话都说不出来。 ‘再摇,我又要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湄:奶奶,下次派个厉害点的妖怪来! 至少要打的过她啊! 顾卿:(悲愤)我这不是怕用力伤了你嘛! 第221章 逆行性健忘 “师姐,你这样再怎么‘请神’也是徒然。”张玄不赞同的看着师姐张璇玑。“天梁既然好生生的在天上,你又老想着招她下界做什么?” 张璇玑身穿一身法衣,手中拿着星月幡,虚弱的倚靠在观星台的星柱上。 和几年前不同,原本还恍如三十多岁妇人的张璇玑,如今已经一头白发,就连皱纹都爬上了眼角。 几年里就老的这样快,实在无法让人相信是自然的作用。 “师弟,我和你不一样,你既超脱,连内丹都已经成了,自然是什么都看的透。你求得是‘飞升之道’,我修的却是‘堪破之道’。如今我已经堪破天象,眼见着即将山河倒转,生灵涂炭,让我视若不见,我是做不到的。”张璇玑一展星月幡,苦苦地望着天上。 “明明天梁还在,为何会变成这种天象呢?” “师父竟然也不管你。”张玄叹了口气。“我说皇帝怎么放你回山。原来你是跟皇帝说,你要替他续命吗?” “我想续的是帝命,不是楚睿的命。”张璇玑摇着头,“楚睿大限将至,就算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了。大楚气数未尽,新的帝星却还是没有踪影,这一切的异常,肯定都是和天梁的不对劲有关。我想请那位天君下界为我答疑解惑,又有什么不对?” “那不可能。”张玄微惊。“凤命既出,帝命已存。怎会没有帝星?” “你看到了凤命?”张璇玑一把抓住师弟的肩膀,“在哪里?何处?” “师姐,你入了歧途了。”张玄轻轻拨开张璇玑的手。 “天君曾经告诉过我,凡人的劫难,要由凡人自己去解决。我在江南救灾之时,一直以为天君暗示我的是会有仙人下凡救世。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并没有什么神仙会下凡来。” “但凡人可以是神仙,凡人也能做神仙才能做的事情。真的什么都要上天来救吗?凡人难道就不能具有神性?” “帝星陨落也好,没有帝星也好,哪怕是生灵涂炭,终归都是*。而天道平衡,既然是*,就会出现拨乱反正之人。众星归位也好,众星无用也好,都是天意。” 张玄对自家师姐行了一个稽首礼。 “望师姐早日堪破这个道理,寻回本心。” “我做不到,师弟。”张璇玑的重瞳在此刻显得越发妖异。 “我知事起便可看透星象,到五十岁上方才大成。如今我愿以身殉道,换世间一个太平,这一切,只要将那位天君召下凡间即可。能以我一人之身成就无上功德,这是旷古烁今的伟业,为何你要阻止呢?” “你并没看透星象,也不知龗道功德为何而修。天梁给予世人的是一种精神,而非实质上的帮助。精神不灭,是以天梁不灭。真到了那一步,众星会发挥自己的作用的。她只是荫星,真要救世,也要靠凡人自己来做。” “我不能赌。”张璇玑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来,“时间已经不多了。” 张玄叹了口气,望着师姐的头发。 用减寿来换取渺茫的希望,这是何苦来哉? 难道就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天命”上吗? “师弟,你就不能助我一臂之力吗?天君是以你的真元为引出的窍,应当也会有所感念。若是你也助我一起‘请神’……” “我会去见她,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张玄看着渐渐泛白的天际线,“我修习《玄妙》而入道,《龙虎经》大成,如今内丹也已练就,窥得了大道之门,日后自可堂堂正正的去拜见与她。既然知龗道她是天梁星君,他日我踏入仙门,一路问过去便是。” 张璇玑看着身穿白色长袍,一脸坚定的师弟,霎时间想起了一句话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也许只有像张玄这般明心见性之人,才能“得道”吧。 张玄看了看天色。 他每日清晨都要在龙虎山之巅吐纳真气,如今天已泛白,他苦劝师姐又无果,自是不会再在这里耽误自己的修业。 张璇玑看着自家师弟脚步轻盈的往更高的山峰而去,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星月幡。 整座龙虎山三千道人,竟没有一个人支持她的做法。 她从昨日午夜开始的“请神”,直到今日拂晓也没有任何动静。虽然消耗巨大,但她不会就这么认了的。 等她回复了元气,再来请一次便是! N市,X大附属儿科医院。 顾卿歪在病床上,忍住不停出现的头晕眼花,呆乎乎的听着身边的妈妈说着她昏迷的前因后果。 她明明记得自己死了啊。就在信国公府的小床上,因为听到了张玄的保证,所以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气一松,就死掉了。 然后她就出现在这张床上了。 她妈怎么说她半个月前差点过劳死救了回来,然后又遇龗见病患家属前来闹事,因为救了一个实习医生而被台灯砸了? 是DAI吗? 她重度弥漫性脑伤了? “所以说,这么多锦旗和鲜花都是给我的?”顾卿傻了眼,又指指监护室外站着的一群保安。“那些保安也是为了阻止擅闯的记者所以站在那里的?” “是哇!”乐观的顾妈妈一想到女儿失去意识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时候就一阵后怕。“还有记者没经过医院同意,偷偷穿了医生衣服跑进来拍照呢!” “呃……” “现在的医生没法做了。你知龗道那对夫妻为龗什么砸你吗?他们家小孩得了几个月前得了急性心肌炎,而且是重症心肌炎伴有心源性休克,随时可能死掉。他们没有医保,每次小孩一休克就要急救,要花不少钱。时间久了,把家里的钱全部都花完了,又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顾妈妈说起这个就不胜唏嘘,“这孩子也是可怜,得了这么个毛病,发作的又越来越频繁。有些医生就劝这对夫妻不要再治疗了,这小孩随时都有可能走掉。” “这对夫妻在外面欠了太多债,后来就想了办法,跑到省城来,想办法把孩子送进医院。他们本来盘算着孩子一死,就想办法把事闹大,得一笔钱还债的。结果省城和他们那边不同,没有转院证明谁也不收这种重症病人,这夫妻本来孩子要死了就想不开,再到处碰壁,一下子就走了邪路……” 顾卿刚刚恢复意识不久,整个人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又听见她妈说了一大串,脑子就有点缺氧,眼睛也快睁不开了。 原来是这样,是过不下去了啊…… 可是他们这样做,考虑过小孩子的感受吗?用这种不名誉的死法,给他短暂的人生画下一个休止符? “小孩……小孩有事吗?” 顾卿拉过床边的吸氧面罩,熟练的打开氧气阀。 反正都是医院免费供应的,不用白不用。 虽然她是医生,可还没有享受过这么奢侈的医疗看护呢。 豪华单人间,还带陪护间哟! “那小孩也是可怜。媒体曝光后,小孩被留在你们医院了。心外科的刘教授说若是全人工心脏或者动心脏移植手术也许能活,现在只能先治着。孩子爸妈都被行政拘留了,哎,真是……”顾妈妈对这对夫妻的狠毒十分生气,但又觉得这人家的小孩太可怜了,就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看来媒体还是有点用的嘛。 顾卿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龗道了。 “师姐,你好点了没有!”门诊实习的小王医生跟着几个巡房的大夫进了病房。由于后脑受损,医院担心顾卿有颅内出血的情况,就没有随便搬动她,而是将她留在了医院,调了兄弟医院X大附属医院的专家会诊。 “恢复的不是太好。但意识障碍已经有好转的迹象。虽然离开了重症监护室,但还是需要继续观察,DAI出现脑炎或者事后有并发症出现很正常。至少要住院观察一个月才能继续走动。病人随时可能陷入昏睡或浅昏迷,若是出现了也不要慌张,只要生理指标没有大幅度下降,这都是正常现象。” X大附属儿科医院请来给顾卿治病的专家,是X大附医刚刚从美国麻省总医院请过来技龗术指导的神经外科精英,因为这次医疗纠纷中顾卿表现的十分冷静勇敢,对她十分欣赏,所以才自动请缨过来协助治疗的。 “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比男人还要勇敢,有没有兴趣来我们X大附属医院?我们的儿科也很好……” 另一位X大附医的神内科来会诊的男医生不顾小王就在旁边,□□裸的挖角。 还真不好意思啊,我还没女人勇敢! 刚刚才大学毕业的小王在没人的地方对天翻了个白眼。 顾妈妈自然是很高兴自己的女儿得到别人的赞赏啦,但现在还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医生啊,我女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了。她甚至连自己半个月前劳累过度差点死掉都记不得了。以后会不会想起来啊?” “咦,你出现逆行性健忘了吗?”神经外科的专家觉得有趣的眨了眨眼,“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卿摇了摇头。 她只记得自己浑身不能动,然后听到花嬷嬷一声悲号。 自己就出现在这里了。 “逆行性健忘,是越近的事情越记不起来。以前的事情都没有问题。反正也不是什么很好龗的记忆,忘了也许是好事。以后也许会想起来,也许想不起来。”X大附医的医生看见顾妈妈紧张的样子,低声安慰她,“脑部是很复杂的器官。没有危及性命,出现健忘就已经是万幸了。” 顾妈妈虽然从女儿那里早就知龗道有可能是逆行性健忘,但听了专家肯定没有大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不过是一个儿科医院,竟然会累到差点猝死吗?”神经外科的这位专家只是华裔,自小在美国长大,刚来中国不久。 因为外国的医生看诊每天都是有规定数量的,值班制度也很严格,所以他没想到一个儿科医院会让医生差点累死。 “那是意外!这阵子接诊超过我们的负荷程度了!”X大儿童医院的院长推开门进了顾卿的病房。 他是得知顾卿清醒后特地从家里赶过来的。 拜顾卿所赐,现在X大儿科医院都上了一个星期N大的新闻头条了。 若是她真的成了植物人或者死在医院里,他们医院的声望将会跌到一个史无前例的低谷。现在医院居然让女医生夺刀这种事,已经快被网友们骂他们院里没男人了! “顾卿,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刘院长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顾卿又睡过去了。 顾卿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所有人都来来去去,身上穿着簇新的衣服,满脸都是笑容。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对她视若无睹,好像她穿着病号服站在院子中央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一样。 还有两个丫头就这么说说笑笑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连眼睛都没斜一下。 除了知龗道自己在古代,顾卿完全不知龗道这是哪儿。 她是又穿了? 这次是大楚,大宋,还是大唐啊? “妖怪阿姨,你又来了?怎么穿的这么奇怪?”一身红衣的小男孩拽了拽她的衣摆,“是奶奶叫你来看哥哥的吗?” 奶奶有没有使仙法让大嫂变好看啊! “呃……小朋友,你是谁?”顾卿抓了抓头。“你为龗什么要喊我妖怪?” 谢天谢地,原来不是她有问题,真的是别人奇怪! 至少这小孩子是理她的! “妖怪阿姨,你下凡头先着地,把脑子撞坏了吗?”李湄露出可惜的表情来。“我是李湄啊!” 奶奶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派这个不靠谱的阿姨来啊! 肯定把奶奶交代的任务都忘了! “不可能!”顾卿跳了起来,“我的亲亲才不是长这样!你和李茂哪一点像啊!” “连话都说得一样……”李湄耸了耸肩,“难道还要把这么蠢的对话再来一遍么?” “哈?” 李湄拍了拍顾卿的肚子。“你去撞一下那个丫鬟看看!” “我为龗什么要去撞那个丫鬟?”顾卿露出“你脑子才坏了吧”的表情。 “我让你撞肯定是有原因……”李湄摇了摇头,“罢了,还是这样吧。” 李湄看准一个路过的下人,使劲把顾卿往前一推。 顾卿只觉得背后一阵大力传来,然后不由自主的就往前窜了几步,直直地往一个手上拿着彩球的下人身上撞了过去。 “啊啊啊啊!快闪开啊!啊啊啊啊!” 顾卿挥舞着双手一下子…… 穿过去了? “我……我是死了吗?”顾卿看着自己的双手,使劲咬了一口。 李湄肉疼的“嘶”了一声。 这妖怪真可爱,每次都要咬自己一口。 “没死啊……这不疼着吗?”顾卿甩了甩胳膊。“维度不同吗?” “妖怪大神,你都来过一次了。你怎么这么健忘啊!”李湄蹲在顾卿身边,看着穿着蓝白竖条中衣就出了门的妖怪。 真可怜,上次还有件袍子蔽体,今天穿着中衣就出来了。 “妖怪阿姨,我大哥今天成亲,你能不能不要穿这么‘朴素’啊?”李湄好奇的摸了摸她的衣服。软倒是很软,就是粗的很。 “你是妖怪,不能变一件好看的衣服吗?” “谁是妖怪?就算你真是我孙女李湄,也不能这样说话啊!”顾卿“噌”的一下站起身,惊讶地看着四周。 “我来过吗?我最近生了病,忘了不少事。”顾卿看着下人们来来去去的景象,皱着眉问她:“你是李湄,那今天是谁成亲?你喊大哥,是李钧成亲吗?” “李钧堂哥孩子都会跑了。”李湄挠了挠脸,“小侄子现在应该是豆铃嫂嫂带着吧?堂兄和我哥哥陪着大哥去祭祖了。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哈?李钧都生孩子了?”顾卿看着满屋子披红挂彩的景象,突然想起了一种可能。“你是说,今天是李锐成亲的日子?” “就是我大哥啊。”李湄满脸都写着“你好笨”。“我哥哥李铭今年才十五呢!” 哎,看来不能靠她了。 大嫂漂不漂亮,果然只能靠自己去偷看啊。 “什么?什么?今天成亲?”顾卿在院子里慌张的踱起了步子。“怎么一穿就穿了三年呢?我为龗什么会穿呢!” “难道这是李锐的新家?是了,结婚了就要分家了。” “我擦!锐儿今天成亲,我就穿着病号服来了!太挫了!” “对了!”顾卿弯下腰,“你知龗道龙虎山的张玄张道士在哪儿吗?” 李湄点了点头。 “知龗道啊。” “哎哟我的个亲亲啊,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言简意赅啊!”顾卿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孙女儿怎么是这么个怪性格。“在哪儿啊?” 还喊自己妖怪! 看等事情完了,她不打她一顿屁股! “就在前面厅里啊。”李湄莫名其妙地说。“哥哥给张道长下了帖子,他几天前就到京城了。吉时还是他卜出来的呢。等哥哥祭祖回来,他就要和齐哥哥、仇哥哥他们一群人,陪着哥哥去晋国公府迎亲去了。” “哈?张玄就在府里?”顾卿瞪大了眼。 “快带我去找他!” 李湄穿着小男孩的衣服,本就是为了能跟着李锐一起去迎亲看新娘子方便。 现在天色还早,按礼李锐先得去告祭祖宗,说明自己已经可以开枝散叶了,再给死去的亲人们上香以后,再回自家,从自己府里出发去迎亲。 晋国公府亲戚多,女眷也多,齐邵他们陪着李锐一起,是为了给他挡杀威棒、拦轿诗、催妆诗,这时候结婚花样多,跟的人少了,门都敲不开。 陪着新郎官的男性好友必须是未婚的,李锐旁边连太子都已经娶了江家女,秦斌和熊平也都娶了媳妇,最龗后喊上自家两个弟弟,再拉了齐邵和仇牧一起来,还有东宫几位同僚,后来张玄来了,张玄也是未婚男子,便一起请了去凑数。 现在李锐还没回府,张玄他们自然就在前厅候着。 李湄带着顾卿熟练的在李锐新家的宅子里绕来绕去,很快就到了前厅。 前厅里许多男人站在一起谈笑风生,顾卿定睛一看,大都是生面孔。 想来李锐这几年又新交了不少朋友。 “张玄哥哥!” 张玄今年已经年近三十,理应喊叔叔的。但张玄和李锐同辈论交,长得又不显老,所以李湄便一直喊他哥哥。 顾卿看着向她走来的张玄,惊得合不拢嘴。 这这这这…… 顾卿的手抖得像是帕金森患者。 他穿着现代医生才穿的医生袍也就算了,她还能忍。 胸前别着四不像的阴阳脸笑脸小人也算了,至少还是个小人! 那口袋里插的树枝…… 忍了! 问题是,谁来告诉她…… 这张玄脚下踩的粗跟单鞋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脖子不舒服稍微推拿了下。 小剧场: 张玄:原来天君穿这个走路是这么累的。 是了,天君都是腾云驾雾,应该是不会累的。 第222章 齐天大圣 顾卿被张玄整个人都刺激不好了。 也许正是因为她是正儿八经的医生,所以她看到张玄这么糟蹋“白衣天使”的形象才会整个人陷入了僵硬的状态。 “阿姨,你怎么不走了?”李湄看着向她们走来的张玄,再看看一直在抖啊抖的顾卿。 妖怪阿姨发病了吗? “张玄穿的这么奇怪,你们都不吃惊吗?”顾卿看着头戴道冠,身上穿着白色丝绸医生袍,脚下还踩着高跟鞋的张玄。 以这个时代来说,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吧? “张玄哥哥现在已经是二品道官啦,他这法衣据说是得仙人所授,他也是穿了这衣服以后得了道的。”李湄看着顾卿抖得更厉害了,“妖怪阿姨,你是不是怕张玄哥哥把你收了去?没关系,我会帮你求情的!” 好可怜哟,都吓得发抖了! “他说的得仙人所授不会说的是我吧?不会是他给我引魂的时候看见我了吧?”顾卿忍不住喃喃自语,“我我我……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我……” 好好龗的一帅哥,被她间接性误导成人妖了! 她都忘了这个封建青年中毒很深,是会做得出盲目追“星”这种事的! “亲亲,怎么又穿了你哥哥的衣服?”张玄和信国公府上有交情,往日里每年邱老太君的忌日,也会回京城特地来拜祭,是以和亲亲认识。 因为他知龗道亲亲是凤命,所以对亲亲十分关心,每次回来也会陪她一起玩一会儿。 “我娘答应了的!我要跟着哥哥去看接新娘子!”迎亲这天女眷要在内室里等候,只有男人可以在外面奔走和招呼客人,李湄不耐烦被一堆亲戚朋友家的女孩子们拉来拽去,索性换了男装跟在哥哥后面跑。 方氏今日里要处理的事太多,李茂没有能赶回来,李锐的两个舅舅都在最前线,只有两个舅母过来帮忙了。她作为府里直系最高的长辈,到底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李锐的舅母虽然都很能干,但毕竟不熟悉他们家的情况,也只能帮着招呼一些故交旧知,好在德阳郡主也来了,不然还不知龗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原来是要去接新娘子啊。”张玄笑眯眯的摸了摸李湄的脑袋。“那你要乖,路上不要给你哥哥添麻烦啊。” “知龗道啦!张玄哥哥,上次你故事还没讲完呢!猴子被压在五行山下,然后呢?就没人来救齐天大圣了吗?”李湄最喜欢的故事便是《西游记》,甚至超过他们家传的《三国演义》。 “这个……今日不是讲故事的时候……” 顾卿无力地看着一大一小开始聊起了家常,整个人郁卒的都要蹲在地上画圈圈了。 喂喂喂,这么大一个活人在这里,张玄看不见就算了,亲亲你怎么能把奶奶也忘了啊! 要疯了啊! 没过一会儿,李湄大概是想起来自己是跟着另外一个人来的,连忙指着顾卿问张玄。 “张玄哥哥,他们都说你是得道之人。你也看不见她吗?” “看不见什么……”张玄和其他大人都不一样,李湄说这里有东西,他就张了天眼,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 这一看,张玄吓得不清。 “天天天天天天……君?”张玄连忙几步走上前来,看着四周人来人往,连忙对顾卿微微拱了拱手,“天君下凡,实在是让吾等不胜惶恐。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凡胎俗子是看不见您的,能否移步一叙?” 李湄的小嘴张成了“O”字型。 张玄哥哥果然是神仙!他看得到这个妖怪阿姨! 顾卿也是意外的很。但不管怎么说,有人看的到她实在太好了。 这道门的天眼堪称“X光”眼啊! 哔哩哔哩的有神! 几个人到了宅子里一处比较清幽的地方。这宅子虽然没有信国公府大,但也比西园大得多。亭台楼阁,内湖假山,一应俱全。 “天君此番下凡,可是为了信国公府大公子的婚事?”张玄恭恭谨谨的站在顾卿的下首,不敢有一点恣越。 “只是恰逢其会罢了。”顾卿已经懒得纠正张玄的称呼了。这青年中毒太深,把她的世龗界当“上界”,把穿越的人当“天君”,但不管怎么说,总比亲亲喊她妖怪来的好。 这个美丽的误会,不妨就继续误会下去好了。 “先别说这个,你身上穿的这是什么!” “您说我身上穿的法衣……”张玄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我看您这么穿,就擅自也复制了出来,如今龙虎山上的师兄师弟们人人竞相效仿……” 顾卿脚底一滑,险些没有站龗住。 她吞了一口唾沫,眼前出现了龙虎山一堆道士们身穿医生袍,脚踩高跟鞋,整齐划一的向她走来的样子。 “医师袍只有医者才能穿。不过这不是重点。”顾卿看着疑惑不解的张玄,“但是你没有考虑过,就算我是女神仙,那我穿的法衣,难道不该是女仙才穿的吗?” 顾卿同情地看着脸色一下子刷白起来了的张玄,指了指他脚下的鞋子。“这个是女性用来垫高自己身高,使自己身材更挺拔的高跟鞋。” 张玄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可怜起来。 就和好不容易被人领回家的小狗,却发现自己主人是个变态狂一般。 “女……女仙穿的?”张玄怂着脑袋看了看自己的脚。“高跟鞋?” “啊哈,我们那,男的也是穿平底鞋的。不过,好像也有人为了垫高穿高跟鞋?”顾卿摸了摸下巴。“总而言之,你这鞋子是女人的打扮,我们也不在口袋里插树枝。我们插得是圆珠笔。” 张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 他恨不得赶紧打个地洞把自己埋下去算了。 什么叫画虎不成反类狗,什么叫邯郸学步! 还好天君来了,亲自指点了他,否则他穿了这一身飞升,岂不是要被天上的天君们笑话死? 若是他到了天上,一路问人“天梁星君”在哪儿,怕是连天君的脸都给一起丢光了! 张玄一下子就想赶紧把这鞋子给蹬了。 可蹬了也没鞋子穿。 还好在龙虎山上他为了走路方便,都是不穿这“高跟鞋”的,一直都把它当“正装”穿。 只是,元珠笔又是什么?寄托着元阳的法器吗? 顾卿也是好人,见张玄纠结的要命,火速的转了话题。 “我并不是为了李锐的婚事来这里的。事实上,我莫名其妙的就来了。我孙女李湄说我几个月前还来过一次,呆了一天就走了,但我一点印象都没。”顾卿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我在那边也生了病,连旧事都忘了不少。在大楚待久了,我怕我自己那边会出事。” 万一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说不定会因为器官衰竭而死的! 几个月前? 莫名其妙的下凡? 不记得前事? “师姐……师姐成功了吗?”张玄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卿,“您……您一身中衣,是不是还在就寝的时候就来了?” “你说我的病号服?”顾卿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啊,算是吧。我身子不适,这段时间一直在养病。” 她妈是这么说的。 “吾等有罪。”张玄一个长揖到地。“如今大楚有难,我的师姐希望能请您下凡来答疑解惑,吾等已经尽力劝阻,无奈师姐心系苍生,几个月前还是请神了一次。此次你会下凡,想来也是师姐请神的结果。” 张玄心内焦急如焚,哽咽着说。“璇玑师姐并非内丹已成的真人,请神一次,寿数便减十年。这两番,竟是已经没几年可活了。” 顾卿瞪大了眼。 “……可是招我下凡又有何用?我一不会打仗,二不会治国……” “如今帝星黯淡到几乎无光,新的帝星却没有升起。星象显示中原即将大乱,可……”张玄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李湄拉住了他衣服的下摆。 两个人聊得太投入,已经忘了李湄在他们身边了。 “张玄哥哥,这位阿姨不是妖怪,是真的神仙?”李湄怀疑地看了眼穿的古怪的顾卿,又看了看张玄。 她幼小的心灵里,神仙姐姐的形象轰然崩塌。 “亲亲,这位是你的祖母。我不是和你说过,你的祖母去世后变成星星回天上了吗?这位便是那位天梁星君啊。”张玄并不懂为龗什么李湄会认为天君是妖怪。但小孩子想法奇怪也是有的。 李湄揉了揉眼睛。 这是奶奶? “天君,虽然我能理解您下凡来用自己的形象最舒服,但您毕竟作为邱老太君在世上活了那么久,还是……还是用邱老太君的形象比较合适吧。”张玄的耳朵不自然地红了红。 这么一位年轻的女子站在他的身边,即使她是天君,他也会不自在的好嘛? “用邱老太君的形象?”顾卿好笑地看了看自己的身着打扮,“我自己的身子都没来,就魂穿了,我去哪儿找邱老太君的身子给你们变来看?” “正是因为您是灵体下凡,应该更好变化才是。您……您可以稍稍想象下邱老太君的样子,使自己的性灵发生变化……” 张玄如今已经修出了内丹,虽然他并没有结出元婴,但理论大概还是知龗道一点的。 若是元魂出窍,*既然都没了,自然是想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的。 顾卿完全不听不懂张玄的专业术语,但她有多年漫画和小说的经验打底,大致了解了张玄的意思。 他是说,因为自己没有了身体,所以想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只是因为自己已经最习惯原本的样子,于是一穿越,就用了自己最熟悉的形象是吗? 顾卿合上眼,开始想象自己变成了邱老太君。 她感觉周身微微发热,就像是大冬天泡在温泉里那般的舒适。 原来“变身”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吗? 邱老太君啥样子来着? 以前一直不想看自己变成老太太的样子,每次照镜子都是匆匆照一下的。 顾卿使劲回想。 无奈顾卿是个发散思维十分厉害的人,明明是想着邱老太君的脸的,不知为龗什么偏着偏着想到了王祖贤。 没一会儿,又想到了林青霞。 而且都是古装扮相的。都是在电影中塑造的最喜欢的那种形象。 她该夸自己记性好呢,还是记性差? 顾卿使劲摇摇头,逼着自己不要乱想,一心一意的只想着那个当了许多年的老太太。 她有一张并不慈祥的脸,皱纹很深,还有眼袋。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看着才温和。 她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五五左右。 是了,她是这个样子的。 李湄握着张玄的手,几乎是以惊骇的神情看着“妖怪阿姨”先变成了一个一身白衣、长相十分妩媚的女人,而后又变成穿着另外一身白衣,头戴高冠,眉眼上挑的男(女?)人,让李湄和张玄两人都受了不小的惊吓。 ‘这都是天君的法体吗?’ 张玄暗暗地想。 ‘天君……貌似下凡过不少次呢。’ 在金光的照耀下,顾卿凭借着身上浑厚的功德成功变幻出邱老太君的样子。 她如今身上的功德,若放在修真的宗派,怕是会成为人人争抢的嫡系真传弟子。就凭功德带来的诸般好处,便能让已经得道的真人羡慕不已。 就算是死了,若有人封神,说不定立刻就能成为“城隍”、“土地”一般的散仙。 可惜她穿的世龗界不对,这地方道教法门已经式微,能修成真人的更是没有几人。 张玄看到这道熟悉的人影,不知为龗什么微微松了口气。 而他身边的李湄,则是情绪十分激动。 “七……七十二变!”小李湄一下子松开了手,飞扑到顾卿的身上。 “奶奶!教我教我!” 她错了!不是妖怪阿姨!是神仙奶奶! 顾卿的神仙形象就因为这几变,猛然间高大上起来。 ‘我有个神仙奶奶!’ 李湄抱住顾卿的腰不放。 ‘我也要做齐天大圣!’ 刚刚睁开眼就被扑倒在地的顾卿,赶紧抓住了在自己怀里乱动的亲亲。 谁来告诉她,这小孩什么情况? 张玄已经修成内丹,真元浑厚,绝不似当年刚刚来京城时那般道行浅薄。 但即使是如此,一直开着天眼和天君交谈,对他的身体也是不小的负担。 所以张玄和李湄、顾卿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不再开眼,只到紧急关头再睁天眼。而顾卿如今是灵体,又不知什么原因只能在李湄的十丈范围内活动,张玄便请顾卿始终站在李湄的右手边,他则依靠李湄的传达来和身处不同空间的顾卿交谈。 顾卿也好奇为龗什么李湄能看见自己,也能碰到自己,对于这点,即使是张玄也给不出答案来。 但顾卿此番被请下凡,是他的师姐向天上表,“求天梁救世”的名义而被召的,也许关键点就在李湄这个小小的女孩身上,所以才会如此吧。 毕竟帝星不出,凤命却已经如日中天,循着凤命,自然就能找到帝命的。 小李湄迷迷糊糊的说着什么凤命,什么帝命。这些内容已经超过了她一个五岁小女孩的认知范畴,所以只是认命的当着祖母和张玄的传话筒。 说话间,府外传来燃烧竹子的啪啦啪啦声,李湄一下子精神大作,朝着府外的方向就小跑了起来。 “快点快点,大哥和哥哥们祭祖回来了!” 他们要去迎新娘子啰! 晋国公府。 张家唯一的嫡女出嫁,自然是十分重视的。在“请期”确定了日子以后,张素衣就一刻都没有闲着。 她的嫁衣从小起就开始置办,料子是皇后娘娘当年赐下的御缎。张摇光嫁给楚睿时还不是皇后,所以皇后制式的嫁衣从来没有穿过。这大红的料子极正,但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穿一次嫁衣了,索性便把这块料子赐给了侄女。 从得到这块料子的时候起,张家就开始选技艺高超的女工高人和绣娘进府准备嫁衣,整整准备了十年之久。 作为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张素衣从亲迎之日前的半个月就开始不食油腻的东西,用绿豆粉揉面擦身,又用蜂蜜、牛乳等物每日保养肌肤,最龗后再上以用羊脂、白色素馨和燕窝制成的香膏敷着全身,务必让肌肤吹弹可破,白嫩动人。 至于关于指甲上核桃油打光、头发用滴过香露的泉水揉搓、嘴唇用上好龗的蜂蜡涂抹滋润,加之成亲那天脸上的妆容讨论等零零总总,更是江氏亲自监督,带着家中一群嬷嬷将高门嫡族那套保养修饰的方法在女儿身上用了个干净。 到了最龗后,张素衣找个空当时间求母亲去拜别二叔的时候,愣是看遍二次元、三次元各种美女、久经考验的张应看着张素衣,都觉得自家这个侄女儿身上到处放光。 艳光四射到眼睛都睁不开啊。 “我擦……谁说古代没化妆品,就画不出美人儿……这才叫由内而外之美……”张应赞叹着看着侄女儿穿着一身红衫站在自己的面前,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他辛辛苦苦养成了这么多年的小萝莉啊! 就这么便宜别人家的小子了! “二叔莫难过,我没几天就要回门的。李家人也同意我经常回府看您。若是您住的不开心,我就把您接到我们府里去住。”张素衣今日便要出嫁,多年的夙愿得偿所愿,脸上自然满是幸福的光彩。“反正我们府里现在也没有正经的大人……” “别别别,我在这里享福挺好龗的,可不想去你们府里当电灯泡!”张应感动的眼泪鼻涕直流,可还是拒绝了侄女儿的好意。 “话说,你适应的好快啊,现在就用‘我们府里’了。你还没嫁呢!” 张应打趣自家侄女儿。 张素衣的脸微微红了红。 李锐曾经托哥哥给她带过信,信里画了新宅子的地图和布置,还说了主卧没有大动,只将她陪嫁的家具都搬了进去,日后想要怎么布置,就随她的心意来了。 自那天起,她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新房会是什么样子的。是该在窗下吊一个风铃?还是在榻上铺一张小毡? “我们府里”虽然只是随口而出,但已经是她心里盘旋许久的事实了。 张应扫了一眼张素衣,她现在还没穿外面的大嫁衣,也没戴头冠。光这两件就有十几斤重,现在要给侄女穿上,连路都不好走了。 “咳咳,素衣啊,你叫下人下去,我跟你说说话。” “好龗的,二叔。” 下人们退出了内室,张应看着已经是个成熟女人了的侄女,愣是张了几次嘴都开不了口。 他原本想和她说一些男人的劣根性,以及千万防备李锐在外面沾花惹草之类的。 可是当他看着侄女的样子,一下子又莫名的得意了起来。 我靠!就我侄女儿这女神范!这身材!这长相! 外面的花草一下子就变成狗尾巴草了好嘛! 他到底在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所以到了最龗后,张应的千言万语只变成了一句句。 “你和李锐,日后要好好相处。” 张素衣两眼通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他是李老国公的孙子,应该会和这世上其他的男儿都不同。你们既然以后不用担心小妾姨娘这些,就要更加恩爱才对。” “一定要互相爱慕啊。互相爱上对方,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张应自己也没谈过恋爱,纸上谈兵的技龗术太差。玩恋爱养成游戏泡妞的本事有,让他指导女人如何泡男人没戏,所以除了希望他们能真心相爱,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可行性建议了。 “嗯。” “还有啊,我记得女人出嫁脸上都要抹厚厚的脂粉,那嘴唇上三瓣唇画的也吓死人。你和你娘说说,能不能不要画成妖怪一样出嫁?点点花钿,画点淡妆就成了……” 这时代的粉都是铅粉豆粉米粉,像是晋国公这样的人家,自然用的是上好龗的花粉和米粉,但一层层抹上去,和糊墙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家素衣皮肤生来就白皙,实在没必要啊! “这个……礼法是这样,而且我娘那个性格,怕是不成的。”张素衣捏着衣襟,不安地问张应。“二叔,大妆不好看吗?” “以我的审美,不,以绝大数男人的眼光来看,那刷墙糊血一样的大妆有些吓人。尤其等李锐进房以后都在晚上了。我劝你,等一回了主房,立刻叫嬷嬷和丫头们帮你把妆卸了,若是觉得太素不好,就画个淡妆的。” 张应信誓旦旦地说着大妆的不好,并墙裂推荐侄女儿想法子自救。 “……侄女儿知龗道了。” 张应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什么若是李锐喝了太多酒,一定要防止他原形毕露啦,有的男人喝了酒很暴力啦。什么李锐要是动作粗鲁,直接咬他不要客气,千万别忍着啦。 他自己也不知龗道自己在说什么,满腔的担心和不舍化成各种碎碎念,直到门口的嬷嬷催了两三次,才指着门口,对张素衣轻声说了句: “你去吧。” 张素衣揉了揉已经红到发痛的眼睛,一下子抱住了坐在轮椅上的二叔。 “二叔,你也保重。侄女儿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知龗道了,你去吧,去吧。” 傻孩子,你都出嫁了,我还留着干什么呢? 美少女养成里,从来就没有糟老头子跟着养成的小萝莉一起嫁人的情节啊。 等你嫁了,我就该想法子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我看您这么穿,就擅自也复制了出来,如今龙虎山上的师兄师弟们人人竞相效仿……” 龙虎山崇拜张玄凝结内丹争而效仿的师弟师侄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第223章 李锐娶亲(上) 李锐今日寅时不到就起了床。 今天这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日子。 从此以后,无父无母的他,就要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了。 他会和自己的妻子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就算自己的妻子长得不美,或是身材健硕,只要他用心对待,夫妻依然是可以和美一生的。想想家中的鲁娘子,不也和家将首领过的挺好吗? 他的新宅子是托陈老大人的关系买到的。这间宅邸也在内城,离信国公府不远,原本是一位皇室宗亲的宅子,这位宗亲在京城养老,但他的儿子都在封地。后来老宗亲去世了,儿子们都不愿上京在皇帝眼皮下面过日子,就拖人把宅子卖掉。 后来拜托到陈四清头上,他想着李钊的兄长以后要单独开府的,这间宅子还算精致,大小也合适,又在内城中,便把这事揽了下来。 因为事关堂兄未来的居所,李钊对这宅子也十分伤心,多次上门相看,甚至在张玄来京祭拜堂祖母的时候请他看了风水。 后来这间宅子被李锐以不菲的价格买了下来,又重新修葺了一遍,挂上了“李府”的匾额。因为宅子在信国公府的西边,便被信国公府的家人们叫“西边府里”。 李锐得了信老国公大半生戎马积攒下来的现银和字画,还有自己父母留下的遗产。他相信李钊的能力,借了不少钱给李钊折腾,这些年来又赚了不少,加上自家奶奶留给他一半的商铺,单以身家论,他比当年最鼎盛时期的舅舅张宁府上还要富裕。 李锐母亲的嫁妆当年是按尹朝郡主的规格置办的,在给晋国公府下聘的时候全搬了去,晋国公府知龗道这是李锐母亲的嫁妆后,又当做张素衣的嫁妆给抬了回来。虽然这些都算是张素衣的私房钱了,但夫妻本是一体,这么一算,小两口倒是不必过那种“贫贱夫妻”的日子。 不然以李锐每个月三十两不到的俸禄,连家里下人都养不起。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李锐今日一早也被自家婶婶拉起来好好打扮了一番。若不是他眉毛浓不需要染眉,怕是他婶婶方氏连他的脸都不会放过。 李锐身量本来就高,此时头戴玄冕,身着绛纱袍,更是长身玉立,说不出的英俊潇洒。一大清早,李家几个兄弟就在家庙门前等候了。女人不得进家庙,李茂又在前线,李锐便自己开了庙门,进去祭拜了祖父祖母父母祖宗,告知自己要今日成婚之事,祭祀了一番。 李钧和李钊满心感慨,李铭更是羡慕不已。 他今年十五,孙家燕娘才十三,要再等两年才能成婚。 祭拜完祖宗,李锐便是正式分房立府的李家大公子了,他心中又悲又喜,最终都化为祭礼上的三杯水酒,通通咽下了肚子。 “锐弟,回府准备去迎新娘子吧。还不知龗道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李钧私定终身,心上人又是个羯人,差点没被他爹打死。好在豆铃所在的部族那年立了大功,先是报讯给汾州戒备,又拖住了意图从汾州草原南下直取京城的反贼们,这才得了左少卿大人的大媒,算是半逼迫半撮合让他的父母同意了这门婚事。 到现在,他爹还一天到晚嘟囔着,总觉得他家庶子是被“和了亲”了。 他官位不高,婚礼还是在汾州的都亭驿办的,豆铃的七个兄弟加上来贺喜的羯人同族们,差点没把他们都亭驿的屋顶给掀了,当时他爹和嫡母的脸色难看了几天,连他自己都大呼吃不消。 若不是他酒量大,当天就喝死在厅里了。 李钊和李铭还不知龗道娶亲当天的可怕,眨了眨眼睛,问他大哥。 “不就是去迎亲吗?为何要说折腾?” “哼哼,你们是没见过厉害的。”李钧为官五载,也参加过几次汾州当地乡绅官员邀请的婚礼,新郎被打的嗷嗷嗷乱哭都有过。还有准备了三首催妆诗,结果新娘家硬要作十首,傻在当地下不了台的。 晋国公府是何等的大族?拉出来的姑姑婶婶阿姨姐姐说不定上百人都有的,一个人刁难一会儿,就有的李锐受了! 李锐头皮也是一阵发麻。熊平成亲娶柳家姑娘的时候他正好出孝,陪着一起去迎过亲,那阵仗到现在也忘不掉。 谁规定一路“杀威棒”的? 这不是折腾人吗? 李家兄弟们骑马赶回了西边的李府,门口的门子一看到主子回来了,立刻点了路边的主子丢在火盆里焚烧。 随着爆竹噼啦噼啦的声音,李锐进了前厅,他的“伴郎团”们立刻一拥而上,摩拳擦掌,准备着一起出门去了。 迎新娘的时候,通常有诸多闺阁女眷在房里陪着新娘子,更有新娘的家中亲戚在外刁难伴郎们。伴郎都是未婚男子,能在后院陪伴的女眷又大多是未婚的闺秀,这一来一去,倒是传出过不少看对了眼,回去提亲成就好事的佳话。 李锐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身边结交的不是世族高门子弟,就是勋贵权臣之后,他的伴郎,自然也是诸多人家心目中的“东床快婿”人选。 而晋国公府的女亲戚或新娘子的手帕交,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 李锐等着漏刻先生算着时间,待漏刻先生一声“吉时已到”,李锐立刻拜别后厅里在正位上坐着的方氏,带着一干伴郎们出了府。 此时李湄迈着小短腿跑上来,一把扒住李铭的大腿,李铭以为妹妹是要跟着自己的马走,笑嘻嘻的正准备把她抱起来,谁料妹妹摇了摇头,伸手一指张玄。 “哎呀,以前还说除了大哥,就属哥哥最英俊了,这张道长一来,立刻就不要哥哥了……”李铭伤感的摇了摇头,“张道长是世外高人,你还是跟着我走吧。” 就他穿着的那个鞋,抱起妹妹会不会摔跤哟! 他一点都不放心。 李湄来和哥哥通知,而不是商量的,和哥哥单方面沟通完毕以后,就立刻吧嗒吧嗒的跑回了张玄的身边,伸手要抱。 张玄摇摇头,一把抱起李湄,放在自己的马上,再翻身上马,坐到她的身后。 李湄年纪虽小,但也有一匹小母马,是会骑马的。坐在马上不叫不闹,还知龗道自己调整下位置,让自己做的更舒服。 李家的仪仗先行,而后是敲锣打鼓、吹奏喜乐的队伍,再然后才是骑在白马上的新郎官李锐,以及后面极其豪华阵容的伴郎团。 张玄在队伍的正中,后面是准备接回新娘的八抬大轿。 张玄骑了一路,突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亲亲,天君现在是在哪儿?” 无量天尊!不会是他骑着马,天君却步行在旁边跟着吧? “啊……奶奶不会骑马,跑到后面去了。”李湄一指后面的轿子。 张玄难以置信的回头望了望。 这里除了马,能坐的只有一样…… 不会吧?! 顾卿先开始也是准备跟着轿子后面走的,只是她不知龗道为龗什么自己就是个阿飘还会觉得累,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 高头大马她爬不上去,叫张玄带她她又没那个脸,最龗后一想,索性仗着别人看不见她,爬到后面新娘子的轿子里去了。 不过顾卿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并没有坐在轿子的座上,而是在轿厢的底板上坐了。若不是她不知龗道自己如今有没有重量,其实她是想坐最龗后面装着铜钱的箱子的。 李锐迎亲的队伍刚到门口,路边就已经有手持着裹着红绸的秸秆和棍棒来“下婿”的新娘亲戚们了。 李锐只是盯了一眼,差点没掉下马去。 为龗什么别人家来“下婿”的都是女性长辈或者少年子侄辈的孩子,张家派出来的是一大帮膀大腰圆的汉子? 再定睛一看,他那已经年近而立的大舅子正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对着他龇了龇牙。 想那么简单娶我妹妹? 先挨一顿打再说! “他娘的,这也太狠了吧!”仇牧身量最矮,体格又瘦弱,看到这阵仗首先腿软。齐邵脸色也难看的紧。 新郎的从者应该是要替新郎“挡灾”的…… 可这么多棍子…… 他只是个文臣,真挡不过啊! “新姑爷上路了!咱们上啊!” 早看他那俊脸不顺眼了! “哦活!” 打着玩! “揍他!” 居然娶了我家表妹,揍扁他! “上啊!” 哎呀他瞪我我好害怕,你们先上! 孙燕妮的两个哥哥立刻护上前,一左一右挡着如雨而下的棍棒,李锐拿出和宫中宿卫比武时的小心,又要当心头上的帽冠不小心落地,一边小心翼翼的避让,一边不动神色的抓着棍棒往旁边拨。 他力气极大,一旦握住别人的棍子,那人必定是拔也拔不回来,反倒被他抢了过去。齐邵和七八个从者一拥而上,推着李锐往前走,没一会儿就冲到了晋国公府的大门口。 顾卿笑嘻嘻的跟在李锐的身后,看着他左支右躲,被一堆人推入门口。 此番穿越,能看到一场原汁原味的古代婚礼,也不枉她回来一次了。 李湄被张玄抱在身上,紧紧跟着李锐。 自从张玄知龗道他穿的衣服不对,立刻就脱了外面的白色长袍,但鞋子却是无法,如今抱着李湄站了片刻,还觉得脚有些累。 李湄敏锐的察觉到了,拍了拍张玄,示意他放她下来,她自己会走。 大门前,张素衣的另外一个哥哥带着几个同辈堵在门口,要李锐做催妆诗。催妆诗是催促正在准备的新娘赶紧梳妆打扮好出门的,只有新娘对新郎的诗满意了,才会拜别父母出门。 李锐不善作诗,但他身后有齐邵这位金榜状元,来之前一气背了十来首,昨晚又反复念诵了几十回,如今已是滚瓜烂熟,张口便来。 “晋阳张氏女,出嫁公侯家。慈母亲调粉,曰卿莫忘花。 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好!再来一首!” “即是公侯家,怎么也要来个七、八首!” 齐邵在李锐身后傲然一笑。 ‘早知你们不会轻易放过李锐,小爷我半个月前就连做了五十首催妆诗。便是十七八个兄弟成亲,也是足够了。’ 果然,李锐背了十四五首催妆诗,这群好事的张家人堵在门口一下子说“新娘子还在擦脸”,一下子说“新娘子还在上粉”,逼着李锐一首又一首的出。 李锐心里暗道一声好险,对齐邵悄悄地拱了拱手道谢,齐邵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成亲这般可怕,所以他才死都不成亲啊。 不过怕是也撑不了几年了。他家二弟年纪也大了。 新娘子房内。 张素衣还未出门,但大妆已成,如今正坐在椅子上,听着母亲和曾祖母的训示。 她祖母早逝,其后祖父再也没有续弦,如今晋国公府里最年长之人,便是这位年过八十的老太君。 张家老太太年纪太大,耳聋眼花,人也有些糊涂,从前几年开始,连宫里皇后主持的大朝会都不再去了。 但曾孙女出嫁,她还是要来告诫几句的。 “李锐的父亲李蒙是你爷爷的弟子,他家人都很忠厚,李蒙从小聪颖,想来李锐也不会愚笨到哪里去。你既然是张家女,就要时刻记得不要堕了张家的名声。”老太太正儿八经的说了几句,而后画风一转。 “不过我们家把你下嫁与他,本就是看他家不纳妾的好风气。若是这小子浪荡,你也别客气,你是国公之女,就该拿出高门女的气度来!” “祖母!” “老夫人!” 张素衣的娘亲江氏和宫中皇后派来的女官都被老太太的话吓了一跳。 谁说张家老太太糊涂了的!这不是精明的很吗? 张素衣嘴角含笑,轻声答应了自家曾祖母。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 素娘要是说什么“我一定会温良恭俭让”之类的话,那她才真是失望呢。 宫中的女官随即跟在张家老太君的后面说了宫里娘娘祝福的话,也说了一些告诫之语,然后是江氏,再是张素衣的其他女性亲眷。 只是直到张素衣的姨母都已经告诫完了,外面也还没催促新娘子快出门。 照理说,新郎到了门口,最多半个时辰,新娘就要出门了。 “出龗去个人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可别误了吉时!” 江氏比女儿还急。 没一会儿,出龗去打听情况的婆子飞快的跑了回来。 “夫人夫人,二少爷堵着门口不让姑爷进呢,一首又一首的做催妆诗,都做了八首啦!” “这小混蛋!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不让人省心!去和他说,要是误了他妹妹的好事,让他以后就站在门外不要进来了!” 一屋子女眷扑哧扑哧的笑了起来。 那边张家老二接了亲娘的训斥,也不敢再玩了,连忙放新郎进来。 李锐正了正衣冠,亲自进门迎接。 另一边,张素衣被自家亲姨母牵着走出了院子。 她头戴九树的花冠,面前有珠帘遮面,身穿正红百鸟朝凤的翟衣,身影袅娜曼妙,一步一步的向李锐走去。 李锐只觉得一抹红云被前簇后拥着飘至他的面前,傻乎乎的不知龗道该如何是好。 张素衣的姨母嫣然一笑,将素衣的手放在新郎官的手里,轻轻地拍了拍他们的手,笑着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新郎官,牵好你的新娘子。” 李锐只觉得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被放进了自己的手里,再一看,这只小手上的皮肤白若凝脂,香软的他恨不得咬上一口。 太好了!没有茧子! 新娘子也是正常体型! 看着只到他肩膀的结发妻子,李锐差点流下了欣喜的泪水。 天知龗道他都已经做好新娘子“虎背熊腰”的心理准备了。 他还安慰自己,管她多“健硕”,反正没自己“健硕”,这就够了。 李锐自然是看不到,自己的奶奶正站在他们的身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执手傻笑。 顾卿抬起手,也像刚才张素衣的姨母那样,将手在一对新人的手上拍了拍,由衷的祝福着:“我养了好多年吶,现在交给你啦。你要替我好好待他啊。” 李锐转过身,牵着妻子的手,一起从顾卿的身上穿过去了。 只留下怔怔留在原地的顾卿。 “奶奶要做什么?” “什么?”张玄听见李湄的话,赶紧开了天眼。 然后李湄和张玄就站在不远处,看着邱老太君笑眯眯地拍了拍李锐和张素衣的手,又带着动人的微笑喃喃的说着什么。 若不是邱老太君的情况十分特殊,这本该是非常感人的一幕的。 当李锐和张素衣从顾卿身上穿过去的时候,张玄和李湄的心头都升起了一股压抑的情感。张玄更是难过的偏过了头,不忍不看此刻天君的表情。 就算这里只是凡世,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也有了感情了吧。 视若无睹什么的,也太锥心了。 小李湄拉着张玄的手,望着不远处的奶奶,捂了捂自己的心口。 “张玄哥哥,我这里,怎么那么难受呢。”李湄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大哥和大嫂,“大嫂看起来大概很漂亮,我应该高兴才对。” “啊。我也好难受。”张玄握紧了李湄的手。 “为龗什么会难受呢?”李湄的眼泪珠子像是断了线一般的掉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奶奶看起来太可怜了吧。” 张玄忍住胸中的酸楚,凝望着有些呆愣的邱老太君回过了神,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回复了原本的笑容。 一个疯狂的主意,就这么突然钻进了张玄的脑子里。 他要让李锐看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后来哭了,所以没有小剧场。 55555555555,有种我自家的儿子给别的女人拐跑了的感觉,等我儿子以后结婚,我到底该怎么调整心态啊! 赶紧对我婆婆好一点。 第224章 李锐娶亲(中) 所谓“开天眼”,其实是龙虎山的一种法门。修习出真元并且感应到它的人,可以利用一些法门让它凝结于眼部。 因为真元这东西并不是凡人之体能够长期汇聚的,所以必须要有内丹凝聚真元来保持它不会散去。否则即使你学会了怎么开“天眼”,真元无以为继,也只能开上一瞬,然后越用越少,无法补充。 然而只要有一瞬就成了。 散出于身体之外的真元出去了就出去了,永远不能补充,这对刚刚凝结出内丹的张玄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损失。 但他觉得,这种损失他承受的起。 顾卿在李锐夫妻两穿过去的那一瞬间,确实是十分难受的。 她并不是李锐的亲奶奶,但这么多年的相处,她确实是把李锐当做自己的子侄辈来看的。虽然她只是睡了一觉,孩子们就全部变得很大只,但这也不能掩盖她安安静静做了这么多年老太太的事实。 然后她就明白了“回来”这个词的悲壮之处。 因为无论你究竟有没有回来,回来是为了什么,有了“回来”,都说明曾经离开过,错过,失去过。 在这个世界,她是真的死了。 但仅仅只是一瞬,天性乐观开朗的顾卿马上又振作了起来。 ‘开玩笑,不是每个死了的人都能回魂的好吗? ‘她都得了老天爷这样的照顾了还难过,那世上说不定还有一大堆魂灵排着队等着回家看亲戚呢,他们岂不是更难过!’ 只要没留下遗憾就好了。 李锐骑着白马迎走了新娘,晋国公和国公夫人倚在门口,不住地往前眺望。江氏将脸埋在丈夫的怀里,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就这么被人娶走了,而且还嫁给一个前途未知的的丈夫,作为母亲,说不担忧,那是假的。 但自家丈夫看人很少出错,他说李锐是少年中难得的沉稳之人,且心性人品都好,那她便信她,愿意将女儿交托与他。 娘家人要在黄昏的时候才能乘车前往李家观礼,下次再见,就是三朝后归宁了。 轿子里坐着新娘,顾卿就好不去蹭了,她只能像来时想的那样,哼哧哼哧的爬上了铜钱箱子,忍着颠簸往李锐新家去。 不是没想过干脆在晋国公府里呆着,等着“传送”得了。只是被“传送”那一瞬间的拉扯感太让人心慌,简直像是被割成了好多片似的,她不想再多来几次。 顾卿坐在钱箱子上晃晃悠悠的走了一截,突然整支队伍都停住了。 原来又遇见了“拦轿”的。 这时候达官贵族或文人雅士成亲,接新娘子回去的时候,会有好事着驾着马车拦住回去的道路,必须要赋诗一首才给放行。 由于拦轿的不是一个人,所以每个马车的主人要求都不同,赋诗的内容也不同。这时候,新郎的“从者”和“傧相”们就该派上用场了。 顾卿先开始还以为只有一两辆马车拦轿,谁知道没隔十几米就又来几辆,俨然是有人找碴,想要耽误吉时的。 顾卿也不知道信国公府这几年是不是又得罪了不少人,怎么好好的成个亲,这惹事的马车拦成这个样子。不但拦轿的马车多,内城许多好事的人家也围了上来看个究竟。 内城大多是朝廷官员住的地方,地方虽广,但人却不多,这么多马车进了内城,除了早有预谋以外,找不到其他理由。 莫说把这么多首诗对上,就算这么多马车移走,都要许多功夫。 一时间,李家人和送亲的张家人脸色都很难看。 ‘敢冒着得罪大楚两位国公的风险做出这样的事,他们是觉得李茂和张诺都是吃素的兔子吗?’ 顾卿看着这种不管不顾的做法,总觉得风格和某人很像。 是谁呢? 李锐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红轿。 新娘的轿子不到家门口不得落地,这八抬大轿为了迎亲,可以说装饰的极为华丽,相对的,分量也不轻。 如今这八个轿夫都是找的家中最有力的轿夫来抬的,但若是盘桓的时间太长了,就算是力士也没法一直抬着让轿子不落地。 若真落了地,那就要出丑了。 “听闻信国公府的大公子和晋国公家的嫡女喜结连理,我们心中也高兴,特地来接个喜气。”一辆马车上的人站在车辕上遥遥跟李锐拱手。 “迎亲的规矩,在下先出题,我的题目是‘王八’。愿两位寿命长久,永结同心。” 这话一说,李湄顿时就撅起了嘴。 这是骂人呢! 任谁成亲的时候遇见这种事都不会舒服,李锐立刻就要喊家将去把这群拦轿的马车夫们打开,齐邵却一把拉住了李锐的袖子,摇了摇头。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宜动手。”齐邵回头唤了一声,“嘿嘿,想不到李锐的婚事有这么多人惦记着,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身为傧相和从者,到了该上场的时候啦!” “你这状元郎,自己没成亲,一天到晚去给别人作诗。” “别做的词穷,以后自己没的用哇!” 赵聃和仇牧几个说说笑笑,控缰纵马,走到了那群马车前。 齐邵在驾马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此时顺口吟来。 “世外犹迷不死庭,人间莫恃自无营。本期沧海堪投迹,却向朱门待放生。兄台自己保重,请移马车。” 好生生的活着多好,非要为了荣华富贵求上位者将你派去送死。他自身尚且难保,就算放了你来折腾一番,难道就能好过吗? 齐邵并不知幕后之人是谁,但以李家和张家的手段,若是得罪过的人,如今过的肯定是不好,所以他诵这个,也算是应景。 这马车的车夫脸色难看,但还是接了此诗,干脆的调头移开马车。只是那动作慢的让人发指,也就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放了平常,连马车都要被人拆了。 李铭、仇牧、赵聃等人都是腹有诗书又早有准备之人,他们将刁难之人的诗词一一做来。这些人也是阴损,出的都是些偏门的诗题,一般拦轿都是“富贵”、“牡丹”、“鸳鸯”、“连理枝”等物,但他们出的都是“鸭子”、“菊花”之类不应景的东西。 李锐这几年修身养性,已经是同辈中少有的沉稳了,可听到此时,再看到那些移动起来磨磨蹭蹭的马车,腹中一股恨意油然而生。 他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怎么能被这些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给耽误了! 李锐一丢马缰,跳下马来,整了下宽袍大袖的袖口和下摆,一步步走到了那群拦轿马车的附近。 “小姐,姑爷挽着袖子上了呢。是不是要动手啊?”张素衣的贴身丫鬟雪盏倚在轿窗边,担心的踮脚不住往前看。 张素衣虽然戴着珠冠,披着盖头,但仅仅听外面的动静,也能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你家姑爷既然有主意,自然是有解决事情的把握。你莫操心。好生的等着过去就是。” “小姐,我这不是为了您着急嘛!”雪盏娇俏地一跺脚。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她信李锐自有分寸。她是新娘子,什么也不能做。既然什么也不能做,至少要从容不迫才是。 惊慌失措,也是于事无补。 李锐一步步逼近最先头的那架马车,马车上的车夫也是受人指使,见这位身高八尺的年轻新郎提着袖子就走了上前,心里也是一阵发慌。 若是他不顾今日新婚见不得红,先把他暴揍一顿,能不能活还难说。 他心里害怕,说话难免就有些中气不足: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我马车已经在移了,你要是动手,那就是……” 李锐哪里耐烦听他说这些,走到旁边把他胳膊一拉,这马车夫就一下子被扯下了车来,倒在了右手边的路上。 “诗既然已经做了,你们就该速速离开才是。你这马车移的太慢,我急着要赶回去成亲,没时间在这里等。” 李锐走到这架马车旁边,双手一搭车辕,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眼神中,将马车直接掀翻到了一边。 好……好大的力气! 围观的好事者先是惊得眼睛都忘了眨,随后纷纷为李锐这拔山扛鼎般的力气放声大赞,一时间,整个内城的街道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马车落地时发出一声“轰”的巨响,惊得这些驾车的马儿脚步迷乱,差点连车带人拉着狂奔起来,马车上的车夫们一面被吓得惊魂不定,一面还要拼命安抚受惊的马,否则一旦马车失控狂奔,可不是好玩的! 他们虽然是要闹闹婚事,可是事闹大了,就该他们提头回去见主人了。 顾卿站在人群边兴奋的又笑又叫,更是拍的手掌都红了。她是从李锐跳下马的时候担心的冲上前来看的,和其他人一样,她先开始还以为自家的孙子要去揍人。可见到李锐怒急掀翻马车还不忘先把马车夫拽下来,她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这大孙子,真的是成熟了许多。 李湄见奶奶一双眼只看着大哥,笑的那么高兴,吃醋的也从张玄的马上滑了下来,迈着小短腿就往前奔。 张玄一个没留神,给马上的李湄跑远了,吓得要死,连忙下马去追。 前面全是马车,要是惊了马,那就要命了! 李锐把马车掀到左边,给中间空出好大一处空场来。他走到另一辆马车旁边,盯着上面的马车夫,“我记得你出的是‘乌鸦’?诗已经对上了,你走是不走?” 那人把牙齿咬的嘎嘎响,正准备死磕到底,却感觉整个马车都在晃动起来。 不对啊! 这李锐好生生的就站在他面前,还没有动手掀马车呢。 李锐也是奇怪的很。 他力气是大,可是还没有念成“意念移物”的本事呢! “天啊!那小孩子把车轮子抬起来了!” “我了个去,这信国公府的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这孩子人还没车轮子高呢!” 李锐听了旁人的议论,连忙绕去左侧一看,穿着一身红衣做男孩打扮的亲亲抬起脸,尴尬地对自己的大哥笑了起来。 “呵呵,大哥,我力气没你大,掀不翻呢!” 重点不是这个好嘛! 要是车子不稳倒下来把人砸了怎么办! 要是动作不够干脆,拉扯的马受了惊跑了起来怎么办! 李锐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 回家就打你手板子! 李湄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到追上来的张玄背后去了。 哎呀呀,在奶奶面前出丑了! 车子没掀翻! 见妹妹被张玄抱走了,李锐一只手搭在车辕上,威胁地看着那车夫。 这车夫也不傻,要么被掀倒车子,喊更多的人善后,要么乖乖移走,还能留点脸面,到底该怎么选,一目了然。 他们家连个稚子都能抬动马车,还怎么拦! 两个人形凶器一路把车子掀翻就能让队伍过去了! 在李锐(也许是李湄)的威慑力下,拦轿闹事的马车们最后还是驾着马车散了个干干净净。张家和李家的人都吩咐家中人盯着这些马车,看他们最后都去了哪里。 时间已经耽误了不少,此时也不是和这些人纠缠的时候,李锐不屑地扫了一眼路边那辆被掀翻在地的马车,以及被倒地的马车拽着走不动的马儿,头也不回的返回了队伍的中间,跨上了他那匹白马。 “鼓乐起!继续前进!” 迎亲的队伍走后,有些好奇之人围在那匹被抛弃的马车旁边,尝试着将马车抬上一抬。 这些人大多是内城人家的下人,也混着一些内城官宦人家的子弟,家将和学武之人也有不少。两三个壮汉围住马车,一起发力,那倒地的马车也只是晃了晃…… 这李锐的力气,实在是大的惊人。 有这般的力气和体格,居然是东宫的左庶子,这不是浪费人才么! 像这样的凶器,就该放到前线去打仗才对啊。用来杀胡人,岂不是如砍瓜切菜一般? “小姐,姑爷力气好大。”张素衣的另外一个丫鬟碧痕看完热闹跑回来,一边随着轿子往前走,一边和轿子里的小姐说着自己刚才的见闻。 “我们家姑爷,应该不会胡乱打人吧?” 晋国公府下人管的严,但也没有随意打死人的时候。倒是听说勋贵里有不少人家,动辄打骂下人,被打死也是常有的事。 碧痕一想到姑爷适才掀翻马车时那一身的冷厉,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张素衣也不知道自家夫婿居然有这般的力气。 被他扶着上轿的时候,光顾着注意他的手好大,他的脚好大了。 想到刚才李锐牵着自己的手走的小心翼翼的样子,张素衣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那样温柔的男人,不像是会胡乱打人的样子呢。 中间虽然耽搁了一段时间,但总算是在吉时之前赶到了内城西边的李府。 李府旁边邻居的家人们早就早早的候在了李府附近,纷纷涌上来索要“吉利钱”。这便是“拦门”了。 来要钱的大多是周围邻居的下人,新婚之事是大喜,李家也愿意讨个喜气,所以一路都抬着装着铜钱的箱子“散喜”。 到了家门口,更是大方。顾卿一看又要开箱,连忙溜下来,看着李家的下人们拿着一个箩筐从钱箱里舀出钱来,向空中撒扬,引得周边的老弱妇孺们去抢。 另有一个手执花斗之人,将所盛之谷物、豆子以及金钱、果子等物望门而撒,再由李家人飞快的在这些东西上面铺上青布和麻袋,等着新郎新娘来踩,寓意“传代”。 张素衣一路经过“拦轿”、“喝轿”、“压街”等各种繁文缛节,到了李府门口,这轿子落了地,张素衣的一颗心也才算是放进了肚子里。 成亲这种事,新娘子当然希望是顺顺当当的。 张素衣只觉得有人掀开了她的轿门,猛然间光线一亮,然后是一只手伸了过来,手腕上还戴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玉镯。 请她下轿的男方家女眷来了。 “我是李锐的舅母赵氏,燕娘,下轿吧。” 张素衣小心翼翼的下了轿子,她的两个贴身丫鬟雪盏、碧痕立刻靠过来搀扶住她,又有四个丫鬟在后面为其展开曳地的长摆。 送上同心结的应该是信国公府家中年纪最长的女眷,但邱老太君已去了,所以只能由李钧李钊的祖母递上红绳带。 只待吉时一道,鸣筝声起,她就要递上这同心牵巾。 顾卿站在一旁,羡慕的看着这个完全不认识的老太太捧着长长的牵巾从一旁走了出来。 这活本来该是她干的。 顺手还可以揩揩孙媳妇的油什么的。 张玄开着天眼,又一次看到了顾卿那种失落的眼神,心中一阵难受。 他咬咬牙,上前几步,在旁人惊讶的眼神里抓住了李锐的手。 “张兄,你这是?” 李锐一直在傻笑的脸部肌肉僵硬了起来。 额呵呵,那啥…… 他可不好男风啊。 现在抓他手掌什么的…… “李锐,你既然新婚,我便送你一个大礼。”张玄抓着李锐的手,从李锐无名指末节的“关冲穴”沿着手少阳三焦经的经脉输送真元。 这条经脉的关窍连着眼睛,正是“开天眼”的窍门所在。 “一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声张,更不要失态。今日你大婚,只需高兴就好。你若表现的难过,那一位也会难过。” 张玄觉得自己的丹田渐渐冰冷,内丹也一阵阵的刺痛起来,忍不住扯出一抹苦笑。 若要一个凡人能看见三界之外片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张兄,小弟不懂你的意思……”李锐只觉得自己的手掌一阵阵的发烫,然后这股热流沿着手掌往上蔓延去,从鼻梁一直冲入眼眶。 “你这是在做什么?什么大……” 李锐的话愣住了,随口涌上心头的是一阵不可置信。 因为他看见了他已经过世了的祖母,正弯着腰拨弄着李钊祖母手上的红巾。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揭底为什么张玄看到顾卿漂浮在半空中的大腿会“害羞”。 妈蛋居然没有一个读者注意到这点! 你穿着连衣裙升到半空,想想在你下面的人除了看见大腿还会看见什么啊! 张玄:(不好意思的捂脸)是的,我全套装备都复原了。 第225章 李锐娶亲(下) 张玄的内丹有了不可修复的伤害,这让他疼的都站不直身子。 这样的情景,让外人看起来很奇怪。 李锐扭过头,抓住张玄的胳膊,欣喜莫名地问道:“是我奶奶显灵了,是不是?我奶奶知道我要成亲,来看我了,是不是?” 张玄疼的话都说不出了,只能点点头,哼出一声“是”来。 “张道长,你怎么了?”李锐摸了摸一直发烫的眼眶,“我能看见,是你使的法术是不是?所以你才说送我一份大礼?” 李锐,你有这问我的功夫,扶我到一边去行不行啊! 张玄汗如雨下,眼珠子都快望穿了,也没见李锐扶他一把。 李锐还以为这是高人“发功”的正常反应,当下对张玄是感激涕零,千道谢万感谢,眼珠子却是一刻都离不开自家东逛逛西摸摸的祖母,连前面就是媳妇也顾不得了。 连回阳间看孙子婚礼都是这么漫不经心的,肯定是他祖母没错! 此时筝鸣声起,又有唱者报吉时,李锐简直是以迫不及待的表情窜上前去,从李钊祖母的手上接过了牵巾的一端。 一旁围观的女方家人都满意的点了点头。 张玄眼睁睁看着李锐一溜小跑的走远了,只留下差点撅倒过去的他。 小李湄第一个发现不对,跑过来一看,张玄哥哥满身都是汗,面如金纸,连忙叫下人从侧门把他抬进府去,让胡家医来看一看。 顾卿不能离李湄太远,看见张玄那边的动静,也顾不得李锐和新娘子牵着红巾进大门了,跑过去问个究竟。 可怜李锐刚刚看见祖母,就见到祖母朝着亲亲的方向跑去。他拿着同心结,眼神一直朝着身后的祖母,就差没有追出去了。 奶奶!你不是来看孙子的嘛!怎么跟着妹妹跑了! 张素衣从帕子下面看到自己的夫婿拿起了同心结,她的手里也被塞进了一段红绸,心中正在兀自娇羞,却见李锐停住了脚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夫君?”张素衣不得不出声提醒。 李锐听到这低回轻柔的声音,只觉得身子先酥了一半。无论这张素衣长得如何,就凭这婉转动听的声音,就已经可以勾起他八分的好感。 他已经有些觉得祖母当初说张素衣“健硕”是和他开玩笑了。 罢了,既然奶奶是来看他成亲的,一会儿肯定还会跟过来。 如今吉时已到,还是不要让新娘子伤心才好。 毕竟素娘是看不见奶奶的。 话说另一边,顾卿跑到李湄身边,看着被下人们扶到一边的张玄,莫名其妙地问道:“张道长,你是有什么隐疾犯了吗?” 李湄把奶奶的问话又问了一遍。 张玄丹田里真气翻涌,内丹也已经破裂,隐隐有碎丹的倾向。 修道之人修习道法,并不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参透阴阳。凡人有凡人的道,神仙有神仙的道,修真者有修真者的道,修仙是逆天,凡人走的却是顺天,有所反噬,也是一种警醒。 若是人人如此,那世间就乱了套了。 想到这里,张玄的脸上为此番冲动造成的后果,浮现了一丝苦涩的表情。 “我的丹碎了。” 顾卿在一旁傻了眼。 他干什么了,蛋碎了? 李锐不小心捣到他哪里了? 走路走的太大步抻到了? 不应该啊! 作为一个小儿科而不是泌尿科的大夫,顾卿也无计可施。 “亲亲,帮奶奶问问他,我们该怎么做?” 这……想一想就觉得疼啊。 他应该不会想要别人知道这种囧事的。话说张玄自己就通晓医理,应该有办法减轻痛楚。 “罢了,碎了就碎了吧。”张玄虽然觉得可惜,但并不后悔。“您也别在这里呆着了。过一会儿就要行吉礼了,您还是进去看看李兄弟吧。他等着这一天,也等了不少年了。” 顾卿听到张玄的回答,立刻对他举起了大拇指。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好家伙,蛋碎了就碎了,此道士真乃猛士也! 就算他准备出家再也用不上这个了,这蛋碎了还是很可怕的好嘛。 结果人家就跟“啊我准备剥个鸡蛋结果打碎了”一样的蛋腚。 张玄,就算你以后那啥了,我也挺你! “还有亲亲,你大哥成亲,你也去观礼吧。不用陪着我,我稍微休息片刻,等不那么疼了,就出去找你们。”张玄生怕自己一番心血白费,又想给天君一个惊喜,所以使劲的赶着她们去前厅。 “你确定你没问题?”顾卿看了半天,觉得张玄的情况绝对说不上好。 不过裤子上也没有“血流成河”,大概也没到那么可怕的地步? 李湄却是单纯,听到张玄说没事,点了点头,吩咐胡家医和下人照顾好张玄,转身就往成礼的正厅里跑。 慢了就看不见哥哥和嫂嫂行礼了! 顾卿和李湄是连着的,李湄走了,顾卿便也只能跟在后面走。 虽然有些对不起张玄,不过他说的也没错,一个大男人蛋碎了,怕是也不希望两个女人(哪怕一个小孩一个老太婆)围着他东问西问的。 她可是十分体贴的哟。她们走了胡家医才好看诊嘛! 顾卿走进正厅,跟着李湄穿过人群来到明堂之时,忍不住愣了一愣。 所谓明堂,就是一家里举行正礼的地方。大部分时候用来做红白喜事。李锐夫妻的大礼在明堂里举行,一点都不奇怪。 让顾卿发愣的是,偌大的一个明堂,主位上就坐着一个方氏。而方氏的背后,则是放着一排灵位。 这些灵位,有李硕的,有李蒙的,有张静的,也有邱老太君的。 正是这一大排灵位,以及方氏代替母位坐在明堂主席上,而父位甚至空悬的情景,让顾卿愣着无法回过神来。 信国公府的悲哀,第一次这么直观的冲击着所有人的心灵。 顾卿真想让皇帝和皇后过来看看,看看楚家到底欠了李家什么! 人家老国公打了一辈子仗,只想卸甲归田回家歇歇,不让。 李蒙和张静,几乎就是一场连冤屈都无法诉的悲剧。 她重病将亡,楚睿父子却连让李茂回京奔丧都不许。想来她的丧事,即使李茂在京,也是不敢露面,不敢送灵,只能咬着牙返回边关的。 就算他们府上得了个“一府忠烈”的名声又有何用? 竟然连家中嫡长孙成亲都找不全人啊! 顾卿看着那张空荡荡的椅子,整个人如同剜心般的疼痛。既是为李锐心疼,也是为信国公府上下心疼。 只希望两年后李铭成亲,不要再让她看见这样的情景了。 如果她还看得见的话。 顾卿看着李锐和张素衣手执着同心结走到明堂正中,在赞者的唱诵声中对着屋外的天地相拜,就像是感受到某种召唤似的,她慢慢的移着步子,往那张空着的主席走去。 她摩挲了一下这把圈椅,毫不犹豫的坐了下去。 她的孙儿虽然无父无母,但老天让她这个伪祖母回来,必定是有它的意义。 这个主位,她坐了! 方氏看着这个她过去一直忌惮的侄儿成长成如此意气风发的样子,甚至都成了家,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赎罪后的心满意足。 他这侄儿没有其他亲人了,他的婚事,可以说是她一手操办的。而她也没有经历过这样大的婚事,所以她只能多听多问,也顾不得其他人家笑话,方氏不停的向京中举行过婚事的有经验人家讨教,尤其是德阳郡主。 她的儿子熊平也是刚刚成亲,自然是最有经验。 说实话,包括德阳郡主,一开始都是不喜欢这位国公夫人的。 作为一家的主母,不但见识不广,连最基本的大家规矩都知道的寥寥无几,难免让人看清。但渐渐的,德阳对她也改变了看法。 至少方氏,在“摆正自己位置”这一点上,做的很让人刮目相看。 并不是说她在人际交往中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而是说,她确实知道作为一个婶母、一个母亲,最重要是什么。 不是名声,不是规矩,不是本分随时,而是让晚辈都觉得满足和幸福。 在这方面方氏费尽心思,这样的方氏,让德阳郡主隐约见到了邱老太君的影子。 所以她愿意帮她,也愿意帮她引见其他有能力的人。 方氏没有丈夫的帮助,能够一个人把婚事操办起来,甚至做得挑不出一点错,也和京中诸多人家愿意帮忙有关。 即使看不惯她的,也还要给信国公李茂一点面子。 即使连信国公李茂都看不惯的,也要给故平章政事李蒙一点面子。 即使连他们的面子都不给,老信国公李硕的威望也还是在的。 这便是善缘,这便是余荫。 方氏也是在不停的碰壁中渐渐明白了,即使权势滔天,在有些时候也是没有用的。 便是过去她和丈夫真的把李锐养成了废物,信国公府就他们一家独大,别人也还是看不起他们,更不会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拉他们一把。 自己立不起来,又不做点让人觉得认同的事,别人凭什么要看得起你呢? 李锐,从来都不是理由。 懦弱无能,才是他们当初蒙昧无知的理由。 好在,如今李锐也已经成亲了,她对大伯大嫂也有了交代,对自家的公公婆婆,也有脸面去见了。 只是这大好的日子,张静却没有来,有些可惜呢。 李锐和张素衣拜完天和地,依从赞者之言起身回转,行那参诸亲之礼,却看见自家的祖母正端坐在主位上,对着他们夫妻二人微笑。 李锐手剧烈的一抖,差点没有握住红绸。 张素衣并不知道李锐为何这般激动,但她进堂之前,李锐已经和她小声解释过,因为他父母早亡,叔父又在前线,所以只能委屈她,主位上只有家中婶母一人。 他说他婶母从小将他养大,有半母之恩,理应接受二人叩拜。 当时她点了点头,告诉他并不介意。 而如今失态的却是他。 是因为想起了早逝的父母难过? 还是因为邱老太君去的太早,没能坐在主位上看他们拜礼? 张素衣一想到如今已经孤苦无依的李锐,心里就一阵发紧。她虽是女儿身,但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长大,又有家中诸多长辈爱护,从未有过一天不快乐之时。 想到这里,她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红绸,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够传达到李锐那里。 别难过,李锐。 以后我会好好待你,好好爱护你,就如你祖母和母亲曾经对你做过的那样。 我们会有新的家庭,会有许多许多孩子,会忙到让你想不到这些悲伤的事情。 “香烟缥缈,灯烛辉煌,礼敬天地,再跪宗祖。” 李锐和张素衣手持红绸,对着方氏身后的灵牌行叩拜之礼。 顾卿回身看了看自己的灵牌,只觉得这牌子大的吓人,心里也毛毛的,连忙收回了视线,继续观礼。 死的是邱冰,不是顾卿,你怕个毛啊! 李锐眼眶的热度渐渐变凉,李锐也不知道是张玄的法力只有这么短的时间,还是阴阳有隔,最终总要有失效的时候。 他知道左右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夫妻,祝福他们夫妻,可他见着她的祖母微微笑着坐在正位上看着他们,忍不住鼻子通红,眼泪也像是要往外涌出来。 “华堂拥玉人,相伴到白头。宗祖已拜,参拜诸亲!” 李锐牵着张素衣上前三步,紧紧挨着右边男性长辈位置的主座,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他甚至可以看见祖母的双脚,看见她的裙摆。就和当年自己身材痴肥时,跪了以后怎么也爬不起来,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情景一般。 祖母帮他一次又一次的站了起来。 而如今,他已长得顶天立地,有万夫莫敌之勇,可永远也不能换成他来扶起她了。 在场的所有人,谁也不知道李锐为什么会感动成这个样子。 就连李湄,也不知道张玄“蛋碎了”,是因为他让自己的大哥看见了祖母。 有些人认为是李锐娶到了张家女,所以心里太过兴奋。 有些人以为是李锐和方氏感情好,见她如同亲母一般,所以激动。 还有人想的比较多,觉得李锐是想着成了亲就要分府,从此和信国公府正宗没有什么关系了,心里难过。 小李湄已经在旁边哭的稀里哗啦了。 因为她正看见自家的祖母像上次出现那般,渐渐的从身上散发出光晕来。 “乖亲亲,大哥成亲是好事,你怎么哭成这样呢。”李铭抱起妹妹,不愿承认自己的鼻子也又酸又热。 大哥成了亲,就代表他成立了自己的家庭,要搬出去住了。 在西园嬉笑打闹的日子,终是一去不复返。 顾卿隐隐约约觉得李锐好像看得见自己。 怎么会呢!要是他看得见,早就扑上来了! 呃……虽然最后肯定还是穿过去就是了。 咳咳,反正李锐也听不见她肉麻的话,她赶紧趁这个机会快点说吧。 “小胖啊,虽然你现在不胖了,但是奶奶还是喜欢这么喊你。”顾卿摸了摸鼻子,“我虽然死了,但是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如今见你好好的,长得这么英俊,个子又高身材又好,总算是放了心。” 李锐揉了揉眼睛,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他也看到了祖母身上在发光。 也许祖母留在阳间的时间不多了。 “你要对你妻子好好的,张素衣是我千看万看花费了无数心思为你培养的媳妇。若是以后她有什么怪异的地方,你别奇怪,那是我教她的,你别觉得你妻子是个怪人啊。”顾卿越说越得劲,站起身拍了拍李锐的肩膀。 “哎,张素衣那个身材,一般男人还真消受不起,好在我孙儿一看就不是软脚虾。哈哈哈哈,我怀疑你以后要生上一大堆孩子。”顾卿对着李锐挤眉弄眼,又小小声地说:“记得我的话,要温柔,要耐心,要忍住啊!” 李锐点了点头。 咦,小胖好像刚才点了点头? 一定是我看错了。 “佳偶是知音,甘苦不变心。夫妻对拜!” 顾卿看着应该有一米九了的李锐拉着肯定没有一米七的张素衣对拜了起来,嘻嘻哈哈的笑出了声。 这以后接吻怎么办哟!踮脚要累死,弯腰也不轻松哇! 至于其他…… 嘿嘿嘿嘿。 顾卿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她就不多想了。 想到这个,不由得就想起悲催的张玄啊。 不知道他的“蛋”怎么样了,真希望他能好起来。 要是她能帮上他就好了。 哈哈,怎么帮?意念治疗吗? 李锐和张素衣对拜着,用余光看向身边的祖母。 在李锐起身后,他看见自己的祖母化成了无数细小的光粒,向着天空和前院飞去。 直到最后,她的嘴角都泛着他熟悉的笑容。 李锐仰头望着天,竭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奶奶,我会过的很幸福,也会好好“消受”自己的妻子,您就放心的去吧。 只是,那些光粒,为何要飞向前院呢? 前院里。 被搬进静室休息的张玄正在闭目养神,蓦地觉得浑身一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数量庞大的功德涌入他的身体里,滋润着他的丹田。 张玄盘膝坐起,吸纳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功德。 功德中蕴含的“道”实在太过庞大,其中不乏贫苦之人一生流离颠沛后得到救助的百感交集,以及在沙场上九死一生,陷入绝地却被人救起的欣喜若狂。 这才是功德最大的用处,可以让修道之人了解何谓“因果悲苦”。 张玄一生顺遂,最大的挫折不过是当官时别人背后说的闲言碎语。 他如今最缺乏的,正是心境上的磨练。 等张玄睁开眼睛,他的内丹已经修补完好,就连许久没有进境过的修为,都隐隐有突破的感觉。 内丹比以前更加坚固,而他对“道”的感悟,也因为这一“失”一“得”,渐渐变得圆满起来。 这便是破而后立吗? 作者有话要说:剧透:下章李锐很幸福,素衣很悲剧。 嘿嘿嘿嘿。 小剧场: 在李锐起身后,他看见自己的祖母化成了无数细小的光粒,向着天空和前院飞去。 直到最后,她的嘴角都泛着他熟悉的(猥琐)笑容。 顾卿:嘿嘿嘿嘿,新婚夜要幸福哟。 嘿嘿嘿嘿,张玄,不行你就出家吧。 第226章 美妙的巧合 李锐亲眼见着祖母化为点点金光离开了,虽然有些难过,却并不遗憾。 生死有别,他的祖母如今可以好好休息了,又何必老麻烦她老人家来阳间照拂后辈?他们自己只需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让她老人家在天上看着担心就是了。 张素衣并不知道李锐为何动作一下子变得迟疑,又一下子继续利落起来。但她知道这阵变化是从夫妻交拜开始的。 她的心里甜的像是喝了蜜一般。 夫妻对拜后礼就成了,在一堆兄弟朋友和亲眷们的欢呼声中,一对新人被拥进了新房。此时天色已昏,待送入新房后,李锐就要出去大宴宾客,而男方和女方的女眷则是在新房里陪新娘子直到李锐回来。 李锐和张素衣被一群人裹挟着晃晃荡荡的从明堂穿过前院、中院,直至后院。一路上的下人见到此景纷纷欢笑出声,也有胆大的上来讨赏,被丢上几个铜钱然后欢天喜地的退下。 一路欢声笑语,新娘子走得慢,队伍就得停停歇歇。齐邵等几个好事的青年纷纷怂恿李锐把新娘子抱回屋。 李府虽然不如御赐的信国公府大,但在内城也算是不小的宅子,从最前面的明堂抱到后院,换了其他男子,还真不一定抱得动,毕竟新娘子的礼服大衫加头冠零零碎碎一起就有三十斤左右…… 可李锐是谁?那是一口气能掀翻马车的人物!他当下也不扭捏,将妻子懒腰抱起,在一群人吹口哨使、劲拍掌和尖叫的喝彩声中,稳稳当当的抱着妻子往主房而去。 张素衣从大清早起来折腾到现在,早已经是累的站都站不稳了。婚礼选在阳春三月举行,除了春天是万物发生之时,取个好彩头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新娘的衣冠实在太繁重,天气太热或太冷,体质稍微差点的,能去掉半条命。 张素衣里外衣服穿了十二层,加上内内和敝膝等零碎,那也不知道多少,还有头上的宝树珠冠,饶是她还年轻,也走不了多快,自然不免走走停停。 如今李锐一把将她抱起,就如轻若无物似的,张素衣确实是松了一口气。她已经累的不行,有这等好事,自然是依偎在李锐的怀里,稍稍闭眼歇上一歇。 话说李锐抱起张素衣,也是看自己的新娘子走路已经有些不稳了。联想到自己站了这么久都有些脚麻,他家妻子一介女流,想来更是难受。 张素衣穿的嫁衣实在繁复,到现在李锐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是个什么体格。但他将妻子一抱,微微颠了颠,脸上就乐开了花。 出去衣衫和花冠,他家素娘绝对不会是虎背熊腰之人。 奶奶果然是和他开玩笑的! 李府和信国公府一般,不似其他人家,还分男主人的房间和女主人的房间,主房只有一个,夫妻歇都歇在一处,所以这主房极其大,外厅、外房、内房加一起的面积,让人实在是惊叹。 跟过来的有许多是女方的家人,包括张素衣的两个嫡亲哥哥,他们生怕自家妹妹受委屈,但一看李府这规模和格局,便知道信国公府为了素娘花了不少心思,再一看家中明显男家人多女家人少,心中更是满意。 他们都是大家子,到了主院,一看这主房的格局,还有什么不了解的,顿时对这新姑爷升起了十二分的好感,很快将他归成了“自己人”。 换他们自己娶妻,也做不到如此。 此时也不是欣赏新房的时候,一群人将新人推送进房间,这新房是晋国公府派人来布置的,也是张家人亲自来铺的床,又有人抱来一个露1点的小男孩,在这新床上滚了一圈,旁边子孙嬷嬷说了几句吉祥话,李锐这才把张素衣在床沿放下。 张素衣已经有些睡意了,但被李锐往下一放,立刻清醒了过来。 待十全的老人把玉如意放到李锐的手上时,李锐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少时,人人都和他说他已经有了婚约,定的是江南大族陆家的女儿。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男女的分别,只知道以后会有一个女孩会一直陪着他,心中便常常猜测那女孩长得什么样子。 再大一点,婚约没了,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印象也就彻底变成了云烟,少时的那一抹憧憬,也就被他藏在了心底,再也不曾回想。 再后来,家里人又和他说定下了张家的嫡女,婶婶说她“丽质天生,小时候便十分美貌”,奶奶却说“她有些丰腴,你一定要有耐心”。 于是他心目中对于自己未来妻子的这个形象,一下子是天香国色的魁梧女人,一下子是长着小孩子脸的肥胖女孩,有时候还经常做“两人一起安寝,妻子翻了个身,把给他压死了”的噩梦,让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他如今已经十九岁,早已经是知道男女之事的年纪,以前还在东宫时,几个男孩子就偷偷凑在一起看过春宫图册,知道男女之事是怎么回事。 他叔父叔代父职,虽然从来没有亲口教授他这些事情,但还是曾经给过他一个小匣子。里面和小时候一样,是一封教导敦伦的书信,还有一本全彩的画本。 他为祖母守孝这么多年,午夜难受之时,浇冷水有过,半夜爬起来打拳也有过,后来干脆在院子里搭了个青庐,一边替祖母守孝,一边冷静冷静自己少年的躁动。 如今终于到了这一天,李锐拿着玉如意,比所有人的紧张。 他一想到刚才鼻畔那若有若无的馨香,就忍不住一阵酥麻,心上也痒痒的。 “新郎啊,愣着干嘛!赶紧挑帕子掀珠帘啊!”秦斌高喝了起来,“你连千斤的大鼎都扛得起来,这一根玉如意反倒握不住了!” 秦斌的话一出,一片哄笑。 李锐红着脸,将玉如意伸到那锦帕之下,轻轻一挑,便将帕子挑落了下去。 什么也没看见。 挡着珠冠的面遮呢。 “我说妹婿,你要想掀珠帘,得先做一首……呜呜呜,呜呜呜呜!”张家老二被秦斌一把捂住了嘴,拖到了一边去。 仇牧嘻嘻地笑着,帮着一起按住张家老二。 “李锐,快掀啊!再弄出什么却帘诗,下冠诗,咱们都要江郎才尽了!” 李锐上前几步,弯腰躬身来到张素衣的面前,正欲伸手掀帘,却整个人呆住了。 他和珠帘后的张素衣正正的打了一个照面。 正所谓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 只是一眼,李锐便已经醉了。 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 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 他突然就不想掀珠冠了。 张素衣也在抬眼看着冠前的李锐,他比她几年前藏在二叔帐后看到的更加高大、也越发的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身长八尺,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新郎,掀啊!” “哎哟,看对眼了,呆了!”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李锐平日里看起来冷傲,其实也纯情的很啊!” 李锐被取笑的面红耳赤,索性一直身子,不掀了。 “我娘子长得太过美貌,我偏不想给你们这群狭促的看。”李锐索性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又告罪的拱了拱手,“来来来,我们出去喝酒……” 蓦然间,吸气声不断,屋里更是静了一静。 原来是小李湄淘气,从床尾溜了过去,想去偷偷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无奈珠冠罩的严实,大哥又不愿意给他们看新娘子的脸,她就跑上去手快的摘掉了嫂子的珠冠。 “李湄!”方氏一拧眉,一把捞过自家的女儿,塞到了李铭的怀里。 李湄还在李铭怀里挣扎,方氏冷眼一瞪,她立刻老实了。 ‘哪有新郎官还没却冠,小姑子先把头冠摘掉了的道理! 看我回去不好好打你一顿手板!’ 齐邵见许多人还傻乎乎的愣着,张素衣更是羞的面染红霜,立刻和秦斌对了一个脸色,再拉上孙家两个弟兄,一起将所有年轻男宾往外赶。 “好了好了,新房也闹过了,新娘子也看过了,今日不醉无归!” “前面已经开席,晋国公大人都已经到席了,走走走。此时去拜见国公大人才是正经。” “愣什么啊!下个月你也娶媳妇了,有的你美的,走走走!” 李锐感觉自己连脚都迈不动了,满脑子都是刚才惊鸿一瞥的惊艳,无奈堂兄和亲弟都在催促,更有傧相好友在外面高声吆喝,最后只能握住张素衣的手,柔声说道:“我去前面宴客,一会儿就回来。” 张素衣被摘了珠冠正在轻松,听到李锐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李锐依依不舍的又摸了一把张素衣的小手,这才扭头出门。 李锐和一屋子男宾出了屋,张家的女眷也到前院去准备入席,剩下的便是李家的女眷们。 李湄虽然穿着男装,但毕竟是女儿家,最后还是被李铭交给了母亲,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自家新任的大嫂。 张素衣听从了二叔的话,劝说母亲不要给她把新婚的妆画的太浓。 大妆流行于前朝,如今做全妆的人已经不多了。加上张素衣底子很好,江氏斟酌了一二,最后也就依了女儿之言,将妆容画的稍微自然了些,只是在额头和两腮的花钿上下了点功夫,让整个脸庞立刻雍容华贵起来。 张素衣如今年已二十,和许多十四五岁便嫁人的女孩不同,此时她已经有了格外动人的风采,顾盼间也全是明媚之色。 虽然张素衣并没有年幼女子那股青涩婉约之气,但屋里成年的妇人们都清楚的知晓,对于李锐这样一个守孝三年、已经十九岁了的血气方刚男儿,这种娇媚温婉的动人气质,要比青涩稚女更让新郎官欢喜的多。 “不愧是晋阳张氏之女,这相貌,便是用倾国倾城也不为过。”方氏率先赞叹,想起侄媳妇的容貌和家室,心中羡慕,“我这侄儿,真是有福了。” 她想到的是孙燕妮。孙燕妮容貌胜在温柔可亲,又有一双笑涡惹人怜爱,但论及相貌,确实不及这位张家素娘太多。 难怪晋国公夫人从不带女儿入宫。谁也不能担保皇帝看见了张素衣,会不会兴起将其纳入后宫的念头。皇后虽然是张家人,但毕竟还不是一母同胞,与其赌了这种“不可能”,还不如一开始就断掉这种“可能”为好。 李钊的祖母是寻常妇人,她并不看重脸面,却极为在意妇人的身材。 李钊他娘便是比时下女子要丰满一些的身材,嫁过去后果然一举得男。老太太现在辈分最大,心里想着,便开口说道: “新娘子穿着这么厚的衣服,老身看着都累。我那堂孙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来,孙媳妇,你还是去了大衫,穿的简便点,稍微用点东西再等吧。” 在屋子里的大多是过来人,李钊之母简氏、李锐的两个舅母戴氏和赵氏也都纷纷称是。 看外面那么多亲朋好友,故交同僚,李锐也不知道要被灌到什么时候才回来。这新娘子从中午迎亲之后到如今一点都没进食,怕也是受不了。 此时婚礼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也没有硬逼着新娘吃生东西问“生不生”这种事情。张素衣见几位长辈好意,便唤了雪盏碧痕过来,替她去了大衫和中单,又取下了耳中的明月珰、脑后的华胜帘等物。 张素衣大衣衫一去,曲线毕露,顿时连方氏这样的女人心神都动了一动。李钊祖母更是不停的点着头,其朴素的“选媳妇”情怀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好好好,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能生!能养! 好姑娘! 李钊祖母也是个妙人,见张素衣这长相身材,眼珠子一转,立刻凑到了方氏耳边小声的嘀咕了起来。 若是张素衣听到这位堂祖母说的是什么,羞也把她羞死了。 “我说堂侄媳妇啊,你看李锐那孩子已经十九了,之前都没让女人沾过身,如今洞房花烛,这一夜折腾是少不了的。新嫁娘今日已经累了一天,等李锐进了房,想来也睡不好觉,我们不如现在出去,让这孩子休息休息,也好让她晚上有些精神……” 莫说张素衣听到会羞死,就连方氏这个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听了耳朵也热的不行。但她清楚这是好话,便点了点头,口中称是。 方氏坐到床沿边,握住新娘子的手,用屋子里的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和她说道: “素娘啊,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等会嬷嬷送点汤水上来,你将就着用点,就在旁边的软榻上小睡片刻吧。外屋里有下人守着,李锐回来了会喊醒你的,你也莫担心失了规矩什么的,我们家没有什么规矩,你自己怎么过的舒服怎么来,别拘束,啊?” 张素衣意外地抬起头,怎么也没想到李锐的婶母没有说什么告诫之类的话,也没有像是她想象的那样祝福他们夫妻多子多孙之类的,反倒是劝她先休息休息。 她心里温热一片,脸上也露出动人的笑容。 “婶母体贴,是侄媳妇的福气。侄媳妇心中实在是感激,先谢过婶母的好意了。” 方氏乐呵呵的笑着,张素衣是大家嫡女,对她却毫无傲慢的姿态,奇异的满足了她某种虚荣心理。 方氏只是个寻常妇人,所以也比其他妇人好哄的多,她心中高兴,拍了拍张素衣的手,站起身来,邀着屋里的妇人们就要到后院去。 来贺喜的还有许多女眷,她们作为主人,还要去招呼呢。 方氏走到内屋的门口,想了想又回身说道: “李锐回来还不知道要多久,你穿这么厚衣服劳累了一天,不如先沐浴更衣,休息一会儿。内房的隔间便是浴房,有竹筒通往角房,随时都有热水,你也解解乏罢。” 这种配置原本是持云院独有的,她婆婆邱老太君爱干净,后来折腾出这么一个澡房来,中间把墙打通,连向角房的热水间。角房是专门负责主子茶水和热东西的,外面便是井,热水和冷水自是充足。 主房的主子想要沐浴了,只要吩咐一声,用竹筒做成的竹管就会将水放到澡房,一根是冷水,一根是热水,竹管上有木塞,放够了塞上便是。 素衣家中伺候的嬷嬷伺候主子用过了李府下人送来的红枣桂圆莲子羹,脸上也是喜气洋洋。 “这信国公府的国公夫人看起来也是个和善人,和外面传言的都不一样呢。信国公府虽然是勋贵人家,但勋贵也有勋贵的好处,规矩少了,作为新嫁娘,就少受了许多委屈。”这嬷嬷是江氏的心腹,不放心女儿送过来伺候的,她看着素衣长大,心里也替她高兴。 “这府里您就是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嫁过来就当家,又不用伺候公婆,明日里可以多睡一会儿。” “哪里能多睡一会儿呢。婶婶和善,我却不能忘了为人晚辈的本分,明日里,还是要去东府那边拜见的。”张素衣在家时母亲就吩咐过了,不论方氏怎么客气,明日该去请安还是要去,人家有半母之恩,不说对她尽婆婆的全孝,至少别人做到的要做的。 “那夫人,你现在真得先沐浴更衣歇息一会儿了。”张嬷嬷吩咐几个丫头。“过来把你们主子的钗环都下了,雪盏去趟角房,夫人要沐浴!” 新婚夜,角房里热水应该是不断的。 张素衣百日里忙乱了一天,脸上又有粉妆,本来就觉得难受的紧,身上也不舒服,乍一听李家还有这么方便的浴房,心里就已经意动了几分,再一想李锐才出去不久,怎么也得几个时辰之后才能回来,不如趁这个时候沐浴一番,也好休息,便任丫鬟们卸其钗环,移步进了浴房。 既然是新房,一切都是新的。说是浴桶,其实和床的大小没有两样,而且一边一个,一个是专门用来沐浴的,一个是专门用来泡澡解乏的。张素衣一见眼睛就一亮,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去好好泡一泡。 余下的丫头们拿绿豆粉的拿绿豆粉,拿鲜花瓣的拿鲜花瓣,还有人用头巾把张素衣的头发包起来,这三月的天,晚上洗头容易得风寒。 张素衣在左边洗净了身上,被澡房伺候的丫环扶出来,又在右边滴了几滴香露的浴池里泡了进去。 一进入浴池,张素衣便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这折腾了一天,就现在最舒服。 “让我稍微休息片刻,你们先出去,一刻钟后再进来伺候我。” “是,夫人。” 另一边,李锐出去宴客,待敬完了晋国公府和自家的各位长辈以后,就心心念念的想要溜走。 他家夫人的娇容一直在他眼前不停浮现,那鼻畔的馨香,手中温软的触感,更是勾的他脚步老是往门边移。 一起闹过洞房的男宾客都羡慕李锐娶了个神仙妃子一般的妻子,出身又好,出于“报复社会”的心理,这些人都举着杯子对李锐虎视眈眈,心中发誓今夜一定要把他给喝倒。 天底下的好事都给这家伙一人占了,这可怎么成! 李锐一看这架势就觉得不妙,抓着自家千杯不倒的堂兄李钧就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你放心,这里我顶着。所谓*苦短,我也明白。” 李钧怪笑了一下,轻轻推了推他,“尿遁*,你快先回房吧!” “咦,李锐怎么出去了!” “哦,他喝的有些多,方便方便。”李钧端起杯子,“来来来,我替我堂弟跟你们喝上几杯……” 他向来和羯人打交道,这几桌子人绝没有羯人喝上头了难缠,他举起酒杯,跟门口回头的李锐做了个“快走”的姿势。 傻啊!还回个什么头! 李锐跑出厅堂,呼吸到室外还有些冷冽的空气,顿时神情一清。 再一想到还在房里坐着等他的如花美眷,身上又莫名的热了起来。 他找了个一个不显眼的小角落,甩开众人,偷偷摸摸的往后院里溜了回去。 今夜他虽然是新郎官,可还不想给人抬着回去。 钧堂兄,钊弟,铭弟,只好委屈你们了! 李锐进了后院,每个见到他只身一人回来的下人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这筵席开了还没一个时辰,主子爷怎么就跑回来了? 就算是急着洞房花烛夜,也没有这么迫不及待的吧! 李锐却是没有想那么多。前面吵闹,他又奔波了一天,只想回去跟着新婚妻子说说话,不愿跟着一群酒鬼疯子在前面瞎胡闹。 他从小受顾卿教育,行事能对自己好一点就好一点,大义和大局自然是要顾忌,但若是无伤大雅,不妨让自己过得舒坦。 所以他贯彻此项宗旨,偷偷溜了回来。 反正别人就算知道了,也只能笑话笑话他,难不成还来新房把他抓走不成? 李锐走到主房门口,立刻就有下人飞身要回去报。 李锐想知道自家妻子一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都在做什么,所以制止了那要进内房的丫头,让她不要进去了。 这丫头是张家过来的,没和李锐接触过,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气。新姑爷长得这么高本就骇人,那丫头大气都不敢出,想想反正也是洞房花烛夜,也许姑爷是想给小姐一个惊喜?于是便没有出声,点了点头留在了原地。 而后李锐进内房门口时,也是如此这般,不要下人进去通报。 直到内房的内室门口,李锐准备掀帘幔进去的时候,猛然停住了脚步,嗅了嗅身上。 呃,这酒味不太好。忙了一天,怕还有汗味。 等会新婚妻子嫌弃可怎么办?她身上那般香,自己却是臭的…… 于是李锐低声和内室门口的丫头吩咐,让她悄悄去角房要热水,他要沐浴。又叫浴房伺候的下人全部出来,他自己清洗就好。 原来他都是由几个贴身小厮伺候沐浴的,如今娶了妻,小厮不能进后院了,他又没有丫头伺候沐浴的习惯,便只能自己来了。 那内房门口伺候的丫头左右挣扎,不敢跟姑爷说小姐已经进去了。 新郎还没回屋,新娘子自己沐浴更衣准备先小睡片刻,这被抓到了,到底算不算怠慢新郎官啊? 李锐吩咐完了,见这丫头站着不动,眉头就蹙了起来。 怎么,自己家里,反倒吩咐不动人了? 晋国公府的下人不会这么没规矩吧? 那丫头见姑爷脸色变了,急的一跺脚,嘴里称是,立刻跑去找张嬷嬷了。 嬷嬷嬷嬷,怎么办啊! 姑爷也要洗澡! 张嬷嬷听见李锐居然这个时候回来了,也是惊了一跳,而后一想,却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简直就是上天送来的凑巧! 她笑眯眯的去了一趟浴房,叫浴房里的下人们全部离开,没有惊动里面还在泡澡的自家小姐,反倒还把门掩的更严实了一点。 老嬷嬷嘿嘿地笑着,出来叫丫头们都离远一点,又叫那跑腿的小丫头回去和新姑爷说,水都准备好了,进去沐浴即可。 李锐虽然诧异这浴房准备的这么快,但他自然是希望越快越好的,一边吩咐那丫头去找自己的大丫头苍溪,把干净衣服等会放在门口的更衣间,一边往浴室而去。 李锐还没在新房沐浴过,这新房自布置好后就等着新娘子住进来,他却是没住过的。既然没人伺候,也没人在,李锐便在外面的更衣间把自己脱了个赤1条1条,将脏衣服往地上随意一扔,推门进了浴室。 浴室里,已经泡了一刻有余的张素衣半天没见丫头进来,心里也是有些生气。虽然热水是不停放进来不会冷的,但入水久了,难免有些头晕乏力,皮肤也泡的发红,听见推门之声,她立刻迫不及待地从浴池里站起身来,回头说道: “说了一刻后过来伺候我起身……” 推门进来的红果果李锐看见这番春光,不知道该背过身去,还是继续往里走。 张素衣吓得瞬间缩回了水里,不知是捂住眼睛好,还是捂住重点位置好。 ‘奶奶果然没有骗我!’李锐心中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真的是“丰腴”的很! “教养嬷嬷骗人!’张素衣差点流下了惶恐的泪水。 那图片上的小人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下文,那啥,7000多写的脖子疼了,歇一歇,可能7点左右再更。 这章没有小剧场,不过鉴于许多读者老是问CP问题,我在这里说一下我的想法。我准备写出开放式结尾,然后有三到四个结局。张应和顾卿,张玄和顾卿,现代版齐邵和顾卿,以及什么CP都没有的顾卿,一共是四个结局。大家到时候各取所需,从结尾往下进自己要看的结局支线就是。花心的呢,都看了也没什么。所以大家都不用纠结,啊哈哈哈。 不过,以“邱老太君”为身份的时候(无论死的还是活的),都不会有感情戏。别指望在结局之前看到什么老太太互动了,以上。 爱你们的祈祷君留。 第227章 李锐的幸福 事实证明,在对待女人这点上,李锐有着无师自通的厚脸皮。 他居然就强装着镇定,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然后…… 跑到左边的浴池里去了。 跑到左边的浴池里去了…… 跑到左边的浴池里去了…… 跑到左边的浴池里去了…… 只是眼睛还不停的瞅着张素衣那边就是了。 张素衣又羞又囧,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以前一直觉得被自家得了癔症的二叔已经锻炼的精神无比强韧,此时她才发觉,强中更有强中手,她这夫君,也是个不动声色把人逼疯的主! 那左边的浴池是她刚刚洗过的! 李锐一下水也觉得有些不对。 水太凉了,而且还有些花瓣什么的在里面。再一看右边的清水…… 嘶溜……真的是好清啊,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真要谢谢爹娘,把他生的这般高。 只是一瞬间,李锐就明白了这水为什么这么凉。 明白以后,鼻血都要流出来了。 “夫……夫君,妾身已经泡的有些头晕,你可否转过身去,先让妾身起来?”张素衣将背对着他,恨不得把自己全部埋进水去才好。 怎么看的这般羞人…… “哦,你起来吧,我不看你。”李锐抬起眼,随便在旁边拿了一条巾子,在自己身上搓洗起来。 等下便是洞房花烛夜,他可不能现在就这么猴急。 张素衣听了李锐的话,再偷偷转过身看了一眼,果真见到李锐面朝墙壁,一直在给自己擦身,没有往这边望过来。 她心里略松了一口气,赶紧从水中起来,扶着浴池壁起身,背对着李锐那边擦起身上的水珠子。 张素衣却不知道,从她一转身开始,李锐就又把头转了回来。他几乎是以贪婪的目光看着自家新婚妻子拿着那条白色的大巾子,先擦自己的颈项、然后是肩膀,再是…… 李锐咽了口唾沫。 张素衣的腰臀曲线太美,浑似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从后面还能隐隐见到那双玉兔。水滴沿着腰上的腰勾不停往下,李锐也就活似能用眼神把那水珠子接住似的,一直跟着那调皮的水珠往下跑,往下跑…… 李锐察觉到身上的变化,悄悄的把手中的巾子搭在了肚脐下。 张素衣胡乱擦拭了一番,背后擦不到也不管它了,连忙把头上的发巾取下,让它披散开来,盖住自己的背后。 发丝如瀑般散下的时候,李锐的毛巾动了一动。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居然还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头发散落而心旌摇动。 张素衣拿起巾子遮住自己,都要哭出来了。 这三月的天有些冷,即使浴房里热气翻腾,就这么站在这里也是有些冷的。为了不被浴房的湿气弄湿衣服,所有换洗的衣服都是放在外间的。此时让她光着出去穿衣服,一来容易着凉,二来她实在是做不出这种事情。 “有人吗?外面可有丫头伺候?”张素衣惴惴不安的对着外面唤了一句。 “外面的下人,我都让她们下去了,我不知道你在里头。”李锐无辜地出了声,“我沐浴一直是小厮伺候,一见有许多丫头,就让她们走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张素衣用毛巾捂住前胸和重点,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去。 李锐看了一眼自己的毛巾,虽然有些可惜,但还是决定不站起来吓自家的娘子了。 她的脚趾都羞红了。 李锐也不是有意注意到张素衣的脚的,他并不像有些男人那样爱恋女人的足部。 但张素衣的脚长得小巧玲珑,又白嫩可人,足踝更是圆滑纤细,几乎看不见踝骨,如此白嫩的脚上,却不知用什么做染料涂红了十个如小贝的指甲,白肤红甲,一下子就抓住了李锐的视线,不注意也不行了。 “大公子,我把衣衫放在外面了!” 先有推门声响起,张素衣脸上一喜,正准备喊出声,李锐大丫头苍溪的声音从外间响起。 不知为什么,张素衣有些不想让这丫头看见自家相公现在的样子。 只是犹豫了一下子,外间便穿出人走出去,门合上了的声音。 就在这时,李锐肯定了自家媳妇不愿意任何女人看见他光着身子。 这样的认知让李锐心中十分高兴,几乎是从头发丝儿到脚趾间都透露出快意来。 哗啦啦啦的水声从张素衣身后响起,让她吓得只能往墙边又多走了几步。 看着像是小兔子一样惊得到处跑的妻子,李锐微微笑了一下,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打开门出了外间。 李锐和时下许多文士不同,他自幼习练弓马,但没有上过战场,是以身上肌肉呈现漂亮的流线型,既不狰狞,也没有什么伤痕,皮肤更是光滑细腻。尤其是腹部六块腹肌,走动起来时,犹如慢慢拉开的强弓,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道。 李锐从张素衣身边走过的时候,张素衣不敢直视他,但即使隔着三步远,她还是感受到了李锐身上那种成年男人的压迫之感,整个身子先软了半边。 李锐推门出去,张素衣松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是满意了,还是更失望了。 然而不等她失落或松口气,李锐又跑进来了。 他展开自己的长衫,将张素衣一下子包裹进去。当手指接触到张素衣肩头那温香柔滑的触感时,差点让他就这么把张素衣按倒在地。 但他还是忍了忍,将被自己长衫包裹的素衣拦腰抱起,就这么大步朝外走去。 这可是他们的第一次,不能就这么孟浪了。 “夫君……外面还有人,这样太羞人啦!”张素衣把自己的脸埋在李锐的胸前,光裸的皮肤紧紧贴着她的脸庞,因为左边池子里的水有些凉了,这触感也是微凉,对张素衣来说,却说不出的有吸引力。 她……她果然是病了吗? “娘子放心,外面没人。”李锐快活的抱着张素衣,大步的走出更衣间,直接拐进内室的小门,一屋子红色铺天盖地的掩映过来,染得张素衣白嫩的肌肤从脖项到脚趾,都成了魅惑的粉红色。 而张素衣和李锐胸前相抵,虽有一层长衫相隔,却还是让李锐的双眼也染上了红色。 果不其然,整个内室,包括内屋之外,都没有一个下人。 虽然他不知道是哪个下人安排了这么一出香艳的“洞房花烛夜”,但无论是谁,他心中都领了这份情。 对于他这个童子鸡来说,这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有些冷了。”李锐是怕热不怕冷的体质,却硬生生拿出在祖母面前撒娇的本事睁着眼睛说瞎话,“为了防止我们两个得风寒,还是进被子去吧。” 他话音刚完,就又抱着张素衣大步进了拔步床,将张素衣放置在大床中央,甚至还“好心”的帮她摘下了长衫。 张素衣的全身就这么暴露在了李锐的目光之下。 她今年已经有二十岁了,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即使如此,她依然还是个未出门的闺阁女孩,被李锐如火如荼的眼神望着,羞涩的连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 黑发白肤,红色绸缎。 羞涩的蜷缩起身子,双手环胸,却让玉兔更加呼之欲出。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激的李锐化身为狼,也不装体贴了,也不装斯文了,一下子也跳到了床上,把里外两层床帐都放了下来。 “娘子,我那池子水好冷,你泡了许久,应该热得很,你帮我捂捂吧。” “别……别用那里捂啊!” 李锐哪里还有空管用哪里捂,自然是哪里吸引他,就往哪里“捂”了。 只听见张素衣嘤哼了几声,显然也被她揉搓的不行,随即便是如哭如泣的声音从那帐中传来。 “我害怕啊……” 李锐久旱逢甘霖,哪里忍得住,可是一想到祖母今日里对他反复嘱咐的“要温柔,要耐心,要忍住啊”,便咬着牙,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只是他也是初哥一个,哪里知道怎么做不疼,抓耳挠腮了许久,突然一把把张素衣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要不,你先熟悉熟悉我?” 张素衣怎么也不知道李锐会说出这么羞人的话来,可李锐却觉得挺对。 他个子大,力气也大,女孩子会害怕也是正常的。但他却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怕的,想来只要自家娘子适应了,便不会这么害怕了。 他却不知道张素衣根本害怕的不是这个,而是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可怜张素衣被李锐硬拉着将双手按在他的身上,不得不四下乱摸了起来。 男人的身体果然和女人不同,硬邦邦的呢。 可是这硬邦邦的触感之下,似乎又有着随时可以迸发出来的力量。 张素衣起先还是为了取悦李锐而顺从,而后自己也有了兴趣,半推半就的开始在李锐的身上“摸索”了起来。 李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已经忍到了快要爆炸的地步,此时什么祖母的叮嘱理智的呼唤统统都放到了另一边,翻身一把将张素衣压到身下。 “素衣,你熟悉完了,该换我了。” 这一夜,正所谓是:(你懂的)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偏聚,朱唇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 第二天一早,张素衣根本起不了床,李锐倒是醒的很早,但是抱着张素衣温软的身子,只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什么软骨病,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嗯,就是这样的,因为他生病了,所以手没办法从那酥软处拿走。 一定是这样的! 张家嬷嬷和邱老太君死后就去了李锐那里的孙嬷嬷在屋外站得腿都软了,也没见两位主子起来。 无奈李锐从小就管着自己的院子,积威甚重,没他的吩咐,外面的大小丫鬟谁也不敢推门去看。孙嬷嬷名义上是他院子里的管教嬷嬷,其实就是过来养老的,知道自己的本分,除了管好下人,主子的事情一概不干涉。 张嬷嬷却有些担心自家小姐承受不住,毕竟张素衣的身材,只要是家中的下人都清楚的很。所以她咳了咳,摆着笑脸问孙嬷嬷: “您看,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是不是要去东府请个安……” 孙嬷嬷跟在邱老太君身边,那是什么安都不用请的,更何况方氏昨日已经打过招呼,让小两口早上多睡一会儿,什么时候去请安都成。反正李茂也不在府里,大礼等他回来拜也不算迟。 孙嬷嬷一张口,张嬷嬷最后一点指望也没有了,只得继续站在门口,望着日上三竿的天色发呆。 她有些后悔昨天安排那一切了。 可怜的小姐,姑爷的身材那么高大,连马车都能掀翻…… 又过了一会儿,困乏极了的张素衣幽幽醒了过来。 她只觉得胸前沉甸甸的,一张开眼,吓得差点尖叫起来。 不过只是片刻,她便想起了昨晚的事。 是了,她已经嫁人了。 自家相公很体贴,很温柔…… 也很不要脸。 “糟了,还要去请安呢。”张素衣推开李锐不安分的手,准备起身。 李锐的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带着让人心跳不已的笑容,俯□子说道: “素衣,今日里不去拜见,婶母不会怪罪我们的。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努力给婶母造个小侄孙吧。” …… 一番*过后,张素衣实在是受不住了,嘶哑着声音唤起人来。 无奈她声音和哼叫也没什么区别,都在外室门口的下人们竟是都没有听见。还是李锐随便拿床前昨日的衣衫擦了一□子,然后唤了外面伺候的人进屋。 等张嬷嬷带着雪盏碧痕并几个丫头进来搀起张素衣时,所有人的脸都红了红。也有怀春的丫头看着一脸春风得意的心姑爷,脸上也升起了一片红晕。 张素衣先是被搀着去浴房清理了一番,然后李锐吩咐今天饭就在房里用,今天也不出去了,就在家中先休息一天。 张嬷嬷听到李锐的话,差点没滑到一跤。 虽说家里没大人就是这点好,可是这么随便真的没问题吗? 张素衣被收拾清爽,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将头发松松的挽起,从此便是李夫人了。 李锐和她用过了饭,一把拉起她就往外走。 “我陪你逛逛我们的府邸。女主人不在,我许多地方都没有大动,此时你正好看看,究竟该怎么布置。若是你走不动了,我就抱你或背你,你别害羞。”他抚摸着张素衣的头发,“以前祖母中了风,走不动了又想逛园子,都是我抱着去的。” 张素衣知道李锐是想起了邱老太君心中有些难过,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和你既然已经是一家人了,自然不会客气。” 她腿实在是软得很,腰也酸,让她久站或者一直走动,还真是不行。 李锐爱她这股爽利,当下轻松地一笑,夫妻两执着手,一起朝着屋外走去。 如今外面春光明媚,万物生发,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 他李锐,如今也有属于自己的家了。 至于到了晚上,李锐想要“取暖”之时,却发现了张素衣身上那件简直能把人逼疯的小衣,那便是后话,基于严打,这里暂且不表。 各位看官自行想象便是。 X大附属儿科医院。 顾卿一阵头晕,像是有什么人在大力摇晃着自己的身子。 等她几欲呕吐的清醒过来时,却发现是自家母上大人在摇着病床。 “我说妈啊,你这是做什么啊……”顾卿简直要被自家脱线的亲娘给逼疯了。 “上次你说床摇的快要把你摇晕过去了,我看你这次一睡就是一天,摇摇看能不能把你摇醒……”顾妈妈理直气壮的松了握着床头栏杆的手。 “你看,果然有用吧!” 顾卿揉了揉脑门,无力地叹了口气。 不过拜她妈摇醒了她所赐,她把这半个月的事都想起来了。 张璇玑在请神吗? 她到底能为大楚做些什么呢? 难道要她把《资治通鉴》或者《君王论》背下来,给太子上课吗? 还是去图书馆查查古代人都是怎么对抗外族的,回去给几个孙子上课? …… 她都好久没背过大部头了好嘛! 算了,还是先咨询下现在在泌尿科的师兄,蛋碎了怎么办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没说清楚,结局虽然是开放式的,但肯定是完整的结局。所谓的结局支线,是以番外的形式在现代发生的事情,内容我就不剧透了。反正你们要相信祈祷的脑洞以及对剧情安排的合理性,安心往下看就是。 主要觉得老NV顾卿二十六岁穿越加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太婆,一个伴儿都没有太可怜了。正文是没有CP的。结局是番外,番外,番外!!! 小剧场: 顾卿:哦吼吼吼,师兄啊,蛋碎了怎么办啊? 师兄:终于有男人惨遭你的毒手了吗? 第228章 狸猫成仙 李茂站在范阳的城头上,看着城外的大军集结在一起。 从三个月前开始,李茂和张家兄弟在范阳“清理”着曾经参与造反的卢氏异族,而后将他们押送上京。 范阳的卢氏世族简直是丧心病狂,当初调虎离山引走华鹏和几万定北军不说,而后更是诈开城门将反贼引入城中,导致无数范阳百姓家破人亡,更有三万定北军壮烈殉城。 为了能抢夺幽州的地盘和田庄,他们怂恿尹朝余孽和那些胡族大户将范阳不顺从他们的世族全部屠门,而后霸占别人的家产和田地,瓜分一空。 范阳被里外夹击打了下来,反贼死了“三万”人,算是给定北军牺牲的将士报了仇。而范阳卢氏,终究是要为自己的贪婪和邪恶付出代价。 回到京城,等待着他们的是千刀万剐。 尹朝余孽尹天翊自称是“尹朝太子”,扯起反旗带着岐阳王余孽和八万胡人造了反,如今已经四年过去了,幽州以南总算是收归了大楚,但北方边关依旧有不时南下的胡人造反。 这些外族尝到了侵略中原的滋味,食髓知味,总是想着抢下一点东西。他们打仗,不要活口,不要留城,抢到就走,有大城坚守就驱赶大楚的百姓去当炮灰,甚至守城时若不投降,城破屠城,让人胆散心惊。 好在根据混在尹朝余孽军队里的探子回报,那些汉人的反贼似乎和胡族的首领起了很大的分歧,双方有过几次剑拔弩张的时候,差点自己内斗。最后胡人继续南下四处劫掠,尹朝余孽带着投降的汉人则是日夜操练,以图大事。 镇北将军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称“大善”,一意要求整军趁机收复北方,更是上折京中,请求中军支援,一鼓作气,还我河山。 李茂和张致却对这次的“北伐”一点也不看好。去年攻克范阳伤亡损失极大,虽有定北军大将华鹏一起两面夹击,但守城和攻城完全不同,十五万大军集结城下,连围带打,死了四万人才打下范阳。 如今应该应该坚壁清野,以外围拱卫范阳,继续推进才是。 张致曾是吏部尚书,自然知道军队也分为许多派系,这次他和李茂联名上书要求先据守范阳,却被斥责不思进取,便是军中派上下一起努力的结果。 镇北将军袁羲的定北军在此次幽州之乱里几乎损失了一半,能够收复范阳,全靠各地援军支援,斥候们冒死查探出捷径,又有范阳被卢家屠门的世族逃出范阳,指点空虚的原因。 各地援军都由不同的部将带领。这些人虽然是来支援的,但也不乏想要趁着打仗再上一层楼的意思。可如今袁羲指挥得当,带着一群混合队伍拿下了范阳,朝廷却把功劳都归于定北军身上,这些援军就不干了。 所以即使范阳城拿下了,他们也不愿意回来的地方,反倒要继续北上。 没仗打了,袁羲又要占头功,不继续往北打,这一趟就白来了。 京中则是想要收复北方想的太久了。连连征战导致难民剧增,各地流民难民滋事,又对当地的的局势造成了变化。 对于楚睿来说,流民就是世族隐户的最好来源,放任不管只会加强地上的武装,可是管吧,北方几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兵甲都是一大笔钱,太平时候承平攒下的银两和粮草,竟是在以一种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被消耗着,再分出大量钱粮来救济难民,这仗也不必打了。 拖不起,也养不起了。 所以无论李茂和张致如何上折制止此事,京中和军中都是咬死了要乘胜追击,在反贼元气大伤的时候剿了他们,一劳永逸。 楚睿甚至动用了拱卫京师的“中军”,十万中军北上,代替全军出击的定北军和各地援军守卫范阳与平卢。 秦武阳死于范阳刺客之手,神策将军秦锋恨不得生啖卢氏之肉,渴饮反贼之血,每日里勤练兵丁,整顿武备,就等着有上前线杀敌的一天。 无奈他们秦家率着的是中军,中军作为保护皇帝的一支精锐部队,是不能轻易上前线的,秦锋也只能含恨看着反贼嚣张,侵犯大楚大好河山。 此时皇帝点了中军去北方防卫,秦锋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拔营出京了,路上更是疾行数日,很快就到达了燕州和幽州交界之地。 涿县、怀朔在张致张宁两兄弟的经营下固若金汤,涿县张氏八千子弟奋勇守城的故事更是传遍京师,秦锋并未在燕州多耽搁,布置好居庸关的关防之后,便带着中军的大军前往范阳。 范阳,是他父亲的殇地,也是他们家永远的屈辱。 将军未死于沙场之上,战阵之中,却辱与刺客宵小之手,不是屈辱,又是什么? 李茂一看到中军来的这样快,便知道这场北伐是一点劝阻的希望都没有了。 他原本准备等清理完范阳所有的探子和内应,以免重蹈当年定北军的覆辙再回京设法活动的,结果中军却以疾行的方式到了燕州,他就没必要回去了。 木已成舟,再难回转。 他还想趁着回京活动去参加侄儿的婚礼,如今看来,也是不必了。 十五万大军离开了,带着足够一个月所用的粮草。 如今正是春天,若真能一攻而下,收复全境,还来得及春天的耕种。 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即使是一向乐观的李茂,对此都不是十分有自信。 他总觉得尹朝余孽据守坚城却败得这么快,隐隐有些异样在其中。即使前后夹击,以范阳这样的大城,除非有内应开门,否则以三千据三万都能守上几月,更何况里面还有那么多被胁迫的百姓和反贼,当初定北军留下的粮食更是够数十万大军用上数年。 而且,张致率着混军攻入范阳以后,才发现兵器库和粮草库里早被搬了一空,根本什么都没有留下,完全不是要坚守城池作战的样子。 袁羲报回京的捷报里,那三万“反贼”,其实大半是被反贼监军胁迫或抓住家小威胁的百姓被逼守城的,其中正儿八经的反贼怕是连一万都没有。 这事是最让李茂和张宁咬牙切齿的地方,几乎和镇北将军袁羲到了交恶的地步。 那么多百姓本来是不用偿命的,但因为袁羲射进范阳的檄文里有一条“有百姓协同反逆守城者,视为反贼”,所以在对战中,即使李茂命张致派出三百将士一起呼喊“放下刀枪,弃暗投明者不杀”,这些百姓还是不敢放弃守城。 被视为反贼,是要被族诛的。 而后各路兵马和定北军拿着这些百姓的性命作为战绩,更是发了奏章请求朝廷封赏,更是让李茂恨不得用鞭子抽他们一顿。 无奈他只是“督师”,没有指挥权,只能也拟奏章一份,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奏于皇帝,让皇帝明启。 楚睿不是昏君,自然知道此风一开,怕是以后会有将军拿大楚的百姓当战绩计算人头,造成滥杀之祸,所以虽然下旨表扬了一番,却没有大肆封赏,而是许诺等幽州之乱全平,再来论功行赏云云。 所以大楚上下全部要求趁胜收复幽州,李茂却是愁的连晚上都睡不好。 粮草和兵器被搬走,被认为是正常的。这群胡人为主的反贼,本来就是每下一城,抢个干净,连一针一线都不给人留下。范阳能基本保持完好,都已经是个奇迹。 幽州北方几乎都被胡人们烧了个干净,无城可据,只能平原作战,幽州南方有坚城,可朝廷却弃而不用。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自己并非军中宿将,又没有什么带兵的经验,别人不信他罢了。 就连一直支持他的勋贵派,都因为李茂反对北伐而对他起了诟病。 勋贵以武勋起家者多,都等着大战一起,好重振家威呢。 直到现在,李茂才赫然发现,阵营也好、派系也好、出身也好,什么都是假的。 当你挡在所谓的“自己人”面前时,你会被无情的碾压过去。 即使那所谓的前途是个“末路”,你也只能被裹挟着一直往前翻滚,直到驶入尽头。 十五万大军开拔了,同走的还有张致。 李茂担心前方局势,又害怕敌军有诈,张宁却担心粮草出问题,便让亲弟弟带兵守卫粮草辎重的队伍,随军而行。 十五万大军出发还没有三天,李茂在范阳城中视察城墙修葺的情况,陈轶却慌慌张张的跑来和他报信。 原来中军北上的时候,遇到了押送范阳卢氏南下回京审问的队伍。 当初秦老将军会死,便是范阳卢氏派出的刺客。此时秦锋遇到了卢氏一家老小,国仇家恨一时涌上,竟亲手把卢氏的族长在阵前千刀万剐了。卢氏全族的男女老幼更是鞭打的不成人形,能不能安然回京都成问题。 对世族不设私刑,已是大楚惯例。高门累族犯罪,即使是谋逆之罪,也得先过三司审问,才能定罪下刑。 更何况李茂还指望能审问出范阳空虚的真正原因,更是将厚望系于了京中大理寺,那里才全是刑讯的行家。 如今秦锋一怒之下杀了卢氏的族长,又将卢氏上下全部得罪了个遍,虽说是罪有应得,可秦锋只是将军,并非大理寺卿,又不是刑部尚书,更非御史台之首,他私下动刑于世族高门,若非战时,早就已经下狱了。 就算如今卢氏反叛,人人避而不及,这种公然藐视世族豪门的态度,依然给秦家埋下了极大的祸端。 这下,李茂觉得自己头发都要愁白了。 他监督的,难不成是中老年愤青军团吗? 而且还是一群热血老愤青。 龙虎山 “是嘛,天君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张璇玑看着修为更进一步的张玄,有些羡慕。“师弟进境如此之快,想来受了天君不少指点。” 张玄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些功德是不是邱老太君的。因为照理来说,邱老太君的功德中不应该有那么多沙场征战的片段。 可除了天君,他也想不到会有谁给他功德修补丹元。 “但师弟,天君下凡一趟,武曲和天同归位了。”张璇玑愉悦地一挥星月幡,天象在她的面前凝聚成一幅清晰的图像。 在这幅图像里,天梁的身边围着的星子,正在渐渐复明中。 “天同协调,武曲掌军,命相如此,概莫能逆。”张璇玑的脸色说不出的轻松。 “我虽减寿,却有寸功,实在是欣慰。” 张玄心里实在难受,连恭喜的话都说不出来。 龙虎山上的嫡系,大多都无疑继承掌教之位。他寻求飞升,张远一心做个剑侠,寇麒师弟追求“外科”之术,石益师兄一天到晚处理俗务,人脉威望虽够了,但道门不似凡俗,不是你权力大就做的了掌教,能服众的。 只有张璇玑师姐,名义上是师父的义女,又从小入道,生有重瞳。重瞳是圣人之像,师姐能看穿星象,占卜吉凶,这正是一派掌教该有的天赋。 趋吉避凶,说起来容易,要坐起来太难。能够处处快人一步,这才是极好的本领。 可如今,张师姐阳寿缩短,人也成老态龙钟之状,这么多年修行《龙虎经》锻炼出来的元气,也都在请神的过程中消耗的七七八八。 莫说掌教,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了。 “师姐,既然天君这里已经找不到结果,你还是在山中好好养养元气吧。”张玄担心地看着师姐,“我每日用真元为你梳理气血,想来好生保养,还是能够延年益寿的。” “不,师弟。皇帝只给了我半年的时间。如今半年时间已到,我得回京去了。”张璇玑谢过了师弟的好意。“我再留在山中,只怕祸及山门。” “官府还会上山抓我们不成!”张玄也在京中当过官,知道朝廷不会因为这个出兵或派人的。就算皇帝有什么秘密的部队,龙虎山这般大,藏一个师姐还不容易! “青云观的观主还在翘首盼望我回去呢。” 张璇玑苦笑。 张玄抿了抿唇,不好多说了。 这些人,总是用其他人来拿捏别人。 他就不怕也有被别人拿捏的一天吗? X大附属儿科医院 “小王啊,你就不用天天来了。那天不是你,换了别人,我也会出手相帮的。”顾卿头疼的看着这个学弟殷勤的跑前跑后。 顾爸爸用警惕的眼神盯着小王,活像小王会随时扛走自家女儿似的。 “师姐,你就别客气了。你现在是我们儿科医院的女英雄,为女英雄鞍前马后是应该的!”小王也是在探视顾卿几天后,发现她的气质实在好的出奇。 就拿一般人漱口来说吧。正常人漱口,当然是喝一口水,咕噜咕噜就直接吐在脸盆里。 可顾卿却不,她是先含半口,小心的鼓动几下,吐出来后,再换半口,如此几番后,这才算漱完了。 这期间漱口的动作和姿态,只能用“优雅”来形容,找不到其他句子来代替、 小王家境一般,没见过什么豪门贵族,也不知道所谓的“贵族礼仪”是什么样的。但他探望几天,只觉得这个师姐无论是起、立、坐还是走,都无一不美。虽长相只能称得上是中上,但气质天成,顿时七分也变成了十分。 若是顾卿知道自己在古代被熏染出的教养让小王如此“惊为天人”,一定会想尽法子把以前的习惯给回复过来。 无奈她刚刚从古代回来不久,那么多年把“礼仪”刻在骨子里的生活,已经让她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可以翘个二郎腿,或者没事抖一抖了。 她穿的邱老太君还算不讲究的,若是像张素衣、陆珺这样的大家闺秀来了现代,怕是连走路都会引起一群人围观。 所谓立莫摇裙,可不仅仅是小步走路那么简单。 “我说王医生啊,你天天往这一坐就是半天,你不用上班吗?不用回家看看父母吗?”顾爸爸终于忍不住了,坐在一旁开了口。“我说年轻人,不能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你刚刚毕业,正是应该跟在院中的前辈后面好好学习的时候。想当年,我们家顾卿……” 顾爸爸长得极其严肃,板起脸来开始“想当年”了一会儿,小王医生就架不住了,连忙说自己要去坐诊了,慌忙告辞。 “卿卿啊,虽然说你都二十六了还没个对象我们也挺急的,但我们顾家秉持宁缺毋滥的原则,也不希望你随便找个男人嫁了。这小王今年才二十三,比你足足小了三岁,看起来做事也毛躁的很,而且还需要女人来救,也不是个有胆量的……” 顾卿双手合十,不停给自家老爸作揖。 “爹啊爹啊!求您少说两句吧!在这之前我和王师弟都没说过几句话啊!叫他王师弟是因为他也是X大毕业的,可我们医院X大毕业的不要太多,我都是几十位医生的师妹,这实在算不上什么!”顾卿无语凝噎,“您就别唠叨了,女儿现在脑震荡还没好,时不时就晕一下,您别刺激我啊!” 顾爸爸一拍床板。 “我这怎么是唠叨!我就你一个独生女儿,就算挣了偌大家业,以后也都是给你的。你当然要会识人!看你当个医生,今天劳累过度,明天被人拿刀子捅的,我看着都心惊肉跳!家里是做外贸的,你当初就该学国贸或者金融,学什么医!现在好……” 顾卿被自家父亲的碎碎念训的头晕脑胀,顾爸爸一激动,又猛拍床板。 医院那小铁床,一碰就会吱吱拉拉响,顾卿气一岔,又习惯性后仰。 妈的!都成林黛玉了,动不动就晕! 看着自家老爸惊慌失措过来扶她的样子,顾卿陷入黑暗前还有些幸灾乐祸。 若是能吓得他以后没了爱训人的毛病,晕一晕也算什么啊。 皇宫里。 一身红衣,抱着小皮球在庭院里玩的小皇子,一不小心把球滚了出去。 那皮球滚啊滚啊滚啊,便滚到了一个女人赤足的脚下,然后滚了过去。 小皇子揉了揉眼,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是穿过去了?不是擦过去了? 因受不了医院病号服而换了自己的机器猫睡衣的顾卿,也傻乎乎的站在御花园的正中。 她这一次,又穿哪儿来了? 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是皇宫啊? “汝乃何人?为何穿着如此怪异?”一声奶声奶气的询问声突然从顾卿身后传来。 顾卿被这可爱的声线迷得心脏都抖了抖,连忙转过身去查看。 这一看,顾卿更是把持不住了。 只见身后怯生生的站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手中还抱着一个小皮球。 这孩子一副圆圆的杏儿眼,在小小的脸庞上看起来分外黑白分明。皮肤白嫩,面如桃瓣,额头正中还有一个小小的美人尖。 顾卿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可爱的孩子,若不是他穿着纨绔,她还真以为是个小女孩 只是虽然他穿着男装,看起来还是说不出的男生女相。一身大红团花的小蟒袍,额间系着八字蝴蝶缀螺钿的抹额,脚蹬一双黑色小皮靴,真是生生的想让人抱起来捏上一捏。 顾卿一想起自己在李湄那惨烈的经验,立刻堆起了满脸的笑容。 “我是神仙姐姐,下凡来玩儿的哟!” 小皇子上下扫了一眼顾卿的衣着,了然地点了点头。 狸猫精成仙吗? 虽然少见,不过大概是有的。 相比之下,楚承平比李湄好说服多了。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问出口: “神仙姐姐,你能治好我父皇的病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睡衣上的多啦A梦:我是猫!猫!不是狸猫! 李茂:哈?谁在喊我? 第229章 父子君臣 “父皇?你是哪位皇子?”顾卿低□子,摸了摸楚承平的头。 居然摸得到。 好软的头发啊! “我是楚承平啊。”小皇子头一歪,把皮球抱得更紧了。“你能治病吗?” 顾卿被小皇子一句“神仙姐姐”哄得心花怒放,随即又是一阵肉麻。 什么“神仙姐姐”,听着过瘾,要是真一直这么喊,鸡皮疙瘩会掉完的。 “不要喊我神仙姐姐了。阿姨年纪很大了。”顾卿难得承认了这个事实。“阿姨会治病,但不知道你父皇得了什么病啊。” 小皇子一听到顾卿会治病,眼睛立刻晶晶亮。 “我父皇胃痛,经常吐,而且晚上还睡不着。” 胃痛,会吐,晚上还睡不着的病,实在是太多了。 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慢性胃炎,胃癌,都是这样的症状。 这里没有任何仪器能检查到内脏,她也只是个阿飘,没办法对楚睿做什么检查。 难道上天派她回来是要给楚睿治病的? 先望闻问了,再回去查资料问专家? 可这里也没药啊! “好孩子,听起来很严重。可是阿姨……阿姨没带药在身上。”顾卿无力地蹲下来,摸了摸小皇子的脑袋。 她是西医,实在是太依赖医疗仪器和西药了。 她多么希望她真的是什么神仙姐姐啊。 神仙不是都有灵丹妙药吗?为什么这位神仙却没有呢? 因为狸猫成精地位很低,拿不到药吗? 算了,她既然说没法治,逼她也没用啊。 小皇子纠结了一会儿,也就想开了。 “那阿姨,你下凡来一次也不容易吧?我带你逛逛御花园。”小皇子看着不远处一直盯着这边的太监,抬起头跟顾卿说道:“别人看不见你吗?” “唔,阿姨也不知道为什么外人看不见我。”顾卿笑嘻嘻地说,“也许因为你是特别的吧。” 小皇子摸了摸头,不能理解“特别的”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只有他能看的见这位神仙阿姨,那他就带她在皇宫里随便晃晃吧。 也许他招待的她开心了,就能帮父皇看病了。 春日殿。 如今正是冬季,由于酷热造成楚睿越来越多次的发病,使得他不得不住进整个宫中最暖和的春日殿来,并且经常罢朝休养身体。 春日殿里有一泉眼,将作监将泉眼截断,下面烧热,这泉眼变成了一处天然的热水池,楚睿胃寒,经常泡泡热水浴,对身体也有好处。 尹朝反贼作乱,李茂去了北边,虽然有晋国公独撑大局,但生性谨慎多虑的楚睿还是一刻都不敢放松,常常批阅奏折、聆听政事到废寝忘食。他又爱喝热茶,晚上批阅奏章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就叫内宦煎上一杯浓浓的茶,灌下去提神。 他的胃本来就有些不好,以前常有嗳气和反酸的情况,但他那时候毕竟年轻,御医也照顾得当,并没有造成什么很大的问题。 等他一过四十,再像年轻时候那般熬夜、久坐、饮食不定,一身的毛病就都出来了。 偏他天生就是操心的命,心性又多疑,有些政事交给谁都不放心。吏部尚书是新提拔的,礼部尚书陆元皓也时不时小小的露一下锋芒,他活活把自己逼出了严重的胃病来。 起先还只是呕吐,在后面呕出黄水和绿胆,现在已经有时候会呕血了。 所以张璇玑说帝星黯淡无光到让人害怕的地步,想要回山想法子延续帝命,他也就放她回去了。 他如今才四十六,实在不想这么早就死。 国事紧张,内外不稳,他又因为生病的事情不能上朝,太子就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从几年前起,举凡祭祀、兵戎、秋猎,太子楚承宣都在代替自己的父亲行使帝王的义务,而且行使的很好。 他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继任太子之位,十六岁时又娶了江南最大的世族江氏之女江清灵为太子正妃,虽说两年了都还没产下一儿半女,但江清灵出嫁时年纪本来就小,头两年无孕也是正常。 在世人的眼里,这样的一位太子简直是完美。 皇后所出,心性宽厚,年纪虽轻却善于纳谏,宰相是他堂舅,世族派站在他的身后,勋贵派也不讨厌这位太子。 除了经验浅些,不能代替皇帝处理大部分的国事,几乎是可以打满分了。 群臣对他很满意,可有一个人却不满的很。 那就是他的亲爹,楚睿。 楚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压着他十几年不立储,让他产生了一种危机感,总而言之,这孩子自从继承储君开始,就表现出了一种急切。 一种自己可以做的很好的急切。 一种交好各方势力,表明自己能够平衡的急切。 一种想要参与政事的急切。 而最后一项,是楚睿最不能容忍的。 楚睿到了三十岁时,都还是太子,三十二岁方才登基。在此之前,他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了十年,父亲才敢放手让他学习如何理政。 国家大事和祭祀、秋猎这种事不同,一旦你急于求成,就会功亏一篑。社稷事关千万百姓的民生,一个不慎,很可能就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场面。 他原想着,自己至少还能活上个十年,楚承宣十五岁被立为储君,学习十年以后,到了二十五岁,性子定下来了,儿子也有了,正好适合继位。 然而这才三年,他就迫不及待了。 是因为晋国公和江家一直站在他的身后,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 还是因为他的东宫属官优秀的太过明显,让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小朝廷”? 若说这世上最熟悉楚睿的是谁,莫过于皇后张摇光。她第一个敏感的感觉到了皇帝对太子优秀的不安,便强硬的要求自己的大儿子对皇帝要表现的更为谦卑、更为孝顺。平日里和大臣们也要少些来往。 但他身为储君,皇帝身体不适,甚至不能上朝的情况明摆在那里,即使他不来往,也会有无数人往他身边簇拥。 楚睿是很能忍的人,对于这种不满,他从来不在太子的面前表现出来,但他却不动身色的调动太子身边的得力助手,甚至将东宫的四位宾客调任了三位,换上了自己身边的心腹。 名义上是皇帝对太子的恩宠,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对于这种情况,楚承宣内心十分苦闷,甚至有自我怀疑之时。幸亏有太子妃江清灵充当解语花,又有舅家的长辈和几位从小伴读的心腹一直排解,这才撑了过去。 而对于自己的父皇,也是自己的君主,太子只有更加恭谨,将自己的姿态都低到泥里去。 今日楚睿又一次发病,此时太子正在被皇帝考验功课,见父皇又要呕吐,一时来不及去找盛物,就掀起衣服的下摆,用下摆兜了去接。 楚睿一旦发生呕吐,那是鼻腔喉咙齐齐都出,不吐干净胃里的所有东西是不会停歇的。太监们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见皇帝一吐,立刻去点随侍的太医,又有宫女准备洗漱沐浴之物,就等着伺候皇帝。 太子接完了父皇的呕吐物,楚睿也已经吐到虚脱,实在是没办法再站住,便叫一个太监带着太子去后面沐浴更衣,等会再来考校。 楚承宣一身酸臭的去了春日殿的浴池,楚睿心里突然一动,不知为什么动了一个念头。 “黄申春?”楚睿唤起了自己的心腹太监。 “陛下,奴婢在。” “去找一身朕的旧衣裳,给浴池那边的太子送去。他的衣服还在东宫,虽说殿里到处都有火笼,但一来一去未免太费时间,容易受凉。让他先穿朕的罢。” “陛下仁慈,是太子的福气。” “等他穿戴整齐了,便让他来见我。” 黄申春得了皇帝的旨意,立刻便下去安排了。 在路上,黄申春还一直在想着:‘陛下虽然有时候对太子严厉点,但毕竟还是亲骨肉,一旦有事,太子不顾脏污,陛下疼惜儿子,实在是让人感慨。’ 他甚至想着,自己是不是该也往太子旁边站站队。 陛下的胃疾,发作的越来越厉害了。 话说另一边,楚承宣被自己的父亲吐了一身,虽然有些恶心,但总比自己站在旁边手足无措要来的合适的多。 他在宫女的服侍下除去所有的脏衣服,埋入到热水之内。 没一会儿,仅着薄纱的宫女也下了水,在他身后为他擦拭身体,按摩解乏。 春日殿的浴池,他小的时候也常来。这里的浴池乃是温泉之水,以前还在冬天的时候,他的祖父有时兴起,会留下会他,抱着他一起泡水。 不过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楚承宣被那宫女蹭的全身发麻,心里一阵厌烦,便喝了她下去。 自他成年以后,宫里投怀送抱的人越来越多,一不留神就会着了道。他如今还没有嫡子,要是弄出什么“庶长子”的丑闻来,以后日子就更不要过了。 他独自一人泡在水里,仰倒在池边,静静的闭目养神起来。 随着他父皇生病,这几年越发的喜怒无常了。李国公若是回京的时候,对李国公还算和颜悦色,可是对着他的舅父晋国公,就有些不太近人情。 半年前晋国公上奏折要求严惩凌迟了卢氏族长的神策将军秦锋,就给他父皇劈头盖脸的一阵骂给训斥了回去。 而过去,即使他父皇再怎么生气,也是不会对朝中重臣这般不客气的。 打压了舅舅的面子,就是打了他的耳光。全天下都知道晋国公府是最大的外戚,是他的依仗,是东宫过半属官的昔日上官。 楚承宣确实不喜欢被人摆布,但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想要做好一位储君,仅仅有能力是不够的。 还得有人。 一想到这些让人郁卒的东西,楚承宣就觉得连原本温暖的池水都变得冰冷了起来,索性胡乱擦了几下,就要起来更衣。 他父皇胃疾发作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他在这里磨蹭了这么久,御医应该已经施治过了,主殿的狼藉肯定也处理完毕。 等他穿衣的时候,却被放在面前的半旧衣袍吓了一跳。 衣服倒不稀奇,只是上面绣着龙、翟纹及十二章纹,一望便是他父皇的常服。 他的太子冠服上也有龙,但是降龙,且只有四爪。 宦官总管黄申春有意卖好,便笑着和太子解释道:“陛下担心太子殿下受了风寒,便让奴婢送了这些衣袍过来。虽然是都是半旧的,但都是极干净的,殿下可以先穿着御寒。” “这些果真是父皇所赐?” “殿下,若不是陛下所赐,谁敢拿天子的衣袍出来给您洗换呢?这可是天家的荣宠,也独独只有您能让陛下这么记挂在心上,还担心东宫路远,过来着凉呢。” 楚承宣被黄申春的一番话说的心中滚烫,抱着父亲的旧衣冠就落了几滴泪。 无论他父皇有多喜怒无常,就和他母后说的似的,他父皇如今病弱,自然是想的多些,但只要用一颗真诚的孝心伺候,父皇总是能看见的。 “殿下,您快更衣吧,别真着了凉,反倒要让陛下劳神了。殿中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情形,陛□子虚弱,还需要您侍疾呐。” 黄申春见太子光顾着抱着衣冠发呆,忍不住出声催促。 楚承宣拿起明黄的中衣,握在手里好一阵子,莫名的升起一阵不安。 可那明黄的颜色、那升龙的图案,都对他产生了极大的诱惑之力。就像赌客见到赌局,嫖1客见到绝世美女,饕客遇见了极品的美味一般。 他摩挲着大袄衣领上的暗色云纹,终是没有忍住诱惑。 “伺候本宫更衣。” 楚睿这次发作,除了胃部火烧火燎,头还有些疼。莫说是批阅奏折了,就连坐着都觉得无力的很。 他躺在寝宫的床上,想着自己的儿子究竟会怎么做。 是诚惶诚恐的谢绝,让宫人去东宫找一套干净的衣服送过来呢? 还是换上脏污的衣服,向他告罪回东宫去换衣服? 而到最后,楚睿只等来了穿着一身半旧龙衮,脚下踩着粉底皁靴的太子。 他的太子,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到这般大了。 大到足以穿下他的衣衫,而且似模似样。 他居然连鞋子都一并换了。 楚睿感到一阵疲惫,疲惫的连喘气都觉得是种煎熬。 四周的空气像是千钧重似的迎面向他压来,压的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变身成一匹野兽。 天子之怒,伏尸千里。 …… 不不不,他不能变成那种怪物。 “太子,今日朕实在是太过疲乏,你今日功课做得很好,先回东宫去吧。”楚睿捂着额头,虚弱无力地吩咐自己的儿子。 “这身衣衫是十余年前朕刚刚登基的时候穿的,如今你穿着正好,便赐予你吧。也算是一件旧物,不时看看,睹物思人一番,也是妙事。” 这话说的就十分悲观了。 楚承宣心里一阵难过,哽咽的不知道该怎么奏对才好。 楚睿看着自家儿子低着头连话都不说,心中更是苍冷,摆摆手让他下去。 “父皇,儿臣还是留下来伺候……” “朕说下去!” 楚睿猛然拿下揉着额头的手,睁开眼,用犀利的目光射向太子。 “朕累了。” 楚承宣惊得只能躬身退出殿外,不敢再多说留下来侍疾的事情。 算了,还是去找母后吧。 母后一定有法子让父皇展颜的。 楚睿心中的猛虎被他强压了下去,但心底的失望和难过却是怎么也消散不去的。 罢了,还是想想开心的事吧。 “来人啊,把小皇子抱来,朕要问问他的功课。” 门口的宫人捂嘴一笑。 说是问问功课,怕是又要逗弄小皇子了。 小皇子也是有趣,在这宫里,怕是再也找不到性格这么可爱的人了。 即使是孩子。 小皇子正在一群宫女太监的包围下逛着各处的园子。因为他不准宫人们靠近,这些宫人也只能在他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漫无目的在各种地方逗留,还不时的和花草树木说说话什么的。 “这个被雷劈过,所以才会是这个样子。”小皇子摸了摸一截漆黑的树干,向顾卿问道:“阿姨,宫里人都说这树成了精,所以老天要劈死它。你看看,它是真的成了精吗?” 顾卿哪里知道这树是不是成了精,连这到底是棵什么树都不知道,只能干笑着也跟着胡乱摸了摸枯树,正准备开口…… “小殿下,总算是找到您了!” 一个匆匆而来的红衣太监从后面抱起了楚承平。 “陛下想您了,正招您去陪驾呢。” “可是我答应母后晚膳之前要回去的……” “哎哟我的小殿下哟!皇帝陛下招您,皇后娘娘怎么会怪罪您没有回去用晚膳呢!” “我答应了母后啊。答应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的。”小皇子慢吞吞的说完,又想了想。“可是我也想父皇了。算了,先带我去找父皇吧,我自己和父皇说,晚膳之前一定要回去。” “行行行,小殿下您说什么是什么!” 那太监抱着楚承平走的飞快,顾卿心中好奇,便也跟着太监和小皇子后面走。 小皇子见神仙阿姨还跟着他,张口要喊,顾卿吓得赶紧比划,用手捂住嘴,连连比划。 天啊!这要喊了,小皇子会不会被人当得了癔症的小孩啊! 皇宫里和外面可不一样! 小皇子咬了咬手指,见这神仙阿姨不让他说话,便乖乖的不说了。 他想问问能不能顺便看看他父皇的胃的。 既然阿姨跟着他走了,应该是会看的吧。 到了春日殿的寝宫,那太监放下小皇子,打开门让他进去。顾卿跟着楚承平身后,也一起进了寝宫。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皇帝的寝宫。 啧啧,多少女人挤破头想进这里。 姑娘我还不是随随便便进来了! “是朕的平儿来了吗?”楚睿看见一团红红的东西过来,心情先好了几分。 “到朕这儿来。” 小皇子不紧不慢的往父皇的床边走了过去,下跪见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 “父皇胃是又疼了吗?”小皇子爬起身,担忧的看着倚靠在床上的父皇。 一旁的顾卿难以置信的捂住嘴,完全不知道楚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跟后世那些被各种恶疾折磨的患者一样,楚睿已经形销骨立,连精气神都没了。 她还记得自己以前来求助皇帝时,楚睿只是微微弯了弯身子,就把她吓得跪了下去,毫无什么现代人的气节和平等可言。 而如今,她觉得自己都能随随便便掐死两个这样摇摇欲坠的皇帝。 “是啊,父皇是胃又疼了。你到父皇的床上来,帮父皇揉一揉好吗?”楚睿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幼子,微微笑了起来。 “哦,那儿臣……” “楚承平,不要上去。那是你父亲的床,不是你的!”顾卿突然出声。 她突然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以前太子来他家探望时候的事。 这位皇帝和他的太子,是同一类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可以这么说,你却不能够这么做。虽然楚承平还小,但谁知道楚睿会不会在心里留个疙瘩,以后就不喜欢这个孩子了? 这小孩多可爱啊,性子又憨的像是小猪一样,应该被好好对待的。 “儿臣还是不要上去了吧。”楚承平觉得听神仙的没错,在床边踌躇了一下,还是没有爬上去。 “哦,你不想帮父皇揉揉了吗?”楚睿感兴趣的捏了捏小儿子的耳垂。 “儿臣帮您揉,您靠过来一点嘛。”小皇子站在床边,把小手往父亲的肚子上掏。只是他手短,够不到靠后的父亲。 楚睿一下子坐正了身子。 “平儿啊,既然要帮父皇揉揉,为什么不到床上来呢?下面很冷的。” “因为那是父皇的床,不是孩儿的床啊。”楚承平把顾卿的话重复了一遍,“父皇的床,不是只能父皇睡吗?” 天子的寝宫,只能天子一人独寝。 便是皇后、众妃,也只能等候皇帝驾临她们的宫室的份儿。 楚睿眯着眼,正视起自己的小儿子。 良久后,他舒了一口长气,将身子移到了床边。 “好,父皇到床边来,你要是冷,就叫宫人给你移个炭盆过来啊。” 小皇子点了点头,跪坐在床边的踏板上,伸手给自己的父亲揉肚子。 “父皇,儿臣天黑了就要回坤元殿去。您早点睡好吗?” “哦,为何天黑了就要回坤元殿去呢?” “儿臣答应了母后晚膳前一定要回去,不能贪玩的。” “来朕这里也不行吗?” “可是儿臣答应母后在前,人要有信用啊。” “哈哈哈,好好好,父皇放你晚膳前回去。父皇等会就睡。 小小的手,软软的,温温的,贴在了楚睿的胃上,一下一下的轻轻揉搓着。 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间。 顾卿站在一旁,看着楚睿和缓的连眼角都放松下来的神情,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她猜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楚承平:神仙阿姨,你到底有没有看出我父皇是什么病啊? 顾卿:……完全忘了这件事。 第230章 神棍顾卿 太子穿着一身明黄出了门,这消息就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向了各个地方。 二皇子楚承威听闻太子被赐了父皇的龙袍,气的差的拍散了寝宫的桌子。 太子大婚后,二皇子原本是很快就要回封地的。但皇帝一直没有下旨让他出宫,他也便厚着脸皮赖着,只是从东宫搬了出来而已。 皇帝甚至没有给他赐婚,更是让他升起了一丝期待。 要知道,皇子成婚,除了太子,其他皇子再受宠,也是要回封地去的。 正是这份怪异的安排,让太子时刻像是上紧了的发条,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但楚睿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便开始疑心所有人了。今年春天他就下了旨,给他赐了一门不怎么显赫的亲事,限他明年年初回封地大婚。 二皇子今年年底一过就要回封地,正是最尴尬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一步步接近那个位置,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暴虐之情。 他充满怨怼的让人把项城王世子楚应年找来,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和自家的皇叔讨论“太子服明黄”这个问题。 正是看了皇叔的下场和结局,二皇子楚承威才分外的惧怕起被赐到偏远封地。若是作为皇帝的父亲活着还好,若皇帝不在了,兄弟继承皇位,他只有老死在偏僻的封地,成为无数个叫不上名字的闲散宗室之一。 晋国公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连手中的笔画出了几道不规则的蜈蚣纹路都没有注意。 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紫毫丢到了一边,心中开始苦苦的想起补救的法子。 几年前,他和江道奇在聊到自家这位太子时,用的是“浮躁”一词。 当年他认为太子的“浮躁”,是因为年纪太小,略微过几年就好。可是到如今,他却发现这种“急躁”越来越厉害,几乎到了“致命缺点”的地步。 有些事不是不能做,但一旦做了,就要想好后路。 楚睿其实也很急躁,总想着一劳永逸的解决掉世族之患。但他毕竟为君已久,在急躁之上,也懂得隐而不发,务求一击毙命。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还是考虑下对策吧。 话说太子穿着一身明黄就这么晃过大半个宫群,朝着中宫的坤元殿而去。 张摇光接到宫人的通报,说是太子来了,原本还很高兴的放下手中诸般杂事,出去迎接自己的儿子。待看到太子穿着一身明黄前来,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连脸色也变成难看的死灰。 “进殿,给我把衣服换了!” 她几乎是怒不可遏地脱口而出。 楚承宣得了父皇的肯定,甚至被赐了刚刚登基时穿的旧时衣袍,心中是一片得意。 他觉得这是父亲的某种暗示。 刚登基,继承衣冠,已经长大…… 种种种种,都让他的脚步差点飘了起来。 可是自己母亲的一句怒喝,顿时如同一盆冷水,从上到下将她浇了个干净。 “母后,这衣冠乃是父皇所赐,并非儿臣擅自……” “我让你把衣服换了!还有谁看到你穿着龙袍过来?” “……儿臣是从春日殿过来的。” 张摇光的身子摇了摇,险些没站稳。 春日殿…… 那就是穿过半个皇宫了。 张摇光逼着儿子进了殿,拿了一身少时在坤元殿的衣服穿了。只是他如今已经十八,小时候的衣服根本就穿不上,越穿越慌,越穿越狼狈,最后还是张摇光身边一直伺候的女官看不过去,派人吩咐疾跑去东宫的明德殿,去给太子拿衣衫来。 张摇光铁青着脸,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儿子没有继承自己的敏锐而悲哀,还是为天家父子的互相试探而丧气。 君臣父子,已经比君臣夫妻还要难做了。 大皇子换完了衣服,张摇光喝退宫人后让他跪下,然后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母后……” “这一记耳光是告诉你,你父皇只要在位一天,他的东西就永远是他的。即使是他给了,你也绝不能受!” 她看着被打的愣愣发怔的儿子,忍不住指着他的脑袋说道:“莫说是你父皇,便是我,看着你这般满身明黄,心里都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你要你还在病中的父亲怎么想?儿子迫不及待就想换身衣袍了?” 这话已是极重,说的太子冷汗淋漓。 “母后教我!” “我便是教的你太多了,所以如今你才作茧自缚。”张摇光无力的跌坐在凤座上,开始上下打量自己这个儿子。 年轻,英俊,有才德,有贤名。 怎么就缺心眼呢? “我问你,我与你父皇为何要为你选李茂四人为伴读?” “为了让儿臣平衡军方、勋贵、世族、宗室四派的势力,不至于以后成为一个傀儡皇帝。” “听说前日,礼部尚书向你上了今年国子监內试的名单,你接了?” “……孩儿接了。” “你为何要接?” “……儿臣想看看国子监有没有可用的人才。” 国子监里都是州县或官宦人家最优秀的子弟,他如今东宫尚有余位,又不想从世族人家里再多选子弟了,便把注意打到了寒门上。 “你是觉得晋国公府和其他世族对你插手太多,想要急着甩开他们了是不是?”张摇光冷笑一声,“你觉得你父皇给你换了太子宾客,让晋国公的人离你远一点,是你父皇对你隐隐的暗示,所以你急着投其所好,表现出自己对世族并没有那么依赖,是不是?” 太子被皇后越问越心惊,直接跪倒在地上。 “请母后教我!” “世家就如同跗骨之蛆,一旦沾染上,抛弃几乎是不可能了。便是你父皇,当初也是靠着世族支持才坐稳了皇位。你坏就坏在太急,不但没领会对你父皇的意思,反倒显示出你凉薄自私的天性来。”张摇光失望的看着儿子。 “世族并非大楚之祸,世族坐大才是大楚之祸。你若用了,便要用好,只是不要被控制便是。结果你一边用,一边表现出随时可以抛弃他们的意思,谁会用真心辅佐于你?” “还有齐邵之事,你差的实在太多。太子宾客负责辅佐太子理事,教导太子朝政。皇帝将齐邵这般有为的年轻臣子放到你身边做宾客,不是为了教导你,而是要看着你。” “结果你却急着表现出招揽齐邵之意,说不定齐邵心里还在笑话你蠢笨如猪,连他到底站在哪一边的都不知道!” “儿臣并没有招揽齐邵……” “齐卿才冠当世,可谓王佐之才。” 张摇光的话一出,楚承宣就惊骇的连退三步,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我在监视你,连你私下和齐邵说的话都知道是不是?”张摇光是何等人物,一看儿子的神情便恨不得再给他两个耳光。 “你是不是还觉得,我这皇后做的一手遮天,连东宫都插了耳目,以后说不定牝鸡司晨,操纵起你来了?” “儿臣不敢!” “你是从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你的那些所谓的智谋见识,都是我从小悉心教导,你想什么,我会不知?”张摇光被气的反倒冷静了起来。 “罢了,事已至此,说这么多也是枉然。” “你和齐邵的对话,自然只有你和齐邵得知,齐邵告诉了谁,谁又会质问我,质问我又是为了提点谁,你好好想想。” “儿臣……儿臣……” “只要你不损德行,你这太子之位便不会动摇,你完全可以不必如此自危。朝臣不是白痴,既然站到了你的身后,轻易不会换主。即使你父皇想要废你,满朝文武第一个就不答应。但你再这般自毁城墙,就难说了。” “若不是你是我儿子,我何必要和你说这么多。谁稀罕当那个摆设一样的太后,如今本宫是正宫皇后,天底下已经不会有比我更有权势的女人了。你说本宫是愿意当太后呢,还是当皇后?” 太子不敢回答。他母亲自称“本宫”,便不是把他当儿子来训斥了。 “齐邵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就如我不稀罕那个‘哀家’一样,你也别以为人人都稀罕辅佐太子,你回去吧。” 张摇光摆了摆手,示意儿子下去。 楚承宣几乎是魂不守舍的离开了坤元殿。 至于那身换下龙袍,等皇后送回明德殿的时候,皇后只托宫人说了三个字。 “供起来。” 中宫,永安殿。 永安殿是中宫的配殿,历来居住未成年的皇子和公主。如今升平早已出嫁,太子居住东宫,这座永安殿,便是刚刚五岁的小皇子住所。 顾卿跟在小皇子身边跟了三天,便明白了为什么张摇光那样的女人,会放心让自己的儿子一个人在御花园玩,身边只带着十几个宫人。 若她是小皇子的妈,她也不操心。 小皇子和李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孩子。 李湄是那种“存在感”很强的孩子。不但自己存在感强,她也关注身边每一个人。顾卿在李湄身边的时候,只要自己在李湄视线所及之内,她就一定会拉着自己说东说西,问这问那,那种强烈,让顾卿有时候都差点忘了自己是个阿飘。 而小皇子楚承平则不同。他是那种很安静的小孩。 照理说,这种排行最小,对父兄都无威胁,又被所有人捧在手里的小皇子,要么就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骄横跋扈,要么就天真可爱外向热情才对,但小皇子却不,他就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拍个皮球也能自己玩上很久。 大人建议他做什么,他就睁圆了那双杏儿眼思考一会儿,能做就做,不愿意做就说不想做,既不吵闹,也不会会不讲理。 待在小皇子身边,顾卿很快就觉得自己这个大人都无理取闹了起来。 哎哟这个性格,像她这样“欢快”的,呆的有些无聊啊。 “平平啊,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兄弟们玩呢?” “我不叫平平。”小皇子放下手中的一大把棋子,抬头看着顾卿。“我叫楚承平。” “好好好,楚承平。我还是喊你小皇子好了。”顾卿总觉得楚承平喊起来像是小孩子犯了什么错,老师在点名似的。“你怎么不去找兄弟们玩呢?” “他们都说自己很忙。”小皇子将黑色棋子和白色棋子放在面前摆弄了起来,又拿着几个圆形的小木块放在中间围住。 “我母后也很忙。既然大家都忙,我不忙,我就不要刺激他们了。” “呃?啥?刺激什么?”顾卿第一次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 “我不忙,他们却忙得连和弟弟玩的时间都没有,岂不是很可怜吗?所以我不能在他们面前炫耀我不忙啊。”小皇子头也不抬地说出了自己的逻辑。 “呵,呵呵,原来是这种刺激……”顾卿干笑了几声,满腹黑线。 妈妈咪啊,谁会羡慕这种“闲”啊! 谁会和五岁孩子比“不忙”啊! 这是什么逻辑啊! “你现在在玩什么?为什么不在棋盘上下围棋呢?”顾卿坐在小皇子的身边,再也受不了这种无声的寂静,忍不住还是诱他开了口。 “我不在下围棋。”小皇子将几个白子丢到木块外面。“现在它们阵亡了。” “啊?哈?什么?” “这是我的军队。”小皇子指了指黑子,又指了指白子。“这是敌人的军队。” 顾卿看着圆溜溜的围棋棋子,恨不得抱墙痛哭。 她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应付熊孩子吗? 和这种安安静静的美正太什么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啊! 这不就是棋子嘛?! “那木块呢?” “这是城墙啊。”小皇子将三个白棋子拿到木块上,又推出五个黑棋子在城墙边。随后扔掉两个黑棋子,再扔掉一个白棋子,继续往复,直到最后一颗白子也没有。 恕顾卿智商不够,反正她是看不出小皇子到底在做什么。 所以她问了。 “守城容易攻城难,所以我派五个小兵去攻城,三个小兵就要来守。打一仗,死一个守军,两个攻军,丢到一边,补充双方的棋子继续打。我想看看,到底能守多少个回合。” “呃……”顾卿愣了愣,“谁教你这么玩的?” “上次去太子哥哥那里,李锐和秦斌在沙盘上这么玩,我就记下了。”他是皇子,是李锐和秦斌的“上位者”,这世上能被他喊哥哥的人,唯有龙子。所以他喊起两个人的名字,并不用“哥哥”的敬称。 只是五岁的孩子,“君臣”这一套,也已经刻入骨子里去了。 “这些兵死了,要安葬。”小皇子捻起死掉的棋子,将它们放在一个小盒子里。 顾卿看的满头雾水,“安葬?” “嗯,上次李锐说,小兵死了,不能就地掩埋,事后要安葬,至少把骨灰带回乡。曝于荒野会有瘟疫。我的小兵死了,我要把它们安葬。” “可白子不是你的兵啊。” “城攻下了,白子就是我的兵了。所以也要安葬。都已经死了,反正黑子也是要安葬的,一起安葬了,又不费什么事。” 小皇子用着稚嫩的声音说着莫名其妙的童话,可是顾卿却愣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觉得这个小孩很厉害,很可怕,很敏锐,却不知道他究竟可怕在哪里,厉害在哪里。 她觉悟不够,也不会识人,可就是觉得这个五岁的小孩心里,有一个她们这样的大人触及不到的广大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士兵是黑子和白子,木块是围墙,盒子是棺木,他们或誓死守城,或拼命攻城,他们各为其主,争斗的无比激烈,恍如有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然而城攻下了,棋子的主人说,白子也是我的人了。 于是生前斗得你死我活,死后同穴,死者一律平等,分不出你我。 顾卿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先前她以为这个孩子是头憨厚的小猪,连说话都是慢吞吞的。 现在她知道了,这不是小猪,而是老虎。 扮猪的老虎。 顾卿不是个信命的人,可来回不停的穿越,张璇玑甚至要用生命换她来这边,一定是有着什么道理。 先前她离不开李湄,如今她离不开楚承平,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天意。 难不成,这孩子以后要和李湄在一起? 顾卿立刻拿出挑剔孙女婿的目光,使劲打量起将“活下来”的黑子摆成一排,放在“棺木”前排队的小皇子。 不过是片刻,顾卿便泄了气。 “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怎么老是觉得我家李湄会糟蹋了这个孩子啊……”顾卿忍不住喃喃低语,面前浮现的是小李湄和楚承平一言不合,脚踩皇子的样子。 想起两孩子的洞房花烛夜,也是李湄一个吃痛,就把小皇子直接锤出个洞来…… 顾卿打了个哆嗦,觉得这想象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过这孩子以后前途应该不差,想法子照顾照顾自家人,还是可以的嘛。 顾卿想到这里,笑眯眯地坐在小皇子身边,和他说道: “阿姨不能下来很久的,所以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了。你这么玩实在是无聊,你下次去你哥哥那,遇见李锐,就和他说一声,让他把‘玲珑阁’里的玩意都给你带一份来玩。” 如果玲珑阁还没倒的话。 “玲珑阁,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有着许多许多奇妙游戏的地方。如果你没人玩,可以叫宫人陪你玩,也可以去找你哥哥、父皇或者母后玩。”就算玲珑阁倒了,家里应该还有不少游戏呢。 “哦,好的。我会去要的。”楚承平点了点头。“你说的那些游戏我好像见过,太子哥哥那里有不少。他说我太小了,不能玩。” “也有小孩子可以玩的。”顾卿拍了拍他的头。 “阿姨难得过来一趟,干脆点化(忽悠)点化(忽悠)你吧。” 顾卿学着张玄说话的表情,一本正经的装着神棍。 “你今年才五岁,也不知道长大后能记得多少……” “我会记得的。我母后去年说过的话,我都还一直记着呢。” 小皇子正襟危坐,做洗耳恭听状。 “京中的信国公府,是很值得信任的人家,若是你长大了,可以和李家人交好关系,他们都是好人,会对你很你好的。当然,他们要对你好,你也要对他们很好。否则他们就会伤心了。” “哦。” 信国公府是吗?他记住了。 “只是李家有个小姐姐很凶,不过虽然凶,却是个很好的姑娘。若是你被欺负了,不要生气啊。”顾卿笑眯眯地给小皇子打预防针。 李家有个很凶但是很好的小姐姐,不能对她生气。 “若是你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想要出去玩,就去找东宫的李锐。他是个面冷心善,喜欢小孩的人。要是有危险,也可以找他。他力气很大,能够保护你。”顾卿想了想,觉得这小皇子唯一能接触到的李家人怕是只有李锐了,便拼命给李锐加分。 “他要是不理我呢?”小皇子抬头看着顾卿。“你是神仙,可我不是神仙啊……” “呃……”顾卿词穷了。 她忘了人家李锐还不一定愿意带个小屁孩呢。 顾卿想了想,突然坏笑着和小皇子支起招来: “那你就和他说,是有个神仙这么吩咐你的。” 嘿嘿嘿嘿。 “见到他,你就这么说:那个神仙还让你问他……” “‘是不是很丰腴,有没有很耐心?’”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湄:我哪里凶了!我只是力气大,和凶搭不上关系!说我凶,我揍死你哟! 作者:……擦汗跑走。 第231章 神仙问你 顾卿陪了小皇子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的上午,清醒后的楚承平习惯性的看着自己的右手,却发现那个每天晚上说着故事陪他睡觉的神仙阿姨不见了。 什么都没留下,就如同她来时一样。 楚承平呆呆的坐在床沿许久,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明明只是一个随随便便闯进别人生活的狸猫仙,长得也只是清丽而已,却让他满身心的信任,又觉得十分熟悉。 他与她就像是有种十分亲密的联系,却不是父母骨肉的那种联系。 就像是一个在脑海里一直很熟悉很温柔的人,终于有一天走到了你的面前,和你说了一声:“嘿,我来了”那么的毫无违和之感。 他甚至没有问那个狸猫仙到底叫什么名字。 楚承平知道,这充满奇幻色彩的三天三夜,将成为自己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段时光。 唔,好可惜,昨天的故事没听完就睡着了。 花木兰到底最后有没有当上尚书郎呢? 顾卿走后的第三天,楚承平跟自己的母亲说要去找太子哥哥玩,张摇光想了想,觉得让小儿子开解下大儿子的低落也不错,便叫宫人抱着他去东宫找太子。 小皇子是出了名的乖巧懂事,而且从来不胡乱告状。中宫的所有宫人都喜爱他。 得了差事的宫人稳稳的抱着小皇子,身后跟着一堆宫女和太监,浩浩荡荡的向东宫而去。 在宫里,只有最得宠的小皇子楚承平才被允许这样子乱走。在楚承平三岁之前,通常是皇帝出现在哪里,小皇子就在哪里。楚睿身体还好的时候,甚至有过把他抱在膝上处理公事的情景。 世人总偏爱小儿子大孙子,即使放在天家之上,也没有什么不同。 东宫,明德殿。 “殿下还是不见人吗?”李锐站在明德殿的书房前,蹙着眉问门外伺候的太监。 那太监点了点头。 “早上太子妃来过,都被劝回去了。” 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好,宫里上下全都知道。连太子妃都劝不出来,李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位公公,知道秦翊卫和仇舍人去哪儿了吗?” “李大人,杂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宦臣,哪里知道两位大人的行踪啊。” 李锐知道这黄公公是皇上身边大太监黄申春的义子,也是太子的心腹。若是他说不知道,便是一个字也不会吐出来,只得无奈的在门口盘桓了一下,对着里面喊道: “太子殿下,无论如何,您午膳还是要用的。若是陛下点召,您却没有进食,倒时候腹鸣如鼓,岂不是御前失仪?” 旁边的宫人都忍俊不禁,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 这位左庶子大人,自从娶妻以后人变得轻松多了,也没有经常板着个脸,看起来仇大苦深的样子。 春风得意,春风得意啊。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太子低沉的“我知道了”,便又没有了下文。 李锐是守孝期后被提为“左庶子”的,相当于太子身边的秘书,负责撰文和处理宫中的各种诏令。而他会从六品被提到五品,他自己曾经揣测过皇帝的心思,觉得一是对他这么多年守孝没有升迁的补偿,二是他要娶晋国公家的女儿,官位太小了难看,三就是想弥补他这几年没在太子身边的最重要时间,要他快速的适应起来。 只是他毕竟离开了太子身边三年之久了。 这三年,熊平因为要经常给妹妹送信,来往信国公府比较多;仇牧和自家弟弟成了好友;而秦斌因为前方战事的原因,也常常来信国公府打探消息。 是以他守孝三年,并没有和几位伴读同学疏远,但和太子的距离,却是难免有些生疏了。若不是他娶了太子殿下的表妹为妻,怕是两人还是要磨合一阵才能适应。 但错过的时间毕竟就是错过的时间。就如今天这样,太子在朝上被人弹劾“着天子衣袍示众,视君父臣纲为无物,骄恣无度”,脸色铁青的回了殿,而后将仇牧和秦斌都派出去了,只留下他一人干着急。 熊平自从大婚后就不再伴读了,如今在国子监做一博士。 他这人性格和善,不爱倾轧,在国子监里挺好。他的父亲熊乐如今是大楚第一“神匠”,由他设计督造的桥梁和建筑无数,偶尔也帮人造造园子,人称“乐公”。如今为了支持儿子,也客串在国子监教教“数”这一门学问。 李锐在太子的门口站了半晌,见里面一点动静没有,不由得有些泄气。 当年他还在伴读的时候,太子并没有这么“娇气”的。 刚入宫伴读时,他和秦斌总是拖后腿,他底子差,秦斌根本就是不学无术,连累当时还是大皇子的太子经常被二皇子热嘲冷讽,甚至学士都认为是陛下识人不清,找了两个纨绔子弟进宫。 而他们那时候咬牙忍着,功课做不完,太子就一晚上不睡觉盯着他们完善它;课上的听不懂,太子不停的开小灶教他们…… 如今的挫折,在李锐看来,和当年的热嘲冷讽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放在了台面上,刺激的更狠了一些而已。 对于这些人,决不能认输,更不能表现的软弱,应该把头昂的更高来迎接挑衅才是啊。 更何况,陛下不是怒斥了那个上折的御史,说明衣冠是他所赐,责骂他“刺窥皇家之事”,立刻把他罢官了吗? 李锐正在倚着殿前的柱子发愁,门口却有宫人匆匆走进来报。 “太子殿下,小皇子来找您了。” 里面静了片刻,太子的声音还是响起: “告诉皇弟,我今日累了,让他回去。” “可是殿下,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希望您今天能带带小皇子。”那太监得了皇后宫中主管太监的吩咐,不敢不复述一遍。 “……我要沐浴用膳,李锐,你陪我小弟一会儿,将我他带到上阳殿去,我等会就来。” 而后就是搬动重物的声音。 李锐叹了口气,口中称“是”,便转出殿下的廊柱,朝着门口去迎接小皇子。 东宫有七殿十二院,如今都是太子楚承宣的住所。在这七殿里,明德殿是太子起居之所,非近臣不得靠近,其他宫殿都是属官和臣僚办事的地方。 上阳殿因为是早些年太子还是大皇子时居住的地方,便变得有些特殊,成为太子招待心腹和好友的宫殿。 小皇子楚承平看着那个身材高大、样貌英俊的东宫左庶子李锐向他走来,歪着头在想神仙阿姨跟他说的“外冷内热”是个什么性格。 这个李锐的身高高的骇人,即使是他,每次走在他的身边,都会心惊胆跳一阵。 东宫有传闻,说有一次东宫门前有棵树被雷劈倒了,挡了太子出行,这位左庶子只凭一人之力便扛走了古树,成了宫里无数宫女爱慕心恋的对象。 至于什么是爱慕心恋,五岁的小皇子没有概念。但能扛走一棵树,在小皇子的心目中简直就和野猪精没什么区别了。 李锐家里就有一个六岁的妹妹,一直视若珍宝,所以对于和小妹同月同日的小皇子,就难免有些爱屋及乌。 更何况小皇子长得白净可爱,是个正常人,都更喜欢乖巧伶俐的孩子。 “小皇子殿下,太子殿下正在沐浴,吩咐臣带您去上阳殿等候。”李锐伸手从太监手里接过小皇子,略微一抖,便蹙了蹙眉。 他比自家小妹轻多了。 是他家小妹吃的太多了,还是这位皇子太瘦弱? ……唔,好像是后面那个。 回头去东府,赶紧叫她少吃点。 小皇子新鲜的看着不同视线的风景,觉得以往被身材矮小的太监和宫女们抱着弱爆了。 长得高的人真好啊,连看那棵梅树上的梅花,都不需要踮脚。 小皇子往前后望了望,看到的都是一片头顶。 “真好……”他站在地上,只能看到别人的腰。 “什么真好?”李锐毫不费力的抱着小皇子,低声问他。 “你长得真高,真好。”小皇子嘀咕着,“你是不是从小就看别人的头顶?” 李锐失笑,“不,臣也是十三四岁时才开始长高,到了十七岁时长到八尺的。” “那你有没有见过比你还高的人?”小皇子好奇的问。 “有过几次。”李锐想了想,宫中还是有两三个宿卫比他高的。 “那你见到比自己高的人,有什么感觉?” “咦,小皇子殿下问这个为什么?”李锐好奇地看了眼坐在他胳膊上的孩子。 “我就是想知道嘛。” “唔,先是很不愿承认,然后就是不高兴,毕竟臣已经习惯了看的是别人的头顶。最后就会想要结识一番,看看他是不是和臣一般有这般大的力气。”李锐自豪地一笑,“不过事实证明,力气和身高无关。” 夭寿哟!他家妹妹如今一拳能打断小树了! 他家花奶奶还在教她妹妹武艺! 楚承平觉得这答案是他想要的,所以他出口说: “我这几天,遇见了一个神仙。” “哦,是什么神仙呢?” 李锐笑了笑,以为是小孩子的痴人说梦。 他妹妹以前有段时间也和他说见到了妖怪大婶,而且还是没用只能蹦来蹦去的兔子精。 果然小孩子的思路都是一样的吗?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神仙,不过我觉得十有□□是狸猫仙。”小皇子想起那一身都在大笑的狸猫,点了点头。“唔,蓝色的狸猫。” “哈哈哈。”李锐笑的更开怀了,“蓝色的狸猫?” “嗯。那狸猫仙叫我来找你,说你是个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要我信任你,又叫你照顾我,保护我。”小皇子看着李锐的眼睛,知道他不信。 李锐的眼里全是笑意。 “殿下,您是皇子,信国公府是臣属,自然要效忠皇家的。不必神仙吩咐,臣也会照顾您,保护您的。” 不得不说,李锐用这样低沉磁性的声音哄着自己,而他又第一次安全的坐在这么高的臂弯上一直摇晃,楚承平感觉自己都要舒服的睡着了。 不过他还是严肃地板起了小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个神仙叫我和你说,若是你不信,就叫我问你,‘是不是很丰腴,有没有很……’” “殿下,这里人多,我们还是进殿再说吧。” 李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他几乎是马上打断了小皇子的话。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神仙说的话也真是奇怪,什么叫‘是不是很丰腴……’” “殿下,您看今天的太阳这么大,我们是不是快点去上阳殿比较好?” 李锐急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知道旁边有许多宫人正支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算了,臣还是跑着去吧,您抓稳了……” “可是现在是冬天,太阳不大啊,李锐。” “啊,冬天的太阳更晒人不是吗?” 李锐一边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一边抱着小皇子猛地往上阳殿跑。 身后的宫人们吓得要命,因为小皇子不知道在这位年轻的李大人耳边说了什么,使得这位大人的脚步不是莫名其妙被绊倒,就是无缘无故撞到人。而小皇子则是很轻松的笑着,甚至因为李大人的东倒西歪发出了欢快的声音。 我的个祖宗诶!摔了小皇子,他们屁股就保不住了! 不,下半辈子说不定就在浣衣局过了! 李锐抱着小皇子飞快的奔跑着,一边跑一边骂着奶奶坑孙,到了天上还不忘指挥后人带小孩。 难道是因为小皇子是奶奶教皇后殿下生育之法生下的,所以对他分外关心? 还是因为小皇子有什么特殊的,让已经故去的奶奶还要费劲心思托梦? 既然已经托梦了,为什么不直接托给他呢?还要让这五岁的稚子问…… 问…… 问…… 问候他夫人! “李大人,你还没告诉我,神仙为什么说,‘是不是很丰腴,有没有很耐心’啊。”小皇子发现逗弄这个哥哥身边的高个子很有趣,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李锐顿时左脚绊右脚,往前踉跄了几下。 ……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咒语。 他太可怜了,还是不要逗他了。 现在先保留,下次还可以再用。 冬日里有些冷冽的空气,却好到楚承平想要大声欢叫,从未被这样抱着疾奔过的快活让他舒爽的甚至忘了身后还有一群可怜的宫人跑的快要断气。 他就这么被李锐抱着,一路像是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上阳殿的范围里。 他看到宫门口守卫安全的侍卫看到这样的他们吓得瞪圆了眼睛,就像是看见两只蓝色的狸猫蹦跳着跑进了宫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乐的小皇子,终究还是兴奋地大声叫了出来。 李锐运动后快速呼吸所带出的白雾,和小皇子大叫后嘴里喷出的白气融合在了一起,像是一团云烟一般不停的升腾。 小皇子看着这美妙的画面,像是被诱惑般伸出手戳起了那团白雾。 如果李家的人都是这样的性格…… 那从此刻起,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李家人。 现代。 顾卿从小皇子身边回了自己身体以后,经过一个月的休养,终于出了院。 这一个月里,顾卿都没有再犯过头晕,也没有穿回去过。 出院后,她果断的递交了申请,想要辞职。 就和她母上大人说的一样,这段时间她八字和医院犯冲,什么倒霉事都受了一遍,而且还莫名其妙多出好几个同院的“追求者”,死缠烂打,就和苍蝇一般。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几个年轻英俊的医生晚上在值班室里锁门是为什么! 那些护士天天你吵过来我吵过去又是为什么! 她要找老公,绝不找院里那几个男医生! 出人意料的是,刘院长不但没有同意她的辞职,还破天荒的把前往美国麻省总医院儿科学习的名额给了顾卿。 “院长,你说什么?下半年公派访问学者项目的名额给我?教授们干吗?”顾卿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就因为她抢了个刀? “自然是不干,不过这是X大那边的意思。”刘院长也实话实说。“我们医院是学校的行政单位,你的事迹在全国曝光后,X大医学院成了这届学生报考的热门。X大医学院甚至为学生们特地开了‘防身术’、‘搏击术’两门课。换句话说,你现在火了,一举一动都有人观望着。” “你以前差点过劳死的事情本来就受到广泛争议,现在又卷入医患纠纷,如果让你这时候辞职走了,X大和X大附属儿科医院的声誉就会大大受到损失。所以顾卿,这次不是我们不让你辞职,而是我们请求你不要辞职。“ 顾卿看着语气诚恳的刘院长,只是想了片刻,就干脆的收回辞职信,撕了个干净。 “我服从院里的安排,接受麻省总院的学习机会。” “我就知道你是个知道进退的好孩子!”刘院长大喜过望,“X大附属医院来指导的那位美籍神外专家还给你写了一封推荐信。你若是愿意,可以跟着他推荐的儿科专家学习。那位可是儿科方面的专家,是全球公认的权威!” 他先前还怕顾卿说什么“自尊”,推了这个机会呢! 果然没人能拒绝这个诱惑! 顾卿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刘院长老奸巨猾。若是她不接受,那位神外专家的推荐信他大概就不会给她了。 若是她有那封推荐信,即使不去麻省总医院从零开始实习,也能想法子去考哈佛,然后进那位专家的门下学习。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她既然已经接受了所有人都皆大欢喜的结局,刘院长这玩的一点小花样也就没必要动怒。 若是没穿越前的自己,怕是真的会说出“富贵不能淫”这样的话,掉头就走的。 而如今,她已经了解有些事不是人的关系,而是zhidu的原因,既然不能改变,那就只能适应,然后在适应后想法子改变。 被当做舆论焦点也没关系,被当成X大对外宣传的一面旗帜也没有关系。 再难,也不会比信国公府的局面让人厌烦。 又要让人卖命又要人自己先诚惶诚恐的接受什么的…… 顾卿的父亲做的是外贸生意,当年08年金融危机时,她家差点破产,全家都陷入了困境。是她脾气暴躁的小叔顶着压力抵押了自己的房子,借钱给她家度过了难关。 也因为她家一直做外贸的原因,她从小英文就很好,还会一些法文和西班牙文,跟着父亲跑了不少国家。暑假也经常去国外旅游。 对于去外国进修,在语言上,她一点问题都没有。 顾卿为了出国要跑很多手续,在这个跑手续的期间,她遇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在一个很深的巷子里,这巷子弯弯绕绕,宽窄只能让一辆车通过。而这巷子两头通着的都不是主干道,若不开车进来,就要下车步行很久,所以顾卿经常能看到有人开车开到一半两头会车,然后互不想让的情形。 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人这么囧,被一只狗拦了道的。 巷子很窄,车门无法打开,那车里的男人无奈的看着前面的狗,按了几下喇叭,这狗却就像听不见似的坐在车头前,就是不走。 实在是太淡定了。 那男人也有意思,把车顶的窗子打开了,从车顶上钻了出来,挽起袖子把狗抱到墙角,指着它鼻子训了一顿交通规则。 顾卿就等着他车子过去好进派出所,眼见着男人已经说到“一只在城市里生存的狗一定要学会过马路和让车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有耐心巴拉巴拉”的时候,忍不住从墙后出来,啼笑皆非的出声: “这位先生,我知道这只狗拦了您的路不对,不过现在您的车拦了我的路,在城市里生活了这么久的您,能不能给我让个路呢?” 那男人正抓着狗的一只前爪逼它发誓下次不乱跑到车下了,猛然间听到顾卿的声音,吓得差点坐倒在地。 顾卿和他打了个对面,矜持地对他点了点头。 衣冠楚楚,气质斯文,应该受过高等教育。 皮肤很白,大概不怎么出门。 “对不起对不起!”穿着西装的青年不好意思的几步蹬上自己车子的引擎盖,又从车窗钻进了车里。整个动作无比熟练,看起来是经常运动的人。 顾卿微微让了让路,让那辆车通过。 “呃……车牌号是MH370?”顾卿看着从她身边开过去的雅阁,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这辆车怎么没失联?” 车里的男人似是听到了她的话一般,打开前面的车窗伸出头,朝着后面摆了摆手。 “真对不起啦,我第一次来,下次就不会开车进这种前宽后窄的巷子了!” 顾卿点了点头,从车子来时的路进了派出所。 “你好,我是顾卿,我来拿我前天要开的证明。” “哦,好的,您稍等。”一个女警立刻站起身,去后面的桌上上找东西。科室里还有两个女警在聊着天。 “刚才出去的西装男挺帅的,为什么事进来录口供?” “他在家里带着耳机玩游戏太入神,小偷还以为他家没人,入室抢劫后见到屋子里有人慌了,便敲了他的后脑勺,致使他昏迷了半年,刚刚才醒过来。他是受害人,好不容易醒了,局里传召他过来的。” “不会吧,看起来这么斯文,应该是那种坐办公室的白领啊,怎么玩游戏玩到被人敲晕了都不知道这么*丝?” “白领就不能玩游戏了?王思聪那么有钱,不也*丝到玩游戏吗?” 顾卿好笑的听着两个女警讨论起那个男人是不是她们喜欢的类型。 在家玩游戏被打到昏迷吗? 果然是失联了。 “顾小姐,这是你的证明……”那女警刚刚递出材料,立刻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事态吓得一声尖叫。 顾卿只觉脖子上一凉,然后身后一直在等待办理业务的微胖老太太贴了上来。 “你们退后!再上前我就割了她的脖子!” 那老太太的手一直在抖,说话却很稳定。 “我没别的要求,你们让我看看我被关起来的儿子!要不然,把我和他关在一起!” “老太太,您先别激动,别激动……” 那女警吓得话都说不清,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立刻有无数警察涌了进来。 这速度,比他们医院的保安利索多了。 警察围住拿着刀架着顾卿脖子的老太太,和可怜正好被她当做好欺负目标的顾卿,开始进行沟通。 而被刀抵着脖子的顾卿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自己是冲撞了哪路神仙。 在派出所里遇见劫持…… 又见了刀子…… 张玄道长,我需要你帮我算算命了。 难道我回一趟现代,就和这里气场不合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顾卿在古代待的时间比较长。恩恩。现代不会有事,继续晕几天,你们懂的。 小剧场: 顾卿:张玄道长,我需要你…… 张玄(激动):天君,我随叫随到! 顾卿:……帮我算算命。 张玄(沮丧):天君,我不会算命啊。 第232章 当年之约 两年后。 “张诺。” “臣在。” “朕怕是活不了几天了。”楚睿已经枯瘦的犹如脱了水的蔬菜,脸上是难看的灰败颜色。昔日的雄心壮志、意气风发,都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死气,笼罩在楚睿的上方。 “陛下何必如此……” “张诺,别说那些好听的面子话了。朕熬了五年,早就已经熬的不想活了。朕去了,对大楚反倒好些,北面十几军队被困,朕却病到连上朝都不行……” “陛下,居庸关有李国公和秦将军的中军守着,定能万无一失。” 张诺看着这位被病症折磨的欲生欲死的“君主”,他效忠了他二十年,他父亲则是效忠了先皇二十年。两代人四十年的时间,而后还要继续效忠下去。 毕竟太子是他的堂外甥。 “居庸关朕并不担心,大雪封了北方的通路,胡人自然也无法南下。朕担心的是被困在北面的十几万人。粮道被大雪封断,十几万人吃什么呢?朕若是去了,丧礼不必办的隆重,时间也不要太长,先把北方战事解决吧。”楚睿说话都是出气多吸气少,但还是坚持着说完了。 张诺不敢出声,只闷着头听着。 “朕这几日,准备废太子。”楚睿的话一出,张诺再也不能沉默了。 “什么?” 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失声说道:“可是陛下,太子并无失德之处……” “他有。”楚睿看着张诺,一字一句地说:“前日里他侍疾,给朕该被子,想要掐死朕。” “他以为朕已经睡着了,可是朕没有。” 张诺顿时觉得无稽,皇帝这种情况,任谁都看得出没有几天好活了,就算他是太子,这时候也只会更加仁孝,等着国丧后登基了。 “陛下,太子之位事关国运,太子殿下年纪最长,又是嫡子,六年来并无失德之处……” “真的没有失德吗?江家为他提供马匹和兵器,是为了什么?”楚睿的眼睛里透出冰冷的寒意来,“朕什么都知道,张诺。朕只是想看看,这孩子到底在做什么。” “陛下,江家只是给了太子五十把好剑装备东宫翊卫罢了。太子多次遇刺,越地之剑教京中的武备更为精良,所以江家好意拿来更换太子殿□边翊卫的武备;至于马匹,那更是无稽之谈,不过是几匹汗血宝马,玩物而已……” “张诺,朕叫你来,是要告诉你,朕意已决。这孩子寡情薄幸,对待东宫属官外表宽宏,内里凉薄,并非明君该有的气度。这么多年来,朕也曾想要信他,放手让他学习政事,但他目光有所局限,一昧考虑加赋,也非仁君。” “若是搁五六年前,哪怕他要掐死朕,朕也让他继承皇位了。可如今内忧外患,北方有反贼作乱,南方南夷也作乱,更有胡人不停扰边,太子做个守成之君可以,以他这般急躁的性子,加这般局势,怕是守不了太久就要出乱子。” “陛下,您若废太子,臣是第一个不会同意的。”张诺很坚定的说出了自己这方的意见。“就算太子再有缺点,如今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朕想让平儿继承皇位,你和李茂辅国。” “陛下,舍已经成年的太子不用,而用七八岁的稚子,这才是荒诞!臣能理解您如今御体违和,心有疑虑,但废立之事不同乡野人家分家产,事关社稷,更攸关万民的生计。臣坚决不受这辅国大臣一职。”晋国公跪地辞命,拜伏不起。 “宣儿和平儿都是你的外甥,一母同胞,平儿年纪尚小,更容易教导,朕不知你为何如此反对。据朕所知,太子也曾几次拂了你的面子。” 那是我故意这么授意的! 晋国公张诺在心里怒吼。 “此乃国事,并非家事。他是储君臣乃是臣子,便是被训斥,又有何不可?” 楚睿就是讨厌这些人迫不及待把他甩开,那楚承宣当“君”的态度。他心中躁郁,一点好脸色也没有的说: “朕半个月前就已经下了密旨给居庸关的李茂,让他带着中军回来拥立新君。如今算算,应该已经过了通州了。” 楚睿的话让张诺抬起头来,差点呕血三升。 “陛下,您这是要让大楚血流成河啊!” 太子身后站着多少已经站队了的大臣和勋贵,远的不说,近的江家、仇家就已经举族来投。他身为太子太保,悉心教导太子这么久,就等着他上位为君,怎么可能此时功亏一篑? “若真是如此,您让太子如何自处呢?” “朕的遗诏里已经封了他胶东王,封地即墨。那里并非穷山僻壤之地,用来终老,已经是足够。朕只是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他还是皇子,又有何不能自处的?” “臣……” “十万中军即刻就到,宫里宫外朕也已经派人把守,此事木已成舟,决不能变。”楚睿摆摆手,让身边的人把晋国公“请”到偏殿去。 “辛苦晋国公在宫里稍住几天,等李茂回京,朕便放你回家。你安心等着做你的辅国大臣兼晋国公吧。” “陛下!您这是要软禁臣吗?”晋国公傻了眼,一边挣扎着一边高喊:“陛下!太子之位不可失!储君乃是国之柱石,若再因皇位兴废而起事端,大楚基业不……唔唔唔!唔唔唔!” 一旁皇帝心腹的黄公公其实早已投入太子门下,见这晋国公还要高嚷,连忙捂住他的嘴。又给他一个颜色,叫他不要多言。 张诺不知道这太监要表达些什么,平日里黄申春跟在皇帝身边,嘴巴极言,贿赂也收,但就是不办事。张诺曾经感叹这个太监在任何场合都坚如磐石,沉默似钟,如今却见他给自己眼色,自然是聪明的不多说了。 到了此刻,张诺知道皇帝已经糊涂了。或者说,已经疯了。 一个疯掉的皇帝,还有什么可以效忠的? 孟子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如今虽非仇人,但路人已经是肯定了。 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先皇留下的暗线人马亲自控制起了晋国公,除了方便和三餐,不准任何外人和他见面。 即使是送餐,也是皇帝最信任的首领太监黄申春亲自去送。 但没有人知道,黄申春此时却是太子这边的。 包括张诺。 “有什么话,我带出去。”黄申春用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对着晋国公写着。 张诺眯着眼,似是在想这位黄公公为什么帮他。 黄公公笑了笑,在桌子上继续写道:“没人愿意当‘前’首领太监。我只效忠于陛下。” 他在“前”和“陛下”上重重画圈。 张诺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最终还是信了。 他也只能信了。 张诺也拿起茶水,在桌子上写道:“替我传信给信国公,问他当初的盟约可还记得。让他想法子让中军晚半个月入城。再把消息传给太子,他知道该怎么行事。” 他还是不太信这个太监,只模模糊糊的把信息透了出去。 黄申春笑着点了点头,打翻了桌上的茶水。 “晋国公大人,您不吃也不能拿杂家出气啊!可惜了这一壶好茶!” 张诺看了他一眼,也冷声喝道: “滚出去!” 黄申春摇着篮子,丢给门外一个小太监,大步的往春日殿的寝宫走去。 “陛下,臣按您吩咐的去跟和晋国公报信,晋国公吩咐……” 黄申春一五一十的说了晋国公的吩咐,而后低头,“没有其他了。” 楚睿摆摆手,让他下去。 他当初的棋果然还是对的。 晋国公恐怕不知道,李茂会和他们结盟,也是出于他的授意。至于李锐和晋国公府的联姻,甚至都是他一手促成。 他就是要等着世族联系李茂的这一刻! 就算张诺想法子把这口信传给了李茂,李茂也不会听他的话按兵不动的。中军将军是秦锋,他不过是一个督师的兵部尚书,以李茂性格那般谨小慎微,自然不会在大军就要入京前做这么突兀的举动。 更何况,李茂一家都忠于他,李锐他也早就安排好了前程。他知道李锐是个天生的帅才,老国公又不许他掌兵,他便在遗旨里封了他一个武卫将军,拱卫新皇的安全。 至于他要率领的“禁卫军”,就得靠他自己去组建了。 就不知道太子和晋国公所约定的“行事”,到底是什么。 楚睿冷笑一声,对身边的翊卫吩咐。 “去把皇后唤来。” 另一边,黄申春却还是想办法把消息传了出去了。 不但按照晋国公吩咐的传给了太子、李茂,甚至还传给了项城王。 这只老狐狸不知道究竟谁最后会当上皇帝。但谁在乎呢,他如今也不过是在投资而已。 每个人都以为他是自己的人,而他确实也是所有人的人,又不是他们的人。 黄公公看着宫墙之上的月色,轻轻叹了口气。 这天色要变了,他是不是想法子找个藏身的地方躲躲,等大局已定了再出来? 项城王府。 “皇叔,真要这么做?”楚承威皱着眉,总觉得有些不对。“若是局势不朝您说的方向发展,岂不是更糟?” “再糟会比你现在窝在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当郡王更糟吗?”项城王和陆元皓坐在一起,冷哼了一声。“封地呆了两年,胆气都没有了。老夫是和太子有杀子之仇才助你上位,你若自己不愿意爬,最多我们都当个窝囊废看着他得意好了!” 若是有其他人在这里,一定吓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应该在南方封地待着的二皇子居然出现在京城,而且还是一副早就已经在这里的样子! 藩王擅离封地是死罪。即使楚睿现在病重,也没有下旨让二皇子回京,他提早回来奔丧,简直和叛乱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楚承威想了想,一咬牙。 “罢了,做就做!什么时候?” “明晚。” “这么快???” “李茂要带着中军回来了。” 项城王并没有告诉二皇子,皇帝让李茂回京不是要拥立小皇子,而是仅仅说是太子想要逼宫,皇帝发现以后召中军回来护驾。 他也没有告诉楚承威,他根本就不在乎谁当了皇帝,也不在乎这些和他接头的尹朝余孽是要做什么。 他只想报仇。 他和他的儿子,其实是同一种人。 而如今,楚睿一家必须要为他们的轻慢无礼付出代价。 西城。 “谢过大公子的人手。”王油子对李锐拱了拱手。“婶母对我不义,但我叔叔一家却和我骨肉至亲。如今我大仇得报,全靠大公子相助。” 王油子将匕首扎在那彪壮大汉的额间,眼见着就要扎下去。 他王油子在西城地界让个把人消失,可不是难事。 “别杀我!别杀我!我来京城是有要事的!你们不杀我,我便告诉你们!” “呸,你杀我叔叔婶婶一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饶他们一命!” “王油子,听听他说什么。”李锐站在那彪汉身边,扫了一眼几个被打倒在地的贼枭,做出感兴趣的样子。 王油子老家在通州,那官员也是在通州,这些江湖游侠更是在通州一带活动,如今会进京,自然是原因的。 王油子恶狠狠地看了那彪汉一眼。 “吴黑风,我劝你把该说的说出来,你今天是一定会死的,只是到底怎么死,就看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了!” 李锐出现在西城的这间民宅是有原因的。 这几日,太子给他放了假,说是已经到了腊月,他家人丁单薄,叔父也不在,家里祭祀之类还需要打理,提早让他处理家事。 李锐不知道太子到底要做什么。但他知道,无论太子做什么,都不会想让他知道。 几年前,太子被弹劾“失仪”,秦斌去调查那日见过他穿着龙袍去中宫的侍卫都是些什么人,仇牧去调查那几日有那些侍卫宫人出宫,而他,则只能替太子带孩子。 从那时候起,他便淡了以后能封侯封爵的心。 他在家里帮着妻子处理年事和年礼,有一日,忽然有下人拿着一方白玉求见,说是有个姓王的差爷要见他。 李锐一看那方好玉便知道是王油子来了。当年他欠了他的人情,曾答应他若是有难,救他一命。此时玉已经回来,是他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等王油子见到他,便一五一十的说出了原委。 原来当年他在通州被婶婶卖入一官家为奴,那官家主人性格暴虐,动辄便虐待男童,更有被施虐致死的。王油子天性机警,被虐待几次后想法子逃出了那户官家,又乔装打扮装成女孩,想法子搜集各种证据,最后用黑狗负着证据进了御史台,致使这户人家倒台。 这户人家里有不少爪牙,这些爪牙都是通州当地的游侠无赖,组了一个帮派叫“黑风帮”,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因有这家官员护庇,一直是狼狈为奸。 他逃跑的时候,这黑风帮的贼首便带着一群人去他家找过,当时没找到他,倒也没弄出人命来。 而后官员倒台,黑风帮如丧家之犬一般,便回去又找他叔叔一家的麻烦,要财不成便把他叔叔一家都杀了。 王油子虽然被婶婶卖了,但他父母早亡,一直是靠叔叔养大,家里也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卖了他的。 王油子几次想要刺杀这个贼首,无奈贼子人多势众,没有一次能成,更是暴露了行迹,所以他只能改名换姓想办法回到京城,遁入官府,做一小吏托身,从不离开京城。 但即使如此,王油子也生怕哪天这群人发现他的身份,给他惹上杀身之祸。 幸亏老天有眼,这群人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通州,居然在京城地界上逗留。 西城虽然是贫民聚集的地方,但贫民也有地盘,这么一群人无所事事自然引人注目,有人将此地来了一群陌生男人的消息告诉了王油子,王油子一查看…… 坏了,正是他的仇家! 王油子起先以为他们是来报仇的,后来又觉得怕是没了那官员护庇,在通州过不下去了。可天底下哪里都能容忍游侠地痞,就是京城不能。于是王油子便拿了白玉珏上西边李府求助,想要一探究竟。 他是贱籍改了户籍入的官府做小吏,如果这吴黑风之事暴露到官府,把他吐露出来,他不但京兆府的差事保不住了,被当初那户官家身后的大官知道了,怕是命都不保了。 所以他只能求助李锐。 李锐一来欣赏王油子,二来也好奇到底这群人流窜到京城来干嘛,便点了十来个家将,装上手弩带上家伙,跟着王油子在半夜偷偷围了这处民宅,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至于威逼利诱,那是王油子的拿手好戏,和李锐无关了。 可是那吴黑风的话一出,李锐惊得连忙掉头就走。 “有人雇了我,若是下半夜有异动,就放火烧了这几条街。” “哪里有异动就放火?” “不管哪里有异动,只要有,就放火!” 王油子啐了一口,李锐一边叫家将留下几个,一边叫其他人一起跟着他离开。 王油子啐他,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不但杀不得这个人了,而且还一定要将他送官去审讯。否则酿成大祸,他们都是罪人。 他的前程,他的性命,现在眼见着都要毁于一旦。 怎能不啐他? 李锐匆匆上马,往内城的自家赶去。 下半夜异动,放火…… 这是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锐握住信物。 (苦苦思索):这真是我给出去的那枚玉?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所以,最后还是靠王油子刷脸的。 第233章 螳螂捕蝉 春日殿。 “陛下……臣妾还是觉得这不好。” 张摇光坐在楚睿身边,已经瘦得连骨头都可以看见的皇帝躺在妻子的腿上,把玩着皇后的手掌。 “这是朕最后一次为太子铺路。以后的路他要自己走了。”楚睿的身体确实很差,却不是像太医所预言的那般没有几天了。 张璇玑和已经得道的张玄都认为他至少还能再撑半个月。因为楚睿自身的功德确实也不少,再加上有气运所在,即使完全不能进食了,熬上半个月还是可以的。 楚睿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听御医的,还是两位道长的。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听从张璇玑的话,按照自己还剩半个月命开始布置。 逼得太子身后的人推着他逼宫,便是第一步。 说话间,太子闪进了屋子,跪在父亲的前面。 “父皇,江氏、王氏、张氏和十四位大臣均已集结,他们会从东门进入,然后直取春日殿。”楚承宣一直忍不住发抖,不知道自己是在激动,还是在恐惧。“父皇,您还是退避一下吧。春日殿里放个傀儡便是了。” 楚睿摇了摇头。 “做戏便要做像,谁知道春日殿里有没有他们的人?反正朕也是快死的人了,自然是要最后再为你动上一次。”他看着地上一直在颤抖的儿子,心里有些异样,但还是坚定地说: “自从李茂向朕吐露尹朝亦有余孽在宫里的事情,朕就一刻不得安宁。但尹朝立国两百年,大楚才二十余年,皇宫里有各路势力也是正常。这是唯一一次辨明忠奸的机会,虽有危险,但你已大致知道众大臣身后的暗线,朕也安排妥当,春日殿绝不会有失。你母后和朕在一起,也不会有事。” “连内侍省都有余孽,孩儿担心春日殿的翊卫不能保护您……” 楚睿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黄申春朕已经叫人砍了。他今日可以出卖朕,明日就可以出卖你。他为人有忠心有才干,但只受制于最有权势之人,朕不能留他给你,埋下祸端。” “……儿臣明白了。” “承宣,世族不到最后,永远不会亮出自己的暗手。如今你可能被废,这些人将注压在你身上,为了不让之前的努力白费,一定会将所有的暗线都用上。除了放在明面上的那些,你自己要注意,到底还有多少宫中之人被牵扯了进去。江家大有问题,切切不可重用。那江清灵,等你继承皇位,就让她‘病逝’了吧。” “父皇……” “回答朕。” 楚承宣的手捏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捏紧,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在病弱的父亲面前化成了一句: “……是。” 楚承宣的话一出,张摇光立刻扭过头去,想要放声大哭。 他们的孩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楚睿又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试探他! “李锐的身份却是尴尬,但信国公府全府都不知情,张家更是因为这个弄的家破人亡。他们都与尹朝反贼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不可自毁根基。” “是。” “李锐的身份是个很好的把柄,皇宫被清洗后,守军力量肯定薄弱,朕准备让他和秦斌给你重建守军,你正好重新任用可靠之人,如此一来,卧榻之下才可安睡。若是李锐以后有半点异动,你拿了信国公给朕的这封密折,直接下狱就是。” “是。” “晋国公府是你舅家,此次党羽被剪,以后在朝中也就不成气候。他对你还有五分忠心,即使被许诺成为辅国之臣依然为你仗义执言,朕要软禁他时更是痛哭流涕要求先保大楚基业。他虽势大,但还是可用。等今晚过了,你便施恩于他,他是大楚的肱骨之臣,北方战局未定,还要靠他来稳定朝政。” “父皇……父皇您别说了,您休息吧。等明日过了,明日过了再来吩咐……” 楚睿这交代后事一般的叮嘱让太子心中一阵憋闷,明明是父皇、母后和他筹划已久的一处戏,可种种不祥的预兆还是让他的手一直在抖。 “朕要你答应我,只要有大楚一天,不和亲,不割地,不纳贡,不投降。” “父皇,您还是先歇着吧,马上就要过子时了。等儿臣这边安排妥当……” “朕哪里睡得着!你答应我。” “是,儿臣会将这四条立为国策,不和亲,不割地,不纳贡,不投降。” “去吧。记得朕的话。” 楚承宣是从“效忠”于他的队伍里抽空出来的,今晚是最关键的一晚,只要今晚一过,宫里宫外的魑魅魍魉都会跳出来。 他也确实不能在这里多待,得了皇帝的命令,便起身往暗门那边走。 只是走到一半,楚承宣还是站住了,迟疑着问道: “今日这般危险,小皇弟他……” 他在春日殿没见到自己的弟弟。 楚睿被皇后搀扶着坐起身,倚靠在张摇光身上对他做手势出去。 “你弟弟朕另有安排,他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楚承宣难堪地点了点头,依言离开了。 楚睿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他最后一次帮他了。 今夜之后,若太子按照他心里想的顶住大局,肃清宫里的诸多暗桩,那这皇位交给他,他也不算担心。 就算他背了这个黑锅,也算背的高兴。 若是他是个枭雄之辈,索性趁机起事,真的向他逼宫得诏,他也会把诏书写给他,而且还会含笑九泉。 太子若有这般的果断和心计,他倒真要欣慰。 至少在“忍”这一道上,他是合格了。 最怕的是控制不了局面,又不敢对他下手,最后变成一场闹剧。 不过真是这样,他也不怕,他已留有后手,若真是这样,他也不能帮他了。 他和晋国公说的话,可不全是演戏。 太子今日能杀妻杀子,明日就能杀弟。 江清灵的腹中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他们以为他不知,其实他早已知道。 这孩子能在他和皇后面前承诺,便是真的要舍弃一切保全皇位了。 成大事者有所为有所不为,对外人如何下杀手都可以,对自家人,却要关起门来教训。 就如同他现在正在做的这般。 “摇光,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的,是吗?” 张摇光凝视了楚睿一会儿,点了点头。 “是的,楚睿,无论您怎么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我不会害孩子们。”楚睿看着春日殿的殿门,和满殿隐藏的翊卫。 “我都是为了他们好。” 在这一刻,他没有用“朕”。 子时一过,东宫外所在的东门被悄悄打开了,一大队人马无声无息的进入了皇宫。这些人都是拥护太子上位的大臣,大部分是有私兵的世族。太子也有一千亲卫守护东宫,这些人马汇集在一起,很快就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春日殿的方向而去。 “站住!有人闯宫了!有人闯宫了,来人啊!” “杀过去!不要让人出宫!” “可是……他们人不少……” 江道奇瞪了说话的人一眼。 “他们人不少,难道我们的人就少吗?中军又不在,怕什么!” 按晋国公传出来的消息,至少还有两天中军才能到京城。到时候木已成舟,太子都已经继位了! 就如楚睿所料,太子带着人一路往春日殿的方向走,尽职抵抗的人不少,但也有很多看起来是拼命抵抗,实际上很快就放弃抵抗让出道路的。 路上无数太监和宫女被惊动,大多仓皇的奔跑,唯恐看到不该看的被灭口。也有几个太监出来对着“乱贼”破口大骂,都被楚承宣叫人绑了,丢在一边。 东宫到春日殿的路上乱成一片,但奇异的并没有太多人阻挡,甚至还有太监宫女和守卫冷眼旁观的意思。 楚承宣越走越心慌,最后停下了脚步。 “殿下,您怎么不走了?” 几个心腹的亲卫站到太子身后,有些焦虑地询问他。 如今时间宝贵,若是城外有兵马救援,那逼宫就逼不成了。 “有些不对劲……” 莫不是父皇想借这个由头直接把自己废了? 是了,他原本没有恶迹,只要一逼宫,就真的有了。 到时候父皇不但可以清洗宫中,更可以名正言顺的废他。 不不不,父皇不会这么做的。 母后也在,父皇不会让他落到一个逼宫被废的下场。 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殿下,殿下,又冒出了一大队人来,口中称着您要逼宫,前来护驾的!”一个全身是血的兵丁从东宫方向疾奔过来,在三步外被楚承宣的手下拦住,跪在地上焦急的来报。 “可看出是哪里的人马?” “穿的也是大楚的兵甲,但无人认得领军之人是谁!” “人数大约有多少?” “约有一千。他们一边和宫中值夜的宿卫砍杀我们的人,一边喊着‘护驾’的口号,局面越来越乱,现在局势已经有些刹不住了。宫中人人奔走相告,都说……” 楚承宣脸上青筋毕露,咬着牙问: “都说什么?” “说殿下意图弑君夺位,他们要清君侧。” “混账!” “殿下,这些人和宫里的侍卫合在一起,人数占优,如今我们怎么办?” 楚承宣身边一位属官低声说道:“不如先去春日殿,等成了事再说。” 成什么事,不言而喻。 楚承宣心中一片慌乱,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忠臣”提早得知了消息,真的把他当逼宫的不孝子了。 如今布局变成了混乱,他也骑虎难下,他甚至不知道那第三支人马到底是哪一方的人物! 绝不会是中军,中军不会只有一千人。也不会没人认得中军之人。 京中没有哪户人家能不声不响调动一千多人闯宫,除非好多人家一起…… 难不成满城都知道他今日要逼宫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了,先去找父皇!无论是哪里的忠臣来护驾,只要父皇出去让他们回去,他们就会知道都是一场误会的。 只要去找父皇…… 楚承宣想明白了,立刻大步往前。他身后的属官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连忙吩咐那报信的人一定要拖住宫中宿卫和那支不明身份的人马,便匆匆跟着太子往春日殿而去。 一路上奋力反抗太子人马的宿卫反倒留下了性命,求饶、撤退、逃跑的宿卫却被太子亲卫都给砍杀了,还有莫名的太监宫女来“投诚”的,一律被砍了个干净。 这其中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探子,又有多少只是怕死过来先站个队的,无奈太子亲卫名义上是太子领着,实际上都得了皇帝的命令,对有一丝一毫内奸身份的宫人都可以直接下手。 一时间,宫中成了一片血海,看见的宫人纷纷避让,没人敢去惹这位太子。 平日里看他那么温和宽厚,原来都是假的! 指挥起人杀人来,犹如罗刹一般! 楚承宣的人马只走到一半,便有从另一边杀出来的不明军队追上。 和那报讯之人所说的一样,来的人穿着大楚的兵甲,装备精良,更有“神机弩”这样可怕的武器在手,一个照面,太子的人就死了几十。 “保护太子!” “是神机弩!中军!中军来了!” “不可能是中军!”楚承宣咬牙切齿。“中军刚过通州。是尹朝那批得了神机弩的反贼。” “尹朝余孽?” “王泰和曾经得过一批神机弩,后来事败出关,带走了那批神机弩。中军不会那么傻,用神机弩来射我,全军上下是等着要被诛九族吗?” 楚承宣觉得他们是尹朝余孽,可宫里不清楚情况的宿卫却都以为是中军回来护驾了。 神机弩是大楚最精锐的武器,可连发十箭,装填迅速,势大力猛,一向是大楚将士最梦寐以求的武器,除了边军最精锐的几支劲旅,全部装备了中军的精锐。 是以这些人一看到神机弩就自发汇合在一起,抵抗太子“逼宫”的部队。 项城王和二皇子也不知道尹天翊带来的这些人居然有这样的作用。王泰和的部下本来就是大楚的边军,熟知军队规矩,又有自己的组编,冒充起保护皇帝的中军愣是没有人生疑。 可怜楚承宣到现在才觉得是有人勾结尹朝余孽也闯了宫,可是时局变化之快,完全没办法让他反应,只能跟在亲卫的后面边往春日殿退,边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尹朝余孽不可能这么简单进宫的,除非宫里有内应。或者有人透露了父皇快要驾崩的消息,让他们先下手为强。 但尹朝余孽和他们这些皇子争权不一样,他们是想颠覆政权,是不可能给宫中留下活口的。而朝廷大臣又不是死人,难道尹朝余孽把他们楚家人杀的干干净净,他们就会支持尹氏不成? 到底谁做了内应?黄申春? 不,能把这么多人化整为零藏在京里,又调运了这么多武备过来,京中必定有人支持,而且人数还不少。 这些人想必盯着宫中很久了。 太子狼狈不堪的跑到春日殿时,身边的亲卫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 神机弩齐射的威力之大,简直堪称杀器。楚承宣几乎是被自己的守卫用人墙阻挡着才逃到春日殿来。 春日殿的翊卫都是得了指示的,见这位太子如此狼狈,身后又被一大堆大楚的军队和宿卫追杀,慌忙火速派人去寝殿里回报。 此时楚睿正和张摇光等着消息。 春日殿里藏有三千精锐的翊卫,几乎是楚睿能调动的所有京畿之师了。 “什么?太子的一千亲卫被宿卫杀的只剩几十人,如今正往这里逃?”楚睿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只能指着翊卫对着门外说: “去,去保护太子!护他进来!” “是!” “朕的宿卫什么时候有这么神勇了?”楚睿不敢置信的看着门外,而一旁的张摇光则是捏紧了丈夫的手掌,喃喃地说道:“我就知道这样不好,这样不行,变数太多,陛下这是拿宣儿的命在赌!” “朕连自己的命都赌上了!”楚睿咬着牙,“皇后放心,春日殿有一条地道直通宫外,还记得春日殿里的众多浴池吗?有一条泉脉枯涸,后被先皇做成了地道。中军的骁骑营早就疾行到了京城,如今都藏在地道里,宣儿万无一失,你也万无一失。” “陛下……” “若真有危险,你就从那条地道出去。去信国公府找李茂。朕把平儿托付给李家了。” “平儿怎么会在宫外!”张摇光终于大惊失色,“您不是说放在太后那里了吗!” “送去慈恩宫的是承烈。” “您……您把三皇子送去了慈恩宫,却把平儿送到信国公府……” “朕留了心腹保护,不会有人想到小皇子在李家的。” 太后所在的慈恩宫有一密室,太后得了痴呆之症,几乎是个傻子,皇帝说他将小皇子护卫在慈恩宫的密室里,张摇光这才松了一口气。 慈恩宫是后宫最深处了,不是全宫的人都死绝了,都动不到那里。 结果现在皇帝和他说,小儿子被送到李家去了! 李茂手无缚鸡之力,有什么用啊! 地道中。 独自在浴池入口处等候的秦锋终于等到了来人。 “陛下有命,请将军带着骁骑营去护驾。” “太子来了吗?” “是的。” “我知道了。” 秦锋点点头,突然上前一步,捂着那太监的口鼻,将他扭断了脑袋。 “别怪我,等太子继位,本将军让人给你厚葬。”秦锋检查了一番这太监的鼻息脉搏,确认他是死了,这才把他找个地方藏好,下地道去通知自己的部下们。 皇帝居然调走了李茂另有要任,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瞒过李茂的眼睛。 “将军,我们现在是?” 虽然现在已经是腊月,但地道中还是有些闷热。几千人藏在地下,又穿着甲胄,带着武器,又累又热,也有些受不住了。 他们本来就是疾行回京的,路上吃的苦头可想而知,如今也不知道受了陛下什么任务,在这地道里干等了两个多时辰。 “返回地道那头,撤出宫中,把守住那边的入口,不准一个人出来。”秦锋下令让所有人撤退。 “是!将军有令,撤!” 身为中军的精锐,这些骁骑营的精锐早就把服从刻到了骨子里。 皇帝经常有些任务让他们去做,比这个更奇怪的也不是没有。所以许多人心里有些疑虑,但很快也就打消了,井然有序的往地道外撤出。 秦锋看了一眼宫中那头的地道口,心里微微有些不忍,但还是掉头走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站在太子这边的。 他爹是只忠心于皇帝的孤臣不假,他以前也是站在皇帝这边的。但这一切,都从父亲的死开始改变了。 他数次自动请缨要出征去打反贼,驱除贼寇,为他父亲报仇,结果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驳。 皇帝甚至让他这支中军,这支大楚最精锐之师去守居庸关,而让一群杂军去北伐。 秦锋觉得很屈辱。 晋国公曾承诺过他,如果太子继位,便推他做“镇北将军”,统领各路兵马去征讨逆贼。中军则交由他的弟弟接管。 如今袁羲被困在北方,是生是死还不知。在北边突然窜起的张致丢了粮道,等待他的也是丢官丢兵权的局面。 他人望够,资历老,又是宿将,儿子还在太子身边做着属官。 等太子继位,想来带兵出征不是难事。 皇帝防着太子逼宫,让他和李茂回京护驾,他便帮上这一把。 等尘埃落定,无论如何他也算有个拥立之功了。 晋国公,太子,只盼你们动作快些,不要让李茂察觉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作者拿个盆端着。 众读者:你在干嘛? 作者:接大家掉下来的眼睛珠子和骂出来的口水啊。 第234章 天凉王破 秦锋没有等来逃跑出来的皇帝,却等到了一身黄袍的皇后与晋国公。 皇后从地道一头走过来的时候,几乎已经站不住身子。 晋国公张诺看到地道这一头居然有人,而且是数量不少的中军,惊得一指秦锋:“为何你不去春日殿勤王?” 秦锋听了这话心中就有些不好,他原想着若是皇帝逃出来,就想法子将他留了送于太子。若是没人出来那是更好,等时间了了就回宫。 可如今出来的是皇后和晋国公张诺,这唱的是哪出? 秦锋单膝跪地,和皇后禀报: “末将接到一个公公传的旨意,是要臣等退出地道守候。” 皇后死死地瞪着秦锋,试图从他的身上找出什么破绽来。 可是片刻后,她便知道这已经是无谓之举了。 皇帝生死未卜,侍卫们说太子被二皇子近距离用弩箭射了几箭,想来也是不能活了。 她一夜之间几乎是痛失丈夫和儿子,即使再坚强,也有些轻生之意。 若不是小儿子还等着她去救,张摇光此刻早就折返回地道了。 张摇光手持着皇帝给他的虎符,对着地道这头的中军喝道: “二皇子擅离藩地,引贼入宫,图谋江山社稷。太子已惨遭毒手,天子危在旦夕。诸位将士,请回春日殿勤王!” “尊皇后娘娘懿旨!” “秦大人,请调动中军吧。”张摇光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秦锋。 秦锋被皇后看的后背冰冷,他待听到“二皇子擅离藩地”的时候心里就已经一凛,再听到“太子已惨遭毒手”更是升起了无限的惊疑。 不是说太子逼宫吗?为何变成了二皇子? 不是说太子已经到了春日殿吗?为何又说糟了二皇子毒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是谁在逼宫,谁要被保护? 无论如何,皇后亲自持虎符出来调动军队,就算他想抗旨,也要看身后的中军将士同不同意。虽然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留下三百精兵保护皇后,然后带着带着其余的将士往地道里赶。 秦锋等人走后,张摇光一下子软倒在堂兄张诺的怀里。 “他……他们竟然就在外面眼睁睁的看着……”张摇光的眼角不停的沁出泪珠,“秦锋居然就在外面等着……” “陛下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宣儿……宣儿……” 张诺其实也是一头雾水,他被软禁了好几天,突然听到有人逼宫,心里还没高兴一会儿,皇后便带着一队翊卫过来放他,说是二皇子带着逆贼逼宫,他们要先离开春日殿去找中军的救兵。 张诺带着满腔的惊惧和疑惑跟着皇后以及天子翊卫一起出了地道,却发现中军好生生的留在地道外,说他们没有接到命令! 事实的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给他们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若非秦锋撒谎,便是那传令的太监是内奸。 如今已经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先救出皇帝要紧。 秦锋带着中军进入春日殿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片大火。 火势蔓延的很快。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天干物燥,宫中又大多是木石结构,帐幔繁多,一旦燃烧起来,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秦锋他们走到地道靠近春日殿那头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许多烟气。等他们捂着口鼻冲出浴室的时候,无数人痛呼出声,恨不得再回地道下面去。 热。 十分热。 热浪逼人。 “将军,怎么办?” 秦锋听着外面“哔啵哔啵”的声音,再冲出浴室一看门外廊柱纷纷倒下的样子,一咬牙,指了指地道。 “撤!宫中起火,路被封了!” 信国公府。 李锐在自家安排好家将和家丁全部警醒起来,随时准备防火防盗后,直奔内城东头的信国公府。 虽不知后半夜会有什么异动,但这里是京城,有人连通州的地痞无赖都调来放火了,一定是图谋不小。 如今宫门已锁,李锐进不了宫,只能先保全住自家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半夜造访自家,居然遇见了两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齐邵?叔父?” 自家的叔叔应该在居庸关指挥战局。 而齐邵作为太子宾客之首,要么在东宫宿夜,要么应该在家里休息才对。 李茂和齐邵出来见李锐,自然是有原因的。 “宫中有变,陛下担心小皇子有失,所以让我带着护卫一起将小皇子送至你家。”齐邵将手中的浓茶再喝了一口。 今夜他和李茂都不能休息,注定要想各种法子熬过这一夜了。 “宫中有变?”李锐疑惑的看着齐邵,然后一摆手。“先别说这个,我在西城抓到了一群地痞无赖,是从通州来的,自称‘黑风帮’帮众。他们被审问后说有人花钱请他们在西城放火。我担心出事,所以赶紧过来报信。” “放火?” “放什么火?” “就是因为侄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才连忙过来报讯。侄儿府中所有家人都已经唤醒,准备妥当,还请叔父也下令唤醒家中家人,早做准备。” 李锐向好友和叔叔请求。 齐邵和李茂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盏。 “家中有两百家将,还有圣上调来保护小皇子的一百暗卫,应当是无虞。小皇子在我们府上,你以为我们会让家人睡着吗?”李茂含笑看了看侄儿。 “你娶了媳妇,我都还没喝你们一杯茶呢。”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叔父的神经也太粗了吧! 李锐急的就差没跺脚了。 “那小皇子呢?” “和湄儿一起睡下了。” “什么?” 李锐的眼前立刻出现了自家小妹“一刀两断”的绝技,顿时觉得全身上下无比僵硬,连扭动脖子都能听到喀拉喀拉的声音。 “您……您说……” “啊,这是齐邵的主意。两个孩子都差不多大,我让两个孩子穿了差不多的衣服。湄儿力气大,又跟花嬷嬷学了些本事,若真遇见什么情况还有自保之力。小皇子天生体弱,这样正好,李湄还能照顾他。” “李湄愿意吗?” “啊……”李茂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不过看样子不像是讨厌小皇子的样子。” 锦绣院。 事实上,李湄不但不讨厌小皇子,反而爱极了。 已经九岁的李湄如今长得已经比同龄人要高一截,急的方氏恨不得到处求什么灵丹妙药让女儿不要这么长。好在长相渐渐柔和,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像男孩子。 可是和刚刚到家里的小皇子一比,李湄顿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土里挖来的,泥塘里捞来的,丑的不能见人。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齐邵要两个孩子形影不离,暗卫便布置在锦绣院内外,保护两个孩子。方氏毕竟是后院妇人,不好插足侧院众多侍卫之处,便委托了花嬷嬷照顾两个孩子。 花嬷嬷是宫中旧人,又有一身过人的武艺,虽已年近七十,但依旧脚步稳健,精神矍铄。暗卫们知道这老人必定是信国公府的得力之人,况且小皇子只身出宫确实没有人照顾,在请示过齐邵之后,放了花嬷嬷进院照顾两个孩子。 楚承平如今已经八岁,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坤元殿中一片紧张的气氛,然后他就被父皇的人带着交给了齐邵和一群陌生侍卫,匆匆的离了宫去。这其中的含义,让楚承平心里一阵不安。 在路上,他数次问齐邵究竟要去哪儿,但齐邵并不多言,也不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不停的安慰他。 等到了信国公府,小皇子才算松了一口气。 神仙曾说过,信国公府可以信任,李家人一家都是好人。 他被带到了后院,交给了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阿姨,这阿姨还有一个比他大一岁的女儿,甫一见面,就激动的捏碎了手里装着点心的盘子。 “娘,你终于想通了给我找来个弟弟了嘛!” 看见这女孩随手就捏碎了盘子,小皇子惊得心里一个激灵。 ‘李家有个很凶但是很好的小姐姐,不能对她生气。’ 他在心里默念三遍神仙的吩咐,这才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笑颜。 李湄的心顿时柔软的像是云朵一样。 她最喜欢漂亮的东西了! 这小孩是她见过最可爱、最漂亮的人! 方氏看着自家闺女只顾着看着小皇子傻乐的样子,一巴掌拍到她脑袋上。 “什么想通了的弟弟!说什么傻话呢!” “咦,不是我们家的弟弟嘛?” “你这孩子!” “国公夫人,齐大人希望您能让两个孩子同进同出,穿差不多的衣服。”暗卫首领拱手相告,“在下请示过了李大人,李大人请您照做。” 皇帝的旨意,是齐邵出策,李茂监督。但这些暗卫却奉命只听李茂号令。对于这一点,齐邵虽然无奈,但也能够理解。 好在李茂根本就不是瞎指挥的人,相处也还算融洽。 就这样,两个孩子被换了一样的衣服,手挽手的去吃饭睡觉了。 在房间里,李湄兴奋的把自己所有的玩具全部拿出来给这个小皇子玩,为了怕吓到小皇子,她没有表演自己力大无穷的绝技。 唔唔,把新弟弟吓跑了就不好了。 小皇子好奇的拿起李湄的玩具,有仇牧家送的一上发条就能打架的小人,也有小弓箭小木刀什么,女孩子家喜欢的娃娃也不少。 当然,还有许多许多棋牌游戏。 这李家的小姐姐,喜欢的东西好杂。 他拿起一把木刀,随手挥了挥,发现虽然是木头的,却沉的不得了,只是挥了两下就觉得手酸。 “这是铁木的,我力气大,我大哥专门为我做的。” “哦。” 小皇子丢下木刀,又拉了拉小弓箭。 拉不开。 他沮丧的放下弓箭,看了一眼李湄的小细胳膊小细腿。 “啊啊啊,这弓虽小,但是弓力不小,你拉不开是正常的,我哥哥都拉不开呢。” 李湄见小皇子露出了沮丧的神情,连忙跟在后面哄他。 呜呜呜,这么漂亮的脸,难过的表情真不适合他哇! 李湄为了分散小皇子的注意力,叫了两个丫鬟,陪他一起玩起了奶奶创造的那些棋牌游戏,有些小皇子在宫中玩过,有的没有玩过,大家都是同龄人,一玩就玩熟悉了,小皇子也没刚开始来的时候那么情绪低落。 只是没过一会儿,李湄就捂着脸不忍心看了。 “为什么又是我出局!你不是说你第一次玩吗?” 小皇子丢下手中的“大理寺卿”,很坦然地点了点头。“我是第一次玩啊,可是你说谎了,所以我就把你抓住了啊。” “为什么说我说谎!我伪装的这么好!”李湄看着手里的“小偷”,不服气地问他。 “因为你说平民不可能知道真相,但是……” 小皇子说了一番分析,然后点了点他的大理寺卿。 “所以我就诈了你一下,你就跳出来了啊。” “不带这样的!”李湄揉了揉眼睛,“怎么一直输!” 一旁戳着毛衣的花嬷嬷笑了笑,看了看屋子里的漏刻。 “皇子殿下,亲亲,该睡觉了。” “他们为什么喊你亲亲?”小皇子看着李湄。 李湄的脸微微的红了红,“我奶奶给我取的小名就是亲亲啊。” 小皇子愣了愣。 “哦,我没有小名。” 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李湄不知道该怎么接。 “我皇祖母得病很久了,连我是谁都认不得。” “哦。那好可惜。” “我母后母后喊我平儿,不过好像不是小名。” “也……也算吧?” “其他人都喊我小皇子殿下。” “……”李湄词穷。 小皇子吐完一大堆以后,伸了个懒腰。 “我困了,你困不困?” 咦? 刚才不还在讨论小名吗? …… 难道我和同龄人不在一起玩太久,脱节了? 花嬷嬷带着几个下人亲自给两个孩子洗漱完毕,脱到只剩中衣,准备将他们送上床。 只是到了要上床的时候,小皇子看了眼挂满玩具布偶的床幔,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湄。 “我们睡一张床?” “是的,殿下,齐邵和李国公吩咐你们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可是我是男孩,她是女孩啊?” ‘可是看起来像是你是女孩,她是男孩啊。’ 那暗卫扫了一眼两个孩子,心里暗暗吐槽。 “殿下,你们还小,暂时……” “男女七岁不同席!” “殿下……” “你到底睡不睡啊?”李湄困得直揉眼睛。平日到了这个点,她早就上床了。 “可是你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啊。” “啊?有什么区别吗?”小李湄一把抱起还在床边挣扎的小皇子,将他抛到了自己大床上的棉被里。 小皇子只觉得脚下一空,然后一个软软的手臂环住了自己,再后来就落到床上了。 一抬头,满头顶的小猪小鸭都咧着嘴在嘲笑着他。 李湄蹬掉脚下的丝履,利落的上了床,又扒了小皇子的鞋子。整个动作三下五除二,快的让人目不暇接。 “到了该睡觉的点了就要睡觉啊。我们又没有睡一床被子!”李湄一手按住想要爬起身的小皇子,“你也别挣扎了,我按住我哥哥,我哥哥都起不来呢。” “亲亲,我要是和你睡了一张床,我就要娶你的!”小皇子牢牢记着母后的话。 ‘任何女人都不能爬上你的床,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谁在你的床上,你就要娶谁。若是一个坏女孩,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虽然亲亲看起来不是个坏女孩,但万一要发生了很可怕的事呢? “现在是你和我睡一床。”李湄打哈欠打的眼泪都出来了,“按你的说法,应该是我娶你才对。” “咦,还可以这样吗?”小皇子扭动了几□子,愣是没有起来。 “啊,是啊,你是被逼的。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这么说吧。”小李湄从小耍无赖耍惯了,贴身伺候的下人都已经习惯了“是小姐逼我的”这样的说法,早就见怪不怪了。 小皇子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不管了,好困啊。 若是母后问起来,就说是自己是被迫的吧。 两个孩子睡到了半夜,李湄做梦梦到自己在胸口碎大石,然后一下子吓醒了。 再一看,小皇子滚到了自己的身上,一只脚正对着自己的脸。 他们虽然睡了一张床,但没有睡在同一头。李湄自小时候睡觉老掉到地下以后,家里人就想了个主意,用被子将她卷起来睡,过了几年后,李湄睡觉就是直挺挺的,再也没有胡乱动过。 可小皇子有个怪癖,白天里乖得要命,一睡起觉来就满床滚。楚睿甚至为了儿子造了一张巨大的床,床边还有边沿,就是为了担心儿子晚上睡糊涂了掉下去。 因为李湄睡在外边,所以小皇子一滚身子一叉脚,直接就摞在李湄胸口了。 李湄半夜被弄醒,基本上就很难再睡着了。 她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一看小皇子睡得正酣的脸,气也就消了个干净。 这么好看的小人,到哪里找! 就算把脚踩在她脸上,她也不能生气啊! 屋子里有值夜的暗卫,见李国公的女儿咕噜一下爬起来,连忙准备过去看个究竟。 但只是下一刻,他就继续把自己隐藏在柱子后面,没有伸头了。还让屋子里其他暗卫不要动,继续守夜。 李国公的女儿正在玩小皇子的脚丫子呢。 李湄正坐在床上伸出自己的脚,然后放在小皇子的旁边研究。 为什么他的指甲是半月形状的,她就是方的? 为什么他脚那么胖,自己的就这么瘦? 为什么他脚下没有足弓,自己的弯的像是月牙? 李湄捧着小皇子的脚,痴痴的找着答案。 最后她甚至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再闻了闻自己的。 还好,他的不香,自己的也不臭。 为什么娘不能给她生个小弟弟呢? 娘说前几年奶奶去世了,所以不能生。 虽然不知道奶奶去世了和不能生弟弟有什么必然联系,但看在奶奶也是家里人的份上,她就大度的接受了这个说法。 如今看到长得这么漂亮的小皇子,李湄森森的觉得她娘实在是太不给力了。 花嬷嬷说她是爹爹把自己放到娘的脚底,然后从肚子里生出来的。 娘和爹爹现在是不是天天都穿袜子睡觉啊! 李湄正在扒着小皇子的脚冥思苦想孩子到底是从哪个部分进去的,忽然听到了外面传来的一阵阵嘈杂的声响。 屋子里立刻有两个暗卫闪身出去看个究竟,其他的暗卫命令点起烛火,外屋的下人们鱼贯而入,整个卧房瞬间灯火通明。 声响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叫声。 这么亮,睡得再熟也会醒了。小皇子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张开眼。 “亲亲,你抓着我脚干什么?” 李湄光顾着听动静了,没注意手还在小皇子的脚上。 “你把腿放在我肚子上!我觉得沉,所以拿开的!” 李湄一慌,恶人先告状。 小皇子知道自己睡觉的坏毛病,他娘都曾经被他踹过肚子,当下立刻不好意思的缩回了脚。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看完了整个事情经过的暗卫们噗嗤噗嗤声不绝,李湄瞪了他们一眼,骄傲地抬起头对着小皇子说: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 暗卫们笑的更厉害了。 正在小皇子莫名其妙、李湄心虚不已,暗卫们笑声轻松的时候,屋子里的房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身甲胄的李锐走了进来,对着屋子里的暗卫说道: “项城王带着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持着武器闯进了信国公府,叔父要我们先行离开。” “项城王?为什么他会来?” 暗卫首领马上一指外面,几个暗卫出去收缩队伍,又有几个暗卫蹭蹭的上了屋子外的树,观察外面的动静。 “不清楚。还有,皇宫起了大火。”李锐一边说,一边催促两个孩子赶紧穿上衣服。李湄蹭的下了床,叫下人拿她的绒线衣和羽绒夹袄来,又蹲□子,给小皇子穿鞋。 “你别愣着,下来穿衣服啊!有坏人打进来了!” 小皇子起床就是有些愣呆呆的,听着李湄吩咐的话,点了点头,然后眨了眨眼。 “我不会自己穿衣服。” 李湄差点撅倒。 他们家孩子都是自己处理贴身衣物的。据说是她祖母传下来的规矩,不准娇生惯养,除非还不会拿筷子,否则不准让下人伺候进食。 “你怎么这么笨啊!”小李湄干脆把丫头递过来的衣衫先给小皇子套上了,然后再去拿后送来的衣服穿上。 花嬷嬷一直在屋外守着,见家将成功把闯府的人拦在了前院,这才返身进屋。 一进屋,她便看到小皇子穿着棉袄棉裙傻乎乎的站在地上,而小李湄穿着一身裤装正在拿着屋子里的小弓和箭桶往身上背,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两位小祖宗,好了没有?我们要动身了。” 李锐一把抱起小皇子,李湄跟着哥哥出了门,临到门口想了想,又回屋把墙上挂着的木刀拔了出来插在腰间,飞快的跟上了队伍。 一出门,北面的方向红光映天,更有浓烟滚滚,乘着冬日剧烈的北风往内城飘来。 皇城在北,内城环绕皇城。 这是京城随便哪个小孩都知道的格局。 “下雪了吗?” 李湄伸出手,好奇的抓了一把面前飘着的东西。 是灰烬,不是雪。 小皇子一看见漫天的火光,霎时间清醒了过来。 父皇!母后!太子哥哥! “李锐!快带我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李湄是颜控。而且是动手派。 第235章 张玄出山 项城王带着尹朝余孽来信国公府,纯粹是来报私仇的。 这也是他愿意在太子闯宫之后给尹朝那些余孽方便的条件。他协助他们进行一切准备工作,甚至可以帮他们在宫里的太常寺里藏匿不少人,但他们要杀了楚家一家子,还要借兵给他去信国公府把他们一家老小杀了。 国公府的家将不能超过两百人,这是大楚立国的规矩,就算加上家丁也不过三百余人。他带着反贼的人马从皇宫直入内城,因为他带的是穿着大楚兵服的将士,所以在内城并无受到阻挡,反倒引得众家闭紧门户,以免惹祸上身。 但凡有点能耐的人家都听到了一些风吹草动,这个夜晚,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了。 项城王带着可以亲手虐杀李锐及家人的快感指挥人分批前往西府的李家和信国公府,只是将信国公府的大门刚刚撞开,就受到了里面家将和家丁的剧烈反抗。 信国公府的家将是出了名的能打,项城王带来的兵丁虽然也曾是定北军的精锐,但真的拼斗起来,也不见得能占什么便宜。 唯一能靠的,便是人多罢了。 李茂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因为李锐报信及时,家里又有一位小皇子不得不谨慎,所以没有被不明人士带来的人打个措手不及。 和其他人一样,李茂在见到神机弩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中军叛变了。 李茂身上有皇帝的遗诏,若是回京后皇帝驾崩,就拥立小皇子登基,齐邵又随小皇子一起带来了玉玺和继位诏书,三样东西在一起,足以拥立起一个新皇帝。 没有人会想到有个疯子带着大队人马冲撞信国公府是为了报私仇,所以李茂只能想到来人是图谋皇子和诏书的,便叫自己的儿子李铭带着家将护送他娘方氏立刻走。 小皇子由李锐亲自护着,率领暗卫到安全的地方去隐蔽。 直到项城王露面,亲自砍杀着信国公府的丫头下人,才有家将回报李茂来人的身份。 李茂不清楚项城王哪里来的人马,但事情绝不是好的那个方向,他一面组织家中家将府丁集合在一起抵挡歹人,一边想法子撤出府内。 李锐在去后院的路上听到了项城王嚣张的喊叫声,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而来,心中一片冰凉。 项城王既然是为了报私仇,那除了信国公府,他家…… 幸好他觉得情况不对,把夫人连夜送回娘家去了。 府内杀声震天,乱成一团。 府外火光映月,北面皇城方向浓烟滚滚。 齐邵和李茂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对于李茂来说,这一场争斗起的实在太过奇怪,根本就不是他的智商和情商能够想清的。 但这不妨碍他们立刻做出防备。 齐邵和李茂一直守在一起,齐邵带来的还有不少宫里的翊卫。 他们立刻动身起来,齐邵准备在内城敲开所有大臣的家门,召集大臣率着家将和京兆府大臣带人去宫里勤王,而已经不相信秦锋和骁骑营的李茂则是立刻悄悄从边门出府,带着家将骑快马前往京城外找剩余的中军疾行回京护驾。 项城王冲破信国公府,却一个主子都没抓到,一怒之下下令将信国公府点了。 信国公府占地极广,是内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宅,信国公府起火,四周人家顿时知道不好。皇帝要连夜抄家,断不会还把大臣的房子给烧了。 既然是歹人闯宅,立刻就有内城无数人救火的救火,去京兆府报官的报官。还有些和信国公府交好的,壮着胆子派家将去探个究竟。 皇城在烧,内城在烧,同一时间,西城和东城也被人恶意纵火。此时正在半夜,所有人都睡得迷迷糊糊,虽有京兆府的人警惕,但毕竟得到的线索在西城,大部分差吏都在西城巡更,东城先一步烧了起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四处蔓延。 等京兆府的人跑到东城,联合东城的商家百姓一起灭火时,西边又重新烧了起来。 而皇城和内城着火,更是让京兆府众人吓得魂都没了,谁还管东城西城,留下几个皂隶调度救火,全员连忙往内城和皇城狂奔。 冬日里最怕起火,和高门大院还用石块青瓦不同,一般百姓家的房子大多是木制的,西城茅草搭的棚子也有不少,火势一起,不知惊醒了多少在睡梦中的人家。 王油子在西城早就让许多人准备好了铜锣和水缸,此时火起,立刻敲锣打鼓开始救火,所以西城房子破旧,火势反倒比东城更小一些。 “拆!全部拆了!把燃烧的房子周边房子全部拆倒!”王油子集结了一大帮西城的壮汉游民,指着着火周边的茅屋草房,“救不了了,火太大,今日风也大,只能不让火势蔓延了!兄弟们,拿绳子捆住周边房子的屋柱,我们一起拉,把房子拉塌!” “王头儿,这样行吗?” 说话间,有人想要冲进变成火屋的房子里救东西,却被其他人一把拉住,只能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哭泣。 “妈的!哪个做的这种事!丧尽天良必遭天谴!” “呸!连杀人放火都做了,哪里还怕天谴!” “王头儿,抓到一个放火的,给兄弟们捆了!” “宰了他!” “杀!杀!” 王油子看了一眼那被五花大绑的贼人,将他交给其他乡里百姓看管,如今着重之急是救火,顾不上送贼人去刑部,只能稍后在管了。 “乡亲们!如今内城和皇宫都烧了起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官们管不到我们这些草民,我们必须自己救火!火势大,我们只能拆掉大火旁的房子,让火没东西可烧。等保住更外围的房子,好歹还有一个栖身之地。” “今天我们拆了一些房子,但房子是死的,以后还能在建,火势若是蔓延开,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王头儿,我们听你的!” “我家还有牛车,拉出来一起拆!” “好!”王油子看了一眼内城的方向,不知道李锐如今正如何。 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他便重新将注意力全部转到面前的西城百姓身上。 “我们拆!” 信国公府。 话李锐带着家将和暗卫们冲出信国公府,从一处不显眼的角门往内城东边撤退。 信国公府没有那么多匹马,马房里所有的马拉出来,也不过二三十匹。李锐要把小皇子抱在怀里骑在一匹马上,却被暗卫的首领制止了。 谁都知道李锐不可能把一个普通的小孩子抱在怀里。就像你看到了赵云,便知道他怀中护着的一定是阿斗一般。 到最后,只好李湄和小皇子骑着李湄的母马,被一群暗卫护着往东城走。 东城有皇帝的暗刃队伍“醉霄楼”,等到了醉霄楼,可以借暗道离开城内。 只是这群人只行了一半,就发现内城通往东城的入口已经有人把守了。那暗卫首领一咬牙,对李锐拱了拱手: “李大人,小皇子就交给您了,我们先去把入口冲开,你们乘机逃走。” 李锐看了眼守门的兵丁,用军中点兵之法数了数,大约有一百人。 这些人穿着大楚的兵甲,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正在往这边而来。 “不用,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冲过去。”李锐拔出剑,指着前方。“家将何在!” “吾等在!” “骑马冲刺!” “是!” 守门的兵丁都是步兵,内门到了晚上就落下门闩,只留门官看门。这些人明显不是门官,就一定不是好人。 再想到皇宫失火,李锐的心里更是一阵一阵的乱跳。 他哪里有时间还在这里磨蹭! 他送走了小皇子就要回去迎接夫人的! 霎时间,二十多匹骏马加速前进,这些家将手中都有当年皇帝为了保护邱老太君赐下的神机弩,李茂当年在反贼风部手上也得到过几把,没有上交,此时都装备了护送小皇子的家将。 神机弩一开,顿时射到了一片人,马上的家将换弩拔剑,在马上与步卒擦肩而过,又带走了一堆人。 李锐犹如杀神降世,拔剑连取三人性命,到了门前跳下马去,使劲用肩膀一撞,那被人从后面反闩住的内门轰然而开,只余内门后剩余反贼瞠目结舌的表情,徒增笑柄尔。 一群暗卫吃了一惊,而后内心都是一片激荡。这些人都是武人,最崇拜英雄。李锐以文官之身,行武将之事,做的还如此漂亮,怎么能不让这些人荡气回肠? 一时间,许多腹诽李茂只派了个侄子的暗卫不再有怨气。 李茂把家里武力最高的侄子派出来护送小皇子,而让众多家将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李铭和国公夫人另逃,显然已经是做到为人臣子最大的本分了。 更别说李国公还让自己女儿替皇子掩护,混淆视听。 李锐一口气冲开了内门,家将和暗卫们齐齐出手,顿时将东门守卫的不明兵丁全部斩杀,李茂也不耽搁时间,立刻指挥所有人通过,往东城而去。 到了东城,一片火海,与此同时,来时的方向也起了火。李锐一行人站在东城混乱的街头,双目含赤,几不能语。 “有乱军攻进京城了吗?”一个家将痛呼出声。“现在怎么办?出城去?” “我要回宫,不要去什么醉霄楼。”小皇子骑在马上,被李湄护在怀里,突然出了声。“宫中着火了,还不知道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怎么养了,皇祖母有疾,也不知道逃不逃得出来,我想回去看看情况。” “可是火是从宫中先起的啊,若是有坏人,就是先从皇宫出来的。”李湄对着身前的小皇子劝说,“我们得先找到安全的地方,保全自己才能去救家人。” “你不懂,我全家都在宫中……” “我有什么不懂的!”李湄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我爹我娘和我哥哥现在不也不知道在哪儿呢!为了护送你,我们家的家将府丁全都拼命在前院顶着,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你现在要是回去自投罗网,岂不是所有人都白死了!” 李锐知道婶母和弟弟一定是去了平康坊的云梦阁。吴玉舟在那里替他家训练了不少人,那里人多又杂,最适合藏身。 但如今东城都被烧成这样,也不知道平康坊到底有没有着火。现在外面这么乱,有放火的、救火的、抢东西的、打起来的,谁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火趁风势,现在满城竟是一点都感觉不到寒冷。 小皇子直直的盯着面前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则李湄死死拽着他的衣角,用这种方式表明着某种决心。 “先去醉霄楼。”李锐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他一勒缰绳,率先往醉霄楼的方向而去。 暗卫首领担心的看着小主人。只见他满面是泪,不停的抬头看着北面的皇城,最后还是只能强忍着悲痛,任由李湄驾马跟在李锐后面。 “你莫担心,宫里虽然起火了,但皇帝陛下和娘娘说不定和我们一样已经逃出来了。你想啊,你父母都能把你送出来了,还会想不到自己跑的法子吗?”李湄没什么底气的安慰着。“都能找出这么多人来保护你,想来保护陛下和娘娘的人更多的。” 小皇子擦了擦眼泪,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钦天监的观星台上,张璇玑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帝星,无力地跪倒在地。 张玄站在师姐的身边,惊讶的看着北面宫中腾空而起的火光。 “怎么……宫中怎么着火了?” “我们泄露天机,天道改了天命。”张璇玑捂住头面,忍不住痛哭出声。 “我们不该和皇帝说他还有半月之寿。我们不是天君,妄图逆天改命,只有更可怕的后果等着我们。” 张玄并没有说出“我早就告诉过你不可以这样”这种火上浇油的话。 他知道自己的师姐内心一定比任何人都痛苦万分。 “不该如此的。大楚气数未尽,皇帝应该也还有半月之寿。怎么帝星暗下去了,北方破军又大亮了起来?” 张玄对星象并不如师姐那般精通,但这样明显的星象,他也是看得懂的。 “师弟,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帮我一把吗?”张璇玑的抽泣声一声一声的打在张玄的心上,“现在天象全部乱了,就连我都看不出究竟。” “如今只有你我联手,请来天君,方能借着星宿归位,保住大楚的基业,百姓的安宁!” “师姐,你已经没十年之寿了。而且,我上次也说了,天君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张玄又一次拒绝了张璇玑的要求。“人之祸应由人定,我们是道士,不是巫祭,你怎能把天君当做……当做……” 张玄也说不出到底当做什么。 “天君是以你之气引出魂窍,只要你帮我一把,便能将她召来!” “非我不愿,而是不能也。” “两位道长!” 一个钦天监的官员急匆匆的跑到观星台下,对着台上的张璇玑和张玄喊道:“东西二城失火,内城信国公府在的清水坊全部着火,火势蔓延的极快,监正叫我唤两位离开钦天监,到南边的外城去避难!” “师弟,如今你还不肯出手吗?连京城都烧起来了!” “两位道长!钦天监紧挨着皇宫,随时可能烧过来啊!”那小官员看着两个道士站在观星台上一动都不动,急的连连跺脚。 “外面有人说反贼打进来了。还有人说太子逼宫被杀了。说什么的都有,两位道长还是避一避吧!避避总不是坏事!” 张玄听到钦天监小官的话,心中一惊。 他只是大道有成的道士,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一点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姐求他下山,他放心不下,便一同下了山。 只是下山之后局势这般变化,不由得让他觉得是师姐故意为之。 师姐是早已看透可能不妙,所以才用这种方式迫他出手吗? “道长?道长!” “你是漏刻博士吧?多谢你来传讯。你先跟着他们避让吧。”张玄走到台边,对着台下的官员说道。“我二人还有要事,需要盘桓片刻,等事情办完,立刻就出去。” “可是道长,陛下叫我们……” “你去吧,陛下不会怪罪你们招待不周的。莫等乱起来了再走。” 帝星都黯灭了,哪里会有陛下能责怪人呢? 那小官虽然心善,但更爱惜自身,苦劝几次不成,只得转身离开。 只是走到数丈远了,这小官还是忍不住回了回头。 连反贼打进来,火要烧过来了都不走,到底是要做什么“要事”呢? 在这位漏刻博士的注视下,观星台上的张玄衣袍鼓起,犹如将要凌空而去一般。 背影恍如神仙。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人之祸应由人定,我们是道士,不是巫祭,你怎能把天君当做……当做……” 作者(凉凉地看了一眼):当做召唤兽嘛。 顾召唤兽:…… 第236章 天下三分 张玄的内丹经过功德的修补已经坚固了不少,真元更是浑厚无比。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就决定这么做了。 在呼啸的狂风中,张玄引动真元,开始咏颂经文。 “诸天日月星宿,璇玑玉衡,一时停轮。神风静默,山海藏云。天无浮翳,四气朗清……” “这……这是《无量度人经》……师弟,你不请神,念这个做什么……” 张璇玑仰头看着沐浴在月光中的师弟,心中升起了一阵难堪。 张玄没有理他,而是依然对着东西两城的方向膜拜献礼,引灵归土。 “为国王帝主,君臣父子,安镇国祚,保天长存。世世不绝,常为人君。安镇其方,民称太平……” “师弟……师弟……逝者已逝,你有大功德,理应用来……” 张璇玑住了口。没有再说。 大功德理应用来做什么,道门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此刻他的师弟决定拿来做什么,绝不是她能够置喙的。 张璇玑生下来就被抛弃,得蒙龙虎山护庇,才得以长大。只是她虽眼生异状,无父无母,但一直都认为上天生她是有大用,要降大功德的。 若是不这么想,眼生异状的她早就被别人的眼光活活逼死了。 果不其然,她在“星象”一学的道路上远超所有同门,即使是她师父也有所不及。此种天赋更奠定了她“上天所授”的想法,一心一意的要为天下做出一番大事来。 她虽因重瞳被抛弃,但绝不会因为重瞳而自苦。 她终身未嫁,潜修星象之学,替山门消灾解厄,看乾坤分而又合,渐渐的,便有了一种参透事实之感。 而这次断定“帝命”之事,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 天道之莫测,非人力可以堪破。 邱老太君能够堪破,不过是因为她乃天君,非此界可辖之人罢了。 而她的这位师弟,也是自幼入山,却从小心思澄明,悟性又奇高。在龙虎山上,所有的道课他都去学,除了“天文历法”,更涉猎堪舆、道藏、医术、星象、金丹之学,可谓全真。若非他是张衡之后,家学所致,所有心思花在天文上最多,想来假以时日,怕是最适合继承龙虎山道统之人。 如今他得筑金丹,更是成为道门年轻一辈第一人。 张璇玑原想着,若能得这位师弟出手,必能完整的将拥有法身的“天君”请下界来。天君一个虚魂尚且能够改变诸多气运,若是法身下界,必定能使阴阳归合,众星归位。 只是她却没想到,即使有京城那么多苦难之人在面前,她这位师弟依旧没有这么去做。 他在净化满城的戾气。 他在使所有的枉死之灵不变成孤魂野鬼,得以重归阴阳。 他在做一件比“请神”更费真元之事。 但在张玄的法事中,张璇玑的内心渐渐得到了平静。张玄的“度人经”不但度了逝者,也度了活人。 她的不忿,终究是淡去了。 “夫天地运度,亦有否终。日月五星,亦有亏盈。至圣神人,亦有休否。末学之夫,亦有疾伤。凡有此灾,同气皆当……” 张玄站在京城中最高的观星之台上,以自身为引,行安抚之事。 道门不似佛门,没有超度之法,却有安抚性灵之力。大道之下,万物皆为刍狗,不分善恶上下之别,《度人经》便是以此为基础,消除戾气之经。 张玄法事一毕,顿时真元顿时,跌坐于地,无法动弹。 庞大的功德从四面八方涌入,在张璇玑的天眼之下,张玄犹如金光铸成的小人。虽然张玄如今真元受损,想来将来还是有更大的造化。 张璇玑苦笑一声,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的这位师弟。 他竟将自己泄露天机的报应也一并背了,徒损无数功德修行。 跌坐在地上的张玄却没想这么多。 他自江南一行,便知道人力虽不可逆天,却可以逆命的道理。他并不认为依靠“天君”是天君下界的原意,就如天君此前下凡两次,都是出现在自己托身的亲生身边一般。 即使是天人,也有她自己好恶的一面,不会把天下当做自己的使命。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天君那句“我在那边生了病,不回去会很麻烦”,所以他才坚持不请神下凡的。 他可以回山请道门干预,道兵出世匡扶正统,施医赠药安抚民心,却不准备请神。 张玄想通了一切,张开了眼。 张璇玑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伸出手去。 “火已经过来了,我们走吧。” 谁也没有想到,京都洛阳会毁于一场大火。 就如谁也没有想到,北方的反贼竟然从汾州草原而入,一路势如破竹,直指长安。 洛阳曾被认为是“天下之中”,又是漕运的中心,从魏晋起到前朝、胡族都立都于此,各大世族林立,皆以洛阳为正统。大楚初年民生凋敝,根本没钱再修新的都城和皇宫,便还是以洛阳为都,一时繁华无二。 但大楚是以晋、荆两州起家,长安又有关中重要关隘所守,便作为陪都,一直存在。 京都的皇宫被尹天翊和项城王带来的人烧杀抢掠一空,最后更是四处放火,直接烧了这座屹立了数百年的宫殿群。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无数大臣百姓救火也没有扑灭,宫人纷纷逃窜出宫,一时间,竟有太监宫女沿街乞讨之事。 位于京城外城的西市和东市损失最大,商户十不存一,居住区因为有百姓居住,抢救及时,虽房子有损,人员伤亡却没有想象的大。 但家财房屋尽失,京城的百姓又不如乡野,还有田可种,京中大火,又起了宫变,根本顾不上赈灾之事,百姓露宿街头,尸身暴于市井之中,简直是惨不忍睹。 皇帝楚睿死于宫中的那场□□,据说因为叛贼没有搜出传国玉玺,也没有得到皇帝的诏书,所以虐杀了皇帝。 但究竟是哪一方杀了皇帝,到现在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逃出宫的宫人都说是太子带人逼宫,而后陛下的翊卫和宿卫与项城王带来的人一起“勤王”,结果太子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二皇子杀了,二皇子也在皇帝命令下被翊卫剁成了肉泥。 如今说太子逼宫杀了皇帝,和皇帝两败俱伤死了的有之; 说二皇子和太子一起逼宫,结果想要一石二鸟却被反击而死的有之; 还有人说是项城王谋夺王位,结果引逆贼入宫的。 真相扑朔迷离,内忧外患不断,大楚岌岌可危。 更可笑的事,洛阳遭劫以后,冒出三支“正统”来。 项城王虽自称勤王有失,没有成功救出皇帝,却救出了唯一的皇子三皇子楚承烈。 楚承烈的母亲是个嫔妃,而且还是得子后提升的分位,性格懦弱,才学也是平平,一直得不到楚睿的欢心。楚承烈如今已有十三岁,据说是被皇帝藏于密室之中所以得以活命,而后被奉旨进宫勤王的项城王从密室中迎出。 项城王以及宗室皆以“楚承烈”为正统,二皇子的部下也承认三皇子的正统地位,这些人“拥护”了三皇子,护送他出了京,直奔楚氏的老家荆南。 尹天翊希望借此“换壳上市”,等三皇子坐稳皇位,再来禅位于他。可笑宗室以为选择了正确的对象,却不知这位“天将军”并非天子留下的暗中军队,而是真正的逆贼反臣。 李茂手持着遗诏和玉玺,在京郊迎回了小皇子楚承平,更带回了近十万大军,进了洛阳,开始整备民生。 洛阳城内几尽成瓦砾,皇宫更是根本无法住人。内城信国公府毁于大火,西府也被夷为平地,洛阳若是要重建,怕是要消耗完所有国力。 所以李茂只好建议带着留下的文武大臣和百姓,一起迁都长安,洛阳等稳定以后再来重建。 此事原本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可就在此时,本应该被困在北方的十余万反贼部队进行了一次最大的反攻,胡人占八成的逆贼队伍从幽州与汾州相连的草原而入,破汾州下函关直奔长安。 在此之前,各府军队都被抽调了不少兵马,在朝廷的规划下与定北军一起在北方进行最后一次“北伐”。于是打着“尹”字旗号的军队一路势如破竹,沿路被烧杀抢掠,“不投降者城破一律屠城”的举动更是让人胆丧心惊,不得不降。 反贼的队伍越来越强大,大楚的百姓纷纷南逃。草原中四散而居的羯人在都亭驿的令丞李钧亲入草原,以“重金酬谢”的雇佣下进入中原救援百姓,护送逃亡的大楚百姓一路往关中而去。 小皇子在一片反对声中以死相逼,带着洛阳所有的文武百官和洛阳的百姓毅然进入长安,打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旗号,起用勋贵派宿将老臣,用李茂掌握的十万中军守御关中,拦住了南下的反贼。 他又号令大楚四地率兵“勤王”,将“正统之争”放下,一致对外,以免异族铁蹄南下,□□百姓,只要守卫关中有功,无论是何阵营,都会受到朝廷的封赏。小皇子被百官们奉为“少帝”,先为皇帝和太子举行了国葬,然后开始招兵买马,磨刀霍霍向反贼。 这一举实在漂亮,既得了民心,又得了军中支持,西军第一个支持了小皇子的“正统”,率领五万定西军下关中“护国门”。 李钧请来的羯人也承认了小皇子的正统地位。对他们来说,过去数年里不停互市帮助他们度过草原大旱的汉人才是正统,而李茂和李钧是一家,李茂支持的皇帝就是他们也支持的皇帝。 羯人数量虽然不过两万,但骑兵机动力强,如今正是大楚最需要的一支武装。 另一边,被四方称作逼宫而亡的太子身陨,东宫却奇迹般的没有收到什么损失,江氏和张家的人更是将太子妃江清灵和一干东宫官员全部救了出来,逃出宫外。 神策将军秦锋与骁骑营、晋国公张诺、吴州江氏一起“救”回了皇后,以皇帝的虎符为号令,扯起了“正统”的大旗。这一派认为太子乃是储君,江清灵腹中的孩儿若是男丁,才是大楚真正的正统。 张摇光被当成一面旗帜,以“未亡人”的身份被世族高门和东宫旧吏封为“太后”,被迎去了钱塘地区,放弃了洛阳城。 只是南方地区支持的“正统”不确定因素太大,所以世族的态度暧昧,一直摇摆,想来只要江清灵生下的是女儿,马上这群人又会尊奉小皇子为正统,护送“太后”北上了。 可怜张摇光和皇帝都信任晋国公张诺,所以才带着虎符准备召集将领勤王。 结果秦锋没有救回皇帝和太子,张诺身后的闯宫势力和东宫旧属大都又不愿意屈尊于李茂一派之下,加上江氏许诺的兵马粮草支持,一大堆因素推动着世族做了“投机派”,挟制着张摇光带着虎符,一起南下去更加安稳的江南地区。 世族私兵众多,这些人纠结起来,也是一方可怕的豪强势力。 户部官员和礼部官员大半跟着世族们南下了,这是世族子弟任职最多的两个衙门。 好在京郊的户部粮仓和大楚各地的皇庄还未受损。离京城最近的通州乃是富庶之地,也最先支持长安的小皇子,又有众多担心关中失守的富商豪强纷纷捐钱捐粮捐人,竟然一时撑住没有败绩。 北面的军队被诱入险地遭遇雪崩封山,又被反贼借助地利围了数月。张致丢了粮道,无法补给大军,便另辟蹊径,从水路征船出航,绕行半月,愣是靠护粮的军队和剩余的散兵游勇打退了留守幽州围困袁羲的胡人,又成功将补给送入北伐军中。 张致奇兵救出袁羲的北军时,据说连战马都已经被吃了大半了。 定北军和各地援军组成的“北伐军”经此一役损失惨重,后方又有失,根本无法补给这么庞大的军队继续北征。 等洛阳被毁,引他们深入幽州北面,却离奇失踪的反贼部队从草原南下直奔长安的消息传来,他们才发现他们是中了尹朝余孽的一场惊天骗局。 军队疲乏,无力补给,大量战马失去,人员伤亡惨重,洛阳被毁,皇帝驾崩…… 一大堆不利因素结合在一起,使得这支本来就是各地拼凑而起的军队一下子四分五裂。 袁羲的旧部故将坚持继续收复幽州,以幽燕之地为根据地往南歼灭胡人;张致和诸多不愿在幽州多盘桓,幽州原本就地广人稀,再被反贼一□□,根本就没什么据守的价值,连城池都被烧毁拆除了个干净,他们有的要回居庸关整备,有的要去各自来的军中待命,于是一群人四分五裂纷纷离去,各自去找各自新的前程去了。 张致自然是带着跟随他的部队南下去居庸关找他兄长,而其他军队将会何去何从,便成了大楚新格局最重要的砝码。 先皇花费几十年才建立起来的太平局面,只是短短几年内就彻底翻转,几近分崩离析。 李茂以国公兼兵部尚书之身摄领国事,他手中握有遗诏和玉玺,却并不弄权专政,除了勋贵派,投奔的世族也好,寒门也好,只要能用,都是人尽其用,更是请了诸多大儒朝臣悉心教导小皇帝,毫无将他立为傀儡之意。 李锐奉皇帝的遗命为小皇子建立新的禁卫军,成了军中新一代的将星。 他心里憋着一股劲,总想着带着禁卫军南下,迎回自己的妻子。 李锐洛阳大火那晚担心家中有失,将妻子送回了晋国公府的娘家,结果岳丈和江道奇带着皇后和太子妃南下,把他妻子张素衣也带走了。 他在马上只凭一杆长枪连挑了十二人压服群将的事迹,也成功的堵住了李茂“任人唯亲”的悠悠之口。 因为李家的《三国演义》,年轻人对李锐都有一种好奇感,什么“李锐只身救小皇子,大火中七进七出”,什么“李锐神勇无敌,单臂举鼎”几乎成了新一轮的热议潮流,更是越传越玄乎,甚至传出小皇子在马上用玩具小弓连射五人,与逆贼队伍中成功突围的传闻。 而后年仅八岁,穿着连身盔甲的小皇子用木刀打败了数位报名禁卫军的武将之后的消息,更是插着翅膀鼓舞了无数人的士气。 在这场公开的比武中,带着头盔的小皇子还没对阵的年轻人高,却用木刀打断了好几个青年的腿,成功赢得了胜利。这些自诩武力不俗,想要投奔小皇子的“禁卫军”谋个前程的年轻人们,甚至连小皇子的面甲都没碰到。 从此之后,小皇子的武勇也成了他“正统”的某种证明,这般天生武力惊人的皇子简直就是为了平定这个乱世而生的。甚至小皇子也跟着新征召的禁卫军一起进行训练,虽强度没有禁卫军们那么大,但也从未懈怠过。 至于小皇子的龙盔带面甲,是曾兼领武备的李茂的主意。他认为储君的颜面不能在训练中受损,而军中和皇子比武不愿直视君颜也难免有刻意相让的嫌疑,此外,有面甲的头盔更能显现君主的威严。 所以小皇子出现在贴身禁卫军面前一起受训的时候,都是穿着带面甲的盔甲的。 这一日,小皇子在练兵场射箭五十下完毕,在心腹的保护下去营地的大帐歇息。 帐中有一少年正倚在柱边看书,见穿戴整齐的“小皇子”进账,连忙放下书,殷勤的上去迎接。 “亲亲,又练完了?辛苦了辛苦了……” 带着面甲的少年嘭通一下丢下头盔,接过楚承平手中的帕子擦汗。 “天啊,这个天带面甲射箭简直就跟在蒸笼里没两样!我说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这批禁卫军训练完了是不是就不用干了!” 浓眉大眼,英姿飒爽,正是李茂的小女儿亲亲。 “……齐太傅说这么做有利于加强禁卫军的忠诚,在外面也会赢得民心和士气,所以……” “那偶尔咱们也要换换啊!不要一到练武的时候就是我出去,一到说话的时候就你出去哇!总要有几天我在里面看书,你去射射箭吧……” “术业有专攻,你也不想我倒在所有人面前吧……”楚承平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你是想要我被人笑话死吗?” “呃?什么累赘?什么不干了?” 两个孩子的头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李湄和楚承平吃了一惊,李湄更是拔出腰间的佩剑,直指上方。 这一年,他们经受的刺杀和袭击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早已经警惕无比。门外守着的都是李家最善战忠心的家将,又有暗卫值守,怎么会让人跑进来! “来人啊……” “别喊!”小皇子出声喝止。“是狸猫仙。” “咦?是奶奶?!” “啊……没错,是我,我又来了。” 穿着一身水蓝色套裙的顾卿害怕的扶着铁架。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次穿越,她被丢在大帐的火柱上了? 到底怎么下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子没有那么大义凌然英明神武,是齐邵和李茂等大臣“包装”成功啊。国策什么小皇子是插不上手的。 小剧场: 剧情大揭秘!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次穿越,她被丢在大帐的火柱上了? 剧情回放,一,二,三! 帐中有一少年正倚在柱边看书,见穿戴整齐的“小皇子”进账,连忙放下书,殷勤的上去迎接。 第四次传送开始,一,二,三! 投放位置:小皇子! 楚承平(离开柱子迎出去):亲亲啊…… 顾卿着陆完毕。 第237章 否极泰来 “咦?你看得见狸猫仙吗?” “你看的见奶奶?” 李湄和楚承平互相指着对方,大惊失色的叫了出来。 “那神仙告诉我李府有一个很凶的姐姐,我不能欺负她,是因为神仙也认识你吗?” “咦?奶奶也见过你?” “你怎么喊神仙奶奶!我都喊神仙阿姨的!” “你怎么能喊神仙姐姐呢!那我岂不是平白比你小了一辈?” 顾卿头疼的看着两个孩子因为“神仙阿姨“和“神仙奶奶”争了起来,顿时觉得头晕脑胀,哭笑不得。 她在派出所里被一个老太太劫持,但所幸的是根本没有出什么事。 这一场劫持,既没有出动什么谈判专家,也没有动用什么狙击手特种部队的,派出所的民警们很光棍的找来了老太太的儿子,在她儿子和周围众多警察的“晓以大义”下,老太太自己想通了,成功的将顾卿放了。 顾卿会穿来,纯粹是她脑震荡刚好,穿着高跟鞋被挟持着站了太久,一松开就脚步不稳,摔倒在地的原因。 啊,不会等我那边醒了以后,又多出一个自己被劫持太过紧张以致昏迷的新闻吧? 不要啊!这么穿好囧好没气势啊! “神仙奶奶,你不下来吗?” “你没发现我在柱子上吗?怎么下来?” “神仙还用担心怎么下柱子吗?” “神仙也恐高啊!” 两个孩子无语的对视了一眼,最终决定叫人搬来几个椅子,让顾卿踩着下来。 顾卿一下地,觉得自己颜面极度受损,蓝色的筒裙也实在有些挑战古人保守的神经,所以用张玄教他的方法略微想了想,便变化成邱老太君的样子,接受两个孩子的注视。 “狸猫仙阿姨,为什么亲亲喊你奶奶?” “因为阿姨之前是她奶奶。” 楚承平不知道为什么神仙为什么还会是一个凡人的奶奶,但想了想,便自己找到了一个答案。 “那你是邱老太君得道成仙,不是狸猫仙?” “我本来就不是狸猫啊,我是人。” “哦,原来人真的能修成仙的。”小皇子挠了挠下巴。“你看我能成仙吗?” 不会吧,小家伙这么小就要出家当道士? 看他和亲亲关系这么好,她还想把他们凑成堆呢! “唔,你没仙缘,成不了仙。以后也别听其他方术道士的鬼话,乱吃什么丹药。你吃什么都成不了仙的。” “啊……”楚承平极度失望。 “神仙奶奶,说好的七十二变呢?” “那你得先做神仙!” “那你教我做神仙!” “你也没仙缘!” “啊……”失望+1。 顾卿得意的笑了起来。 没仙缘什么的,实在是太好用了。 真·邱老太君·狸猫精·兔子精·神仙奶奶斯基在大帐里坐了下来,看了看军帐,又看了看穿着一身小型甲胄的亲亲,抬了抬下巴。 “发生了什么事,和我说一说吧。” 两个孩子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好不容易碰上了可以交心的长辈,便开始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顾卿听到一半便已经张大了口,再听到后续发生的结果以后,更是吓得坐都坐不稳了。 “这么说,反贼都到函谷关了?”顾卿完全不能理解只是北方几万反贼扰边,怎么能弄到大楚四面楚歌的地步。 “恩,许多老将军都在北面守关卫国呢。” “京城没了?现在是在长安?” “奶奶,要是在京城,我们怎么会在练武场的大帐里啊!肯定是在宫中或者信国公府啊。” 她知道这孩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却不知道原来还有当皇帝的命。 只是这样的皇帝,当上去也太惨烈了一点。 “可怜的孩子。”难怪穿着一身白色细麻衣袍。原来是要守孝。 顾卿摸了摸小皇子的头,“你父皇和太子哥哥都去天上啦,现在在天上好好的呢。你母后还在江南等着你去救,你要争气点,等你表现的非常好的时候,你堂舅就会带着人马过来效忠你了!” “晋国公应该也是逼不得已的。”楚承平皱着眉,说出齐邵分析的结果。“太傅说,在那种情况下,晋国公应该做的是迎回我母后,然后找我才对。就算扶持新皇,我比嫂嫂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更有用。晋国公性格稳重,绝不会做这种像是赌博一样的事情。” “咦,难道晋国公也被挟持了?”顾卿傻了眼。 “不知道啊。也许神策将军秦锋才是让晋国公和我母后不得不下江南的原因吧。毕竟当初是他带着三千骁骑营去救驾的,结果我父皇没被救出来,母后和晋国公被接到江南去了。世族和东宫属官更属意太子哥哥的后代也是正常。谁叫我只是个小皇子呢。” 拥立之功已经抢不到了,再造一个新的拥立之功就是。 最多隔江而治,如今北方随时被反贼攻陷,说不定南方反倒能坚持的更长久。 这怕是这些人的想法吧。 “不要妄自菲薄,那么多大臣在你身边支持,连亲亲都在帮你,你以为每个孩子身边都会有个力大无穷的女孩子给你做替身嘛!”顾卿有些替孙女儿心疼。 “我知道,我会对亲亲好的。”楚承平认真的保证。 顾卿却担心的要命。 现在他们还小不觉得,等再大一些,亲亲还要一直帮着小皇子继续做戏的话,就会变得非常辛苦。因为一旦撒了一个慌,就要靠无数个谎来圆。 两个孩子不得不因为各种利益被绑在一起,这让他们也许很单纯的感情变得不单纯了。这岂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吗? 不行不行,亲亲是她一手接生的,可不能以后落的这么惨! “你们每天都做什么呢?”顾卿看了看大帐。 有时间练武,应该局势还没可怕到那种地步吧? “我早上会上朝,下朝后听学士和太傅讲课,下午来校场查看禁卫军的训练情况,顺便和李将军‘习武’,然后去学习战阵之术和兵法。完了以后回宫。” “哦,平平上朝的时候我就休息,平平下朝后我就和他一起去听课,下午一起来校场,我去替他穿着这身东西练习弓马,然后会跟着平平去学习战阵之术和兵法。完了以后回宫。” “回宫?” “长安的大兴宫啊。洛阳被毁,内城也被烧了大半,宫中宫人死的更多,长安城人满为患,百官有许多都没地方住。我们迁都长安以后,就将大兴宫前面的宫室给百官居住了,后宫和中宫也没什么人,我住在东宫,太傅、国公、亲亲和我都住在东宫。” 每次皇宫大乱,死的最多的就是宫女和妃嫔。小皇子说后宫和中宫没什么人,那就一定是没什么人了。 皇后都在江南,中宫能有什么人呢? 只是好奇怪,为什么小皇子,阿不,现在是小皇帝了。小皇帝不住皇帝该住的宫殿,住什么东宫呢? 顾卿完全没有办法想象一个陪都的皇宫里住满了百官和他的家人是什么样子。 这简直就是整个国家整体搬迁过来,但又没有准备好的情况。 就像在逃难一般。 说话间,李锐进了帐。 “陛下,孙大人和魏大人已经摆好沙盘,请陛下前去听课。” 亲亲一看到兄长来了,赶紧躲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生怕耽误上课的时间。 顾卿看了一眼李锐,发现这孩子冷肃之色比以前更甚了,连忙也跟着跑到屏风后,把头伸出去观察了一会儿,悄声问亲亲。 “李锐怎么穿着盔甲啊?” “先皇遗诏,命晋国公和我爹辅国,我大哥任武卫将军,保护新皇。” “我怎么看李锐的脸更臭了啊?和你嫂子吵架了?” 亲亲穿着衣服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 顾卿没注意亲亲的异样,而是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李将军稍等片刻,等亲亲换下甲胄就好了。” “陛下,您该用‘朕’。” “习惯了,改不过来。反正是私下,就这么喊吧。” “您若不习惯用‘朕’,以后就更不会习惯了。” “李锐,我觉得你从到了长安以后就变得好严肃……” “陛下,您已经是一国之尊了,礼不可废。” 顾卿摇了摇头。 “你听听你听听,我先前想尽办法让小皇子和李锐处好关系,到最后还是这样。”顾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记得他也不是这样小老头的性格啊,怎么突然就变这样了?” “大嫂被晋国公他们带到江南去了。”亲亲小小声的说。“大哥一天到晚就想着打到江南去接回嫂子呢。” “哈?”顾卿傻了眼,“不是说是皇后和太子妃被接走了吗?” “洛阳乱那天,嫂子被哥哥送回娘家了。后来去接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亲亲也为温柔的嫂嫂感到担忧,“大哥好多晚都没睡觉呢。” “亲亲,你在后面自言自语什么呢?”李锐耳尖,出声喝问。 “你都说我自言自语了,还能说什么呢!”亲亲赶紧跑了出来。“我好了,走吧。” 顾卿跟着两个孩子走出大帐,只见这个所谓的“练兵场”其实就是宫中一片巨大的空地,被摆上了众多沙袋石鼓之类的东西而已。靶场就在校场一角,有许多禁军在较远的地方练习着弓马阵势。 他们都离得很远,中间有层层中军保护。 顾卿仗着自己没人看见,几步走到李锐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得出一个结论: 这孩子大概是Y求不满的时间太长了。 这孩子和张素衣一直恩爱,又是新婚燕尔,突然间一下子天下大乱,夫妻离散,李锐一定是各种空虚寂寞冷。 一般这种青少年寂寞空虚冷呢,要么折磨别人,要么折磨自己。李锐性格她知道,他是既折磨别人,又折磨自己。这一折磨一折磨,新招的禁卫军倒霉了,他自己也把自己逼的跟个神经病似的。 这一刻,顾卿十分希望自己是神仙。 她愿意放弃自己以后穿越到古代来看孩子们的机会,换取张素衣平安回返。 “大哥!陛下!” 校场的另一头,穿着一身儒衫的李铭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国子监整个也搬到了长安来,李铭现在是国子监的掌议,原本是要参加科举的,结果遇到洛阳之乱这么件事,便只能等着下次再开恩科了。 不过如今他正以掌议之身陪着少帝读书,就如当年他兄长白身给太子伴读一般。 “李铭,你跑到校场来做什么?”李锐的眉头蹙得老深。“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 “陛下,请恕臣失仪之罪。”李铭跪的相当利索。 “朕恕你无罪。”楚承平答的比他跪的还快。 “陛下,江南来人,晋国公送出了大嫂,如今大嫂已经到了长安。”李铭的兴奋溢于言表,整个眼睛里都在闪着欢喜的光芒。“而且是东宫旧任的属官送来的。仇牧也来了!” “什么?”李锐。 “什么?”亲亲。 “什么?”楚承平。 “什么?”顾卿。 “陛下,请您也快点回外朝吧,东宫的旧人方谕德带来了江南那边的消息。齐大人和几位大人请您回宣政殿参议政事。” 她才许的愿,应的这么快? 难道她是老天爷的私生女? 李锐先是一怔,而后狂喜。他扭头看了楚承平一眼。 小皇帝笑着挥挥手说了句“你去吧,朕马上就来”,李锐立刻拉着自己的弟弟飞快的往外跑。 由于李铭跑的太慢,李锐后来直接是扛着自家弟弟在跑的。 “大哥,大哥你慢点!嫂子一点事儿都没有!” “看到才叫没事!” “哎哟大哥,我的午饭都要颠出来了!” “啊,这实在是太好了。”顾卿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神仙奶奶一来,事情就变得好起来了呢。” “咦,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亲亲拍了拍掌,“奶奶没事经常下凡来吧!” 楚承平也是笑意不断。张素衣回来,说明江南局势没那么糟糕。 他终于可以有他母后的消息了。 “来人,摆驾宣政殿。” 由于安全和各方面的考虑,亲亲在大部分时间是穿着男装的。除了小皇帝身边的近臣,如齐邵、李茂、孙英等人,谁也不知道这位少帝身边的伴当是谁。 齐邵原本担心小皇子长相柔弱不能服众,而洛阳乱那夜李湄出色表现造成的误会成了一个很好的契机,让许多人对这位年轻的小皇帝升起了信心。 所以齐邵很快就利用这次机会,献出计策,以李湄为替身,迅速在军中也造成影响。 齐邵过去最擅长“造势”。在国子监时,甚至能发动所有太学生一起在宫门前“陈议”。汾州和通州雪灾拨款、项城王教子无方仗势欺人被弹劾,处处都有这位前掌议的影子。 在皇帝身边磨练了这么多年,齐邵变得更成熟,也更善于把握机会。 亲亲每天跟着小皇帝东奔西跑,甚至替他彰显武勇之名,方氏和李茂都十分担心。他们经历了一系列变故,甚至连信国公府都没保住,如今最在意的就是几个孩子。 可亲亲自己挺高兴,而且觉得自己能帮上新交的朋友很有成就感。再加上小皇帝根本就不愿意跟亲亲分开,最终也只能这样了。 就权当自己养了个儿子吧。 楚承平和亲亲几乎是迫不及待赶到了宣政殿,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有先走的李铭和李锐快。顾卿是个路痴,将她丢在大兴宫里立刻就能迷路,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离两个孩子远远的,只能跟在他们的后面。 宣政殿里,张素衣正靠在李锐的怀里,那样子与其说是李锐在安抚着张素衣的情绪,不如说是张素衣在抚慰着李锐。 张素衣在江南的时日简直是种煎熬,若不是有父亲和太后一直周旋,怕是她早就成了要挟李家的工具。 如今江南出了变故,江家稳定不了局面,晋国公就趁机利用东宫旧的势力将女儿送了回来。张素衣作为和谈的诚意和使臣,缓解两方的紧张,来和新的朝廷谈判。 张素衣得获自由,几乎是在家将旧臣的护送下一刻不停的往长安赶。所幸一路都正常,到了关中更是有沿途的官员一路护送,很快就顺利的入了京。 李茂之前几年一直在前线没有回来,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侄媳妇,见她相貌极美,又颇有从容气度,即使历劫归来也没有痛哭流涕或哭诉委屈,心里先就对她高看了一截。 再看李锐见了她以后简直如临新生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 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这侄儿这段日子把自己逼得太紧,总算是能松一松了。 司礼监主管在殿外宣唤“皇帝驾到”,殿中诸人立刻整了整衣衫和仪态,迎出殿外。 楚承平一身白色常服进了殿,那几位东宫的属官以前经常出入东宫,小皇子是常见的,如今一见新皇果然是小皇子,心中就先有了几分松动。再一看李茂和齐邵、孙英等文武大臣对新皇都是恭恭敬敬,绝无轻慢之意,就又肯定了几分。 张素衣在一边看着这几位属官的样子,略略放了放心,悄悄捏了捏丈夫的手。 这是二人以前常作的小动作,张素衣每次这么做,都表示情况不错或对方可以信任。 顾卿三两步窜到孙媳妇的旁边,猥琐的将头往前靠了一点。 嘶……应该是拿布条缠了。 还穿了一身黑色裙子,想来在江南那边也是小心的很,过的战战兢兢。 小脸儿都瘦尖了! 亲亲无语的看着神仙奶奶跑到大嫂旁边东看西望,还不时伸手摸一摸。 只是每次都穿了过去,摸也是白摸。 张素衣见小姑穿着一身男装,也是疑惑万分。但她性格沉稳,面上并不表现出来,见小姑频频看她,便遥遥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站在少帝身边,是做了伴读之流吗? 可是她是女孩子啊! “陛下,臣等有事启奏。”东宫几个属官互看一眼,交换眼色后终于纷纷跪地伏身,承认了少帝的正统地位。 李茂捻须一笑,齐邵也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楚承平坐在御座上,微微昂了昂头,学着父亲的样子说道: “众卿奏来。” “禀告陛下,太子妃江氏生了女儿,江家却试图以男婴替之瞒天过海,混淆皇室血脉,实乃罪该万死。还望朝廷迎回太后,以归正朔!” 作者有话要说:没忍心多虐我们大家的孙子。 小剧场: 顾卿:李锐脸那么臭,一定是yu求不满的原因。 李锐(恼羞成怒):奶奶,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那么猥琐! 顾卿:……作者就该让你再吃点苦。 第238章 如何去迎? 东宫来的几个属官中,以仇牧的官位和身份最低,但他父亲是工部侍郎,而且此刻就在长安,所以仇牧作为东宫太子曾经的伴读和心腹,也被晋国公设法送入了京来。 东宫的方谕德是御史台出身,姓方,官位是谕德大夫,负责纠正太子的言行,是一名谏官。他和东宫许多官员一样,在太子被逼宫那天关在了东宫里,并没有参与此事,只是后来江道奇看情况不对去救女儿时,顺便裹挟着一起救了出来。 楚睿和楚承宣没让东宫许多官员参与逼宫,是为了以后还可以用他们,给他们留下一个清白的名声。李锐和几位伴读都是如此。秦斌和李锐当天都在休沐,仇牧和众多属官却是没有回家。宫中火起之时,这些属官惶惶不可天日,江道奇带着一干兵马大臣将他们救出来,他们也就跟着太子妃等人一起出了宫。 而后秦锋从地道去救皇帝,结果春日殿却被一把火烧的封了浴池殿,这些将士只好从北面绕回皇宫北门,从正门回去护驾,正遇上了江道奇带着东宫属官出门的人马。 秦锋救驾不力,太子又没有成事,也正是心中惶恐惊惧的时候,江道奇何等老谋深算,几下就乍出了原委,又听闻皇后和张诺都逃了出来,顿时大喜,想出一个“迎奉太后,护卫皇孙”的法子。 那时候情况太乱,许多人都以为皇宫里除了皇后没有人逃出来。大皇子二皇子当场身陨,为了能得到遗诏和玉玺,皇帝死之前也遭受了二皇子颇多的折磨,后被救驾的宿卫乱刀砍死。三皇子小皇子不知所踪,整个皇宫都在燃烧,也无力去搜寻,江清灵腹中的血脉就成了唯一的希望。 张摇光当然知道小皇子在哪里,但为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安全,她愣是咬牙说不知道,而且整日以泪洗面,表现出毁伤过度的样子。 现在江道奇和秦锋的几千兵马结成了盟约,江氏是江道奇的女儿,江家自然是希望拥护有自己血脉的天子继位。此时说出小儿子在李茂那,那是疯了差不多。 晋国公张诺是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不得不为了保护家小和张摇光而和这些人虚与委蛇。身为皇后的堂妹经此一乱后能依仗的只有自己,而他和江道奇多年的交情和盟友关系足以让他在江南能够有所发挥。 更何况东宫属官人数众多,但许多都是晋国公的派系,还有一部分是皇帝后来放在太子身边教导的心腹,也不全都跟江道奇一路。 晋国公放□段,不停告诫和这些属官要忍耐,要静观其变,而后便一起被骁骑营和闯宫的人马“保护”着南下。 至于晋国公被骁骑营保护着回府做准备南下的时候,看见了自家的女儿,就纯属意外了。 一时间,他既欣慰自家的女婿能见微知著,把女儿送到最安全的地方来,又懊恼于阴差阳错,安全的地方现在也变得不安全了。 张素衣只是一介女流,又容貌艳丽,若装作不知将她留在晋国公府,在全城皆乱的时候等候着她会是什么,可想而知。 所以张诺只能将女儿也一并带上,去了江南。 江道奇把一切算计的都很好,但天不遂人愿,可有几件事,是他的智计手段完全无法改变的。 一是身为皇后嫡子的小皇子没死。不但没死,李茂居然还握有中军和楚睿的遗诏,传国玉玺也被齐邵从宫中带了出来。他们将“太子可能有所异动,废太子而立嫡子楚承平为储君”的内容公示天下,一下子赢得了绝大部分人拥戴的“正统”之名。 二是三皇子楚承烈也没死。二皇子和项城王声称和李茂一样,秘密获得了皇帝要求“勤王”的旨意,带着皇帝的私兵进宫救驾。结果太子的人马太过凶残,逼宫不成索性烧了宫殿,他们去救太后的时候只救出了三皇子,住在后宫最深处的宫妃和皇女皆死于大火。 他们的话,隐隐指出小皇子乃是李茂立的傀儡,是假的。 这下子,江道奇一下子尴尬了起来。他原本以为自己女儿腹中是最后的皇室血脉,尚且可以一搏。结果这孩子比两个叔叔小了一倍,既不占嫡也不是长,即使生了下来是男孩,也不过是其中一位继承人的人选,甚至都不是最好人选。 而后他更算错的,是江清灵的母性和对太子的爱。 江道奇在家中对这个女儿极为疼爱,江清灵也是对父亲言听计从。因为江清灵生孩子可能会遇见流产、孩子夭折、或者孩子是女儿各种情况,所以江道奇提前把自己的计策和江清灵透露了,希望女儿能够配合。 江氏听闻这些人要推她的孩子当天子就知道情况对她的孩子更不好,如今一听自己父亲的计策,更是腹中怒火中烧。 她与太子伉俪情深,成婚数载才盼来这个孩子,没有一日不期待万分。结果她的父亲却早就做好了拿个江家的男婴替代真正的皇家血脉的准备。 她和太子的孩子如此尊贵,怎可因为可能残疾或是女儿身,就被一个假货取代了他/她的身份?这可是太子唯一留下的血脉了! 江清灵在宫中便成长了不少,如今早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少女。她一边十分温顺的同意了父亲的做法,一边加强锻炼,为了孩子的健康又积极进补,做出非常配合的样子。 暗地里,却借由心腹联系了太子最为信任的几位属官,以及自己在闺中的好友张素衣,想法子把父亲的想法和做法透露了出去。 到了生产那天,江清灵刚刚发动,东宫的旧官和晋国公比江道奇还早就守在了产房外。随着江清灵在产房里一句“你们要把我女儿抱去哪儿”的大吼,这些人顾不得恣越了,一拥而入,将准备男婴换郡主的稳婆抓了个正着。 这下子,可以说是让江、秦和东宫旧部彻底交恶、拆伙,将事态闹严重了。 世族的官员确实是希望有世族血统的孩子当皇帝,为此他们愿意给钱给人,但不代表他们就是傻子,愿意投资奉献让江家直系的婴儿去偷天换日当皇帝。 若是刻意这样,那他们都把自家的孩子抱来换就是了,凭什么让江家得利? 东宫的人会跟着江道奇和中军骁骑营来江南,一是受三千骁骑营兵士的武力威慑,二是看在东宫太子的香火情上,最重要的便是他们已经错过了最早拥立小皇子的时机,如今再凑上去也得不到重视,甚至会被当成闯宫一伙的同谋,还不如拼一把赌个机会。 东宫中也不缺忠臣烈士,这些人就等着你磨好刀剑,对他动手。他们随时准备着以死警醒世人。江家若逼迫太急,反倒会引出滔天大祸来。 如今江清灵生的是个女儿,这些人就立刻保护起郡主,开始以“名不正言不顺”为名向江家施压,张诺又巧施手段,让骁骑营得到消息的中军将士哗变,夺了秦锋的兵权。 这一下局势变换太快,江道奇先失了东宫的信任,后失了秦锋的威慑力,站在他身后的世族又一齐施压,将他逼的不得不向张诺重新靠拢。 张诺是皇帝遗诏上的“辅国大臣”。即使小皇子在长安登基,这个位子依旧给堂舅留着。这原本是齐邵为了离间江南众人的反间之计,如今却真的派上了用处。 张诺以回京会让他们官复原职或更胜一步为许诺,与江南各方势力谈判周旋,愿留在江南和朝廷谈判,为这些人争取“保护”皇后和皇室后裔的封赏。 这一下,算是彻底压倒了江道奇的最后一根稻草。 要知道,江道奇在朝中是无官无职的。他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女儿是太子妃,外孙又可能是个小世子而已。 可这位晋国公,却是一国宰辅,太后之兄,如今少帝的舅舅。 江道奇最不屑的大楚官职,成了他失败的最终原因。 张诺几乎要可怜他了。 仇牧和方谕德条理清晰的将前因后果讲的清清楚楚,一旁的张素衣不时点头肯定,很快的,李茂和齐邵等大臣就开始悄悄议论了起来。 被点召来听政的工部侍郎仇靖,欣慰的发现儿子经过皇宫之乱和江南之行后,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宽容,再也没有在京中时常有的激进之气和浮躁。 这位父亲在心中默默感谢上苍。 楚承平在宫中经常看父皇和母后理事,知道像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是讨论不出来的。所以他只问了几句他关心的。 “我母后可好?太子妃可好?我侄女可好?” “启奏陛下,太后娘娘被封为上宾,从未被慢待过一天。太子妃爱惜自身,身子又康健,是以生产顺利,母女均安。太子之女由晋国公夫人江氏和太子宾客王朗的夫人一起照顾,又有骁骑营守护,并无危险。” 楚承平听到这里,才绽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站在他御座旁的亲亲见这位挚友心中的大石已经被搬开,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无聊的在宣政殿东晃西摸的顾卿看到了这两个小孩心中的互动,顿时大感不妙。 不会吧……不会狗血到亲亲和平平青梅竹马,暗生情愫,最后双宿双飞吧? 陈阿娇和汉武帝刘彻也是青梅竹马,结果“长门怨”了。 许平君和汉宣帝刘询也是青梅竹马,结果“南园遗爱”了。 …… 顾卿的面前无数个皇帝始乱终弃的版本哗啦啦跑过,惊起她心中一片草泥马飞奔而去。每个羊驼背上都是被亲亲揍得不能自理的小皇帝,“一刀两断”后的小皇帝,手撕小皇帝、瘫痪小皇帝、太监小皇帝…… 为了不让李家被灭九族,她还是得想想办法。 掰弯……阿不,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现在开始掰……教育小皇帝还来得及。 谁叫她是“神仙阿姨”呢? 顾卿正在那里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想办法像教育几个孙子一样,把楚承平教育成她家的贤孙女婿。 就她的经验来看,像这种胸中有丘壑的孩子不能恐吓,只能诱导。最好引起他的遐想和追求。因为这样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理想主义者。 顾卿想的是绞尽脑汁,连自己在哪儿都忘了。结果却被李茂一声巨大的“不行!”给吓得差点蹦起来。 等她抬起头,少帝皱着没有,齐邵沉默不语,诸位大臣更是把头摇的像是拨浪鼓。 “怎么可能让陛下亲自去迎接太后!简直是荒谬!” 东宫的几位旧属和世族代表早就做好了无辜而返的准备,他们也不和这些人争执,直咬定了江南那边的势力担心秋后算账,必须要新皇表现出诚意,亲自去封赏才行。 谁知道被召进京,会不会被砍了!陆家当年进京以后,如今又是如何? 江家拒不接受官职,反而得到了保全。 大楚两位皇帝频频拿江南高门世族当眼中钉,已经把他们的心弄寒了。尤其江东人士最是记仇,他们手中有货,南方又有长江为天险,真要不愿意奉召入京,你还不能拿他做什么。 这些世族是无冕之王,虽无官职,却有人望和钱粮。江南富庶,是大楚的后方粮仓。打仗打的就是粮草,是武备,是钱。户部官员又大多是江南士族出身,都跟着太后去了江南,如今长安的户部靠陈家人撑着,连年少的李钊都不得不一天到晚打着算盘夜不能寐,就为了挤出一点钱来打仗,来赈济灾民,来赡养阵亡将士的家人。 通州一地供养不了关中,他们就是认准了小皇帝要坐稳皇位,就必须向他们妥协。 至于晋国公是真的被这些世族施压的无能为力,还是晋国公的势力也怕长安的朝廷秋后算账,谁也不得而知。 就因为这一个提议,楚承平便知道了晋国公虽然是他的堂舅,但他身后之人太多,反倒不能像信国公李茂那样旗帜鲜明的支持自己。 难怪神仙阿姨说李家人是好人,可以信任。在天子危难时挺身而出,却并不挟恩自持,方才是真的可以信任。 楚承平虽然年幼,却有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少有的优点。 他不急,而且他还喜欢思考。 所以在一片大臣“荒谬”的痛斥声中,少帝只是略微思考了下,就对江南来的几位东宫旧属说道: “此事关系甚大,朕要和众臣商议,你们先行退下,由鸿胪寺礼宾院安置,等朕和众位爱卿商议出了结果,再行宣召。” 少帝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这意思,简直就是在说着还有回转余地了。 几位东宫属官面色轻松许多的出了宣政殿,许多大臣拿各种安危问题说了一遍后,力劝少帝不要以身犯险。 现如今的局面,一个现成的天子比太后要重要的多! 楚承平知道大臣们都不会接受的,匆匆跟着李茂和齐邵就离了宣政殿。亲亲若有所思的跟在“平平”的后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卿也很担心。身为皇帝的禁卫军,若是少帝南下迎接太后,李锐肯定也要一同前往。这夫妻两个在一起没几天,又变成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了。 而且现在局势暧昧,南下有没有危险也不得而知。她既担心孙子,也担心小皇帝。 齐邵和信国公李茂随着楚承平一起去了延英殿。这里是小皇帝上课和学习理政的地方。 进了御书房,楚承平坐在御座上,看着太师和太傅二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 “朕想去。” 亲亲怕神仙奶奶无聊,没有像往常一般站在楚承平身后,而是陪着奶奶站在房间的一角,看着父亲和齐家哥哥两人和楚承平讨论此事。 “奶奶,我也想去。” “哈?” 顾卿一愣。 “平平可担心他娘了,晚上睡觉都在喊母后呢。” 亲亲和顾卿在说着悄悄话,齐邵在御书房里踱了几步,摇了摇头。 “江道奇和晋国公老谋深算,他们提出这般要求,竟是处处都是陷阱。若陛下只顾着危险,不去迎回太后,陛下便担了一个‘不孝’的罪名。可陛下若是要去,就和世族所说一般,山高水远,世族担心送皇后上京有失,难道朝臣们就不担心陛下南下有失吗?” “至于世族所要的封赏和官位却是不难。如今幽州汾州死伤惨重,官员多有空缺,洛阳一乱,朝中也有变化,便是给他们一些爵位也无妨,无非就是费些银子罢了。若逼得急了,就封到幽州和汾州去。” “如今正是秋收的时候,南方这几年风调雨顺,粮草充足,关中既北方诸地却因战乱耽误了耕种,现在有些粮草不济了。若南方不定,一旦发生粮荒,不用外敌入侵,我们自己就要先乱起来。他们便是看着这一点,要挟朝廷就范。” “欺人太甚!”李茂咬牙切齿。“就算江南世族没有深受皇恩,可北方反贼一旦南下,难道还分你是世族还是平民,是南方还是北方不成!我们以长安为险要,竟是为这些国贼守了国门了!” “国公大人都说了这帮人是国贼了,难不成还能指望他们讲道理不成。若是世族各个都深明大义,卢氏也就不会把范阳拱手送给反贼啦。”齐邵自己就出身世族,自然知道世族这种庞然大物靠什么活着。 皇恩?能当饭吃吗? “我看,若是细细谋划,陛下南下迎回太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中军如今守卫关中门户,不可调回。张致的军队要在北方守卫居庸关,也不可调回。新征的禁卫军仅有三千,都是新兵,无法和晋国公手中的能征善战的军中骁骑相比。西军说是替天子守国门,实际上一直都是驻扎在城中守城,极少主动出击,我看也不足为倚……”齐邵一点一点的分析给皇帝和李茂听。 “齐邵现在好能干啊。”顾卿看着侃侃而谈,挥洒自如的齐邵,忍不住感叹。“想当年,还为了替寒门学子筹生活费而卖灯谜呢。那时候可没这么成熟。” 那几句青涩的“老夫人拿好,老夫人再见”,不知让当时的她多少次一回想就恨不得拿头埋到被子里。 而如今的他,终于已经成长到“国士”的级别了。 “咦,齐太傅还做过生意吗?” “岂止是做过生意!这孩子不要太精!你知道孔明灯吧?” “恩,我们家做的嘛。我知道。” “那我和你说,有一年,齐邵拜访信国公府,想要买这灯的专售之权……” 顾卿闲着蛋疼,索性跟小孙女讲起了当年齐邵各种带领国子监学子发家致富的例子。 齐邵以前在宫中是皇帝的近臣,一天到晚听皇帝和晋国公及众位老臣唇间交锋,已经习惯了那种隐晦而意有所指的说话方式,连说话都没以前那么随意了。 而如今他以“托孤之臣”的身份随侍年纪尚小的少帝,又遇见李国公这么一个说的太隐晦都听不出来的顶头上司,不得不变身成传声筒、人肉翻译机、书记官,拟诏学士等等乱七八糟综合在一起的奇怪角色。 为了能让小皇帝看懂、听懂朝臣们的话,他经常还要捧着折子将这些骈四俪六的东西翻译成大白话说给小皇帝听。后来连楚承平自己都觉得齐太傅太可怜了,上朝的时候直接说自己看不懂他们写的艰涩玩意儿,麻烦众臣上朝的时候写简单点,写的直白点,这才减少了齐邵不少的工作量。 齐邵已经习惯了在这一君一臣前分析透彻明白,省的自己事后还要跟在后面解释。他从各军的将领忠心和可用的可能上分析起,直说到大概能调用的兵马和仪仗,还有沿途可以调出来护驾的府兵云云。 大楚并未失道,这是大楚如今还没有生出极大动乱的原因。无论是江南百姓也好,关中百姓也好,都是发自内心的相信大楚能好起来。洛阳城百姓愿意跟着小皇子一起迁都到长安,便是信任大楚能够给他们一个好的未来。 能替百姓守国门而不是逃跑的皇帝,即使年幼,也值得尊重。 其他各地也是一样。百姓愿意积极缴粮缴税,而且自发收纳北方的难民,都是相信大楚必定能平定乱局。若是小皇帝真的能获得江南世族的支持,再迎回太子妃和太后,民心就会更加倾向于他,得到的支持也会更多。 现在问题就是: 一,皇帝下江南,至少要带几万兵士保护,加上沿途补充的府兵,这些兵从哪里来。 二,皇帝的安全问题怎么保障?怎么能肯定世族不是不怀好意。怎么保证一路上的安全。 顾卿和亲亲闲话已经聊得差不多,亲亲不知道一向温和的齐太傅还会为了胡姬写诗,听得旧事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发笑。齐邵好生生的在说着国家大事,自家女儿在御书房里嬉闹, 李茂面子下不来台,十分不悦,立刻就熊女儿: “李湄!我们在聊大事,你再这般无状,我就叫侍者把你叉出去了!” 李湄和顾卿在一起时老忘了别人看不见奶奶,又对国家大事不感兴趣。楚承平对她极好,从来不让她受委屈,养的她有些娇惯了,她狐假虎威惯了,见父亲熊他,立刻眼中含泪,一下子站了起来。 “什么难事让你们商量那么半天!把钧堂兄和堂嫂带来的三万羯人给我,跟练武一样,让我代替陛下去迎回太后就是了!” “不行!” 齐邵、李茂、顾卿齐齐一愣。 这么快做出反驳的既不是李湄的父亲,也不是李湄的奶奶。 自然,也不会是生性老练的齐邵。 而是坐在御座上的少帝楚承平。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亲亲不知道一向温和的齐太傅还会为了胡姬写诗,听得旧事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发笑。 齐邵:站着也躺枪,我是为了换门票! 李铭:我被胡姬丢过花,还有口水! 李锐:我……我瞪跑过胡姬。 李钊:……不记得胡姬什么样了,光顾着看万宁去了。 李钧:(人生赢家)我娶了个胡姬。 第239章 可怕的齐邵 楚承平也不知道为什么亲亲一说要走自己就那么慌,甚至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行。 他并非人人都称赞的东宫太子,也不是什么众望而归的皇子,父皇选择他,是因为父皇宠爱他,在父皇还来不及像太子哥哥那样讨厌自己的时候。 一夜之间,他的家――皇宫被烧了,母后不知所踪,父亲和兄长死于非命。他被神仙奶奶所说会救他的李家人带着仓皇出逃,交给了父皇的暗卫,然后被带着中军赶回的李茂拥立成了皇帝。 在这一切进行的时候,亲亲都不离不弃的陪着他。 骑着小马和他一起逃跑的是她。 坐在他身后用小弓射瞎敌人眼睛救下他的是她。 知道父皇和几位兄长都死了以后,每天晚上抱着他睡觉的是她。 说出“我很强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也是她。 如今,想要代替他去赴险的还是她。 楚承平相信这世上有命运一说。老天给他送来了一位神仙,又给他送来了这么一位挚友,他要牢牢抓住。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的。 所以他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的幸运挥霍干净。 “朕非常想去接回母后。朕不让李湄去,和危险无关,而是朕亲去才是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楚承平站起身,拒绝了亲亲的意见。“如果亲亲替朕去了,而朕继续坐在宫中,这是对世人的欺骗,也是朕对自己的欺骗。朕连自己的母亲和百姓都能欺骗,以后又有谁不能欺骗呢?” “若朕答应了要去接回母后,那就必定会亲下江南。若朕不去,也不会让任何人替朕涉险,我们还可以想别的法子。” 李茂和齐邵站在原地,竟被小皇帝说的无话可以反驳。 因为他们都对少帝教导的是“修辞立其诚”那一套。如果此时说可以对外宣称去了,但其实没去,这就是一种“不诚”。虽然有一万种理由可以解释帝王的顾虑,可在天下万民和士族心中,这位少帝就是一位贪生怕死,欺瞒世人的皇帝。 那齐邵之前想尽法子为少帝的造势都算是白费了。 亲亲也没想到楚承平会拒绝。 因为平平非常排斥练武,每天到了去校场“日常”的时候,都会各种撒娇耍泼要她代替。他皮肤比自己要娇弱,一骑马大腿内侧就会破,拉弓倒是行,可射箭没一次在靶上,更可怕的是,他还是个路痴,在长安的大兴宫住了快半年了,一个人还是找不回东宫。 她想着平平既然不能去,去了又危险,自然还是自己替他去比较好。 结果他却拒绝了。 “可我比陛下强壮多了。真有个不对的地方,我能这样……”亲亲随手往地上一锤,锤裂了一块地砖。“您能吗?” “若是有敌人来袭,我还能骑马跑掉,可是陛下您却不行……” 亲亲话里话外都是“平平你太娇弱了你去会死的”的意思。 “若有千军万马,纵使你有三头六臂,伏虎降龙之力,又有何用?”楚承平摇了摇头。“力气再大,也得别人愿意和你掰手腕才行。” “哈?掰手腕?”亲亲傻了眼。 “和敌人难道还宣扬我力气大么?又不是要掰手腕。” “啊?我说我能打爆坏人的头!” “那也要坏人把头伸到你面前才打得到啊!” 李茂乐见女儿和小皇帝关系处的好,又欣喜于皇帝拒绝了自家女儿的胡闹,摸了摸胡子,笑着看两个孩子情深意重的童言童语。 齐邵则是感慨于小皇子与太子及皇帝的心性完全不同。若是已经故去的先皇在这里,有心腹提出替他去冒险,先皇一定是在犹豫片刻后允了。而太子呢,则是心中犹豫不定,既怕留下恶名,又爱惜性命,更放不下皇后,最后在所有人的劝诫下同意此事。 这位小皇帝如今才九岁,刚刚经历过皇宫之乱,皇后可以说是他仅存的亲人,但他却说得出“朕想去,朕也怕危险,但朕不骗人”这样的话来。 若真的能辅佐这位少帝长大,大楚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呢? 而此刻他的善言,会不会仅仅是小孩子天良未泯的一种童真而已? 楚承平并非是外向的性格,所以齐邵并不能彻底了解这个孩子。 不过只是现在楚承平表现出来的性格,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了。至少不可惜自己给这位小皇帝再卖命个几十年的时光。 顾卿站在一边,嬉笑着看着两个孩子愣是把带兵去迎回太后说成了闯龙潭虎穴一般,心里忍不住偷偷暗笑。 简直就像三流肥皂剧里的“我去,不,还是我去”嘛! 喂喂喂,人家世族要好处,没见到好处,为什么要把未来老板给干掉啊! 晋国公那么聪明一个人,连三千兵马都弄到手了,难道是为了杀皇帝的吗?完全没有动机么!这可是他亲外甥! 反贼被拒在函谷关之外,这里又没有草原,全是城市,他们想要从北面跳过关中去刺杀皇帝,也要先会飞才行啊! “啊,其实不用争,一起去就好了嘛!”顾卿笑眯眯的看着两个议论着“掰手腕”和“我可以打爆他头”这样血腥话题的孩子,提出了这个建议。 “您说什么?” “啊哈?” 两孩子讨论的话一顿,齐齐向顾卿发声的方向转头。 顾卿此时正站在李茂背后的方向,两个孩子一起转头,惊得李茂放下了捻着胡须的手,莫名其妙的指着自己: “我……我?臣……臣什么也没说啊。”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是全天下只有他们看的见的神仙,是他们共同的秘密。 有神仙保佑的他们,什么都不怕。 顾卿见到李茂偶尔还是会那般天然呆,忍不住窃窃地笑了起来。 她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弯了弯腰。 “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南下去接太后,亲亲可以穿平平的衣服冒充你,这样大臣们就一定同意你到江南去,因为任何坏人的目标都是亲亲。而平平就穿着宫人的衣服随侍在一旁,也能随时知道情况。等安全到了江南,平平有大军相护,再摆出仪仗,直接在城外请晋国公送出太后就行,连城都不用进。” 顾卿想的是小时候看的各种“微服私访记”。虽然纯属戏说,但这么一群聪明人在这里,一定能把她的主意给完善好的。 李湄将信将疑的把神仙奶奶的提议说给他爹和齐邵听,这位两位朝中肱骨的大臣都是一愣,然后议论了起来。 “羯人身强体壮,若穿起甲胄,会比一般的士兵更加威武,南方人矮小,见到这样的天子之军,一定对天子更为信服。”齐邵摸了摸下巴。“就是羯人粗鲁,又大多不会汉话,想来充作禁卫军有些不合适。” “粗鲁的问题,交给李钧就是。他会用最快的速度教会他们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禁卫军。”李茂也开始思考起可行性,“不会说汉话更好,被策反或者动摇的可能要小的多,禁卫军不说话,更显得不动如山,军容整齐。” “李锐那里还有五千禁卫军,带着羯人那三万人,加上沿路加入护驾队伍的府兵,去钱塘迎回太后是足够了。羯人都是骑兵,连马匹钱都省了。”齐邵最担心的就是钱,“就是雇佣羯人南下又要花钱……” “从内库出。”楚承平爽快的开口。“请羯人的钱比重新建立一支部队省多了。” 皇宫之乱中皇宫被大火烧的断壁残垣,但皇室的内库本就不在皇宫里,反倒得以保存。虽然皇宫被后来项城王和江氏的人抢了一空,又有无数字画书籍被烧毁,但户部银库和皇室内库才是最关键的地方,这两处都有翊卫把守,而后李茂的中军又来的及时,并没有被人打到注意。 经过陈家几十年的经营,皇帝才是这世上最富有的人。而这庞大的遗产,连同这个国家的“正统”主权,如今都由小皇帝楚承平一起继承了。 “李湄若是代替陛下,路上赶路还好,在马车里就是。可是若是到了扎营休息的时候,不能一直都让陛下穿盔甲带头盔吧?随侍的大臣也一定要是可信任之人,若是陛下的身份一旦泄露,更有危险。”李茂实在不放心女儿,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阴差阳错的女儿就成了陛下专业的替身。 好在等再过几年,陛□量张开了,自己女儿也大了,体型声音都有差异,就不用做陛下的替身了。如今还真找不到忠心可靠的人选。 就是委屈了方婉,头发都快急白了。 “陛下带旒冕吧,有玉串遮掩,近身之臣又是信任的人,就不会露馅。”齐邵都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不过他思考了一会儿,又建议道:“若是陛下不介意,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最好穿上女装,要不然,就打扮成宦者。” 顾卿立刻就喷了。 这齐邵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腹黑的性子! 她敢打赌!这齐邵就是故意找乐子! “为何要着女装?”楚承平不悦地说:“朕明明是男子。” “若真是有刺客来袭击,陛下和李湄同处一室,又身着华丽,也许会被看穿。但若是娇弱的小女孩或者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公,自然就能降低袭击者的警惕性,逃跑的几率也会增大。”齐邵一本正经的解释着,“此外,若是宫女或者宦者为陛下铺床叠帐甚至是陪寝都是正常的,可要是伴当就会很引人注意。” 顾卿:听他胡扯! 李茂:听他胡扯! 但楚承平一想又可以和李湄睡一张床了,只是想了片刻,就点了点头。 “可以。” 自搬到长安,他都好久没和亲亲在晚上说过悄悄话了。 以前都是同进同出的。 “那李国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沿路的补给,还有随侍的大臣问题,我认为……” “齐太傅,从荆州走不妥,项城王如今矫诏要立三皇子为帝,荆南还有危险。我认为该从岐州穿过……” “路况之事,要去召工部官员问一下。李锐毕竟经验不足,可以召居庸关的张致暂时回京作为领军之将……” 李茂和齐邵就在这殿中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了,亲亲和楚承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楚承平下了御座,和亲亲、顾卿一起,到了书房后面的内室先小歇片刻。 “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讨论的吗?”顾卿指了指外面,傻乎乎的问两个孩子。“我记得你爹,当初没这么老练啊……” “太傅和太师一直都是这么讨论国事的。有时候甚至几十位大臣一起这样讨论。”楚承平已经见怪不怪了。“大家都称赞李国公性格和善宽厚,又是个能吏。” 楚承平在私下里也毫不吝啬对李茂的感激。亲亲听了平平夸奖他爹的话,骄傲的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 顾卿陪着两个孩子在内室聊聊天,打发打发这无聊的阿飘时光。 殿外,李茂和齐邵商议的差不多了,李茂突然话风一转,质问齐邵: “齐太傅,有一件事本官实在是不能理解。既然你也同意陛下和李湄一起南下,为何非要陛下乔装打扮和李湄同居一室?按照正常的情况,不是应该让李湄和陛下离的更远一些,好分开保护吗?” 哪有把替身和正身放在一室的道理? 这简直……这简直就像是故意将两个孩子凑到一起。 男女七岁不同席。李湄如今都十岁了,陛下也有九岁,不是无知稚子了! 齐邵并没有回避李茂的话,只是笑了笑。 “其实,在下并不觉得陛下此行南下会有什么凶险。张国公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他既然已经倒向陛下这边,便要有些功绩好在京中重新立足。他敢让东宫属官提出皇帝亲迎,便是要为陛下在江南争取支持,而非刻意刁难。”齐邵胸有成竹的说道:“陛下此行,不但没有危险,而且必有极大的收获。” “那还为何……” “在下不过想让令爱和陛下加深感情,一路多些特别的经历罢了。” “你……你这是何意……” “李国公,您到现在还看不出在下在做什么吗?”齐邵英俊的脸庞露出几分讶然,他几乎是身心愉悦的说道:“在下在行着月老之事,撮合令爱和陛下啊。” ‘这个年轻人到底在说什么。’ 认为自己已经锻炼的足够稳重的李茂,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想看看齐邵是不是在开玩笑。 “你就不先问问,本公愿不愿意把女儿嫁入宫中吗?天家无父子,何况夫妻!” “信国公大人,在下尊敬您的为人,所以才这般苦心。”齐邵看着这位挚友的叔父。 他所尊敬的李国公为人,是他曾经想要养废侄儿,而后幡然悔悟的清醒,而非他位高权重,一言九鼎的威严。 “您贵为国公,又领着大楚如今最重要的兵部尚书一职,天下兵马皆归您调控。您是辅国大臣,您侄儿是年轻的禁卫军将军,您堂侄是鸿胪寺和羯人关系密切的令丞,您的姻亲张致张宁两兄弟是幽州燕州守着居庸关的大将和能臣……除去告老的大理寺卿方大人,如今满朝文武,竟全是您的故交旧属,唯一能辖制与您的晋国公,如今和世族派官员都在江南……” “晋国公与陛下有血缘之亲,而您和陛下之前毫无任何情谊可言。您的侄儿是太子陛下的亲随,您是太子陛下的太子太师,却不是当今这位陛下的。满朝大臣一大半都听从您的命令,您以兵部尚书之身统领中军,一声令下便可使朝局变换。这样的您,何以让天下人相信不会挟君王而自重?” “又如何让陛下相信您是因为忠心才如此辅弼于他?” 李茂被齐邵问的脸色铁青。 这个年轻人问的,又何尝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晋国公不也被挟持去了江南?有时候每个人不同的想法,就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更会变成灾难。 但他除了忠心,确实任何保证也没有。 “此时只有令爱与陛下联姻,陛下才能放心,未来被迎回的太后才能放心。勋贵和中立派才会放心。世族若真被迎回,您认为现在的文武大臣们愿意又和他们分庭抗礼吗?勋贵和老臣需要一个保证,一个您地位不会动摇的保证。一个他们不会被动摇的保证。” “信国公大人,您认为在下一直让两个孩子一起上课,一起练武,真是为了陛下的安全吗?” “若说天家无父子,无夫妻,那便是笑话了。”齐邵的嘴角露出微笑,“若天家无父子,三皇子和小皇子就不会还活着。若天家无夫妻,先皇拼着自己性命不要将太后娘娘送出宫去,又算什么?难道这不是真情?” 齐邵见此时是最好的劝解时机,毫不虚伪的把心中想说之话全部说了出来。 他知道这位国公会想通。 ‘好厉害的年轻人。好可怕的年轻人。’ 他竟没看出这个年轻人有这么深的心思。 他若接受了这门亲事,陛下就会和自家女儿结亲。等李湄与少帝大婚之时,便是他卸任还政于少帝之时。 因为那时,他这后戚实在太过强大,比现在的晋国公府还要让人担心。天下的泱泱之口就能淹没了他。他若不想玷污信国公府几十年来的忠心之名,就必须要退隐。 否则,家中几个孩子就不会出头。李铭肯定是要继任国公之爵的,李锐如今领禁军,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若他家又是文臣又是武将,还和羯人的军队交好,便是长成的少帝也会容得下他。 “你想我做霍光……”李茂喃喃说道,“你想我……” “不,在下是想让您做姜尚。”齐邵低了低头,向李茂揖到。“陛下终究会长大,而朝廷的局势不会一直像如今这么明朗。” “李老国公因急流勇退而得到三代帝王的信任,晋国公两代后戚之门却被一直忌惮,为何?概因不会‘守拙’。” “令爱与陛下,乃是天造地设,命中注定的一对良配。”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但楚承平一想又可以和李湄睡一张床了,只是想了片刻,就点了点头。 “可以。” 方氏(歇斯底里):你这么贸然决定,你娘造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第240章 顾卿掰孩子 李茂此人,算是一种“老好人”。 他是家中老二,但弟弟走的早,自长大一点后,便和幼子没什么区别,但是却没得到过家中幼子常有的宠爱。 父母和兄长的意见,只要不超过他的接受范围,他都允了。他不用思考,他只要照做就行。因为他知道家人不会害他。 等出仕了,皇帝吩咐他的话,只要不超过他的接受范围,他也都允了。去马场去沙场去什么场,皇帝一声吩咐,他就去。他不懂的,皇帝教他,他学。 在家里,他有谋臣吴玉舟和陈轶,有身后一群为他献策献力的部属,他不需要自己去费力思考,他只要找到适合的法子,去做就行。 去了前线,也是一样。他不擅长兵法,不通谋略。他只知道一点,前线兵士有衣穿,有粮食吃,身后有家人在,就不会逃,不会退。所以李茂不会带兵打仗,不会排兵布阵,他可以为他们征集粮草,购置冬衣,清理道路,让专人为他们送家信。 李茂的作用,越来越像是一部机器里的润滑剂,他不是螺丝,不是支柱,但依旧有着自己特殊的作用。 迁都长安后,小皇帝几乎是以一种盲目信任的姿态信任着李茂和李锐,对李茂是言听计从,从不忤逆,对李湄也是友好和睦,形影不离。李茂对此很满意,也很新鲜。 因为换了一位帝王,前后的境遇真是天差地别。 若说李茂没有想过弄权,那是假的。但李茂随即就把这种心思熄了。自己有几两重,李茂心里很清楚。别说玩不过一些老臣,就连齐邵这样的年轻人,他都看不透。 大家支持的是“正统”。不是他。他很清楚。 而如今,齐邵告诉他,太后要回来了,晋国公要回来了,这时候勋贵派就会受到极大的打击。晋国公和太后都是出身世族,现在是少帝继位,少帝不如先皇楚睿,还能平衡政局,你要勋贵和寒门怎么相信皇帝不会抛弃他们? 你要他们怎么相信你有能力和影响力和晋国公分庭抗礼? 然后齐邵笑嘻嘻说,有的,只要你女儿嫁了皇帝,你就会为少帝一心一意的工作,你全家也是一心一意工作,少帝和太后一看到你变成姻亲,就会满意你。勋贵们看见你即将变成国丈,就会放心。 李茂不笨,齐邵的分析他懂。 但他不想这样做。 “齐太傅的好意,本公心领了。”李茂看着齐邵露出满意的笑容,也笑着回他;“但本公一向认为亲事这种事,得一心一意才行。太傅知道我家的情况,连男子都不纳妾,本公实在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以后和一群女人争来斗去。” “更何况,小女粗鄙,入宫只会惹祸。” 齐邵觉得自己对李国公分析的很透彻了,结果这位位极人臣的壮年国公却隐隐有拒绝的意思,而且理由还这么荒谬。 李家能决定不纳妾,难道能不嫁女不成?总不会招赘吧! 他们家上面还有男丁呢! 只是到了他们这个层面,话都不会说死。所以李茂又笑了笑,补充几句。 “况且陛下的婚事,非臣等该议论决定,这不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情。齐太傅有才干,年轻人看得透彻是好事,但一定要踏实,不要老想着将来,而应该先着眼现在。” “若将来陛下可以独当一面理政了,本公就自请退隐就是。” 齐邵苦笑。 您现在说的倒是轻巧,等晋国公回来,您身后那些人愿意让你退隐吗? 齐邵和李茂商议完下江南迎太后的事情,很快就准备回各自住处召集人手再议。李湄虽然不愿意离开神仙奶奶和楚承平,但还是依依不舍的跟着父亲走了。 她如今已经十岁,白日里当做替身跟着皇帝四处跑行,但到了晚上,再留在寝宫就不合适了。 顾卿先开始以为自己会像以前那样被拉扯着跟在李湄身后,结果发现自己离不开的是小皇帝。虽然不知道自己穿越的规律和原因是什么,但既来之则安之,顾卿伴在楚承平的身边,笑盈盈的对李湄摇手再见。 “亲亲,你在看什么呢?”李茂见女儿频频回头,忍不住弯腰询问。 “没什么,爹,我们走吧。”李湄沮丧的看着神仙奶奶被平平霸占了,拖着脚步跟着父亲回前宫自家的住处。 太可惜了,奶奶会说很多好听的故事呢。 而且她还知道许多哥哥的糗事。 顾卿伴在楚承平身后,看着李湄渐渐走远。小小的少年站在殿门前目送着她的小孙女,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明明身旁有众多宫人侍卫围绕,但顾卿就是莫名的在这位少年的身上察觉到了孤寂的影子。那孤寂如此深厚,将楚承平的脊梁都映的更瘦弱了几分。 “每天,我最难过的就是这个时候。”这位新任的帝王抬头看着自己的神仙阿姨,“父皇也好,太子哥哥也好,许多许多人,还有……” 还有你。 “你们都会离开。” “咦?你很难过吗?可是亲亲明天不就又来了吗?”顾卿蹲□子,和他平视交流。 “万一明天她没来呢?亲亲为什么是女孩子呢?因为是女孩子,晚上就不能留在这里陪我,也不能和我像在信国公府那样同居一室。”楚承平此刻还没有“爱”这个概念,但他就是担心亲亲在某一个清晨再也不会来到东宫了。 她是女孩子,她要长大,这个理由,他完全找不到理由反驳。 “啊,这个神仙阿姨也没办法。”顾卿皱了皱眉头。“不过即使会离开,相处时的记忆却是美好的,这就足够了。这世上,除了你的妻子,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的。父母会老去,孩子会长大,只有妻子能携手一生。” 顾卿说着以前和两个孙子说过的话。 “只有妻子吗?” 楚承平看着远方。 可是他的父皇,也没有能和他的母后携手一生呢。 楚承平对着顾卿和亲亲,私下里从不用“朕”。 也许像他说的,他还没有习惯。 对于这一点,顾卿十分满意。 到了晚上,顾卿备受煎熬的看着楚承平独自一人吃着晚膳,可她的肚子不会饿,光闻得到香味,只能看,吃不得,馋的眼睛珠子都绿了。 以往吃饭的时候,楚承平总觉得十分无聊。以前在坤元殿和母后住在一起时,他都是和母后一起进膳的,有时候则是和父皇母后一起用,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吃过饭。 到了长安,偌大的宫室只有他一个人。所有的宫人称呼他“陛下”,恭恭敬敬的伺候他,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面前有一个人陪你吃饭,而且露出“啊我好想吃我好想吃为什么你能吃我不能吃”的表情,就连吃饭的食欲都变得更浓厚一些。 楚承平满足的又吃了两口饭。 啊……第一次觉得能吃到饭是这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到了就寝的时间,楚承平爬上自己的“龙床”,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神仙阿姨,你也来睡吧。” 顾卿陪着楚承平呆过三天三夜,对陪他一起入睡一点也不陌生。于是顾卿依言爬上床,睡在床的外侧,看着已经乖乖闭上眼睛的小皇帝,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睡着的样子简直像是小天使一般。 “神仙阿姨,上次你和我说的《花木兰》的故事,后来如何呢?花木兰打完仗,回了朝中,有受了尚书郎吗?” “啊……”顾卿回想了想,和小皇子说起了花木兰故事的后续。 “花木兰没有接受尚书省的官职,反倒吐露了自己的真实性别,请求能够辞官回乡。皇帝想要纳她入宫,但她没有接受,在礼部官员的护送下,回到了家乡。” “她的父母翘首以盼,她的弟兄已经娶亲,和花木兰一起回乡的同袍们一看花木兰是女人,都惊讶的不得了,他们一起战斗了十二年,竟不知道她是女儿身。” “然后呢……” 楚承平像是所有听了童话故事的小孩一样,继续追问故事的最后。 顾卿闭着眼,想要说“然后,花木兰嫁给了同袍,从此过着幸福的日子”,但话几次到了嘴边,却硬是说不出去。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这样,顾卿的舌头像是自己有了想法似的,说出了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然后,回到家乡的花木兰已经有三十岁了,他的父母已经年迈,跟着自己的弟弟弟媳居住,花木兰是未嫁的大姑子,实在不好意思和弟弟住在一起,便拿出皇帝赐的金子,在家人住的房子旁边又另起了一个房子,自己独居。” “她三十岁了,一生最美好的时光都在沙场上蹉跎。她手上满是硬茧,脸上是风沙吹出来的黝黑和沧桑。她原本就不美貌,如今的气质更为冷冽。她杀过人,握过刀,年纪大,又有和男人在军营里一起同吃同住十几年的名声,所以回家后连个正经的夫家都找不到。” “花木兰的爹娘对女儿十分内疚,一天到晚张罗着她的亲事。她今年已经三十,军中的同袍早就已经娶妻生子,唯有她蹉跎至今。没有赵将军,没有刘大哥……” “咦,赵将军和刘大哥是谁?” “呃……总之,就是没有英俊的男人等着她的意思。”顾卿卡了壳,不好和他解释无数个花木兰的版本。 “哦。” “花木兰是经历过悲喜生死,见过大世面的人。一般的凡夫俗子自然是进不了她的眼睛。家乡人对她的指指点点或盲目害怕都让花木兰受伤,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后来,花木兰的亲戚们有的觊觎皇帝赐予她的封赏,便想将孩子过继给她,能给她养老送终,花木兰的小弟也想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姐姐,替她以后扫墓守灵。” “才三十多岁的花木兰,猛然间发现自己已经过不了普通人的日子。她承受得住刀枪棍棒,却承受不住父母愧疚的眼神;她承受的住生离死别,却承受不住弟妹对她的巧言算计;她承受的住高官厚禄的诱惑,却承受不住满室的寂静。” “在某个寒冷的夜晚,就如许多年前她万里赴戎机一般,她跨上了她的宝马,提起了她的宝剑,带着皇帝赐予她的金子,开始了新的征程。” 顾卿版本的《花木兰》说完了,心中有所触动的她睁开了眼睛,看向身侧的楚承平,却发现他满脸泪水,怔怔的望着床边的帐子。 “你为何哭了?”顾卿做拥抱状,轻轻的靠在楚承平身边。 “花将军,花将军不是英雄吗……” “她是英雄。但英雄之名并不代表她就不能遭遇这一切。将军卸甲,美人白头,花木兰都遇见了,所以她才有了后来回乡的遭遇。” 顾卿知道自己很残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个不美妙的版本。 但在她心目中,花木兰最可能遇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她在李湄开始崭露李老国公遗传的可怕力气,又长得不美的时候,就在由衷的为自己的孙女儿担心。 她没有办法忍不住不想到一位传奇的女性――“花木兰”。 花木兰的故事很美,可花木兰自己是否过得幸福,在顾卿的心里一直反复闪现。 如她担心的那样,李湄一天天的长大了,力气有增无减,长相也只是平平。她的性格直率爽朗,毫无女孩该有的柔媚和温婉。他们李家确实出了一位不一般的小姐,却因为牵扯进皇室的动乱,注定一生都不可能平凡。 等他们越来越大,以平平的性格,真的能放手让李湄去嫁一个普通的男人,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吗? 他现在连看着亲亲回家都会伤感。 所以顾卿就像无数次和几个孙子讲故事那样,不得不说出一个顾卿版本的花木兰来。 她想告诉平平,若是自私的真把亲亲当男人用,亲亲的下场绝不会好。 “她那么会打仗,可以继续回去为皇帝打仗啊。”楚承平擦掉了泪水。“若是我,我是不介意重新接纳这样一位能征善战的女将军的。” “唔,这也是花木兰的一条路。但花木兰要求卸甲归田,其实已经很累了,你想过吗?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打仗的。” “就没有打过仗的女将军,结局没有这么让人难过的吗?”楚承平哭的鼻子都红了,难过的指责顾卿,“神仙阿姨,都是你害的!我好久没这么哭过了!” 一个期待了数年的故事,等来了这样的结局,楚承平表示心里沉甸甸的,鼻子也很酸,根本没办法睡了。 “啊,是阿姨不对。阿姨给你想个结局好点的。”顾卿挠了挠头,冥思苦想之下,还真想到了一个又会打仗,又得了善终,还故事圆满的女将军。 就是过去医疗条件不发达,只活了三十多岁。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商朝时,有一位商王叫做武丁。”顾卿看着脸上还犹有泪痕的小皇帝,和他说起了另一个故事。 “武丁有一位美貌的妻子,是另一个部族的女王,也是位能征善战的女将军。她叫做妇好。” “武丁和妇好非常恩爱,有一年,北方发生战乱,妇好率领军队率军前往……” 顾卿将妇好的故事稍微美化了一下,因为刚才的花木兰说的太惨了,顾卿将这位妇好女王、妇好王后说的是又贤能,又善战,武丁如何爱戴自己的妻子,让她带着全国十分之一的兵力,妇好又如何经常在大型活动中近身护卫自己的丈夫云云。 妇好的故事美好就美好在当时的那个时代。妇好的故事能圆满就圆满在妇好自己就是一个封地的贵族。 顾卿在这个故事中将后世“男女平等”平等的一些理念灌输在其中,因为商朝女子地位并不低下,所以一点也不突兀。 故事讲完了,楚承平意犹未尽,刚才因为讨论花木兰时的难过也一扫而空。 顾卿看着楚承平,突然想起了自己“教育要从娃娃掰起”的想法。 所以她笑眯眯地说: “平平啊,神仙阿姨问你,古往今来,到底有多少国王,多少皇帝?” 楚承平傻乎乎的算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算不出。” “是了,皇帝是地位最高的天子,可古往今来,还是有不少,以后还有更多,是不是?” 楚承平点了点头。 “那古往今来,取了一位能征善战的妻子,而且还能一直相守到死的,又有几个呢?” 楚承平从五岁起开始学史,自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知稚子,所以他努力想了想,回答顾卿: “只有武丁一个。” “所以说,武丁才是所有帝王中最幸福的一位。他娶了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一位女子。称王称帝也好,权倾天下也好,这世上总有人能做到。” “可身为女子能做到妇好这般的,古往今来也只有这么一位。这么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却嫁了武丁,武丁岂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位?” 楚承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卿叹了口气。 她话说到如此,再说下去,就太露骨了。 然而楚承平却爬起了身,对着顾卿行了个礼。 “我明白神仙阿姨的意思了。多谢神仙阿姨的提点。” 他授命与天成了皇帝,又得到这位神仙几次点拨,自然对她感激不尽。 “我会让亲亲成为妇好,而不是花木兰。” 作者有话要说:新书预告,《木兰无长兄》。写李湄时候得到的灵感,将会写一个大龄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的花木兰的故事。新书还在存稿阶段,大概9月10号开坑。稍后会放出地址和全文存稿的文案,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收藏等肥。祈祷的坑品有保障。 下一更在晚上8点,下午带小朋友带疯了。 作者的专栏求包养,这样新书上早知道哦! 第241章 李钊之心 第二天上朝,江南来的使臣将南方大臣的意思在朝上说了出来,引起轩然大波。 就如齐邵和李茂所想的,满朝几乎是一面倒的不想少帝出京。 一场动乱,到现在说太子杀了先皇的有,说二皇子杀了先皇的有,说项城王杀了先皇的也有,局势这么繁乱,出京便成了一件有大危险的事。 勋贵派则是刚刚高兴与世族派都滚去了江南,如今这些人一说,他们倒成了“保护太后”有功的功臣,不送太后入京,却想着皇帝亲自去迎。 皇帝到底是去迎太后,还是迎他们? 再把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请到长安来唱对台戏吗? 齐邵和李茂早就想到了这些问题,对反对的大臣也有对策。 他们召了应该埋首于户部的李钊上朝。 户部官员大多数都是江南世族,一起和太后回了江南,如今户部是由许多其他也擅长地方财政的官员在顶着,其中还包括管着皇帝私库的陈家人和已经渐渐在户部崭露头角的李钊。 李钊是蒙荫入官,其祖是原来老国公李硕身边的后勤官。但他蒙荫是蒙的陈四清老大人的推荐,由圣上亲自以“擅算”点进的户部,任从六品的度支。度支主管去了江南,他如今便代着度支主管的职位。 户部原本就事务繁杂,作为如同“出纳”一样部门的户部度支司,更是兼具统计、核算、支出等各种工作。 李钊天才的计算能力和统筹能力很快就压服众人,成为其他几部欣赏的新人。 “李度支,你和众位大人算算如今的钱粮。” “是,齐大人。如今户部还有赋税八千七百四十二万贯,粮仓储粮三万二千石。如今粮价高涨,每石已三贯七百文。而就在三年前,每石只要两贯三百文左右。造成这种原因,主要是因为江南的粮商……” 李钊在朝上开始说着各种“生意经”,什么物价波动,什么囤积居奇,什么民间粮食难以储藏,给江南的世族可乘之机等等说了一通。 勋贵派许多大臣不精于计算,更不通财政,这也是李钊为什么这么快冒头的原因。很多大臣听得直打哈欠,又不敢御前失仪,只好忍着小口打,憋出两眼热泪。 李钊神情肃穆的将事态说的很严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若是继续支持十万中军作战,并且供养西军、南边水军、还在幽州收复失地的北军,连同补给路上的消耗,我们的粮食只能坚持十六个月左右。这不包括赈济战争中的灾民的。而以后情况只会越来越艰难。因为关北正在征战,春耕秋收全部耽误,战乱地区还要减免赋税,战时囤粮是各地的习惯,不光是大族,就连百姓也囤积,市面上粮食越来越少,银钱越来越贱,比之市直高抬价例,赢落官钱……” “各位大人,小官是以最低限度算的粮食消耗,这还不包括各位的俸禄。”李钊低头一笑,有些幸灾乐祸。 大楚支付官员的薪水是禄米加禄银,禄米才是最大的组成部分,官员吃不掉的就拿出去约掉,换成银钱。但大部分人家禄米都留下了,自己吃不掉,还有下人不是嘛。 如果官员禄米发不下来了,他们就得花银子出去买,可如今银贱米贵,无形中就等于工资降了。 达官贵人当然不在乎那点俸禄,可是大部分中等品级的官员还是指望着俸禄过活的。若是连养家糊口都做不到,谁站在他们身后支持? 李钊的话一出,朝中一片静寂。 顾卿站在楚承平的身侧,感慨于李钊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 想当初他替自己算账的时候,她还想着他若是能凭借算学在朝中谋一个官,哪怕只是一个小吏,凭着李茂的地位和影响,也能让他当个小官,总算不辜负他家人希望他“当官”的厚望。 想不到跟了一个名师以后,这个孩子连通货膨胀和市场规律都学会了,甚至还有些后世精算师的影子。 这些古人并不重视商业,也认为这些事情“有辱斯文”,所以看不到李钊的能耐。李钊的本事在乱世和动荡的时期只会越来越被人需要,陈四清确实是个好老师,教会了这个孩子足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难怪李锐放心把自己外面的铺子都交给李钊“练手”。只是可惜洛阳东西二市尽毁于大火,李家想来财产也是缩水不少,毕竟原来李蒙买的都是京城的商铺。 啊哈哈哈,这么一想,自己真是个机智的老奶奶哇! 他们家在齐云山里放的金银珠宝可以派上用场了!还有当初要求抄录的微霜堂的书! 也不知道张素衣陪嫁那些抄了没有! 李茂见大家已经察觉出南北对峙严重的一面了,立刻趁机提出昨日和齐邵的盘算。 齐邵分析了江南不会威胁到皇帝的安危,相反还会拼死保护皇帝的一二三四五条,李茂则提出沿路有多少兵马可以随同一起护驾,羯人的三万骑兵也可以暂作禁军护卫等等。 当然,少帝和李湄一明一暗这种事自然不会在大众广庭之下诉诸于口,但对于皇帝的安危,他们也少不了保证一番,并且想法子说服那些反对派松口。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议论,不管是江南的世族还是长安的朝臣都知道不会那么快定下。朝堂上众臣议论纷纷,大兴宫里官员来往络绎不绝,就连民间都在剧烈争吵着是该皇帝亲自去接回太后,还是不该。 但这一切和户部都无关。 因为李钊忙的快疯了。 十九岁的李钊长得并不出众。和他的庶兄一样,李钊是四方脸庞,皮肤也不白,因为经常东奔西走,常年晒成脸黑身上黄的情况。但他和李家的大部分男丁一样,继承了一张人畜无害,一看就是忠厚样子的脸。 在户部,管着钱粮,长着这样的脸,实在是有优势。 只是顶着这样的脸拒绝别人的时候,再有优势也有限。 尤其和工部的“木头脑袋”们折腾的时候。 “不行。”李钊摇了摇头,指了指工部绿衣官员的图册。“如今内库空虚,大臣们住在大兴宫不是也很好吗?现在不是修建内城官邸区的时候。” “也不要多么奢侈,只要能独门独户就行了。长安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内城也没有太多的宅子可以用,现在长安租一间房子的月钱都快超过一位官员的俸禄了,如果朝廷再不新建宅子,难不成都住进大兴宫不成?” 能住进宫里的都是位高的大臣,五品以下的官员还是得在外面住的。 洛阳一场大火烧得许多官员赤贫,长安物价也是暴涨,灾民安置都快弄疯了户部这些余下的官员,现在工部又要建房子,李钊自然不会松手的。 “我管不了大兴宫住哪位大人,我自己都借助在堂叔的地方,比你还想有自己的房子住。”李钊眉头都不抬一下的说。“我只是个小度支,又不是户部尚书,管不了修官邸的事。” “谁不知道户部尚书在钱塘侍奉太后!你这个度支不盖章准许图纸出库,谁出钱盖!” “你这造价也太高。和你说的独门独户不符。如今城中到处都在大兴土木,砖石树木价格都虚高,不是造官邸的时候。”李钊摇了摇头。 “可是你昨天才批了熊营造的图纸!” “那是要修新的外城,和你这官邸不同。” “李钊!谁不知道你是为了万宁县主拍熊仪宾的马屁!”那官员气的连拍桌子,和他一起来的工部官员吓得赶紧拉着他往后退。 “李度支,我这位同僚为了这张图纸费了不少心血,你勿怪,勿怪!” 李钊自从当了这个棘手的度支主管,被人当面甩耳光的时候都有的,这都不算什么,当下一挑眉,将那人图纸花费不合理的地方一一指出,又告诉他这个时候根本找不到湖石盆景,直说的那位工部官员冷汗淋漓,这才将图纸一推,送回他的面前。 “首先,我确实爱慕万宁县主已久,这事全天下都知道了,就陛下还没听见。你若有心帮我多传几回,在下感激不尽,最好传到陛下耳朵里,给我指了婚,那就万幸万幸。” “其次,熊仪宾是营造大夫,用的是陛下的内库,我只需核算,不问费用,那是监造使陈大人的范畴,我并非拍熊仪宾的马屁。” “第三,熊仪宾的马屁我都快拍红了,可熊仪宾管不了万宁县主的婚事,拍了也就只能说说好话,我没必要冒着丢官的危险去这么做。” 李钊说的那位绿衣官员满脸通红,旁边随行而来的官员则是一脸嬉笑的表情。 许多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李度支整日里往德阳郡主府送花送狗送稀罕东西,就是为了德阳郡主能去圣上面前提一提万宁县主的婚事。 万宁身份尴尬,皇后和太后如今都在京里,竟是没有一人能主持她的婚事。她曾经造反被幽禁的父亲也死于宫中的那场大火,万宁县主更是需要守孝三年,京中诸人都像是忘了她的婚事似的。 李钊其实也想求自己的堂叔在少帝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只是如今堂叔位高权重,若是在这个时候提起婚事,便不像是提亲,而是强迫。他想等自己做出点成绩了,自己向皇帝求亲,反正万宁还要守孝三年,他加倍努力就是。 就是如今他年纪大了,没隔多久就要半夜爬起来洗裤子,实在是恼人。 有个太漂亮的红颜知己也是种烦恼啊。 两位工部官员心服口服的拿着图纸和预算回去了。李钊亲自起身送他们出了度支司,再三保证等今年的赋税收上来了还有盈余,优先重新核算官邸的图纸。 等他们走远了,李钊这才摇了摇头,回了屋子。 ‘等内城扩到有了官邸区,德阳郡主一家和万宁就要搬走了,哪里有现在这样日日在宫里见面方便?’ 说什么也得拖的晚一点啊。 而且确实到处都要银子。 什么,你说那那些租不起房子的大臣们怎么办? 长安佛寺和道观那么多,借住一下不成嘛? 再不行,府衙班房里铺张纸,不是一样的睡嘛! 长安宜阳坊的一座酒楼里,几个昔日的好友坐在一起,小酌几杯。 宫中动乱那晚,秦斌和李锐都休沐在家,熊平早就出了东宫在国子监当了个学官,秦家人被秦锋带去了江南,仇牧在东宫也一样阴差阳错的去了江南,愁得仇家上下都如坐针毡。 如今仇牧作为使者回了长安,显然晋国公也不打算让他回去,总算是逃出一劫。 李铭、李锐都和仇牧交好,仇牧年纪和李铭相仿,也都喜欢掉书袋子的性格,很快就成了知交。仇牧回京,自然是好好喝上一杯。 宜阳坊接近东市,原本就是非常繁华的地方。可如今这条繁华的街道上,却行走着不少背着大包袱的人。他们脚步虚浮,紧紧抓着小孩或老人的手,全身上下积了一层又一层的土,疲惫的像是梦游般的行走。 长安是陪都,虽然占地辽阔,却没有洛阳那般大。涌入的洛阳居民和关中各地的难民根本找不到可以栖身的屋子,只能背着行李在有屋檐的人家下面暂住。宜阳坊有屋檐的地方多,难民们歇了一晚,遇见坊内开市,只能迷茫的继续背着包袱和铺盖,重新游荡,寻找着今晚可以露宿街头的地方。 仇牧虽然被裹挟至江南,但南方并没有遭受过动乱,街道上自然是看不到这样的情景。他喝了一杯闷酒,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段时间的见闻和经历,足以让这个以前总是和秦斌斗嘴斗的不可开交的少年成熟起来了。 “我在江南,一直受秦斌照拂。我人微言轻,太子遇难,我身为陪读和心腹却不在身边,本就受人嗤笑,在江南过的不是……很如意。”仇牧看着认真听着他说话的李家兄弟和熊平,“秦斌之父手握军权,他处处照顾我,至少让我撑了过来。” “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二皇子用手弩射杀的。”李锐皱了皱眉,“当天太乱,我们全府都不在宫中,说什么的都有,不知道该信谁的。” “此次过后,我大概会跟着父亲继承家学,然后进入工部了。”仇牧苦笑,“东宫出身倒成了我一个污点,我被派到京中来,两边都没办法站队了。如今只能继承家学,从此埋首于工部之中,效忠于皇帝陛下。” 仇牧一直对家中的水利机关等学术不感兴趣,一直苦读儒家之学,希望能以经纶之才辅佐帝王。可如今去了一趟江南再回来,他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会孔孟之道的大臣,满朝皆是,哪里还需要一个没有侍奉好主君的东宫旧臣呢? 他一不像熊平跳出去的早,二不像李锐有拥立之功。 唯有这一条路走了。 “你比许多人还是好上太多,你至少还有退路可走。”李锐也喝了一杯酒。“秦斌……他的梦想是带兵出征,开疆立业,如今卷进这种事情,还不知……” 李锐的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熊平性子太过憨厚缓慢,很快就适应不了东宫快节奏的动作,自请出宫谋一前程,将自己太子舍人的位子让出来。 皇帝留他在太子身边,本来就是交好宗室和熊家的关系,二来让德阳郡主和信国公府重归旧好,消解以前的龃龉,如今目的达到,这熊平也确实不是能作为梁柱的性子,便允了他的要求。 如今熊平已经娶妻生子,家庭美满,这么一看,倒是没做错选择。 选择储君,有时候一步登天,有时候也是一步就坠入深渊。 几个已经长大的少年喝喝小酒,聊聊人生,各个都还风华正茂的年纪,竟然也聊出一些世道沧桑的人生感悟出来。 待酒足饭饱,他们离开酒楼,只看到几个衣衫褴褛,一文钱也没有的难民探个头进来乞讨吃的。而酒楼的老板让他们看到他虽然不是坏人,但更不是个圣人。 他皱着眉头让跑堂的赶走那些难民。 如果让他们吃喝的消息传了出去,很快酒楼就会被乞讨的人淹没。 李锐喝的微醺,看在眼里,起了性子,丢了一枚银锭在柜台上。 “看着真烦,无论到哪一家小坐,各个都是这样的情景。” 掌柜的惊讶的看着李锐,李锐指着那一枚银锭说道:“这个足以付他们吃上一顿吧?不,应该够不少苦人吃一顿了。你算下这银锭能给多少人吃喝,只要银子没花完,就让他们填饱肚子吧。” 李锐他会常来这家酒楼,自然是因为这个掌柜的看着顺眼,不是个坏人。所以他对李锐拱了拱手,替几个苦人道了声谢,就让小二准备足够的馒头和清粥。 李锐低头看了一眼弟弟李铭,如今他已经长得超过自己的肩膀了。 当然,在李锐心里,他还是那个小不点。 “李铭,如今你也是掌议了,是不是?” 李铭不知道兄长说这个为什么,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还记得那年京中下雹,国子监的学子做了什么,我们又做了什么吗?”李锐拍了拍李铭的肩膀,“你和齐邵一般,如今也是掌议了,你也做些什么吧。” 李锐的酒气让他的话感觉上是醉话,但他的眼神十分清醒,清醒到让人吃惊的地步。 “我们很长时间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许多人一起做过什么事情了。你去请教请教齐太傅,我们再大干上一场吧。” 李锐看着在门口支起棚子的掌柜,叹了口气。 “如今长安无家可归的人,可比当年的西城之人多上太多了。” 李铭看着自己的兄长,也想起了当年一起赈灾、一起放孔明灯的日子。 他的脸色亮了起来,眼睛里也闪起了不一样的光芒。 李铭点了点头。 “好。” 卢默送的碗,他还留着呢。 应该可以派上用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钊:赶紧的迎回太后,我要求赐婚! 第242章 急救之术 李铭在京城之乱中会带出卢默赠与的碗,纯属为了保留朋友的记忆。 那个碗是卢默临别时所赠。他曾说过自己也许再也不会回京城了,这是汉人对他友好的证明,他转赠给李铭,也作为羯人感激汉人的证明。 这碗很有趣,卢默说他曾用这个盛满了钱,那就可能是个乞丐给他的碗,教他如何去要饭,而完全不知道要饭是什么的卢默,恐怕也不知道那个汉人对他的“友好”,是一种“与其我给你钱不如教你如何营生”的想法。 李铭带着母亲奔逃出家的时候,除了带了一些贵重的东西,那些小时候有记忆的物品也都一并带了出来,其中便包括这碗。 而如今,他想试试让京中的人关注起“难民”这个群体。 李铭确实不及以前的齐邵,但以前的齐邵可没有李铭这样有这么多人在身后提供援助。 齐邵教导李铭如何在引起众人的注意后上疏给陛下,然后由朝廷颁布“劝捐”的诏书;李锐则说动禁卫军和国子监太学生一起去做这件事。 然后国子监的学子和禁卫军的年轻禁卫一起,每个人都捧着一个碗上街去乞讨。 也有许多学子不愿意,李铭也不勉强。但更多的人是对李铭身后的李国公有信心,所以愿意跟着李铭去做这件大事。 当年齐邵当掌议时,国子监曾经甚至震动过皇帝,齐邵也是这般一步登天成为天子近臣的,参与的每个人都羡慕那样的境遇,每个人都期望成为下一个齐邵。 国子监的学子们并没有在这场浩劫中有所动荡,国子监街也没有被焚烧,但行政中心都已经偏移,那国子监自然也就搬到了陪都长安。 长安也有国子监,所以这些太学生们是没有无衣可穿,无食可用,无顶蔽身的情况的。 禁卫军也是如此。第一批的禁卫军本就有许多是达官贵族之后,这是天子直接的卫戍部队,第一个要求的就是忠心,自然就住在宫里。 这么多穿着儒衫或劲装的年轻人拿着饭碗,铺着草席在各种闹市中乞讨,自然引起了众人的关注,也有好奇的人丢上几个铜板给这些人,学子们便拿它换成馒头稀粥等物,送给真正需要这些的人。 有些人说他们是有辱斯文,有的人骂他们不知所谓。但这些太学生们就是坚持着乞讨、露宿街头的举动,包括信国公李茂的儿子,以及许多朝中大臣的儿子。 他们以这种方式,提醒着除了争权夺利,除了迎回太后,长安还聚集着太多无家可归的人。百姓才是社稷的根本,若衣食无着,没有居所,就会酿成大乱。 对此,曾经是国子监掌议的齐邵第一个做出回应,他派出家人在城外搭建茅棚,以供一些老弱病残暂时居住,齐家不是富户,但是也做到了一日施一次粥。 这位在朝中风头正劲的太傅率先做出动作,其他大臣便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们许多自己都住在宫里,自然是知道长安的房子已经紧张到什么地步,便也捐献出一些银两,在长安城外搭建茅棚。 李铭和国子监学子们每日捧着碗在长安各家高门富户门口替难民乞讨,这些富户有很多就是趁着粮价紧张囤积居奇的商人,每日被这些未来的“国相”们一围,脸皮也难过的紧,可又不愿意降价或施米,除了硬撑,别无他法。 高门大户有些碍于名声,派了人去城外棚户区施粥,可大商人们却互相联合起来,咬牙就不施米,也不降价。 若一施米,大家都施,就没人买米,全去喝不要钱的了。 李铭也狠,每日里和学子们就在这些富商门口吃睡,李锐带的禁卫军各个都身强体壮,也在这些高价买米的粮商店门口讨饭。他们都有官身,商铺的掌柜也不敢出去轰走。况且禁卫军不是吃素的,想打也打不过。 如今长安也不知道住了多少难民,除了洛阳受灾无家可归的人,尹朝反贼带着胡人南下侵占了汾州的疆土,汾州也多有难民逃到了通州和京城。 江南不稳,户部粮食要支援前线,这些粮商这时候囤积居奇,简直如同叛贼一般。朝廷早就想对这些人磨刀霍霍,一直苦无借口,一直到李铭和李锐带着太学生和便服的禁军做出“围讨”的样子,难民们一直压抑的情绪也爆发了。 他们一起围住了各个富商和粮铺的门,也不打砸,就围着不走。又有穷苦的人每天就卧在粮仓里收购粮食进出的道路上,旁边放好棺材,等着运粮车从他们身上碾过去。 在最终的大冲突爆发之前,朝廷及时出手制止了。 此场“乞讨运动”,最终以太学生上疏朝廷,要求妥善安置难民,严惩不良富商,少帝应允而告终。 朝廷颁布了严令,关中各商家所卖的粮食,若比往年市价高出三成以上,家产充公;若比往年市价高出五成以上,家产充公,全家流放;若比往年市场市价高出一倍以上,当家者当众绞死,其余家人充没官籍,成为罪人。 此令一出,再加上朝廷真的处理了几个大的粮商,顿时京城粮价恢复到一个较为合理的价格,朝廷的严令被传递到各个州府,各地地方官也都严格监督起来。 高门和大户们一边骂着信国公府两个子侄简直有病,一边无奈的拿出粥米赈济难民。之前米价昂贵,粮食不易储存,谁也不愿意将家中的存米拿出来救济,如今米价平抑,倒是可以做做善事,得些名声了。 而后朝中迅速颁布了修建新的外城,扩大外城面积的指令。由德阳郡主的仪宾熊乐督造此城,征召长安的流民和难民作为工人。 其实国库并不充盈,但修建外城也是逼不得已。流民多则滋生事端,若不弄出些大工程让这些流民累个半死,他们无可事事游手好闲之下就会生乱。 只有朝廷出钱征召这些壮丁去做工,给吃的给酬劳,给他们修建可安身之地,民怨才不会沸腾,后方才不会动乱。 这一次“学子乞讨”的事情,凸显了粮食危机有多么严重,朝廷里原本不愿意皇帝南下接回太后的大臣,在这种情势下也只能低头。齐邵和李茂再召了几个如今京中的重臣,告知皇帝虽然亲自南下,但还有替身保护的计策,这些重臣也就都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开始做其他大臣的工作。 很快,秋收后皇帝动身接回太后的议程就被敲定,这作为一件大事被摆在了明面上,所有人都开始动作了起来。禁卫军被日夜操练的像是拉磨的驴子一样,到底哪些大臣要陪同一起南下,人选也在热烈的讨论之中。 而这时,南下的两个主角,楚承平和亲亲,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跟着顾卿学人工呼吸。 顾卿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呆多久,她所学的东西在这里基本都用不到。 小皇帝上朝的时候,顾卿偶尔会和亲亲说一些故事,除了花木兰,还有红楼梦的梗概,以及自己所在的平行空间里那些帝后相合、王朝更迭的故事。 如果是顾卿和小皇帝灌输的是“你要尊重妻子对你妻子好”,那对亲亲灌输的便是“女人要自强女人要自重”,以及“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的理念。 她虽有父兄照顾,但毕竟是女人,哪怕嫁入皇家,太出格怕是也做不到的。 实在不行,就只能想法子全身而退了。 今日里,闲着无事,顾卿突然突发奇想,把急救的知识教给两个孩子。 她曾用急救之法救过李湄的命,说不定以后他们也用得上。 只是这法子太惊世骇俗,又是对嘴吹,又是按胸口,所以顾卿表示只有教给小孩子最合适。长大了教反倒不自在了。 “人溺水时,有时候会失去气息。还有孩子刚出生时,有时候也会没有气息。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死了。我今日教给你们的,便是如何让人留有一线生息,能够接续上生气,继续存活的法子。” 顾卿知道没办法和古人解释“呼吸”、“心脏”、“胸腔”这样的东西,只好换成古人能听得懂的概念。 两个孩子倒是听得十分兴奋,瞪大了眼睛感兴趣地问: “是仙法吗?” “是神仙渡气的法子嘛!” 他们都听过神仙如何渡一口仙气救回凡人的故事,此时听到神仙奶奶/阿姨要教他们这种神奇的仙法,高兴的双手相握,整个人都雀跃起来。 “呃……不算是仙法,倒是一种医术。总之,我还在这里的时候,会教给你们一些可能有些奇怪的医术,但它们很有效,你们一定要牢记。日后如果你们见到张玄道长的师弟寇麒,可以画成图本,教给他。让他去救人。” 现在,也只有这两个孩子见得到她了。 此时正是亲亲和平平校场锻炼的时间,因为亲亲和楚承平要换衣服,外人都不得擅闯。小皇帝又说今日身体有些疲累,要稍微休息一会儿在出去,禁卫们也不以为意,就在大帐外值守着。 顾卿叫楚承平躺下,开始跟亲亲讲述人工呼吸的要点。 “所谓气息,需要流通。气息没了太久的人,即使再怎么救助也活不过来,所以这个只适用于刚刚没了气的人。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将没了气息的人移到空旷有风的地方,然后解开衣服的领口、腰带,去掉身上累赘的东西,避免影响气息流动。” 顾卿一边说,一边叫亲亲上来扒掉楚承平的腰带,松开领口。 亲亲几步走上前,很轻松的就把平平的腰带扒了,又把他的领口弄松,露出一小节白皙的颈项。 亲亲做的毫无扭捏之感,倒是躺在那里被任人施为的平平红了红脸。 他是皇子,自小不曾失仪,从未这样衣衫不整的躺在大帐的地毯上过。 而且,扒了他衣服的,还是一直以来一起共处的玩伴。 女孩子。 顾卿看着小皇帝衣衫散乱,皮肤嫣红的样子,莫名其妙的也红了红脸。 这小孩子长得太漂亮,让她这个大人也不好意思起来。明明只是很单纯的教授他们人工呼吸和胸外心脏按摩,结果倒弄的有些…… 有些…… 真不好说。 顾卿和小皇帝不大自在,亲亲却一点不自在的意思都没有。在信国公府的时候,她连小皇帝的脚丫子都啃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白一点,软一点嘛。 “然后呢?奶奶,然后怎么办?” 亲亲的一句问话成功的唤回了顾卿医务工作者的自觉心,立刻讲述起重点。 “你要注意,若是……”顾卿开始说起这其中的要点,然后开始给亲亲做示范,底□子俯在小皇帝身前,将脸埋了下去。 可怜楚承平躺着好好的,突然见到神仙阿姨顶着一张六十多岁老妪的脸朝自己亲了下来,立刻吓得的大叫一声,翻滚着在一旁坐了起来。 “神仙阿姨!你要干什么!” 门外的禁卫听到里面有少帝的叫声,掀开帐篷帘子进来查看,却发现小皇帝衣冠不整的坐在地毯上,一旁李国公的女儿笑嘻嘻的看着地上的少帝,连忙低下头去,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的出了帐篷。 哎,听说陛下极为喜爱这个女孩,随她嬉闹,如今一看,竟真是这样。 就是此女也太奔放了点,竟然连陛下的衣服都敢扒! 顾卿见那禁卫缩回脑袋,才无辜地回道: “都说了教你们如何渡气,渡气当然是嘴对嘴啊!” “……我没法子接受!”楚承平简直可以用狼狈来形容。“我娘都没有这么亲过我!” “我也没想亲你啊……”其实好想亲。“但其他办法没法子渡气的……” “我……我不学了!你让亲亲学吧!” “那要是亲亲遇到危险呢?毕竟是她代替你去涉险。你不但要学渡气,还要学如何应对骨折、如何包扎、如何止血。我能教的东西,走之前尽量都要教给你们。我晚上不能和亲亲走,就只能让你多懂一些了!” “我不要……”楚承平把头摇的像是拨浪鼓。 你能想象一个能当你祖母年纪的人向你的嘴亲下来嘛! 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忍! “顾老太君的脸杀伤力有这么大嘛……”顾卿嘀咕了两句,在亲亲捧腹大笑声中努力想象自己医院里长得最可爱的那个小男孩的样子,然后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小孩子。 “这样行了吧?” “……你一说话就不行了!”楚承平简直是跳起来的。“哪个小孩子会顶着这样的脸用这样的声音啊!” “可是我不会变换声音啊。”顾卿没辙的耸了耸肩。 张玄可没教她更高深的。 “行了行了,奶奶,你在我身上试吧。”已经笑得肚子都疼了的亲亲干脆利落的躺了下去,松掉了自己的腰带,扯开了自己的领口。 “怎么做,你先教平平,然后平平再教我。” 楚承平这才松了口气,跑到亲亲旁边站好。 顾卿没奈何的迈着小短腿跑到亲亲身边跪下,让亲亲把自己的头尽量后仰,然后做出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捏住她的鼻子的样子。 她碰不到他们,只能以虚作代替了。 “你看好了,先这样深吸一口气,然后对准她的嘴……” 顾卿俯□子…… 被一只小手捂住了嘴。 这只小手力气不大,但一直把她的脸往后压,不让她俯□去。 顾卿都要疯了。这两个孩子都能碰到她,但她却碰不到他们,真他奶奶的烦躁! “楚承平,你又怎么了!” “神仙阿姨……”楚承平有些扭捏的扭过头去看了看躺在那里的亲亲。“你能换个小女孩的样子吗?” “……”顾卿盯着楚承平,盯到他耳朵都发红了,这才咧开了嘴。 “好。” 谢天谢地,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顾卿教他们如何吹完气后嘴巴离开,如何把肺里的“气”呼出,要做多少下,如何口对口,口对鼻。 “你们都是孩子,记得,给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渡气,速度要稍微快些,嘴巴要完全盖住被救那个人的嘴,不能留下一点空隙。每做完四次,就要听一听胸口有没有心跳。而给刚生下来的宝宝渡气时,吐气一定要慢。” 亲亲被平平亲来亲去,因为顾卿是奇怪的阿飘,许多动作都是顾卿指导着楚承平去做的。如何抬她的头,如何抬捏住她的鼻子,如何完全用嘴巴盖住她的嘴吹气。 一场人工呼吸下来,亲亲倒是一点羞窘都没有,小皇帝却羞得手脚都不自在,顾卿一说“好了,平平学的差不多了,换平平躺,亲亲吹!” 李湄兴高采烈的爬起身,擦了擦嘴上的口水,露出“狰狞”的微笑。 NND,平平这么笨,吹个气都学不好,反复来了这么多遍,弄的她嘴巴都疼了! 看她怎么“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仙术不是那么好学的! 楚承平还在回味刚才柔软的触感,一看亲亲连牙都龇出来的样子,小心肝不由得跳了几跳,忍不住退了几步,摆摆手“今天学这么多就够了吧,再多学也记不住,神仙阿姨,不如明天再……” 顾卿还没说什么呢,亲亲立刻凶狠地往前一站,抓住楚承平就往地上按。 “不行!奶奶都说了随时都有可能回天上!我都让你先学了,你不能这么自私不让奶奶教我仙法!”亲亲一边说,一边把楚承平已经收拾好的衣衫重新拨开,一边抽了他的腰带,一边拉他的衣领。 顾卿笑嘻嘻的看着两个孩子打闹。 楚承平满地滚,想要逃过李湄的“魔爪”,李湄力气何其大,一边小心翼翼控制力道不把小皇帝弄伤,一边坚持着脱掉他身上所有可能束缚住胸口和腹部的东西。 只是片刻,楚承平就恢复衣衫不整的状态躺在地上了。 李湄若要压住同龄的小孩子,除非那人像李锐一样天神神力,否则都没办法挣扎。 李湄“嘿嘿”地笑着,一手托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捏住楚承平的鼻子,扭头问顾卿: “奶奶,就吹气就行了吧?” “你把他头仰的太高了。”顾卿看着这一幕都有些面红耳赤,“抬到一半高度就可以了。” 楚承平鼻子被捏,头又后仰,难过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李湄听到奶奶的话,连忙把他的头放正一些。 “吹起,嘴巴完全包住被救者的嘴,防止漏气。然后缓慢持续的吹气,吹完立刻抬头松口,放开捏着平平鼻子的手指。” 顾卿悉心教授着重点。 “哎呀知道了,刚才你已经和平平说过好多回了……” 什么嘴巴没包严什么忘记松手了什么不要吹得那么急。 笨蛋也知道怎么做了啦! 李湄一手捏着平平的下巴,一手捏着平平的鼻子,非常高兴地往他的嘴上压去…… “陛下,听说您今日身体不适,是不是需要宣太……”李锐听门口的禁卫说陛□体疲惫想要先休息片刻再去,生怕是自己的妹妹有哪里不舒服,连忙挑帘子进门。 要去骑马射箭的可是李湄,陛□体不适,躺在帐篷里休息就是了。 “李湄,你给我住手……不,给我住嘴!” 小皇帝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满脸潮红,眼睛里还流出眼泪来。 自家妹妹仗着力气大,压住了可怜的陛下,还不要脸的低□子去亲陛下! 李锐眼珠子差点没爆出来。 顾卿满脸都是“马萨卡”的惊慌表情。 门口守卫的两个禁卫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帐篷深处,立刻惊的抬头望天。 今天太阳好大,眼睛都闪瞎了。 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顾卿又坑孩子们了。 急救术后面会派上用场。 当当当,推荐下我的新书《木兰无长兄》,请大家点击收藏本书等候开坑!延续作者一贯的神转折风格! 小剧场: 读者:请问,为什么叫《木兰无长兄》呢? 作者:那个啥……(小声)木兰是没长胸啊……不是和谐不给描写胸嘛,我也是没法子。 花木兰:看刀! 第243章 少帝出京 ‘神仙奶奶,救我!’ 李湄的眼神里明晃晃的闪耀着这样的意思。 顾卿不忍直视的捂上眼睛,等着李湄被比她还要神力的李锐揍成猪头。 李锐如今是这些禁卫军的上司,叫他们走远一点以后,直接进了帐篷深处,将被“推倒”在地毯上的楚承平扶了起来,一指妹妹。 “跪下!” 天家残酷,如今小皇帝年纪还小,当然可以肆无忌惮的和亲亲玩闹。可流言蜚语无情,难道要外面传出李湄从小以色侍君(有吗?)的名声不成!他可不想自己的妹妹以后落得满身骂名的下场! 更何况,将陛下……将陛下…… 扒成这样调戏,真的是玩闹嘛!!! 李湄僵着脖子,盯着哥哥身后的楚承平。 ‘你要不救我,你就死定了!’ 楚承平准确的接收到了亲亲的意思。 “咳咳。李锐,朕只是和亲亲在玩闹。”楚承平拽了拽李锐的衣衫,“卿别怪罪亲亲,是朕要这么玩的。” 李锐不可思议的扭过头,看着这位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乖宝宝的陛下。 他说什么? 他让亲亲扒他衣服亲他嘴的? 顾卿把两个眼睛都捂上了。 哦NO,这真是个让人无法直视的借口。 已经成了婚的李锐绝对会想歪的! 果不其然,李锐几乎是呈梦游状态的将自己的妹妹拎了回去,出帐篷的时候李湄还在使劲挣扎,嘴里不停地喊着“奶奶救我”。 “奶奶看见你变成这样,一定气活过来了!”李锐将妹妹扛上肩头。 “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噗嗤! 顾卿忍不住笑出声来。 若不是知道李锐和李湄是兄妹,这一幕还真像恶霸少爷强抢娇弱民女的段子。 “陛□体不适,今日暂不练武了。”李锐扛着妹妹出了帐篷,对禁卫军和暗卫吩咐。 “摆驾回东宫。我先把她带回去。” “是,李将军。” 小皇帝整理好衣衫,被暗卫和禁卫军们保护着回了东宫。 “神仙阿姨,亲亲会怎么样?” “啊,不知道怎么样,也许会被胖揍一顿?”顾卿想起方氏。她管教孩子似乎是很严格的?不过亲亲这皮猴子要到处跑,怕是方氏也追不上吧? 阿弥陀佛,希望亲亲跑的快一点。 虽然没见过李茂发火,不过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才叫可怕呢。 亲亲虽然被李锐提走了,但顾卿依旧在晚上开始教平平其他的急救知识。她如何包扎,在什么位置如何止血,还有怎么冷静的面对各种突发的情况。 她虽然是小儿科医生,但在分科之前,什么科都实习过,也在急救室呆过半年。古代受医疗条件限制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急救这门技术,并不因为医疗仪器而得到局限。 第二天,愁眉苦脸的亲亲来了东宫。 顾卿左看右看,看见孙女似乎是没有吃到竹笋炒肉,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楚承平却敏感的发现到亲亲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李国公和国公夫人教训你了?” “没什么。”李湄没说她娘絮叨了一晚上嫁到皇家去的坏处,什么平平以后会娶无数个女人啦,什么长大了见平平就要下跪啦,什么为了朝堂稳定就会忌惮她家啦…… 她听的生烦,又不想多想,所以今日来的时候,情绪就有些不对。 楚承平知道昨日他们跟着神仙阿姨学渡气实在是太出奇了点,李湄回家以后挨了骂也是正常。所以他只能好言安慰李湄,倒看着一旁的始作俑者顾卿不好意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楚承平终于开始起驾南巡了,李湄被打扮成少帝的样子进了舆车,一旁有打扮成宫女的楚承平。 许多大臣都知道李国公的女儿也陪驾一同南下,见一个皮肤白皙的宫女进了舆车,心中便知道这女孩大概是李国公的掌上明珠了。他们心里隐隐觉得这位李国公的掌上明珠怕就是以后的皇后人选,最差也该是个妃嫔之流,有的心中高兴,有的心中担忧,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两万多羯人骑兵由八位羯人的首领统领,皆听从领军将军张致和禁卫军武卫将军李锐的差遣。鸿胪寺的李钧和王译官范译官等人作为羯人和大楚官员沟通的翻译,一同跟着启程。 文武百官在长安城外送别了少帝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驿道上行进,禁卫军则在最前面开路,仪仗鲜明齐整。 正如李茂所说,羯人身材魁梧高大,比中原人更加威武,穿上大楚的铠甲,更显得威风凛凛,远看犹如一支天兵。羯人游牧四方,也从四方取得了各种良马的马种,其坐骑长于奔袭,又有耐力,如今作为楚承平的护卫队伍,说不出的让人震撼。 马蹄踏在地上的轰鸣声像是大地正在咆哮,文武百官穿着红紫绿的鲜艳官服,恭恭敬敬的围绕在少帝的舆车边。李茂留在京中主持大局,并没有前往江南,随行的是齐邵和负责教导少帝学问的博学大臣,还有些在江南任过地方官的大臣。 这些人已经足够应付一路上的行程了。 到了第一次驻扎的商洛县,顾卿近乎于贪婪的看着沿路的风景。 她从穿越成老太太开始,还从未有机会像是这样出过门。虽然穿越成国公太夫人,但整日困顿于后院之中,以教导小孩为乐,根本就没有领略过多少市井风俗,人文地理。 虽然她依然不能完全看到古代的风貌,但有这么一行,足以让她感慨万千。 她见到了绵延的山丘,也见到了草木葱茏的平原,有商贾辐辏,百货骈阗的城镇,也有争先恐后涌出来观望御驾的而百姓。 她见到了只有电视剧里看到的场景。净水泼街,皮鞭抽地,禁卫军严阵以待,羯人军队甲胄鲜明,围观的百姓们山呼万岁,坐在舆车里的李湄不得不打开车窗,跟外面跪迎的百姓致意,显示帝王的威严。 坐在舆车上的楚承平眯着眼,满足的听着外面的欢呼声。 能为他欢呼,说明他也许没有父皇那么英明,但至少到现在为止,百姓们还是信任大楚的,不是吗? “平平,外面的百姓都很激动。”李湄看着被禁卫们拦在很远地方跪迎的百姓,“神仙奶奶也在外面到处走动。真奇怪,就是一般的街道,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觉得很好看……”楚承平悄悄凑到车窗旁边,往外看了一眼。 有那么多百姓认同他,为什么不好看呢? 做一个皇帝那么辛苦,辛苦到他有时候都想放弃的地步。可是一想到他的父亲和兄长为了这个位子被奸人所害,他就越发不想把这个位子让给别人。 这是牺牲了那么多人换来的皇位,除了把它坐好,坐的稳稳的,别无其他选择之路。 父皇选择了他,大臣拥护他,百姓爱戴他,他便能坐稳皇位。 楚承平想起了三哥楚承烈。 若是三哥坐在这里,百姓们也会山呼万岁吗? “平平,你在想什么呢?”李湄敲了敲楚承平的额头,“想的都出神了。” “我在想,若是坐在这里的是三哥,会不会百姓们也如此欢呼。” “……”李湄想了想,“不会吧,因为你在长安,他躲回荆南了。” “齐太傅不是说了吗,‘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在做帝王做的事,而他没有,所以百姓们应该爱戴的是那位会守国门,会冒着危险去迎接自己母亲的皇帝陛下,而不是随便一个什么坐在这里的人。” “我如今替你坐在这里,但我自己很清楚,他们到底欢呼的是谁。你也不应该妄自菲薄才对啊!” 说话间,舆车停了。 小李湄伸了个懒腰。一路坐下来,腰都断了。 “走吧,平平。”李湄躲在珠玉后的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去看看那些朝见你的臣民。” “不……”少帝的脸上也露出愉悦的笑容。 “是朝见我们的臣民。” 钱塘,江氏邬堡。 所谓邬堡,便是类似城堡的大型建筑。原本江南并没有邬堡这一建筑,但西胡入侵时天下动乱不安,江南占据天险成为中原最后一块平安乐土,成为许多人逃难的地点。那时社会动乱不安,流民成群结队抢劫富户也是常有的事,为了自保,江南的大族们开始将一个又一个的邬堡竖立了起来。 大的邬堡类似村落,豪强富户聚族而居,四周常环以深沟高墻,内部房屋毗联,四隅与中央另建塔台高楼。邬堡里驻扎着大量的部曲和家兵,外围又有农田水利可以耕种养鱼,成为江南高门世族最赖以倚仗的避风港。 江家是钱塘地区最庞大的世族,和根基在江宁一带的陆家不同,江氏并不完全靠庄园和商业获利,更多的则是培养家中子弟涉足到各行各业当中,成为一股极为庞大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大楚开国的太祖那么忌惮江氏,甚至不惜用高官厚禄征召江道奇到朝中去的原因。 而如今,这位江道奇正面临着人生中最困难的一关。 “你又回来做什么。你寄养在我府上十几年,就算我府上是前朝旧臣,如今也已经仁至义尽了。”江道奇像是看着路人那样平静地看着面前已经“病逝”的二子。 如今他已经不是江清魂,而是尹斯齐。 当年江氏与尹朝余孽的同盟以江道奇将女儿嫁入宫中而结束。江氏明确的表示将不会搅和进尹朝反叛的事情中去,并且提供了一些粮草财帛作为“分手费”。 自那以后,江清魂“病逝”。那时候,尹朝余孽正在北方力图攻城下地,尹朝这位“太子”的大儿子也急着去军中竖立人望,虽然江家明显是找到了更好的路子不愿冒险,但江家势大,便是真的不愿加入他们,山高皇帝远,他们一点法子也没有。 江清魂假死后恢复真实姓名,带着自己的人去了北方的军中,和自己的弟弟抢夺继承人的位子。 江道奇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在江南待了十几年的前朝皇族,如今居然会又出现在江氏的邬堡里,而且提出要“结盟”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我那小妹既然没生下儿子,你手中最重要的筹码便没有了意义。张诺如今掌握了骁骑营,皇帝也亲自下江南迎接太后,江家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等太后一被迎回长安,你就彻彻底底成为了笑柄……” 尹斯齐有些痛快的说着这位“绝顶聪明”人的下场。 过去十几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这位江氏族长的可怕,所以从未想过和他一起在京城同居一宅,而是安心在江南经营。虽然他离开了江南去北面和弟弟一争高下,并不代表他就放弃江南了。 在这位“父亲”的面前,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愚蠢和无力。他是没落皇族的后裔,不能名正言顺的出现在人前,只能鸠居鹊巢的活在这个世上。 但现在可不同了,他们打下了大半个幽州,成功牵制住了大楚绝大数的兵马,火烧洛阳迫使大楚根基动摇,又连出诡兵,破汾州下函谷,直指如今的帝都长安。 他是一个率领着十几万大军的前朝太子之后,再也不是出现在江道奇面前的小可怜。 所以在听到“小妹”生了一个女儿的消息以后,他几乎是立刻自动请缨,和父亲的谋士们谋划了一番,带着心腹又乔装打扮回了江南。 若是此事办好了,他便能在父亲的一干人马面前站稳脚跟,成为真正的继承人。 在尹斯齐的眼力,大楚现在摇摇欲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带领着一群酒囊饭袋的暴发户大臣们,还妄图收复大片河山。 只要他们联系四方的势力,一齐发难,翻天覆地就在眼前。 如今,就看江道奇怎么选择了。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一直在我们家长大,怎么也会比他们更聪明一些……”江道奇可不是任人嘲讽之人。就算是现在他跌在晋国公手里,张诺依然对他客客气气,根本就不敢像尹斯齐这般和他说话。 因为,他才是江南的无冕之王。 “我最重要的筹码,不是我女儿腹中的孩子,而是你们和大楚都最需要的粮食……”江道奇残忍地笑着。 他知道尹朝的这些人遇到了大楚一样的难题。 胡人什么都抢,见人就杀,可不是那么好掌控的。他们的队伍中汉人居少,胡人更多,一旦这些胡人尝到了甜头,就更加不听约束。 胡人们以战养战,大楚坚壁清野,大楚尚且有田有地有人耕种,尹朝这些反贼却只能据有金银珠宝干着急。 也许他们也抢了不少粮食,但对于十几万大军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若真是那么容易就能覆灭一个国家,尹天翊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天,等到楚睿病的快死了才一鼓作气? 而尹斯齐在最有优势的时候南下,关心他这么一个“失败”的江氏族长前程问题,恰恰就说明尹氏那边也出现了问题。 粮草,即将要到冬天而所需的棉衣,不停损耗的兵器,攻城需要的器械…… 胡人就是胡人,就算再能征善战,也变不出这些。 尹斯齐一愣,他毕竟还是太年轻,江道奇只是充满自信的一个笑容,便让他的心里七上八下起来。他好像面对着自己父亲的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阴沉和面带讥讽,以这种方式催促着他去达成那些他总是达不到的目标,追问他为何不能更聪明一点。 他看着直视着自己的江道奇,笑容僵硬在脸上。 在江家寄养的这么多年,甚至连他自己都有时候产生错觉,觉得自己真是这邬堡的一份子。然而此刻,他才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这江家,从头到尾就没有他这么一位主子。 他也不必总想着压过江道奇,就如同无数个儿子想要超越自己的父亲那般,证明着自己不亚于父祖的能力。 如今他是尹斯齐,不是江道奇。 他是来谈判的,不是来挑衅的。 见到尹斯齐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江道奇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来,你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和长辈好好说话了。”江道奇看着他这个“儿子”,以一种屈尊俯就的口气说道: “看在你这么多年来替我伺候病母,哄她开心的份儿上,说说你的来意。” 第244章 天命所归 江氏邬堡,正院。 因为少帝确定了会南下接回太后,所以钱塘的官员无数次请太后入驻府衙,等待陛下进入钱塘府迎接太后。 可张摇光哪里都不愿意去。邬堡里有三千骁骑营,有她的外孙女,还有自己如今唯一能够依仗到的堂兄张诺。 东宫属官摇摆不定,江南世族咄咄逼人,这位养尊处优一辈子的高门女、皇后娘娘,在这段时间里颇受煎熬。 正如她所说的,作为皇后之尊,她已经坐到女人能做到的极致,谁又稀罕做什么太后? 不过是个“哀家”罢了。 “太后娘娘,有几根白发,要不要拔了?”给张摇光梳头的丫头轻声询问。 她的女官没有跟她跑出宫去,如今所有的丫头都是江家的,虽然也都是训练有素,但还是没有自己的贴身人用的趁手。 若是她的女官们,悄悄的就拔了,不会告诉她长了几根白发。 “不必了,哀家从小就有生白发的毛病。”张摇光摇了摇头。“如今倒是不必小心藏着了。” 若是在宫里传出生白发的消息,难免有“皇后过于耗费心力”、或者“红颜已老”的风声,所以即使从小就偶尔会冒出几根白发,也只能小心翼翼的隐藏。 现在陛下已逝,留着红颜又与谁看呢? 梳头的丫头小心翼翼的将太后的发髻梳好,又给她换了一身素淡的衣衫,便开始每天必做的事情――为太后念佛经。 张摇光闭着眼,表面上看是在听佛经,实际上则是在思考下面该如何去做。 洛阳被毁,她的儿子迁都长安,替大楚守卫国门。江南世族以她和江南的支持为要挟,要求少帝南下接回她,这其中还有晋国公张诺的影子。 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让平儿南下,应该是有所图谋,否则直接将她送入京中便是。 江南世族要求平儿南下还可以理解,他们一贯高傲,即使是□□收复江南,也都是在吴州一家一家的去拜访,说动他们。 如今已经换了三朝,这些人还是这个德行。 但张诺为什么也要支持这么做?若是以大楚的局势和平儿的安危来考虑,无论如何都应该是悄悄的用骁骑营将她送回京。南方并无大的动乱,尹朝反贼的手也伸不到这边,送她回京是最简单也最有利的法子。 无论怎么做,她只要保重自己,保重孙女儿,等着幼子来接便是。 大楚的几万大军,难道还接不回几个妇孺? “太后娘娘,江族长带了许多闺秀过来。”一个东宫属官的夫人连忙进屋提醒。如今太后身边的女官都没带出来,这些属官的妻子小姐就成为女官伴随一流,自发的陪伴保护这位太后娘娘。 张摇光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站起身。 该来的总要来的,江道奇要一直没有动作,她才稀奇。 江道奇在门口恭恭敬敬的按照礼仪求见,东宫方谕德的妻子柳氏充当女官进来通报,张摇光表示可以接见,门口的几位骁骑营将士才放了江道奇一行人进屋。 这间主屋原本是江道奇夫妻住的,张摇光到了江南,江道奇自然是让出了主院,自己在较远的地方居住。他对这里的格局实在是太清楚了,当下领着几位女孩子进了屋,对张摇光进行叩拜。 江道奇带来的女孩都年约十岁左右,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身量都没有长开。 但这些女孩各个都容貌姣好,更有一股在北方难见的弱柳之姿,眉目如画,皮肤白皙,说不出的楚楚动人,让人心怜。 张摇光当了十几年的皇后,虽然被囚禁了一阵子,威势依然不减。她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这几个女孩,微微侧头对江道奇表示询问。 “启禀太后娘娘,这几位小姐都是江南高门之后,红衣的是陶氏薇娘,白衣的是萧氏芫娘,绿衣的是朱氏七娘,黄衫的是顾氏的九娘。我们几家考虑到太后娘娘如今没有女官近身伺候,等陛下来迎接您回京时难免显得孤单,所以选了家中的嫡女给您作伴。” “哀家有属官的妻室作伴,并不觉得孤单。” “太后娘娘虽然宽厚大度,但陛下若是怪罪我们这些人没有尽到地主之谊,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若是太后娘娘不满意身后几家的闺秀,在下可以再召集南面的几个大族继续送合适的闺秀给太后遴选。” 江道奇身后几个名门闺秀伏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等候太后的选择。 朱、顾两家的闺女行七、行九,在太后收下之前没有吐露自己的名字。显然是还想保持世族的风骨和女孩的名节,不愿表现出急着攀附的样子。 但这几家人把家中的幼女送到她身边,就已经是一种要求了。 几百年来,确实有太后收养忠臣遗孤或者接纳达官显贵家的女孩作为女官的惯例。 这些女官的官位一般是为了向臣下表示一种恩宠,有些女官到了成年的年纪会赐予年轻俊彦为嫡妻,算是一种对其父辈的奖励;有些女官则是直接被赐到君王的身边,代替太后照顾天子的起居。 后者一般会受到天子宫中宫人的尊敬,不敢有一丝怠慢。绝大部分时候更是一步登天,因近身伺候而有了份位。 先皇楚睿身边的刘贤妃就是这么得的嫔位,她入宫陪伴当时的太后,以女史的身份进入紫宸殿伺候,而后生下了二皇子而升为帝妃。 因为楚氏出身荆南,楚睿的母后出身晋阳,所以当初楚睿的后宫里大多是关中大族的世家嫡女,江南的世族起先是不愿意将女儿嫁入宫中,而后想嫁也嫁不进去了。是以宫中除了□□有过一位孙太妃是出身自江南,几乎没有什么江南女子得居高位。 为了平衡这种南北世族的不平衡,也是为了得到江家为首的南方世族们的支持,当初太子楚承宣才订下了江家嫡女江清灵为太子妃,南方世族也将出一位未来皇后,这便是对南方诸族最好的安抚。 因为江家是绝对占据强势地位的执牛耳者,这些南方高门也就没上赶着把自家女儿送到东宫里给江家添堵的意思。毕竟太子妃若无嫡子,给其他女人拔了先筹,那就是打脸了。 如今江道奇的女儿生的是女婴,江道奇更换自家的男婴混淆皇室血脉乃是重罪,想来少帝一至,罪名就会订立。这些世族高门和江家即是盟友,又是竞争对手,此消彼长,想要再造出一个“皇后”来,也是正常。 只是南方世族没有一家能像江家这样一家独大力排众议的送进嫡女,所以各家谁也不能说服谁,代表整个南方世族。 最后的结果,就是势力最大的几家送出了家中的嫡女,其目的昭然若揭。 这位年轻的少帝,不是还没有定亲么? 张摇光嘴角泛出冷笑,看着几个跪伏在地上的女孩,淡淡地到: “都起身吧,让哀家看看你们。” 江家确实野心蓬勃,但江清灵这个孩子选的很好。她那苦命的大儿子在世时便和江氏女琴瑟和鸣,可以称作是解语花,替太子排解了不少烦忧;为了不混淆皇室血脉,不惜背离家族,反抗其父,人品也是上佳,若是太子还在,想来也能成长成一位贤后。 只可惜没有福气。 江家野心再大,家教还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养出这般优秀的女儿,既能忍,又有计谋,还有决断。江家如今倒在自家女儿手里,一点也不亏。 可是这陶氏萧氏在南方世族里都是以富庶而立家,并没有出多少名士,朱家高傲,顾家刚刚才有些起色,不过是名头大罢了,没有一家能及得上江家。 江家都只能图谋太子妃的妃位,这些人就一步登天想着天子身边的后位了。 张摇光不是笨蛋,知道如今若是她的小儿子赢取了南方世族的支持会得到什么。钱粮、人丁、接纳北方的流民、安稳的大后方政局…… 这便是他们信心十足的原因。 她不能不接,但不想这么简单就接。 张摇光看了看四位闺秀,心中无法反驳这四个女孩都是美人胚子,过不了几年就会长成绝色。但朱家那位眼中不甘,顾家那个有些懦弱,陶萧二女则是眼神急切,倒是可以谋划个一番。 所以张摇光指了指朱家女儿,在她期望的眼神里说道:“朱家这位小娘子样貌姣好,仪态出众,可以留下。” 朱家女儿眼里的光渐渐的熄下去了,安静的俯身谢恩。 张摇光又指了指顾家的女儿。“顾氏数百年大族,享有盛名,可为女贤人。顾氏九娘温婉可人,哀家甚为喜爱,便留下做个伴吧。” 顾家这位九娘性子确实温婉,而且她从小丧母,是后母养大,向来逆来顺受惯了,听到太后留下也不敢表现出不愿意的样子,规规矩矩的低头谢恩。 陶氏和萧氏期盼的看着张摇光。她们长得比顾女和朱女还要貌美,家世也比两家好一些,结果太后娘娘看了看她们,却说: “这两位小娘子太美,给哀家这个未亡人做伴倒是太可惜了,应该留在南方这钟灵毓秀之地配个良人才对。若是真要送来,不必那么出众,倒让哀家心里愧疚了。” 这两个小女孩一看平日里不及她们的两位故交都被留下了,可是她们却被赶了回去,当时脸色就不好。一旁的江道奇一看便知道太后不留她们是为什么,当下也不多言,领了两个孩子就要走。 张摇光看着江道奇,知道他做出男婴换女婴之事被戳破,怕是在世族和东宫属官里两边都不讨好。她堂兄那人她知道,他名“诺”,从小最注重承诺,越是被自己人背叛越是不能容忍。江氏这位族长和她堂兄乃是连襟,又是多年的盟友,却被挟持下了江南,一定是已经割袍断义了。 眼看着晋国公控制了局面,又有平儿亲迎,以后回到朝廷也是托孤大臣,江道奇一招棋败满盘皆输的境遇更是让人唏嘘。 这样的人逼到绝路,才最是可怕。 她心中微微动了动,和江道奇说道: “我听闻你亲弟,户部尚书江道异有一嫡女,长得花容月貌,年方十岁?” 江道奇领着这四位闺秀拜见太后,自然是因为两方都已经确定过人选,晋国公和南方世族达成了某种协议,而他们也确定太后一定会妥协的意思。 江家作为南方最大的世族却没有女孩被领进主院,一定意义上便已经表达出了两方对江道奇的态度。 可如今太后的一句话,却让江道奇升起了一丝希望。 “在下不知,太后的意思是?” 他停下脚步,躬身询问。 看见江道奇的神色,张摇光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江族长,你我也算是儿女亲家,弄到这般地步,也算是造化弄人。你德行有亏,自有朝廷公断你的罪过,但你家的女儿教养的极好,哀家对江氏女并无偏见。江清灵如此出色,想来她的堂妹应当也不会逊色。若是江道异愿意让女儿过来陪哀家,你下次来,便也领她过来吧。” 这便是许诺不会罪及江家子弟了。 江道奇站在原地,眼神里有某种东西闪了又闪,似是自己都不相信这位太后娘娘会这般轻易的对他表现出宽恕之意。 太子若不逼宫,先皇就不会身陨,这其后的一系列事情都不会发生。可以说,他和晋国公才是太子殿下遇难的始作俑者,自己又为了让江家得到滔天的权势而选择了换婴。这一切在他自己看来都不可饶恕,结果太后却表现出友好的态度? 难道张摇光顾全大局到这种地步,连这种事都能忍? 少帝迎回这样的一位太后,未来怕是更加不可限量。 江道奇只是微微权衡了下利弊,便立刻跪下谢恩。 “在下替令弟谢过太后娘娘的恩宠。下次再来,在下那侄女必定和在下一同拜谢太后的大恩。” “谢恩不必,此事哀家会和晋国公说的,你还是回去问问你那侄女愿不愿意吧。若是她不愿意,哀家也不勉强。” “太后慈爱,江家感激不尽。” 张摇光给了江道奇一丝希望,而且这希望的风险实在太小,收益又太大,让江道奇心中的天平不由得又开始动摇了起来。 出了门,江道奇扭头看了眼身后沮丧的两个女孩,心中不由得豪气大生。 姻亲关系哪里看什么长相性格,无非就是家世和背景罢了。 虽然他现在是失败了,但一个家族的未来不取决于他们如何享受胜利,而在于如何忍受失败,再继续站起。如今机会来了,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要试一试。 他江家只要还在,总会爬到顶峰,又何必和勾结胡人的反贼做什么交易! “尹斯齐,对不起,我得拿你当做我侄女晋身的大礼了。” 彭城,少帝居住的行宫。 少帝南下迎接太后,自然是一路都有当地的官员在落脚处提前建好行宫。因为这位年幼的皇帝下旨不准奢靡浪费,不准另建行宫,所以一般都是由当地的名臣或大族将自家宅邸暂时让出来修整,清空所有人,让宫中禁卫和宫人驻扎,再请皇帝进驻。 彭城当地最著名的两个大族是刘家和韦家。楚承平和亲亲便住在韦家。 韦氏的大宅中有一个大湖,湖水乃是活水,禁卫军担心有人从活水源头潜入,便在湖边两岸驻扎了不少禁卫和羯人勇士,以防刺客混进行宫。 此时,顾卿和亲亲平平两个孩子便正是在这湖边游玩,看看风景。 若说赶路有什么最无聊,就是不能随便下车这一点。一天坐下来,就算再舒服的车也会腰酸背痛。双脚更是殷切的呼唤着大地。 一到彭城,两个孩子先是接待当地的官员和乡绅德老,然后再处理一些朝中送过来的奏折,好不容易闲了一点功夫,在问过齐太傅并不碍事以后,便迫不及待的在这处宅子里游玩了起来。 李锐和李钧带着羯人勇士和禁卫军们一路跟着少帝和妹妹瞎晃,按照约定,只要暴露于人前,便是李湄穿着帝服冠冕,楚承平穿着普通宫女的衣衫跟随。 为了不让皇帝太引人注目,李湄身后还有几个在楚承平身边随侍的小宫女和太监,这些孩子都是一些看到也当没看到的聪明孩子,只顾着低头走路,连头都不敢多抬。 等到了湖边,顾卿欢呼一声,指着那画舫就要下湖去玩。 如今秋高气爽,天气也格外晴朗,正是泛舟于湖上的最好节气。李湄和楚承平被顾卿的大呼小叫逗的也心痒痒了起来,便提出到湖中去泛舟的想法。 韦家的画舫只有一艘,其余都是小船。李锐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全,便有些犹豫。 李钧看着画舫,也是一脸难色。 “陛下,若是您要上船,便要多招些禁卫军的精锐过来保护了。”李钧皱着眉头,“羯人是不上船的。” “为何?”李湄学着楚承平的语气问道。 “羯人崇拜火,相信大水会熄灭光明的火焰,船行在水上,是他们的大忌。”李钧接着补充,“而且,他们是游牧的民族,不善舟楫,一生也游不了几次水,识得水性的更少,上船就没法行动自如了。” “所以我们才不选水路到南方,因为羯人不上船是吗?”李湄举一反三,立刻想起为什么舍弃平稳快速的水路不走,而是走陆路。 “不是这样的。”一旁的楚承平摇了摇头,出声道:“因为我们的部队都是骑兵,走不了水路啊。” 李湄吐了吐舌,觉得自己真笨。 “既然陛下有兴趣泛舟湖上,那臣便安排一下吧。陛下请到湖边的凉亭稍作歇息,等会臣这边安排好了,再派人去接您。” 湖亭建在湖边的高处,一来怕是湖面升高后被淹,二来景致也好。只是这路径为了追求意境,被修成了青砖小路,路面也并不宽。昨日和前日下了雨,所以他们才停留在彭城,如今青砖上的水还没干透,难免有些湿滑。 顾卿是阿飘,上去的不费力气。李钧和身后的羯人勇士小心翼翼的护着李湄,以及穿着女装的少帝往小山坡顶上的湖亭走。 裙子总是比裤子不方便的,楚承平虽然不觉得穿着女装有什么屈辱,可是一道路难走的时候难免就有些别扭,脚步也慢了下来。 一个羯人穿着环锁铠,小心翼翼的护在李湄的身侧。然而李湄行在青砖之上,这个羯人就只能踩在长着青苔的倾斜泥路里。羯人在草原如履平地惯了,哪里能习惯这样的路,身上又穿着笨重的甲胄,没一会儿脚底一滑,就往坡下坠去。 李湄身边值守的羯人勇士和禁卫军都是最精锐最强悍的武士,身上穿着的也大多是为了显示近卫军强大的铁盔或环锁铠。 这山包再矮也有几丈,这一下若是坠下,这个羯人也不要活了。 李湄见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齐太傅反复叮嘱的“不要冒失”了。 她伸出手去,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拉住了那个羯人。 “陛下放手!” “他会把你也带下去的!” “快去抓住陛下!” 被吓到的羯人和禁卫军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羯人高大,这些勇士体格都粗壮的很,以他下坠的力道,绝不是一个十岁大个子还没多高小胳膊小腿的汉人小孩能拉的住的。 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行。 然而李湄伸手往回扯,不但成功的止住了这个穿着环锁铠的羯人下坠的势头,而且在她一个用力之下,这个怕有几百斤重的大汉便划着一条弧线被抛到了前方的青石地上,发出了 “嘭”的一身闷响。 她甩一个彪形大汉,竟和甩一个枕头没什么区别。 顾卿看着满城呆若木鸡的表情,无言地望了望天。 老天爷啊,李家先祖其实是外星人,对吧? 一定是外星人才对! 那安然落地的羯人其实是被巧劲抛到了地面上,李湄从小跟着花嬷嬷学习武艺,举重若轻只是寻常,所以这羯人并未受伤。 他原以为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结果却被这位小皇帝轻易的救了回来。 在羯人的传说里,天生神力力大无穷的都是天神下凡,李锐便是以这个压服了不少羯人,让他们服从他的命令。 然而大楚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也表现出这种可怕的力道,就不是“武艺高超”这么简单的原因了吧? 他晃了晃脑袋爬起身,立刻在李湄的脚下屈身下拜,最终呼喊出声。 没一会儿,羯人的勇士们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嘴里的呼声也是越来越大,甚至惊动了山坡下正在准备画舫的李锐。 “他们在喊什么?”李湄好奇的问堂兄。 即使相处了快一个月了,李湄还是弄不懂这些羯人。 “他们在赞叹‘天可汗’的神力。” 李钧笑了笑,让堂妹不必在意。 这些羯人的威服不是突然而至的。 羯人们散落而居,在和大楚接触之前,从来没有这般凝聚过。 此次他们被请来保护皇帝,可以得到不少酬劳,又能去中原的南方长长见识,族中的青壮们都是十分乐意,纷纷踊跃加入这支队伍。 再加上他们一来大楚就借了他们合适的甲胄和兵器,看起来说不出的威武,更是乐得都没了边,连晚上睡觉都不愿意脱掉身上的甲胄。 一群前几年连铁剑都用不起的羯人,因为和大楚交好过上了好日子,一夜间鸟枪换炮,许多人都不愿意走了,情愿留下来就给大楚的天子驱使。 但等他们一来,看见这位天子才是个十岁的小孩子,看起来又弱小,便纷纷打消了想法。 游牧民族崇尚英雄,一个部族的首领可以不聪明,不睿智,但一定要强大。像是苏鲁克也好,豆铃的父亲也好,都曾是部族里最杰出的勇士,壮年当上首领。一旦部族里出现更强大的勇士,就得乖乖让贤。 一路上,这些羯人虽然信守承诺寸步不离的保护着这位小皇帝,但心中并不怎么尊敬他。即使沿途大楚的百姓都跪下磕头,山呼万岁,有些人更是激动的泪涕横流,这些羯人也不明白为什么大楚的皇帝这么小,这么弱,怕是连剑都提不起来,可还是有这么多人追随。 对于这点,羯人们问过他们最信服的大楚官员李钧。李钧想了想,回答他们说:“一定意义上来说,他才是大楚最强大的人。只要他还在,大楚便有了希望,他能以稚子之身聚集千军万马,你们的部族首领可否?” 羯人们都摇头称否。 “汉人不以力量定输赢。” “那以什么?” 总不能比学问比长相吧? “信念。” 而如今,羯人们都觉得李钧在骗人。 扯淡。 瞎扯淡。 明明靠的也是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然而大楚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也表现出这种可怕的力道,就不是“武艺高超”这么简单的原因了吧? 李锐:我一天武功都没学过…… 李湄:我从小习武,我才是武艺高超那个…… 第245章 齐邵心碎 钱塘江氏邬堡。 钱塘的气候很好,风景很美,这里的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连秋日的风都是和缓的。晋国公张诺待的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但喜欢归喜欢,他毕竟还是晋阳张氏,当朝的晋国公,辅国的大臣,以及――大楚最显赫的后戚。 小皇子,不,如今是少帝了。少帝出京,表示对他这位堂舅还是信赖的,对自己的母亲也是纯孝。虽然让他出京会在安全和花费上有很多压力,但他到了江南,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 先皇、□□,都曾到过江南。 但那时候大楚还未立,只是为了征战。 大楚需要皇帝再下一次江南,以新帝的身份,带着王师而来。 如今北方不保,南方便是更重要的倚仗。鱼米之乡,土地富饶,文人辈出,这里是一块多么美好的地方。 若是新帝获得了南方世族的支持和南方百姓的爱戴,便能有无穷的好处。 太后娘娘接纳了南方几个大族的嫡女成为随侍的女官,这便是一种隐隐的保证。 虽然稍后太后娘娘还点名要了江家那位年幼的嫡女为伴,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江道奇的其后所和他透露的事简直就是惊喜了。 尹朝余孽和南方世族联系了,尹朝的反贼也开始缺粮。 尹朝的反贼压制不住胡人,已经有隐隐内斗的意思。 尹朝反贼南下联系的联络人是尹朝太子的大儿子,如今正在江南。 荆州那拥护三皇子的一万多项城王兵马是尹朝的余孽,而非先皇的私兵,项城王早已勾结反贼,里通外敌。 江道奇每说出一点,张诺的脸色便严峻一分。等说到最后时,更是肃然而起。 “江兄的意思是?” “我再怎么利欲熏心,也不会拿家族百年的声誉开玩笑。尹斯齐那边我先稳住了,陛下还有十日就要到钱塘,该如何接驾,如何能将这群人一网打尽,我们还需商量个章程。”江道奇端着茶盏,小啜了一口。“国公有何见教,能否指点一二?” 张诺在静室中踱了踱步子,一回头看到江道奇面含微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已经有了法子,就在吊我的胃口。如今你我也算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这惫懒货还在那里谋划什么!还不速速道来!” 江道奇搁下碗,斜了斜眼。 “哟,不知道哪位大人当初说他和江某人恩断义绝,羞与为伍,如今又叫我速速道来?” “那日里恩断义绝,今日又重修旧好,并无妨碍。你这家伙为了重振江南世族声威已经魔障,我不和你多纠缠。横竖我也找不到第二个女儿来嫁给小皇帝,你若不想好法子,你那堂侄女就等着当一辈子白头女官吧。” “你……” “我怎么了?” “你这家伙,我要不在乎往日情谊,一意弄权,你还能活!” “那还真谢谢你留本公一条命。但现在是我留着你一条命了。” “你……” 张诺往日里和江道奇斗嘴乃是平常,自张诺下了江南以来,每日里见他犹如仇人,更是处心积虑想法子夺回了骁骑营的主导权。 他和太后本就带着中军的虎符,在这一点上,就连少帝都不能比他们更名正言顺的控制中军。如今太后把虎符取回,可骁骑营的指挥权还是在他手里的。 当初江道奇幽禁一干属官大臣,又想要换掉孩子,张诺若是狠一点,当时就把他拿下,也让他尝尝软禁的滋味,江家也不敢龇牙。可考虑到江道奇宁死不受辱的脾气,张诺还是犹豫了,只是不准他离开邬堡,等候皇帝发落。 事实证明,他没幽禁他是对的。 江道奇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翻盘,如何抓住每一次机会。 这样的人野心大,危险也大,但作为盟友的时候,实在是太贴心好用了。 “你最后被如何处置还看陛下的抉择呢。说到底就是看朝中那帮老家伙的抉择。做的漂亮些,本公也好为你美言几句。” “既然晋国公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便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 彭城韦宅。 顾卿站在画舫的船头,看着满湖的湖水,内心里十分想跳下去看看会如何。 她如今是个虚灵,什么人都看不见她。她的孙子李锐和已经开始蓄着胡须的堂孙李钧,每日都在她的面前晃荡,但她却摸不着看不着,也不敢冒着亲亲和皇帝被当成神经病的危险去和他们对话。 平平和亲亲很忙,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们要和大臣、学士、以及各种需要交流的人去沟通,能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她像是个吉祥物或者陪伴两个孩子的背后灵一样的角色,变得无可适从。 她找不到自己再次穿越的理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穿越。 若是说她就是来当小学生辅导员的,她实在是不甘心。 “你说奶奶站在船头干什么?”李湄悄悄的和打扮成宫女的平平咬耳朵。“奶奶是不是想吃鱼了?” “瞎说什么呢,神仙不是说了自己不是狸猫精了嘛!” “可是奶奶每天看着我们吃好吃的,自己只能看着,也太可怜了。说不定她嫌弃我们,想要回天上去了?” “那可不行,她给我们说的西游记还没说完呢。”楚承平连忙摇头。“神仙阿姨的这些故事很有趣,虽然她不能使什么仙法,但是故事只讲一半就离开了,实在是太揪心了!” 就像是上次的花木兰,隔了几年他才知道结果。 虽然知道后更加难受,但有个结果总比没有结果强啊。 “我们还是逗逗奶奶开心吧。她天天这么闷闷不乐的样子,日子也太难过了。”李湄和平平头抵头,“你看这样……” 楚承平听了李湄的话,频频点头,又去找李锐,吩咐他去做些准备。 李锐被小皇帝吩咐做这些没头没脑的事,还以为他又和妹妹有了什么新的玩法,只能摇了摇头,要求服侍的宫人招办。 可惜花奶奶年事已高,上次洛阳之乱也颇受了点劳累,否则这次也带她来,李湄肯定不敢这么调皮。 连狐假虎威都敢了! 晚上,两个孩子神神秘秘的叫退了下人,让顾卿到后室来。 这韦家的主人大概信佛,后室是个小禅房,里面放着几个银丝蒲团,还有供桌供案等物。 这也是两个孩子笃定顾卿是神仙的原因,因为她在任何寺庙、道冠里都畅通无阻,小佛堂也是照进不误。李湄说龙虎山的得道真人张玄喊这位神仙阿姨叫“天君”,而且十分恭敬,说她解救过不少百姓,于是楚承平和李湄对她也就越发尊敬。 当然,这神仙会说一大堆发人深省的故事也是一方面原因啦。 “你们把我叫到佛堂来干什么?”顾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两个小孩子。他们都满脸期待的笑着,李湄更是双手背在背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奶奶,想不想吃肉啊?”李湄笑眯了眼,侧着脑袋问着顾卿。 “肉?我都快忘了那是什么玩意儿了。”顾卿耸了耸肩,“我这是灵体‘下凡’,没的这个功能啊。” “那奶奶,你坐到那供桌后面去。” 这两个小孩子搞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顾卿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不好打击孩子们的积极性,只好坐到了供桌后。 好在供桌上什么都没有。要是放着什么香烛供果之类的,压力好大。 李湄从背后拿出一摞纸,和楚承平诡异的对视一眼,拎出一张来,在供桌前点燃了。 顾卿瞪大着眼睛,见证者奇迹的发生。 …… …… ……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 “什么情况?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写名字,到不了奶奶那里啊?”李湄盯着盆中的灰烬使劲瞧,又抬起头来问顾卿:“奶奶,我们一直都奶奶、阿姨的喊你,你到底叫什么啊!” “我叫顾卿。”顾卿都快忘了自己叫顾卿了。一直被人喊老夫人、太夫人、邱老太君、奶奶、娘、神仙奶奶、天君、阿姨…… 就是没有人喊顾卿。 “平平,去拿支笔来!”李湄一拐小皇帝,楚承平立刻跑的飞快的出去拿了一支毛笔过来。 亲亲伸出舌头在笔尖上舔了舔,在面前一盘画着青菜的纸上写了“祭顾卿”三个字,然后拿起蜡烛,直接在盆里焚烧了。 ……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办平平,奶奶还是吃不到!”李湄眼泪都要急出来了,“你不是说这样行吗?” “祭司时候烧纸牛纸马不都是这样的吗?还是说必须要扎起来?” “你们两个到底在讲什么啊?”顾卿坐在供桌后,觉得两个孩子在她面前的盆子里烧东西挺傻的,索性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拉出一张画纸来看。 薄薄的宣纸上,画着一只烤乳猪。 顾卿一愣,又从李湄手上抽出几张。 她最爱吃的金丝银卷。 她们信国公府里怎么都吃不完的鸭子。 荷塘里到了夏季就驾着小船捞出来的莲蓬。 米饭。 “你这孩子,把奶奶当成孤魂野鬼了不成!”顾卿一个栗子敲到李湄头上,脸上满是笑意,眼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 “感情你们让我坐在供桌后是等着开饭!” “奶奶,为什么你吃不到呢?” “吃你妹啊!”顾卿啼笑皆非地擦掉眼泪,“若是一烧就能得到,那你每年清明给我烧个美男子得了!” “哈?”李湄傻乎乎的张大了嘴。 吃她做什么? 顾卿说完也觉得不好,这孩子还把她当神仙了,而且还是奶奶级别的,说这种话太晚节不保了,连忙亡羊补牢。 “我是说,我又不是这里的人,怎么烧也收不到的。怕是已经死了的人才需要烧吧?” “可是祭祀土地城隍的时候,也是烧掉纸扎的行宫啊!”楚承平和李湄自然是“考据”过以后才这么干的! “事实胜于雄辩,我现在没收到啊!” 顾卿也被绕进去了,注意力不在“孩子们要给你烧东西吃哟”而在“论这样烧东西到底底下的人到底能不能收到。” “也许是因为我们找宫人仓促画的不像?”李湄突发奇想。“你看那些扎的纸人纸马,还有房子屋子,都和真的一样!”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烧了我也不敢吃啊!”顾卿完全不能想象一个孩子在这边烧纸,自己坐在供桌后乐悠悠的啃起烤鸭是什么样子。 虽然自己现在已经玄幻的一塌糊涂了,可她确定这还是古穿的画风,她没掉到聊斋里好嘛! 她又不是女鬼! “啊,那下次再试试吧……” 李湄和楚承平失望的将画纸随手丢到供盆里烧掉了。 真可惜,第一次尝试失败。 他们还以为一定成呢。 “你们好好的烧这个给我做什么?我又感觉不到饿。”顾卿好笑的拉过一个蒲团,坐在两个小孩子脚边。 “你们也坐,我们聊聊。” “奶奶这几天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李湄扭捏的说,“平平说你一直看着我们吃东西,大概是馋了,觉得不方便,想回天上去了。” 楚承平在一旁连忙点头。 “神仙阿姨,你能不走吗?我们都觉得这样挺好的。虽然大家都看不见你,但我们知道你是在的,我们看到你在那里,心就踏实了。” 有神仙在,什么灾厄都不会找上他们的! 你看,神仙一来,亲亲的大嫂就回了长安,南方的世族也表示出想要归顺的意思。羯人们现在对亲亲惊为天人,连呼“天可汗”…… 这一切,不都是从神仙阿姨过来才开始的吗? 就连他现在天天可以和亲亲同居一室,都是这神仙阿姨带来的好运气吧! “是啊是啊,奶奶你和我们说的故事不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嘛!你再多呆一阵子吧,不过就是几天,啊不,几十条的功夫嘛!” “嗯。还有猴子的故事没说完。”楚承平认真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们是看到自己在画舫上的失落,所以才这样担心。甚至不惜用“烧祭品”的方式取悦自己。 “我想走也走不掉啊……”顾卿不停擦着汹涌而出的眼泪,“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来的呢……” 被人需要的感觉真好! 简直棒极了。 她站起身,虚虚的抱着两个孩子的肩膀。 “你们放心,只要老天爷不把我突然一下变没了,我就会一直陪着你们的。”她又哭又笑的说道:“就算我走了,你们也要好好的,一直相互扶持,永远都像这样好。说不定哪一天我又下来看看呢?我要是看到你们吵架了,一定打烂你们的屁股!” “问题是奶奶,现在我们能打到你的屁股,可你碰不到我们啊……” “这么温情的时候你不吐槽会死吗?” “何谓吐槽?” “……” 一点气氛都没有了好嘛! 第二天,行院内。 接到钱塘来信的齐邵捏着信函,考虑着风险。 若信中所言为真,倒是可以试一试。只是这时候调动兵士…… 若是按照原定行进路线行走,一路补给由沿路的州府补给,几万人马自然是能够支持。 可是要是调转方向,往那边去…… 罢了,还是先探探究竟在说。 “王方何在?”齐邵问的是禁卫军斥候营的头领。 “王校尉在前院。” “去叫王校尉来。” “是。” 没一会儿,一个瘦小精干的汉子走了进来。 “王方,你带五十斥候,去荆南到湖州的沿路小心探看,看看有没有看起来像是军队的人马分散离开荆南。他们有可能是商队,也有可能是送丧之人,应该走的是大路,也不排除分散从小路走的可能,得到结果以后,火速回彭城回报。” 齐邵看着手中的地图,在荆南到湖州的路径上用朱笔连了起来,又在几个关键位置打了个叉。 “这几处驿站里有暗卫,你沿路过去,可寻求暗卫帮助。找到驿丞,和他说‘飞龙在天’即可。” “是!” “你身负要任,不可多做盘桓。若是五天之内荆南没有任何异动,你也带队回来。我们不能在彭城境内逗留太久。” “末将明白!” 齐邵目送斥候首领离开,抖了抖手中的信,总觉得顺利的有些太过让人诧异了。 难道这一程有福星高照? “齐太傅,陛下来了。” “我这就去接驾。” 齐邵每日要给小皇帝讲解治国之道。如今楚承平正在学《韩非子》,所以齐邵这一阵子都在猛看各种法家的著作,希望能说的通俗易懂。 给陛下上课,比给自家弟弟上课还累。 因为身边还多了个“为什么姑娘”。 齐邵屏退伺候的下人,只留暗卫在内。李湄如释重负的脱掉冠冕,坐了下来。 齐邵还没有翻开书,猛听得小皇帝开口询问: “齐太傅,听说你师从丹青大家,尤善工笔,是不是?” “不敢当。臣只能说还能入目。”齐邵确实学过很久的画,也很擅长工笔。 不过只是聊以自娱罢了。 “擅长工笔,那就是画什么都很像咯?”亲亲的眼睛一亮,对楚承平露出了一个“你好聪明”的赞赏表情。 平平眨了眨眼,明白亲亲理解了他的意思,心里也满是欢喜。 “您若要臣画得像,臣自然是可以画得很像的。” “那朕若要你画几幅几可乱真的画儿,可否?” “陛下,您是要画什么呢?” 他日理万机,实在是忙啊。太复杂的可没那个功夫。 “你说画什么好?画鱼?”平平小声和亲亲说,“你好像说奶奶喜欢吃鸭子?” “不是我说的,是我大哥说奶奶喜欢吃鸭子,家里以前养了好多鸭子。” “那就鱼来一条,鸭子来一盘?” “再来点小青菜吧。”光吃荤的多腻啊。 “要不然再来一杯酒?” “等等等等……”一旁站着的齐邵耳朵比较好,听了一半迷糊的紧。 “陛下,您是准备和李家小姐开酒楼吗?还是醉霄楼被烧了您要重建一个?李国公大人没和臣说过啊……” 就算再开暗卫的大本营,也不需要他去画菜谱吧? 鸭子…… 鱼……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齐少傅,请你帮朕画一桌宴飨图。菜品要丰富,要有美酒佳肴,杯盏碟筷都要精美。朕这副画是用来祭祀的,所以请你画的精致些。”楚承平摆出帝王的架势,以不容拒绝的口气和齐邵说出自己的要求。 齐邵一愣。 祭祀故人? 莫不是先皇陛下和太子殿下? 可如今早就过了中元节了啊? 陛下在下面也不缺吃的吧? “陛下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再慢谁知道神仙阿姨会不会跑掉。 “要写祭文吗?” “不用……唔。落个‘祭顾卿’即可。” 听到少帝的话,齐邵再也没法冷静了。 他几乎是肝肠寸断地悲呼出声来。 “您……您说祭谁?”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齐邵:我的知音,我的暗恋,我的心碎了……碎了…… 另一个时空的苏轼:总觉得后背发凉。 第246章 兵分两路 “祭谁并不重要,您能早点画好吗?”楚承平知道自己要祭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很奇怪,但他也没办法和齐太傅说清楚顾卿是谁。 “不,这对臣很重要。”齐邵的声音在颤抖。“臣有个故人,正是叫做顾卿。” “咦?你认识的顾卿,是个女人吗?”亲亲好奇的抬头看齐邵。 难道他小时候也能看到神仙? 神仙奶奶到底忽悠过多少个小孩子?! “臣……觉得她应该是个女人。”那样婉约清秀的小词,应该是个女人吧。 “啊,那大概是她了。”平平和亲亲忽视一眼,点了点头。 “齐太傅,顾卿是个神仙呐。我们祭祀的是一个叫做顾卿的女仙。听说她经常下凡来,你是也见过她吗?” “也?你们……你们……见过吗?” 齐邵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的话,反倒凭着本能在套话。 若是其他人听到这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一定会斥之无稽,或者干脆以子不语怪力乱神而抛之脑后,但齐邵藏在心底的那段念想早就生根发芽,如今被人牵扯起来,分外痛彻心扉。 但凡有一点一滴关于“顾卿”的消息,对于齐邵都是好的。 “啊,见过。”亲亲点了点头,被一旁的楚承平掐了一下。 “梦里见过……”楚承平认真的回答齐邵。 “两个孩子尚且在梦里见过神女,为何我日日想要你,你却不曾入梦呢……”齐邵呢喃着谁也听不到的话,眼神迷蒙到让人心碎。 齐邵如今已经三十有余,家中早有妻妾儿女,过着所有士族大夫一样的日子。他修身齐家,娶得是世交之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未和其他男人有什么不同。 但对于“初恋”的茫然和甜蜜,他像每一个故事中的那个傻书生那样,偷偷的维护着心里的那个小秘密。就如那个他永远不会再打开的匣子一样,那块花笺上的水调歌头,早已经刻入心头,永不能忘,无需打开。 年轻时,他拖着一直不肯成家,到处打听京城里姓顾的人家。他固执的认为这样一首绝妙好辞,一定出自江南士族顾家之后,这范围便小的多。 他甚至去过一次江南,偷偷在顾家曾经生活过的邬堡边流连了一个月。 他也曾一次次在家中无人的地方模拟着,他遇见了“顾卿”,应该和她说些什么。 他总觉得自己会打听到她,他会在打听到后想尽一切办法守在她出门的地方,就为了终于有一个机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在那段日子里,齐邵就像荒景里碰上了丰年,日日夜夜地把着那几句话颠来倒去地想着,非把那话里的骨髓榨干了才罢。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己时。 而后他年纪大了,他的弟弟妹妹年纪也大了。大哥一直不成婚,便是对弟弟妹妹的阻挠,他的父母兄弟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烦躁,他的父亲甚至因为他婚事的原因几次想要回老家去,因为实在没脸面对故人们的询问。 他屈服了。 于是便永远失去了对“顾卿”说那几句话的资格。 如今,李湄和少帝告诉他,即使他一直等待,也无法和她说那几句话了。 天人永隔。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齐太傅看起来不大妙,是不是要哭了?”亲亲害怕的在平平耳边说道,“要不然我们先离开一会儿?我爹说大人情绪激动的时候孩子就要先离开一会儿。” 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李茂看见亲亲又闯祸了要发火的时候。 其实就是文雅的叫孩子“滚”。 “我觉得齐太傅不会想我们看到他哭的。”平平赞同的点了点头,握着亲亲的手退了几步,偷偷的往门那边退去。 平日里两个孩子上课时连偷偷晃下神都会被发现,而如今,两个孩子一路跑出了门去,也没听到齐太傅不赞同的声音。 “啊,神仙阿姨是不是也欠齐太傅一个没说完的故事结局啊。”站在廊下的楚承平摇了摇头。“真想问问齐太傅,不行我们问过齐太傅后再去问问神仙阿姨,让她给个回答?” “现在还是不要了吧……”亲亲叹了口气。 他爹每次“情绪激动”都不准她进屋啊。 造孽呐。 这个用故事坑遍天下小孩子的神仙。 第二日,齐邵像是往常那样跟平平讲述法家的治国之道,并拿出历史上刑罚太过严苛造成的后果作为例子,一点点的和少帝阐述他的观点。 一切都似乎很正常,好像齐邵昨日的“情绪激动”只是一场意外。 如果能忽略这位太傅经常无缘无故的晃神,也许更有说服力。 第三日,就在楚承平和亲亲都觉得在彭城待的日子实在有些久,顾卿已经把韦宅逛了一圈觉得实在没意思的时候,齐邵来了主院。 他带来了一张画。 此时顾卿已经结束了在大宅中的“探险”。而这次探险让她发现她可以活动的范围又扩大了许多。 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她就能如愿以偿的在古代的街道上到处跑了。 齐邵将画交给了楚承平,头也不回的走了,像是怕两个孩子问起什么。 平平打开画,发现正是他三天前去找齐太傅要的“宴飨图”。 雕梁画栋的楼船漂流于水上,船舱的窗子大开,舱内布着一桌酒宴。仔细看去,桌上尽是珍馐佳肴,又有酒杯两盏,鲜花掩映。 甲板上,一名白衣高士翘首盼望,像是等着什么人。 画的上方一轮明月,照着船头的白衣高士,意境无比高远,顾卿伸头一看,顿时就想起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来。 齐邵的才名,果真名不虚传。 “唯应待明月,千里与君同……什么?祭顾卿?!”顾卿的后三个字拔高了几个八度。“你们两个熊孩子!说了我不是鬼!” “这不是想着你能吃到东西,总要试试看嘛。” “我说,你们不会还真烧个美男子给我吧……”顾卿哭笑不得的指着画中穿着白衣,戴着高冠的文士,简直无语了。 “咦,是啊,平平,我们有叫太傅画个人吗?” “没有啊,我就让他画些酒菜。” 亲亲摸着这幅画,觉得十分惊心动魄,竟有些舍不得烧。 “平平,这句诗什么意思啊?” “这是表达怀念之情的句子,意思是‘只待天上的明月升起来了,便与千里之外的你一样,一起观赏着月亮寄托这遥远的思念。’” “我当然知道这句诗是这个意思,我是问太傅写这句诗什么意思!” “……我不知。” “咦,这诗……”顾卿挠了挠脸,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又死活想不起来了。 良久后。 “哎呀,我说看着怎么这么熟!”顾卿一拍掌,“这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是一个意思嘛!” 顾卿越想越觉得奇妙,忍不住絮叨起来。 “这齐家人还真有趣。齐邵的叔叔齐耀一见李蒙手书的那个屏风就嚷嚷着让李蒙入梦一见。这齐邵写个诗,又和苏轼几乎是知音了。”顾卿摸了摸下巴,“难道这就叫‘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吗?” “要是他能去苏轼的世界就好了,一定能成为知交好友……” “奶奶你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我说这齐邵要是去另外一个世界,说不定能碰到‘水调歌头’的作者。” “什么水调歌头?” 水调歌?小曲儿吗? “啊,你当我自言自语,不必管我。”顾卿看着这幅画,叹了口气。“这画画的这么好,你们还是别烧了。万一真烧出个大活人来,我可承受不起。” “我也是这么想的。平平,收起来吧,回京以后叫画师把它裱起来。这么好看,烧了可惜呢。” “好吧。” 顾卿看着这画被楚承平小心翼翼的卷起放在画筒里,心里也无限唏嘘。 当年一大笑就两个小酒窝的学生会会长君,如今已经过的这么大只,都比她大了。而且那一对酒窝也没见过几次了。 怕是觉得酒窝有碍于他的威严,就不怎么放肆的笑了吧。 这种所有人都在长大而她反倒倒退了的感觉,还真是奇妙。 不过也有助于调整她穿越回去时候的“老太婆”心态就是了。 管他呢,反正等回去的时候,就是又闭眼睡了一觉而已。 少帝在彭城待了五天。对于待的每一处几乎都不会超过两天的京中队伍来说,这五天实在有些太长。 不过一想到后来接连几天下的雨,大家也就不以为然了。 队伍里有钦天监的官员随同,也许不如当年的张玄那般神妙,但预算出几天的天气总还是可以的吧。 而齐邵,此时正因为王方刺探回来的结果而和几位大臣一起商议。 “这样做太冒险了!”兵部侍郎孙英第一个不同意。“就算项城王的那些人马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荆南,但也随时有可能回返。若是陛下亲临荆南,有个闪失……” “若是不是陛下亲临呢?”齐邵看了看孙英,“若是派一个替身,以陛下的名义去?” 孙英和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李茂的心腹,自然知道李湄和陛下为了安全互换了身份。 若是李湄在明,少帝在暗,倒是可以一试。 “我不同意。”李锐皱着眉,不愿意妹妹以身涉嫌。“项城王老奸巨猾,行事又诡异莫测,谁都难保他不会狗急跳墙。” “此时是最好的机会,可以拔除项城王和二皇子那边的余孽,又能重振声威。”齐邵的声音无比坚定。“荆州本就是楚氏兴旺之地,陛下天威一至,必定纷纷倒戈。” “我……” “李将军,你若不放心,可以随军出征。”齐邵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李家人护短这点有时候真的让人头疼。 “可陛下那边……” “陛下会留在彭城,但江南那边,三千骁骑营和江南世族的私兵会上演一出戏,诱骗尹朝余孽冒头。我们需要提供的,不过是这边的仪仗罢了。” 李锐思考了一会儿,终是相信自己这位挚友,也相信自己身后的几万羯人骑兵,更是相信自己有能力让妹妹全身而退。 所以他点了点头。 “我李家兄妹,如今便供你驱驰了!” “不是供我……”因岁月而更加成熟的齐邵,微微笑了笑。 “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楚的稳定。” “什么?要让亲亲带着两万军队离队去荆南?”楚承平瞪大眼睛,“我不允!亲亲只答应了做替身,没人说还要打仗啊!” 顾卿坐在小鼓凳上,拼命点头。 就算是个摆设,也太危险了。 “陛下,臣也会一同前往,不会让家妹有所闪失的。”李锐自信地看着少帝,尽量不让他产生忧虑。 “我们从未分开过!若是……若是她和你们去了荆南,谁来替我出现在人前?”楚承平摇着头,坚决不同意。 “明面上,陛下会在舆车里,从道都方向往钱塘进发……”李锐说着齐邵的安排。“但实际上,您要留在彭城,等着和从荆南回来的羯人和李湄重新汇合,再继续下江南。” 顾卿在一旁听着都头晕。 平平向顾卿的方向望了过来,用眼神征求顾卿的意见。 一旁的李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她早就想把杀了平平父兄的项城王一伙人揍成猪头了,如今有了机会,恨不得立刻带着千军万马冲到荆南的江陵去。 对了,平平还有一个哥哥,能救回来最好。 顾卿个人觉得这个计划很靠谱,至少晋国公、齐邵都认为这么做风险最小,收益最大。 和楚承平一样,因为涉险的人是李湄,所以顾卿还是犹豫了半天。 荆南不像边关,陈有重兵,总共加一起也没多少府兵,天军一至,想来就会立刻归附。只是项城王这么自信的带着三皇子跑到江陵去,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万一江陵到处都是陷阱,李湄陷进去就太坑了。 但最终,顾卿看见了李锐和李湄的眼神。 那是想要一战的眼神。 和邱老太君记忆里李老国公一样的眼神。 她如今已经不是邱老太君了。即使是邱老太君,也不能强硬的罔顾子孙的想法,用“为你好”来掐灭他们的梦想。 李锐的梦想,想来应该是能够收复疆土,驰骋沙场吧? 李湄……李湄是为了楚承平? 富贵险中求,李锐需要一场战争来奠定自己的功名。她知道自家孙子,他这武卫将军不是真刀真枪拼来的,肯定心中早就有所抵触。如今若是能够“名正言顺”,他必定是要去试上一试的。 李湄…… 哎,这吉祥物当的。 顾卿看着楚承平和亲亲期盼的眼神,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看见神仙奶奶的反应,李湄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李锐带着三千禁卫军和以及军队在几个夜里化整为零,以探查前方道路的名义离开了彭城。他只带了骑兵,带着换乘的空马和几天的干粮豆料,便领着这支奇兵往相邻的荆南而去。 李湄也跟在队伍里,她独自骑着一匹军马,带着在校场练武的那身盔甲,马边插着一副弓箭。 这副弓箭,只有她和兄长能够开得,乃是李锐的宝贝,被她要了来护身。 上万兵马向着荆南而去,为了奠定结局,所倚仗的就是快。比和项城王合作的那支反贼的反应更快。 李锐有过多次疾行的经验,羯人在马上已经成了习惯,李湄这一年多都在校场被大哥和其他将领教导,在马上也是寻常,这一行人在路上亮出了“黄旗”,以极快的速度从大道赶到了荆南。 荆南西南边的州府首先做出反应。李锐让几名禁卫军拿着皇帝的手谕进城,又在城外拉开仪仗,簇拥着“皇帝”到了城下,便有荆南的百官前来跪迎,丝毫不敢懈怠半分。 李湄冒充平平实在太多次了,怕是称之为“演皇帝专业户”也不为过。她好言安慰了荆南的百官,并不怪罪他们过去观望的态度,李锐又将齐邵写的“王师即将迎回三皇子的,前往荆南讨伐乱臣贼子”的檄文读了一遍,让百官分发荆南各州府传布檄文,便带着骑兵继续往江陵而去。 一路上,有意谋得功勋的地方官员纷纷开城相迎,让道于军,又有提供粮草、派出府兵追随的不计取数。 大楚并未失道,荆南又是楚氏兴旺发达之地,说是“龙渊”也不为过,往往是小皇帝的旗帜一到,无数世族和豪强纷纷“从龙”,等李锐拥着莫名其妙起来的大军到了江陵城下时,这些人马都足以直接攻城,不必劝降了。 李锐虽然不惧战斗,但并不是好杀好名之人,更何况他身边还带着妹妹,能避免打仗自然是好的。 就连所有的羯人勇士都被这位“天可汗”的威望吓到,只凭两万人无需攻城略地直接一路长驱直入荆南腹地,更是聚集起无数人马纷纷向江陵靠拢,一起协助“讨伐”逆贼,这在这些游牧民族的勇士们看来,简直就是奇迹。 虽然齐邵和晋国公早就预言过这种情形,但这般容易,让李锐都吃了一惊。 只有李湄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神仙奶奶点了头,那这一路一定是顺风顺水,因为有神仙保佑嘛。 若是齐邵在这里,知道李湄的想法,一定会觉得好笑。 朝廷从来都不觉得项城王和三皇子这边是什么问题,一直没有人征讨荆南,一是最急切的是拥立新帝上位,二是谁也不愿意背上“逼死三皇子”的名声。 谁知道项城王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把三皇子杀了赔命? 李锐的王师陈兵江陵城下,项城王便知道大势已去。 他所倚仗的,无非是三皇子楚承烈的“正统之名”,以及支持二皇子的一些兵马,还有自己花费巨资募集来的兵丁。 尹天翊的那帮人早就已经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原本帮着他稳定江陵局势的那支人马,也在十天前就离开了江陵。 他们只是盟友,何况对方形势比人强,他也控制不住别人的去留。 项城王挟着三皇子,带着最后的人手从东门内的地道逃窜出城,但这么一群人出现在江南乡间,自然有许多人发现。可怜的项城王犹如丧家之犬,沿路有不少百姓前往王师通报他们的行踪,还有胆大的一路跟着就为了报讯能得到封赏。 李锐此行带着斥候营,又全是骑兵,没有半天就追上了仓皇逃跑的项城王一行,将他们围了起来,李湄也穿戴起全身的铠甲,被无数将士护着,一起到了阵前。 说起李锐和项城王,那真是说不清道不尽,两家的冤孽能从十几年前说起。 李锐看着被羯人用无数利箭指着的项城王一家和三皇子,控缰驾马站在最前方,对着项城王楚濂劝道: “你也是楚氏宗亲,此刻你若送回三皇子,随我们入京,也许看在同脉同源的份上,陛下可以饶你一命。你身后一家老幼,也能得以幸免。” 江陵城被害怕的百姓打开了城门,项城王一家带着三皇子由密道离开,在江陵城留下了二皇子的部下以及京中跟着他一起出逃的陆家人和孙家人,还有不少拥护三皇子的宗亲们。 项城王的卑鄙和薄情,有此可见一斑。 项城王眯着眼看着被远远的簇拥着,穿着盔甲坐在白马上的少帝,厉声喝道: “李锐,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禁卫军首领,有什么资格说饶我性命!就算是劝降,也该小皇子亲自来劝!” 他梗着脖子,像是一个烈士那般地喊道: “少帝行四,三皇子比他要大,本王拥立三皇子为帝,有何不对!” 李锐翻了翻白眼。 若不是他背后两个家将抓着三皇子,谁耐心听他瞎说些什么。 这老家伙,还以为别人不知道他勾结的那些人马是什么人吧? 里通外敌,若不是三皇子在他手上,早就被射成刺猬了。 项城王的表演还在以一种拙劣的方式继续着,他在唾骂着大楚对宗亲的薄待和鄙弃,可是注定不会有人认同他的意见。 李锐身后的骑士大多是羯人,完全听不懂项城王歇斯底里些什么。 禁卫军大多是从官家子弟里选取,都是对小皇帝忠心耿耿的大臣之后,或是在宫廷之乱中留下的侍卫遗孤,根本不可能被他的言语打动。 如今项城王的叫喊,更像是一种发泄罢了。 “我从来就没想做什么皇帝!”一声尖锐的叫声也像是情绪崩溃般响了起来。 “你们这些逆贼……你们这些逆贼!活该被千刀万剐,根本不需要饶上一命!” “他们杀了我的皇祖母!杀了我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造孽呐。 这个用故事坑遍天下小孩子的神仙。 李铭:……我要当状元。 李锐:……我要做五虎上将。 李茂:……呵呵,我混个日子。 李钧:……反正娶了祝融。 李钊:……XX附身,加盖一层。 第247章 收服荆南 三皇子在叫喊着什么,陆珺一点也不在意。 从陆家和项城王参与逼宫开始,陆珺便知道他们家迟早要完蛋。 但她已经是楚应年的妻子,无论怎么看,也逃不过这一劫。 此刻,她正在项城王府的家将护卫中看着那坐在马背上的青年将军。 一双剑眉斜插入鬓,两点寒星熠熠生辉。身高八尺,相貌堂堂,想来以后前途也无量。 她当年,居然会觉得这样的人配不上她陆珺。 她年少时的高傲,究竟去了哪儿呢?是被岁月无情的磨砺,还是随着自己容貌的损伤也变的支离破碎,不复存焉? 陆珺把视线转到他的丈夫那边,他的眼睛里如今全是怒火,还有五分的恐惧。她被皇帝赐婚给这个男人,从此便成了她一生的噩梦。 想起李锐结婚四载尚未纳妾,再想想她和楚应年成婚第二年家中便有七八房妾室,美婢娈童成群,陆珺止不住想要作呕。 她抱着怀中的儿子,希望能从他怀中汲取勇气。 这已经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娘,你捏疼我了。”陆珺的儿子楚尚华今年才三岁,还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们全家要到处跑来跑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哪儿他的母亲都要牢牢的抱住他,不肯放手。 但他敏感的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不对,并且展现出自己最柔弱的一面。 “乖孩子,今日之后,我们就不用到处跑了。”陆珺小声的在儿子耳边说道,“你以后要做个好孩子,快活的过日子,不要学你爹和你爷爷,知道吗?” “知道了。可是娘,你不陪我一起过吗?” “也许吧。”陆珺把儿子放到地上。“你等会看到娘和爹爹在一起时,就使劲往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黑甲叔叔那跑,知道吗?” “咦?” “若是没跑掉,你也别害怕。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陆珺吩咐完儿子,悄悄的向前走了过去。 她的前面,正是自己的丈夫楚应年。 这个男人,从成婚之初就嫌弃她因痘症而毁的容貌,脾气更是如他兄长一般的暴虐。若不是二皇子需要用到陆家,想来她早就被他折磨至死了。 还有后院那么多整日里穿着女装的男人…… 一想到这个,她的胃里就一阵一阵的翻涌。 还好,华儿虽然是他的孩子,却一点都不像他。 这折磨,总算要结束了。 陆珺几步上前,靠近自己的夫君,抽出袖中自保用的匕首,猛然抵住了他的脖子。 楚尚华不清楚是什么情况,正准备往外跑,一个家将眼疾手快,直接把他抓了回来。 楚应年自楚应元死后便得了父母的偏爱,十几岁时便纵欲过度,明明已经二十有余,却依然身高六尺,虽没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她却一点都不怕他。 大不了就是个死,谁又怕谁。 陆珺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谁也不知道这个跟在项城王队伍里的弱质女流为何好生生要去劫持项城王的世子。 楚应元死后,这便是项城王唯一的嫡子了。其他庶子大多不堪重用,早早就被楚濂发落出去自生自灭,唯一能干的那个被楚应元废了根本,就差没有入宫做个宦官了。 换句话说,这是唯一能够继承项城王宗嗣之人。 “公爹,你放了三皇子吧。”陆珺手中微微用了用力,楚应年脖子一疼,叫唤了起来。 项城王妃看到这种情景,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了,嘤哼一声晕了过去。 “珺娘,你这是何意?”项城王脸色铁青,恨不得咬死这个儿媳妇。 “如今再做困兽之斗,无异于笑话。公爹自己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不肯干干脆脆的承认已经输了呢?”陆珺被带出,纯粹是因为自己儿子不肯放手。从那一刻起,项城王府便全是她的仇人。 她的父母兄弟,如今还在江陵,不知是何下场。 “公爹,你若再纠缠下去,只会连累所有人。你杀了先皇和太皇太后,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反贼,可我们却是被你连累的。我们此刻若是反抗,或是伤了三皇子,便是跟着你造反,你疯了,我们可没疯。”陆珺的声音极大,背后许多二皇子的手下听了陆珺的话,有些迟疑地往项城王看去。 “我看你才是疯了!吃里扒外的东西!就不该带你出来!”项城王看着自己的孙子,“阿甲,把刀也架在华儿的脖子上,若是陆珺敢妄动,你就把他杀了!” 项城王狞笑着说道:“你以为孩子只有你能生不成?” “楚应年滥用虎狼之药,弄坏了身子,已经有一年多不能人道了,只能和那些娈童玩些恶心人的东西。”陆珺嗤笑着将匕首又压了压,“你若杀了华儿,你家嫡系便断子绝孙,永灭香火!” “爹,爹,别动华儿!”楚应年一点都不敢动,这女人力气大的吓人,简直就是想趁机杀了他一般。 项城王脸色已经坏到简直能吓哭小孩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儿子爱色。因为他大哥死的冤,他又被塞了陆珺这么一个相貌有损的妇人,他们夫妻心疼儿子,便有些放纵。 左右只是好色,脑子并不糊涂。 可如今,在大众广庭之下,他的儿媳妇说出他的儿子滥用禁药,以致不能人道,又豢养娈童,让楚濂的老脸一阵阵发紧。 这比三皇子叫嚷着他杀了太皇太后和先皇还要让人愤怒。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李锐静静的立在那里,等着项城王取舍。 窝里斗什么的,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三皇子见局面似有转机,便将生死豁了出去,不停的扭动,压着他的家将又不敢真伤了他,只能咬牙按住他,等着项城王法令。 正在此时,被人护着在远处观察局势的“皇帝”骑着马来到了阵前。一旁的禁卫和羯人武士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更有暗卫随时准备挡刀挡剑。 李湄站在不远处,看见这里的事情似乎有所转机。那个女人既然不想跟着项城王大张旗鼓的造反,想来其他人更不想。 所以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稳重沉着,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对着项城王的人马说道:“现在跪地称臣,朕保证不会祸及你们的家人。若是手下并无朕的亲人之血,朕亦可在大赦的时候饶你们一命。老人和幼子无辜,朕一诺千金,绝不食言。” 李湄说话的时候,陆珺的儿子因为被父亲脖子上的血吓到,以及被人捏的太紧,在身后嚎啕大哭着。 这放声的啼哭像是敲在项城王这边所有人马的心上。他们大部分人都有老有小,并不是亡命之徒,虽然手染鲜血,但总是不想连家人一起族灭的。 李锐一提马鞭,指着项城王后的人马。 “看看你们面前的是谁!他是御外敌与国门之外的真龙天子,不容许有任何人违抗的帝王!你们就在这位陛下的面前决定吧!是拿着你们那把放肆的剑走上造反的道路,还是跪下你们的膝盖,继续做大楚的臣民!” 李锐的声音好像响彻在所有人的耳边,李锐说完这句话后,没有放下马鞭,而是指着远处的陆珺。 “连项城王的儿媳都明白这是没有前途的事情,你们连一个妇人都不如吗?” 楚应年正在紧张地咬牙切齿,一会儿看看他父亲,一会儿看看李锐。有些人已经开始出现疑虑的神色,他们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放下了握着剑柄的手。而项城王脸上的冷汗正在很夸张的表示着他的不安。 “还不跪下!” 李锐一声爆喝! 李湄穿着明亮的全身铠甲,带着威武的狮子盔,驾着马安然的站在李锐之前。 在她身后,一身黑甲的李锐犹如守护神一般凝视着所有人,他那高大的身躯像是有着慑人魂魄的压力,让人完全忽视了他的相貌和年龄,只能低下自己满是恐惧表情的脸。 陆珺站在远处,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李锐。 她的一生已经毁了,但她不想让他看轻。 她会站在这里,看着毁了她一辈子的楚家如何覆灭。 在年轻的帝王和他的将军压迫下,在他们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兵马压迫下,一个男人在李锐的爆喝后,像是喘不过气来那样跪了下来。他旁边的人立刻可怜兮兮的,像是忘记如何站立那样的也跪了下来。 啪嗒,啪嗒,一个一个的人都跪了下来,很快的,项城王身后已经没有几个站着的身影。除了一直压着三皇子的两个彪汉,便是陆珺和她的丈夫等人。二皇子一方的人马像是一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似的样子,梦游一般的跪了下来。 项城王的整个眼睛都充血了,楚应年则在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词藻大声咒骂着自己身后的女人。陆珺冷笑了一声,把手中的匕首搅动了一下,楚应年的声音陡然而止,再也不敢发出声音。 李湄看着跪了一地的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帝”的名头一直是这么好用,她早就已经了解。 项城王最终还是跪下了他的膝盖,他用一种全然放弃的语气,像是咆哮似地说道:“臣有罪,臣服罪!” 啪嗒。啪嗒。 随着他们的主人跪了下去,最后几个压着三皇子和楚尚华的死忠也跟着跪下。 黑压压的人头画出一幅让人满意的画卷,而站在他们面前的李湄,则是用一种可以称之为“威严”的目光,在接受归顺之人的敬拜。 在她身后,李锐收起了自己的马鞭,感受到一种无形的东西在他们之中不停的上升着。 先皇和□□,他们也曾这样收服过叛军和不臣之人,正如同几位贤明的帝王使他们屈膝跪下一般,现在他的妹妹穿着少帝的盔甲,使他们也跪了下来。 而之前这般的场景,他的爷爷,他的父亲,是否也用自己的眼睛见证过? 他也做到了呢。 这实在是,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激动的颤抖啊。 项城王俯首认罪,被五花大绑着重点看管了起来。 项城王世子楚应年脖子被割伤,不得不说,陆珺的匕首很是锋利,这楚应年即使活下来,也不知道喉咙能不能好了。 随军懂得医术的禁卫随便给他裹了一下,把他也捆了起来。 李锐驾着马走到楚应年身边,低头看着这个小时候曾一起在宫中读过书的“同年”。当年他的尖酸刻薄之气就让他们数次争锋相对,而后的阴差阳错更是让两家成了世仇。 “你不及你兄长多矣。” 李锐看着楚应年狼狈不堪,满脸恶毒的样子,忍不住用鼻子哼了一声。 楚应元也是嚣张跋扈,却比他弟弟英伟多了。不光是体格长相,楚应元虽然性子暴虐又不讲理,可他至少还能被他记在心里。有时候,他也会在心里默默的觉得他是真的刚烈无匹,那一瞬间绽开的血色幕布,到现在还经常出现在他眼前。 而他这个弟弟? 李锐鄙夷地看了一眼他的□。 若是陆氏说的不错,怕是只能肛裂吧? 待捆到陆珺和楚尚华那里时,李锐忍不住出声制止。 这个女人能够当机立断的站出来结束僵局,比大部分男儿要有勇气多了。 “陆氏就不用五花大绑了,把她的手绑住,再命人严加看管便是。老人、女人和小孩都要好生对待,不可动粗。等到了江陵,给她们母子找辆车。” “是,将军。” “李锐。我曾经拒绝过你的亲事。” 陆珺看着驾着马在她身前的李锐,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的狼狈。她竟然觉得李锐骑着马低头看她的样子就像是面对一个普通的路人,这让她分外的难堪。 所以她开了口。 李锐听到陆氏的话,怔了一下。 “啊,我知道。” 除此之外,他无话可以和她攀谈。 陆珺定定地看了看他的神色,吐出三个字来。 “我恨你。” 恨你如今竟如此优秀,让我那已经干冷的心如同刀绞般痛楚。 恨你原来竟如此豁达,让我那藏在阴暗中的抱歉像是笑话一般。 李锐早就已经被锻炼的如同岩石般坚定,并不会因为这三个字而有所动容。 “若是恨我能让你好过点,我倒是不介意。不过在下也尝试过仇恨的滋味,那味道不好受,所以劝夫人还是看开点。你还有儿子,日后说不定有新的造化。” 这女人的心思真难懂。 还好没娶她。 李锐摇了摇头,骑着马走了。 因为要将所有的罪人送入京去定罪,而且每个人那里都有无数的问题要被审问,所以无论有没有投降,所有人都要捆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江陵城走去。 当李湄和李锐带着大批人马押解着项城王一行人回到江陵城时,荆南的百姓和一起来“从龙”的地方豪强们跪在城门两边,发出了山摇地动般的呼声。 他们做出无法抑制住激动的身体似的动作,高声地叫喊着: “陛下威仪天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带着头盔再听这些声音,实在是让人眩晕不已,李湄突然有一种摘下自己的头盔,让他们吓一跳的冲动。 这该死的头盔,阻挡了她的一切。 然而只是片刻,她便停止了这种想法。 她回了回头,只看见了自己的大哥,没有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奶奶。 我替平平抓到仇人了。 可是没有你们在身边的我,实在是好寂寞。 我有点想你们了。 第248章 迎回太后 李锐迎回了三皇子,而钱塘那边也传出捷报,晋国公张诺一行人在江氏邬堡里剿灭尹朝反贼五千余人,反贼首领之子尹斯齐也被流矢所伤,死于当场。 江道奇借着尹斯齐立功心切的心理,提出可以趁皇帝来江氏邬堡迎接太后的机会,将其诱入邬堡中,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刺杀少帝的计策。 果不其然,尹斯齐马上上钩。江家的邬堡有密道,江道奇让尹斯齐的人分批进入,藏于邬堡各处,不过几日,钱塘就陆续有尹氏的好手赶到。 江道奇担心后面还有援手,刻意拖了几日,又与尹斯齐百般周旋,费了无数口舌,终于确定尹斯齐在大楚南方能调用的只有这么多人手,便联系晋国公和钱塘数个世族,过桥拆梯,关门放狗,将尹斯齐分散与江氏邬堡各处的人手分而食之。 可怜尹斯齐还在做着少帝驾临,乱军趁夜一拥而上将其弊于邬堡的美梦,自己的部下就先在美梦中被屠灭了个干干净净。 江道奇与晋国公张诺和李茂不是一种人,对待反贼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李家的子孙,即使知道对方是反贼,是乱臣贼子,也会将他们捆绑押解,送入京中候审,绝不在自己手上沾染不必要的鲜血。当年岐阳王之乱是如此,而后平定荆南项城王之乱也是如此。 而江道奇因为有着曾经收容尹氏的“黑历史”,所以不肯留下一个活口,更不敢留下尹斯齐。张诺则对这些人恨之入骨,认为完全没有宽恕的必要,反正犯的都是十恶不赦之罪,留着途生事端,还要加派人手、浪费粮草千里迢迢送入京去,索性能杀就杀了。 那一夜,江氏邬堡里杀声震天,到处都有惨叫声和兵器相撞的声音。骁骑营的中军将士杀成了血人,江道奇早就将这些反贼藏身的地点一一指出,画于图上,更狡猾的将他们藏匿的位置分散开来,此时瓮中捉鳖,没有几个逃得掉。 中军也憋着一股劲。 他们明明是回京勤王的精锐,是中军乃至大楚最强悍的一支劲旅,结果莫名其妙的卷入宫斗之中,变成了护送太后的“卫军”,又差点担上造反的罪名。 一想到他们的同袍此刻正在关中抵御外敌,而他们却困于江南成为世族大臣手中的玩物,迫于太后的安全又不得不屈服,这些骁骑营的将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将这些反贼杀的干干净净。 替主君报仇,乃中军义不容辞之事! 主院。 太后的院子被一队最忠诚的骁骑营将士保护着,张摇光一夜无眠,坐着中厅的明堂上等着结果。 为了保护大臣们的家眷,东宫大臣的妻女和太后留在一起,一同被骁骑营保护着。这其中就包括张诺的妻子张氏、江道奇的妻子顾氏。 顾家被送来的孩子坐在姑奶奶的身后瑟瑟发抖,她闭着眼睛,只要外面的杀声响起一下,她便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最后甚至把耳朵捂了起来。 顾氏回身安抚顾家的小娘,心中忍不住叹气。 她那继母果真是个只疼亲生孩子的,眼见着送进宫去的好机会都不留给自己七岁的嫡女,而是把她侄孙发妻的孩子送了进来。 只是这般胆小,半点都无顾家女儿的风骨,怎么在宫里生存呢? 更别提得到少帝的宠爱了。 朱家的女儿则是一脸木然的听着外面的一切,好似与她毫不相干。 她与表哥的亲事就这么没了,还不知道表哥受不受得了打击。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明确表现出不愿意的样子,太后还非要留下她。她临走之前已经给表哥留了纸条,说明自己即使进宫做了女官,也会想法子请陛下放她出宫另嫁,请表哥等她。 她了解他,只要看到那张纸条,一定会等。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变得木讷讨厌,不让太后和皇帝看上她。 外面死没死人,和她有什么相干? 江氏是知道家中被托养了一个尹家的小孩的,这事在她公爹死之前就已经被安排好,那时候大楚还没立国,江家在尹家和大楚两边摇摆,便两边的招抚都接纳了。 如今外面杀声震天,她却差点喜极而泣。她们江家这总算是站定了队伍,她的心也定了下来,不用提心吊胆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太后这般,可以毅然决然的任凭娘家人和婆家人渐行渐远的。 “这……外面究竟死了多少人?”一个大臣的妻子拍着胸脯,脸色吓得犹如金纸。 “死的人多,我们才安全呢。”张摇光微笑着看着她,“一想到这个邬堡里藏着这么多人,哀家连觉都没法安心睡了。” 全都死了才好,江道奇做的不错。 这些人都是逼死她丈夫和儿子的凶手,不千刀万剐就已经算是便宜他们了。 “心娘,你好像不怕?”张摇光感兴趣的看着身边的女孩,此女正是江道奇的侄女江清心。如今她正睁大着眼睛,好奇的看着满屋子人的表情。 听到太后的问话,她摇了摇头。 “屋外有这么多将士守候,我们如今定然安全。若是不安全,害怕也是无用。”江家心娘的声音很是稳定。“我们只需等最后的结果便是。” “倒是个沉稳谨慎的孩子,和你爹一样呢。”张摇光微笑的看着江清心,仿佛看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当年胡人破城,她被家人护送着往晋阳伯父家而去的时候,她便也是这么想的。 害怕有什么用呢?害怕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而已。 此女虽好,却不是皇后最好的人选。 她那小儿子最是惫懒,是那种不推就不动的孩子,对于权利也没什么野心。如今大楚需要他,他自然是不敢一日懈怠,可等天下平定,他必定懒散到不忍直视的地步。 她能管他一时,管不了一辈子。 楚承平需要的是一个果敢决断的皇后督促着他,扶持着他,帮助他,而不是一个沉着冷静,本分随时之人。 楚睿需要的是这样的妻子,所以他娶了自己。 她的大儿子也需要的是这样的妻子,所以江家那位善忍的江清灵也合适。 因为他们都太急躁。 罢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静观其变吧。 江氏邬堡的杀戮进行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宣布将所有藏匿的贼人全部剿灭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怎么也消失不了的铁锈味,许多江家的仆人端着盆或拎着桶到处收拾,擦墙、拭柱、清理地面,一刻不得清闲。 晋国公的属官骑马飞奔而去,先行去彭城送上捷报,而晋国公一行属官则是商量片刻后,恭请太后去钱塘吴州府衙居住。 江氏邬堡经过一场杀戮,已经不适合迎接帝驾了。 而少帝来到吴州,必定是要接见地方大族,先前江家没有站队,要皇帝来江氏邬堡迎接太后,是有谈判之意,如今既然江家已经明确表现出归顺大楚的样子,自然是怎么让少帝觉得舒服怎么来。 现在可不是高傲的时候。 话说荆南这边,李锐和李湄救回了三皇子,又抓了项城王一干人等,可谓是春风得意,满脸荣光的回了彭城。 荆南那些“从龙”的世族豪强和江陵的府兵、李锐的一千禁军一起,押解项城王等人回长安。项城王会在长安的大理寺接受审问,然后在御殿前三司会审后被处置。 从龙的世族豪强则是因为救回三皇子有功,专门上京等候封赏的。 三皇子被护送着一起回到了彭城。李湄没有让平平的哥哥看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三皇子一直坐在马车里赶路,而李湄坚持自己骑马,所以避免了很多共处一室的机会。 但他们也都看出来了,三皇子对李湄是有所疑问的。毕竟他和小皇子接触的时间比旁人要多,也能最先察觉出一些不同。 但三皇子的性格决定了即使他知道了,也什么都不会说。 回到彭城,亲亲换□上的男装,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去见平平。 楚承平正焦急的在韦家的大宅前等待着。 李湄三步五步的跑上前,笑的格外灿烂。 “平平,我帮你把杀了先皇和太子殿下的坏人抓住了。” 梦中的那个亲亲和面前的这个亲亲奇异的重叠在一起,让给楚承平不知道身在虚幻,还是在现实。 你回来就好。” “咦?奶奶呢?” 李湄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顾卿的身影。 “龙虎山的道宗来了人,齐太傅领着他们见了我一面,神仙阿姨见了其中一个叫张玄的道士,便跟着他们走了。”楚承平露出有些遗憾的神色。 李湄拧了拧眉。“是张玄哥哥来找?齐太傅不是说我们没回来不会让你见外人嘛!” “因为我父皇所封的璇玑天师来了。彭城离龙虎山所在的道都不远。璇玑天师说看到‘帝星归位’,他们循着帝王之气过来拜见,来的又都是天师道的嫡传弟子,齐太傅便让他们在主院远远的叩拜了一番。” “结果他们是来找奶奶的。” “奶奶说,张玄道长说她这次下凡有危险,什么星星要灭了,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所以奶奶没办法,只能跟他们走了。” “是天上要召神仙奶奶回去了吗?” “也许吧。” 李湄的好心情一下子破灭个粉碎。 楚承平握住了亲亲的手。 “神仙阿姨说,只要有机会,她还会来找我们的。她要我们好好的,不要吵架,相亲相爱。”楚承平摇着她的手说道。 “神仙阿姨不在了,你还有我呢。” 神仙顾卿被龙虎山的道士用某种办法带走了,可两个孩子的日子还是得还继续过。 至少知道龙虎山的倒是有法子联系到顾卿,他们的心里总算有些念想。 天下三分的局面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化解,楚承平出京一趟,竟是顺利的有如天助,更是借着李湄的神力收服了羯人的忠心。 重新摆出仪仗出发的少帝,终于到达了钱塘,在钱塘接回了他的母亲。 张摇光看着一身龙袍的儿子,再想起死的冤屈无比的先皇与太子,忍不住悲从中来,母子见面的那一刻,双双抱头痛哭。 一个成了哀家,一个成了寡人。 好在,至少他们还活着。 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未见过太后掉一滴眼泪的随侍们也忍不住跟着掉泪。 此情此景,母子历经劫难后又重逢,总是感人的。 因长安还有李茂等百官等候少帝归京,荆南和钱塘之事有耽搁了半月有余,京中一再催促,少帝的队伍没有多久就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江道奇戴罪入京,晋国公作为有功之臣,一同回京。三千骁骑营将士终于没有污了中军的名声,摆出最齐整的军容护君北上。 由于回长安已经没了后顾之忧,张摇光也多年没有好好游历过大楚,借此机会,张摇光正好可以沿途欣赏南方的风景。 对于李家的安排,张摇光并无半点异议。事实上,她也认为皇帝出门有个替身的决定是对的,毕竟楚承平还年幼,又无自保之力,真要遇见刺客,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先皇那样有个李蒙来救命的。 只是李湄是个女孩,让张摇光会错了意,以为李茂也和江南世族一样,希望借由姻亲能够得到某种保证。 毕竟现在的朝堂局势,已经不是先皇在世时的局势了。 张摇光是那种首先考虑大局之人。此时大楚需要信国公府更甚于晋国公,她又不知道京中局势,自然不会贸然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要儿子和李湄依旧保持互换身份的情况,等回到京中再对李湄进行封赏。 太后表现出的态度,让齐邵和李锐都松了一口气。 正如齐邵所言,京中所有大臣都是希望李茂之女能嫁入宫中的。 舆车里,平平和亲亲正在吵架。 “你昨日给那小姑娘抓猫!”楚承平满脸都写着“朕不高兴”。 “你居然把那颗树给拔了,就为了给她抓猫!” 那小女孩有什么好的,动不动就哭! “我又不会爬树。再说了,那只是一棵很小的树罢了。”亲亲明显没抓住重点,“事出有因,我拔了树也不会被太傅责怪的。” 要不是太后莫名其妙叫她带着这几个小姑娘好好玩,她也不会这么哄着她们啊。 “不是树的问题!”楚承平小脸气的潮红。“自从母后身边那群小姑娘来了,你在每个地方休息时都不和我玩儿了!都和她们说话去了!” “可是她们把我当成‘你’啊。”亲亲翻了个白眼,“再说了,太后娘娘不是说了嘛,是南方那些大族姑娘的爹要看我们‘和睦相处’,不是我想不和睦相处就可以的啊!” “那就应该我和她们相处才对!” “可我不愿意啊。”亲亲瞪着眼。 平平长得比她们好看多了! 平平要跟这些小姑娘一起玩,总觉得在一群小母鸡里放进了一只白孔雀,那她多难受啊。 听到亲亲的话,小皇帝奇异的被治愈了。 “哦,你不愿意啊。”楚承平傻乎乎地点了点头。“那就算了吧。还是你和他们玩儿……” “所以你看,我牺牲也很大的好不好……那么多女孩子围在我旁边叽叽喳喳,吵得要死,还是和你玩舒服。” 做女孩被各种嫌弃不漂亮的李湄,却奇异的以“男孩”的身份讨得了江南世族小姐们的各种欢心,甚至为她争风吃醋起来。 除了其中一个姓朱的小姑娘,其他几个小姑娘都是明争暗斗。亲亲喜欢照顾弱小,又因为最柔弱的那个小女孩和自己一样姓顾,便不免多照顾了一点,引得平平一直吃味,甚至差点做出推搡那顾家小娘子的事情。 昨天,顾家的小娘子在行宫花园的树上发现一只小猫下不来,便希望和她们一同游园的“小皇帝”能找侍卫把那个猫救下来。 李湄哪里耐烦去找人,又不会爬树,索性走到树边一用力,把那棵碗口大的矮树一下子放倒,把小猫弄了下来。 她露出这一手神力,更是惊得小姑娘们欢喜连连,将她当做英雄一般。 很快就又到了彭城。 因为楚承平在彭城的韦宅里实在是住的舒服,所以少帝和太后回京的时候便继续住在韦宅,又多盘桓了几天休息。 一直赶路,难免会身体不适。 今日天气很好,太后起了兴致要游湖,齐邵和李锐等人便安排了画舫,让太后一行人上船游湖一番。 江南几个世族一共留了五个女孩在太后身边陪伴。因为太后在回家的路上几乎是日日都见得到儿子,而世族陪同的女眷们也是各种暗示太后最好多给自己的女儿制造些“相处”的机会,太后便很快做出了回应。 张摇光一生最讨厌人威胁。这些人胁迫她来江南,她为了大局忍了,这时候又把她儿子当做“和亲”的对象一般,催着就要早日成事,不免腹中怒火中烧,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让做了替身的李湄,代替儿子在空闲时间去陪这些女孩子们玩。 你们不是要“好好相处”吗?那我就给你们一个“皇帝”好好相处。 我儿子还要读书和处理政事,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张玄出场,顾卿回家。 第249章 李湄发威 就如平平特别讨厌这群小姑娘一样,这群小姑娘也特别讨厌平平。 若是一个小姑娘长得比你漂亮,个子比你高,皮肤比你好,而且你喜欢的小男孩最喜欢的是她,你也讨厌她。 更讨厌的是,这小姑娘还特别聪明,你喜欢的小男孩问她什么她都答的出来,除了有些呆以外,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陶家娘子先开始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宫女,看她不顺眼就想刁难她,结果陛□边的禁卫竟然差点把她的手砍了。 这一下,所有的闺秀都傻了眼,根本不敢再做什么刁难的事情。 江家的心娘一直住在京中,对京中的情况也熟悉。在她印象里,信国公李茂家似乎也有一个小姐,也在十一二岁,而且颇受家中宠爱。 想到这个女孩竟然能让禁卫军对太后身边的世家女出手,心娘把自己的猜测一说,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原来是信国公家的小姐。 禁卫军的将军就是晋国公的侄儿李锐,禁卫军护着自家人也是正常。 信国公的名头响彻大楚,李家两代国公,三位名臣,如今李茂更是辅国大臣之一,有拥立之功,谁敢触他家唯一的嫡女霉头? 不过私下里偷偷做点小动作还是可以的嘛。 李湄头也痛得很,这群小姑娘和她平日里接触到的姑娘完全不一样。 虽然她大多数时候是和方家的表姐们玩,但方家的姑娘也还算直爽,完全不会像是这样,连说个话都要拐三圈,你今天带了个贵重的珠钗,明日她就一定带个更贵重的镯子什么的。 而且一说话就往她身边贴什么,更是接受不了。 她虽然没穿耳洞,但毕竟是女孩,贴的太近了,谁知道会不会被聪明人看穿? 事实证明,李湄是想的太多了。 以她的身高力气,和那浓眉大眼的长相,加之少年没发育变声前声音差不了太多,根本就没有哪个女孩子会看穿她的身份。 她们从小到大,就没接触过李湄这样的“女孩”,又何来“看穿”一说? 朱家的七娘,冷淡地看着一群小姑娘小声的讨论着少帝身边的李家小姐是多么多么不要脸,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在她看来,这打扮成宫女的姑娘哪怕穿着普通的宫衣,都比这些绫罗绸缎包裹着的小姐们美上三分,而且这个李家小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贵气,并不在最重礼仪的江南世族之下,想来李家的家教也是极为严格,虽出身草莽,但对女儿的教养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差错的。 这样的一个女孩,即使穿着简陋尚且不掩丽荣,等她们进了宫,也换了女官的衣服,她却换回罗衣,怕是更把她们甩出几条街去。 还没比就先输了,陛下又不是瞎子,干嘛最好的不要,捡一堆逊色的回家去? 虽然她承认这位少帝年纪虽小,威武不凡,且性格刚毅爽朗,未来一定能长成一位明君,但她志不在宫内,也就没什么兴趣和一群小丫头片子往她们身边凑。 这位朱家的小姐,似乎忘了她也就十二岁而已。 “看啊,湖里有条好大的鱼!”一个女孩吃惊的指着湖中一片黑影,于是几个女孩子全都围了过来,就连亲亲都好奇的站在画舫边查看。 “活水的闸被放开了?”李锐低声问一个禁卫,“你乘小舟去前面看看,是不是源头开了。照理这时候不会有大鱼进内湖的。” “是,将军。” 楚承平对什么大鱼不感兴趣,原来的宫里有个奇珍院,里面就养着不少奇怪的鱼。 亲亲趴在画舫的边沿,朝下略微看了看,吃惊的说:“好像不是鱼,是猪啊!” 这句话一说,所有人都好奇了起来,就连太后都被惊动了,走出船室看个究竟。 楚承平一听湖里出现了“猪”,再不感兴趣也起了意头。见平平过来了,亲亲连忙在身侧给她让了个位子,指着那隐隐约约出来的影子说道:“你看,是不是个猪?头顶是圆乎乎的……” 这黑色的影子肥厚粗黑,身体在湖中拱来拱去,看起来确实像是憨厚的猪。 “还真是稀奇……” 正说话间,画舫突然开始摇晃,几个船工从船舱里跑出来,惊慌失措的喊着“船底破了”,更是惊得一船的女眷尖叫连连。 “让小船靠过来,会水的下水看看是怎么回事!”太后和陛下乘坐画舫游湖,自然是不会只有几个人保护,画舫四周都是小船。 听到李锐的呼喊,许多画舫上又出现了尖叫声,旁边的船立刻向画舫靠近。只是不知为什么,只要一靠近,就会有船剧烈的摇晃,船上的人掉到水里,然后溅起一片血花。 李锐的人在水里也遇见了麻烦。水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穿着水靠,戴着鹰爪的怪人。这些人在水中犹如在平地一般,又善使手中的鹰爪,李锐几个手下被鹰爪抓烂了胳膊和腿,艰难的往水上浮去。 画舫进了水,以很快的速度往下沉。太后和平平都是旱鸭子,心里也有些发慌。此时女眷的叫声让一旁研究事态的亲亲头皮发胀,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都住嘴!” 李湄的嗓门本来就大,这一大吼,立刻吓得不少女人噤声。 李锐眼看着画舫是肯定要沉了,水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多像是鱼一样的人来,连忙叫禁卫军全部把盔甲脱下,所有人把身上沉重的东西都摘了,以防落入水中的时候身子太重沉入水里。 带着弓箭的侍卫站成一排,往远处水里的刺客射箭,压着他们不能靠近画舫,画舫左右护卫的小船立刻靠了过来。 “太后先上船!”李湄也顾不得恣越了,看见站在船舷半天不敢跳下去的张摇光,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轻轻抛下船去。 画舫又不高,真不知道太后在纠结个什么。 小船里的船工和禁卫连忙接住太后,张摇光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抬头看着李湄。 李湄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转回身,拉着平平的手,弯腰就把胳膊向他的膝弯伸去,准备也如法炮制想把他也抛下去。 “你和我一起下去。”楚承平看着李湄,“反正不高,一起跳。” “我是目标,我得在这里留着。”李湄转头看了一眼正分散开来往这边游过来的刺客。他们在水里油滑的就像是鱼,连箭都射不中他们。 “一起走!这里有李锐呢!”楚承平摇摇头。“不然我就不下去!” “由不得你,你不下去难道我还不能……”李湄眉毛一拧,就要再伸手去。 “陛下,她不下去,您把我丢下去吧!”一位陪伴太后的东宫家眷凑了上来,一把推开楚承平,往前走了几步。 她不会水,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决不能死在这里! 谁也不知道这个女眷会冲上来推楚承平一把,站在船舷的他一时没站稳,直接就掉了下去。 “不!不!快去救他!快去救他!” 船上的张摇光吓得要死,立刻指着那落下的水面指挥船工去救人。 此时,水里的刺客纷纷向太后所在的小船游了过来,李湄会水,见这些刺客要向太后那边下手,等太后的船一被掀翻,怕是连掉下去的平平也捞不起来了,连忙蹬掉鞋子,扒了衣服,一下子跃进了水里,往另一个方向游了过去。 “朕在此处!快来救朕!”李湄在水里做出沉沉浮浮的样子,大声的喊叫着。 果不其然,那些刺客立刻放弃太后的那条船,朝着李湄的方向游了过去。 “妈的!亲亲在干什么!”李锐一见妹妹下了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也把外面的盔甲大衫都脱了,只在腰里插了一把短匕首,跟着跳了下水,朝着妹妹的方向游去。 禁卫们划着小船都在朝李湄的方向游,更有会水的禁卫直接跳下船去援救即将被追上的李湄。 李湄从来没觉得自己游得这么快过,这只是在家中陪着哥哥玩耍而学的戏水,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救了她一命。 时间似乎在她面前凝固,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极慢,离她最近的那个刺客用比乌龟走路还慢的速度对她伸出了手中的武器…… 亲亲做了个鬼脸,一个俯身下潜,避开他的武器,再继续上浮,轻而易举的折断了他左边的手臂,然后是右臂…… 她的精神变得无比集中,她的动作犀利无比,她的血液在迅速的奔腾,她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和李锐一般,李湄在比他兄长更早的时间发现了流淌于李家人血脉中的某种天赋。 这些刺客惊醒了一只母狮子,并且将会深深的后悔。 已经倾斜的画舫上的人也好,护卫船上的人也好,无论是什么人,听到这一声接一声的惨叫,都觉得后背生凉,不忍直视。 等等,不对,怎么都是成年男人的叫声? 水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羯人都不上船,所以保护太后和皇帝的都是禁卫军。 这些忠实的卫士们拼命的想要去救他们的陛下,却发现水中的陛下像是全身上下都长着眼睛似的,以一种极为巧妙的角度和极快的速度躲开了水里刺客的攻击,并且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尝到苦头。 那些惨叫声,就是被掰断了胳膊或者打中了脑袋的刺客发出来的。 没一会儿,李锐和率先赶到的护卫贴近了李湄,李湄见自己诱敌的任务已经达成,立刻一蹬双腿,朝着大哥的方向游去。 李锐也会水,他的母亲死于湖中,所以他略大一些以后,就跟着家将学会了泅水。此时李锐仗着自己力大无匹,几个来回便活活勒死了一个刺客,接回了自己的妹妹。 “李湄,你这是……”看见妹妹的脸上满是兴奋和喜悦的表情,还准备安慰李湄的李锐吓了一跳。 不是吓傻了吧? “大哥,我现在的感觉好极了!”李湄的笑声十分欢快。“实在是太畅快了!” “什么?” 李锐摸了摸妹妹的头。 李湄愉悦的回味着生死关头那突然迸发出来的潜力,她从小习武,但那样的爆发力、那样的反应速度,她从未有过。 她一定是特别的! “啊,平平!”李湄突然想起了玩伴,大惊失色的往另一边游去。 水面上,一只灰色的东西将一个人影拱出水面。原本已经被倾斜的画舫造成的水流卷到底部的楚承平,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了水面。 已经昏迷不醒。 “是*!*驮着她上来了!” “快快快,快把她捞上船!” “救他!救他!”太后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他若死了,你们全部都要偿命!” 一阵嘈杂忙乱之后,大部分人都被救上了岸,水中的刺客也被抓了七七八八。有几个负伤逃走,被李锐先前派去检查水闸的人发现,也给抓了回来。 那个把楚承平带的掉入水中的贵妇被捆了起来,瑟瑟发抖的她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个宫女掉到了水里,会有这么多人用要杀了她的眼神看她。 楚承平虽然被救了回来,但是却没有了气息,张摇光看见唯一的儿子居然也死于非命,一下子绝望地瘫倒在了地上。 救他!谁来救救他! 只要有人能救了她的儿子,她可以把命都给他! “你们让开!” “亲……陛下,您要做什么?御医马上就到!”李锐拦住妹妹,怕她一时激动惹出祸事来。 陛下出了事虽然让人遗憾,但再也不能把李家人搭进去了! “我能救他!”李湄一推自己的兄长,“我说我能救他!你让开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湄快要崩溃的大叫了起来。 若说这里还有谁能拦住她,也只有力气更甚于她的兄长李锐了! “放开她,李锐!”张摇光大喝一声,心中燃起了希望。 她想起了自己曾在宫中差点晕倒,也是邱老太君保住了她,让她没有流掉孩子。 坊间都说邱老太君是神仙下凡,她也确实让许多妇人都怀上了孩子。 也许李家这门本事传女不传男,李湄也会什么奇特的救人法子! 李湄如愿以偿的到了楚承平身边,不停的跟自己说要冷静冷静。 奶奶怎么说的来着?若是溺水了,先把衣扣腰带解开,再清除口中的污泥杂草…… 李湄调动了那种生死一线时的感官,逼着自己无比冷静的开始对平平进行施救。她一腿跪地,一腿屈膝,扒掉了他的衣服,解开了他的衣衫,开始按照奶奶说的法子来救他。 胸外按压……人工呼吸……胸外按压……人工呼吸…… 一旁的人魔怔了一般的看着他们的“陛下”扒掉了李家小姐的衣服,一面按着人家的胸部(虽然没有),一边不停的拿嘴亲她。 这……简直是伤风败俗…… 李家小姐就算被救回来了,名声也都完了。 御医来了,想要上前阻止,张摇光让几个禁卫拦住了她,沉着脸继续等待。 张摇光紧张到指甲把手掌刺破了都不知道,而李锐只是看了一半就把脸扭了过去,眼睛里全是泪光。 他一看到这奇怪的法子,就知道李湄必定是和他的祖母学的。 可他奶奶已经走了多年,这孩子能够学会这种本事,必定是她又下来托梦了。 除了他成婚时奶奶回来过一次,而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甚至连做梦都没有梦见过那个喜欢咪咪笑的熟悉老人。 奶奶,你为什么连李湄都托梦了,就是不肯来见我呢? 大约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楚承平头一歪,呛出一口水来,人却还是没有醒。 李湄趴在他的胸前,听见有了心跳;摸摸他的鼻下,终于有了呼吸。她连忙把他一把抱了起来,将他身体弯曲,按照神仙奶奶说的那般按压背部帮其把胃里的水倒出,没一会儿楚承平就呛出许多水,人也醒了过来。 李锐、张摇光都围了过来,睡在李湄大腿上的楚承平眨了眨眼,让他们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张摇光更是跪了下来,虔诚的感谢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 在楚承平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张摇光开始信命。 李湄看着睁开眼睛的平平,笑了起来。 “奶奶说的不错,这神仙渡气的法子真能救人。” 楚承平吸了口气,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李湄凑过脑袋,“你要说什么?” 谢谢我? 她喜滋滋的想。 这么客气就不必了,我们这关系,杠杠的! “我说……”楚承平翻了个白眼,“我肋骨好像断了……” 你听奶奶上课的时候是不是都在开小差啊! 为什么他肋骨会断啊! 作者有话要说:计算有点偏差,下章才能写到回家……汗。 谢谢大家脑洞提到的梗,恩恩,给我好多启发。番外里满足你们吧。 你们提出的番外要求我都有看到,若是时间足够,我全满足了。(没错我就是这么自信) 小剧场: 除了有些呆以外,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平平:(呆了片刻)你说谁呆!砍你头哟! 第250章 完结 水中的刺客被抓住后,很快就审问出了结果。 尹氏在吴州不远处的舟山岛上有个据点,专门为尹氏的逆贼收集几种海里毒鱼的胆。此外也做些采珠的营生,获取一些收益。这些“珠人”就是专门训来采集毒胆和海珠的。 陈轶曾经从鬼面等人嘴中取出的毒囊,便是采自于这种毒胆。当初陈先生曾说过找出这种鱼是产自哪里,大概就能找到尹朝余孽的老窝,如今老窝早就没了,但这批珠人却还在。 他们大多都是和大楚有仇的人,有的父母祖辈死于当年大楚将士的阵下,有的在常年征战中家破人亡。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向大楚复仇,并且在尹朝余孽的洗脑下不停的加强着这一种仇恨。 他们都善水,尤其擅长闭气。只要有一口气,就能潜上许久。 很快的,给他们通风报信的人也顺藤摸瓜的抓到了,正是一个江家的侍者,这个下人也是太子妃的侍人,此番跟着太子妃一起回京的。谁也不知道这个在江家大宅几十年的家生子,为什么会为尹朝的余孽通风报信,但她很快就咬破嘴中的毒囊死了,什么也没审问出来。 只是这个婢女死之前曾大喊过江家病逝的二子江清魂的名字,还是让太后生了猜疑。 江家实在太复杂太乱了,若是可以,张摇光是一点也不想带着江家人回去的。心娘也因为这件事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很少露面,因为旁人的眼光实在看得她太难受了。 最可怜的是平平,他的肋骨只断了一根,伤势也不重,虽然御医说他年纪尚小,会恢复的很快,但至少也要静养上大半个月。 李锐的祖母邱老太君曾经从车上翻滚下来肋骨骨折过,所以李锐也知道一些护理方法,寸步不离的守着楚承平,生怕再有刺客混了进来。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有个替身的好处了。皇帝的御驾对外宣布是太后着了风寒要休息一阵,但实际上却是为了让楚承平养伤。可是因为有了李湄的存在,皇帝照样经常出现在人前,接见前来拜见的官员,没有引起恐慌和大乱。 张摇光因为李湄舍身引开刺客,又用李家特别的法子救回了少帝,对她产生了十二分的好感。加上她曾向上天祈祷,若是谁能救回他儿子,命给他都可以,此番李湄从阎王爷手里把皇帝捞了回来,张摇光看待她真的犹如亲生女儿一般。 晋国公却非常反感李茂和齐邵的这种做法,认为他们是在引火烧身。若是以后少帝长大,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做过替身的女子嫁人。 他女儿如今嫁到李家,自然是一点不好都不希望看到的。 但李家人很坦然,目前这种情况是各种复杂的情势发展下来的,并不是他们刻意为之的结果。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也能让人接受,想那么多不利的地方自己吓自己做什么? 平平嫁不出去,还可以招赘嘛! 楚承平落水被救以后,坊间的书生们突然出了许多的段子。什么李家小姐美若天仙,年少的皇帝一见倾心,两人青梅竹马;什么李家小姐落水,少帝跳水救人,以口渡气,用一口真龙之气救活李家小姐云云。 更有传的更玄乎的,说是湖里的龙王见天子有难,派出*入湖解救,果不其然,少帝的心上人落水,少帝入水相救,*驮起少帝,救回李家小姐云云。 事实上,这只*也是刺客们弄出来的。即使是采珠人也不可能在水下潜那么久不被侍卫发现,这*是人饲养的,身上缚着几个很轻的气囊。尹朝的刺客们驱赶*进入内湖,和*一起进入,不能浮上水面又无气可用的时候,就在一个气囊中吸气换气,是以*并不怕人,见平平掉水里的时候还把他背了起来。 可笑这些刺客养了这个聪明的家伙是为了害人,结果这*却不分人等,一率救之,刺客们成事是因为这只*,败之也是因为这只*,可谓冥冥中自有天意,忤逆不得。 花园里。 “陛下,您力气到底有多大呢?禁卫说你的弓连他们都拉不开。”萧家的小娘子好奇的看着正在射箭的李湄,忍不住开口相问。 李湄皱了皱眉,没回答她的话,先是把箭矢射了出去。 因为有她出声干扰,李湄不能全神贯注,箭稍稍偏了一点,让她有些烦躁。 李湄和她大哥李锐沟通过以后,便知道了这些女孩进京去干什么的。一想到这些女孩子以后都会住在宫里,像是缠着自己这样的缠着平平,她满心里就是不爽。 平平一直都是和她玩儿的,突然冒出这么些小姑娘来是为了啥? 脱袜子生小孩? 她得嘱咐平平不要脱她们的袜子,更不要把小孩子放进脚板心。 “朕的弓是三百斤的弓,禁卫们自然拉不开。”李湄可惜的看着远方的箭靶,摇了摇头。 见萧家的小娘子看着她的弓好奇,李湄把自己的弓往前一递。“你若好奇,拉拉看吧。” 一旁的小姑娘和宫女们见这位陛下这么好说话,立刻咬的手绢都要破了。 早知道她们也贴上去套近乎,才不让萧家那丑姑娘得了这个好处! 萧家的小娘子一脸娇羞的伸出手去接弓,看的李湄莫名其妙。 拿把弓还脸红成这样子,她不会以为自己要把这把弓送给她吧? 那可不行!这弓是平平找弓匠大家做的,这世上就这一把!她可不送人! “哎呀!”萧小姐一拿到弓就知道要出丑,这弓拿在李湄手里犹如轻飘飘无物一般,可她拿到手中却连抓住都很勉强。 莫非弓身里包了铁?不然怎么这么重? 一想到她若没拿住弓和这么长的弓一起栽倒地上的样子,她就露出了羞耻的表情。 李湄见弓往下掉心中就叫了一声不好,连忙伸手去捞,结果不但捞到了弓,把抓着弓的小姑娘也捞到怀里去了。 ‘卑鄙!’ ‘不要脸!’ ‘太奸诈了!’ ‘我也好想要!’ 一群小姑娘的手帕彻底破了。 “谢陛下出手相助。”萧小姐低着头,柔弱的在李湄怀里道谢。 陛下的怀抱好温暖,陛□上的味道真好闻……陛下好强壮,那么重的弓再加上我,都能轻松的一把抓住…… 女孩要比男孩成熟的早一些,一想到以后自己要嫁给这么英武盖世的帝王,萧家小娘子的脸上就升起了几朵红云。 李湄天性喜欢长的漂亮又柔弱的东西,这几个小姑娘虽然都没平平长得美,但在她见过的女孩子里已经算是挺好看的了,更何况江南的小姑娘都挺秀美的,这柔弱的低着头红着脸的样子,一下子击中了李湄的心。 是以她也用对着毛茸茸的兔子或者可爱的玩偶那样的说话语气开口安慰。 “啊,没事,是我莽撞,忘了你们力气都比我小。”李湄挠了挠脑袋,把萧氏手中的弓往回拉。“你没事就好……咦?松手吧,别又倒了!” 她握着自己的弓不放干嘛!想要再摔一次吗? “啊……奴家忘了手上还拿着弓……”萧氏松了手,羞赧的后退了几步站好。 “陛下,您能射下天上的鸟儿吗?” “陛下,我一直对射箭很感兴趣,您能教我射箭吗?” “陛下,您的扳指能不能借我一下呢?啊,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照着这个扳指再做个小的,也带在手上……” 若说这些姑娘来这里都是被家人勉强的,到了此刻也都一颗芳心系在“少帝”身上了。 长得英武不凡,气质爽朗刚毅,笑容又十分温暖,一下子就安抚了她们离开家人千里迢迢奔向未知宫廷的心。 她们生在南方,长在南方,已经见多了弱柳扶风的男子,乍一见这种阳光英武的少年,都觉得以后全然未知的生活都有了依靠。若是一直能看见这样的陛下,连一辈子白首老死在宫里的结局都不那么让人害怕了…… 李锐因为是“少帝”的护卫将军,所以也在韦家花园这处临时设的靶场护卫。见到自己的妹妹被一大堆女孩子“围攻”,李锐就忍不住想要大笑三声,幸灾乐祸一番。 他总算知道自己祖母为什么那么爱捉弄小孩了,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咦,等等,朱家那小姐突然凑上去和李湄说什么? 李湄还要跟她走? “陛下,您……” “没事,朕就在前面和她说说话,不离开你们的视线,你在那呆着。”李湄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和朱家小姐往箭靶那边走去。 远远的,李锐看到朱家小姐向着李湄跪下了,说了什么。李湄一脸愤怒,一边点头一边说了什么,那小姐猛然摇头,又对她磕了一个头。 李锐看着架势不像是要行刺,也就松了一口气。 “这真是岂有此理!你有了婚约,你家怎么能强行拆散你们呢!” 李湄听过许多故事,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为了攀龙附凤而拆散子女婚事的,或是欺男霸女强占良家妇女的。每次听到这种,都恨不得把他们揍个稀巴烂。 “陛下,您难道不明白吗?这便是联姻啊。世族联姻,通常都是为了结盟。奴家的表哥原本也是高官名门之后,就因为那年江南发大水,我姨丈去河堤查验被水冲走生死不知,家里就一下子衰败了起来。表哥和我家约定好,他再过两年就去参加恩科,得了功名娶奴家过门……” 朱家小姐连哭都不是梨花带雨那种,而是直流泪不出声的,更是震的李湄心中难过。 “我们朱氏嫡支嫡女十岁左右又未嫁的女孩就我一个,所以族长便让我爹将我送了过来……” “你真不愿意,朕就让平……朕就让人下道谕旨到你家,让你和表哥成婚。” 朱家小姐一听这话,连忙摇头。 “陛下,我爹将有婚约的女儿送进宫中,虽然不是为了充塞您的后宫,这也算是欺君之罪。我不能连累家里,只能等着宫中有什么恩旨,将我放出宫外。”她声音有些颤抖。 “我表哥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知他性格,他性格刚烈,遭遇此辱,他必定努力读书,获取功名以后为己伸冤。我见陛下宽厚正直,将来必定是有位明君,为了以后不会闹出‘君夺臣妻’的丑事,所以奴家斗胆先将自己的情况和盘说出……” 李湄挑了挑眉。 她虽然性子直,但不是笨蛋。这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把她一直留在后宫,以后说不定就要和臣子打官司? “你不怕朕干脆让人杀了你那表哥,一了百了。” “陛下,若您真是这样的人,我还敢跪在这里苦苦相求吗?” 朱家小姑娘先拍了李湄一个马屁,伏地求道: “求陛下开开恩典,暗中派人送个信给我那表哥,解开他心中心结。等再过几年,陛下娶了正宫,若能得个恩旨,让我自行婚配,想来我家中也不会再逼迫与我了。” 李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朱家女,心里也是乱七八糟。 若她是真的皇帝,立马随口答应了,话都不多说一句。 可是她不是皇帝,她也不确定能不能为朱家这位小姐求到恩旨,也不知道平平会不会管这种事,更不知道轻易许诺会不会给平平带来麻烦。 所以她沉默了片刻,和朱家小姐说:“朕现在不能答应你。朕要回去和……商量一下。” 朱家小姐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拒绝,可李湄的话还是让她升起了一丝希望。 她如今唯一能赌的就是这位陛下的同情心以及对她的不感兴趣,而她似乎有赌对的可能。 这位少帝眼里只看得见李家小姐,但是性格又太过和善,对其他小姐也很温柔,以后必定会引起后宫里的争风吃醋,而那李家小姐家世硬长得又美人也不像是个笨的,她会不会在其中祸及池鱼都很难说。 而且陛下前阵子救了落水的李小姐,在大众广庭之下将她又亲又摸又抱,虽然是为了救人,可李小姐的清白也差不多毁了,以后除了嫁给陛下没有二想了。而以李小姐的家世,只可能做正宫,不可能做妾,她们江南来的这群女子都会是正宫的敌人。 朱氏怎么想怎么觉得前途无量,索性一咬牙先与少帝和未来的皇后投诚,换取日后能出宫另嫁他人。如今在路上还能和少帝经常接触,等到了宫中,怕是就不能这般容易相见了。 少帝说要去商量,怕是和那位李家小姐商量吧? 若是和李家小姐商量,那她以后就更有可能出宫去了。 李湄在靶场应付完一群小姑娘,迫不及待的去找楚承平。 楚承平如今还在静养,躺在床上都快躺傻了,心里直想着亲亲怕是又和哪个小姑娘聊天了,亲亲怕是又被哪个小姑娘偷偷动手动脚了…… 别以为他没看到!这些姑娘简直都疯了! 正在郁卒间,李湄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把弓箭往墙上一挂,啪啦啪啦啪啦的说了一通。 “朱家女早有婚约?”平平冷哼了一声。“她还说的真不错,他那表哥要是个有骨气的,怕是以后这事还要闹翻出来。” “怎么办?平平,我们帮帮她好不好?奶奶不是说过破镜重圆的故事吗?你以后要娶那么多个,少一个也没什么。” “你说什么疯话,我为什么要娶好多个!”楚承平瞪大了眼睛,“那群小姑娘给你提鞋都不配!” 李湄翻了个白眼。“我要那么多小姑娘提鞋干什么?我自己不会穿鞋吗?” 平平心里对这些女人厌恶非常,以前他和亲亲两个人一天到晚都在一起,同进同出。如今亲亲还要抽大把时间应付她们,除去和官员及上课的时候,留下来的时间变得极少。 他都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赶回江南去,更别说一个朱家小姐了! “你只能嫁我了。我母后说了,外人看来是你被我亲了,又被我摸了,回京就要定下婚约,否则李国公会寒心的。”楚承平认真地说。“朱家姑娘的事我记下了,明日我就叫暗卫去办。至于她以后出宫的事,我现在不能回答她,但是她若一心想要出宫,若有机会,我必成全。” “啊,那就是答应了。”李湄点了点头。“不对,重点不是这个,什么叫我被你亲了摸了?明明是你被我亲了摸了!” “那你亲了我,毁了我的声誉,你得负责啊!”楚承平脸色苍白地说道:“难道……难道你不想负责?” “啊?被亲了就要负责吗?可是之前是我先被你亲的啊……奶奶又没说亲过就要负责!”李湄傻乎乎地看着平平,“而且我爹说我以后要招赘的……” “……”楚承平看着李湄,心里叫了声好险。 原来李国公真的不是凡人,一点都不想亲亲嫁给他。 “我去和李国公说。实在要招赘,我也认了,只要他受得住。”楚承平歪了歪头,坏心眼的允诺。 “那成,我负责。”李湄拍了拍胸脯,“你入赘就行。我爹说入赘就是跟着我们家规矩,只能娶一个,俸禄要上交,不能打孩子。” 最后一个是李湄自编的。 “我的就是你的,不用上交。”平平光棍的表示。 “咦,那你御苑里的那匹马……” 两个孩子的窃窃私语从房间里若有若无的传了出来,让守在门口的李锐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是一点都不想让亲亲嫁到宫里去的,依她的个性,说不定陛下以后都会挨揍。 可命运弄人,这过程发展的太快,已经没法子控制,想来等回了京,婚事定下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们李家人攒了那么多年的嫁妆,怕是用不到了。 祖父墓中那么多金银财宝,书籍珍玩,他可一点都不想便宜陛下这个拐走他妹妹的芝麻馅包子。 为了妹妹,在她成为中宫之前,他们也必须强硬起来,鼎盛起来才是啊。 龙虎山。 身体淡到几近透明的顾卿看着眼前的张玄和张璇玑,又再确定了一次。 “你们确定你们这么做不会有事吧?真的不会有事?” “性命无虞。”张玄肯定的点了点头。 只不过修为尽毁罢了。 在京中大乱之后,张玄有感天道之不仁,回山闭关,参悟正道,原本是准备在石室里闭上三年的。 谁料出关之日未到,师姐张璇玑就叩关请他出门。 张玄知道师姐的性格,怕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便出了关。这一出关,他便知道不好,因为众星全部归位,帝星也升了起来,可天梁却若明若暗,看起来极为不妙。 天梁是遇难成祥的荫星,又是老人星。所谓老人星,是因为天梁寿短,一旦完成使命,便会熄灭。 如今帝星明亮,其他众星也都各就各位,天道正常运转,此消彼长之下,天梁应该熄灭不见才对。 可是天梁若明若暗,明明是被困在此界不得回返的预兆! 张玄当时就大惊,连忙问过师姐是不是又请了神,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以后,张玄带了几个道兵,取了自己的度牒官记,又拿了牵星盘,就请师姐带他去见皇帝。 帝星既出,天梁这次发挥作用的对象一定是皇帝。 等他们到了彭城,果不其然,发现了顾卿的身影。张玄将顾卿的危险一说,饶是顾卿再怎么神经大条也忍不了了。 她以为是睡一觉就能回去的,结果张玄告诉她她这次穿越纯属意外,有可能因为赖着不走而被天道抹杀? 谁赖着不走啊!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过来好吗? 最后的结果,就是张玄用某种法子领了顾卿回龙虎山,要在山顶的祭坛起一场法事,把顾卿给送回来的地方。 顾卿从小到大看遍各种漫画动画,一听这想法就觉得有些不靠谱。 哪有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就给人随便请神送神的? 恐怖片里请个碟仙笔仙什么的下来,要送回去还麻烦的很,一不小心就变成恐怖片呢! 张玄信誓旦旦无事,张璇玑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顾卿心里虽然不安,却能感觉到张玄和张璇玑说的话不假,想来性命确实是无碍的。 而她却可能真的要死了。 一想到这里,顾卿一咬牙,干了! “张玄道长,你是个好人。若是你以后真的飞升,能飞升到我们那里,我一定好好招待你。”顾卿看着他,觉得这个神神叨叨的道士以后说不定还真能像小说一样踏破苍穹,穿越时空什么的。 “若是你飞升成仙,能在各个时空到处穿梭,你记得来找我。我在N市银泰花园住,你到门口一个小屋子里报上顾卿的名头就是。” 顾卿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这么好的人了,看电视剧电影里那些女主人公可怜想回家要披荆斩棘付出各种代价,而这位道长简直就是古代活雷锋的最好典范,让她这种厚脸皮都满心内疚起来。 张璇玑羡慕的看着师弟,赞叹他的好机缘。 他还没有飞升,就已经有天君许他方便,愿意在天上教导他了。 张玄微微笑了笑。 “就算天君不会招待与我,我也是会送您回去的。您因我们凡间的事情下凡,拨乱反正,又升起了帝星,是我们耽误了您,决不能让您再因此而受到危险。若是没有能力做到是一回事,如今我既然能送您回去,自然是义不容辞。” 顾卿感动的热泪盈眶。 好人吶! “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张玄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神秘地笑了笑。 “我们等了这么久,便是等着这个时候,好……” “偷天换日。” 长安。 皇宫里的含元殿上,三司会审项城王,已经回了京的少帝和太后坐在御座上,李茂、张诺和文武大臣分坐两旁,听着新任的大理寺卿和御使大夫汇报着审问的结果。 项城王双手被缚在背后,低着头阴测测的笑着。 尹天翊为了和他结盟,吐露了不少秘密,其中就包括信国公府的。 正因为李家有这么大的把柄,所以他才一直忍到现在,忍到所有人都在的时候把这个秘密给暴露出去。 不需要真的有什么结果,只要皇帝和太后对此生疑,李家的灾祸就此埋下。 新任的御史大夫乃是真正的直臣,朝中什么人都敢参,忠心度也极高,这位大夫让人又爱又恨,但李茂一直佩服他的风骨,便把他提了上来。 而今天,这位由李茂一手提上的御史大夫呈上的供词里,就有弹劾李茂的。 “……所以,嫁入信国公府的‘张静’乃是前朝余孽之后,真名应该是‘尹静’,她嫁入李家,又生下一子,怕是目的便是为了伺机□□……”御史大夫沉重冷静的声音响彻含元殿中,“李锐如今身为天子近臣,又手握禁卫军……” 他痛陈厉害,忧心社稷,说道后来,更是痛哭流涕,希望陛下能够彻查此事。 御史大夫的话一出,满朝皆惊,整个殿上静的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的见。 太后早就从楚睿那里知道了此事,楚承平也早就知道,李茂从没瞒过先皇,更谈不上伺机□□的事情。 明眼人都知道李茂若想趁少帝年幼时揽权,也就不会有少帝南下迎回太后和晋国公的事情了,楚承平如今正在和李茂商量李湄入宫的事情,见这御史大夫直接把他老丈人得罪了,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李茂早就知道此事可能有抖出来的一天,他李家上下问心无愧,只有张静这件事上是个大包袱。所以他一点也不慌的站了出来,说明他家并不知此事,而且张静早就已经身亡,此时拉出一个死者来背上污点实在是无稽。 “陛下,臣侄儿李锐伴随太子多年,忠心耿耿,天地可鉴!项城王包藏祸心,人人都知道他与臣府上有仇,此话绝不可信!”李茂执笏陈情,声竭力嘶地喊道: “我李家三代为国尽忠,不敢有一点私心!这简直就是让天地无光,日月倒转的奇冤!” “先皇啊!父亲啊!你们睁开眼看看吧!如今竟有人认为你们愚昧不清,捏造出这种可怕的事情来!” “李国公你……” “天啊!看外面,看外面!” “天是不是暗了?” “莫非是先皇和□□看到了这一切,真的发怒了?” 晋国公有意相帮李茂,当下大喊一声: “此事必是诬告,天象示警,陛下理应敬告天地!” “天啊!黑了,黑下来了!天狗食日了!” “宋御史!项城王的话你也信!那是乱臣贼子,你居然瞒了这种证词在含元殿血口喷人,是有什么阴谋!” “天狗食日了!” “老天发怒了!” “保护好陛下和太后娘娘!一会儿天就要全黑了!” 一片兵荒马乱,所有大臣跪在殿中,对着殿外的天空叩拜。 自古认为只有贤臣忠良被害,皇帝陷入昏聩不明的时候才会出现天狗食日的情况示警。一旦遇见这种情况,皇帝都要大赦天下,除十恶不赦之徒,其他都要罪轻一等,更有下罪己诏,素服斋戒一番的。 没一会儿,殿中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殿内殿外都有惊呼声。 御史大夫即使再怎么不信邪,如今也吓得内心慌乱。项城王更是面如死灰,彻底认了命。 连老天爷都站在李家这边,还有什么好斗的? 和天斗,走到路上被雷劈都有可能。 龙虎山上,一片黑暗过后,张璇玑怔怔的看着祭坛。 在那里,天君大人和原本祭着牵星盘和七星剑的张玄,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君是回到了天上,顺便带走了张玄师弟? 还是张玄师弟在这个过程中真正的悟了道,飞升上天了呢? 如今这已经是个谜了。 她只能肯定的是,从今日开始,龙虎山上又要多一桩白日飞升的传说。而继龙虎山的炼丹湖、飞升台之外,怕是又要多出一个“飞升坛”了。 吾道将兴。 日食那天后,大楚皇帝楚承平下了罪己诏,诏书曰: “联闻之:天生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灾以戒不治。乃四月晦,日有食之,谪见于天,灾孰大焉!朕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托于士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予一人,唯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联下不能治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匄以启告联,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 皇帝的罪己诏将罪责揽于一身,没有像过去那样让宰相和大臣下野,也没有剥夺任何人的权利。 他大赦天下,又改了年号为同兴,日食那年为同兴元年。 同兴四年,李锐带着三万羯人和八千禁军领兵出征,用一“天火”大破敌军,反贼闻之无不溃散,更有胡人吓得肝胆俱破,直呼李锐为“天将军”。 今后数年李锐势如破竹,一路收复汾州、幽州,更是亲手杀了反贼首领尹天翊,致使反贼全军溃散,四分五裂。 自此以后,李家隆恩日上,李锐掌管中军继续征讨,而皇帝亲自掌管禁军,几次御驾亲征,因为出阵时必戴一顶狮型头盔,“银甲狮面天可汗”的威名也在羯人之中流传了出去,渐渐传遍塞外,一时间,竟没有胡人再敢犯边。 信国公李茂之女李湄后来入宫为后,太后居于后宫,退居不出。楚承平并没有让李湄居住中宫,而是力排众议,让她居于前宫之内,同进同出,恩爱异常。 一直有传闻皇后经常协助理政,但因为奏折和批复和皇帝无异,也从未抓到过什么纰漏,御史们也无从参起。 李皇后的威严宫中无人不晓,更有传闻甚至连皇帝手中的禁军也是这位皇后在掌管,皇后腰间佩的玉球中便是禁军的虎符。许多大臣在背后暗暗称呼李皇后为“隐帝”,但知道□□者无一不嗤之以鼻。 信国公李茂在李家声威最盛的时候急流勇退,以“风疾”自请退隐,将国公之位传于李铭。李铭志不在朝廷而在著书立传,将家中微霜堂的藏书从祖父墓中起出,发扬“行知书院”,力求寒门也能读书,终成一代大儒,命垂千古。 李钊后来管了皇帝的私库,因为楚承平曾经承诺“我的就是你的”,所以私库交由皇后娘家人管,也算是兑现了当年的诺言。李钧则继续做着他的鸿胪寺令丞,一直负责大楚各地的胡市,并没有回京担任京官。 帝后一生琴瑟和鸣,后宫妃子寥寥无几,好多还年纪轻轻就得了病去了,此后更是没有官家女儿愿意进宫。 因为李湄肚皮争气,前后育有五子两女,李家又在士林和军中声威极高,所以也无人对皇帝家事置喙。 相传李湄有国色天香之貌,所以引得皇帝一生对她专情不一,但见过皇后的人,又传出皇后其实相貌平平,只有一股英气让人过目不忘,实非凡人。 尽管如此,民间还是传出不少“英武不凡”的皇帝带着“娇俏可人”的皇后微服私访的各种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只能一笑而过了。 长安城外,天梁星君庙。 “平平,小三小四呢!” “咦,不是你看着的吗?” “又给我跑了!暗卫快去找,找回来看我不揍烂他们屁股!” 几步之外,帝后上方的天梁星君塑像微笑着面对着面前的一对俪人。 邱老太君那张并不怎么慈祥的脸,此刻看起来无比的动人。 李湄抬头看了看奶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神仙奶奶就好了,好想和她再说说话啊。 “亲亲,你看那边……“ “咦……那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到了这里,正文就算是全部完结了,接下来的就是一星期的番外了。 感谢大家一路走来陪祈祷度过的日子,是你们让我从默默无名到榜上有名,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机会,我会一直把今天牢牢记在心里,接下来继续把欢笑和感动带给大家,我会永远感激今天得到的一切。 还有那些一直默默看着盗文的朋友们,我知道你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支持正版,也许是钱不够,也许是怕我烂尾不能完结,也许是纯粹没有这个习惯,我也能理解,但我很想说一句,作家的想象力不要钱,但作家是靠牺牲自己的时间、心血、健康来写作的,这世上很多事并不是靠热情就能坚持。 今日我完结了,4个月的坚持,4个月的日更,每天1W+的更新速度,我觉得我的努力和汗水若是值得你们买个末章,花个几毛钱,我会万分感激,也算是给《老身》一个圆满的结局。(我一直好奇我到底有多少读者,因为在以外看的人太多了)。 我爱你们,新书《木兰无长兄》,大龄卸甲花木兰的爆笑旅程,9月10日不见不散! 第251章 番外李蒙的白(下) 张摇光嫁楚睿的前一天曾来找过我,让我不要恨她。 我恨她什么呢?此时我未婚,她未嫁,两人连一纸盟约都没有,就凭着那些曾经的心照不宣和心心相知,实在是什么都不算的。 我们都是太冷静的人,在互相权衡过利弊后,都得出了恨这种感情是毫无意义的结论。 这也许才是我们最后没有在一起的原因。 但不可避免的,我变得沮丧起来。 我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人可以无惧于其他人看待的目光,但我知道,我远远没有达到那个境界。 旁人同情、惋惜、气氛……各种各种的表情,让我越来越烦躁。而所有人的欲言又止,母亲那担忧的神情,更是让我无法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 可日子还是要过,你不可能真的把头埋在裤裆里去见人的。 心情很差的时候,却要表现出“我很好”的样子来面对别人,甚至为了不刺激到所有人(楚伯伯、楚睿、张摇光、我娘……实在太多了),我连骂几句“楚睿缺德”,都得找个绝对不能让人看到听到的地方。 这才是让人难过的原因啊。 很快的,我爹又要带兵出征了。 这几年,他在军中的威望到了一个极为高涨的地步,有些胡人不知道楚军的首领是谁,但都知道“李大将军”的威名。 如今,他将要去征讨最重要的交通要枢通州,若此番得胜回来,至少我们几年内的粮草不用发愁了。 这么重要的战事,楚伯伯根本不放心其他人带兵出征,所以我爹去了。 爹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坚固、刚毅、不动如山,成了楚军的最重要的一块基石。 临行前,爹找我谈心。那时我爱坐在屋顶,因为在屋顶上我只能看到别人的头顶心,完全不用考虑他们面对我是什么表情。 我知道我娘很担心我,她就是这样的人。嘴里从来不说,行为上也不知道如何表达,但心中纠结万分,然后…… 就闹我爹。 所以我爹来了,带了烈酒和各种劝说的良言。 “你不是输给了楚睿,而是输给了权势。这没有什么好丢人的。你老子我娶你娘时,也是以财帛动人的。世上哪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恋慕之情,那都是骗骗闺阁里小姑娘的话本。”我看着我的儿子皱着眉头一口一口的喝着汾酒,“就算是乡下人家的姑娘,也要考虑考虑嫁的郎君有没有上进心,家中有几亩田。” “我不甘心……” “不甘心的话,就娶一个比她更美,更聪明的妻子。全心全意的爱慕她,维护她,把她宠成全天下最幸福的娘子,让没选择你的人后悔死。” “爹。” “嗯?” “你以前是不是被人家姑娘抛弃过,然后才找的娘?” “滚!” 你看,我爹就是这样,大道理埋在心里,说出来的时候惊世骇俗,结果他自己也没经历。 我爹长得不算好看,性子又沉默寡言,这么多年了,烂桃花都没几朵,他说这番话,真是没什么说服力啊。 不过,听听也不错。 前提是,我得先找到那个姑娘啊。 父亲走后,为了确保他的大军粮草后继无忧,我向楚伯伯请命,去督管通州大军的粮草补给。也许是因为楚睿娶了张摇光,所有人都对我小心翼翼,楚伯伯听到我主动要官十分高兴,很轻易的就让我去管后勤。 钱粮小吏,向来是世族子弟不屑担当的,可和我爹一般乡野出身的人,许多连字都不认识,更别说识得数了。听说江南的世族善于计算,又会经营,可惜楚伯伯带的人大多是关中出身,就算是请,怕是也请不到那边的世族帮忙。 江南世族的高傲,并不表现在行为上,而是刻在骨子里的。 在你完全表现出压倒性的胜利时,这些偏安一隅的高贵世族们才会服你。 嘁,好似我们这些不高贵不文雅没有“风骨”的凡夫俗子就活该去打天下,然后求着他们来舔我们的脚后跟似的。 什么心态! 早点舔还有的舔,等到了晚点的时候,怕是脚旁边都挤满了人了。 好在燕州的张庭燕带着张家子弟投靠了,这些张家子弟甘于做些小官小吏,即使是督粮官点计官这样的职位都不觉得折辱。他们会文识字,又精通算学,确实解了楚伯伯的燃眉之急,也让许多年轻人进入了各个关键却不显赫的位置。 这些年轻人精力旺盛,心思活跃,给军中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 我很佩服这位张先生,在已经有世族和楚伯伯同乡好友立足的楚军里,作为一个后来者,想在楚伯伯身边站稳地位,必须要拿出楚伯伯一定要用的本事。 谋略?还有谁能抵得过我的老师张允吗?打仗?我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给钱给粮?楚家坐拥晋、荆两地,张庭燕能提供什么?燕州可不产粮! 所以他的选择是对的。 他让全族放□段,全部从最低处做起。虽然位置不显眼,却全是实缺,也是最考验能力的地方。 我和张静,就是这么认识的。 我第一次见‘他’,就莫名的对他产生了一种好感。那我完全说不出来这种好感是为了什么。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人群里,我的眼睛就第一时间对他看了过去。 我曾经无数次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旁人的眼光打击的成了断袖。但事实证明,我看女人的身体依旧有冲动,但看男人的却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排除掉“我是断袖”这个原因,我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和张静开始结交了。 他气质如玉,温文尔雅,出身良好,谈吐合宜。 这样的一个世家少年,和楚睿、张诺并无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长的有些阴柔,而且特别爱笑,笑起来眉目极为清朗,看的整个人心情都好了起来。 张静是辎重营的书记官,一手好字写的连我都自叹不如。每次我拿到他统计上来的册子,先看的不是数字,而是他的字。 这样的字,没有十几年的心血,是练不出来的。 我与他以字相熟,进而相知。 他是一位益友,谈吐清奇,性格和善,而且极为开朗。 我从未见过这样哪怕路边开了一朵花都能笑上半天的人。 “世道如此艰辛,见到能让心情愉悦之事,为何不笑?现在不笑,以后便不知道还能不能笑了。” 他的回答,让我觉得有些惊讶。 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张静都是一个性格开朗乐观之人,可他的回答却是这么悲观,让人有种朝闻夕死之感。 不过每个人的性格都有所不同,每个人的性格也不是单纯能用“乐观”或“热情”这样的词汇来描述的。 也许,就是张静的复杂吸引了我吧。 有一天,辎重出了问题,出库的粮草数量和领收的人得到的数量对不上,他们各执一词,跑到记录数量的书记官张静这里来吵闹。张静确认出库数量是对的,于是所有人在帐中扭打成一团,张静被误伤,肋下中了一记晕了过去。 张静被送到军医帐中救治,军医却慌慌张张的来找我,和我说张静是个女的。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了一直以来觉得怪异的违和感来自哪里。 他从不和我们近身接触。 他说话之前总是先停顿一会儿。 他每个月都有几天因为“旧疾发作”而休息。 张静是个女人。 这听起来让人无法置信,我却一点也不讶异。 我甚至隐隐有些欣喜。 我让军医瞒下了此事,不要和任何人提及。但我知道楚伯伯一定会知道,因为军医可以瞒住所有人,唯独不敢瞒住楚伯伯。 但楚伯伯为了张家的声誉和能力,肯定也是选择不要声张的。 张静在此事后,依旧留在了军营,却被调到了我的身边做副官。 我不知道这是楚伯伯要我帮她掩饰的意思,还是楚伯伯有意撮合我和她。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注定丢不开这个女人了。 既然我欣赏张静,张静也不排斥这种调令,想来也是对我有几分好感,既然如此,为何我不能试试? 试试她是不是我爹和我说的那个女人? 在张静的身份彻底暴露之后,我渐渐触摸到了她的本性。正如我用我冷静内敛的一面掩饰我内心的疯狂和偏激一般,她也是一个用着开朗乐观的外表掩饰着惊世骇俗一面的女人。 她是我接触到的最奇异的女子。 在我接触的女人当中,张摇光自然是最特别的。她的“完美”,是一种世族能养成到的极致,她几乎天生就是为了登到高位而生的。但即使是这样的她,也从没觉得女人能做到和男人一样,或者超越男人的地步。 她选择了楚睿,选择了那样的生活,便是因为如此。 但张静,是真的觉得男女都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她有许许多多让人无法理解的想法。 她认为女人做官不见得差于男人,她觉得寒门子弟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能不能爬上高位,而是爬上后能不能保持本心,不被贪奢Y欲所困;她觉得胡人在某些方面大大优于汉人,汉人应该接受而不是排斥,她觉得…… 我的骨子里其实是个疯狂的人,只是我也继承了李家人稳重的那一面,所以平日里并不能表现出而已。 若说之前的张静只是吸引我,那现在的张静,就彻底让我移不开眼了。 我喜欢这种有这样奇思妙想的女子,并深深为她着迷。 我爹终是胜了回来,我告诉他我有了想娶的女人,希望他去提亲。 我爹去了张家一趟,想来应该是想法子见了张静一面。他就是这么不按常理行事之人,这天底下哪有老子听到儿子想娶妻,干脆杀到别人家去看未来儿媳妇的? 他就是这么做了。 回来后,我爹表示出很满意的样子。事实上,张静若是想要让一个人喜欢她,你是很难不对她产生好感的。 我们的婚事很快就被定下,我们成婚那日,楚伯伯带着楚睿来贺,我爹接下了那让人瞠目结舌的贺礼,从此两家恢复如初,至少表面上如此。 张静对人很热情,而且分寸恰到好处。我娘是个冷淡性子,却也是喜欢这种爱笑又热情的人的。更何况张静还很能干,我的副官都能做得很好,更别提管理一个宅子了。 我娘最头痛的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所有人皆大欢喜,而我也因为楚李两家恢复如初而平步青云,直接进了楚伯伯的内帐,开始协助军务和内事。 我觉得娶妻真是好极了,张静即是解语花,又是能干的妻子,还能照顾我的母亲和弟弟,我们琴瑟相合,志趣相投,简直没有一处不好的地方。 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春风得意之时,年少得志,如花美眷,家庭和睦,父亲地位稳固深受信任…… 只要再攻下洛阳,我的梦想就完成了大半。 那些屠戮我们的胡人,将我姐姐和亲友杀害的胡人,终将被我们汉人完全的赶出去。 胡人守洛阳守了两年,里面的粮食够他们吃上十几年,又有满城的汉人作为炮灰被赶上城头守城,我们却根本消耗不起。 前朝的皇族在四处活动、江南的世族观望不定、世族和庶族在楚军中的矛盾越来越大、粮草吃紧、消耗了太多兵丁…… 所有的局面都对我们不利,而突如其来的瘟疫更是让我们雪上加霜。 我的小弟弟死了。他那么瘦弱,那么乖巧,却因为时疫而死。 我爹曾经因为将我们落在乡里而差点失去我们,自那以后起,他只有把我娘和我们兄弟都带在身边才算安心。 他的谨慎和自信,却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瘟疫爆发,缺员严重,军医要求把所有尸体集合在一起彻底焚烧干净,以前被埋掉的也要挖出来烧掉。 挖出尸体的士兵也被传染了,此后更是无人敢去碰这些尸体。 我却因为这个想到了一个能快速攻下洛阳的方法。 一个会遗臭万年的方法。 果不其然,我爹强烈的反对将得病之人抛入城中,但我的老师张允和楚伯伯父子都低调的表示了支持。 我爹反对,是因为担心我的名声,也担心城中的百姓。他是一个理想化的人,总是希望什么事情都能两全其美。他是我的父亲,总是操心我更多一点的。 但这世上的事,并不是所有的都能两全其美的。 洛阳城之坚固,基本不可能用和守军相同的人数从外面攻下的。我们久攻不下,早就人困马乏,军中军心不稳,又伤亡极大,再消耗下去,连东山再起的本钱也没有了。 世族是双刃剑,当你表现出不能胜利的样子时,它会转而向着你的脑袋砍下去。 我爹是将军,若他手中无兵可遣,无粮可用时,能剩下什么?世族还能退回郡望之地,我们李家能往哪儿去? 像丧家犬一般的流亡么? 我爹不懂,或是不想懂,这件事即使我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的。但楚伯伯和楚睿绝不会留下这样的恶名,所以必定要有一个人来背。 谁背了这个恶名,谁就会走到最显眼的位置。 王城破,大楚立。 我爹很干脆的拍拍屁股交了兵权,准备回乡和我娘去种田了。全天下的人都觉得我爹可能是以退为进,但楚伯伯和我们都知道,我爹是认真的。 结果我爹的认真换来了“信国公”的爵位,我也成为继承人,一路路向着权力的中心迈去。 就连张静原来是陛下派来的,我都不在乎了。 和枕边人生活了这么久,若是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那我也枉活了这么多年。更何况,我们家从来也没想过造反,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我活的坦荡荡,无惧任何试探。 我看着大楚休养生息、百废俱兴,我看着我父亲和陛下君臣相得,朝夕相伴,内心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我原本期望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然而这世上终是没有那么完美的事的。尹朝的皇室后裔频频动作,陛下命我彻查此事,我查来查去,却查到了自己妻子的头上。 …… 我能做什么呢? 大义灭亲? 我做不到。 我瞒下了这个结果,却不可能永远瞒住张静的出身。 这世上跟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你不去做一堵墙,而是做一块石头。这是我爹曾经告诉我的道理,我一直深以为许。 而如今,我找不到可以在事发后保住妻儿家人的法子。 前朝余孽,谋反,在京中有无数据点,秘密结交大楚的功臣世族…… 任何一条牵扯出来,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所以,当那支箭向着陛下射来的时候,我向前走了一步。 无法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篇是张应和顾卿。 第252章 张应X顾卿(上) 顾卿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是在去派出所的那条巷子里。 这条巷子被形象的叫做“敞口巷”,但实际上只是一个前人的玩笑。因为敞开的口里面,是又窄又多的复杂巷子。顾卿的妈妈经常开玩笑说这些警察弄的和地下党接头似的,把派出所安在这么一条巷子里。 那时候,他被巷子里淡定堵路的狗给堵住了,在按了一次喇叭狗狗不走以后,从顶上的车窗翻出,并好好的教育了它一番。 顾卿觉得自己够话痨了,没想到还看到了一个更话痨的。 简直就像几百年没人说话,终于抓到一个说话对象,然后吐个畅快的样子。 等那个人抓着狗的左前爪让它保证下次再也不往别人的车子下面跑了的时候,顾卿由衷的同情起那只一定是耳朵聋了的小狗。 因为它一直露出的都是(0_0)的表情啊。 所以她从墙后绕了出来,对着那个训狗的男人说: “这位先生,我知道这只狗拦了您的路不对,不过现在您的车拦了我的路,在城市里生活了这么久的您,能不能给我让个路呢?” 也许是因为偶尔犯一次二居然还被人抓住了,抓住的还是个女生,所以他表现出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让顾卿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谢天谢地,他终于放过那只可怜的狗了,也移开车子让了她过去。 对他的第一印象,便是“训狗的男人”和开着一辆“失联的大众”。 之后可怜的顾卿就被挟持到缺氧脱力,再醒来又在医院。 面对指天骂地的顾妈妈,顾卿实在不好说自己又“古代游”了一把,只能悲愤的听了一下午爸爸妈妈的唠叨,并保证再也不卷到这种危险中去…… 摔! 是她要卷进去的吗? 是那老太太随便找的她这个软柿子捏啊! 第二次见那个男人,是在她家旁边的一条公园小路上。 这次,这个男人没有开车了,而是骑着一辆电瓶车从环湖的小路上过来,朝着主干道的人行道驶去。 起先,顾卿是没有认出他来的,因为踩着林间小道往前走的顾卿注意力并不在环湖的慢跑道上。 可是没一会儿,顾卿还是注意到了。 因为他的电瓶车被人“挡道”了。 电瓶车的前面是一对并排手牵手走的老爷爷和老奶奶,老爷爷的年纪很大了,头发全白,走起路来颤巍巍的,老奶奶还好,但是耳朵显然不行,听老爷爷说话得把脸贴到他的耳边才偶尔回个两句。 顾卿意外的多看了两眼,发现这个男人正是派出所前训狗的男人。 他的皮肤很白,他戴眼镜很好看,顾卿和这个男人第一次见面的好印象让她迅速的回忆起了他,并且忍不住频频伸长脑袋去看。 顾卿就这么看着这个青年伏在电瓶车的仪表盘上,将脚放下电瓶车,像是划船那样用两只脚点着电瓶车往前走,既没按喇叭催促,也没突然从他们的草地上插过去超过他们。 因为那个老爷爷和老太太走的实在是太慢了,所以他只能用脚在地上点两下,停上半天,点两下,再停上半天。 电瓶车不是很大,他的腿又长,这一幕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可是顾卿就是莫名的觉得很温暖,温暖到嘴角都扬了起来。 顾卿原本是走在这个青年的斜后方的林荫路上的,可是等她都走了他们的大前面了,那个青年还在悄然无声的用这个“滑稽”的方式驾驶着他的电瓶车。 他的嘴角甚至还有着微笑,并不觉得很烦躁的样子。 顾卿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古代的那个经历。 那时候,她跳下马车的举动让中风加剧了,连走都不能走,她从未想过“老去”这种事情会是这么可怕的,即使再怎么努力的排解,依旧是心情沮丧。 她家的下人会恭恭敬敬的为她的轮椅让路,她的大孙子李锐会因为她不良于心而抱着他走……但是没有一个人像他这般,装作不存在的一般在后面等着她先过去,就如她这样的行进方式是很正常的一样。 顾卿突然升起一股冲动想要认识他。 “噜啦啦噜啦啦噜啦噜啦泪……” 顾卿丢人的电话铃声成功的让那个男人注意到了这边。 顾卿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喂?” “卿卿啊!你想让你妈我在这里傻站多久啊!” “啊,我我我我马上就来,我快到了!” 顾卿无奈的挂断了手机。 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又过了一个多月,顾卿顺利的完成了各项手续,医院那边的动作也很快,在一切交接手续完成后,顾卿终于在春暖花开的日子,开始了前往波士顿麻省总院学习的日子。 顾卿的飞机票是顾爸爸定的,顾爸爸生意的主要贸易对象就在美国,他对美国非常熟悉的,每两个月左右也会过去一次。 顾卿从小在国外旅游,口语非常棒,波士顿还有顾爸爸的好朋友,那是个和蔼的美国老太太,顾卿已经和她联系过了,一开始熟悉美国环境的时候可以先借住她家里,所以顾家人非常放心的将她送上飞机,完全没有女儿要去异国他乡历经艰难的意思。 看着周围各种情侣抱头痛哭、亲吻的难舍难分的样子,顾卿耸了耸肩。 好吧,谁叫她没有男朋友呢。 顾卿坐的是商务舱,但很可惜的是,没有订到靠窗的票。 当她翻着杂志无聊的坐在座位上等着飞机起飞时,”抢购”了她靠窗票的那位乘客低头轻声地对她说: “小姐……借过一下行吗?我是4A。” “啊,抱歉,我看杂志看入神了……咦?是你?” 顾卿抬起头,一看到那熟悉的面孔,忍不住讶异的出了声。 那男人眨了眨眼,也微笑了起来。 “好巧,顾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顾卿一边站起身让他进去,一边好奇的问他: “你认识我?” “啊,N市还有不认识顾小姐的人吗?诊室里英勇夺刀,救下同事的性命;派出所里临危不惧,协助警察安抚持刀大妈的巾帼女英雄顾卿小姐?” 男人挑了挑眉,笑的十分温煦。 ‘lucky!居然是她!真他喵的好运气!’ 他的心里笑的乐开了花。 他这飞机票买的太好了! “我的天……”顾卿瞪大了眼。“我昏迷的时候,外面到底传成什么样样子了……” 派出所她只是怕死,所以和那位大妈聊了聊天分散注意力啊,怎么就成“协助警察安抚持刀大妈了”? 还是这世界太缺少正能量了,拉了她来凑数? “和你比起来,我这种在家被入室盗窃的盗贼敲破脑袋昏了几个星期差点成了植物人的男人,简直就是战斗力为负五的渣渣。”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自嘲的说。 “……啊,那还真是万幸,你醒过来了……” “呵呵,老天开眼,开眼。” ‘恩,对一个残废来说,在屋子里烧炭死可真不容易。’ 他在心里腹诽。 ‘好在我还是回来了。’ 因为那莫名的好感,顾卿鼓起勇气,对戴着银边眼睛的斯文男人说道:“你看,你知道我叫什么,我还不知道……” “啊,不好意思,是我失礼。我叫马航,航空航天的航。” “马……马航……?”顾卿不安的扭动了一□子。 天啊!妈啊!她正坐在飞机上啊! “啊,难怪你那辆车的车牌号是MH370!” “啊……是的。”马航摸了摸鼻子。“原来你认出我来了!” “是的,印象极其深刻。” “我是三月七号零点生的,车牌号才是那样。我那车子买了三年了,之前一直在国外才看起来那么新。所以不是我故意用马航的车牌号作为噱头……” 马航生怕顾卿认为他是个拿这种悲剧来开玩笑的轻浮男人,所以有些慌乱的解释着。 “哦……原来是这样。”顾卿点了点头。“不过我对你印象深刻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 顾卿抬起左手,做出一个前爪立起的样子,捏着嗓子说:“我保证,我下次再也不挡路了,汪汪……” “哦不……” 他无力的扶住额头。 他平时基本不怎么出门,偶尔一次卖蠢还被抓个正着。 而且还是被有好感的姑娘抓个正着。 顾卿笑嘻嘻的看着他露出窘迫的样子,觉得他简直有趣极了。 性格意外的可爱啊! “既然我们对彼此都有印象,那我们就正式认识一下吧。”顾卿落落大方的伸出手去。“我叫顾卿,今年二十六,这次是公派去麻省总医院学习的,要在美国呆两年。” “马航,二十八,和我的几个同学们共同开展一个项目……”马航笑的极为开怀。“好巧,若没有意外,我这个商业计划的开展也要两年。” 两人目的一致,一打听下,住的地方也不远,只有二十分钟车程,立刻约定好以后一定要互相帮助。马航的研究生是在哈佛读的,对那边很熟,麻省总医院又是哈佛的附属医院,这一下更是巧了,简直就如同上天安排一般。 五个月后。 顾卿鞠起一捧水,洗了洗脸,在手术台边长舒了一口气。 她还没有资格参与这么精细的手术,此次是作为观摩者在一旁学习的。但正因为她离这种程度还有许多路要走,所以她更为主刀医师那神乎其技的技术而折服。 她的底子太薄弱了,即使因为各种幸运来到这边学习,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不足。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在丢祖国的脸。 难怪医院里那些顶尖的医生们情愿花费不菲的钱找关系也要来这边学习,真的是每一天都能学到一些新的知识。 这几个月来,顾卿像是一团海绵一般在疯狂的吸收着。 【顾卿,你还好吗?连续站四个小时是不是太辛苦了?】史蒂芬是主刀医生的助手,今年三十四岁,是医院里最年轻有为的心外科医生。 【我还好,就是太紧张了,出了不少汗。】顾卿用流利的英语回答着,并且拿出一块绣着梅花的丝帕擦干净脸上的水。 顾卿自从穿回现代,很长一段时间变得“娇气”起来。 纸巾觉得太粗,平时连喝口水都反射性的喊“香云”,早上睁开眼第一句话是“烟云,伺候我洗漱”,就连吃饭的姿势都有了改变。 顾妈妈一度还以为女儿撞了邪或者摔破了脑袋,还去找了一个中年道士给她看过。那可怜的倒是最后被顾卿问了一大通“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若何?”之类的话,灰溜溜的跑了。 会开天眼吗?会送神吗?会解释道藏吗?会卖萌吗? 什么都不会,凭什么给钱? 张道长那样的,她都没给过一毛钱! 好在顾卿后来慢慢的调整了过来,但有些习惯却是改不掉了。 比如说,不用纸巾,而是在苏杭买了不少真丝的丝帕。又比如说,纠正了自己以前许多不好的习惯,像是跷二郎腿,毫无形象的坐着,不修边幅到处跑之类。 她现在偶尔心情好,也会复古一下,穿着特意定做的改良式的襦裙,盘着不眨眼的发髻逛逛街什么的。 这一切,都构成了她独特的个人魅力。 在古代的那么多年,终究是给她打下了深刻的烙印,绝不是轻易能改变的。 身材并不火辣,相貌只是中上的顾卿,意外的成了这些美国同事眼里的“谜样女人”,他们注意着她行动时摆动的分外好看的裙摆,注意着她的手帕,注意着她吃饭时举箸的优雅姿态,注意着她的一切…… 所以,史蒂芬决定主动出击。 狼太多了,他怕小肥肉一不小心就被叼跑了。 【顾卿,已经到吃饭的点了,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共进晚餐吗?】史蒂夫靠在墙上,看着顾卿露出意外的神情。 【真是抱歉,我今天很累了。】顾卿笑了笑,【而且我和我男朋友约好了晚上一起视频聊天的。】 【你有男朋友了?】史蒂夫意外的张大了口。【我以为……平时你都单独进出……】 【啊,是的,因为我一天到晚呆在医院,他也有自己的工作,我们并不是能经常在一起的。不过放假的时候我们还是会见面。】 顾卿不知道史蒂夫为什么脸色白成这样,不过她今天确实很累,收拾收拾东西就回了家。 史蒂芬看着顾卿离开的背影,恶狠狠地锤了一下墙。 妈的!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视频约会! 真LOW! 在路上,顾卿的电话响了起来。 “哈喽,顾卿,昨天你抱怨新电脑的键盘太难用了,我给你快递了一个机械键盘过去。辛普森太太应该签收了,你回家的时候记得拿一下。”马航温和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 “谢谢你。”顾卿的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新任的男朋友时刻把你放在心上什么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难怪那么多姐妹前赴后继的阵亡。 顾卿回了借住的辛普森太太家,好奇的拿着拆开了包裹。 …… 键盘倒是很好用,手感极佳,打起字来还有好听的啪啪啪啪声。 问题是…… 谁来告诉她?新键盘为什么会缺了个键? U呢? U去哪儿了?!!! 马航网购了没验货,直接寄过来了? 不会啊,明明是从他的住址寄过来的! 一头雾水的顾卿打开手机,正准备拨马航的电话控诉一番,却像是哪根筋撘对了一般突然想起了一种可能。 她放下手机,又捧起那个机械键盘看了看。 缺U。 MISSU。 …… 顾卿顿时和喝了蜜一样的甜。 属于理科生那含蓄又浓烈的爱意,是顾卿同意和他交往看看的原因。 当然,她莫名的觉得和他气味相合,怎么看他都觉得顺眼也是一种原因。 “喂,你的键盘我收到了……最近太忙了,所以……” “顾卿,你没有用听过这样一句话?” “哈?” “我很喜欢玩游戏,从小到大玩的游戏不计其数,甚至连学习计算机都是因为爱好游戏的缘故。我已经忘了我是在哪个游戏里见过这么一句话,并且深刻的记着,期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 马航温煦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对于没有任何约定之下,却能连续遇到三次的人,应当交付生命给此人。” 顾卿握着电话,在这边摇了摇头。 她很少玩游戏,更没有听过这句话。 “在没有任何约定之下,却能继而连三遇见的人,即使分隔在地球两端,还是会再见面的,所以绝对不能做仇家。万一做仇家,一定会因为逃不掉而被杀,等于是将生命交付给了这人,而如果做朋友,则在任何情况之下,对方都有可能会出面帮助,也算是将生命交付给了他。”马航的声音带着笑意。 “但是我,不是因为友情而想把生命托付给你。” “我明白了……” “顾卿,你愿意过来和我一起住吗?” “哈?” 搞半天,说这么多是为了邀请她同居? “我的公寓很大,三室一厅,你可以住在次卧,我只是想天天都能见到你。我可以送你上下班,我们可以更加了解彼此。顾卿,半年只见了不到十次,我实在太想你了。” 所以寄了“MISSU”的键盘是吗? 顾卿握着电话,想象着老爹老妈知道她和一个男人“同居”后会是什么结果? 老爸大概会打断马航的腿吧? 然后老妈打断她的? 即使如此…… …… 顾卿捏紧了电话。 “好。” “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嗷嗷!”电话那头的马航丢下手机,立刻一改情圣的样子,快活的蹦了起来,原地转了三圈,又凑到电脑屏幕上使劲亲了无数次。 只见电脑屏幕上,西方圣骑士打扮的青年对着背着弓箭的女精灵深情地说着: ——“但是我,不是因为友情而想把生命托付给你。” “啊!就知道东方不亮西方亮!看看外国人做的的恋爱养成游戏!这画面是多么精致,台词是多么感人!呜呜呜……我看看制作者是谁?德林玛尔塔?哦哥们儿,真是谢谢你,你让我追到媳妇儿了!我一定早晚给你烧柱香!”马航拿着游戏光盘使劲亲了起来。 马航窗口+D切到桌面,一一关掉了搜索里的问题。 求助:如何让新交往却学习繁忙的女朋友注意到冷淡了我?五百分悬赏。 回答:哥们儿,新交往的女朋友忙学习都不忙你,看来你是备胎啊。 求助者回复:滚! 求助:女朋友键盘坏了,但是她学习很忙,我是该送个键盘到她家去,还是寄个键盘去就好?一千分悬赏。 回答者A:直接送去,然后压倒她。 回答者B:寄过去,然后冒充快递小哥压倒她。 回答着C:寄过去,扣掉U键,然后隐讳的告诉她你想他。 求助者回复:C的兄弟,一千分送上,好人一生平安! 求助:如何不和女朋友分开?悬赏分一千分。 回答者A:你以前到底回答过别人多少问题啊,悬赏币这么多? 回答者B:结婚啊。 回答者C:把她吃掉,吃到肚子里就不分开了。 回答者D:C是白痴,吃掉还要拉出来的。应该先把她吃掉,再结婚。 求助者回复:D的兄弟,一千分送上,我们再来探讨下如何吃掉的问题? 科技就是第一生产力!科技就是一切! 马航双手握拳,充满期待的冲向隔壁。 他虽然没有追过女人,但是他如今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接下来,就看着他如何把巨人都踩死! 呃…… 马航看着堆满杂物,灰尘满天的隔壁房间…… …… 他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一天只有一篇。大家不要等了。 脑洞开太大,所以变成上下了。下的时候他们就要发现彼此都穿过,然后发现彼此坑爹的真面目,老乡认老乡,一起携手走向幸福(doubi)的明天。 小剧场: 张应:你是不是非要把所有的男主角都变成逗逼才满意? 齐邵:(斜眼)那是你,读者不会相信我会逗逼的。 张玄:(正气凛然)天君肯定最爱我,读者也最爱我。 神秘CP:等我出场,能秒杀所有读者。 第253章 张应X顾卿(下) 顾卿和马航的“同居”生活,不是一般二般的美好。 首先便是价值观的统一。 顾卿是在和马航相处过一阵子后,才发现了他斯文外表下逗逼的那颗心的,而马航也是发现了,原来人生中处处有“惊喜”,她不但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而且连两个人的行为模式都差不多。 这无疑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们这群穿越过的人会被古代的生活带出什么苦逼的状态来。 但互不知道对方也穿越过的两人,却莫名的合拍了。 顾卿和张应马航时也通过网络电视看一些国内的电视剧,算是“思乡”吧。而两人总是不约而同的选择看古装剧。 “你看到没有?我看到椅子了。” “我也看到了,我还看到了床……” “哈哈哈哈。西汉有床有椅子啊亲!” “不,西汉都在用纸啊亲!” 顾卿和马航笑成一团。 “你对古代还真了解啊……”顾卿赞叹的看了一眼马航,“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 “略懂,略懂,和一群朋友开过一家游戏公司,做过不少古代题材的RPG游戏,有些涉猎了解。”马航没有多说,只是用游戏里略通一下子带过。 “你呢,你不是学医的吗?居然也这么了解?” “……个人兴趣吧。”顾卿回了现代以后,就开始喜欢看史书了。她最喜欢汉到北宋这段历史,一直期望在里面找到大楚的影子,可是结果总是无果。 两个不太懂历史但都穿过古代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的情侣,在一次又一次的讨论中越发的确定了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另一半。 这世上,不会有人再这么和自己合拍了。 顾卿的生活依旧很忙碌。马航新项目得到了美方一个投资方的投资,而他的技术合作伙伴大多是原来留学的外国同学,所以他决定在美国注册公司、获得成功以后再回到国内,他把重心放在了这上面,经常还要飞往其他州做宣传。 马航的项目很复杂,至少完全不懂计算机软件理论的顾卿不清楚他究竟做的是个什么牛掰的项目。 不过经过马航的解释,顾卿大致了解到张应的项目相当于给所有的电影和游戏里增添了一个程序,这个程序可以自动推算场景里其他背景接下来发展的情况,比如是春天,它可以让场景里的地下钻出一个小虫子,花会慢慢开,蝴蝶会在某个角落飞过来停到花上之类。 这套程序可以解决动画片、电影和游戏里花费大量心血制作背景和场景真实度的问题,让时间和人力大大缩短。 马航有个核心技术还没完善,所以现在才忙的像是狗一样。 顾卿积极学习、努力工作的态度也获得了麻省总医院的医生们肯定,儿科的首席医生甚至考虑将她留在这边,多学习几年再回去,甚至不用回去了。 无奈顾卿的心一直在国内,马航也是咬死了以后一定要回国的,所以这建议只得作罢。 两个人的日子一直过的如同普通情侣一般,既甜蜜又真实。 直到有一天,马航在房间里写写画画的东西,被来找马航却扑了个空的顾卿看到。 那是一堆人设图,每一张都是古代人物的形象。有的穿着铠甲,有的穿着文士服,有的扛着华丽的兵器,而且服装绝不浮夸,也不像今改古的那种模式。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顾卿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楚悦、张允、李硕、以及…… 邱老太君。 曾经继承过邱老太君记忆的顾卿可以百分之一百的肯定,这堆画纸上的人物除了老晋国公张允,根本没有一个的脸和他们的名字对的上号,只是套着这些人名字的陌生人而已。 但这熟悉的服饰,熟悉的人名,不得不让顾卿惊骇的差点捏不住那几张薄薄的纸。 马航刚刚采买完用完的颜料回来,一进门看到顾卿捏着几张纸呆若木鸡的样子,心里有些诧异,伸头一看,自己的女朋友正拿着他的手稿在发呆。 “你在看这个?这只是手稿,我还没画完呢。以前和几个朋友开过一个游戏公司,做过一些小制作的武侠游戏,后来网游大行其道单机游戏活不下去,我们就各做各的去了。这个是我准备做的新游戏的人设……” “人设很好看,很符合大楚当时的历史背景。”顾卿感觉自己的声音是飘着的,“就是邱老太君画的太美了,李硕也帅的不像样,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顾卿的话让马航愣在原地,顷刻后激动的拉住了顾卿的手:“你也穿过是不是!你知道大楚和李硕!” 他的人设手稿上只写着“李大将军”,可没写李硕的名字! 他穿的较晚,又没继承多少记忆,哪里知道楚悦、李硕和邱老太君长得什么样子,只能靠自己的想象来画了! 结果他的女友告诉他,李硕不帅,邱老太君也不美,不过你的衣服首饰都画对了,这就是大楚的样式! 这明显是个穿越资深人士的口吻啊! 顾卿看着一脸激动的马航,苦苦的想自己在穿成邱老太君的时候有没有接触过其他奇怪的人。 可在她看来,她当时接触到的除了龙虎山一干蛇精病以外,大部分都是正常人,完全没有被穿越的痕迹。 而大楚的历史行进轨迹,基本也没有半点被穿越者影响过的样子。不然也就没有她后来那么多又来三国演义又搞扳指的事了。 “你是张玄?不对,张玄和我聊过,若是你,不会听不懂热气球和孔明灯的原理。” “你果真也穿过!我不是张玄,我是张应!残废后留在晋国公府的那个张家老二!大楚立国后的参政知事,被马踩到的那个倒霉蛋!” “那是谁啊?”顾卿想了半天,她继承邱老太君记忆后发现翻找记忆头疼算了还心力憔悴,所以很少主动去看,回到了现代也就没了这个功能。 不过说到晋国公府,她还是比较熟悉的,这辈分一算就出来了。 “你是张素衣的二叔?得了癔症的那个?” 他穿成了一个神经病? 顾卿想了想,记得那个二叔似乎是有老婆的,而且…… 顾卿怀疑地看了看马航的XX。 她还没验过货呢…… 不会穿回来带了什么后遗症吧? “你竟知道张素衣……”张应惊得眼镜都快掉下来了。“你……你穿的是哪家闺秀?素衣的闺名除了世交好友很少提起。……还是……你知道邱老太君和李硕,难道你穿的是张家那位皇后……” 不会吧!他他他他他找了个□□做女朋友? 可顾卿一点女王范都没有啊!!!有时候对小孩子和年轻人都能用“慈祥”来形容了! “我怎么会是张摇光!我这个性像是能做好皇后的人嘛!”顾卿好笑的摆摆手,开始觉得逗弄男朋友实在是有意思。 她坐在转椅上,好奇的看着马航。 “张素衣性格真的很好对吧,是不是?” 张素衣嫁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而后也没怎么接触过。虽然顾卿坚信自己没有看走眼,但她把李锐养的那么好,总希望他以后过得性福加幸福的。 “那是,张素衣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马航自豪的挑起眉角,“我穿越了十几年,是真把这个女孩当自家侄女对待的,现代女性的自立自强,她都具备,又不失古代女性的柔媚温良。想她还小的时候,我就督促她保护皮肤,塑造完美体形……” “等等等等……”顾卿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说什么?张素衣是他养成的? 她是不是找了个大变态做男朋友啊!张素衣比他小十来岁吧!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不好?我穿过去时候很苦逼的,下半身全部被马踩烂了,我在轮椅和床上躺了十几年,除了张素衣,所有人都当我神经病,连下人都在背后笑话我……”马航一说到到过去的经历就口若悬河了起来,完全一改“技术宅”的面目,一直说到他想做镜子给张素衣当嫁妆结果连玻璃都烧不出的时候,顾卿笑的破了功。 “你连高温的窑炉都搞定不了,怎么烧玻璃啊!琉璃可浑浊了!”顾卿笑的趴倒在桌子上,“你居然穿成高位截瘫患者了!啊哈哈哈,我以为我够倒霉了,结果还有更倒霉的!” “……话说回来,你这么笑我,你穿成谁了?”马航被顾卿笑的恼羞成怒,一把横抱起她来。“说不说!不说高位截瘫患者就把你吃掉了!” “啊哈哈哈……同志,你的那啥还好吗?十几年不用有没有功能障碍啊?” 顾卿知晓了马航的经历,也开始肆无忌惮的表现出自己的真面目。 “肯定没有!”马航急的脖子都粗了,“要不然咱们现在试试……” “试什么,试你有没有障碍吗?哈哈哈……”顾卿笑的人直抖。 马航抱起顾卿,突然想起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慌得手上的顾卿都滑了下去。 “哎哟,你恼羞成怒也不能摔人啊……”顾卿感觉拉住他的脖子,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 马航看着身上的顾卿,把她和人设里一个彪悍的人影重合了起来。 “你你你你你……你穿越的不会是我最崇拜的李老国公吧?”马航想起信国公府那不纳妾的奇怪规矩,那扳指,那三国演义,那三国杀…… 她她她她是本来就是男人所以娶了邱老太君,还是穿成已经娶了邱老太君的李硕?还是干脆顾卿原本是个男人?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这个人虽然比较开明,但是我我我我不绝不搞基……” 马航磕磕巴巴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看着顾卿那清秀可人的脸眼里都快下来了。 辛辛苦苦追到的女朋友,结果里面装的可能是个男人,谁接受的了! “你乱想什么呢!”顾卿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想了什么奇怪的表情,一个大巴掌拍他头上。“我穿成了邱老太君,穿过去的时候老公儿子都死了,帮他们家养了许多年的孙子。李茂是我儿子,李铭和李锐是我孙子。” 马航心里的大石落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谢天谢地,不是男人! 谢天谢地,他女朋友不是□□! “那三国演义和三国杀……”马航没爬起来,懒洋洋地说,“顾小姐,你这是抄袭,你侵犯了老罗的知识产权。还有那么多游戏……” “这是剽窃哟。” 顾卿一下子从脸上红到了脚跟,她当时只顾得意了,没想到还会被人抓个正行。 而且还是自己在现代的男朋友。 这下子,被顶的哑口无言的变成她了。 “我起先只是想教教自家孙子的,大楚又没什么儿童读物,我最熟悉的就是三国演义……后来他们问我是谁写的,我只好赖到李老国公头上,比较邱老太君是个目不识丁的女人。”顾卿脸红红的趴在马航的胸上。 “你是不知道信国公府当时艰难到什么样子,李茂想养废了侄子,李铭和李锐一开始感情一点也不好,方氏还想着杀掉李锐,我人生地不熟,连步摇和发簪都分不清……” “我懂的,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晋国公府虽然显赫,但是一支四脉立场完全不同,晋国公张诺当时……” 马航和顾卿就这么懒洋洋的躺在地毯上,在这个温暖的午后,开始说着自己在古代的见闻和经历。 马航自认自己的经历确实没有顾卿这么精彩,毕竟他是得了神经病的残疾人,家里人不会轻易让他出去惹祸,也怕他胡乱发病伤人。 可事实上,他除了一开始传来发现下半身不能动惊慌失措到打到了几个下人的脸面手脚以外,后来再也没有躁郁过。 “所以我就把养成美少女游戏里的那些套路用在张素衣身上,张素衣非常聪明,她七岁的时候就知道……” “啊,我说张素衣那孩子怎么那么大方,让我一看就喜欢,原来是这样。”顾卿撑起上身,“嘿嘿,张二叔,我能不能好奇的问问你,你怎么让张素衣的胸……” “啊……”马航望着天,搓了搓鼻子。“那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天生和百分之一的运动,你懂得的……对你没用。” “滚!” 毋庸置疑的,两个人在古代的经历让顾卿和马航感情迅速升温。 有一天,顾卿不小心把马航吃了。 那啥功能真的很重要,有些人十几年不用就真的不能用了,你懂得。 为了未来的幸福,顾卿没事就琢磨着看看马航是不是真的回复的很好,这一试一试,就那啥出了问题。 顾卿吃了马航后,在马航“你居然不负责!你居然对我始乱终弃”的各种眼神下,无奈的承认了对方“正室”的身份,并且在春节的时候带着马航飞回国见家长。 顾爸爸和顾妈妈都对马航很满意,比较马航的气质和长相太加分了,又是博士(啊,这是文化人),父母都是公务员,在N市也有房子,年轻有为,又能照顾亲亲。 顾家早就知道顾卿在美国和一个中国人谈恋爱了,在问过大致情形以后也很放心。女孩子在国外有人照顾还是让家人放心的,尤其还是个正派人。 见过马航以后,更是满意的不得了,两个人很快就互相见过家长,订了婚。 马航的项目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加州的好莱坞得到了大笔的订单,许多网游公司也纷纷提出了合作的意向。马航的公司被几个影业公司入股,而马航也一下子从一个技术人员成为了所成立公司控股百分之四十的最大股东,坐拥上千万的身家。 换句话说,他有足够的钱用来赔本,做他那准备做的以“大楚”为背景的单机游戏了。 他毕竟还是有“单机”梦,不准备做网游的。 但网游市场确实火爆,单机很难生存,除非做的极好。 他准备做一个系列,以邱老太君为主角的养成游戏,以李硕为主角的战争游戏,和以张远张玄为主角的仙侠游戏。 顾卿在这方面给马航太多的提点和启发。她穿的虽然没马航早,但她毕竟是有记忆的,对晋国公府和信国公府都熟,对皇帝和皇后更是了解。 因为顾卿的遭遇,马航破天荒的没把养成游戏的游戏主角定为年轻人,而是一开始就是年老的邱老太君。因为养成类游戏制作的最为容易,第一炮首先推出市场的便是顾卿最为喜欢的《》。 游戏里憨态可掬的老太太和各种萌翻天的孙子们萝莉们简直让无数适龄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们疯狂,游戏一上市就得到了极好的反响。 马航的技术是毋庸置疑的,这游戏也一开始就不是抱着挣钱的目的在做,所以这样画面精美、剧情合理又不浮夸,角色服饰华丽到可以当做换装游戏玩的《》,一下子获得了极好的美评度。 马航跟着其他成功的前辈们学习的购买游戏激活码+线上销售的形式也杜绝了绝大部分的盗版,让《》成了当年投资最成功的游戏。 产品庆功会兼记者招待会上,马航拿着《老身》里邱老太君的手办,走到了台下的顾卿面前,鼓足勇气单膝跪下,向顾卿求了婚。 “我虽不是老夫,但也想发发少年狂……” “邱老太君,能不能嫁给我?” 顾卿笑的仰倒,一把握住邱老太君的手办。 “啊……那你得先问问我几个孙子干不干……” 第254章 古代齐邵X顾卿 认识齐邵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很奇怪的人。 当然,是好的那种。 齐邵出身荆南齐家,齐家和当今的圣上是同乡的大族,但是却一直没有得到过重用。概因齐家专出怪人,多少浪荡阔达或者惊世骇俗的“狂士”,都出自此族。 前朝尹朝时,就没几个齐家人当政。人家好好的当自己的“名士”,寄情于山水。直到后来胡族入侵,同乡的楚家反了,齐家想了想,同乡全反了,再名士也得顾及大义吧,就送钱送人送粮草的跟着一起反了。 但不是每个君王都敢用这样可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的。所以齐家最惊才绝艳的齐耀,在几个重要的时候高兴地喝酒庆祝通宵达旦误了事后,楚悦就把他上了黑名单,对外宣称他是“雅士”不适合朝廷。 齐家专出怪人还在于齐煊。齐煊是齐邵最小的一个叔叔,年纪比齐邵大不了多少岁,可是一张嘴毒的齐邵他祖父都把他早早扫地出门。 齐家人认为中原人已经忍受不了他冷面判官一样的性格,建议他去荼毒外族,扬我国威,结果他真去了,一坐就做到鸿胪寺左少卿的位置,成了大楚有名的“冷面少卿”,能把鸿胪寺上下的胡人惊得每次一来中原先打听下齐煊在不在的那种。 齐家和楚睿同辈的这一批世家子里,就出了一个正常的文士,那就是齐邵的父亲齐煊。 所以他做了族长。 但这个“正常”,只限于平日里接人待物,礼尚往来以及责任心。 齐邵他爹,不出仕。 换句话说,他也是怪人,他不愿意当官。 一个家族,最厉害最聪明的是个不靠谱的,最具有识人之明的是个嘴巴毒的老婆都求和离的家伙,唯一一个可以复兴家业的,却不愿意当官…… 所以两代皇帝,没有一个认为这样的家族能威胁到帝位,再加上毕竟是同郡望的大族,楚悦和楚睿对齐家都是十分荣宠,将国子监这样的部门交给了齐邵。 听到是教书,而且不牵扯到什么朝政,齐煊也就欣然接受了国子监祭酒的职位,在这位子上一呆就是十几年。 虽然后来朝廷又开了科举,在世族派的各种阻扰下科举一直举行的不顺利,但作为皇帝那方的齐煊,因为出身世族又不揽权的问题,竟然一点都没被波及到,继续在他的国子监里带着三百学生,过着安逸的日子。 齐邵,便是齐煊的长子,从小聪明伶俐,被全家寄予厚望(尤其是他祖父),认为是最可能让齐家兴盛的嫡系。 他从小就有一种非常强大的亲和力,齐家所有亲戚的小孩来了,都愿意和他玩,即使是再看不惯他的,很快也能成为朋友。 齐邵十二岁入国子监时,世家不少根本不屑于上国子监的同辈,居然为了能经常和这位好友一起相处,都纷纷入了国子监,他的人格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他敏而好学,直言善辩,而且天生一股悲天悯人之心,在国子监中一直照拂那些寒门入学的学子。他后来当上了掌议,掌管所有国子监学生的衣食住行乃至言行举止,更是很快让人们注意到他独特的才能。 国子监原来并没有“生活费”一说,入监的寒门学子过的非常苦,是他让齐煊拟了折子去向朝中争取争取,最后果真批了下来。 这一笔“生活费”,每个月是半贯,三百国子监学生里寒门出身的才一百,每个月算起来花不到五十两银子,却能让许多学子不必在寒夜里抄书,在白日里做苦力,能把所有心思放在学习上。 而后他带着许多寒门和世族的学生没事弄弄“副业”,也可以赚到不少钱,充分的表明了他对商业的敏感,在“经营”一道上的天赋。只可惜他是文风鼎盛的齐家子,必定不能从商,否则肯定也是一代巨贾。 这样的一个齐邵,曾被许多世族的长辈称赞过是“出将入相”之才,却和他父亲一样古怪,不愿意站队,也不愿意出仕,让人十分扼腕。 而他十五六岁都没有成婚,也没有定亲,更是让人觉得古怪。 齐邵二十岁不到便夺了状元,所有人都觉得以他此时身份成就都该定亲了,十九岁的天子舍人,就算他家父母觉得以前白身找不到好的闺秀,如今也都够了。 可是他还是没有成亲。 这时候,所有人才明白了过来,齐家专出“狂士”的血脉是不会例外的。 齐耀狂放,齐煊冷厉,齐煊固执,这都不可怕。 最可怕的一种“狂士”,是“不成亲”。 齐邵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他的二弟和他相差五岁,他十九岁的时候,他二弟也十四了,正是可以定亲的年纪,可是因为哥哥不定亲,一直没定上人家,好人家也都等着齐邵。 齐母哭过,齐父甚至打的棍棒都断裂,齐邵就是不愿将就。他曾和他母亲说过,他根本没法接受一个陌生的女人因为一纸婚约就和他过一辈子,若是她真这么订了亲,他就离家出走当和尚去。 齐邵从不胡乱威胁人,也不随便说谎,他这么说,就是认真的。 齐家好不容易盼来个脑袋清楚的嫡系后辈,前途大好,又得皇帝的宠幸,和世族勋贵两派子弟都是铁杆的友谊,谁也不敢逼他太过。 于是婚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齐家是大族,齐邵从小接触过不少世族的嫡女,都是亲戚带来或他去亲戚家拜访遇见的。但接触的久了,齐邵反倒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了。 她是肥是瘦,是高是矮,是天真浪漫还是冷静自持…… 齐邵一想到她所有的一面都是表现给世人看的那面,就如自己一般,他就觉得恐惧。 他有时候甚至很羡慕李锐这家伙,从小定亲,居然对未婚妻十分憧憬,却没见过一面。 若是他,怕是把那姑娘一天洗几次脸几天沐浴一次都打听清楚了。 齐邵从未对女性产生过“憧憬”这种感情,直到他在一个中秋夜里,从水中捞起了一盏船灯。 他捞起的船灯制作工艺比较复杂,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会买的。穷人家都是用竹篾为骨纸张为面,很少有这样用绢和丝布的。 齐邵去捞船,纯粹是因为惯例是你许下一个愿望就要捞起别人的船,看看别人的愿望是什么,能不能实现。 他许的是“国泰民安”,想来除非皇帝亲临,否则捞起来也只是实现不了丢回水里。 而他捞起这艘船,并不是因为它最好看,而是因为离他手边最近。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署名是“顾卿敬拜”。 这一捞,简直成了他终身劫数。 在满河灯火,灿若星河的场景下,在熙熙攘攘,无穷无尽一般向远处漂流的船灯中,你捞起了一盏灯,灯上的许愿牌里写着这么一首能让人惊为天人的诗,任何人都会产生一种“宿命”的感觉。 齐邵看到了那首词,就如同命中注定一般,永不能再放开。 哪怕写那个词的字迹十分生硬,就如同胳膊断了再续,小儿刚开始习字一般,齐邵也固执的认为那个叫做顾卿的女子一定是为了某种原因,刻意而为之。 从那以后,齐邵就为那片许愿牌、那首词、那个顾卿着了魔。 这种感觉旁人很难懂,就如同捞起了一片树叶以后,因为那片树叶是唯一能让自己触动的,便把它的源头当做一片森林来栖息了。 齐邵的“狂”,早已刻入骨子里,只不过皮肉是温和的罢了。 对于“初恋”的茫然和甜蜜,他像每一个故事中的那个傻书生那样,偷偷的维护着心里的那个小秘密。就如那个他永远不会再打开的匣子一样,那块花笺上的水调歌头,早已经刻入心头,永不能忘,无需打开。 他拖着一直不肯成家,到处打听京城里姓顾的人家。他固执的认为这样一首绝妙好辞,一定出自江南士族顾家之后,这范围便小的多。 这词明明就是在思念某个人,而在中秋团圆之夜放灯来祈求的,一定是家人。 至于也可能是恋人,他才不愿意去想。 齐邵像是疯魔了一般的在找“顾卿”,他刻意交好熊平,借由德阳郡主得知了京中所有姓顾人家的闺秀,确实没有一家叫做“顾卿”的。 但他就坚信有这么个人,就如他捞起了那盏灯一样,那副词牌便是她存在的铁证。 他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女儿家是不能等的,他已经找了一年毫无头绪,“顾卿”说不定已经十五六岁了,还有可能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 他若再拖下去,怕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了。 齐邵曾一次次在家中无人的地方模拟着,他遇见了“顾卿”,应该和她说些什么。 他总觉得自己会打听到她,他会在打听到后想尽一切办法守在她出门的地方,就为了终于有一个机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在那段日子里,齐邵就像荒景里碰上了丰年,日日夜夜地把着那几句话颠来倒去地想着,非把那话里的骨髓榨干了才罢。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己时。 这样“疯魔”的齐邵,终于被忍受不了的齐父齐母赶出了家门,搬进了东城里齐家另外一处私宅。 此时他已经二十有三,他的弟弟已经十八了,虽然他弟弟一点也不介意,可家中还有女儿,哪里能再拖? 他们下了令,若是一年之内再找不到“顾卿”,就让他娶他爹至交好友的女儿,那是个非常温婉的女孩,绝对不会介意他曾经到处找过一个叫“顾卿”的女儿。 绝望的齐邵终于叩响了礼部侍郎陆元皓的门,去询问京中最嫡系的顾家女,陆尚书的夫人顾氏。 他是天子近臣,自然是知道楚睿有多不待见陆家,可是他已经再也等不起了。 陆大人脾气古怪,顾氏却意外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陆家做中间人带他来的亲戚陆老夫人都意外与这位顾氏的好说话。 她只是想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想起一个人来。 “我当年未嫁时,记得我堂兄有个女儿便是叫卿娘。她从小性格古灵精怪,颇得我堂伯的喜爱,只是命不太好,我堂兄早逝,一直由我堂嫂带着。你说的那一年,她确实来过京城,是准备去青云观做个女冠的。” “什么,做女冠?” “她母亲给她定下的婚事不好,青云观的观主夫人是她的姨母,所以她来求助的。她也曾来拜见过我,求过我,但我是出嫁女儿,又不是她亲姑姑,倒是帮不了这个忙的。” 说到卿娘,她也是一阵唏嘘。 “真是可惜,是个眉眼间顾盼生姿的好孩子,许的人家却确实不怎么好。” “那如今呢?” 齐邵心中大喊一声“干得好”,竟是觉得这“顾卿”无论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都是正常的。 她本该就像是天人下凡一般脱俗之人。 所谓女冠,就是女道士。青云观是正一派道观,弟子自然是可以成婚,但世族女主动请求做女冠来避婚,那就和甩人家耳光没什么区别了。 除非男方实在是不堪入目,否则他想不出为何一个弱女子会千里迢迢上京求一个道姑姨母的帮助。 “后来她姨母给她请了道牒,她就回我们顾家在金陵的燕坞堡去修行了。” 顾氏没有说她那堂侄女的母亲三年前已经病逝,她如今已经是无父无母,又孑然一身的一个孤女了。 她顾家落魄已久,即使是嫡支,嫁到齐家这样的人家,也是妄想。 齐邵从陆家出来,径直去紫宸殿求了一个月的假。楚睿偶尔也会有“人性化”的一面,对待近臣和信任的人更是和蔼,一听说那“顾卿”有了眉目,立刻给假给钱,让他速速去找来。 三年多了,所有人都好奇“顾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让他神魂颠倒到如此地步。 吴州,燕子邬堡。 顾家的邬堡曾经是吴州最大也最坚固的邬堡,可是最后毁于战火之中,顾家嫡系子弟也了大半,剩下的全靠江南各家有亲戚关系的世族们养大,而后开始重建邬堡。 但无论怎么建造,也不可能再到以前的水平了。 顾卿如今魂穿的这户人家,便是顾家最后一任族长的重孙辈,落魄到除了一个邬堡和十几个家人,基本就剩些不能吃的字画摆设这类东西。 顾卿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明明就是在值班室里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鬼地方。穿成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有个得了肺病一直在咳的母亲,还有一屋子一看就像是“啊啊啊你要让我吃饱穿暖我才伺候你”的嗷嗷待哺下人们。 她是什么“大楚”一个世家的遗女,四岁丧祖,六岁丧父,全靠家中亲戚帮助才能顺利长大,母亲也是出身显赫世家,但是父亲去世哭坏了眼睛,又得了风寒伤了肺,再也做不得合格的当家主母了。 顾卿简直要愁白了头发,她翻看了一下回忆,发现原身是被人掐死的! 而要掐死她的,居然是她得了肺病已经病入膏肓的娘!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家庭啊!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下来的。 家里没有钱,她也什么都不会,还被订了一个可怕的亲事 ――你能想象和自己堂亲结婚是什么情况吗?亲姑姑的儿子要娶她,而且还摆出“我是可怜你才我家儿子娶你”的样子…… 这姑姑家刚搬空了他爹以前留藏的古董当嫁妆,自家大儿子脑袋还有些问题。 近亲结婚,而且还有显形的白痴基因,顾卿穿过来的当晚就偷偷带着散碎银子和两个忠仆跑了。 她那便宜娘不知道为什么一心要杀了她,她还有个恶姑姑要让她嫁个不认识的脑瘫患儿,家里还有十几个等米下锅的下人…… 我擦! 要不要这么惨! 她虽然善良,可也是有限度的! 在忠仆的指引下,她乔装改扮,打扮成一个道姑的样子,去京城找她一户嫁到显赫人家的堂姑母,还有早年入了道门的姨母求助。 反正求不求就是这么回事,顾卿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好。 她带的银子很足,一路又行的官道,虽然路上辛苦点,颠的肠子都要出来了,可还是到了京城,顺利见到了人。 就如同她所想的,那嫁给尚书的堂姑完全不想管闲事的样子,倒是她那面冷心热的姨母给了她一面道牒庇身。 她该庆幸如今还算是太平盛世,顾家有太多故交亲眷,又是真正的高贵世族,她逃家不久,就有风闻此事的顾家亲人同情她的遭遇,上京来接她,而且在现任族长的干涉下,她被取消了那桩可怕的婚事,而且将她家的家财还了回来。 顾卿来京城的那日正是中秋,她应了景,放了盏河灯,因为太想念现代的日子,便拟了一首《水调歌头》以真实姓名放进了水里,聊寄相思。 在京城的时候,她知道了那位很厉害的信国太夫人。她估摸着这位信国太是穿越的,因为她居然折腾出了三国杀和三国演义这种东西,并且以一种残忍的事实撕碎了她想要靠这个“发家致富”的心思。 罢了,她是国太,立于大楚之巅,她是可怜的小孤女,写个《三国演义》说不定就被人当反贼抓起来了。 她还是认命的想想能干什么吧? 卖卖字画?剽窃几首名著? 去相认的话,她应该会被偷偷杀了吧? 弄出两个穿越者,前者若是心性不好,说不定真会为了保存自己的“特别”杀了她。 她还是别赌了,也不能引起邱老太君的注意。 她杀了她,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 活下去好难啊。 还是安心当个道姑,省的被人随便嫁了。 几年后。 齐邵千里迢迢到了燕子邬堡,忍着满心的相思等到了中秋夜。 中秋要拜月,顾家女儿一定会到院子里去拜月玩耍,即使她如今是个道姑,可是她家女眷都不在了,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这天也是要祭月的。 他不要脸的找了家中几个好手带他一早翻墙入府,偷偷的藏在院子里的假山中,一边腹诽着这防卫力量太差,一面坚定的要把顾卿带到京城自己的护庇下才能安心生活。 他此前已经用了陛下的人打探过了,这位顾卿娘子平日里很少出门,但是偶尔有匿名写一些扇面,让家人出去卖钱。 那些扇子上的诗词都是绝妙好词,虽然出现的很少,也多在更远的地方卖,但还是被识货的人炒的很高价格。 这位顾家娘子也靠这个活的很滋润,至少过的很自在。 明亮的月亮下,顾卿在家人的簇拥下走到了祭坛边,一身鹅黄女装的她,在齐邵的眼中恍如神仙妃子一般。 她拿起一炷香,对着月亮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又干脆的站直身子,口中称道: “求今年不被逼婚,明年不被逼婚,后年不被逼婚,我如今日子过得很好,不需要男人,谢谢。” 一旁知道家中女主子本性的下人们都微笑了起来,假山中的齐邵呆若木鸡。 …… 他的神仙妃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恰巧是中秋节,真是天意,送齐邵一个媳妇。 祝各位佳节愉快,有情人终成眷属! 小剧场: 另一个平行世界。 娶了张素衣的李锐来请齐邵在中秋夜一起赏月,张素衣随手谈了一首王菲的《水调歌头》唱了。 两家如今是世交,互相并不避讳,也没有女子不能待客的道理。 齐邵一听这水调歌头,立刻激动的追问。 张素衣:啊,这是我二叔教我的,听说是一个叫苏轼苏子瞻的人做的。 齐邵:是男人? 张素衣:当然是男人,不过这首歌一向都是女儿家唱。 齐邵:(疯鸟)苏轼,苏子瞻……是男人? 是男人…… 男人…… 男…… 第255章 张玄X顾卿的日常(一) “飞升”到天上的张玄呆若木鸡的看着矗立在市中心的高楼大厦,路过的小汽车按了下喇叭,吓得他连退几步,背部紧紧靠着身后的透明的门。 可是让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是,他还未碰到那扇门,那扇门就开了,张玄就这么摔倒在门口,向两侧匀速滑开的门像是在无声的嘲笑他…… ‘笨蛋!笨蛋!’ 天上真的好神奇! 天上真的好可怕! 天君快来救我性命! 背后的屋子里传来十分香甜的味道,勾动着张玄的胃部一阵一阵的发紧。 虽然他可以辟谷,但毕竟还是凡人,在辟谷后闻到这么香的味道,只要还没断绝六欲,总是要产生饥饿的感觉的。 “先生,欢迎光临甜丫丫甜品店……您还好吗?”一个穿着黑白女仆装的甜品店服务员好奇地看着坐在地上发呆的…… 道士? 还是COSPLAY的爱好者? 这头发好像是真的呢! 张玄听到背后有人说话,立刻站了起身,待看到是一个穿着暴露服装还露出大腿和半个胸脯,长着猫耳朵的女人,顿时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好。 难怪天君下凡时候穿的也是短裙,原来在天上真是十分普通的。 只是……这卖吃食的店里找个猫妖修炼成仙的看店,不怕吃的都被偷吃掉吗? 张玄听话不懂这个猫妖大部分的话,但是先生和您还好还是听得懂的,所以他不好意思的爬起身,退了几步,和那猫妖说道: “啊,贫道不是先生,贫道并无授业。我还好,就是想问下……” 哗—— 透明的自动感应门感知到张玄离开,重新在他面前合上。张玄被突然又关上的门吓了一大跳,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这……如此神奇的法器,在天上居然只是做门吗?” 张玄深深的觉得自己在找到天君前,最好不要太过暴露身份。 大概因为他是跟着天君“偷渡”上来的,既没看到什么“南天门”,也没看到接引的守门门神,甚至连语言都不通。 甜品店的接待看着一身道士打扮、长相冷傲清俊的张玄,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下。 最近没有什么大的动漫展啊,就算有,也是在魔都,怎么有人在这里穿成这样呢?而且…… 这么大年纪了干这个真的没有问题吗? 看这衣服好像是真丝的,高级货啊!这么奢侈拿来做古装? 她一件真丝睡衣都花了小千块! 有钱人! 有癖好的有钱人! 长得帅有癖好看起来还有些呆的有钱人! 女仆装的接待笑的更甜了。 “先生,请问您要买什么呢?” “我不是先……罢了,这不是重点。”张玄对着暴露的猫妖微微作了作揖。“请问这位……仙子,银泰花园在何处?” “呃……”猫耳女接待一愣,扯着嗓子对里面喊了起来:“店长!店长!有个客人好像是河南人又好像是客家人!说的话听不懂,你出来听听啊!” 她们的店长是河南郑州的,应该是能沟通的。 张玄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发现这猫妖的话他十个字里只听得懂一两个字,而且听起来音还好奇怪,十分生硬。 可怜张玄精通“洛阳正音”,后来又学了一点“吴语”,可是对这天界的话却是半点都不通,变成哑巴聋子一样的人物。 还是天君厉害!一下凡就会说人间的话了! 天界到底用的是哪一国的语言啊?! 甜丫丫甜品店的店长是个戴眼镜的美女,一出来看到一身道袍的青年站在门口和接待干瞪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帅哥,现在虽然是十月,可是穿成这样不热吗?COS的也太敬业了吧!” “请问这位……”张玄也不能从眼镜上判断这是什么妖怪或神仙,眼睛上有圈圈的动物太多了,所以他只好再问一遍:“请问您知道银泰花园在哪儿吗?我去找一位叫做顾卿的天君。” “这不是河南话……”那店长眯着眼听了一下就和接待说:“不过很像。” “先生,你会写字吗?”店长就是店长,随手拿起一个点餐牌和一支笔递给张玄,“你要什么,请写吧。” 张玄看了看她们,拿过那支奇怪的东西,在纸上随手一划…… 这东西居然能写字! 没有毛笔头,但是写出来的是黑色的墨字! 太太太神奇了! 店长和接待无语的看着这个男人用夹毛笔的姿势握着水性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出繁体的“我要到银泰,找一位叫顾卿的天君。” “他是不是……”接待用手指悄悄的敲了敲脑袋。 “最好别刺激他,他要找银泰,我们指他去就是,反正就隔着三条街。”店长悄声地说,“不过你别说,他字写的真不错,还是繁体,说不定是港澳台同胞……” 张玄放下笔,那猫耳接待非常热情的撕开这张纸,给他画了一张路线图,指出“银泰”在哪儿,张玄千感谢万感谢的穿过那道自动门,开始了自己的冒险旅程。 “长得真好看,个子也高,怎么就得了神经病呢?”店长可惜的看着穿着一身道家法衣,头戴通天冠脚踏七星履的张玄,摇了摇头。“看样子家境还不错,能这么折腾,他家里人该多难过啊。” 好好养大的儿子是有妄想症,还到处乱跑,谁家接受的了啊! 张玄握着路线图,走到了路沿上,拼命的对自己打气。 “张玄,不怕,只要穿过三条街而已!不过是一些铁甲车,一些两轮的代步法器而已,又不会吃人!”他闭上眼睛,不停的深呼吸,“只要……” 滴滴叭叭! 刺耳的喇叭声打破了他的心理建设。 “傻X啊!穿成这样站在路沿急着去投胎是不是?要投胎去马路中间站着啊!”一个骑着摩托车的青年被直愣愣站在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道中间的张玄下了一跳,一声大骂后飞速离开了他身边。 张玄莫名的觉得很热,热的都快无法呼吸了。 身边所有的人都穿的单薄无比,有的还穿着短裙短裤,只有他中衣直裾,头戴道冠,脚踩皮履,一看就是走错了地方一般。 每个从他身边的人都要多看上几眼,却没有什么人上来向他搭话。 谢天谢地,也幸好是没有上来向他搭话,免了他许多麻烦。 万一发现他是偷溜上来的把他丢回下界呢? 他看着面前宽敞的笔直伸出去的大路,还有那不停穿梭的铁甲车,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穿了过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他得蒙天君提携才来到天上,怎能被这几个小铁甲车所吓倒!仙缘他是得到了,造化还得靠他自己努力才是! 张玄用着内家的心法,脚步轻快,从铁甲车中走了过去。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天界的人十分善良,有些车明明快撞到他了,还是在半路上停了下来,只不过总是把头伸出来对他吼上几句就是了。 怕是说的什么不好听的话,不过他听不懂,倒是少了不少心理负担。 张玄就这么一路小跑似的从穿流的汽车中跑到了对街,甜品店的两个店员看到那道服男子居然是这么“过马路”的,心里都后悔极了,恨不得冲出去,给他带路才好。 都知道脑子不太好了,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 若是被车撞了,她们就耽误一条人命了! 张玄穿着道袍像是一阵风一样的过了马路,给这条路留下了一堆“传说”。 “你有病啊!红灯看不见吗?” “现在的年轻人,就知道盲目追求‘个性’,穿的奇怪就算了,还在马路中间搞起行为艺术来了!” “嘿,帅哥,是不是赶去片场啊?起步价十八块,我送你去,去不去啊!喂,喂……” 张玄历经千难万险,抓着那张纸问了好几个路人,终于找到了“银泰”的位置。 银泰百货。 银泰花园。 两字之差,足以逼得张玄咬舌自尽。 他在银泰百货门口绕了许久,还被好多个女仙和男仙拉着在各种奇怪的地方用一个小盒子照了半天,甚至连头发和衣服都被人拉扯了好多回后,有一个好心的小伙子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阻止了过去。 “这明显不是商场找来做活动的,没看到人家受了多大的惊吓嘛!别欺负老实人,走走走,说不定是群众演员跑错片场了!”那少年赶跑了一个抱着孩子想要塞在张玄怀里照相的,拽着他就走。 “哥们儿,你穿的太标新立异了,先找个清静地方啊!” 那少年也是一个COSPLAY爱好者,但从来还没做过穿着服装在大街上乱跑的荒唐事。他拉着张玄到了一处花坛,问他好几个问题,也被张玄那洛阳正音的口音打败,只好从背包里掏出纸笔来沟通。 虽然是繁体字,但经过盗版漫画和电影荼毒的少年还是很快弄清楚了张玄要去的地方,并且摇起了头笑话他。 “你要去的大概是银泰花园,也是银泰开发的,但不是百货商场。怎么,你是去找导演试戏的外国人?听说银泰住着不少经纪人和明星呢。”少年热心的指了指路边停着的摩托车,“我车在那儿,我载你去得了。” 少年的语速快的像是连珠炮,张玄皱着眉头一句没听懂,这黄头发的少年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精得道,怕是在凡间待的少,写的字也是缺胳膊断腿的,但好歹看懂了“有车”,“去”几个字。 待心中一想大概是什么意思,张玄立刻大喜过望,跟着那少年到了奇怪的法器前。 少年先看了看张玄的帽子,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安全帽。 “把你帽子摘了。换这个。” 张玄看懂了他的意思,将自己的通天冠摘下,系在腰间,散了发髻,戴上这顶奇怪的头盔。 “仙人,难不成我们要去打仗?这帽子做盔甲都绰绰有余了。”张玄难过的晃了晃脖子,这帽子大概很久没洗,里面传来一阵阵汗馊的味道。 原来仙人也不是身上没有一点异味的。 “啧啧,你还是真头发?我还以为是假发呢。梳那个头很费时间吧?早知道我就不要你带安全帽了,要是耽误你试戏就完蛋了。”好心的少年吐了吐舌头,让张玄坐在自己的摩托车后面。 “你跑错了地方,一定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开快点,你抓紧我啊!” 张玄不知道这少年叽里咕噜说了什么,但小踏板突然启动起来还是让他惊慌的抓紧了少年单薄的肩膀。 “大哥啊,别抓我肩膀,疼啊!”那少年一边大喊一声,一边轰然加速,开始驶入快车道风驰电掣了起来。 需要二十分钟才能到的地方,这少年十分钟就开到了,张玄下了车的时候已经衣衫凌乱,脚步虚浮,两个眼睛都在转圈圈了。 一路上无数个铁甲车迎面扑来,惊得他眼睛都不甘睁,更何况这车子速度比马快多了。 作为一个骑马都很少,大部分时间骑驴的道士,张玄坐在摩托车上,几次都觉得自己要被甩出去了,受惊的不是一点半点。 那少年看见张玄这幅惨样,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哎哟,是不是开的太快了你晕车?哎哟你这衣服乱的……”少年好心的帮张玄拍打了几下衣服,“我艹!这衣服手感也太好了吧?什么料子做的?真丝?双绉?绢?要是电视剧的服装都是你这个做工,我们也就不吐槽了,现在的影视剧服装做的,都跟被褥面子一样,太不讲究了……” 张玄无语地看着少年在他身上东摸西摸。 “哎哟我艹,这是玉带?真玉带?你那背后的剑不是真剑吧?我擦哪个剧组这么有钱?还是你是从哪个港澳台地区请来的华侨男明星我狗眼不识金香玉认不出来?” 少年的两眼闪闪发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塞到张玄手里。“大哥我从小就想当演员,如今在自家的家族企业……算了也不是什么,就是一家网咖,你们要有什么需要找我啊,群众演员道具场务什么都可以……” 张玄莫名其妙的看见自己手里被塞了一张小纸片,见他说的慎重,也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至于他说了什么,就更是迷糊了。 “大哥,你大概跟我透露一下,新电影或新电视剧叫什么名字呗?你穿的这么好,一定是主要演员对吧?我看你这长相这气质以后一定红,我保证不说出去,你就当提前宣传……” 那少年一拍脑袋,“对了,我忘了你听不懂普通话。港澳台同胞就是麻烦,说不定还是个香蕉人……” 他掏出纸笔正准备写,门口一个彪悍的保安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做什么呢!穿着奇装异服堵在大门口!喂,别看了,说的就是你!你带着这个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干嘛?没事赶紧走,我们都是有监控的!” 银泰花园是高端小区,门口摩托车上下来两个怪人站门口半天,里面值守的保安自然是要出来查问一番。 那少年被说的脸上一红,他愿意送这道士打扮的演员来也不是纯粹学雷锋做好事,一来是想看看高端小区里是什么样子的,二是万一真是个主要演员也可以结个善缘。 当然,帮他的本心自然是为了帮他解围,这个倒不掺假。 他是年轻人,平日里也还算个小老板,自然是要面子的,被那保安一喝,不但没退缩,反倒迎了上去。 “这位师傅,这位大哥不知道是找银泰花园哪位导演还是经纪人试戏的,他要找的人叫做顾卿,是个女的,麻烦你帮忙通传一下。” 这种高级小区门口保安都有通传系统,所以他才有此一説。 “顾卿小姐?可是顾卿小姐是医生不是娱乐圈的啊。”那保安纳闷地看了一眼道士打扮的青年,你别说,那站姿气质还真不像是什么闲杂人等。 这银泰花园顾卿小姐的父亲也有投股参与开发,这里离她上班的医院又近,所以顾先生就在这里给女儿也置办了一套房,算是提前办了嫁妆。 难道是顾卿小姐要给什么导演介绍整个人? “请问找人的那位先生叫什么?” 少年一拍脑袋,跑到张玄那便在纸上写了起来,随后对着保安叫了一声。 “你就说是张玄,一说顾卿小姐就知道了!” 保安半信半疑的跑到保安室,按响了2402的室内对讲系统。 没一会儿,顾卿的声音从机器里传了出来,惹得张玄向那边看了过去。 “你好,是楼下有我的包裹吗?” “不是的,顾卿小姐,有个叫做张玄的……看起来像是道士?自称是演员,来试戏的,请问放不放他进去?” “咦?咦咦咦咦咦?张玄?道士?师傅你没看错吗?” “……是打扮成道士没错,而且旁边还跟着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子,我看他们打扮的很可疑……” “不不不,是我朋友,真是演员,师傅你让他们进来……算了,我下去一趟!你让张玄等着,我马上下楼!” 张玄看着自动在喷出水的喷泉,喷泉的上方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小仙童在吹着喇叭,里面的水像是源源不断似的,不停的喷出来,却看不出除了下面的水槽,还有哪里有水源。 门口的拱形大门高的让他必须仰起头来才能看到,到底是如何将石头堆到那么高的呢?以那种重量,地面不会塌陷下去吗? 还有那些楼…… 那些从天上飞过的铁鸟…… 他心里的震撼无以言表,而更多的是一种无法适应的惶恐。 难怪仙人要清净无惧,超脱尘世才能飞升。到了这般的地方,若是个凡人,不被吓死,也要被铁甲车给撞死了。 难道要先修成不死不灭之身才能穿过这些马路? 还有这沿路竖起来的柱子,莫非也是一种法器?顶上的看起来像是琉璃灯罩,可又不像是琉璃,又是何物? 张玄在那里胡思乱想着,穿着一身棉布家居服的顾卿踩着一双花园鞋就跑了下来,待冲到门口看到站着的正是张玄,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 张玄居然也来了! 她已经清醒了五天了,张玄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他难道在外面晃荡了五天? 还有……他怎么一副惨遭蹂躏又受惊过度的样子?衣服散成这样,连头发都是乱七八糟飘散着的…… 顾卿将目光移到旁边的黄毛少年身上。 她忍不住想偏了。 话说这边的张玄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几乎是喜极而泣地奔了过去,一把跪倒在顾卿脚下抱住她的大腿。 “天君,我总算找到你了!让贫道找的好苦啊……” 只留下呆若木鸡的黄毛少年和保安师傅并肩而立,默默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花木兰明日开坑,这边番外不停! 小剧场: 顾卿带着张玄回家,黄毛少年失望的看着张玄的背影。 张玄走了几步,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张玄:这位仙人,谢谢你给小道带路,只是小道没有上界的钱,这枚玉佩,就当小道的谢礼。你的纸片我会留着,等小道熟悉了天界,必定登门道谢。 黄毛少年迷迷糊糊的收下了来自大楚的美玉。 黄毛少年:……不会是道具吧? 第256章 张玄x顾卿的日常(二) “天君……我内急……”张玄跟着顾卿坐着会动的铁柜子进了顾家,立刻迫不及待的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其实他早就想解决个人问题了,无奈一路上他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方便”。 地上太干净,几乎没有林荫,到处都是女人…… 没习惯随地大小X的张玄憋得很可怜。 更别说这一路那黄毛仙人的法器那么快,颠的都快尿了好吗! 不是吓尿了,是真要尿了! 顾卿听到张玄的要求,默默的领着他去了洗手间,一指马桶。 “掀开上面的盖子,朝水里尿完,然后按住侧面的铁按钮冲一下,再放下盖子。” 这公寓一直是她独居,她父母都住在老城区,所以这马桶垫圈一年到头都是放下来的,现在家里进了个男人,一定要吩咐他把垫圈掀起来再方便。 不然以后她就倒霉了。 顾卿吩咐完,就体贴的关上门出去了。 内急的张玄在洗手间里研究了半天,终于伸出手去…… 把水箱顶盖掀开了。 …… 天君,这么高,贫道尿不到啊…… 张玄挣扎了一会儿,羞耻的爬上马桶圈,以站梅花桩扎马步的姿势颤巍巍的站好,对着水箱里方便了一下,又轻轻跳下马桶。 他轻轻合上盖子,还研究了半天女人该怎么方便。 难不成天君都是用飞起来的,所以他这凡人才得扎马步? 这水这么干净,为何…… 实在是好可惜。 罢了,天君怎么吩咐就怎么来吧。 张玄弯腰把手伸进坐便器的水里净好手,再按动旁边的按钮。 刷拉拉…… 水流震动涌出的声音吓了张玄一大跳,几乎是三两步的要逃出洗手间去。 他学着顾卿的样子转动了一下门把手,轻松的出了门。 谢天谢地,天君家的厕房不是那吃食店的透明门! 否则他要脸红而死了! 厨房里,顾卿正在下着泡面。作为一个习惯了加班、两餐都在医院的医生,顾卿的冰箱里没有什么吃的,橱柜里倒是还有不少泡面。 方便面虽然没啥营养,但煮起来却是超香,张玄一出门就闻到一股勾的人食指大动的香味,肚子里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饿了吧?真不好意思,你远道而来,又帮着我回家,我就只有方便面款待你。等晚餐我带你出去吃好的,现在先凑活一下。”顾卿手脚利落的捞起面,放到张玄面前。 “红烧牛肉面,不辣,吃吃看。” 张玄道了谢,接过筷子,轻轻吃了一口,浓郁的香味侵入他的味蕾,让他忍不住…… 皱了皱眉。 ‘好咸。看来天界的盐不值钱的紧。’ 大楚的食物以蒸煮为主,也有炒、炸、烩的,但很少味道这么重。现代人已经经过了地沟油、各种重盐重油的考验,这让可怜的张玄几乎是食不下咽的吃下了这碗奇怪的面。 顾卿看到张玄的表情就知道他不觉得方便面好吃,她在古代也吃好的吃惯了,不过自己这边本尊的身体倒是还挺能接受垃圾食品的,倒没有张玄这么直观的难过。 见张玄吃完,顾卿领着他去厨房,教他如何打开水龙头,哪边是热水哪边是冷水,又递上一块毛巾,简直跟老妈子没有区别。 大楚讲究点的人家饭后都要漱口揩脸,顾卿自然不会让张玄邋里邋遢受委屈。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遭受了什么事情才会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但一个古代人乍来现代一定比她穿到古代还害怕,尤其是她是魂穿张玄是真身穿,更是可以想象他有多么惶恐。 能不戳他痛处的照顾好他,已经是顾卿能做到的极致了。 “真是多谢天君指引之恩,我方才在外面一路找来,真是惶惶不可天日,只觉得天上地下,简直就和做梦一般……不,即使让我做梦,我也梦不到这么奇怪的法器……” “我在大楚能回家,全靠你一次又一次的帮我。如今你来了,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顾卿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苦恼的想着该怎么办,她手续都做了一半了,就等着明年出国呢。现在张玄来了,出于道义,她实在不应该把他留在这里然后自己出国。可是不出国吧,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学习机会…… 做人要有良心,出国机会还能有,把张玄一个人丢在这里,死在屋子里都没人知道,还是算了吧。 顾卿只是挣扎了一会儿,立刻就打消了主意。 “张道长,你也别喊我天君了,这里没人这么喊的。你喊我的名字顾卿即可,我也喊你张玄,如何?” 顾卿用着大楚的官话和张玄沟通着。“我们这里用的是北方话,你语言不通,还得和我学一阵才能自己出门。” 张玄点了点头。 “入乡随俗,我听你的,天……顾卿。” 张玄用这么黝黑纯洁的眸子盯着自己喊出她的名字,顾卿不知道为什么脸红了红。 也许是当邱老太君惯了,她早就习惯了以晚辈的眼光对待张玄,待他跟孙子辈似的。可他一说“顾卿”,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张玄,你今年多大?怕是有三十四五了吧?” “我今年三十有五了。” …… “果然是龙虎山有特别的方法吗?上次张璇玑道长说教我的养颜之术……”顾卿闪着大眼睛期待的看着张玄。 当时他们怎么说的来着?她死活记不住了! 邱老太君当多了,都快忘了这些养颜之术有啥用了! “您要学?我可以教您,不过是些吐纳的法子。”张玄已经注意到街上的仙人有老有少,怕是有些人喜欢年轻的脸,有些人喜欢年老的。 顾天也许是少年得道,所以一直是年轻女子的样子。 但他需时刻谨记顾天君是得道之人,年纪怕是能做他多少代的祖母了,不可放肆。 “你在这比我还大八岁呢,你就别用‘您’了。”顾卿不自在的扭了□子。“我们这里很少对年轻人这样用词的。” “我给你量□材,出去给你换套衣服。我们现在没人这么穿的,你现在穿这个也太热。” 张玄“送神”的时候是初冬,现在N市还是夏末呢,穿这样……也亏他是修道之人,定性好忍耐力强。 换她,肯定当街撕衣了。 顾卿把房间里的空调开开,嘱咐他不要乱跑,又从房间里找出淘宝购物必备的皮卷尺,让他站起身来。 “靠墙站,对,站好别动。”顾卿站到张玄面前,踮起脚尖。 张玄脸红红的靠着门,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天君”温柔的站在他的面前,为他忙东忙西。 她比大楚的女子要大方自在的多,即使贴的如此之近,也不以为意。在这狭小的门边,踮着脚尖的顾卿让张玄产生了一种很特异的感觉。因为顾卿比他要矮,所以他只能微微低着头,才能看到她。 “别低头,万一衣服买小了我还要再跑一趟换。”顾卿把手中的的皮卷尺递给他,“你先拿一下,我记个身高。” 张玄呆呼呼的接过了顾卿递过来的卷尺。 她的手很白皙,手指细长。 顾卿在门框上用直接划了一道印子,让张玄离开,从他手掌里抓走皮尺量了起来。 “一米七六……”顾卿点了点头,“在大楚男人里算高的。搁我们这也是标准身材。” 不知为何,张玄松了口气,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就和被主人夸奖“你很好”一般的宠物一般呢,他是怎么了? 张玄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羞耻。 顾卿让张玄张开手臂,伸手用皮尺去量他的胸围。 他见到几乎是要扑到他怀里的顾卿,往后猛然退了几步,后脑勺直接撞到了门框上。 他摸着后脑勺发出一声shen吟,顾卿也傻了,她承认她这么做有些逗弄张玄的意思,毕竟张玄一看就是标准身材,上衣买175/95A的绝对能穿。 但她不知道张玄会激动成这个样子。 “怎么了?我就量个胸围,你没被裁缝量过身材吗?” ‘因为这和拥抱没两样了啊!’ 张玄慌得一身冷傲的气质都掉成了渣,虽然本来就没剩多少了,如今更是少的可怜。 ‘而且我从来没被女裁缝量过身材!’ “不行你闭上眼睛吧。这才是胸围你就害羞成这样,还要量腰围和臀围怎么办!”顾卿被全身散发出“冷艳受”气质的张玄弄的“狂性大发”,恶劣地笑了起来,“腰围和臀围量不好,裤子买了也穿不得哟!” 青年,我是不会告诉你有一种东西叫松紧带的! 哇哈哈哈哈! “臀臀臀臀……臀什么?”张玄咽了一口口水。 天君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他就是不明白呢? 裤子不就是用裤腰带一圈就可以穿了吗? 他还有玉带束腰呢! “我们这可不是长袍大褂,衣服都是很贴身的。你闭上眼睛就是。”顾卿爽朗的笑着,抖动着手中的卷尺。 张玄看了一眼抖动着皮卷尺的顾卿,觉得那根细如手指的皮尺犹如皮鞭一般,他心中七上八下的闭上了眼,任由顾卿施为了。 顾卿上前一步,很认真(真的!)的给张玄量起了腰围和臀围,当她的手接触到张玄的臀部区域时,她明显的感觉到张玄剧烈的抖了一抖。 ‘我家师弟为了《龙虎经》能大成,固本培元一直要保持元阳不泄…… 她想起张玄的师弟寇麒和邱老太君说过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一本正经(真的!)的给张玄量着身材的顾卿,脸也红了。 果然是跟小孩子相处的多了,已经无法正常的看待男人了吗? 一想就想到元阳什么的…… “量好啦,我去给你买衣服去啦!”顾卿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冲进房间随便套了身外出服,拿了钱包就开门出去了。 张玄只觉得一股温软的气息贴到了他的身前,可能是双臂的存在环住了他的腰和臀部,然后他就可耻的全身紧绷了起来。 他接触的最多的三个女性,一个是比他大二十多岁的师姐,一个是邱老太君,然后就是一年回去看望一次的娘。 换句话说,都是老太婆。 被年轻女人环住腰什么的,即使知道是量身材,即使知道那是天君,他还是由衷的觉得十分羞蔹。 张玄被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感觉随着顾卿的离开,这屋子变成了一个牢狱一般的存在,连白色的墙壁看起来都是那么压抑。 他对着墙上自己在走的圆形法器,安静地发起了呆。 张玄从小在龙虎山听着众多前辈飞升的故事长大,一心就想着要飞升上界,做一个逍遥无忧,不死不灭的仙人。可如今他真上了天,却发现天界除了法器特别多,人特别多,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文字口音,没有什么是和大楚类似的。若不是都还是人形,即使是黄毛、红毛、猫耳,看起来也都像是人类,而不是什么草木妖怪,张玄真的会以为自己到了“妖界”,而不是天界。 这和他想象中他登入南天门,仙乐齐鸣,天女散花的景象差的太远。 远到他都想要哭了。 张玄呆呆坐了一会儿,满室的寂寥更让他心中难过,并且焦躁的想要大吼大叫。 最后他只好站了起来,端起面前吃剩的方便面碗,如慷慨赴死般喝完了面汤,走到流理台前打开了水龙头…… 抓起一块白色的布洗起碗来。 天界这么方便,可还是要吃饭洗碗的嘛。 就是不知道仙人们要不要洗碗洗盘子的,若是要,即使他是凡人,也饿不死了。 天君若是不嫌弃,他也可以给天君做饭。 这什么面条,盐忒多了,味道也冲,面条还不劲道,又细又卷,不如自己手擀的面。 天君……天君不会给他买那个露出腿的裤子来吧? ……他虽没有腿毛,可是露出腿走在街上,还是接受不能啊! 张玄洗完了盘子,顺手洗了把手,就呆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这是天君的府邸,他不敢造次,只好挪步走到客厅的落地窗户旁边,往下面看去。 他从小就想要成仙,而他认为仙人在天上居住,一定就是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的。所以他经常爬到山顶往下看,就是担心自己能的能“飞”了,反倒恐高不敢飞怎么办。 张玄并不恐高,他更喜欢这种凌空的感觉。 所以他打开了窗户,爬到窗台上,坐了上去。 高楼中的风特别大,他必须保持抓着窗台的姿势才不会被吹走。他如今内丹已成,力气和轻身功夫都已经有了一定造诣,虽然风大,但并没有什么危险。 道家说天界有三十六重天,每个仙人住在不同的高度,在那铁柜子里天君说自己住24层,想来这位“顾卿天君”乃是第二十四重天的仙人了。 不知顶上的仙人们,到底是什么模样。 张玄就这么坐在窗台上幽幽的想着,不时看看楼下的景观,远处的湖水像是一面镜子,看起来分外小,小到能伸手托起一样。 张玄被诱惑般松开一只手,准备伸出去…… “你小子干什么!24层玩‘升仙’啊!穿的是什么鬼衣服!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要命了吗!要找刺激去找女朋友,玩什么跳楼啊!” 张玄只是伸手探探湖景,被隔壁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掉了下去。 他尚未害怕,隔壁的住户已经吓得大叫起来。 “你你你给我抓住了!快进屋啊!” 隔壁2404的住户是个非常红的编剧,现在正在窗边远眺,顺便休息休息眼睛,一转头看到隔壁伸出一只胳膊来,还是宽袍大袖,先是以为隔壁遭了贼,后又觉得是白日见鬼,最后见那手指并不透明,才壮着胆子伸出头去一看。 这一看,吓得她要死。 有人要跳楼! 穿着道士装跳楼! 他不会中封建迷信的毒太深,以为穿着这身跳楼就能上天吧! 张玄被这带着眼镜的中年女人一闹,什么观景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冷淡地看了一眼那大呼小叫的女仙人,从窗台上轻盈的跳进了屋子。 只在那住户的眼里留下道袍后摆一闪而过的影子,证明他曾经在窗台上坐过。 虽然是怪人,但看起来不像是要寻死,倒像是什么演员在找灵感的样子。 这个小区有不少演员,有时候为了入戏,穿着奇装异服在楼下花园里乱晃都是有的,她不该那么大惊小怪的,万一真把他吓得掉下去了…… 她一阵后怕。 不过长得这么有特点,气质又冷冽不俗的男演员,她应该有印象才对啊?她可是国内最顶尖的古装戏编剧和制作人! 难道是外国华侨回国发展的?那个演艺公司新签的新人? 女编剧被刚才那一吓,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原本写剧本写的是昏昏欲睡,拜他所赐,头也不晕了,人也不犯困了,灵感突现,脑袋清明,立刻跑回桌边写写画画了起来。 就在新写的剧本《花木兰》里添个道士吧! 张玄谨记着不给顾卿惹麻烦,所以那带着眼镜的不知道什么种族的女仙一叫,他就立刻回了屋子。 她叫他不要随便“升仙”,也许在窗口意图上升或下降都是不被允许的吧。 希望不要给天君惹麻烦。 张玄在屋子里晃了晃,对那会冒出冷气的柜子十分好奇,站在原地摸了摸柜式空调的扇叶,又在那能把自己照的纤毫毕现的镜子面前整理了下衣衫,戴好了发冠。 天界的镜子简直能慑人心魄,幸亏他一直锻炼心性,才能在这种镜子面前若无其事的整理衣冠。 只是把自己看的这么清楚,真是有些别扭。 张玄在屋子里度过了难熬的一个小时后,终于听到了门被转动的声音。 拎着几个袋子的顾卿走了进来,仿佛从室外带来了明媚的阳光一般,那道身影让他忍不住鼻内一酸,刺的他眼泪都要下来了。 嗯嗯嗯,一定是天君的法力惊人,感染的他这个凡夫俗子也动容了。 “等急了吧?我也很少去男装区,和店里的销售员说的时间长了点。”顾卿放下纸袋,没说自己觉得给张玄穿超市的阿爸装太糟蹋,所以跑去附近的百货公司买了些做工考究点的牌子。 就是不知道她爸会不会闲来无事查这张副卡的账单,她可没钱买这些高级货,都刷的是她老爹专门给她办的信用卡。 她以前都很乖,没有乱买过东西,应该不会吧…… “你把衣服换下来吧。”顾卿没再多想,随手拿起里面一包东西,“新买的贴身衣服不能直接穿,你先把外面的大衫换了,我的洗衣机有烘干功能,等晚上你洗过澡就能穿新的了。” 张玄莫名其妙的被塞了一堆衣衫,又给顾卿推进了客房,迷迷糊糊的脱起了身上的衣服。 等他脱到只剩中衣,才想起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面露难色的在一堆衣服里挑挑拣拣,竟分不出哪些是穿在外面的,哪些是穿在里面的。 他的中衣宽大,也套不进这些奇怪的衣服。 所以他扭开了房门,伸出头去。 “天君,呃……顾卿,这些衣服,究竟该如何穿戴?” 顾卿正把男士内内和睡衣丢到滚筒洗衣机里,闻言一愣。 不是吧? 还要贴身肉搏教穿衣?! 她低下头看看手中的内内。 她倒是没问题啦…… 可张玄会不会羞的直接从楼上跳下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相应各位号召,张玄多出场几次。 花木兰已经放出正章,入V前日更一章,入V后和这本一样日更一万+,请各位收藏评论包养之,谢谢。你们前期支持的数据对我很重要! 小剧场: 闲来无事的顾爸爸查了下信用卡。 男式针织衫?男式西裤?42码皮鞋?男睡衣…… 男内内?! 顾爸爸石化ING…… 乖女儿,你不会包养了个男人在家吧! 顾卿:阿嚏! 张玄:阿嚏! 第257章 张玄X顾卿的日常(三) 顾卿站在门边指导,很快张玄就把所有衣服都换上了。这其中多亏张玄学习顾卿的“神仙装束”学习的很彻底,张玄居然是有穿内内的,而且是四角的那种。 顾卿给张玄买的衣服是属于正装偏休闲一类的,他身材很好,穿起来后看的顾卿眼前一亮,便叫张玄把头发散掉,给他扎了一个古代侠士一样的头发,高高的束起来放在脑后。 张玄看着顾卿跑前跑后忙活,心里面非常过意不去。 他先前以为天上的仙人都是有仙仆伺候的,所以在顾卿说出“银泰花园”的时候,他还以为天界有一个叫银泰的花园全是顾卿的住处。而现在,从隔壁的中年女人到上楼时见到的各色人等都提醒他,这个叫银泰的花园是由许多仙人一起住的。 也许顾卿天君在天界的地位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高,也许“天梁”也不过是个小仙,但正因为如此,这位天君因为在凡间受过一个道士的帮助,就如此热心帮助与他,更凸显了她是个好人(也许是好仙?)这一事实。 “好了,张道长这么一看真是帅的不得了啊!”顾卿笑嘻嘻的绕了张玄一圈,“我带你出去逛逛,顺便吃晚饭。” 现代和大楚差的太多,也不知道张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只能让他先适应现代的生活,在想其他法子了。 这毕竟不是他所呆的大楚,就算再好,也冒充不了“天界”。 顾卿带着张玄出了门,径直走到电梯间,为了确保个人*,但即便如此,这小区是一梯一户的,在楼下入户大堂里张玄还是被一个中年女人叫住了。 顾卿见隔壁那位久负盛名的何大编剧跑了过来,和张玄一样愣了一下。 听说她还是制作人,难不成看上张玄,想请他拍电视剧? “这位先生!”女编剧正好也下楼觅食,见到那个演员一样的男青年换了一身正常装束下楼,立刻跑了过来。 “咦?头发是真的?哦这不是重点……” “这位先生,在24层楼上找灵感是很危险的!虽然我能理解你这种行为,但你考虑过若是其他人目睹有人从24楼掉下去会有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吗?希望你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女编剧是由衷的劝说着这个年轻人不要犯傻的。 她今年已经四十有余,也是从每天坐上十个小时一个月却赚不到两千块的写手一路走过来,才爬到现在的位子的。在这十几年中,她见过不少年轻又有前途的男明星因为演戏陷得太深出事的事情。 远的不说,就在前年,她认识的一个男明星去拍电影,因为要演一个吸毒过度的堕落青年,实在找不到感觉真去吸毒,却真的吸过度猝死了,这件事一下子成为各大新闻的头条,那部港片也因为这件事没有通过国内的审查,没有在国内上映,那个男明星的死更是让她惋惜了好久,因为他出道的那部电视剧正是她的剧本,对他一直很看好。 如今见到一个各方面条件更高于那个男明星的年轻人,居然用靠这种不靠谱方式找寻灵感,怎能让她不在意? 她仿佛看见了前年去世的那个男明星影子,所以一向不管闲事的她还是做起了这种讨人厌的事情。 (喂喂喂,大姐你想的太多了) 女编剧说话的语速很快,语气也很严厉,内容更是中肯,但问题是…… 张玄听不大明白。 “她在说什么?好像说不要让我做什么?” 顾卿则是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张玄。 现代让他这么害怕吗?她出去买衣服的时候,他竟然想要跳楼? 张玄难道以为从24楼跳下去就真的会回到大楚吗?就和她一开始总是想要寻死那样? “她没说什么,她说你不应该站在高处,那很危险。”顾卿拍了拍张玄的手,扭头和何编剧说:“何姐,是他莽撞了,我会让他注意的。” “你朋友?”何编剧指了指张玄,“河南人?” 听起来有些像河南话。 “不是,呃,也算?” 顾卿记得张玄是张衡之后,南阳人士,南阳不就在河南吗? “小顾啊,平日里看你也是稳重孩子,找个男朋友怎么这么轻浮!你一定要看好他了!要死也别死在你公寓里!”何编剧是刀子嘴豆腐心,反复叮嘱几句要她照顾好演员男朋友的心理状况后就离开了入户大堂。 只剩下一头雾水的张玄和满心踌躇的顾卿。 晚上顾卿请张玄吃的是粤菜,粤菜较为清淡又不偏甜,似乎对了张玄的胃口,吃起来明显比中午香甜多了。 “张玄,你有没有想过回去?”顾卿状似不经意的问起。 张玄夹着佛手排骨的筷子一顿,顿时觉得连眼前的美食都让他食不下咽了。 “顾卿是觉得我在这里很不方便吗?”张玄把筷子收回,正襟危坐,十分认真的问起顾卿。“其实我可以回去的。” “你在这里我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我怕你不方便。咦,你刚才说么?”顾卿半天才抓到重点,“你说你可以回去?” “嗯,我是偷天换日来的,只要出现天狗食日的现象,我就能回去。”张玄有些难过的说道,“可是这里都看不到星星,我根本预测不到天狗何时食日……” 他们用餐的是一处空中餐厅,可以眺望整个城市,如今城市里华灯初上,美的好似仙境,可是天上却没有几颗星子。 “城市光害这么严重,你看不到星星的啦!”顾卿摇了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百度界面。“我们这里和大楚一样,也有钦天监一样的衙门,叫做天文台和气象局,日食何时发生都有记录……” 张玄的脸黯了一黯。 连观星的能力他都没用了吗?难不成真要给仙人们刷盘子? 是了,神仙观星和历法一定比凡人更厉害啊,他怎么会觉得自己还能在这里观星呢? 说不定天上的星子都是被仙人摘走的。 顾卿搜索了一下,“最近的一次日全食是……2034年???还有二十年???” 可怜的张玄啊! 顾卿一脸同情的抬起头看向张玄,“张玄,我不得不很遗憾的告诉你,你必须在我们这地方滞留二十年才能回家了。”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那我回大楚时,岂不是已经……” 张玄不愿再想了。 顾卿僵住了。她确实忘了或者说没注意到两地的时差问题。 她刚穿成邱老太君的时候,明明穿了七八年,可是只是在医院里昏迷了一个星期而已。而后穿回去几次,时间跨度虽大,但是不过是一昼而已,说不定两地时空是完全不对等的。 张玄若是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一回去大楚却发现那边也发展到现代化的时候了该怎么办? 再重新适应一次吗? “这可怎么办……你既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户口,现在买个火车票都要身份证……”顾卿趴在桌子上,“难不成要去找穆兰帮忙?她家全家倒是都在公安系统。可是拿这事去求她好尴尬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以权谋私什么的……” 她肯定好友肯定会帮她,但她自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若是被有心人查出什么不对,不是害了好朋友吗? “你是说我没有此地的仙籍吗?”张玄抿了抿唇,“是因为我没有通过正常的方法飞升天界,所以我不能算数是吗?” “是,你没有经过‘投胎’这一‘正常的方法’进入我们的世界,所以现在你是华丽丽的黑户。”顾卿挠了挠脸,“没身份证很麻烦,若是要工作什么的都要身份证。不过没有的话也没什么……” 当个体小老板就不需要身份证,顶多她注册该注册的东西就是了。 就凭他这三十五岁看起来还像二十七八的脸,卖东西肯定能骗许多小姑娘。 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天性乐观的顾卿和张玄大致说了一下这个世界的天文台和气象局是干什么的,因为涉及到他最擅长的领域,张玄听得很仔细,待听到顾卿答应他明日就带他去N市外的某天文台看看天象,更是满足的笑了起来。 张玄的笑容晃得布菜上来的服务员好险看岔了神,摔了盘子。 一时间,顾卿的虚荣心高涨到爆棚的地步。 虽然张玄不是她的男朋友,可这么帅的男人和她一起吃饭,再看看整个餐厅女人不时偷偷看过来的眼神,顾卿整个进餐的过程都保持着愉悦的心情。 她顾卿虽然是个大龄剩女,但架不住有奇遇啊! 啊哈哈哈! 吃过饭的顾卿带着张玄在城市里随意晃了晃,告诉他一些常识,张玄虽然听得模模糊糊的,但记得却很清楚。他自从金丹大成后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很多东西虽不理解,死记硬背却是可以的。 他在最繁华的路段曾经张开过一次天眼,却发现许多人满身黑气,和身边顾卿浑身金光的样子产生了强烈的对比,惊得他赶紧关闭了天眼。 此地不是天界吗? 为何仙人没有功德金光,却都是满身戾气? 还是说他飞升错了地方!!! 张玄开始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仙人有五德,五德不全则无法超脱,他们这些道士修的德行也是这五德,若是说顾卿是天梁星得道成仙没有五德还能理解,可满街难不成都是像他一般混上来的不成? 张玄就这么头晕脑胀的跟着顾卿回了家,又迷迷糊糊的走到卫生间,准备如厕。 因为他心思很乱,所以甚至忘了关门。 就在他打开水槽箱,跳上马桶垫圈开始方便的时候,顾卿正好从柜子里翻出几条干净的毛巾走了过来。 “还好穆兰经常到我家住,否则我还真不一定买新毛巾储备在家里,你晚上就用这个……啊啊啊啊啊啊!张玄你在对我的马桶做什么!” 张玄浑浑噩噩的脑袋因为顾卿这“当头一喝”立刻清醒,当意识到自己如厕被顾卿看了个正着的时候,张玄吓得往后仰倒,眼看着就要摔下马桶。 顾卿丢掉手中的毛巾去接他,这厕所的地砖硬的很,可不是房间里铺着地毯的地板,摔下来非头破血流不可! 张玄踉跄了几下后条件反射的使出在龙虎山上腾跃的轻身功夫,在半空中扭动了几下,稳稳的在马桶上金鸡独立的站住了。 只可惜没有掌声,因为顾卿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此时的情形是,张玄面对顾卿的方向金鸡独立的站在马桶垫圈上,顾卿保持双手去撑住张玄的姿势向前飞扑,马桶位置比顾卿要高一大截,所以结果是…… 顾卿眼前出现了一个被和谐后一定马赛克不能说的东西特写。 …… …… …… 她看到什么了?! 这次换成顾卿被吓得后退几步,一屁股坐下了。 我的妈妈诶,我可是儿科医生,不是泌尿科的! 小象和大象实在差太多了! 顾卿掉头就跑了。 张玄等顾卿跑掉以后才意识到自己保持裤子半褪的姿势金鸡独立有多蠢。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傻的张玄一脚踩空,两条腿落进了马桶里,狼狈的不能再狼狈。 新买的衣服湿了,马桶君这个可怜蛋都快被张玄玩坏了,顾卿和张玄也离被老天爷玩坏就差临门一脚。 两个逗逼碰撞在一起,产生的全是惊吓,没有半点惊喜。 至少正常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顾卿进了自己房间,摔上门开始暗搓搓的在心里回放刚才的那一幕,一面羞窘的跳到床上胡乱的揉着被子和枕头之类所有能胡乱捏的东西,一面又觉得张玄实在傻的可以,傻的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对! 他刚才上厕所为什么要上她的马桶圈扎马步! 他到底在干什么!马桶水槽箱盖子也在地上! 她中午明明教他怎么上厕所了啊!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好像是…… “掀开上面的盖子,朝水里尿完,然后按住侧面的铁按钮冲一下,再放下盖子。” 天啊! 他不会觉得她让他掀开的是水箱盖吧! 那她的水箱里全是…… 顾卿的脸绿了。 这不是最严重的! 张玄今天有没有大号过啊? 有没有啊? 应该没有吧? 顾卿想象着张玄扎马步嗯嗯什么的…… 绿脸变黑脸了。 简直是细思恐极! 当下顾卿也顾不得害羞了,立刻冲到厕所那边去看自己的马桶。 此时张玄一身是水,万分狼狈的靠在墙上,完全不想出去。 他都不知道天君会如何看待于他。虽然说天君是自己突然进来的,但他确实如厕没关门,而且还做出那等羞人的…… 羞人的…… 羞人的…… 他连想象都不愿意想,直接脑袋一片空白了好嘛! “张玄张玄,你好了没有!” 顾卿在门口先喊上几声。 张玄恨不得将脸埋入墙内,扒着墙壁不愿意出声。 他自己和自己杠上了。 顾卿怕张玄羞愧的咬舌自尽(他真做的到!),连忙推开门,就见到小媳妇一样站在墙角淋浴房边不说话的张玄。 她也顾不得张玄会不会把自己一头撞死了,指着马桶水箱说: “你只方便了嘘嘘,没有嗯嗯对吧?” 张玄是背对着顾卿的,但顾卿看到他的耳根子都红了,顾卿等了片刻,好像见到他微微的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先按动按钮把水箱里所有的水全部放掉,这才上前掰过他的脸,打开马桶水箱让他看。 “你看,这冲马桶的水是来自于水箱的,所以……“ 张玄此刻真的已经决定撞墙自尽了。 “所以……你要掀开的是马桶盖子和马桶垫圈。”顾卿一一示范,“然后如厕时方便到这里……” 顾卿指了指马桶内圈。 “若是嗯嗯呢,就放下马桶垫,像这样坐着方便,和我们的恭桶一样……” 顾卿亲自坐在马桶垫圈上示范。 张玄木着脸,眼睛里没有了一点神采。 他已经濒临断片了。 “我……我在那里洗手。因为我见内中的水十分洁净……” 呃…… 顾卿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说些什么。 是她的错,她应该好好教他,而不应该觉得张玄悟性十分高超,所以一定听得懂的。 以后她要吸取今日的教训,好好教他如何生活。 二十年呢,二十年…… 简直和养儿子没什么区别了。 难不成她在古代养完孙子,到了现代又要养儿子? 她的人生就是一部无穷无止的养成游戏吗? 这是要孤独终生的节奏啊! 不对! 好像有什么她忘了的事…… 天啊! 张玄今日如厕完以后给她洗碗了! 洗碗了! 用马桶里的水洗完手后去洗碗了! 有点洁癖的顾卿哀嚎一声,奔出厕所,往厨房奔去。 她家的碗都是一样的,她不记得中午用的是哪个碗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两个逗逼碰撞在一起,产生的全是惊吓,没有半点惊喜。 至少正常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作者:(大笑)写张玄篇从头笑到尾,写的巨带感怎么办!我一定不是正常人啦啊哈哈哈! 第258章 张玄X顾卿的日常(四) “早上好……”从阳台吐纳回来的张玄对着刚刚走出房门的顾卿点了点头。 “早上好,你起的好早……”顾卿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跌跌撞撞的往卫生间走。 不对! 她刚走了几步,立刻清醒了过来,蹭蹭蹭的跑回一身便服的张玄身边。 “你你你你你……你说的是普通话?”顾卿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咦?没做梦啊……这不是疼吗?我居然听到张玄说普通话了……” “原来此地的语言是叫做普通话吗?”张玄明白地点了点头。 “我金丹已成,每日清晨吐纳天地元气,便可得到一丝游逸而出的‘道’。此地的道藏并不浓郁,所以我摄犬道’的一部分变得相当容易。这让我理解了这里的语言,所以我现在可以用你们的方言了。”张玄看着顾卿像是看什么怪物一样的眼神,疑惑不解地问:“顾卿,你怎么了?” “你要到外国去吐纳天地元气,是不是就会说外国话了?”顾卿眨巴眨巴眼睛。“你要是去外太空吐纳天地元气,是不是就会说外星话了?” “天道往复循环,并不是凡人能轻易参透的。我能获取这里的片段为己用本就是偶然,我不能保证在其他地方也能学会这样的能力。”张玄的表情有一丝惘然。“顾卿,我见大道片段,并不见仙人飞升之象,这里并非天界,而是……未来?是吗?” 顾卿刚刚起床就受到这么大的冲击,真心的表示心脏有些接受不了。她丢下一句“咱们等下再说”,跌跌撞撞的跑到卫生间去洗脸刷牙。 用冷水接连扑了两三下脸,顾卿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刚刚知道了什么? 奇幻一:张玄通过清早的“吐纳”能从天地之间学会一些东西。如今他就已经学会了语言,也会说。等他再多吐纳几次,不知道会学会啥。 奇幻二:张玄居然能看到所谓的“大道”片段,知道了这里究竟是哪儿。 奇幻三:张玄变聪明了…… 什么大道片段啊!那到底是什么货! 这比“天是红河岸”里女主角被男主角亲了就学会当地的语言还神奇好嘛! 最主要的是,他现在这么容易就会了,她还怎么学“天是红河岸”里的男主角啊! 咦?她刚才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顾卿洗漱完毕,把昨晚在面包店里买的面包抹了点果酱递给张玄,又泡了两杯牛奶,开始说起自己在古代的经历。 “我在这里是个医生,就是专门为小孩子治病的大夫。我们这里医术分的很细,每个医生有最擅长的领域,而我则是专门负责照顾医治小孩子的。有一天晚上,我在医院里值班……”顾卿从头开始说起。 “……后来,我中风严重到危及生命,在大楚就死了。等我在那边死了以后,我在这边的身子里醒了过来。” 顾卿花了一些时间把自己的经历大致的说了一下。 张玄听到后来垂下了眼帘,也没有说话,让顾卿心里十分担心。 她刚到大楚的时候简直都要崩溃了,穿成一个尿崩的老太太,家里还一堆破事,也是后来家里有几个小屁孩安慰着才撑了过去。 这张玄一心向道,以为自己飞升了“天界”,结果却到了现代这种信仰都已经缺失的时代,怎么受得了。 他不是李湄楚承平这样的小孩,随便一句“神仙姐姐”就糊弄过去了。已经长大的成人有时候比小孩子还要脆弱的多。 “我明白了……”张玄点了点头,平静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清晰的流泻出来。“顾卿姑娘,你确实是荫星没错,至少是大楚和我的荫星。” “咦?” 张玄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感激的神采。 “其实我在刚刚到了此处的时候,便觉得这‘飞升’实在简单的太过儿戏。没有雷劫、没有心劫,就这么随随便便就到了上界,简直和做梦一般。” “我从小就向往着‘飞升成仙’,一直在龙虎山四处寻找祖师留下的丹卷或遗物,却总是无果。就在我已经放弃飞升安心做官时,又见到了刚刚降临大楚不久的您,是您的存在让我的道心重新变得坚固起来。而后和您多次交谈,又使我受益良多,顿悟多次,直至跃进‘金丹’境界。此乃我的机遇之一。” “我在初临此地时,便觉得天界完全不是我想象的样子,但因为我是跟着您来到此世的,所以一直认为自己是‘偷溜’上界,才这般无所适从。就在昨天,我就已经经受了好几次心劫的冲击,这些冲击告诉我,若是道心不稳却想着用歪门邪道成仙,或者一心只想着有仙人提携,怕是真的飞升了,就会遇见这样无所适从,惶惶不可天日的境遇。此乃我的机遇之二。” 张玄看着越听越迷糊的顾卿,笑着说道:“我们天师道的正一派并不炼丹,也不学抓鬼之类的旁支末道,只参天地至理,度心性魂灵,讲究‘顿悟’。我们认为魂灵超脱之后,自然会飞升更高的境界。如今我糊里糊涂来了这里,想来便是天道要点拨我罢。” 顾卿端着牛奶,觉得张玄真的是越来越玄了。 换了其他人沮丧的要死的事情,怎么到了他这又扯上“点拨”了? 真不是不觉明历啊。 “昔年还在大楚之时,师父就说我‘道心’不稳,经验不够,逼我下山历练。我张玄出身世家大族,上山后一直得师门长辈照顾,师兄弟又和睦,下山游历不久就被点召进了朝廷任官,可谓是年少得意,顺风顺水,从未有过挫折之时……” “正如我师父说的一般,我缺的是在红尘游历、在世间领略艰辛的‘道心’。有时候,光知道世间疾苦,以旁观之心怜悯是不够的。如今天道通过您将我送到这里,怕是想让我参悟真正的‘道’,所以,此乃我的机遇之三,也是我在大楚完全不可能接受的机遇。” 张玄的眼神里散发着不一样的光彩,那神采让人惊心动魄,让顾卿几乎没扑倒在沙发上跪拜了。 这么坚决的向道之心,她要真是神仙,肯定立马就提溜他上天,没话说的! 顾卿还没跪拜呢,张玄已经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对着顾卿跪坐了下来,稽首道: “顾卿姑娘,请您不要怜惜于我,让我在您的这个世界里经受各种挫折吧!” 如果他的道心更加稳固,他就能从金丹丹碎成婴,想来二十年后再“偷天换日”,飞升的就是真正的天界了。 用二十年来历练红尘,了解七情六欲,对他来说只怕太短,不算太长。 “哈哈,哈哈……”顾卿干笑着,心中哀嚎一声。 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暧昧啊! 什么叫不要怜惜他,让他经受各种挫折啊! 她怎么感觉画风变得诡异了起来,诡异的没法看了啊! 两个小时后。 车库里,顾卿把自己的小车开了出来,让张玄坐在后面。 虽然张玄已经从“天道片段”里获取了许多知识,但就和顾卿有了邱老太君记忆却还是活的乱七八糟一样,这并不能让张玄对车子的好奇心大减。 “你要真想安心在这里生活,首先就要先有个身份。也就是大楚所说的‘户籍’。在大楚,流民最多没有田地可种,但在我们这里,你这样的可能会被抓走或者关到精神病院去。”顾卿发动了车,“所以,我先带你去我一个好朋友那,她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顾卿带着张玄进了N市的公安大楼,在门口登记了一下后径直带着张玄坐电梯上了五楼的刑侦队。 她的好友贺穆兰就是N市刑侦队技术科的一名法医。 法医自然不能解决张玄的户籍问题,但贺穆兰全家都在公安系统工作,贺穆兰的父兄一定有办法的。 “我说你再急着让我见你新交的男朋友,也不能直接在上班时间来找我啊。”贺穆兰里面穿着一身警服,外罩张玄看过的那种白袍,见顾卿来了,丢下手上的文书,站起身迎接好友。 “这不是我男朋友。不在上班时间找你,我咨询不了相关事宜啊。” 顾卿笑嘻嘻的指了指张玄。 “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张玄。”又转身指了指贺穆兰,“这是我大学认识的好朋友贺穆兰,比我大两岁,不过我是不会喊她姐姐的。” 相貌平庸的贺穆兰却奇异的有着一双颇为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只是以一个女人来说,这眼神太过犀利,让普通人不愿直视。 张玄并不是普通人,所以他不但直视了,还张开了天眼扫了一眼。 此人的功德不比现代的顾卿要少,而且功德金光中隐隐泛着白光,这是枉死之人沉冤得雪后赠与洗刷冤屈之人的功德,乃是阴德,在凡间,很少有人会得到这种功德。 这样的功德积的多了,就算是濒死,也会另有奇遇。 再想到顾卿说过她这个好友是类似于仵作的职业,张玄了然地点了点头,发自内心的敬佩让他对她躬了躬身子,行了一个重礼。 女人做这个不容易,值得他一揖。 贺穆兰看着笑容猛然僵住的顾卿,凑到她耳边问了句:“复古爱好者?” 顾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对她说,“不,也是,我不好说。他是在山上长大,在道观里成长,才下山来。” 原谅她的隐瞒。她要是跟这个好友说“穆兰呵呵呵这是异世界来的人不是来自星星的你是来自古代的你所以没有户籍哈哈哈你帮我办一个吧”,想来她这好朋友就要把她给解剖了,看看自己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 贺穆兰的脸抽了抽,“你说他不是你男朋友?那你不会和我妈一样,要把这人介绍给我吧?我先说明,我对这种冷面禁欲系的男人不感兴趣,个人也不偏好高岭之花。” 我擦!她妈的逼亲策略已经渗透到身边好友中去了吗? 誓死不从啊! “你说什么呢!”顾卿红着脸拍了好友背一巴掌。“谁在拉郎配了!” “哦……”贺穆兰看到顾卿的表情就眯着眼点了点头。“知道了,你看上人家想要自用,现在还没倒追到。怎么,拿我当任务NPC帮着刷好感度来了?” “我说你这张嘴……噎死人不偿命啊!”顾卿和贺穆兰斗了一会儿嘴,拉着张玄在一旁的接待席坐下。 贺穆兰虽然才二十八,但已经当了四年多法医了,所以自己有间自己的办公室,专门负责协助刑侦队查案子,没案子的时候就写写报告,给X大的师弟师妹们写写课件什么的。 “我这朋友小时候就被送到了山上当道士,现在年纪大了,想下山生活,但一没有户口二没有暂住证什么的,我想咨询下这种什么都没有人的人怎么弄到户籍。”顾卿叹了口气,“我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会找你帮忙的。” “你说没法子才找到我,这个我倒是信。”贺穆兰挑了挑眉。 至于道士刚下山什么的…… 她信才有鬼!当拍电视剧啊! 黑户就黑户呗。 贺穆兰上下扫视了一下张玄。 难道是逃北者? 看起来不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啊。 贺穆兰坐在座位上转动着自己的笔,“要上户籍两个法子。一是让他的道观开个证明,证明此人是领养回来常住道观的,然后我想法子帮他补上户籍。你先得有证明,还要有道观所在地的街道办事处盖章,后面程序就好走了。” 顾卿闻言脸垮了下来,“还要找道观啊?” “怎么,那道观在深山老林?” “嗯,可深的山了。” 深到要死过去才能到,你说深不深? “还有个更简单的法子,一个月后全市要人口普查,你先将问题材料放到我这里来,我找人根据‘遗漏户’的法子把他入户。这法子要花不少钱,不过你是小富婆,我想对你也不是什么事。但入户要入到哪里去?到你家?”贺穆兰坏笑着看了眼张玄,“以什么名义?” “我把现在名下这房子赠与给他,让他做户主行吗?” ‘你玩真的?’贺穆兰一愣,用眼神看着顾卿。 ‘我认真的。’顾卿点点头。 ‘你爸会揍死你的。’贺穆兰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走一步算一步。’顾卿耸了耸肩。 贺穆兰叹了口气,她这好友迟早要被自己的烂好心骗的一点渣滓都不剩。 她必须要严格把关,想法子调查清楚这人是什么来路。 万一是个大骗子看顾卿家境殷实人又单纯,冒充什么得道高人来行骗,她这姐妹的一套房子就没有了。 “行,这事我记在心里,等一个礼拜后你再来找我。”贺穆兰看见顾卿愉快的笑了起来,心里的担忧更重了。 这看样子是陷下去了,还不知道陷的多深。 希望这叫张玄的道士是个好人吧。 “对了,你两个月后不是要去美国吗?是在美国期间把这个房子给他住?”听说要去两年多,若是赠与两年就过户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等这男人有了户口两年内再买一套房子,过户到自己房子下面,银泰的房子就能还给顾卿了。 “这……我还没想好。” 顾卿说的是自己还没想好去不去美国,贺穆兰却以为是她没想好房子是不是给他住。 贺穆兰心中赞了一句姐妹还好没被美色迷失了心窍。 不知道若是她知道顾卿的意思是为了张玄,连美国进修都不想去了,会不会跳起来敲她两个暴栗子。 顾卿把希望寄予贺穆兰的“人口普查”上,高高兴兴的带着张玄回了家。张玄虽然不知道她们说的“美国”、“赠与”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顾卿做了一件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事,心中更加感激,恨不得全身心的报答顾卿。 第二天,顾卿一大早起床,发现张玄已经从阳台进来了,瞪大着眼睛看了张玄半天。 “你今日又得到什么片段了没?” “并无。” 顾卿松了一口气。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松气是为了什么。 “张玄,我在这里是有工作的。前一阵子我出了点事,所以医院放了我一星期假休息,从这个星期一起我得回去上班了,中午和晚上会回来给你带饭,你先在家里熟悉下所有的家电,你现在识字了,我书房里的书你也可以看看。” 顾卿不放心的又检查了一遍家里的煤气,确定是关好的,看看钟快要迟到了,立刻跑到玄关穿了鞋准备跑。 “我下班回来给你买个手机,到时候我教你学会用手机,咱们就好联系了!” 顾卿摆了摆手,叼着一块面包匆匆出了门。 留下张玄眨了眨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里的大夫也是要“坐堂”的吗? 这么早? 手鸡又是什么?这里是拿鸡来送信的吗? 张玄走到餐桌前吃了几片顾卿准备好的面包片,喝了一杯牛奶,无聊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顾卿说他的“身份证”没有办下来之前不能一个人出去,否则一个叫做“警察叔叔”的人会把他抓走。 虽然不知道他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别人要抓走他,但他秉着入乡随俗的想法,并没有贸然出门“游历”。 但这世上的事,不是你不去做,就会不找上你的。 早上九点五十分时,顾家的门铃响了。 张玄按了下顾卿教过他打开的监控,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有些面熟的女人,一脸的焦急之色,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儿,按下了通话键。 如果他记得不错,这女人是那天他开窗透气劝他回屋的中年女人,后来顾卿陪他下楼的时候还在楼下遇见她,顾卿说她劝他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他直觉的觉得这是个热心的好人,只不过看起来比较严肃。 所以他想知道她到底急什么。 “2402的那位先生,你在里面是不是?我有急事想找你帮忙,十万火急,你能开开门吗?!” 顾卿和他说过,她不在家不要乱开门,尤其要是有中年夫妻过来,就装不在家。 可这不是中年夫妻,只是个中年女人,应该是能开门的吧? 她说找他帮忙呢。不是找顾卿帮忙,是找他帮忙。 应该是有急事。 好孩子张玄扭开了玄关的大门,放了那个编剧进来。 何编剧就住顾卿隔壁一个单元,和她也只是点头之交,平日里见面会说说话,但不深交,如今找来也是无奈之举。 她一进门就看到挂在衣帽间的全套道士服装,心里一阵大喜。 啊,这小伙子连衣服都没还回去! “这道士服是你的?”何编剧指了指里面的道袍。 “恩。”张玄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此乃小道的道袍。” “你是道士?真道士?不是演员?” “贫道在龙虎山修行,有道牒为证。”张玄说的是随身携带的龙虎山道牒。 在大楚,凭道牒可以在各地道观挂单,他是三品道官,可以让各地主持把主屋让出来的给他住的, “太好了!这简直就是天意啊!”何编剧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哽咽着伸出手去要抓张玄的手。 张玄后退一步,避开了编剧的“毛手毛脚”。 “我们剧组演道士的那个演员清早来N市的时候在高速出了车祸,道具和服装放在后备箱里也被烧了个干净。如今我的戏整个停摆了,我是制作人,每等一天都是钱。你能不能替他演一下?这两集一共就三场戏,台词也不多,片酬丰厚!” 演戏? 这女人让他做优伶? 张玄心中只觉得极受侮辱。 在大楚,自然也有经常出入达官贵人之家唱折子戏的班子,皇帝的府乐署也有许多唱戏的唱曲的跳舞的乐人,这些人之中杰出的那一些被叫做优伶。 优伶,很多时候都和娈幸之流联系在一起,而且戏班大多关系很乱,受到别人的鄙视。 张玄从小活在道家氛围浓郁的山中,家里也是大家,哪里会低头做这个! 当时他就摇头要请这何编剧出去。 何编剧写了这么多年剧本,捧红了多少新人,见张玄不但不高兴,还有送客的意思,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 她原想过他大概是归国的华人,回来奔着当演员来的,她一说肯定是一拍即合,只要再和他的经纪人公司或者演艺公司一商量,立刻就能定下来。 结果这年轻人不但不是演员,还说自己是道士? 这么帅去当道士,哪家道观?没给女信徒们踩破吗? “这位先生,你考虑考虑好吗?我们的影视出品公司是很正规的公司,在业界也很有名,专门拍摄各种奇幻剧和古装戏,对你以后的发展很有好处的!” 何编剧想到这年轻人曾经在窗子旁边做“升仙”状,觉得他不是个寻常年轻人,怕是不能那么简单就说服,又从其他方面来劝他。 “而且和我们合作的电视台一直是边写剧本边拍边放的那种模式,收视率不高立刻就掐掉,收视率高才接着拍。我的‘木兰无长兄’一开始收视率就很高,很受女观众的关注,只要你演的好,我保证后面多写一些你的戏,出镜率也提高,你也不愿一直住在顾小姐家吧?等你红了,就可以换你照顾顾小姐了!” 何编剧想到这几天这青年都住在顾卿家,便像是抛出救命稻草一般抛出了最后一句。 而她猜测的不错,正是最后一句打动了张玄,没让她立刻出去。 何编剧看着这个一身黑色家居服的俊秀青年在玄关边静静伫立了一会儿,低下了头,用幽深的眼神看向了她。 何编剧感觉自己久经沙场的老脸皮都被他的眼神看的红了红,顿时心中大叫了不得。 这年轻人要是演戏,前途大亮啊! ‘天道让我来此,就是让我历练的。世人常说最差不过戏子,莫非天道想让我从最底层磨练起,所以才送来这个试炼给我?’ 想到这里,又想到顾卿一直给他买各种东西似乎也是要花钱的,而他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就算有些散碎银子怕是也撑不了太久,自己不能一直给顾卿添麻烦…… 想了这么多后,张玄低下了头,问起这个架着眼镜的中年女编剧一个活了这么大都没有问过的问题。 “请问,能给我多少钱?”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在这个时间线,户口的事还没解决,贺穆兰先出事了,穿到另一本书《木兰无长兄》里做主角去了。 就是这样喵。 259 张玄X顾卿的日常(五) ?“你确定要我读这句?”张玄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剧本,“这句和上句不太对的上号啊。” 张玄在《木兰无长兄》里演的是个少年道士,为了救自己的爷爷千里奔赴花木兰的家乡求援,用尽法子劝说已经卸甲归田的花木兰和她一起去大魏的京城上京。 且不说张玄对这世界有一群胡人把整个中原颠覆还让一个女人打仗怎么看,作为一个经受过大楚文化熏陶的真正古人,他实在接受不了这莫名其妙的对话。 前面还说的蛮斯文的,到了后面怎么就变成胡搅蛮缠“你好坏我不坏你其实好坏我就是好坏”这样的台词了? “你这人真是……你以为你是编剧啊!还要现场改台词!”场记没好气的看这个这个不懂规矩的新人,“何编剧都没说……” “没事,让他说说看。”何编剧知道自己的戏有问题。 为了追求古香古色的效果,她在戏中加了不少文言文的台词,也因为这个,这部戏一开始反响就很好。 这些台词都是找的x大的老教授从大白话改过来的,一改出来意境就奇佳。但最近几集的剧本是临时赶出来的,那老教授最近身体也不太好一直在休养,她就不好意思老是打扰别人帮她看剧本了。 她自己自觉地已经摸到了一些白话文改古文的诀窍,所以这一集有感情戏的就大胆尝试了一下,结果别人还没说什么,这个叫张玄的小伙子就说不好了。 因为是她请他来的,所以她对张玄容忍度也就高一些。 “作为一个性格冷傲的女将军,这么矫情的话说出来有些让人无所适从……”张玄摇了摇头,“你若想表达‘你自己轻易爱上我’这样的意思,可以说‘轻恋于我,卿咎难辞。’,而不是……” 他都不好意思把那肉麻的一句说出来。 “这么说,你对古文还有所造诣?”何编剧眼神一亮,凑上前去,“程度怎么样?” 张玄想了想,谦虚地说道:“尚可吧。” “我缺一个顾问,或者说缺一个助手,你若古文不错,愿不愿意接受我的聘请做个参谋?”何编剧笑眯眯地看着张玄。 “工钱几何?”张玄也笑眯眯地看着何编剧。 他觉得红尘万物有意思极了,就连要个工钱也十分有趣。 “先别说工钱,我得考考你,看看你值不值付工钱。”何编剧想了想,不知道该出什么题目好。 此时,一个工作人员的手机响了,其铃声正是王菲有名的那首《红豆》,何编剧眼睛一亮,问张玄说: “你听到这手机铃声了没?”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铃声一遍一遍的唱着,直到那工作人员把手机接了起来。 张玄张了张口,想说这词挺好的,不必改,但他看着何编剧有些刁难的眼神,想了想,闭上眼睛,像是念诗一般的诵道: “吾长念万物皆有终了,离合有时,何物不朽……” 这是他自己的顿悟,此时和这首歌的心境突然吻合了起来,话语间就带着说不出的超凡脱俗之气,连张玄的气质也变得飘忽起来。 何编剧愣了一愣,喜出望外的一拍面前的折叠小桌。 “好!就你了,你说怎么改就怎么改!” 张玄虽然没有拍过戏,但他权当是来“历练”的,导演叫他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扮演的道士是个少年,这让已经三十五岁“高龄”的张玄一边演一边觉得脸红。 不知道若是何编剧知道这个她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其实已经三十多了,还会不会老是喊他“小伙子”。 早上的戏很快就收了工,只有一场而已。因为张玄是临时被拉出来的,只是给顾卿留了一张字条,他担心顾卿会着急,所以一演完就谢绝了和他们一起吃中午饭的好意,被何编剧指派的一位工作人员送回了家。 等张玄回到家,顾卿真的是急疯了。 什么叫“你隔壁的大姐想请我作一场戏,我答应了,中午即回”啊? 什么隔壁的大姐,什么作一场戏啊?! 做什么戏?! 不会是被人骗去当牛郎了吧? 张玄这么单纯,被骗去怎么了都是可能的啊! 带着午餐下班回家的顾卿一见到字条就把饭丢到了厨房里,匆匆跑下楼去找保安大叔调监控。因为张玄是长发很好认,很快保安室就调出了穿着一身道袍的张玄跟着何编剧一起走出入户大厅的监控录像。 他穿道袍做什么? 何编剧要请他抓鬼吗? 张玄这么快就开展业务了? 顾卿坐在入户大厅痴痴的等何编剧回家,好在没等多久,张玄就被一个陌生的男人送了回来。 “张玄你没事吧?那男的是谁?”顾卿迎上前去,一把抓住张玄。 “我没事。那男的我也不认识。” “不认识还送你回来?” “是何大姐的下属,送我回家吃饭的。”张玄歉意的笑了笑,“抱歉,吓了你一跳吧?” “算了,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屋说。”顾卿看着入户大厅里不少看过来的业主,不好意思的对他们点了点头,拉着他进电梯。 都怪张玄还穿着道袍,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银泰闹鬼,请了高人来捉鬼呢! 银泰还有二期要卖,不能这么坑爹的! “你说什么?何姐请你演个道士,三万一集?”顾卿扫了一眼张玄。 这果然个卖脸的时代啊。 颜好的人坐在家里都有人送钱来。 “你都没演过戏,就是一路人,居然三万一集这么高?都顶上我三四个月工资了!你今天拍了几集?”顾卿好奇地看着张玄。 “拍了两场戏,一集的。”张玄眨了眨眼睛,“何姐说晚上散戏了把钱送到家里来。” 其实何姐是找他要过一个什么“账户”,张玄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和她说没有。结果何姐也干脆,直接说晚上把现金送过来。 张玄知道钱此地的钱是什么,就是顾卿买东西的那种纸。 “你命真好。”顾卿羡慕地看着张玄,“何编剧可是国内最有名的古装戏制片人,名下有一家影视制作公司的。” “那是什么?你的意思是,何姐是戏班子老板?” 顾卿原本还对何编剧万分敬仰,被张玄一说,顿时乐呵了起来。 她的眼前浮现出何编剧手中拿着铜锣,绕场一圈后大叫“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的样子,笑的乐不可支地点了点头: “是是是,你说的没错,可不就是戏班子老板嘛!不但是戏班子老板,还是写折子的,出钱请你们这样长得漂亮的人演戏的。” “戏子优伶而已,我是抱着‘天降价大任于斯人也’的想法在谋生呢。” “话不能这么说,我给你看看我们这的戏子……” 顾卿乐滋滋的打开了电视机。 张玄早就注意到屋子里的墙上挂着这么一块黑乎乎的板子,却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也不敢随便动它,此时顾卿一开电视,张玄顿时吓得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摄魂水镜!这世间真有此物!” “咦?你在片场没看到这种屏幕吗?哦是了,你是演戏的,那小电视好像只有导演看。”顾卿摇了摇头。“这不是摄魂的,你早上演的戏,就是被人录了下来,放在这个电视机里放出来的。原理很复杂,你就知道像是图画一般的东西就行了。” “哪有如此逼真的图画!还会说话!” 电视中正演着港版的《蜀山传》,蜀山剑派的众人驾着长剑划过天际,万里长空,剑气纵横,看的张玄上前几步,恨不得想把脑袋塞到电视机里去,一同跟着飞升算了。 张玄并不追求“剑道”尚且如此,若是追求剑道的张远来了,怕是今晚就抱着电视机睡觉去了。 顾卿见张玄对《蜀山传》感兴趣,便没有换台,拉着他坐到沙发上,一起看着这部老片子。 片中,张柏芝扮演的孤月大师对着郑伊健演的天宗说:“我的命运就在于你的成败,无需犹豫,去吧!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张玄目不转睛的看着天宗带着月金轮飞走,心中不停的萦绕着那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看的十分入迷。 顾卿中午时间宝贵,下午还要上班,她把遥控器交给张玄,教他如何更换频道,又把饭端到茶几上督促他吃了,这才心中带着几分担忧的回了单位。 她总算是知道那些留下年幼子女在家里的父母是什么想法了,真是操碎了心! 晚上顾卿回家,张玄已经在看《大话西游》了。中央六套总是放这些怀旧老片,顾卿已经看到不想再看,就没有多加注意。 此时片中正演到紫霞对至尊宝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和我的驴一样,给你盖个章。” 不知为何,张玄抬起头看了顾卿一眼,眨巴眨巴了几下眼睛,若有所思的又低下了头去。 顾卿没有注意到张玄在想什么,在她看来,在娱乐贫乏的大楚生活着的张玄,现在恐怕已经快要成为一个大龄电视儿童了,她去了衣帽间更换了睡衣,又把盒饭装入碗里送到张玄旁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天天吃盒饭也不是事,明天我去买本食谱,我试试做饭吧。” “我来吧,你教我生炉火。”张玄端起碗,“你吃面吗?” “呃……我不挑食,不过更喜欢吃米饭。” “那就做饭。”张玄点了点头,没有意见的吃起了饭菜。 没过一会儿,何编剧果然送了钱来,并且抓住顾卿说了好一会儿张玄是如何如何优秀,她如何如何想让他协助帮着一起修改剧本的台词云云,直说的顾卿眼冒金星,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送走了何编剧,顾卿把钱递给张玄,张玄撇了撇嘴。 “几叠纸而已,我既然吃住在你这,以后办理那户籍也要花费钱财,就请你先收着吧。” 他用惯了金银,对这些轻飘飘的纸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顾卿见他真的不要,就抽出几张压在茶几花瓶下告诉他出门带着,好坐车回来,一面喜滋滋的把张玄给的钱收回卧室抽屉里去了。 这种新婚妻子收到丈夫第一个月的工资卡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她果然是疯了吗? 三天后,《木兰无长兄》里有张玄的那集播出了,张玄身着一身飘逸的道袍从树上轻盈跃下救了花木兰一命的惊鸿一现,不知道迷醉了多少少女的心。 也不知道这剪辑师是哪里请出的人才,愣是把张玄最完美的角度做了个特写,连那道眼神里好像无我无你无天下万物的感觉也抓了出来,配合张玄本身就古典的气质,让顾卿这种看惯了张玄犯二的熟人都在网上下了这集不停的看那个片段,更别说其他人了。 一时间,网上各种“那个演道士的帅哥是谁”、“何妈妈又挖掘出新的帅哥啦!”“为什么一个配角的服装造型比主角还要华丽!那衣服绝壁是缂丝和织锦的,这不科学!”这样的帖子铺天盖地的出现在各**bs和微博里。 而这个帅哥据说是因为男演员出车祸临时顶替的结果更是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 年轻,英俊,身份神秘,这就足以是个噱头了。 张玄几乎是一夜爆红,顾卿担心的整晚睡不好觉。只有她和好友知道,这张玄是个“黑户”,根本见不得光去。 连片酬都是只能付现金的! 好不容易一个星期的时间到了,顾卿没有等到好友已经打点好材料的消息,却等到了贺家的电话,说是贺穆兰出事了。 旁边的一座山山上发现了三具尸体的残骸,因为尸体已经破碎不堪,刑侦队和法医们就在山上到处搜寻其他的尸体残片,结果贺穆兰不小心碰到了附近村民张网捕野鸟野兽的电网,如今已经陷入昏迷。 那电鸟兽的村民已经被抓捕了,可是贺穆兰却一直没有醒来。 顾卿带着张玄急匆匆的赶到医院,她记得张玄也会医术,还开了天眼,带上他也许能另辟蹊径看看贺穆兰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了医院,贺家一家子和她的同事们都挤在了医院里,一群身穿警服的男男女女围在重症监护室透明窗外的样子十分显眼。 顾卿却丝毫没有心思看这种热闹,直接和贺爸爸贺哥哥打了个招呼,然后抵到了重症监护室的探查窗往里看。 “什么情况!为什么一直不醒呢?脑水肿?”顾卿接过好多小孩子误碰插座出点的诊,知道被电击有多么可怕。 怎么总有些人想着抓野货去卖呢?禽流感一般都携带在野外的飞禽身上他们难道不知道嘛! “脑细胞受了损伤……”贺穆兰的哥哥哽咽着看着顾卿,“你跟我过来一下。” 顾卿跟着贺穆兰的哥哥往楼梯间走,其间张玄担心的要凑上前,被顾卿做了手势制止。贺家哥哥带着顾卿到了楼梯道一个小角落,对顾卿说:“你那朋友的事,贺穆兰之前和我已经说过了,我材料已经准备好,你明天到我队里来下,等人口普查的时候,你就把材料给那个做普查的工作人员,然后按照她的要求来我们这边补全手续……” “贺哥哥……”顾卿鼻子火辣辣的,“现在穆兰要紧,你还专门……” “这是穆兰嘱咐过的,我当然要做好……”贺家大哥是个冷面冷口之人,话没说两句已经说不下去。 若是贺穆兰有个万一,这便是她最后的未了心愿了。 顾卿和贺家大哥去了不久后一脸泪痕的回到了监护室门口,只见张玄皱着眉头眯着眼睛一直盯着病床上一身仪器的贺穆兰看。 “怎么了,你看出什么不对了吗?”顾卿是真实经历过张玄看见阿飘状态的自己的,对他的本事深信不疑。 张玄蹙了蹙眉,纳闷地扭头看了过来。 “贺小姐元神阳神皆失,只余阴神还在体内护庇着身体。” “什么意思?” 张玄看着一脸问号的顾卿,用通俗易懂的话说出了一个让顾卿背后发凉的结论。 “她魂没了。” 260 张玄X顾卿(张玄cp完) ?抱着“历练红尘”想法的张玄,莫名其妙的十分适应现代的戏剧生活。而在大楚,除非你真的登台唱戏,否则也不可能经历这么多的世事。 张玄红了,一下子跃居为国内古装剧一线小生,而且是何编剧的御用男演员,无数演艺公司经纪人公司去挖角,开出了天价的签约报酬,张玄都没有动摇过。 他坚定的只拍何编剧的每一部古装剧,偶尔也会拍几部古装电影。没有戏的时候就跟着顾卿四处去走走,领略中国的大好河山,他既不要养家,也不图名声,淡泊的不像是个正常的年轻人。 对于一打开电视总能看到自己演绎着无数的角色这件事,张玄总是有些无所适从。他是把演戏当做历练人生来做的,事实证明他十分入戏的心态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每一次看到屏幕里的自己,就会分外认真的提示他,他是在演戏,而非真的历练人生。 所以张玄很少看自己的戏。 顾卿没有去美国,而是留在了x大,从x大儿科医院调任到了x大附属医院的儿科诊室,过上了比以前清闲的多,也没有了挑战的多的生活。 顾卿如今和张玄的关系十分奇怪,亦亲亦友,又像是恋人又像是家人。张玄直到如今所有的收入都是交给顾卿的,顾卿给他买了一间银泰的房子,就在何编剧和自己家中间的24o3,但张玄大部分时候还是住顾卿家。 顾卿的父母一直都以为张玄是顾卿的男朋友,因为谁家也没看到不是女朋友却把所有收入交给没关系的人打理的,就凭这一点,顾家就对张玄很满意。 对于男人来说,把“全副身家”交给你,就和把整个人都给你没什么区别了。 对于这个,顾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玄没有演义公司也没有经纪人公司,何编剧的公司给他多少片酬他就收着,也不讨价还价,乖的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有时候何编剧有些朋友托上她的关系请张玄演古装片,张玄也都看着何编剧的面子上接了。而且他不挑戏,只要不是演的太过古怪的角色,他都接。 这样的一个演员自然让人又爱又恨。有一次,一个非常有名的访谈类节目主持人请了张玄去做节目,因为这个节目的后台老板是何编剧演艺公司的投资人之一,所以何编剧找上了张玄,请他帮忙做个采访。 对于这位女主持人来说,这真是让人崩溃的一天。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我们请到的嘉宾是著名的男演员张玄先生。”女主持人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观众熟悉的笑容。“先谢过张玄先生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大家都知道,张玄先生很少接受媒体的采访和约谈,请问是什么让您决定接受我们‘今夜有约’节目的访问呢?” 就在女主持人喜滋滋的准备接着他“因为贵节目很专业/主持人很专业/这是个很好的节目”的夸奖往下讲的时候,张玄的话成功的让她的笑容僵住。 “因为何姐说,你的老板也是给我发工钱的人之一,所以我就来了。”张玄十分老实的说出了他来的原因。 “呵呵,呵呵,张先生真是幽默……”那女主持人干笑了几声,换了个话题。 “我想观众们都很好奇一件事,为什么张先生您从来不接时装剧呢?虽然您的气质十分古典,但这并不代表您拍不好时装剧啊。” “因为穿的太奇怪。”张玄到现在也不太能接受西装,尤其受不了领带。他出席任何场合都是一身改良式的汉服或者唐装。 女主持人一呆。 什么叫穿的太奇怪了? “而且,亲热戏太多了。”张玄不愿意和陌生人老是吻来吻去的,古装戏好,借位的比较多一些,最多不过碰碰唇。 他曾听过一个男演员说,拍过一次偶像剧,因为女演员老是表情不到位,结果把舌头和嘴巴都亲痛了的事情,从此以后他就十分抗拒时装戏。 女主持人听到张玄的话,立刻眼睛一亮。 有戏! “为什么不喜欢亲热戏呢?因为女朋友会不高兴吗?”她笑眯眯地问张玄。 一旁陪同的工作人员议论纷纷。这个问题是没有准备在约谈问题里的,而且他们节目也很少揭人**,否则一些大牌就不愿意来了。 看样子这女主持是被张玄逼的没话接了。 “恩?不知道会不会不高兴,没想过这些问题。”张玄有些迟疑的回答,因为他和顾卿在家是很少看自己演的电视剧的。 “咦?这是说你真的有女朋友吗?”女主持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从来没有绯闻,连出门都很少的宅男演员。 场边观众不停的发出吸气的声音。还有几个狂热粉丝立刻掉下泪来。 “有啊,顾卿、何姐、王函君、李芳……她们都是。”张玄傻乎乎接了主持人的话。 何姐是何编剧,王函君是何姐的一个常用女演员,李芳是何编剧的助手,顾卿……顾卿是谁啊? “呵呵,张玄先生真是幽默,这些都只能算‘女性朋友’,不能算女朋友。”妈的!演技真好,她才不相信没有女朋友呢! 算了,看在你后台硬的份儿上,我就不刁难你了,回头让娱记朋友查查顾卿是什么人。 为什么这名字听起来这么熟悉? 难道也是演员? 访谈节目很快就结束了,张玄说出的几个名字立刻被人迅速的搜索了出来,成为各大娱乐节目的新闻。顾卿因为曾经有过“夺刀救同事”和“义劝老太太”的事迹,所以在百度和谷歌里也很容易就搜出了当年的新闻。 顾卿住的小区是安保严密的银泰花园,自然没有记者能混进去,但有心人不难看出顾卿和张玄住在同栋同层,这一下子就让人产生了无数联想。 当年那部红剧《来自星星的你》,男女主角不就是住同层同栋的嘛! 而后更有厉害的翻出了顾卿的事情,包括她的父亲是n市一名非常低调的商人,但他涉及外贸、房地产和实业好几个行当,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顾卿虽然从小并不娇惯一直上的是普通学校,毕业后也安安分分的当个儿科医生,但这背景被挖掘出来还是着实让她麻烦了一把。 尤其是有人指出顾卿得到出国进修资格却没有去的时间正好是张玄刚刚开始演戏的时间。一时间,“白富美女友为了**丝男甘愿放弃前程,**丝男为了得到女朋友家人支持力求上进,努力在娱乐圈打拼”的三流偶像剧一般的故事传遍了各处。 顾卿连上个班都无法安生,医院的安保也接受不了汹涌而来的记者人潮,最后只好请了顾卿回家带薪“休假”。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坐在客厅里的张玄嗫嗫喏喏的和顾卿道歉。 “没事,你现在这么红,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顾卿拍了拍张玄的肩膀,让他不要放在心上。“正好,我也好久没时间去见花木兰了,现在有时间了。” 顾卿说的花木兰就是真的“花木兰”。 当时张玄说贺穆兰的魂没了,顾卿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穿越到大楚的经历,安心的等着好友和她一般穿越回来。 结果没有几天她的好友就醒了过来,而且失去了语言能力,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也许是电到了肌肉和大脑,醒来的贺穆兰失去了记忆又失语了,行为也变得很木讷。贺家人将希望寄托于贺穆兰挚友的顾卿,请了她去探望,顾卿这才发现贺穆兰不是不会说话,而是换了人了。 洛阳正音,又是洛阳正音。 从汉代开始到宋代一直被誉为古代“普通话”的洛阳正音,让穿来的“花木兰”根本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被这些奇怪的人当做妖孽拉出去烧掉。 顾卿和她沟通了一下,发现她正是古代大名鼎鼎的女英雄“花木兰”,那她那可怜的好友,十有□□是和花木兰换了魂,去了北魏了。 好在花木兰慢慢的就融合了贺穆兰脑袋里残存的记忆,开始慢慢熟悉这个世界。 顾卿陪了她很长时间,一直到她能融入社会为止,这段时间张玄正好在忙着演戏,偶尔和花木兰聊一聊,其结果就是他很是钦佩这位奇女子。 如今花木兰已经是全国有名的铿锵玫瑰,活跃在打击犯罪的第一线,是贺家这个“警界之家”最光荣的一位成员。而她的徒手搏击技术和精准的枪法,已经成为了军中和警队的一个传奇。 更厉害的是,这位“贺穆兰”是法医出身,对于人体无比的了解,又精通医术和药学,在许多侦查和营救人质的案子中屡立奇功,被誉为“警界女神”的一位人物。 张玄和顾卿在顾卿三十岁那年结了婚,成为了当时一段佳话。 张玄和顾卿举行的是中式婚礼,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和效仿。两人后来生了两个孩子,儿子名为张顾,女儿名为张卿,由此可见张玄对妻子的挚爱。 张顾得了父亲真传,也是个小道士,而张卿除了道术和驻颜之术,还修习医术和天文。张玄在现世待了整整二十年,最后在和儿女交代过“后事”后,与妻子一起去龙虎山观赏日全食的时候失踪。 至于他们是否真的“飞升”成仙,还是又重新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开始新的“历练”,恐怕只有老天能够得知了。 261 亲亲X平平(上) ?“皇后娘娘,珍奇馆那边听说来刚来了两只南边来的白孔雀呢,您看今日秋高气爽,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对白孔雀……” 萧嫔看着皇后李湄逗着一只小土狗玩着,心中恨不得自己也是那只小土狗,被皇后抱进怀里轻抚才好。 这小土狗是李湄和平平去秋猎时候抓回来的,李湄觉得它通灵就留下了,成为皇帝寝殿里一道奇异的风景。 “萧秋瑟!你怎么又来了!前殿非皇后其他宫妃不得擅闯乃是宫规!”楚承平刚刚回殿休息,一见这女人也在这里,又在缠着他的皇后,顿时满腹怒火,指着她就让她出去。 整个大楚,历经三朝,也就是本朝是皇后皇帝同住一殿,晚上一处就寝,中宫空悬无人住的。 “是我叫她来的。夏天的帐全部核计完了,她算完了给我送来的。”李湄最烦算账,有这种事都是让几个精于计算的“好朋友”一起算的。 “那送完了就该走了!”楚承平看着萧嫔。 这货不会又借故一呆一整天吧!上次亲亲要带禁军出关督师,她还撒娇想要跟着一起去! 真是不能忍! “皇后娘娘,那白孔雀今天是看还是……”萧嫔可不怕这娘娘腔的皇帝,他还需要她家的襄助安稳江南,他也要她做戏演恩爱给江南世族看。 这么软绵绵的皇帝,要不是李湄替他不停出征鼓舞士气,早就给朝臣们吃了! “你再不走,今晚床上就会有两只白孔雀……”楚承平脸色难看,“没头没尾的!” 楚承平难得说这么严苛的话,就连李湄也吃了一惊,萧嫔脸色苍白,不相信皇帝会说出这种话来,急匆匆告辞回去了。 “你今天怎么和吃了火药一样……”李湄丢下小狗,过来抱他。 “你不知道,江南那群人……” 当年同船一起回京的孩子们大都狂热的崇拜上了“小皇帝”。这个少年武艺过人又天生神力,笑容爽朗可亲,为人温柔可敬,几乎是她们这些江南女子心目中如意郎君的真实写照。 就连看起来对少帝最没什么兴趣的朱家女,最后也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少帝的身侧,想尽一切办法讨好与她。 像她们这种世家子弟,若是想迅速的和一个人处好关系,有的是手段方法,没过多久,皇帝陛下就和她们迅速熟悉了起来,并且可以很好的玩在一起。 因为李家小姐肋骨有伤要休养,她休养的这大半个月,对所有的小女孩来说是最美妙的时刻。 少帝的身边再也没有了那位分分钟就能把她们比下去的绝色,少帝的眼睛里也不在时时刻刻都是她的身影(大雾,她要保护平平好吗),她们各凭本事,吸引“他”的注意力,大家都是伯仲之间,毫无违和。 就连家世最好的江家娘子,最后也不知道是因为赌一口气,还是在潜移默化中真的把一颗心系在了少帝身上,最后竟然也参与了进来,并且凭借着她是少帝大嫂娘家人、少帝侄女的堂姑身份获得了亲近。 那一路是极美好的,几乎人人都做着入宫后在太后身边历练几年、学会规矩后分到含元殿里伺候少帝或做女官的梦。 至于女官后面嘛…… 啊呀,羞死人了。 回了宫后,太后迅速的入驻了后宫,并且开始代替天子掌管后宫事宜。她们也在太后身边从女官、女史做起,一点点的适应起宫中的生活。 只是谁来告诉她们,为什么每天来请安的是李家小娘子那个货! 她们英武不凡勇猛过人豁达爽朗的陛下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家娘子大胆的问了太后怎么回事,于是太后将情况娓娓道来。 大致意思就是当时反贼横行,又有敌对势力不停的刺探,为了少帝的安全,所以让其他人代替了皇帝的身份,而少帝则是伪装成宫女跟在那人身边。 一时间,江南佳丽们肝肠寸断,顾家那位柔弱的小姐一片芳心更是全部系于那位“影子帝王”身上,得知消息后直接就一病不起,被移出宫室了。 那一夜,没有哪个是胜者。 无论是一直占了上风的江家娘子,还是曾经对着假天子磕头痛哭请求以后能出宫的朱家小姐,都品尝了难堪和尴尬的苦果。 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这样的事情,的确是非常打击人的。 尤其她们的家族希望她们做的是“妃嫔”,而非“影子帝王”的后宫。 也没有哪个皇帝会大度到把自己的妃嫔也让“影子”去分享的。 皇帝当然是不愿意。 就算亲亲是女人也不愿意。 在看到那些讨厌的姑娘见到自己穿着龙袍去给太后请安时,眼睛珠子都快掉下来的样子时,楚承平有一种莫名的痛快。 叫你们缠着亲亲! 叫你们“陛下”、“我好害怕”的乱叫! 欺负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就随便在亲亲身上摸来摸去! 都傻眼了吧! 哭了吧! 江家女和朱家女有自己的考量,在得知真相后有些难堪,还有些不甘心,朱家女因为订过亲,更担心的则是这位“影子帝王”的承诺管不管用。 好在没多久皇帝就派人偷偷送给了她自家表哥的手书,书信上说自己会好好读书,上京谋得官职,以报效帝王的神恩,让她等着自己,她这才安心。 这“影子帝王”,看样子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不低。 事实证明,年少时最初的爱恋,是青涩的,也是最固执、最无法淡忘的。江南跋扈的萧家之女和看起来最懦弱最无能的顾家娘子,却是完全忘不了那个能张开铁弓的威武少年。 她们疯狂的想念他,在少帝每一次来太后宫中请安时四处寻找那个少年的影子。 但她们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 那个少帝的替身究竟是谁? 他现在又在哪里? 李湄此刻,自然是被提溜到家中让方氏骂的狗血淋头了。 现在长安到处都传着“李氏女游湖落水,小皇帝跳湖救美,龙王爷调兵遣将,真天子渡气救人”的说书段子。 大楚因为《三国演义》而繁荣一把的说书事业更上一层台阶,如今街头巷尾没看到几个说书先生都属不正常。 这些说书人为了说好段子,到处拜访当日上过船的禁卫军们。禁卫军都是少年青年,最好英雄,又赞叹与少帝的英明神武,一时间溢美之词刹不住,三分的凶险也说成八分,更是把那李家女的美艳绝伦说的有鼻子有眼,又把皇帝在水中一怒杀人的情形说的荡气回肠,直惊得这些说书人连连叫好,又再润色几分。 由于夸得都是少帝的勇猛和李家女的美貌,毫无丑化的地方,官员们也就没有去管,有些勋贵派还有意推波助澜,致使整个京城全是这些故事。 只是语言传递这东西有夸大性和不可预期性,所以到了后来,好生生一出“英雄救美”变成了香艳动人的戏码。什么美女湿身相抱,什么渡气唇齿相依,就连无人知道什么长相的李湄,都有人拿出相貌俊美的李锐和李铭说事,以证明其妹一定是气质天成,美貌过人,方能虏获皇帝的芳心。 呵呵,还真不好意思啊,我家就我女儿遗传了我的“美貌”。 每次听到同僚下属对他一双儿女的羡艳,李茂就忍不住心中腹诽。 只是明明是她家女儿冒着危险去救皇帝,明明是她女儿九死一生杀了那些刺客啊! 她才多大啊,就已经杀人了! 楚氏坑完了爷爷坑儿子,坑完了儿子坑孙子,现在连孙女都不放过了! 方氏抱着女儿一边骂一边嘤嘤嘤,完全不知道这日子以后怎么过。 皇帝那边校场还要继续“练武”、继续“阅兵”、这替代的人生还是要继续的。 可李湄毕竟是女儿家,以后总会改变身材的啊!难不成两人一直一样高吗! “呜呜呜,我的亲亲啊,若是你祖母在,一定骂我们不争气,卖女求荣啊呜呜呜……”方氏抱着女儿一把鼻涕一把泪,自从她又怀上了孩子,明显变得神经质起来。 如今她是高龄产妇了,谁也不敢惹她,李湄只能咬着牙硬忍。 娘亲啊!奶奶不但支持她这么干,还很喜欢平平呢。 她渡气的法子都是奶奶教的! 方氏这个孩子怀的特别辛苦,又吐又睡不好觉,也许是因为她身体弱的时候阳气就弱,大嫂张静又出现在了面前。 方氏现在天不怕地不怕,她性子不张狂丈夫又位高权重,又有张素衣这个大楚赫赫有名的侄媳妇,许多世族高门的贵妇渐渐都和她走动起来,李家后宅无其他女主人,她是靠一个人撑起了李府在女眷中的地位的,而这和前期张静不时出现进行提点有重要的关系。 后来她渐渐找到处事的法子,心性也渐渐豁达后,张静出现的也就少了。 今天张静又出现了,方氏忍不住又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一脸嘲讽的大嫂。 “方婉,你也别哭了,赶紧把家中嫁妆收一收,留着给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做未来娶妻的聘礼吧。你家女儿被皇帝亲过了,谁还敢娶?娶回家是给皇家找不快活。”张静幸灾乐祸地看着方氏说:“自古天家无父子夫妻,李家可以不纳妾,也可以仗势逼人让女婿不纳妾,可是却管不到皇帝纳不纳妃啊。” 方氏原本对张静的出现满心欢喜,待听到大嫂说了这么一段,顿时哭的更大声了。 呜啊啊啊啊…… 老太太你睁睁眼,一定要保佑你孙女儿啊! 正如李茂所担心,方氏所纠结的,勋贵派几乎是全员相逼着李茂赶紧把女儿嫁给少帝。晋国公一回朝堂立刻让世族派找到了主心骨,此时勋贵一派急需建立起新的后戚关系,不让当朝最大的后戚晋国公专美于前。 张摇光也非常欣赏李国公家的女儿李湄,加之少帝现在最需要的是军中的支持,而军中大半都掌握在勋贵一派手里,守着边关的张致更是李锐的舅舅,张摇光为了大楚的稳定连江南那些小丫头片子都带回来了,又怎么会轻易错过李湄? 几乎是顺理成章里的,就如齐邵所言,无论是天意还是命运,亦或者是大势所趋,李湄都只能嫁给楚承平,没办法再嫁其他人了。 从她和他骑着一匹马逃出洛阳的那刻起,两个人的未来就纠缠在了一起,怎么也无法分开。 李湄和陛下订了亲,待两人成人后就要成亲。名义上李湄天天在家待嫁,但其实还是每天在校场等着和楚承平交换身份,然后各上各的课去。 花嬷嬷如今年岁已经太大,几乎动不了了,但她一身绝学都教了李湄。李湄自从在水中和刺客搏杀领悟了某种玄妙的战斗能力后,每天带着禁卫军操练,让无数少年折服,声威直上,成为了真正的“天子将军”。 连楚承平和太后都隐隐决定等李湄嫁过来以后就把禁卫军的指挥权给她了。 给李锐带不如给李湄,至少李湄成了皇后就是自家人,她是女子,身份揭穿就不成大器,她性格又像她爹,直率真诚,值得信赖。 李锐太过出众,反倒没有李湄让人放心。 李湄的个子也像她的爷爷和哥哥,喝水都往上窜,再加上女子发育的比男子早,李湄又比楚承平大一岁,到后来瞒不住的倒是平平了。 作为一个男孩子,个子比心仪的姑娘矮,真是说不出口的痛。 为了保持两人身高能够一致,李钊真是伤透了脑筋,又找匠人将少帝的鞋子做了内增高,又把粉底朝靴的低加厚了几层。 搞得楚承平在李湄面前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抬头挺胸。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非常好,而且也没等到十六岁后两人成亲,仅仅在楚承平十四岁时,两人就大婚了。 事情是这样的…… “平平,我今早不小心看到刘小兵方便了!”李湄满头疑惑的问正在校场大帐里读书的楚承平。 楚承平一听李湄的话,先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哦”了一声,而后立刻蹦起! “方便……什么方便?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方便吧!”他气的半死。 “啊,是你以为的那个方便,不过我只是看到了个背影。”将士训练,哪里那么好每次都去找茅厕,找个无人小角落里解决内急是很正常的事。 听到只是个背影,平平松了一口气。 “不过……为何男人是站着尿尿的,而且飞的那么远呢?” “你还说你没看到!” “我是没看到啊,我只是好奇为何会离得那么远到了树上!” “你你你……” “平平,你看,我们两个这么熟,简直是不分你我了,衣服都穿一样的,裤子也穿一样的,让我研究下没关系吧?”李湄一半是捉弄一半是性别意识刚萌生的好奇,嬉笑着朝着楚承平走去。 “亲亲,你要干什么?别笑得这么……这么……” 这么猥琐行嘛! 你现在顶的可是我的头衔啊! 李湄哪里听他的,楚承平一直对她逆来顺受,简直是跟班小弟一半,她在他面前放肆惯了,当下一个使劲,将他掼倒在地,开始扒起他的裤子起来。 楚承平吓得满脸潮红(?),李湄是越欺负越得劲,越得劲越欺负,到了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莫名其妙的楚承平就把李湄给吃了。 若是宫中,绝不会发生此事,无时无刻皇帝都有人跟着。偏这是两人交换身份的营帐,李湄也在这里更衣,闲杂人等不许进,便莫名其妙的让李湄得了手(?) 李湄什么都不懂,他却是刚刚半夜洗裤子时候就被宫中那啥嬷嬷教导过的。 此时李湄抓着乱看,哪里能不走火! 次年初春,皇帝大婚,皇后正是李家传言中倾国倾城的李湄。 ……就是,朝臣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对。 而太后宫中的女官们也迎来了前来请安的皇后娘娘。 这些“小伙伴”们,终于等来了她们心心念念的“影子”。 262 亲亲X平平(下)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楚承平简直如同灾难一般。 所有的宫人都发现,自从陛下大婚以后,太后殿中的女官借故往前殿来的太勤快了点。不过转念一想,皇后都娶进来了,只要皇后一孕有嫡子,那肯定是要纳妃的,这女官们跑的勤快也是正常。 但很快有心人就发现了,这些女官来找的不是皇帝,也尽量避开皇帝在的时候前来,大部分是因为各种原因找皇后的。 而且皇后见到她们居然很高兴,明眼人都看得出不是假的。 说到这位皇后,往前几百年,都没有大楚这般皇后皇帝同居一殿不搬去东宫的先例,这位皇后娘娘长得也不是什么绝色之姿,更称不上柔情似水,却愣是把皇帝迷得三魂六魄尽失,不但日日夜夜都要她的陪伴,更是除了给太后请安,连后宫都很少踏足了。 再说这位皇后,可谓是气度不凡,英姿飒爽。每日起床先在御花园的小校场骑马练箭,然后再绕着御花园练上一会儿拳,然后才回前殿处理后宫事宜。 无非就是后宫的宫人又用了多少胭脂水粉,裁了多少宫衣之类的琐碎事。 先开始太后还在帮着理事,只是出于尊重考虑每天都派女官把账本和理事簿送过来,给皇后看下处理的情况。 这就给了太后身边女官们来含元殿的机会。尤其是萧司籍和朱司制两位女官,为了争夺机会,几乎快要打破了头。 李湄见到几位下江南时候的小伙伴也很高兴。总体来说,她那次和平平一起下江南接太后,虽然有些波折,但是都是有惊无险。她从小少出家门,能出去玩上一趟,心里也是高兴地。 如今能再见故人,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李湄从来没想过楚承平会“纳妾”的事情,因为婚前她爹曾经和平平密谈过一次,楚承平向老丈人保证了以后只会有李湄一个女人,且他的所有皇子一定都是李湄所出。除非李湄没有子嗣,否则不会临幸其他女人。 谁也不知道皇帝的话做不做得数,如今李家权势滔天,李锐又在外征战,皇帝自然会为了取得信任这么保证,可是若是哪一天李家不行了,皇帝就不一定还这么“深情”了。 …… 以上是聪明人的烦恼。 事实是,得过且过的李茂接到了皇帝的保证,就喜笑颜开欢天喜地的回家帮女儿备嫁了。他跟在少帝身边当太保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楚承平遇见他女儿,只有被他女儿欺负,从没有欺负过来的份儿。 就连这次走火了,也是他女儿强迫了人家皇帝陛下(大雾)。对于这么让人头疼的女孩儿,还能得到皇帝这般的宠爱,哪怕只有一时,李茂也觉得不冤了。 就算李湄嫁了一个普通人,谁能保证十年二十年以后依旧这么恩爱呢?这和什么身份无关,还是要看人。 李茂想的很开。能为女儿铺路的他都铺了,他做父母的该做的都做完了,皇帝都这么保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在家抱抱孙子就行,不用再纠结了。 如今李铭和孙家女儿燕娘已经生了三个儿子。孙家的小姑娘看起来娇娇小小,却意外的十分能生养,嫁过来八年,生了三个儿子,且各个俊秀可爱,喜的李茂夫妻每天在家含饴弄孙,都不想出门了。 李铭从小喜欢经学,又受了不少祖母的熏陶,吸收了许多先进的思想。他和他的大哥李锐不同,李铭一直是个善于思考和总结的孩子,李锐会把祖母的教导付诸于行动之中,而李铭则偏好著书立作,将这些教导和道理总结出来,传于他人。 如今,他的《邱氏教孙书》已经成为各大蒙学教导开蒙子弟必备的经籍。 当年他编写这本书,只为了好好教育自己才三岁的大郎,为了能推敲好文字,他曾找过不少大儒请教过。后来刻书时,李铭请了当朝参政知事兼太傅齐邵画插图,晋国公做序,可谓是花了不少心思。 大楚没有三字经,小孩子发蒙一直用的是《千字文》和《小学》。邱氏教孙书里用了不少例子和寓言,也有邱氏说的一些三国和红楼的小故事,可以说是古代小孩的第一本童话故事书和训诫书。 因为坊间都传邱老太君是天君下凡,就连龙虎山道宗都称邱氏乃是“不是凡人”,李家子孙各个成器,连旁支的李钊和李钧都不容小视,所以此书一出之下无数亲戚朋友人家上门讨要,因为其朗朗上口,道理通俗易懂且发人深省,流传出去后一下子成为各大刻书坊的宠儿。 最后国子监和皇家刻书坊收录了此书,成为天下蒙学必备的经典,李铭也一跃成为少有的青年文魁。 李铭编书编上了瘾,又在皇帝的主持下开始编纂其他书籍。大楚历经三代,已经可以开始编修前朝史和本朝的史了,他带着一帮大儒名士,开始遍搜前朝的史料和家史,又在皇帝的授意下编纂新的“库书”,将经史子集重新整编。 洛阳毁于反贼的大火,无数经史子集被毁,幸而李家以前因为邱老太君的反复叮嘱,家中微霜堂和张素衣陪嫁过在祖坟里将所有书都做了附录,也有许多人家没有去救家财反而救回了书籍,所以长安得以留存不少过去的珍本,加上国子监损毁不大,许多太学生抢出了许多书,这些都成了遗留下的宝贝。 托邱老太君的福,现在已经大范围使用活字印刷,成书的速度快了不止十倍,民间印刷业也变得十分发达,楚承平听取了齐邵的建议,彻底放开了私人刻坊的刊刻经营范围。 这些刊刻作坊只要愿意缴纳一笔税收,是正当经营积极纳税的高品质刻坊、又有官员作保,就可以去借存放在长安国子监的珍本,抄阅刊刻。 此举无疑是大楚文化界的一次地震,自古掌握在世族手中的书籍和知识变成了可以任人阅读的平常之物,许多孤本也流入民间,使很多寒门子弟求学有路,可以预见,十年,几十年后,世族高门里名士大儒层出不穷的垄断局面很快就会被打破,总会有惊才绝艳的寒门子弟进入朝堂,真正的开始影响未来的选才之路。 李茂等女儿入宫后不久,就渐渐将权利下放移交到齐邵那边,将齐邵当做了自己的接班人一般。他自知自己不是晋国公那般的人才,女儿成了皇后,若他还留恋权位,就真成了尾大不掉的后戚了。 而他从来也没有什么权倾一方取而代之的霸业野心,此时急流勇退,一来能给女儿一个好一点的夫妻关系,二来他也实在是在朝中玩不动了,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他脑子有些不够使,一心只想翘班。 所以很快的李茂就称自己得了“头痛”之疾,早上起不了早,晚上睡又睡不好,年纪轻轻就要“告老”。又请封世子李铭继承“信国公”之位,自己算是彻底退隐。 太后和楚承平都没想到李茂会退的那么干脆,世族派也是大喜过望,只有晋国公一人愁眉不展,想着是不是也要退出朝野中心,还能留个好点的名声。 他与李茂这么多年都玩着“明争暗和”的戏码,今日我装着吃了你的亏,明日你就装吃了我的亏,总体来说总是平衡,得到的结果也都是大家能接受的。如今这秤杆子撂挑不干了,他这秤砣也就危险了,而且楚承平年纪越来越大,李茂摆明了皇帝大婚了他要还政了,自己再以皇帝舅舅的身份站在朝中就有些耽误族中子弟的前程。 所以李茂的隐退,带来了一批老臣,包括晋国公的退让。新皇自己的心腹人马纷纷占据要位,新的朝廷中人人都憋着三把火,恨不得将大楚烧成一片红才好。 李锐此时在关外征讨,禁卫军交给了皇帝(李湄笑),他捷报连传,一路收复疆土,再加上李钧一直联络草原各族,用分化或赏赐的办法让他们帮着大楚围剿瀚海十部的胡孽,很快,大楚最大的威胁也在日益被削弱中。 加之李茂已经退的这么干脆,简直比他爹李硕还干脆,皇帝也有意卖个人情,楚承平直接封了李锐“冠军侯”的爵位。 冠军侯是谁?最为人熟知的冠军侯是大名鼎鼎的霍去病,他也是皇后的外戚,是汉人之中“封狼居胥”的大英雄。 楚承平封了李锐这个侯,是对李锐最大的肯定。对于很多武人们来说,人生中有一位皇帝愿意封其“冠军侯”,已经死而无憾,足以光宗耀祖了。 楚承平虽然没有完成其父“一门双公”的承诺,但李锐毕竟年轻,假以时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现在封的太高,未免落人口实。 李锐在这般年轻靠自己的努力和卓绝的战功,得了一个侯爵,无疑让所有大楚的年轻人都疯狂了起来,大楚刮起了一阵“科举热”、“从军热”,随着老臣的一个个隐退,朝廷确实缺人。 汾州、幽州等地逐渐被收复,也需要新的官员去主持当地重建的事宜,齐邵顺势将不定期举行的科举变成了三年固定一次的制式,逢喜事、缺员时,再加开恩科。 晋国公“告老”,齐邵已经接替成为了新的平章政事,成为当朝宰辅。 他和李锐当年在酒楼的雄心壮志,竟真的一一实现,两人一文一武,都在走上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含元殿。 “娘娘,您一直这样做怎么成!总还是要自己算账的啊。”万宁县主拿出锦袋,从中间取出账簿递给李湄。“这是外子给您核算好的今年账务。《三国演义》和三国杀的收入今年是一万四千两,四个刻书坊一共是七千两。加上公府给您置办的嫁妆庄子收的租,一起是三万八千两。” 李钊当年疯狂的迷恋万宁县主天下皆知,但是因为他只是户部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员,所以一直没有资格去提亲。 而后太后娘娘回了京,德阳郡主到太后面前提了提,又有万宁县主自己和太后吐露心声,希望能嫁去李家,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遂点了李钊做仪宾,让万宁县主下嫁了。 李钊虽然官儿小,但身价颇丰。他从小跟着陈家人学着打理外务,信国公府里邱老太君分出去的那份家产,李锐那边的一直都是交给李钊打理的,这么多年来,李钊也分了不少红利,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万宁只是县主,没有公主府和郡主府,但李钊愣是给她修了一个全长安闺秀都羡慕的院子(为这个园子,李钊向李锐借了不少钱)。 此园乃是德阳郡主的仪宾、将作监大监熊乐画的图纸,工部机关大家仇靖做的设计,虽然绝没有洛阳的德阳郡主府大,但精妙之处绝不亚于京中几座名园。 李钊朋友多,李钧也弄来不少异域奇花,李湄听闻新嫂嫂喜欢花,更是磨着楚承平赐了不少御花园里的贡品给他们这对新人。 一番修饰后,这新园子里珍奇斗艳,香花异种让人目不暇接,更是仿照着洛阳信国公府做了一个“归田园居”,种了不少蔬菜果树,养了鸭子小鸡。 万宁县主和李钊多年的感情终于开花结果,虽李钊不能再在朝廷上一展抱负,但他的经营之才是皇家最需要的,身份地位却是不低。 李钊后来为皇帝打理内库,楚承平听说李钊替自家兄弟打理内库都是拿分红的,便对李湄的这位娘家人十分照顾,每年年底也按收益给他红利,一时间,李钊不显山不露水,其实也成了一方巨贾。 只是他为人低调,加之经常借着“考察生意”或者“打理铺子”的名义带着万宁到处游山玩水,京中人也很少见到他,便对他的真实身家一直不得而知。 李钊很快还清了李锐当年借他修园子的钱,又帮着大哥李钧在凉州、汾州等地置办了不少宅子。他如今是鸿胪寺胡人总管,全大楚所有胡人的互市之事都是他在管辖,一到互市开放的时候,经常也要到处奔走。 他现在有老有小,老住衙署里不方便,李钊又很有钱,索性各处都买了宅子,让他兄长一家春天住住汾州,秋天住住凉州,也是快哉。 李湄和万宁县主是一样的不善女工中馈之事,尤其厌恶算账。一嫁进宫中,每日里无数的账本册子简直要让她崩溃,还有许多庞杂之事让她避无可避。 邱老太君死之前把三国演义和三国杀的分红全部给了孙女做嫁妆,还有活字印刷的一笔每年专利所用之钱,加上那么多要打理的嫁妆,李湄又不能经常出宫,就只好拜托自家堂兄李钊帮着打理和清帐,经常召了万宁县主进来“陪驾”,其实就是送账本的。 只是万宁和李钊经常也在大江南北的皇庄奔走,并不是时时都能帮上忙的。尤其太后还权给皇后以后,李湄变本加厉到连宫中的账簿也让她带回去给李钊核算。 亲戚归亲戚,规矩归规矩。李钊若是真办这个,就要犯大错了。 所以万宁县主死活不肯受,甚至把后果都和李湄说了。 李湄和家中四个嫂嫂关系都极为亲密,看堂嫂吓成这样,只好作罢,开始犯愁该怎么办。 “听说江女史和萧司籍之前一直帮着太后理事,您不如将她们借来用用。”万宁自是知道江南出身的这几个女官是做什么的,但只是借来用用,应该是无虞。 “还借什么,我……本宫明儿就找太后要去!”李湄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 好姐妹们,现在正是需要你们救命的时候啊! 张摇光早就愁着这几个女官怎么办,江南世族早就眼巴巴的等着皇帝大婚以后充斥后宫了,结果这几个女孩一直在她宫中当女官,眼见着晋国公夫人江氏都进宫暗示了许多次了。 见李湄主动来要人,张摇光也是大喜,立刻打成一个团,五个女孩一起走,大家均是欢天喜地,恨不得连夜搬过去伺候李湄左右。 李湄身边多了这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官,更是将她衬得相貌平庸。但架不住李湄气质独特,幽兰芳草、剑兰香菱,人人各有所爱,管她长得多平庸,就是谁也掩盖不住她的光彩。 李湄的独特气质,来自于内心的强大和自信,来自于天生的平和,这些是绝世姿容都无法媲美的,让楚承平深深迷恋的特质。 “娘娘,这是我新做的青团,这是江南的吃食,您尝尝……” “娘娘,这是这个月的脂粉钱,后宫又有一位老太妃去了,明儿起泰宁宫……” “娘娘,万宁县主送过来的账本我核过了,您有四处铺子在亏损,我怀疑是……” 江家女、萧家女和顾家女三位女官殷勤的伺候着李湄的饮食起居,甚至在她练武的时候帮着擦汗抱剑,为了让她练武方便,更是亲自制了不少适合李湄体格的男装,每日清晨,有无数宫女偷偷跑到靶场和马场,就为了一睹皇后娘娘的英姿。 朱氏并没有参与这些斗争,她在今年年初被楚承平赐予了新科状元为妻。这位状元也是江南人士,正是朱氏当年定亲的那位表哥。 楚承平爱惜他的才华,齐邵欣赏他的风骨,再加上朱氏这么多年来一直向江南传递好的消息,安抚了江南朱家许多年,现在江南几大世族已经大概摸清了新帝的为人和处事风格,确实是位少有的仁君,当年的危机感也减少了许多。 所以朱氏出宫,以三品女官之身嫁于新科状元,成了当时一段佳话,更是羡煞宫中无数大龄女官。 江氏渐渐对打理皇后的产业起了兴趣,尤其是商铺和田庄这块,简直是李湄的左膀右臂。萧氏和顾氏更长于内务,萧氏精明精于人事,顾氏细心有条不紊。加上李湄原有的两位女官,简直过的不要太开心。 可怜楚承平每天看着自己的妻子和一群女人卿卿我我,出双入对,自己却苦逼的要上朝理政,下朝回了殿里安息,皇后身边的几个女官看他还似仇人一般,搞得楚承平一肚子火,防她们犹如防贼。 楚承平的怒火终于在李湄当他的替身出京巡查边防的时候爆发。 亲亲居然不带太监和宫女,把那几个女人带走了! 带走了! 他一个人在宫里苦守冷房,她居然在外面左拥右抱!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湄入宫后,楚承平没过多久就下了旨意,封了江氏为嫔,封萧氏为婕妤,封顾氏为修仪,搬到后宫去住,无事不得前来前殿。 “这小人!就知道他不会看着我们好过!”萧氏一口银牙都险些要咬碎。“这种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居然还被人称为仁君,就知道欺负女人的家伙!” “怎么办姐姐,我们真要走吗?我……不想走……”顾氏抽抽涕涕,简直要厥过去了。 “不想走还能怎么办?陛下摆明了看我们不顺眼。”江氏冷冷一笑,“他是皇帝,你若违抗圣旨,就是死罪。我们家就等着我们卖身换取荣华富贵呢。” 三位女官哭哭啼啼的离了含元殿,楚承平轻而易举的一举消灭三个情敌,说不出的得意。李湄虽然难过楚承平把她们移走了,但她知道,这三个女人对她的感情似乎隐隐有些变得奇怪,经常趁沐浴或安寝时候对她动手动脚。 她有些尴尬,此时走了,正好平复平复。 从此宫中无数女官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入皇后宫中,借机一步登天,但她们却不知道,她们进不去含元殿,并非皇后作梗,而是被那个“天”防贼一般防着。 李湄身边,便是太监也会为她倾倒,这便是个人魅力,楚承平已经认命。 后来江氏实在忍不了后宫的无聊,自请“暴病”出宫,改名换姓,自称“湄夫人”,替皇后打理产业,也挣得了偌大的家产。二十七岁时,她嫁了一位西域富商为妻,三十岁后渐渐和丈夫一起行走丝绸之路,也算是大楚一位传奇的人物了。 李湄和楚承平一生幸福,李湄生了许多孩子,三子和四女是一对龙凤胎,更是皇室少见的祥瑞,所以楚承平后来没有纳妃,太后装聋作哑,也就无人敢提。 提了说不定要被李锐罩麻袋打一顿,再被李钊整的家里产业连连亏损,何必呢。 楚承平信守了自己的承诺,一生中除了李湄再无其他女人。萧氏和顾氏在宫中蹉跎了许多年,顾氏忍不住还是“病故”出宫了,以女官的身份被赐给了禁卫军一位年轻的将领,萧氏却是爱上了和楚承平争斗的日子,每日斗智斗勇,不停的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在皇后面前刷友好度,甚至替皇后带孩子,就是要气死楚承平。 楚承平四十五岁时就退位当了太上皇,和李湄一起到处游山玩水,随身保护的是李锐和他的大儿子李岩。 从此以后,大楚留下了许多帝后微服私访,行侠仗义,斩灭贪官污吏的事情。 由于有这位太上皇到处走访,各地官员也都收敛了许多,不敢露出一点不好的名声出去。 两人一直活到九十多岁,连楚承平的大儿子都当上太上皇了,他们都还健康着,不可谓不是奇迹。同样长寿的还有李家一家人,李茂活了一百一十七岁,简直是人瑞一般。 有人好奇的问起他们长寿的秘密,楚承平笑着说是沾了李湄的光,李湄却只会偷笑。 为什么嘛…… 她才不会告诉他们,那是因为她和平平在天君庙里见到了一对特殊的夫妻,还有一只奇怪的猴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