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第一章 清白身
神京西城,荣宁后街,一座年久失修的二进破宅内。
手糊的红泥小炉上,一只圆口沙壶咕嘟咕嘟的翻涌不休。
淡淡的米香弥漫,贾蔷轻摇手中的蒲扇,小心的掌握着火候,既要保证粥要熬熟,又不能太大火,糊了壶底。
只是没等沙壶里的米粥熬熟,忽听门外庭院传来一道“吱呀”开门声,未几,一十七八岁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入目处,是这年轻人身上的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贾蔷顿住手中木勺,侧眸问道:“蓉哥儿,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宁国府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之子,贾蓉。
看着贾蓉原本俊俏的面上仍未消退的红棱子,贾蔷眼睛微微眯了眯,脸色再凝重三分。
贾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目光避开贾蔷那一双清眸,心里一叹:
怪道我那荒唐老子前儿夜里喝醉酒过险些做下混帐事,这蔷哥儿生的也确实愈发出挑了些……
不过想起他老子方才啐他一脸的唾骂呵斥,贾蓉不得不强撑着面皮,赔笑道:“好兄弟,你这是做甚?打小和我一般在国公府里锦衣玉食长大的,何时踩过庖厨的地儿?如今用这破瓦煮粥不说,连穿的都换成麻布的了……何至于此啊?”
贾蔷闻言,面上淡漠,没有回应什么,只因太恶心,也太后怕。
前日他若是再晚来片刻,怕就难逃贾蔷最初的命运了……
贾蔷,原叫贾强,本是地球上一名寻寻常常的纺织工程大学研究僧。
前夜里正在实验室连夜做毕业课题,没想到眼睛一黑,再睁开,就成了红楼世界里的贾蔷。
贾强原好读闲书,尤好读红楼,所以对于贾蔷并不陌生。
他熟记得此人的出身来历:“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
前世时,贾强也好奇过,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到底造谣诽谤了什么?
是贾蓉和贾蔷结了“金兰相好”,还是贾蔷和贾蓉的媳妇好上了,成了焦大口中那句“养小叔子”的小叔子?
曹公在红楼中并未透露分毫……
如今穿越过来,他才终于弄明白。
敢情两者都不是,而是被荒淫无度的贾珍给瞄上了,并险些得手。
前夜里贾蔷本已被灌的大醉,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原难逃采菊毒手。
不想被贾强穿越附身清醒过来,见差点被一男人强上,骇然之下,一脚踹翻了没防备的贾珍,一路亡魂狂奔,夺路逃出了宁国府。
再联想前世读红楼时的一些猜想,对发生在这具前身上的事,也就有了印证:
难怪前世贾蔷会爱上唱戏的龄官,一个赵姨娘口中的“娼妇粉头”,贾探春口中“不过阿猫阿狗的玩意儿”。
林黛玉更只因史湘云拿龄官和她比了比,就怄个半死,深以为耻。
不是探春、黛玉不尊重人,只因千百年来,戏子之名,本如妓子。
故而才有表子无情,戏子无义之比。
贾蔷原是个“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的贵公子,难道见识还不如几个内宅女人?
他又怎会爱上一个小戏子,还费尽心思只为博取龄官一笑?
正常来说,以他的身份被他看中,不霸王硬上弓便是十世善人,用些手段威胁利诱弄到手才是正理。
如今看来,却是事出有因……
毕竟,一个无父无母被长辈玩成“残花败柳”的少年,和一个“阿猫阿狗般玩意儿”的戏子,岂不正好一对?
好在,贾强的及时到来,未让“男上加男”的大惨事发生……
不过,贾蔷如今面临的局势,也并未好许多。
贾珍承袭宁国爵位,又为贾族族长,即便当下是一个名叫大燕的陌生朝代,但既是封建时代,宗族势力便必然是当前社会的根基力量。
一族族长之权势,对于他这样一个小弱男,着实难以反抗……
“好兄弟,还是随我回去吧。老爷说了,当日吃醉了酒,什么也记不得了……本想给你遮盖遮盖,不让你着了凉,不想惊到了你。如今他也不怪你,你好好跟我家去,其他的事一概不究。”
贾蓉挤着笑脸,藏起尴尬劝说道。
贾蔷明眸更冷,看了眼贾蓉后垂下眼帘,道:“蓉哥儿,前夜里你未听他之言拦截于我,此事我记在心上。但是宁国府,我却是不会再回去了。”
贾蓉一听急了,跺脚道:“好兄弟,既然你还念我的好,好歹帮我一回如何?今儿要是请不回你去,我也活不成了。平日里他如何管教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是打儿子,审贼都没那样狠的。”
贾蔷摇头道:“你回去告诉那人,就说前夜之事,我不会对外多言半句。只要他能管控好宁国府众小厮下人的嘴就好,至于宁国府,本不该我去,这里才是我的家。”
贾蓉见他好话说尽也无用,有些恼道:“蔷哥儿,老爷好歹也养你这一场,就因为前夜一场误会,你就撕破面皮忘了养育之恩?”
贾蔷嘴角泛起一抹讥讽,道:“贾蓉,你莫非忘了,我也是先祖宁国公的正派玄孙。爹娘老子没的虽早,却也留下了一份祖业。如今却只剩下这破宅一座,其余的家俬业当都去了哪里,莫非是凭空没了?”见贾蓉一下红了脸,他微微摇头道:“那些东西我也不要了,只当这十年来我的嚼用。不过往后,却不必再提什么养育之恩。”
宁府自宁国公贾演始,传至第二代京城节度使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贾代化又传第三代贾敬。
只是这贾敬一味好炼丹修道,早早将世爵传给了第四代贾珍。
这是宁国公府袭爵一脉,然而宁国公贾演当初所留有四子,除却袭爵的贾代化外还有三人皆宁国嫡脉。
贾蔷之高祖,便为其中之一。
见话已说到这个地步,贾蓉自知已绝无可能将贾蔷带回去,看着这个打小一般长大的弟兄,叹息一声道:“罢了,我也不多说,左右回去好挨一通打便是……只是好兄弟,往后你自己多保重。老爷怕不会就此作罢……你若有什么难处,可来寻我。别的没有,几两银子的嚼头总还能有。”说着,从袖兜里取出荷包,想往外掏银子,他知道前夜贾蔷惊慌失措的从宁府逃走,却是没带多少银子傍身的。
贾蔷却仍拦道:“蓉哥儿,不是我有意和你划清界限,不接你银子。只是往后咱们兄弟若还来往,传回宁府你必难得好。你父对你动辄啐骂羞辱,我不愿连累于你。”顿了顿,稍犹豫了番,又道:“蓉哥儿,还有一言我本不该多说。只是咱们打小一起长大,不说出来,我实在心中担忧。去年你已成亲,本是大好事。可这一年来,我冷眼旁观,瞧你那爹对嫂夫人,实不像公公对媳妇的做派……唉,言尽于此,总之,你多多小心吧。”
贾蓉闻言,如遭雷击,脸色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青,时而狰狞,时而沮丧,终究只成颓丧,一言不发的转头离去。
待贾蓉离去后,贾蔷才起了身,先将沙壶取下,仔细火塘走水,然后才走出房门,看到贾蓉的身形消失在破门之外。
他轻轻叹了口气,哪怕他做到这个地步,可只要他一日担着这宁国正派玄孙的身份,待大厦倾覆之时,他就难逃离牵连厄难。
着实可恨可恼!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他保住了清白,不会成为千古穿越客中大唱“菊花残”的那位。
至于接下来怎么办,如何应对无耻贾珍接下来的绊子,他还需筹谋之。
唯一庆幸的是,贾家不只宁国一府独大,西边还有一座荣国府。
那边无论从爵位还是辈分上,都能压制住宁府,不然他现在早就跑路多时了……
因为若非忌惮事情闹大传到荣府耳中,惹得一应长辈着恼,贾珍今日怕就不是派贾蓉来哄,而是直接让下人来拿人了。
既然有他忌惮的,那就有了可趁之机。
念及此,贾蔷折返回屋,就着沙壶将粥吃尽,收拾干净后,又开始打扫起属于他的这座二进小宅来。
工科狗出身的他,亲手盖一栋古宅他力有不逮,可简单修整一座旧宅,还不算难事。
拿着昨日就从耳房寻出的一把旧斧和烂凿,贾蔷一边“叮叮当当”的拾掇起来,一边慢慢梳理脑海中前身的记忆……
无论如何,他要在这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先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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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毒谋”?
宁国府,宁安堂。
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高坐大紫檀镶青白玉靠椅上,脚下踩着脚榻,不俗的面相上满是威怒。
大燕开国初,太祖高皇帝汲取历朝勋贵必腐化成国蠹之教训,革新大燕勋贵承袭之法。
开国世袭之世勋贵爵,代代降袭。
便有功勋极高可世袭罔替者,门楣虽不坠,然爵位依旧要降袭,除非后世子孙争气,立有大功,否则,五世之后,祖宗余荫耗尽,终要改换门庭。
譬如贾家,贾珍虽只袭三品威烈将军的爵,但却住在国公府邸!
按照前朝,爵位降减,其他一应规格都应依礼降减才是,否则就是僭越,这可是大罪过。
而蒙太祖高皇帝圣恩,功高世爵传承虽也降等,却可保门第不坠。
纵只三品爵,也可维持国公门楣。
有此门第相衬,与寻常的三品爵相比,贾珍尊贵何止百倍?
若是他勤于王事,好生做官,立下功劳,就能提升爵位。
相比于其他人以命搏爵,又容易许多。
只是,太祖皇帝虽雄才伟略,思虑深远,本是想让世勋国戚不要覆前朝旧辙,一味享福堕落,想以此法逼武勋子弟上进,却奈何生于富贵乡之子弟,仍旧醉生梦死者多。
贾珍虽只是三品爵,可有国公府打底,地位之尊贵并不逊色寻常侯伯多少,又正值壮年,至少还有数十年的富贵。
且就算传至下一代,也仍有数十年的富贵,因此他哪里会有半分危机感?
每日里依旧享福受用,不可一世。稍有违心不快,就恣意打骂惩戒,
此刻,贾珍看着跪在堂下战战兢兢的儿子,怒声骂道:“没用的混帐东西,连这点子小事都办不成,要你何用?真真该死的畜生!”
贾蓉闻声心惊,忽又想起之前贾蔷之言来,愈发心乱如麻。
他也发现,自打他成亲后这一年来,他这老子愈发看他不顺眼,哪里是在看儿子,分明是在看仇人。
可是对他媳妇秦氏,却比亲女儿还要关爱几分……
贾蓉虽然心里惊怒恐惧,却不敢流露出分毫,因为在这座宁国府中,其父贾珍就是唯我独尊的天王老子!
压下心中的惊怒,贾蓉闭上眼豁出去磕头道:“老爷,蔷哥儿死了心不肯回来,儿子一个人又不能绑他回来……”见贾珍面色更怒,他又忙道:“不过蔷哥儿说了,前儿之事他绝不会对外信口开河,只要咱们约束好府里的下人,就没人会知道。儿子同他说,纵然要出府掰扯干净,他也得回来给老爷磕个头才是。谁曾想,他说他亦是宁国正派玄孙,他太爷爷也是宁国公嫡子,分家时有一分不薄的家业。那份家业他也不去想了,只当这十年来他的嚼头。”
原本以为贾珍会愈发暴怒,一直闭眼等待着沐浴雷霆的贾蓉却发现上面安静的吓人,他悄悄睁开眼抬头看去,见贾珍面色铁青的坐在那,心里一动,小心翼翼道:“老爷,要不……要不儿子带几个小幺儿再走一趟,定能把蔷哥儿给‘劝’回来……”
贾珍却哼了声,道:“既然他死了心出府,我们又何必强留?强留没用,他在外面活不下去,自会回来求我!”
贾蓉小声道:“老爷,蔷哥儿如今穿着麻布衣裳,儿子去时,他正用沙壶煮白粥呢。”
贾珍闻言一怔,这等情形显然大出他的意外。
说起来,他还真不是一个一味追求男色的,否则也不至于等贾蔷这么大了,才动心思。
只是当下世道,凡达官贵人多以好男风为雅事。
不止他,便是隔壁府的贾琏琏二爷,不也养了几个清秀的小厮在书房以便随时出火?
西府的凤丫头那样好妒,等闲不让贾琏沾染女人,身边的房里人打发的干干净净,只留一个平儿也是常年看得摸不得。
可王熙凤却从不理会贾琏书房里那些小厮,一来生不得孩子,二来争不得宠见不得光,所以贾琏身边很是养了几个兔爷儿。
可见当下并不以男风为耻,世情便是如此。
所以,贾珍偶尔也会动起龙阳之兴。
但他更多追逐的,还是女色。
却不想前儿夜里,也不知怎地,就是看着贾蔷越看越觉得颜色出挑,甚至觉得国公府里除了那位相貌绝色的儿媳妇,再无一人能与贾蔷相比,这才动了凡心。
若他果真得手一次,或许也就撂开了。
毕竟在他心里,满满都是那道禁忌的身影……
谁想如今竟成了求不得,这让在宁国府里予取予求恣意多年的贾珍如何肯心甘?
得闻养了十来年的纨绔公子居然自己煮粥,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贾珍能稳坐族长之位,也是有几分手段的人,他想了想道:“你去寻族学里当夫子的太爷,告诉他……”
贾蓉闻言面色微变,急道:“父亲,是让太爷开革了蔷哥儿吗?”
贾珍啐口骂道:“该死的畜生,你又知道什么?那蔷哥儿和你是一路货色,惯会赏花顽柳,他先搬出府,再开革他出族学,族里不定有什么诽言谤语?痴蠢之极!再说,开革出族学,还不趁了你们这起子畜生的意了?想的倒美!”
一通臭骂后,又道:“你去告诉太爷,就说我说的,蔷哥儿不好读书,惹了我生气。如今虽闹脾气搬出府去,学里那边也不可放松了管教。旁的不说,一月之内,先将《四书》讲明背熟,要是背不熟,就要太爷严厉管教。”
贾蓉闻言彻底震惊了,也对他老子的手段愈感恐怖……
自忖若这样的法子落到他头上,他必是生不如死的。
因为对于他和贾蔷这样的纨绔子弟,读书和喝毒药差不多。
他成亲后总算脱离了苦海,可贾蔷至今还在族学里呢。
若是开革出族学,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所以贾珍才说他想的美。
而要一个月内将《四书》讲明背熟……
这是要将人逼疯啊!
贾蓉脑海中已经想到,贾蔷正拿头拼命撞墙的可怕场景……
至于破罐子破摔不学?
那就正好坐实了贾珍对贾代儒的说辞,贾蔷不好学,还忤逆族长,叛出家门。
真到了那一步,那贾蔷的生死,也就完全在贾珍一念之间了,连西府老太太和两位老爷都不好插手。
念及此,贾蓉遍体生寒,为贾蔷的命运担忧……
正这时,他忽听到上面传来怒吼声:“该死的畜生撞客了不成,还不快去!”
贾蓉闻声一个激灵,忙蹿起身来,往外跑去。
不过刚一出门,又忙顿住了脚,看着眼前人眼神中满是猜疑,压着声音冷声问道:“你来做甚?”
只见一身着缎织彩百花飞蝶裙裳的绝色少妇带着两个丫鬟正要进门,看到贾蓉从里面跑出来,也受了一惊。
少妇正是贾蓉妻子秦氏,她目光隐隐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睁着幽幽美眸看着贾蓉,轻声道:“太太刚传话说,老爷想用些冰糖莲子羹,命我温润了送来。”
贾蓉闻言面上怒气一闪而过,冰冷的目光里满是厌弃猜疑,本想说几句话,可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他面色一白,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屈辱,目光如刀的剜了妻子一眼,匆匆离去。
身后,秦氏幽幽弱弱的美眸中,目光如怨如泣,听着身后沉沉的步伐靠近,眸光中隐隐透着恐惧……
……
后街旧宅。
花费了一天半,贾蔷终于将破旧的家宅初步收拾停当。
日已西斜,坐在庭院那株老槐树下已经颓败破碎了一半的石凳上,贾蔷思虑起以后的路,该怎样去走……
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自保之力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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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污名
进学。
毫无疑问,这是一介白身且不能得到家族余荫的人最好的进阶之路。
大燕开国已近百年,朝廷距离最近的一次大战,也已超过三十年。
所以,想靠搏命谋取富贵,几无可能。
经商自然可富,但富而不贵,只能是权贵嘴边的一盘肥肉,别人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唯有读书进学,才是改变身份的最佳途径。
若是能凭借同年、座师等关系结成一张人脉大网,一个即将落败的宁国府又何惧之有?
当然,贾蔷也知道进学之难。
尤其是在这皇城顺天府,竞争之激烈更胜他处。
但他所求者又非是状元,更不是什么三元六首,甚至不是进士。
只要一个举人的身份,让他等闲不会被官府所难,让他有一个至少可以同县太爷平起平坐兄弟相称的身份起点,就足够了。
有此身份,许多事做起来,也就方便的多。
不过让他一个工科生去学四书五经,去做八股文章,又着实让他有些挠头。
幸好他有前身的记忆,虽然前身本身未必背得下《四书》,但如今他以浏览的方式观看过前身的记忆后,却基本上能倒背如流,也不知这算不算是金手指……
毕竟,四书加起来也不过五万多字。
而读透四书读的却不是四书本身,是朱子所注的《四书章句集注》,这才是千百年来的经学巨著。
再加上历代大儒之注解,多少老童生皓首穷经,读一世百年也不曾读透。
不过贾蔷看着脑海中原身留下的清晰记忆,他觉得,只要他不去追求三鼎甲,单求一个生员和举子的身份,应该不算太难。
状元听起来风光无限,可贾蔷记得,自隋唐设立科举制度以来,至今诞生的近六百名状元中,能位列宰辅者,不过区区四十多人,连一成都不到。
让贾蔷埋首十年二十载,去博一个状元的名头,且先不说能不能博得到,就算到手,了不起也只是一个六品官员,入翰林院观政养望,却不知还要多少年才能出人头地,那时他已过知天命之年了。
性价比太低。
穿越一场,却读一世八股,何苦来哉……
所以,进学的压力不必太大,先取个秀才功名,再设法取个举人的名头,够用就好。
不过这些都是几年内的事,计划是如此计划,能否如愿且先努力。
成固然好,实在不成再寻他途,只是会艰难许多罢。
但他能重活二世,还有什么会更艰难?
眼下最重要的,首先是要清清白白的活下去。
还有,自宁府逃出来,他身上带的银子已经不多了……
……
翌日清晨。
即使这已经是来到这个世上的第四天,贾蔷仍旧津津有味的细细品鉴着路上的每一处景和人。
前世在影视中看到的古代风华,在此刻都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少了太多色彩,也少了太多真实的生活气息。
西城已是整座神京城除却中央皇城外最贵之处,然而除却几条大道外,街头巷尾其实多是沙土铺路。
路边随处可见生活垃圾甚至是粪便,牛马骡子的皆有,人的也有……
而且,并非所有的妇人都在遵守不得抛头露面的陈规,这些规矩也似乎只有读书人家和豪门权贵才如此。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活下去,才是生活第一要素。
所以一路上,贾蔷见到不少妇人和姑娘裹着头巾挎着篮筐,来去匆匆。
也有不少女子,在街边鳞次栉比的小摊位亦或是门面内,帮家里的生意买卖做活计。
有的穿着朴素,却也有绫罗绸裳的。
其色彩之鲜艳,在阳光下竟有些耀眼。
这一幕幕,无一不告诉贾蔷,他所处之境,非是离奇梦境,而是真实的世界……
贾蔷在路边小摊上吃了碗芹菜鸡肉馄饨,用了五文钱,又花了两文钱买了两个炊饼,按照前身的记忆,边吃边观景,一路来到贾家义学。
“哟,这不是蔷哥儿吗?你这是什么打扮?”
刚到义学门口,就看到了一个近来不怎么常见的“熟人”,此人好大一颗脑袋,举止粗枝大叶,自马上下来,随手将缰绳丢给身后随从,笑呵呵的看着一身细布素衣的贾蔷问道。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贾族姻亲之家,薛家独子薛蟠,人称薛大傻子。
年前薛家举家北上,落脚贾家,年不过十五的薛蟠被贾政打发到族学里“进益”,进益是真没见进益多少,倒是和贾族一些混帐子弟搅和的菊花朵朵开……
好在他也不是真傻,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招惹,什么样的人不能碰。
至少贾族正派嫡脉子弟,他从来都是以礼相待的。
贾蔷虽父母双亡根底不壮,但一来是宁国正派玄孙,二来又有贾珍溺爱贾蓉匡扶,再加上本身生的极为出挑,所以薛蟠虽亲近些却也不敢造次。
贾蔷淡淡道:“薛大叔,我马上就十六了,所以前儿从宁府里搬出来单独过活。”
薛蟠闻言,便知内里必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他也清楚豪门是非多,便是他自己家里就不素净,所以也懒得去探究别家之事,因而混作不知,乐呵呵道:“好,有志气,爷们儿就当如此。你虽还不如我,因为我十二三就开始顶立门户,你如今才这样,不过也是好的。你等着,改明儿我送你一副大礼,喜庆高乐一番。”
贾蔷微笑谢过,薛蟠见他如今气度比往日那般更出众几分,笑道:“咱弟兄间,不说外道话。”
说着,倒是将辈分也略了去。
二人一起入内,方至廊下,见四个小幺儿肆无忌惮的在廊下顽闹,时而鬼鬼祟祟的嘀嘀咕咕一阵子,时而发出阵阵惊叹的笑声。
“真的?!”
“那可了不得了……”
“不然东府珍大爷凭甚养他,且比对小蓉大爷还好……”
“可不是,亲嘴摸屁股,贴的一对好烧饼啊,嘎嘎……”
“哎哟,小声点,来了……”
贾蔷认得这四个小幺儿,是西府凤凰公子贾宝玉身边的四个贴身小厮,一名茗烟,一名锄药,一名扫红,一名墨雨。
其中最得贾宝玉信重的,正是此刻隐隐带着挑衅、嘲笑目光看着他的茗烟。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在贾族,亲长身边的奴才贾家晚辈的确都要敬着。
用他们的话来说:莫说是长辈身边伺候的老陈人,就是长辈身边的阿猫阿狗也得敬着,方是大家高门里的礼数规矩。
茗烟是贾宝玉身边的亲近奴才,而贾蔷是贾宝玉的侄儿辈,真照贾家的规矩论起来,贾蔷还真不能将茗烟如何,否则便是不敬贾宝玉这个二叔。
所以,生性淘气的茗烟不似其他三个小厮那样,被人发现背后说坏话撞了正着而感到心虚尴尬,反而敢挑衅的看着贾蔷。
以奴欺主的刺激感受,让他心中格外痛快。
只是他肯定没想到,一个被赶出宁国府自此毫无跟脚的人,会视贾家那些规矩如狗屁。
在薛蟠看好戏的目光下,贾蔷面色淡然步履均匀的走了过去,不疾不徐。
然而就当茗烟以为他会乖乖的屁都不敢放一个的走过去时,却见贾蔷在路过他时忽地顿住了脚,而后毫无征兆的猛然出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另一手紧握成拳,狠狠一拳砸在他的鼻骨处。
这出其不意的出手,一下就将茗烟给打懵了。
这还不是最狠的,贾蔷根本不给其他三个小厮反应的机会,动作凌厉的单手拽着已经懵然的茗烟,用他那张沾满鼻血的脸,狠狠怼向了一旁的游廊柱子!
“砰!”
“砰!”
“砰!”
不知撞了多少下后,其狠辣将一众贾族子弟和贾宝玉的其他三个小厮吓的不知所措,却是神经粗大的薛蟠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了贾蔷,大声劝道:“好兄弟,好兄弟,快松手……快松手吧,天爷咧,再打……再打就他娘的要出人命了!”
贾蔷这才松开手,任由满面血污已看不清人面的茗烟瘫倒在地,随后挣开了薛蟠,轻轻理了理皱褶的细布衣衫。
在数十双饱含惊吓的目光注视下,又一步步走到学堂门口方向,在一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遍身锦衣华服的圆脸少年面前站定,微微躬身见礼道:“宝二叔,茗烟与人妄言污谈,背后造谣编排于我,言辞污秽腌臜之极。我愤怒之下,失手打伤了他。茗烟是宝二叔身边的梯己人,我为宝二叔的晚辈,本不该动手。你看,此事是上报到东府治我一罪,还是直接使人去步军统领衙门叫人,来拿我问罪?”
贾宝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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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出众
听闻贾蔷之言,贾宝玉还在呆滞中,只是怔怔的看着刚才还如野兽般发狂,这会儿又变得温润如玉的贾蔷。
至于贾蔷所说之言,他并没有更多的领悟什么,毕竟,他今年才十三岁。
只是纳闷,怎好端端的打起来不说,还要惊动什么劳什子步军统领衙门……
然而他不明白,旁人却明白,一个自外面匆匆进来的中年奴仆连忙上前,赔笑道:“小蔷二爷快莫生气,你本是主子,代宝二爷教训一个奴才原是应分的事,哪里还要惊动东府大爷,更别提什么步军统领衙门了,没得让人笑话咱们贾家治不了家事……今日之事我也看的明白,都是茗烟他们几个小狗肏的胡乱蛆嚼,打死都是活该的。小蔷二爷若是觉得还不解气,我再捶他个半死,回头禀告老爷太太,治他个大罪如何?”
贾蔷闻言,侧眸看了这中年奴仆一眼,认出此人正是贾宝玉身边的长随,也是贾宝玉奶妈之子,极得贾政夫妇信任的李贵,便道:“既然如此,只要宝二叔不记我的过错就好。”
贾宝玉先看了眼被李贵打发人赶紧抬走的茗烟,见茗烟不复平日里的顽皮喧闹,一张脸惨不忍睹,目光也呆滞着,就摇头道:“今儿既是茗烟自己犯了口舌,那也怨不得你恼他。若是让珍大哥哥知道了,许还会生我的气……”这般想来,倒将茗烟挨打一事撂开了,反而有些好奇的问贾蔷道:“蔷哥儿,你怎穿成这般了?”
贾宝玉对贾蔷的印象其实很不错,认为其外相既美,内性也十分聪明。
今日见其气度,愈发以为不俗,便想要亲近。
茗烟虽是他的亲随,可到底只是一个奴才罢了,又不是女孩子……
就听贾蔷道:“宝二叔,我今年就要十六了,虽然祖上亦是宁国嫡脉,但毕竟从高祖起就分了家,如今已长大成年,不好再寄居宁府,所以便搬了出来,自立门户。”
贾宝玉闻言有些惊叹,他对东府事并非一无所知,这两日也隐约听茗烟他们浑说了些什么。
但现在看看贾蔷身上的细布轻衣,与过往的绫罗锦衣截然不同,周身气度看起来也是不卑不亢,清清净净。
显然,和所传谣言不同。
若贾蔷果真遭了殃,又怎会连夜出了宁府?怎会落得如此清贫的境地?
可见,他如今仍旧冰清玉洁……
咦?也不知怎地,他就想到了冰清玉洁这个词……
正这时,大伙看到贾瑞搀扶着夫子贾代儒进了院落,众人不再多言,一股脑的进了学舍内,开始读书。
因笔墨书本皆放在族学,贾蔷方不虞连书本都缺少的窘境。
只是,书本虽在,贾代儒的教学方式却仍和记忆中的一样,领着诸学生将今日所授之课摇头晃脑的读了通,又按集注照本宣科的讲解了番,接下来便是让学生们自己去学,他眯着眼睛养神。
所谓先生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无过于此。
不过贾蔷原也没指望他能教出什么新意来,在红楼中,贾代儒唯一可取之处,就是对后辈管教严厉。
族里让他来掌管义学,或许取的就是这一点。
除此之外,贾代儒连个举人的功名都没考中,当了一辈子的老童生,平日里也是八病九痛的,没什么精力教学,就连掌管学堂,也多由其孙贾瑞代劳。
不过贾蔷没想到,他没指望贾代儒,贾代儒却“指望”上了他……
“贾蔷……”
颤巍巍的严肃声音自前传来,贾蔷虽纳罕,却仍站起身来,应了声:“先生。”
贾代儒看着他颤巍道:“族长说你有志于学,传话让我好生管教。老夫问你,你入学也近十年了,读书读到哪里了?”
贾蔷一边在心里揣测贾珍之用意,一边答道:“回先生,学生粗读完四书。”
贾代儒闻言,哼了声,他虽年老体衰,对于教学之事有草草敷衍之心,但学舍内有无读书好苗子,哪些是真正读书的,哪些则是虚掩眼目混日子,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贾蔷这类纨绔浮子,也敢大言不惭说读完《四书》?
不止贾代儒,便是学堂内其余数十学员也大都目露讥笑,贾宝玉失望的暗自摇头叹息……
贾代儒“唔”了声,不置可否的问道:“既然读完了四书,那我且问你……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下一句,是什么?”
贾蔷未作思考,便清声答曰:“楫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贾代儒白眉微微一扬,似乎有些诧异,道:“又该如何注解?”
贾蔷闻言,略想了想,答道:“此言君子恭逊不与人争,惟于射而后有争。然其争也,雍容揖逊乃如此,则其争也君子,而非若小人之争矣。”
贾代儒与舍内寥寥几个听懂之人闻言纷纷侧目,尽管这只是四书集注上的标准答案,但贾蔷能如此条理清晰通顺的背诵出来,还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顿了顿,贾代儒再度开口问道:“大学中有言,意诚而心正。而何为意诚?何为心正?”
贾蔷这次也没多做思考,因为《大学》经一章,传十篇,加起来不过五千字,前身纵然于求学一道毫无兴趣,却也毕竟读了十年书经,或许背不住,但有印象。今贾蔷取其记忆,却是很难出什么差错。
他声音清正持稳,答曰:“所谓诚其意者,勿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所谓正心,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程子曰:‘身有之身当作心。’”
贾代儒闻言,沉默了稍许,显然贾蔷的表现出乎了他的预料,手中的戒尺竟没了用武之地……
或许他仍想提问些,可身体精力实在不济,只能作罢。
见此,课堂内诸多贾族子弟或是贾家姻亲子弟们,无不目光诡异的看着贾蔷。
先是这位浪荡纨绔公子脱去了绫罗华服换上了寻常士子寒服,已让众人大吃一惊。
又将诋毁他的茗烟暴打到满头是血,几乎打死,让大家惊畏莫名。
谁知当下居然还变成了好学的好学生了?!
这世道是怎么了……
然而贾蔷却未理会许多,待贾瑞搀扶着贾代儒离去后,他站起身,拿了一本《孟子》,也随之离了学堂。
贾蔷身形刚消失在门外,学堂内便炸开了锅。
因许多人见贾蔷与薛蟠一道前来,因此便围到薛蟠身边打探消息。
一唤金荣者,面带谄笑道:“薛大爷,这贾蔷到底是怎个回事?看起来怎像是撞客了?”
又二人名唤香怜、玉爱者也围了过来,声音娇啼,道:“薛爷,今儿可真奇了,贾蔷怎成这般模样了?”
薛蟠是个爱热闹的,见这场面他哈哈大笑着将香怜并玉爱一起搂在怀里,各香了口后大剌剌道:“蔷哥儿今年快十六了,我跟他说,是爷们儿就要自立门户,光靠别个活着不算好样的!像大爷我,十二三起就开始支撑我薛家的门户了,在金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哪个不夸我一声薛门好儿郎?他就算跟我比不了,也该长进些。这不,总算他还是个懂事听话的,如今果然从宁府里搬了出来用心进学了。糯子可教,真是糯子可教!”
听他这般说,学堂内的学子们顷刻间散了一大半。
胡扯你娘的蛋,孺子可教都不会,还在这里吹大气!
不过这些人也多只敢心里腹诽两句,他们纵然姓贾,也惹不起这个呆霸王。
唯有宝玉笑道:“偏你爱乱说,又说不准。那是孺子可教,怎成了糯子可教了?”
薛蟠大觉扫兴,没趣的哼哼道:“管他是孺还是糯,有甚鸟相干。对了宝玉,前儿我遇到冯紫英了,他说要在锦香院请咱们一回东道,让我邀你一遭。你去不去?”
宝玉连连摇头道:“老爷才发话让我多读几日书,哪敢乱逛……”又问道:“蔷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瞧他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薛蟠嘿了声,然后瞪着宝玉笑道:“你莫以为我老薛真是呆傻,我就不信你没听说什么,猜不出几分名堂!嘿!你们东府那位,还真是……啧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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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外家
出了贾家义学,贾蔷并未急着回家,而是一路往南走去。
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看尽沿途风景,来到了大名鼎鼎的京城菜市口,就更是人潮人海,擦肩摩踵,人声鼎沸了。
这里是神京城内最大的菜市场,而在菜市街北十字路口,就是每年冬至前夕对死囚犯人秋后问斩的地方。
不过贾蔷的目的地并非是这里,而是由此过了长安大街,到了南城,进了一处叫麻刀胡同的胡同口。
便是在这天下神京,宇内首善之地,也依旧有许多贫苦的地方,譬如这麻刀胡同。
窄窄的胡同口内道路上坑坑洼洼,入目处多有垃圾和便溺,气味感人……
进了麻刀胡同东向第一家,一个远不如贾蔷家的宅院门口,贾蔷轻轻捏了捏鼻翼,似想将刺鼻的味道挡在鼻息之外。
却也只是徒劳……
破旧的木门多是油腻污垢,有几块缺口,从缺口可以望到里面。
贾蔷没有停顿太久,轻吸一口气后,推门而入。
这是一座大杂院,只是一进,不过加上私自搭建的柴棚房,有七八间屋子,看起来似是住了三户人家,挤得满满当当……
贾蔷进来时,有两个灰衣老太太坐在破石墩子上拌嘴吵架,脚跟前蹲着两个垂髫小儿顽石子。
又有一年轻媳妇背着个婴孩,在挑拣口袋里粟米中的石子。
一只脏兮兮的老猫卧躺在井口旁,慵懒的晒着阳光……
不过随着贾蔷的到来,老人停止了斗嘴骂架,垂髫孩童也扬起头来,年轻妇人红了脸垂下眼去,又忍不住抬眼轻瞄了这位俊俏的不像话的少年郎……
“你找谁?”
一个胆大的顽童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贾蔷微笑道:“我找刘实。”
顽童摇头道:“我们这没有叫刘实的,你走错了。”
话音刚落,另一顽童叫道:“阿毛,你真笨,刘实就是刘老实!”
顽童不服:“刘老实是刘老实,他是个老实人,刘实是刘实,不一定是老实人,怎么会是一个人?”
一老妇喝住了两个顽童:“去去去,到一边耍子去,没卵黄的玩意儿,就会瞎嚼蛆。”骂罢,斜眼看了贾蔷一眼后,朝最里面的屋子喊了一嗓子:“刘大妞,有人寻你爹!”
未几,一个面色苍白但身量高挑,相貌也十分不俗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一出门就先看到了贾蔷。
她先是目光迷茫了稍许,随即杏眸忽地睁圆,目露惊喜的叫了声:“蔷儿!”
贾蔷点了点头,然后躬身轻轻一礼,道:“请表姐安。”
这幅做派,让本来看热闹不知起了什么猜疑心思的老妇和年轻妇人并几个顽童都微微一怔,随即敛起了谑色,默不作声的继续观看起来。
即便是天子脚下的百姓,也敬畏读书人的礼法。
刘大妞却几步上前,激动的拉住贾蔷的胳膊,道:“蔷儿,你怎么来了?”说着又变了脸色,隐隐咬牙道:“你还认得家里的门儿?”
贾蔷只是微笑不言语,刘大妞却还在激动中:“爹爹每每牵挂你,可你住在那高门公府里,也认不得我们这些穷亲戚。他几次上门,你都只让小厮拿几两银子出来打发。爹爹气得不行,银子也不要你的,兜头就走。上年我成亲,特意瞒着爹爹打发人去告诉你,没想到你又是只派了十两银子出来,人也不见。怎今儿倒认得门了?”
话虽嗔怪,眼睛里却泛起泪花来。
贾蔷轻声道:“来看看舅舅、舅母和表姐。”
刘大妞瞪了他一眼,见周围人都在看热闹,便拉着贾蔷道:“先家里坐,你外甥小石头还在里面坐着,这会儿八成又爬出箩筐,在地上乱钻呢。”
贾蔷随刘大妞进了昏暗的屋子,他暗自打量这个亲表姐,和记忆中幼时的模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看起来母族的基因的确不错,他自己生的俊秀好看,这个表姐也颇为不俗,只是气色十分不好,而且,也就比他也大不过三四岁,才将将不到二十,可看起来却已生老气。
若没有变故,她多半和这世上绝大多数妇人一般,到了三十岁就煎熬成了老妪,能活到四十岁都要靠天命,而后早早逝去……
在昏暗的堂屋内,刘大妞先将刚刚爬出箩筐的一个一岁多点的小男娃抱起,在屁股上轻轻揍了下,重新放进箩筐内,还“啪”一声盖了个盖儿……
然后才招呼贾蔷坐,她要去准备茶水。
贾蔷劝住,道:“表姐不用张罗,我并不渴。自己家里,原也不需外道。”
刘大妞被“自己家里”四个字给劝住了,瞪眼看贾蔷,这才发现了些不同处,虽家里穷困,但毕竟生在皇城根,见识还是有些的,犹豫了下,问道:“蔷儿,你如今不在国公府了?”
贾蔷微笑着点点头,刘大妞也不要缘由,又小声问道:“可是遭了什么难处?莫不是短了钱使?”
贾蔷心头一动,轻轻点头道:“是。”
刘大妞闻言,一下站起身来,身子却轻轻摇了摇,似是有些眩晕,不过没等贾蔷说甚,她走到里面一处搭着暗色帐子的床头,摸索了稍许,起身回转过来,脸色虽难看,却还是咬着牙将手递给贾蔷,道:“你且拿了去使,回头我们再攒攒,过些日子你再来看看。”
贾蔷伸出手,自刘大妞手里接过五六粒不比黄豆大多少的碎银子,加起来大概也才不到二两……
刘大妞似乎也觉得少,臊红了脸,道:“蔷儿,你给的银子原是收着不用的。可年前爹病了场,家里实在没积存了,我就……后来我生小石头,又落下了病根,一直吃药,又花了不少,你看……”
贾蔷将银子放在身边桌子上,看着刘大妞微笑道:“表姐,那十两银子是我随的份子钱,当时手头只那么些,不然还能多给些。我又不是借贷出去,如今上门要债来了,你这般作甚?”
说着,又从袖兜里取出荷包,掏出一锭大概五两重的银子,也放在桌上,道:“我虽缺银子,但还不到这个地步。表姐你身子差,若不买些好药将养好身子,往后只会越来越坏。”
刘大妞连连摆手,正要说些拒绝的话,忽听院落里传来刺耳的老妇声:“老实、他春婶儿还有铁牛,你家来客人了,是个俊俏的郎君,你家大妞刚拉他进屋里去了,这会儿子也不知在干甚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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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旧事
“放你娘的屁!老虔婆你满嘴胡蛆嚼什么?”
头上包着块帕子穿一件土黄色布褂的春婶儿可比她女儿刘大妞结实的太多,挥舞着强有力的拳头怒骂道。
在她身后跟着两男子,一个清隽瘦高,虽因常年劳苦使得面色黝黑粗糙,额前有山纹,但从眉眼间仍能隐隐看出,他年轻时应相貌不俗。
而另一年轻的,则如同一头黑熊精一般,黑壮的不似人类。
一件土灰色褂子穿在身上和绷的一般,被汗水反复打湿晾干,出现了一幅盐花儿地图。
黑的发亮的脸,好似一颗牛头,铜铃大眼看人如瞪眼,颇有几分凶悍气。
不过奇怪,这般凶悍,大杂院里的人却根本不怕,两个顽童还笑嘻嘻的跑过来顺着铁牛粗壮的大腿攀爬起来。
被骂老妇也不恼,市井百姓的生活,本就常常以诅咒对方短命为问候语……
不过没等她再开口,刘老实家门打开,贾蔷和刘大妞出现在门口,肩并肩,因门窄,所以距离很近……
最先变了面色的却是铁牛,本就很大的眼珠子,愈发瞪的和牛蛋似的,不过表情并非暴怒,而是伤心委屈……
刘老实和春婶儿二人仔细看了看贾蔷后,刘老实先是一喜,随即板起脸来,沉默不言。
春婶儿却没认出贾蔷来,她脸色难看的走到铁牛跟前站定,而后皱眉骂道:“哪里钻出来的小白脸儿,敢骗到我家头上了?铁牛,你去把那球攮的拎过来捶一通,头上套马桶丢出去,小狗日的!”
铁牛闻言,感动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虽然平日里总被这老岳母啐骂夯货,吃的比猪多又比谁都废物,没想到关键时候岳母还是偏向他。
不过铁牛还是没敢动,因为他发现自家娘子正拿眼瞪他,心里愈发委屈……
贾蔷没让场面再尴尬下去,从前身的记忆里,他知道舅母春婶儿的确没见过他几面,仅有的几次还是在他小时候。
舅舅倒是见过他不少回,不过曾经的“他”,更想有一些如国公府那样的贵亲戚,而不想要一个穷哈哈的苦力亲舅舅,还总在他耳边说些不着边际的挑拨离间话……
当然,那些间言现在再想想,却很有几分深意……
贾蔷上前躬身迎道:“甥儿给舅舅、舅母请安。”又对铁牛一揖道:“见过姐夫。”
刘实听闻这声见礼,面色很是动容了几下,却终究还是沉稳住了。
铁牛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先得知这个小白脸儿不是奸夫,心里惊喜过望,再看他这幅气度做派,只能搓着大手,嘿嘿傻乐。
倒是舅母春婶儿,“哟”的高声惊呼了声,仔细看起贾蔷来,不过看了半晌忽地冷笑道:“这不是我们家的好外甥儿吗?这次没再赏二两银子打发人?”
“行了!”
刘实平日里话不多,事事由春婶儿当家做主,这会儿却意外的发话,道:“有甚屋里去说。”
说罢,闷着头率先往里屋行去。
不过他未直接进屋,而是在水井旁顿下脚,铁牛见状忙上前,三两下拉起一桶水,还帮他岳父老子擦洗起来。
洗了一整桶水后,刘实先进屋去,铁牛回头冲贾蔷憨憨一笑,又三两把拽出一桶水,直接当头罩下,水花溅的老远,惊的老猫飞一般逃走……
院里两老妇一起骂了两句,其中一人又对春婶儿说道:“大妞她妈,给你们送二两银子的亲戚你们都不认,不如让给我如何?你再拿捏,仔细人家转头就走了。”
春婶儿闻言心里一惊,她平日里虽然霸道,家里只听她在骂人,可心里还是极在意刘老实这个男人的,也知道丈夫的心事。今日果真逼走了好不容易才上门儿认亲的甥儿,她男人怕要闷头好些时日不理她……
念及此,她也不再刺贾蔷了,冲邻居家老太婆骂骂咧咧了几句后,也进了屋,刘大妞则拉起贾蔷的胳膊,重新回了堂屋。
一进屋,见她老子刘实正皱眉盯着桌上放着的她那把碎银子和贾蔷的那块五两银子,忙解释道:“爹,这银子是……”
贾蔷没让她去分解,而是自己说道:“碎银子是表姐知道我短钱使,凑给我的。那五两,却是我得知表姐生了外甥后身子一直没养好,担心她落下病根儿,所以给她寻医用的。舅舅,如今我长大了,前儿也从宁府里搬出来回到以前的老宅自立门户了。这五两和从前不懂事的那些二两散银子,不一样。”
刘实到底不负老实之名,之前屡屡被外甥当打秋风的臭叫花子打发,积攒了那么多的怨气,如今见外甥儿浪子回头,登时激动起来,眼睛里都泛起泪泽,连连点头道:“果真搬出来了?好,好,好哇!搬出来好,自立门户就好!不然你就成了戏文里说的那样,认贼作父了!”
贾蔷想起前身记忆里,这位舅舅只要有机会就对他说,他的爹娘老子那么早就过世,都是因为贾珍害的。
但贾蔷不“记得”,这位舅舅和他说过到底怎么害的……
因而问道:“舅舅,贾珍,到底如何迫害了我爹娘?”
刘实叹息一声,道:“还能因为什么?如今你大了,也能告诉你了。当初因为你娘生的好,才能嫁给你爹那样名门出身的公子。却不想没过几年,你娘竟被宁国公府那畜生相中了,几番逼迫,你爹是个文弱书生,被气的卧病不起,最后一命呜呼,你娘为了守贞,也吊在房梁上去了。那畜生为了堵你族人之口,才将你收养在府里。我本想帮你娘报仇,可你在国公府里,我也不敢去拼命了,怕害了你性命……”
贾蔷闻言沉默了许久,而后对刘实道:“舅舅,原先我不懂事,如今大了,此事就交给我罢,你莫要再去想着拼命。贾珍是国公府承爵人,身上袭着祖爵,且不说身边一直跟着护从长随,便是你能杀他,也是要抄家灭族的罪。”
刘实闻言恼火道:“难道你爹娘的仇你就不想着去报了?”
贾蔷微笑道:“舅舅,杀人未必用刀,也未必非要去拼命。此事且交给我便是,三年内自有分晓。若三年内没结果,你再带我一道去便是。只是从今日起,家里再莫提此事。万一传出去让贼人知道,不仅报不得大仇,还会害了咱们一家性命。”
刘实还想说什么,春婶儿却瞪眼道:“你比你外甥儿差远了,蠢笨脑袋,没听你甥儿说嘛,这杀人未必用刀,报仇也不必非要拿命换。光这一秃噜话,就比你高明多了。”
刘实闻言,闷声不言,却也不再激动的提什么拼命了。
春婶儿笑眯眯的将桌上的银子收起来,道:“好甥儿,你不是短银子使吗?怎还拿出银子来接济我们?”
说着,将银子揣进怀里,看样子,是绝不会拿出来了。
贾蔷道:“两回事,银子短了可以去挣。可表姐的身子骨拖不得,舅母去寻个好郎中给她瞧瞧,再买些补药和进补的吃食给她,将身子养壮,才是长久的事。”
春婶儿闻言沉默了稍许,然后转头骂铁牛道:“都是你这没能为的狗夯货,连给自家婆娘治病养身子的钱也赚不来,猪都比你强!”骂罢,还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铁牛憨笑着抓脑袋,瓮声道:“娘,你莫拿手打,拿扫帚打才好,不然打疼了手。”
春婶儿气的啐了口,却也再懒得打他。
看着这一家子,贾蔷心里大致有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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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求助
宁国府,书房。
时值盛夏,然而如宁府这样的国公门第,却从不担忧酷暑炎热。
书房内四下角落里各放着一座青铜冰鉴,皆为祥兽形设。
盛满冰块的冰鉴,不断的从兽首口中喷出淡淡的白雾,使得房间内清凉爽快。
贾珍披着一件薄薄的香缎锦衣,手里捧着青莲瓷盏,用汤匙细细的品味着盏内冰糖莲子羹……
一柱香功夫后,贾珍受用的放下瓷盏,斜眼睨了堂内躬身站了半晌的贾蓉,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不屑哼音,问道:“这几日,那个孽障如何了?”
贾蓉腰腿发酸,这会儿闻问,忙抬头赔笑道:“回老爷,贾蔷这几日天天忙着读书……”
贾珍不满的“嗯”了声,道:“他是什么货色,我还不知?他能安下心来读书,龙也会下蛋了。学里太爷怎么说?没打他的板子?”
贾蓉闻言面色一滞,犹豫着不知怎么答话,这一慢,就惹得贾珍勃然大怒,喝骂道:“该死的小畜生,连话也不会说了么?吞吞嗦嗦的作甚?你如今也敢怠慢我?”
贾蓉唬的一个激灵,忙道:“老爷,非是儿子敢怠慢老爷,只是在纳闷儿……”
“你纳什么闷儿?说明白了,敢糊弄我,今天再没你的好!”
拖着长音,贾珍的话让贾蓉在这清凉的房间内热出了满头大汗。
贾蓉道:“老爷,儿子是在纳闷儿,学里太爷这几日每天都点贾蔷起来答话,可他提的那些难题,都被贾蔷给答出来了……”
“什么?”
贾珍睁大些了眼,看着贾蓉道:“你说学里太爷都难不住那孽障?怎么可能?”
贾蓉无奈道:“是真的,儿子不止问了一个人,好些族中子弟都看到了……对了,宝二叔和薛大叔这几日见天儿去学里点卯,就是为了看这奇景儿。”
贾珍闻言,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心里狐疑:莫非那孽障这些年来都在他跟前装疯卖傻?
见他沉默,贾蓉简直心惊胆战,想了想道:“不过太爷也批过贾蔷二回……”
贾珍抬眼看来,凶戾的目光让贾蓉面色发白,贾珍沉声问道:“太爷说了什么?”
贾蓉忙回道:“太爷说,贾蔷的字写的太次,要勤加练习,不然下场后考官第一眼见字不行,卷子就罢黜了。哪怕得天大运,混了过去,日后吏部选官,身言书判四关,书法不过关,一样选不得官。”
贾珍哼了声,讥笑道:“他还想选个官儿做?做他的春秋大梦!你去告诉太爷,就说那孽障的字丢了我们贾家的脸面。连字都写不好,还读什么书?让他好好管教那孽障,每日让他多写五十篇大字!写不出名堂来,就严厉管教!”
贾蓉想了想,犹豫道:“老爷,贾蔷怕是连买笔墨纸张的银子都没了……”
贾珍侧目看去,道:“你莫要诓我,你们这起子畜生,哪个随身不带着二三十两银子做垫包,不然怎好随时去吃喝嫖赌?”
贾蓉红了脸,忙道:“老爷明鉴,不过贾蔷的银子都花出去了。这几天他日日都去南城他舅舅家,他舅舅家穷苦的厉害,还有一个表姐生孩子落下了病根,贾蔷把身上的银子大都花在他舅家身上了。”
贾珍闻言冷笑道:“用我贾家的银子,去贴补外家,好的很!那正好,你让太爷好生管教那孽障去练字。练不好就狠狠的打!!另外,让赖升再去问问,那孽障的舅家在哪讨生计,去断了他们的生路,我倒要看看,那孽障能拿我贾家的银子养他们到几时!”
……
荣宁街西,荣国府。
内宅后房门后廊往西,沿一条南北宽夹道,南向倒座是一处三间小小的抱厦厅。
贾蓉自宁府出来,就悄然奔向这里。
此时正值午后歇息时间,五六个二等婆子和七八个丫头悄悄的立在抱厦门廊下,就着过门风乘凉。
却无人敢发出一丝杂音来。
贾蓉心里钦佩,上前对一妇人小声报道:“请林妈妈进去给二婶子说一声,就说我奉了我们家老爷太太的命,来和二婶子商议一下明日早请老太太到我们府上会芳园纳凉看戏的事……”
那妇人闻言轻声道:“二.奶奶刚刚才处理完事歇下,她本身觉就轻,丁点动静就醒来了,这会儿若是叫醒,今儿午睡就黄了。小蓉大爷,若是没有急事,还是等一个时辰再来吧。”
贾蓉略略急道:“真有急事……”顿了顿又道:“要不是和老太太相干,我何苦顶着大日头乱跑?”
这妇人和她丈夫林之孝都是荣府这边的当红仆妇,便是贾蓉也要给他们几分体面。
妇人闻言后,好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进了抱厦,不过一盏茶功夫又出来,脸色隐隐不好,道:“小蓉大爷,奶奶说了,今儿要是没个说法,是过不去的。”
贾蓉讪笑一声,道了谢过连忙入内……
“请二婶婶安,请平姑姑大安!”
进了抱厦左暖阁,穿过一处珠帘,贾蔷对帐内斜躺着的一美艳妇人请礼罢,又对侍奉在帐外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年轻姑娘请了一请。
没等帐外那丫头还礼,就听帐内妇人慵懒道:“少作这怪相,大晌午来扰老娘清梦,还打着老太太的幌子,若说不出点名堂来,我一会儿先大嘴巴子赏你,再让人架好车去东府,让珍大哥哥打你的板子!”
贾蓉闻言谄着笑脸往前走了两步,跪倒在地,道:“二婶婶,要没点急事,侄儿哪敢大中午的扰了您?”
妇人自然就是荣府管家少奶奶,琏二.奶奶王熙凤,人称凤辣子。
族中素以泼辣敢为,手段强硬为名。
喜欢她的人夸她是巾帼中英雄,等闲须眉男儿难及她万一。
憎恨她的人则骂她牝鸡司晨,手狠心黑笑面母大虫。
王熙凤还带着起床气儿,啐骂道:“少扯你娘的臊,快说到底什么事?”
贾蓉闻言,先回头看了看门外方向,回过头又对平儿笑了笑后,方压低声音道:“二婶婶,还不是因为蔷哥儿的事,我们府的事从来藏不住秘密,二婶婶必然也听说过蔷哥儿的事。旁人没人敢护他一护,侄儿唯有求到二婶婶这里,求婶婶看在过往我弟兄二人恭敬婶婶的份上,搭把手帮他一帮吧。不然,蔷哥儿怕要被活活逼死了!”
说罢,竟是落下泪来。
这模样,却让王熙凤和平儿齐齐动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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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冰糖莲子羹
“你会这样好心?”
王熙凤生的七窍玲珑心,知道贾蔷这样的贵戚子弟,从来都是自私自利者多,为他人着想者少。
不只说贾蓉,这贾家门儿里有一个算一个,还有她们王家,都是见惯了男儿薄凉,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为别个操心的。
且别人不了解贾蓉什么德性,她还不知道?
和贾蔷共富贵享乐还可,殚精竭虑的为贾蔷筹谋,如此高义,却决计不能。
掀起纱帐,王熙凤见贾蓉形容踟蹰不知如何作答,心里愈发有数,冷笑道:“蓉哥儿,你如今也敢在我面前弄鬼?”
贾蓉闻言,涨红了脸,低声道:“婶婶是巾帼里第一聪明之人,阖族上下谁不赞服?连我老子娘都常常夸婶婶,我又如何敢在婶婶面前弄鬼?只是……只是……”
见他窘迫到这个份上都不能开口,平儿忽地朝王熙凤使了个眼色。
王熙凤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些传闻,犹豫了下,轻声问道:“你是……你是想让蔷哥儿做你挡刀的?”
一下被人揭开了平生最难见人的腌臜耻辱之事,贾蓉一个头磕在地上,压抑着嗓音,呜咽痛哭起来。
王熙凤和平儿猜测的没错,他如今就是想竖起一个箭靶来,将他老子贾珍的注意力给吸引开,让他老子没有精力,再去不分早晚的让他媳妇秦氏去送冰糖莲子羹……
他和贾蔷虽是一起长大,看起来兄弟关系也十分亲密,可贾珍待贾蔷是那样的,待他却是对仇人一般,贾蓉心里要是真的还能拿贾蔷当兄弟,那他就是圣人了。
更何况,传闻里和秦氏不干净的,又何止他老子贾珍一人……
见他哭成这样,王熙凤和平儿脸色都不大好看。
只是东府里那些腌臜龌龊事,又哪里是她们能置喙的?
旁的不说,从那位抛家舍业在城外出家炼丹想成仙的大老爷算起,东府就没一个正经的。
那位修仙大老爷为了成仙连爵位家业都能一并放到一边,可即便是这样,前几年不还添了个千金小姐,惜春小丫头?
红尘不绝,女色难断,却不知修的是哪门子的仙……
王熙凤纵然心思百转,一时间也想不出主意解东府之局。
而让她为了一个贾蔷,去得罪宁国承爵人贾珍,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大家都是成年人,算计更多的是自身的利益,而不是道义。
再者,贾蓉哭的那么惨,还不是为了他自己?
轻轻一叹后,王熙凤道:“蓉哥儿你也别哭了,这些都是你们前面爷们儿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插得进话?要不你去求求你琏二叔?”
贾蓉闻言几乎绝望,道:“二叔素不耐烦这些事,他和老爷关系极好,所以也瞧不上我和蔷哥儿……婶婶,侄儿不求你出面护住蔷哥儿,只是待蔷哥儿到西府来时,婶婶能在太爷和二叔跟前替他说几句好话,就感激不尽了。”
王熙凤闻言,扯了扯嘴角,道:“行了,若不答应你,又要哭哭啼啼的,见着也烦,我应下了,你自去罢。”
贾蓉磕头谢罢,乖乖离去。
待平儿送他出门后,折返回来,恼火道:“东府也忒不像了些,都什么下作东西?”
王熙凤倒觉得平常,冷笑道:“这又算什么?连我这样没读过书的人都听说过,这自古以来便是脏唐臭汉,宫闱杂乱。天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出一些罔顾人伦的畜生岂不平常?东府那位没人约束着,想怎样就怎样,他还是族长,谁能将他如何?便是老祖宗也不好明说什么。”
平儿闻言,面色依旧不好,她心里有些难过。
她名义上是贾琏的通房,可因眼前这位奶奶好妒,这几年来也只顶着个虚名。
但她隐约知道,贾琏和他老子贾赦的一房小妾不清不楚,只是一直不敢告诉王熙凤……
否则,不知还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心里叹息一声,平儿问道:“这小蓉大爷怎求奶奶做这事?”
王熙凤呵呵笑道:“你不是想明白了吗?他想让贾蔷多挺些时日,好让他老子把心思放在贾蔷身上。平儿你瞧瞧,咱们家里这一个个,办正经事时没一个顶用的,可遇到这等歪门邪道,就一个赛一个人精,没一个省油的灯。蓉哥儿这也算是体会到了‘求不得’三个字的妙用了,只要他那顺心顺意了半辈子的老子一日没得手,就会越发不甘心,越想弄到手,也就不会再不要脸的去急着喝冰糖莲子羹了……”
……
麻刀胡同,刘家杂院。
下午时分,贾蔷刚至门口,就听到庭院里春婶儿嚎啕哭叫声。
贾蔷闻声皱眉,推门而入,就见春婶儿坐在地上大哭,旁边两个邻里老妇在劝,但语气中难掩同情的幸灾乐祸……
刘大妞一边抹泪一边劝说,刘老实和铁牛则闷着头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怎么了?”
贾蔷开口问道。
春婶儿还在大哭,刘老实和铁牛沉闷的不想说话,刘大妞只顾落泪,倒是一个顽童大声道:“老实大伯和铁牛被码头上的管事的开革了,春婶儿的煎饼摊子也被人给砸了,他们被赶出码头不准在上面讨生活了!”
贾蔷点了点头,然后对铁牛道:“姐夫,扶舅母进屋。”
又对刘老实和刘大妞道:“舅舅,表姐,你们也进屋,正好我有事要寻你们商议,此事未必是坏事。”
“哟,这讨饭的活计都丢了,难不成还是好事不成?”
方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跟着春婶儿哭的一位老妪听了不乐意的说道,好似刘家不惨她先前都白哭白劝了。
春婶儿却反口骂道:“关你屁尿事!我家甥儿是读书人,住西城荣宁街的大宅子,他不比你知道的多?”
那老妪闻言气恼道:“俗话说的好,天大地大娘舅最大。你这外甥儿既然这般能为,如今又没了爹娘老子一个人住大宅子,怎没见他接你们去住?”
显然,在贾蔷不在的时候,春婶儿或是刘大妞没少宣传贾蔷的家境根底。
哪怕贾蔷比在宁国府时已落魄十倍,所居之处更是比不得国公府,但相比于这座大杂院来说,还是好的多。
春婶儿先是一滞,随即生生气笑道:“你当我刘家和你这老货一般不要脸不成?听过外甥是舅家的狗,吃完就走的,却没听说过舅家跑去外甥家吃住的……”
却不想话未说尽,就听贾蔷微笑道:“孙婆婆说的其实没错,今儿我来,正是想接舅舅一家去我那里住的。”
此言一出,刘实一家自然吃惊不已,那孙婆婆却是满脸酸涩嫉妒,遮掩也遮掩不住。
神京城格局,几百年来都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能去西城住,那可是几辈子修来得福气哟!
……
PS:再不让出门,我的发型该怎么得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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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警示
“蔷哥儿,你在说甚?我们怎能去你那里住?不像话!”
昏暗的堂屋内,刘老实额前的山纹愈发深了,带着苦相说道。
贾蔷坐在木椅上轻声道:“舅舅,此事必是宁府贼子出的手。以国公府的权势,虽做不到一手遮天,但赶绝舅舅一家并不费力。”
春婶儿闻言大怒道:“我家又不去招惹他家富贵,凭甚来赶绝我家?”
见春婶儿瞪向自己,贾蔷嘴角弯起,轻声笑道:“舅母也莫怪我,就算没有我,舅舅一家的日子也难坚持下去了。表姐的身子再拖下去是要出大事的,你们做苦力赚的钱平日里吃喝刚够,却经不起生病。所以,这种卖苦力赚微薄活命钱的营生丢了也罢。”
春婶儿对这个年岁不大,但说话总是不温不火的外甥儿一点脾气也没有,又不能真动粗,因为她知道丈夫心里极看重这个外甥,只好气恼嘟囔道:“你说的轻巧,有码头的营生,一家人总还能活下去。丢了差事,一家人只能饿死!吃的灯草灰……”
不过在家多年一直当家的春婶儿,虽姿色不扬,但头脑明显比刘老实和铁牛高明不止一筹,话没骂完,她忽地瞄着贾蔷狐疑问道:“外甥儿,莫非你有好门道?”
贾蔷没有遮掩,点了点头道:“这几日姐夫陪我一道逛了不少地儿,发现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操办起来,足以养活一家富足生活。”
春婶儿心里九分不信……
气色好了不少的刘大妞却笑道:“蔷儿,你先前怎说让我们去你家住?”
贾蔷道:“为防止宁府贼人起了歹心,害了你们。这麻刀胡同还是太乱了些,容易让人钻空子。”
又看了铁牛一眼,道:“姐夫看起来凶狠,但实则……”
这凶神恶煞之人,其实胆小老实的一塌糊涂。
或许正因此,才入了舅舅刘老实的眼,将独女许配与他……
铁牛听出贾蔷之意,惭愧的低下头,用胡萝卜般大小的指头搓起衣角来。
刘老实皱眉道:“蔷儿,宁府贼人果真敢如此?”
贾蔷摇头道:“不知,但那人无法无天惯了,怎好冒险?舅舅一家搬到我家里,西城多勋贵,他反而有所顾忌,不敢妄为。他能在码头上兴风作浪,但在西城权贵云集之地,他反而不敢恣意行凶。舅舅,我家是二进院子,虽粗陋些,也无甚抄手游廊垂花门,但总比此处好些。我一人住那里太空旷,也担心歹人上门一人难以应对。你们搬过去,一家人正好有个陪伴。”
刘老实闻言,登时被“一家人”三个字打动了。
他极疼爱自己的妹妹,妹妹死的惨,留下外甥一人孤零在世,他也一直放心不下。
念及此,已是心动,只是……
“这里怎办?”
不用贾蔷回应,春婶儿就高声道:“门一锁就拉倒!两间房住五个人,晚上隔着墙都能听到铁牛那夯货的呼噜声,迟早被吵死!”
铁牛只是憨笑,刘大妞则笑道:“娘,你的动静也不小哩,只苦了我和爹。”
“放屁!你娘睡觉不知道有多清净……”
刘老实懒得理会她娘俩拌嘴,眉头虽松开,但依旧沉重,问贾蔷道:“蔷儿,那往后,咱们做甚养家糊口?”
贾蔷微笑道:“舅舅且放心,我虽无手段成就天下巨富,但只要舅舅和姐夫肯出把子力气,家里过上富庶的日子,实非难事。”
见舅舅一家人依旧难以相信,贾蔷只好透露道:“如今世间好赚钱的营生,大都被权贵巨贾所占,咱们若是轻易进入别家行当,只会被人嫉恨下黑手。万幸,我在孤本古籍中得了两个方儿,是如今这世间未有之奇物。一种容易些,只咱们这一家人就足够,可积攒起部分家当,衣食无忧,也为第二个方儿攒下些本钱。等第二个方儿做起来,那才是一桩富贵营生。做好了,连带抄手游廊和垂花门、后花园的宅子都能买得起。”
春婶儿、刘大妞闻言充满期待的喜悦,铁牛嘿嘿傻乐,刘老实则道:“咱们别的没有,出力气却是足够的,你姐夫没旁的能为,不识字也没多少聪明,但老实能干。”
铁牛憨笑道:“蔷哥儿,有出力的活你都留给俺,俺喜欢干活!”
贾蔷微笑点头,道:“好的。”
刘老实又道:“蔷哥儿,也不必大富大贵,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住不起带花园架抄手游廊的宅子,福薄担不住,有个住处就好。只要能够一家子的嚼用,能有你和小石头读书的束脩,就足够了。”
贾蔷笑道:“舅舅,这些我都省得。”
说罢又看向铁牛,道:“姐夫,你生性善良,虽有巨力,却从不恃强凌弱,此为好事,只是不知,若有奸邪歹人欺负上门来,姐夫你敢不敢出手护卫家人?”
铁牛闻言一怔,随即满面为难起来。
最后还是刘老实替他解的围,对贾蔷道:“蔷哥儿莫要难为你姐夫,他娘临终前再三叮嘱他,万莫要与人动手。铁牛这孩子没甚能为,但最是孝顺,很听他娘的话……”
春婶儿也恼火道:“这大傻子在码头上见天被人欺负,要不是有你舅舅在,早被人打死了,也不知道还手一回……”
贾蔷闻言,心中苦笑,他想了想道:“这样,以后姐夫在外面时,尽量莫要看人,也不要开口说话,更不要笑。”
这黑牛一样面容狰狞的铁塔大汉,只要一开口,气场瞬间就降低八成。
再憨憨一笑,就全完了……
但只要不开口不笑,只凭这一身块头和那张牛头马面般的脸,就有十二分的震慑力!
当然,这些震慑一些市井泼皮足够了,对上真正心存坏心的权贵,却只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所以贾蔷还要再布置一些后手,以求自保……
……
贾蔷与舅舅刘实一家约定好三日后搬家,就离开了麻刀胡同。
俗话说的好,破家值万贯,许多锅碗瓢盆茶盅和被褥都要带去,三日功夫都是紧张的。
刚回到家,天已暮色,他开门时,才发现门洞后藏着一人。
紧张过后,贾蔷第一时间认出了此人,他微微皱眉问道:“蓉哥儿,你怎在这里?”
贾蓉似乎才发现贾蔷回来,猛然从门柱上直起身体,压低声音惊喜道:“蔷哥儿,你回来了?”
不过他没有说太多的话,而是从袖兜里取出一锭银子,一把拍在贾蔷手中,压低声音急声道:“老爷快要对你出手了,他没那么多耐心,蔷哥儿你小心些,尽快去西府寻个跟脚靠山,不然,我也难帮你多少……我先走了。”
说罢,就急匆匆离去。
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贾蓉,贾蔷长立良久后,折身开门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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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母女相商
贾族义学。
贾代儒将贾蔷的大字拿在眼前看了片刻后,颔首道:“虽然多是匠气,但比先前何止好了十倍?可见只要用心去学,总还是能写好的。”
贾蔷起身,微微欠身一礼。
贾代儒看着贾蔷,颤巍道:“汝虽已年长,然读书却并未迟晚。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你如今读书,功名还是有望的。不过,字还是要练下去。唔,每日先写……五十篇大字吧,第二日交给贾瑞。”
说罢,放下贾蔷的大字页,步履蹒跚的出了学舍。
看着他的背影,贾蔷微微眯眼。
贾代儒或许是个悲情人物,亦或许是个没多少文华笔墨也没取得甚功名的老童生,但他是个还有些底线的人。
贾珍想利用这老翁逼他打压他,却是未必能如愿。
当然,若他还是曾经那个贾蔷,这一招可能十分要命,但如今……
以一个成年人的理性,曾经海量的阅读,以及科学系统的学习方法,譬如归纳总结。
都能有效的大大提高学习效率。
尽管用这种法子练出来的字不如有天赋者写的生动灵活,如贾代儒这般一眼就能看出匠气,可贾蔷需要练得一笔好书法吗?
如今还是馆阁体的天下,馆阁体讲究方正、光洁、大小平齐,类似后世的衡水体,科场之上,无往不利……
至于钻研书法,还是等三四十岁后再说罢。
……
荣国府,东北角,梨香院。
如冰雪般纯洁美丽的梨花早已落尽,一枚枚青色小梨挂在枝叶间。
幽静的二进院落,前厅后舍俱全,抄手游廊和垂花门精巧,一座小小的假山点缀的梨院多了分趣味。
廊下纱窗半开,蝉鸣鸟啼间,一只蝴蝶轻舞入内。
屋里凉榻上,坐着一娴静端庄的美人,正捧一锦帛,杏眸专注的做着女红。
正这时,一中年妇人亲自端一银鎏青玉瓷盏进来,将盏放在紫檀小几上后,温声笑道:“我的儿,这样热的天,你怎不多歇会儿?这会子做这些急甚?”
妇人正是薛家的当家主母薛王氏,贾府人称薛姨妈。
而那娴静美人,则是其女,乳名唤作宝钗。
宝钗闻言放下手上女红,抬起莹润杏眸望其母浅浅一笑,道:“妈怎不多歇会儿?这会儿去老太太那里坐也早了些,姨妈怕也还在午休。”
薛姨妈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哥哥。”
宝钗奇道:“哥哥又怎么了?”
薛姨妈无奈道:“要说怎么了,他这回还真没怎么了。只是我问了你哥哥的乳母叶嬷嬷,她说你哥哥连续几日都去了族学,一早就走,下了学才回来。我寻思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了?”
宝钗闻言笑道:“哥哥日日去学里进益,妈当高兴才是,怎还忧愁不安起来?”
薛姨妈苦笑道:“我的儿,你哥哥是什么性儿,你还不清楚?他若是能安心去学里进益,怕是龙也能下蛋了。我让老苍头去打听了下,才打听到,你哥哥连日都去学里,竟是为了一个叫贾蔷的才去的。你可知贾蔷是谁?”
宝钗摇头道:“我平日里不是在家,便是同贾家姊妹们一道下棋针黹,怎会知道外面的事?”
薛姨妈叹息一声道:“说起来,这贾蔷还是宁府的正派玄孙哪,生的比宝玉还好……”
宝钗闻言,登时皱起淡雅的眉头来,眼中浮现忧色来,她素知薛蟠一些难以启齿的毛病。
可以前招惹的多是优伶之辈,若招惹上了贾家的正派子孙,那贾家人怕要动真怒了。
似看出了宝钗的担忧,薛姨妈反而笑着宽慰道:“乖囡也莫太过担忧,我原也这般操心,可让老苍头寻了你哥哥身边的小幺儿来仔细盘问过后,才知道那贾蔷竟是个戏文里演的那般浪子回头样的人物儿。从前也是个浪荡公子,赏花顽柳惯了,谁知一朝顿悟,搬出了宁府,也不要宁府的银钱救济,自己回到原先家里闭门读起书来。学里贾家太爷几番提问,都能对答如流,可见是真的变了性儿了……”
宝钗这才明白薛姨妈的意思,面色古怪道:“妈莫非以为,哥哥近朱者赤,受了这贾蔷的感化,也开始用功读书了?”
薛姨妈讪讪一笑,道:“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可总也有几分希望不是?不止你哥哥,我听你姨娘说,连宝玉这几日也勤着往学里去,让你姨丈都另眼相看了几分。我和你姨娘寻思着,那贾蔷若果真能引得你哥哥和宝玉用心进学,那让他当个伴读也是好的。如今他离了东府,嚼用银钱上必然不足,他用心做事,我们也可以接济他一二。”
宝钗闻言,低头思量稍许后,缓缓摇头道:“若那贾蔷果真是个贪慕富贵的,他又何必从宁府搬出来?咱们家和姨母再怎样接济,也不可能让他过上在宁府那般奢侈生活。可见,他是个心里有心气儿的。”
薛姨妈闻言,大为失望道:“你姨娘后面也这般想,那可怎么办?先前还没怎样,可你哥哥突然改邪归正了几天,我这心啊,像是从死灰里长出了个绿芽儿,就希望他能继续走正道。若如此,我便是立刻死去,也有脸见你爹了。”说着,眼中滚下泪来。
宝钗闻言心里难受,以她对薛蟠的了解,绝不会做此念想。
因为她知道,就算薛蟠连日去学里,但在学里他也必然不会是在读书……
可是她更明白,她娘不会如她这般冷静思考。
在涉及到她哥哥的问题时,表面上她娘薛姨妈总是在骂,可内心里却是宠溺疼爱到了骨子。
宝钗想了想后,轻声笑道:“妈又何必哭?如今哥哥不是已经在学好了?真要让贾蔷来当他的伴读,说不定哥哥反而不稀罕了。”
薛姨妈叹息一声,用锦帕抹了泪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人家凭白无故的,又怎会带你哥哥进益?”
宝钗微笑道:“这还不简单?咱家不好单独出面,可姨母却是那贾蔷的祖辈,正经长辈。让姨母出面言语一声,请他一请,给他一些好处,再托付一二,不就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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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东道
贾族义学内。
中午午饭,学里茶饭都是现成的,不过连着几日,贾蔷都未在学里吃午饭。
因为薛蟠、宝玉轮番请了四天的东道了……
前世读红楼时,只觉得宝玉根骨清奇,只和女孩子顽。
但这几日才发现,这位比他还要小三四岁的半大少年,其实对外应酬能力并不弱。
且这位棒小伙儿本也是和薛蟠、冯紫英一道逛过青楼吃过花酒的。
许是因敬贾蔷舍富贵保清白的勇气,又或许是因为贾蔷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气质,总之,贾宝玉很喜欢和他说话。
贾蔷起初因知道他是个双插头,还暗中提防这小子起了坏心。
不过相处一阵,又发现他其实也单纯,只是单纯的喜欢接近漂亮好看的人,不分男女,倒未必真是色中恶魔……
今日又是贾宝玉做的东道,在贾家义学不远的一处酒楼里请贾蔷和薛蟠用午饭。
贾宝玉将酒盅里的黄酒饮尽后,放下酒盅,终于忍不住问贾蔷道:“蔷哥儿,往后你果真一心读书考功名,而后去做官?”
贾蔷闻言侧眸看他一眼,只见这位面如中秋之月的宝二爷满脸遮不住的惋惜,心中好笑,摇头道:“我读书非为做官,我素来以为,读书在于明明德,在于知礼,便足矣。”
此言就着实太对贾宝玉的脾胃了,他拍案怒赞道:“蔷哥儿此言大善!我也向来都觉得那些一心钻研八股科举的人,都是禄蠹之辈。且那些个书,除了‘明明德’外,多是前人不能解圣人真意,才另出己意,混编纂改出来的。我嗅之如闻恶臭!原我还在心中扼腕,蔷哥儿你这样的人物,女孩儿般的人品,怎落入禄蠹之中?不想你果然非俗辈!”说罢,激动的又斟了盏黄酒,举杯和贾蔷碰酒。
贾蔷举杯与他轻轻一碰后一起饮尽,呵呵笑道:“说实话,我勤读此书,只为自保。论内心,实不爱八股之术。我也不信,做得好一篇锦绣文章,就能治国安邦。只是这些话,宝二叔万莫告诉旁人,让族中长辈知晓,我多遭难。”
宝玉连连摆手道:“再不会告诉旁个去,这等体己话,怎好对长辈说?”
薛蟠在一旁哈哈大笑道:“怪道我总觉得和你投缘,原来咱们都是一丘之貂……”
“快住口!”
宝玉闻言半口黄酒喷出,边咳嗽边哭笑不得道:“谁跟你一丘之貂了?那是一丘之貉。”
薛蟠怪没意思道:“我管他是貂还是貉,总之,都是不好读那劳什子书就是了。这族学也没甚鸟趣味了,等明儿我再请一遭东道,就换个地儿去热闹,不陪蔷哥儿你继续耍子了。”
以他的性儿能在贾家族学连待四五日,已经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再待下去,薛蟠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熏成书呆子了……
贾蔷轻声笑道:“明儿不要薛大叔请东道了,吃了薛大叔和宝二叔几日了,也该我来请一回东道了。”
薛蟠打了个哈哈,笑道:“蔷哥儿,如今你身上怕也没几两银子了,还是留着好生度日吧。我原想着接济你一点,不是说朋友有通财之义吗?可是宝玉说使不得,没得惹你不高兴,也就罢了。不过也不必你再来请东道,明儿还是我请东道,但不在这,要在锦香院。兄弟我给你点个头牌,包你去去晦气,哈哈哈哈!”
贾蔷微笑道:“薛大叔,这次且听我的罢。不会花费许多,但我保证,这次吃的美味,是你和宝二叔第一次尝到。宝二叔品性像女孩,未必喜爱,但薛大叔必是觉得过瘾的。”
薛蟠闻言,登时来了兴趣,高声道:“果真还有我不曾尝过的美味?”
贾蔷还未回答,就听包厢外传来一道爽快笑声:“里面高乐的可是文龙兄和宝兄弟?”
薛蟠和宝玉闻言均是眼睛一亮,齐声喜道:“哎呀,是冯世兄。”又连连笑道:“快请进快请进!”
未几,厢房门打开,进来了二人。
为首一英姿勃勃的年轻公子,满面春风笑意。
其身后则跟着一个举止女气眉眼神情更女气的男子。
这二人前者贾蔷识得,正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此人颇为不俗,为人四海交友广阔,素有侠义之名。
但凡友人有难处,甚至不需求到他门下,只要被他得闻,必尽全力相助。
因这一点,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多有其友。
后者由冯紫英介绍,竟是近来名动京城的名角儿,唱小旦的琪官。
得闻是此人,薛蟠和宝玉本来就炙热的目光,登时又热了三分……
众人一一欢笑招呼罢,冯紫英居然对贾蔷笑道:“听闻你从宁府搬出来自立门户了,是个有骨气的,也罢,往后咱们就各论各的,你也莫喊我大叔了,年岁相仿,凭白长一辈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又对了薛蟠的脾性,他一拍大腿笑道:“正是此理!真叫我一声薛大爷我也认了,叫薛大叔值当什么?”
宝玉则笑道:“私下里咱们朋友相聚,你我也别论那么些了。”
贾蔷笑道:“他们可不论,咱们正经一家族辈,若乱了必落人口舌,我难逃厄难,宝二叔还是饶了我罢。”
众人闻言神情皆是一凝,薛蟠、宝玉自不必说,冯紫英显然都知道了宁国府发生了什么。
唯有琪官蒋玉涵似一无所知,柔声细语的同贾蔷道:“公子的眼睛可真好看,是真正的丹凤眼呢。”
贾蔷淡淡一笑,眼神明显敬而远之,礼貌道:“什么叫真正的丹凤眼?”
蒋玉涵抿嘴一笑,眼波如水,软声道:“真正的丹凤眼,首要细长,不是狭长。其次,是双眼皮而非单眼皮,双眼以半内双为佳。至于单眼皮,名为单凤眼,品相要差几分。第三,眼尾要长,要有眼飞入鬓之感。第四,眼尾要上挑,眼角却要内勾。第五,丹凤眼重眼神,要黑白分明,神采慑人,清澈却无带水气,带了水气,便入了桃花眼,桃花眼有桃花坏相之说,譬如我。平日里多有人说丹凤眼,但我观之,五点齐全者,唯见公子。”
贾蔷呵呵一笑,道:“相貌为爹娘所给,美也好丑也罢,无足挂齿。”
原以为这话能让蒋玉涵着恼自觉远离,不想他双目愈发带了痴相。
但他本是伺候人的角儿,最善察言观色,对贾蔷笑道:“公子莫忧,我虽为优伶之辈,却并不奉名利为重。若日后能得一清静之地,做个干净人,种些花草养些猫犬,再娶一贤妻养二美妾,此生便足矣。”
贾蔷闻言,知其看透自己,便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拱手歉意一笑。
冯紫英见之抚掌大笑道:“蔷哥儿你倒比先前更风流了……不,以前你就是一纨绔浪荡子,那是假风流,如今却有几分真风流的模样了。怎样,方才在外面恰巧听到你有美味招待老薛和宝玉,可有我和琪官的口福?”
贾蔷呵呵一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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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肉香
待贾蔷下了学回到家中,与前些日子孤零幽静落寞的院子不同,他那座小小的二进宅院里,处处回荡着高声说话声还有婴孩的笑声。
刘老实一家已经搬了过来,尽管先前刘老实一直觉得不妥当,可果真搬过来,一家人不必再挤在鸽子笼大小的闷热屋里,庭院虽小却只有一家人,不再和其他两户十来口人拥挤,马桶味互蹿,那份感觉还是当真清爽的。
贾蔷进门时,刘老实和铁牛正将前后院之间已成残垣断壁的屏门扒拆干净,正在重新垒砌。
见他进来,刘老实和铁牛虽都笑看过来,手上的活计却仍未停当,再有些许功夫,就大功告成了。
春婶儿正端着一个簸箕找补线头和一些碎布,院落东墙上搭着洗净的被褥面子,晒了一天,也已经干了。
刘大妞最先迎上来,抱着小石头过来笑道:“蔷儿回来了!”
贾蔷点了点头,见小石头咧嘴冲他笑,屈指轻轻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就听刘大妞高兴道:“蔷哥儿,你让你姐夫打的铁架子炉和铁签子都已经打好了,你姐夫弄回来放在南屋了,娘也买了你说的那种番椒和香料,还用药碾子给碾成了末儿。爹爹买了八斤羊肉回来,油纸包好拴上绳儿吊凉水井里……”
贾蔷闻言一怔,道:“买了八斤羊肉?那银钱应该不够吧?”
刘大妞笑道:“娘说你要干大事,可不能寒酸了,就把她一只老镯子让爹拿去当了……”
贾蔷闻言微微动容,春婶儿笑啐道:“你这妮子什么话都搁不住……”又对贾蔷道:“这做买卖,第一天开张可不能寒酸了。你只让买三斤羊肉,还不够铁牛一人吃的,那像甚……”
话音刚落,听到好大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春婶儿转头朝铁牛大骂道:“老娘就这么一说,又不是真让你这夯货去吃,你咽个屁的唾沫,跟打雷一样响!”
铁牛只是嘿嘿傻乐,贾蔷问道:“舅母,你就不怕我这生意不灵?”
“呸呸呸!”
春婶儿闻言面色大变,连啐几口后,双手合十虔诚的祷告了一会儿,又好生警告贾蔷莫要胡乱开口,仔细让财神听了去。
最后道:“你说你有方儿,还让我买了那么些香料,我一瞧就是靠谱的。虽然你舅母我在码头上只是卖一锅炊饼的,可周遭那些老店我可熟的很!他们能起家,不就凭着手里的秘方儿吗?外甥你读书多,人又聪明,准行!”
贾蔷呵呵笑道:“那我就尽量不让舅母失望吧。”
刘老实和铁牛这时已经收了手,将屏门重新修缮垒砌完毕,在井边取了水二人洗净后上前来,沉声说道:“蔷哥儿你想做甚只管去做便是,便是不成,有这屋子住着,我和你姐夫去外面寻份差使,你舅母和姐姐给大户人家洗洗涮涮,也能供你读书。”
贾蔷看着刘老实黝黑的脸,还有铁牛憨厚的笑脸,自觉运气不错,他道:“到底能不能成事,今晚你们就知道了。”
……
一串串肉串摞在一面薄板上,是贾蔷教给春婶儿和刘大妞穿的肉串。
前世贾蔷大学四年,专业课上没有太大的成就,但因寝室舍友来自天山省,还是世代经营烤肉营生,所以学得一手好烤肉。
烤肉本身需要的技巧其实倒在其次,关键是要调好佐料将肉腌好。
用盐、胡椒、小茴香、葱头、芝麻、面粉和散打的鸡蛋等,将切的均匀的羊肉块腌制上一个半时辰,穿串上架。
控制碳火的火势翻转烤串,火小了则用扇子轻扇,火大了则用手指沾水轻轻压一压火势。
均匀翻烤,洒匀椒粉和孜然,半柱香功夫即可……
贾蔷嗅着熟悉的味道,脸上难得出现满足的笑容,将烤好的四串羊肉串放在洗净的托盘上,看了眼周围或明或暗都在吞咽口水的舅舅一家,问刘老实道:“舅舅,烧烤的过程你记下了吗?”
刘老实又暗暗吞咽了口唾沫,道:“蔷儿,怎么烧我大致记下了,可怎么调料……”
一旁春婶儿笑道:“怎样调料那可是秘方儿,你这老闷头还想一下就学去?”
贾蔷呵呵笑道:“这方儿回头还是要交给舅舅舅母的,我如今主要忙于课业,以便早日取得功名。有一个功名,才好庇佑家里等闲不受人欺负。所以,这个摊子要由舅舅一家操持起来,以后也算你们的生计。”
刘老实却摇头道:“这是蔷儿你的买卖,若是挣着钱了,给我们开些月钱就好。”
春婶儿虽有些失望,不过也点头道:“这肉串闻着虽然怪,有些冲,但怎那样惹人馋?直教人不住的咽口水。我寻思着,这摊子肯定赚钱。真做成了老字号,铺开了来干,肯定能赚大银子!”
贾蔷闻言心里一赞,到底是在三教九流混杂的码头混迹多年的人,皇城根儿下的妇人,眼光都不俗。
不过,他却没指望烤羊肉串儿能给他带来一座老字号金山。
因为一旦这摊子火爆起来,必有有心人来模仿。
京城之地卧虎藏龙,烤羊肉串儿又非什么绝密的方儿,真有大厨国手,估计闻一闻都能写出方儿来。
但狠赚一笔还是能办到的,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大燕以武立国,定国都于燕京。
相对于杏花烟雨的江南来说,燕京之地的气候还是有些苦寒。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苦寒之地所生之民,对于香辣的肉串,应该还是很受欢迎的。
“姐夫,你吃吧。”
余光看见一座黑铁塔般站在井边的铁牛瞪着铃铛大眼看着托盘上的烤肉,一口接一口的吞咽着唾沫,贾蔷轻笑道。
铁牛却连连摆手道:“俺不吃,俺不吃……”可是实在快忍受不住了,他狠狠吞咽了口唾沫后,又道:“让爹娘和大妞儿先吃。”
贾蔷将四串里的三串分给刘老实、春婶儿和刘大妞后,最后一串递给铁牛。
铁牛眼泪都快下来了,摇头道:“蔷哥儿,你吃,你吃,俺……俺不爱吃肉。”
贾蔷微笑道:“姐夫,你尝尝吧。好好做事,往后天天都能吃肉。”
看着铁牛散发着近乎神圣虔诚的目光,贾蔷忽然觉得,他似乎有办法慢慢改变这头虽然蠢萌但力大无穷的铁牛了……
见舅舅一家不好意思他们独享,贾蔷又拿起六串烤在烤槽上,对刘老实道:“舅舅快吃,这一盘肉串接下来都由你来烤,用作练习,明天还有大用。”
这话却让铁牛最激动,道:“都给俺们吃?”
春婶儿一阵劈头盖脸打骂后,又问贾蔷道:“蔷哥儿,这都烤了,该怎么放起来?”
贾蔷摇头道:“总共也不过一斤的肉,能让舅舅学会如何翻烤就算物有所值,至于烤好后,家里分食了便是。”
春婶儿闻言大为心疼,她节俭了大半辈子,往日里一年到头也吃不了一回羊肉,如今这样造,哪里是过日子的样子?
不过她也知道贾蔷是个主意正的,未必听她的劝,又问道:“那余下的七斤肉怎么放?井水里虽也还行,只怕未必能保住新鲜。”
贾蔷点头道:“我省得……对了,地霜买回来了么?”
地霜是药名,原名叫硝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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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胆气
荣国府,荣庆堂。
东暖阁碧莎橱内。
花梨木鸟纹落地屏后,一个半大少年,脖颈带着项圈、宝玉,挂着寄名锁、护身符,面如满月,眉眼多情,趴在云纹海棠香几边,见一不到金锁之年的女孩写字。
几上除却文房四宝并诸笔筒外,还摆一鎏金狻猊香炉和柴窑美人瓶。
一对釉彩青花灯台上,两根牛油大蜡照的碧莎橱内通明。
未几,女孩子落笔,抬起脸来,露出一张千娇百媚清丽无双的容颜来。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吁喘微微。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那双星眸,似冬泉蒙雾,却又灵动含秀。
少年正是贾宝玉,只看着姑娘的眼睛,就觉得灵秀之气溢然,神清气爽。
他笑道:“林妹妹的字写的可真好!怪道人都说,字如其人哩!”
姑娘便是荣国府的外孙女,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与荣国公爱女贾敏的女儿黛玉。
黛玉六岁进京,至今已过五载矣。
幼时与宝玉一起在这荣庆堂的碧莎橱内同吃同住,一起长大,表兄妹关系较其他姊妹还要更亲近些。
不过自去年薛氏一家来京落脚贾家,与宝玉有姨表姊妹之亲的薛氏女宝钗来后,宝玉和宝钗也亲近起来,只是到底还是以幼时一起长大的黛玉为重便是……
黛玉自幼体弱多病,心思又细腻敏感,常常落泪,初时贾府众人还颇为紧张,但日子久了,也见怪不怪。
而黛玉长大后些,也只在夜里独自落泪,少在人前落泪……
听闻贾宝玉之言,她只没好气的侧眸轻嗔了眼,声如珠落玉盘道:“你来写?我倒想瞧瞧,你的字是否如你的人般。”
贾宝玉嘿嘿一笑,倒不谦让,从一旁侍女丫头紫鹃处接来帕子净了净手后,笑道:“那你可瞧好了!”
说罢,执笔写下“秀骨丰神,俊朗雅逸”八个大字。
黛玉见之,忍俊不禁以帕掩口啐笑道:“好不要脸!宝玉,听说你连日来爱往学里去了,莫非学的不是圣人文章,学的是人的面皮?”
在一旁服侍的丫鬟紫鹃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贾宝玉却也不见恼,笑着解释道:“我这写的可不是我,而是近来新认识的一个雅人。”
黛玉嘴角浮起讥笑,道:“你在外面又能认识什么好人?”
贾宝玉正经道:“这次可不同,真论起来,你还是他的姑姑哩。”
黛玉闻言,若有所思道:“你这般说,我想起来这两日也隐约听人说起,东府那边出去了一人,好像有什么不同……对了,你和宝姐姐她兄长莫非便因为此人,才连日来勤往学里去的?”
贾宝玉一抚掌,大笑道:“连林妹妹都听说了?我便说,如蔷哥儿这样的人物,女孩儿般的人品,断不会埋没无名的。不过,原先他并不这样,也不过和蓉哥儿一般,整日里瞎胡闹。也不知怎地,如今竟像是换了个人……”话至此滞了滞,他觉得他隐约知道了贾蔷受了什么刺激,大难不死清白不失后,难免有所改变,也就愈发敬佩。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贾蔷生的极好,否则他也不会理会许多。
别人如何,与他何干?不过是入了眼了……
顿了顿,贾宝玉又道:“今儿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就是原先我同你说过的那个任侠公子,连他也赞蔷哥儿今非昔比。原是假风流,如今却有几分真风流了。还有琪官……”
黛玉对前面所言并不在乎,她自己不过一失恃孤女,怎有心情去理会外面男人之事,不过忽然听到琪官二字,她的眷烟眉却是轻蹙了起来,星眸也看向贾宝玉,威胁道:“舅舅知道了,仔细你的好皮!”
贾宝玉连忙作揖,赔笑求情道:“好妹妹,你可别出卖了我!那琪官是个正经人,说来有趣,林妹妹这模样,倒和蔷哥儿先前有些像。”
这般说,黛玉倒起了好奇之心,奇道:“他和我有些像?你莫不是撞客了,快请你干娘马道婆来给你瞧瞧吧?”
贾宝玉没好气白她一眼,将今日酒楼之事说了遍,最后笑道:“我没说谎吧?琪官这样的人儿,十分喜爱蔷哥儿的气度。只是蔷哥儿看起来并不识此间风雅,拒人于千里之外。琪官却是妙人,主动化解了尴尬。回头,我还要再劝劝蔷哥儿,莫要如此扫人雅意才是。”
正说话间,忽见一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着银红纱裙的大丫头走来,对贾宝玉笑道:“太太让你过去一趟。”又同黛玉道:“姑娘今儿好些了没?”
这大丫头正是贾母和王夫人都信重的丫头,名唤袭人,跟在贾宝玉身边贴身服侍。
黛玉闻言随意一笑,道:“我又能有什么事?一年里倒有大半年如此,倒劳你挂念了。”
贾宝玉遗憾的起身,不过仍不舍得走,同黛玉道:“好妹妹,那人参养荣丸你可记得吃,晚上也别哭了,哭毁了身子可不值当。”
黛玉看了他稍许,点头道:“知道了,你去罢。”
贾宝玉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
宁国府,天香楼。
这里之陈设,竟比西府更富丽堂皇些。
尽管西边荣国府除却开国之祖贾源外,第二代同样争气,立下大功仍袭国公之位。
但到底宁府居长,封赏之物西府有东府常常也能得一份。
再加上自代化公起,宁府就有了奢侈之性,几代人积攒下来,这座宁国府的华丽,便是在京中诸多王公贵邸中都是排的上号的。
而西府,也只是在十多年前代善公薨逝后,才渐起奢华之气。
天香楼二楼,西南角摆放了一张青汉墨玉床,便是在炎热之日,躺在其上也能有沁凉之感。
正北设一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长香几,长几上摆着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龙泉青瓷酒壶杯盏,莲瓣小碟和一青白瓷小酒坛子,还有一方紫石砚,一块青玉兽头镇纸,一排湖颍羊毫并一只莲瓣纹鸡心小碗。
贾珍只着了件紫红锦衫,坐在玫瑰椅上,以羊毫蘸墨,用心勾勒。
其对面香妃长榻上坐一美人,上着一雨丝锦立小蜀纱衣,下则是杨妃色素面绸裙,眉眼如画,星星点点的春眸中,满是羞涩不安之情……
良久之后,贾珍方收笔,平日总是严厉的目光此刻却满满都是欣赏赞美之色,感叹道:“虽尽我所能,亦不能画出媳妇万一之美也。”
说罢,又邀请其儿媳秦氏道:“来来来,媳妇来看看,为父画的如何。”
秦氏闻言心头一坠,不过却不敢违逆公公之命,缓缓上前,身形婀娜,美眸轻垂。
待到海棠长香几前,抬眼一看,整个人便痴了。
那画上的绝世美人,便是她么?
纵月宫仙子,也不过如此罢……
……
天香楼外,西侧甬道拐角处,贾蓉看着二楼窗纱上倒映的越来越近的两道身影,紧紧咬紧了嘴唇,眼中满是疯狂的暴戾之色。
自古而今,又有哪个男人能受此奇耻大辱?!
便是唐明皇夺杨玉环,也要假惺惺的让杨玉环先出家几年。
可让他上楼去捉奸,再给他十颗胆子也不敢。
不过,原本他以为,这辈子也没有勇气去反抗他老子的行径,但现在……
他想起了贾蔷踹翻他老子,奔出宁国府之举!
念及此,贾蓉胆气陡壮,狠狠看了眼天香楼二楼,继而转身往西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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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走水
天香楼二楼,正在赏画的秦可卿根本没想到素来严厉之极的公公贾珍,竟是一个丹青高手!
她忘我的欣赏着海棠长香几上那位笔墨未干的窈窕女子,绝世而多情。
而在此时,她的婀娜之身姿,和樱桃小口中吐出的阵阵芬芳之气,无不令越来越近的贾珍沉醉。
他双眼炙热充满占有欲的盯着眼前的美人,不止这倾国颜色,不止她举止妩媚多情,连那层世人禁忌的人伦身份,都让他感到颤栗的刺激。
不过二十岁就承爵,在偌大一座国公府内唯我独尊太久后,能让他感到如此刺激的事,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了!
然而,就当他的手准备轻轻搭在秦可卿轻柔幽香的肩膀上时,忽地,天香楼外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清晰的惊叫声:
“不好!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哪,宗祠走水了!”
“老天爷,快来人啊,祖宗祠堂走水了!”
贾族宗祠本就在东府西侧,与天香楼相隔不远,这些话清晰的传到天香楼二楼后,贾珍面色剧变。
而回过神来的秦可卿这才发现自家公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一只手似还要搭在她肩头,俏脸登时满面通红。
贾珍此刻顾不得多解释,只留了句:“你且在这等着。”随后匆匆下了楼,往宗祠方向急赶过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祀尚在戎之前,可见这个时代对于祭祀之事看得何其重要。
贾族宗祠内供奉着贾家列祖列宗的灵位,燃着传承宗族的香火,是贾氏一族第一等要紧之处。
除此之外,宗祠内多有开国太祖皇帝及后世之君的御笔,是象征贾家无上荣耀和底蕴之所在,岂敢有失?
贾珍一路急行,路上看到了不少家丁手拿肩提着水桶奔来,待终于赶到宗祠牌坊前,看到只黑油栅栏内那五间大门起了火,内里未着,这才海松了口气,指使着同样急急闻讯而来的大管家赖升道:“速速灭火。”
这时一苍莽老汉,浑身酒气的走过来,骂道:“一帮不长眼的畜生,还不赶快打开大门,从里面的水龙缸里取水灭火?”
贾珍看到这老汉,气不打一处来,喝问道:“焦大,你素来管着宗祠这处,为何无故起火你却不在?”
焦大是当年给宁国公在沙场上牵马坠蹬的家奴,曾在死人堆里背出过宁国公,水不多,给主子喝水他自己喝马尿,宁国公得封国公后,他也不愿开脱了奴籍,只留在府上当一奴才。
有这等渊源在,莫说贾珍,便是他老子贾敬,他老子的老子贾代化在,都让这老奴三分。
所以焦大根本不惧,三两步走到已经被扑灭的宗祠大门前,大声道:“珍哥儿,你莫要给我拿大,焦太爷怕过谁?你过来仔细瞧瞧,这里既不供奉香炉,也不烧纸点宝,凭白无故怎会起火?这必是家里出了不肖子孙,干了不要脸的忘八事,列祖列宗看不过眼去了,才降下怒火来。”
这话说的贾珍心里猛然一抽搐,脸色更是愈发难看起来,看着还在高声嚷嚷宁国后人都是不肖王八的焦大,头上的青筋直跳,正要下令将这老奴拖下去狠抽八十下,正这时,却见一年轻公子带人匆匆赶来,人未到就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位老爷让我先一步过来看看,怎像是宗祠这边走了水?”
此人是荣国府承袭一等将军贾赦之子贾琏,亦是常年受用高乐惯的人物,不过托祖宗的福,等日后承袭祖宗爵位时,却是要比贾珍还要高一级。
贾珍强咽下心头怒火,让人先将醉酒的焦大带下去,念头忽地一转,道:“琏兄弟来了?哎呀,连二位叔父都惊动了,真是……都是那焦大,本看他是府里老陈人,宁国祖宗在时他就在了,这才特意将宗祠重地交给他看。谁曾想,他敢如此大意,当值之日还出去吃酒,不知怎地大门这边就走了水。万幸没有惊扰到里面,不然罪过可就大了。”
贾琏闻言,看了看确实只有门楼牌坊处烧起了一处,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回老爷不妨事了。连老太太那边都惊动了,不放心要打发两位老爷过来瞧瞧。”
贾珍闻言忙说了些安顿的话,让贾琏务必打消老太太此心,等目送贾琏离去后,方觉得背后一片冰凉。
心里惊疑之极:莫非果真是祖宗大怒……
便是后世仍有许多大富大贵之人信奉祖宗神明,因此风水一道从未灭绝,更遑论当下?
正当贾珍疑神疑鬼时,贾蓉才衣衫不整的赶来,隐隐嗅到了他身上的胭脂气,贾珍勃然大怒道:“该死的畜生,连爷都来了,西府的老太太和两位老爷差点都过来,你倒是这会儿才来。”
骂罢,指使一奴仆啐他。
奴仆不敢违拗贾珍之意,只能上前当头朝贾蓉啐去。
贾蓉被啐了一脸唾沫,也只能木木的站在那,一动不敢动。
贾珍越看越厌恶,喝道:“还站在这做甚?滚去西府,告诉老太太和两位太爷,一切皆安。看看你这幅德性,我宁府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废物子孙。”
贾蓉忙躬身退后,往西府方向而去。
一直到离了贾珍视野,他才敢掏出帕子来,将脸上散发臭味的唾沫星子擦去。
……
翌日。
晌午时分,并不刺眼的阳光穿过石榴叶,洒进庭院内。
已经读了几个时辰书的贾蔷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侧着脸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的晴天。
舅舅家的老猫神出鬼没,不住的巡视着这座久无人住的破败老宅子,搜寻着肥美的美食。
西城,不仅人住的好,连猫的竞争压力都小的多。
若非他是宁国府的正派玄孙,若不自救,日后必受牵连,如今还受那荒唐混帐的贾珍惦记,那么他每日里坐于此观天上云海涛生涛灭,听庭院夜风潇潇,观石榴树花开花落,亦能享受人生静谧之美。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除非他安于做一世的破落户,待来日荣宁皆破后,任人欺辱,否则,只能奋起抗争,以求生机!
正思量间,忽见刘大妞进来,有些紧张道:“蔷儿,你说的客人来了,还带了好些礼来!”
贾蔷闻言呵了声,起身道:“舅母昨儿还不赞成我请东道,说我穷大方,今儿又怎么说?”
刘大妞喜笑道:“我们娘们儿家懂什么?蔷儿你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你姐夫那夯货又不会说话,仔细怠慢了贵客,让人瞧不起!”
贾蔷摇头道:“若他们瞧不起我的家人,我又何必与他们交往?”
刘大妞闻言大为感动,不过还是拉扯着贾蔷,让他赶紧去待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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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贺礼
“蔷哥儿,今儿是你的东道,哥哥顺便来给你道乔迁之喜了。”
门口处,一身玄色阔袖锦衣的冯紫英面上带着爽快开朗的笑容,很有亲和力。
身后还有三个仆役,推着一车贺礼。
贾蔷见之,拱手微笑道:“怎好劳冯大哥如此破费?”
冯紫英摆手道:“不值当多少银子,多只是些玩意儿。”又从袖兜里掏出两锭十两银子,扬了扬下巴,笑道:“别推拒,你现在的情形我多少了解些。若还认我这个朋友,你就收下这十两银子。朋友有通财之义,除非你不认我。”
说实话,贾蔷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
只是前世被灌输的爆炸性信息太多,让他世故且不愿轻信他人……
所以此刻他分明感念冯紫英的豪气,心里偏又有一道声音时刻警醒他:
如冯紫英这样的人,天生有做大事的亲和气质,也就必然有谋大事的野心。
以当世孟尝之名行义薄云天之手段,收拢人心,聚为死士,这样的人,实在危险。
不过……
成年人之间交往,不就本该如此么?
所以,不管冯紫英到底看中了他什么潜质,贾蔷此刻都愿意接受这笔投资。
来日方长,自有偿还今日援手之义的时候。
他眼下,也确实缺银子。
这边刚谢过冯紫英,还未引其入二门,就听正门外传来一道恣意的笑声:“我就猜着了,能比我来得还早的,除了老冯你再没别人!”
笑声未尽,就见薛蟠大咧咧的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两个长随两个仆役,同样带着一车贺礼。
只他这一车倒是比冯紫英大得多,薛蟠自己也明显发现了这点,愈发高乐起来。
不过四处看了看,见刘老实畏首畏尾的站在水井边赔笑,牲口一般健壮的铁牛搭着个脑袋蹲在角落里不敢抬头见人,不由皱眉道:“蔷哥儿,你这院子忒破了些,这倒也罢了,回头寻些匠人修葺修葺也能住,左右眼下就你自己一个。可你这从哪弄来这俩仆人,诶,不行不行,看起来又蠢又笨,哪里会伺候人,换俩小娘……咦?蔷哥儿,哥哥错怪你了,这里面的小娘子倒是……”
“老薛你快住口罢!”
不等贾蔷开口,一旁冯紫英就听不下去了,笑骂道:“你胡掰扯什么呢?这些是蔷哥儿舅舅一家,你莫乱说了。”
此言一出,薛蟠且不说,贾蔷心头就是一惊,没有理由啊!
冯紫英就算再神通广大,可毕竟是昨日才重新结交之人,怎可能将他的根底打听的这样清楚?
不过冯紫英随即就转过头来,对他说道:“还是昨儿夜里在荣府遇到了蓉哥儿,一同出来时他同我说的,你如今和你舅舅一家同住,也幸好如此,不然今儿还备不齐许多礼。”
正好那边冯家随从自车上搬下来几匹布,另有一些米面油盐肉等家常货。
这一车的花费或许还不到五两银子,但的确是贾蔷一家现在用得上的。
愈发显得冯紫英这番心意的可贵……
贾蔷心中汗颜。
另一边,薛蟠闹了个没脸后,薛家马车山搬下来的却是一些颇为值钱的家俬古董。
贾蔷见之,忙道:“薛大叔,这不成,太过贵重了。”
薛蟠闻言愈发不高兴了,大不悦道:“叫什么薛大叔?昨儿才说了以兄弟相称,要不你就叫我薛大爷……再说了,这点劳什子玩意儿对我值当什么?蔷哥儿,咱们认识不是一两天,原就交情不赖。如今你囊中不富裕,原先家里的东西必是没带出来的,我出点子玩意儿你也推让,太不够意思了吧?还婆婆妈妈……”
相比于冯紫英,倒是大大咧咧的薛蟠让贾蔷更放心些,薛蟠在族学里原有“散财呆子”的名声,是个人都想从他身上揩点油水下来……
不过此时薛蟠能如此相待,贾蔷心里是感激的,因而笑道:“老薛,你想清楚了,我眼下日子不是很好,真要有个不济的时候,保不准就拿这些当了换成银子使,你可别埋怨我。”
薛蟠闻言转恼为喜,哈哈笑道:“这才够爽利,既然给了你,是砸了是当了自都由你!”
话音刚落,却听外面传来两道嘲笑声。
薛蟠登时回过头去,看到发笑之人瞪起眼珠子,怀疑道:“你们两个怎一起来了?”
心里已经浮现出这两个无耻之人背着他贴烧饼的场景……
琪官蒋玉涵腼腆一笑,并不言语。
宝玉则笑道:“当然是前儿约好的。”
又对贾蔷道:“我和琪官都没薛大哥那样富得流油,不过也有一份心意在。”
说着,各自掏出一份贺礼来。
都是用绣花荷包包着,尤其是琪官那一份,连绣花荷包都是他亲自绣的。
贾蔷尊重他们的审美,但还是决定取出荷包里的银子后,将荷包压在箱子的最底层,还是永不见天日的好。
二人给的贺礼差不多,都是一人五两左右的银子。
这份贺礼虽远赶不上薛蟠那一车家俬古董值钱,也比不得冯紫英,但当下一头牛也不过才七千文而已。
而大燕开国百年,银钱兑铜钱早已不是一两兑一千文了,而是一两兑一千五百文左右。
也就是说,贾宝玉和琪官蒋玉涵二人,一人送给贾蔷一头牛……
四人的贺礼被刘老实一家人看在眼里,无不暗自咋舌。
只四人这些礼,就比他们多年来辛苦煎熬积攒下的银钱多得多。
原本对贾蔷拿那些肉去请客还心疼不已的春婶儿,这下就彻底没意见了。
贾蔷将刘老实一家简单介绍给客人,薛蟠兴趣寥寥,要是刘大妞还未成亲或许他还会动动凡心,可刘大妞都成亲奶孩子了,他就再没心思了,他又不是人(贾)妻(琏)控……
琪官和宝玉客气点头,保持距离。
唯有冯紫英饶有兴趣的聊了起来,当得知刘老实一家原在皇木码头上捞生活,他笑问道:“皇木码头?那可是巧了,那里是皇店,管事的是内务府董家的老三,名叫董烨,平日里交情不错。”
刘老实、铁牛、春婶儿三人闻言大惊,春婶儿失声道:“大爷认识董扒皮?”
冯紫英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他有这么个诨号,他还不承认,下回吃酒看他还怎么说?”
春婶儿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唬的老脸煞白,眼泪都快下来了。
冯紫英忙道:“婶婶莫要误会,董烨是我们行伍里的一个兄弟,关系极近,若是他敢难为你,我再不饶他。”
春婶儿闻言又立刻恢复了面色,隐隐激动道:“那大爷能不能让他高抬贵手,我们……”
“舅母。”
贾蔷打断了春婶儿的相求,温声道:“是有人特意传了话,才将你们赶出码头的,这不只是那位董扒皮的意思。若是想让他改变主意,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关键是,不值当。”
春婶儿不愧是在三教九流云集的码头上厮混多年的老江湖,立刻从这句话中看出了些许端倪,笑道:“我不过白话两句,有些舍不得罢。不过真让我再回那破烂杂院里住,我还不乐意呢。你们快里面去,快里面去。”又大喊道:“铁牛,你个夯货,南市里养的猪都比你有眼力见儿,还蹲在那干甚?”
冯紫英面上微笑不变,薛蟠看着铁塔般的铁牛表现的却跟个废物一样不住的撇嘴,宝玉和琪官二人则悄悄看向贾蔷,见他面色如常的邀请四人入内,丝毫没有觉得丢脸,心里又是一赞。
再不多话,一行人过了屏门,到了后宅赴今日之东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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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宾客尽欢(求收藏,求推荐)
小小的一座后庭院,摆放了一张不大的圆木桌和五只小木椅。
贾蔷笑道:“这怕是诸位吃过最简陋的一次东道了吧?不过不当紧,今日所食之美味,必不让你们失望。尤其是冯大哥和薛大哥。”
宝玉在一旁嘻嘻笑,觉得这种不讲辈分脱去礼法桎梏的做法令身心他愉悦。
贾蔷却又有些歉意道:“宝玉和琪官怕不能尽兴,你们应该都喜欢中平的美味,今日所用,有些……”
宝玉没所谓笑道:“吃又有什么打紧?又不是老餮。”
琪官也颔首道:“我更无趣了,因为要养嗓子,平日里连盐都得小心避开。所以不必理会我们……”
贾蔷笑道:“料到了此事,所以给你们准备了点其他的。”
说着,对屏门处站着的刘大妞点了点头。
刘大妞笑着转身出了屏门,未几,就见她端了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有二粗瓷盘,但粗瓷盘上却盛放着两个虽不算华贵但比较精美的小碗。
碗里盛放着切成大小合适的西瓜、苹果、梨、酸梅等各式水果,搅拌在一起,碗内还有冰沙和牛乳。
虽然和后世的冰激凌还有些距离,但已经并不遥远了……
各式水果的香味混在一起,酸甜冰凉的气息迎面而来,让宝玉和琪官神情一清,眼睛都亮了起来。
薛蟠看着眼馋,道:“怎就他二人有,我老薛的呢?”
贾蔷笑道:“不急,他两个像女孩子,所以给他们吃这些。我们吃些爷们儿的,过瘾。”
不等薛蟠再说什么,冯紫英则好奇道:“蔷哥儿,你还能从国公府冰库里取到冰?”
北方大户人家通常都会在冬月便开始在冰河里取冰,然后置放在冰窖里。
规模大者,一次藏冰数万块。
小者,也有上千块。
只因夏日酷热,往往大半藏冰都难以得用,只有三成可用。
所以即便在大户人家,冰也不是敞开供应的。
贾蔷摇头道:“没有,是我用了个古方儿弄来的。”
冯紫英明显眼睛一亮,笑道:“我从《宋朝会要》等古籍里也看到过,宋人善以硝石制冰。只是南宋以后,蛮族南侵,数百年征战中,前人精华丢失大半,这硝石制冰的秘方也遗失了。虽有人动过脑筋,以生硝制冰,可要么难以成冰,要么制出一点冰来也有硝味,还带着毒性。没想到,蔷哥儿竟能得到古方儿。仅凭这一方儿,蔷哥儿以后也能日进斗金。”
贾蔷摇头微笑道:“哪有那样容易,便是在唐宋二朝,宫里和世勋家中仍是以挖冰窖为主。小打小闹制点冰块尝尝倒也罢了,想大规模的硝石制冰,本钱比挖冰窖还大,不合算。”他虽有法子提纯制冰,但这种秘方还是不要过早张扬的好。
听贾蔷这般说,冯紫英也只点头一笑,不再多言此事,他正色道:“蔷哥儿,我与董家老三关系当真不差,若令舅一家想回码头,我可居中说项,不干碍的。”
贾蔷摇头道:“冯大哥能这样说,我就已经承情了。只是给董家那位传话的是东府那位的意思,冯大哥又何苦掺和此事?宁府与贵府关系不差。最重要的是,眼下我舅舅一家也确实不需要再回码头上做苦力了。”
冯紫英闻言,感叹道:“蔷哥儿果与原先大不一样了……那好吧,不过若何时变了主意,可随时寻我。一点小事,还耽搁不了宁府和我冯家的关系。”
正这时,薛蟠忽地猛抽了几下鼻子,惊疑道:“什么味道,这样冲香?”
未几,就见刘大妞端着一个好大的托盘进来,托盘上摆放了一堆铁签子穿成的肉串儿。
这肉串儿和往日里大家见过的烤肉截然不同,散发着浓郁的香辣气味。
在这个勋贵豪门和大多数读书人家都讲究饮食中正平和的世道,这样香辣刺鼻的气息,着实罕见。
毕竟,辣味,其实属于一种痛觉。
但正如贾蔷先前所言,这是喜欢刺激的男人都会喜欢的味道!
当托盘放在木桌上,冯紫英谢过刘大妞后,见贾蔷拿起三串烤肉,三人一人分得一串。
入口便是股浓郁的充满异域气息的香辣,连毫不遮掩的羊肉腥膻,居然都成了诱人气味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咀嚼一下,鲜嫩的羊肉肉汁配合孜然、番椒的刺激……
“球攮的,真是爽利!!”
薛蟠辣的吸溜,却高呼痛快。
平日里他百般折腾只求刺激,如今这般刺激,岂不过瘾?
冯紫英也是个遍身英豪气的少侠,吃这烤肉,比平日里白水煮肉蘸盐吃好吃十倍不止,岂有不爱的?
一旁贾宝玉和琪官却悄然将椅子往后挪了挪,乖乖,这玩意儿……
琪官是唱旦角的梨园名伶,一身本领都在嗓子上,平日里盐巴都不敢多吃,哪敢吃这些?
宝玉则是因为觉得自己女孩儿般的人品,岂可胡吃海嚼这等虎狼之食?
贾蔷让刘大妞告诉舅舅刘老实,烤了几串不放辣椒少洒孜然的烤肉,让宝玉和琪官尝了尝。
冯紫英和薛蟠二人连吃了十来串烤肉,又见春婶儿送了一盘冰凉西瓜来,顿时更受欢迎。
好一通大嚼,又吃了几盘冰西瓜后,薛蟠和冯紫英方住了口,都觉得有些撑,准备歇歇再战!
收手后,春婶儿送上来木盆热水供人净手。
宝玉和琪官吃的斯文,净手也是用自带的帕子擦了擦就好。
其余人洗净手后,贾蔷微笑道:“其实此烤肉当配凉花雕更好,只是小弟如今囊中羞涩,买不得花雕,只好用冰西瓜代替了。”
众人一笑,心中赞他坦荡,面上都言道这样吃更合适。
贾蔷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掌心,微笑问道:“舅舅一家因我丢失了生计,我便想以此为其谋生之计,只是我素来学浅不知世情,难免异想天开,故而想请教几位贤能,此活计可谋生否?”
薛蟠闻言瞬间对号入座,大为得意,哈哈笑道:“蔷哥儿你果然好眼力是个识人的,知道我打十岁起就支立起门户,你问对人了!我告诉你,这劳什子烤肉绝对能发财!”
冯紫英却浇凉水道:“虽然够味刺激,但难登大雅之堂。看看宝玉和琪官就知道了,寻常高门大户断不会吃这些的,因为不合养身之道。不过……”冯紫英顿了顿,笑道:“在有些地方,你这门买卖绝对能够火爆。”
贾蔷请教问道:“什么地方?”
他自然知道有哪些地方,但他在那些地方毫无跟脚可言,京城水太深,没有跟脚的去赚钱,尤其是去赚大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冯紫英想了想道:“最好的地方当先自然是赌档,进赌档的人,大多数不输干净是不肯下台来的。那个地方群魔乱舞,要是赌累了再配上几串香辣爽口的烤肉串,岂不是更过瘾?其次就是码头、客栈这样的地方,这些地方三教九流云集,一个个也都是口味重的。最后,便是卖与我等这样的练武之人,武勋子弟。不过要卖与我等武勋子弟,至少也要在像样之地准备一间铺子。正好,我在钟鼓街……”
“嗯?什么门铺?门铺我家有的是啊,要用拿去用就是!”
冯紫英话没说完,就被薛蟠劫了胡,最让他无语的是,这厮天生一送财童子,说的都是真心话。
贾蔷看了冯紫英一眼,然后同薛蟠笑道:“不若这样,我租赁了两位兄长的空闲门铺……”
薛蟠不乐意道:“拿去使就是,还算什么银子?”
众人都知道薛蟠这不是大话,一个一般的门铺一年也不过租个百十两银子,可薛蟠在贾家族学里那些混帐身上花的就不止三五个门铺出租一年的租钱。
贾蔷心中感谢这句话来的及时,他正色道:“若只为了生存周全,从薛大哥这里借个门铺使使不给银子租钱也就算了。可如今是为了经济营生,俗点说,就是为了赚银子,又岂有占便宜的道理?损人利己,非长相处之道。”
薛蟠闻言,怔了怔后,笑道:“我老薛果然没白认得你,成,就按你说的,给租金!不过眼下你还没开张,等开个个把月,手头宽裕后再给租金就是。”
贾蔷这次却没再客套,以茶盏作酒盅,敬道:“多些薛大哥了。”又对冯紫英道:“有薛大哥一个门铺就够使了,一来人少,二来也谨慎些,先试试水。若果真做大了,再去寻冯大哥借门铺也不迟。”
冯紫英豪爽笑道:“好说!那间门铺就给蔷哥儿你留着了,随时等你来取。”
冯紫英为人英豪大气,只是他乐于助人是好性格,可帮的人绝不止贾蔷一个,开销定然很大,贾蔷不愿占他的便宜。
就目前来说,薛家的名号已经足够用了,因为眼下薛家本就和荣国府相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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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祖宗怒火
一直到申时末刻,这场烧烤午宴才算结束。
心满意足的薛蟠、冯紫英一起离去,宝玉却说还有事留了下来,琪官作陪。
等两人离去后,宝玉一边往外走,一边温声道:“蔷哥儿,前儿太太唤我去,说是听说了你的事,心里惦记着,想请你去府里坐坐。问你明儿晚上可得闲?”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挑,道:“太太唤我过去,我自然随时可行。只是不知太太唤我这个晚辈去,可有何要紧的吩咐没有?”
贾蔷随宝玉一道称呼王夫人为“太太”,并非以同辈自居,而是因为“太太”在贾府里是对王夫人的官称,王夫人为五品宜人的诰命。
宝玉笑道:“能有什么要紧吩咐?你也别准备什么,明儿下午去家里坐坐便是。”
宝玉自然知道其母王夫人为何会请贾蔷去家里坐坐,想来是因为她知道因贾蔷之故,他连续数日不断的来族学里读书,想让贾蔷以后再接再厉……
不过他可能要让他娘失望了,因为明儿起他就不准备再来学里了,在家和林妹妹还有其他姊妹们顽乐岂不更逍遥自在?
贾蔷应下后,宝玉又笑嘻嘻的问琪官道:“你留下来做甚?可是在等我?”
尽管贾蔷相貌比琪官更出众,但这两天贾宝玉却更觉得琪官可亲可近,是与他同道之人。
而贾蔷……
怎么说呢,似乎有些虚有其表。
看起来是女孩子般的品格,可钻研八股仕途也就罢了,如今竟还热衷于经济之道,这颇让宝玉有些失望。
不料琪官却笑道:“留下来是和蔷二爷有事说……”也不卖关子,他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的看着贾蔷道:“蔷二爷可愿将烤肉和今日之沙冰卖进一些见不得人之处?”
贾蔷好奇:“什么见不得人之处?”
琪官微笑道:“譬如秦楼楚馆,再譬如,梨园戏院,我可以帮些忙。”
贾蔷还未开口,宝玉登时不乐意了,道:“这叫什么话?说青楼见不得人也就罢了,怎梨园戏院也成了见不得人之处?”
琪官不答,只拿一双桃花眼对宝玉幽幽一嗔怨,却将宝玉的骨头差点没化了……
贾蔷见暗自抽了抽嘴角,微笑婉拒道:“多谢好意,只是烤肉这等腥膻之物,怎好入梨园灵秀之地?”笑了笑又道:“反正我是无法想象,台上名角儿正在唱着戏,台下一群人人手一串烤肉,吃的满嘴流油鼓鼓囊囊,含混不清叫好的场景。”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失落的琪官和宝玉都大笑出声。
但琪官也看出,贾蔷似想要和他保持距离。
宁肯与傻大黑粗的薛蟠交往,也不与他,甚至不与冯紫英走的太近。
心中遗憾之余,也有不解:
莫非贾蔷知道他们背后各自的身份……
……
宁国府西路院。
只见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悬一块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字,旁书“衍圣公孔继宗书”。
两旁有一副长联,写道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亦衍圣公所书。
只是,右侧的那副长联,昨夜被烧毁了一半。
今日宁国府气氛凝重,忙碌了大半日才终于算是将这幅长联恢复。
而后贾珍请来了西府两位老爷贾赦和贾政,以做巡视。
尽管当初荣宁二公中,宁为兄长。
但到了第二代,荣国依旧承袭国公,宁国却只是一等将军,差距便拉开了。
第三代,荣国承爵一等将军,而宁国贾敬先袭二等将军,结果没安生当两天官,又将爵传给了第四代贾珍,只落成了三品将军。
如此,宁国府和荣国府的差距也就越来越大了。
更不用提荣国府还有一位国公太夫人坐镇,那可是正经的一品国夫人的诰命,可持凤宝金册直入中宫,请帝后做主超然身份。
不算天家宗室,普天之下的女人身份比她尊贵的屈指可数。
所以,即便宁国居长,贾珍还是族长,可在族内的权重还是比不过荣国府。
宗祠走水这样的大事,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得过去的。
“从昨晚至今,侄儿都跪在祠堂内给列祖列宗请罪,宗祠走水,万般罪过都在侄儿一身。”
贾珍面带悲戚,对两位半老男子跪下请罪道。
年长些之人遍身华贵,看着门楼起火处拖长音调问道:“珍哥儿起身,先不急着请罪。只是这好端端的门楼之地,又怎会凭白走水?可查探清楚了,可是有人存了坏心,故意使坏?”
此人便是荣国府承爵人,世袭一等将军贾赦。
另一人自然便是贾政,今与荣国太夫人同居荣国正堂的国公府当家人,他沉声问道:“宗祠重地,日夜都有人看守着,谁敢存坏心使坏?谁能存心使坏?”
此言一出,贾珍面色重重抽搐了下,他自然不能告诉贾政和贾赦,为了在不远处的天香楼恣意追求禁忌之欢,是他将这附近的仆役通通遣散的。
就连焦大,也是他让人暗中引诱了出去吃酒的。
干咳了声,贾珍悲痛道:“侄儿再三问了值夜的四个下人,他们都道昨夜原本一直都正常,这水走的毫无征兆。不止他们,侄儿昨夜里就在天香楼处置一些族内事,先前也从这路过。”
贾赦闻言登时变了脸色,神情敬畏道:“若如此,这走水走的可就有名堂了。”
贾政闻言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出“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话来。
贾珍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所以侄儿今日一大早天没亮,就打发了蓉哥儿去清虚观请教张老神仙卜一卦……”
贾赦忙追问道:“张真人怎么说?”
这贾赦口中的张真人原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所以贾赦颇为信奉。
贾珍汗颜悲痛道:“张神仙说,此必是族中出了不肖子弟,做下了毁我荣宁根基的悖逆之事,才招来先祖在天之灵的震怒,降下怒火,以警醒后人。”
此言一出,贾赦和贾政都慌了神。
便是贾政不信鬼神,却也信奉祖宗有灵,二人几乎悲痛的落下泪来。
贾赦高声厉喝道:“到底是哪个畜生,做下没王法的事,惹得祖宗大怒?”
不过站在贾珍背后的贾蓉,怎么听都觉得这厉喝声中,隐隐有些中气不足。
贾家自上而下,正经人没几个,混帐倒是不知凡几。
这位贾赦大老爷,至少能排前三。
然而就在此时,贾蓉看到他老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也慌不及的跟着跪下,耳朵中传来他老子悲痛欲绝的悔恨声,道:“二位叔父,都怪侄儿真真是瞎了眼,养了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啊!”
此言一出,感觉到荣府两位大老爷森然的目光看来,贾蓉遍身生寒,脖颈一软,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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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初见
“蓉儿?”
贾赦不解道:“他能做甚坏事,惹得祖宗发怒?”
不是他觉得贾蓉是好孩子,而是觉得这个废物点心做不出能惊动先人的大事来。
贾珍悲痛解释道:“不是这个孽障,是贾蔷,蔷哥儿。侄儿我当初见他老子娘都死了,才四五岁的孩子孤苦无依,我是族长,见他可怜见的,这才收养他入府中,待他当亲骨肉……不,真真比对亲儿子更好啊。两位叔父都知道,侄儿管教蓉哥儿从不留情,只怕他学坏,可因为溺爱蔷哥儿,从未动手打过他,谁知道,竟养的骄蛮不知礼。他以为我打蓉哥儿,啐他骂他,就是厌弃这个儿子,所以,所以前儿夜里,竟想对蓉哥儿媳妇下手!”
此言一出,贾赦和贾政都震惊了,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耳朵。
贾政颤声问道:“蔷儿我也认得,虽不好学,可也不像能做下这等畜生行径的孽障,他果真敢如此?可是误会了?”
贾珍看起来满面痛苦,几不忍言,挥手指了指身后的贾蓉,道:“叔父若不信,只管问蓉儿……”
贾蓉听闻他老子的话身子一绷,抬起头看向贾政和贾赦,语滞道:“两位太爷,那蔷哥儿……”话没说开,见贾珍愤怒的握拳在地上捶了一拳,顿时打了个激灵,语速也顺畅了,大声哭骂道:“两位太爷,七月二十三夜里,老爷让我和那畜生一起吃酒,吃到一半,那畜生借口说吃多了要去更衣,便离了席。开始老爷和我都没当回事,只是过了足有一柱香功夫,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老爷担心他莫要出事,就亲自带着我还有赖总管去寻。只是前后寻遍了也都没寻着,不想路过我院子时,听到了秦氏在里面哭求救命,瑞珠和宝珠两个丫头也被打了,老爷觉得不对,赶紧踹门进去,就见,就见那畜生按着秦氏,欲行无礼之事……呜呜,畜生,那个狗畜生!!”
贾蓉一边大骂,一边大哭捶地。
前面他老子贾珍的脸色却变得稍微有些不自然起来,回头喝道:“行了,两位老爷跟前,你胡吣什么?”
待贾蓉立刻收声啜泣时,才转过头来对气的面色煞白的两人道:“侄儿当时气极,恨不能生撕了他,只是这孽畜见事败跑的快,一溜烟跑出了府……”
贾赦激动问道:“怎不使人拿回来打死了账?”
贾珍哭道:“叔父,这等丑事,侄儿遮掩都来不及,如何还敢大张旗鼓?不为蓉哥儿这畜生考虑,也要为蓉哥儿媳妇着想啊。远近里外,阖族上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我这儿还强十倍?若是丑事外扬,侄儿这家如何还撑得住?”
贾赦和贾政闻言,都觉得有些诧异,至于么……
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因为在西府管家的也是个女流之辈,他们的儿媳、侄儿媳妇……
贾赦轻捋胡须,小指微微上翘,咬牙慢语道:“如此说来,便是那个畜生做下的坏事,惹得祖宗恼怒?唔,如此一来,就更不可放过他。这等畜生,请出家法来杖毙了才能平息祖宗之怒。”
贾政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他本非有捷才者,只是微微摇头道:“到底没酿成大错,还是个孩子……而且闹大了,也让人多嘴,蓉哥儿媳妇那里容易出事。”
这件事果真广流传出去,秦氏唯有一死了之。
贾珍感激不尽道:“二叔父所言极是。”
贾赦哼了声,道:“那就收了他的房子,把那畜生赶出去,再打二十大板,让他自生自灭去。让人告诉他,敢往外乱说半个字,打烂他的狗嘴!”
贾政心有不忍,真要狠打二十大板,再赶到外面去自生自灭,以他想来,贾蔷估计活不了三天,太过了。
只是他又不好开口,毕竟以贾蔷的“罪孽”,打死都不为过。
幸好,贾珍叹息一声道:“大叔父,若如此,难免惹得族里物议……罢了,到底那个畜生没酿成大错,打就免了罢。先收回族里的房子,给蓉哥儿那些快要成亲的小叔叔们住。赶他出去,不准他以后再打国公府的名号行事。等到过年祭祖时,再削去他的族名,逐出家族便是。留他一命,是生是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听说如此,贾政心里大为熨帖,只要能不出人命就好,他连声道:“如此方是家族长长久久之道,珍哥儿愈发老成了,快起来罢。”
贾珍陪着笑脸,起身犹疑道:“只是若家族有人问起缘由来……”
贾赦哼了声,道:“就说那畜生忤逆不孝!”
站在后面的贾蓉闻言登时吸了口凉气,在这个连圣天子尚且要以孝治天下的世道里,一个“不孝”就已经能让人永无翻身之地,再加上“忤逆”大罪,真较起真儿来,忤逆大罪仅次于谋逆大罪,要施以“剥皮揎草”、“磨骨扬灰”之刑罚。
哪怕贾家不官告,可这个名声流出去后,不管是真是假,谁还敢沾贾蔷的边儿?
前程什么的都不必去提,不流放三千里都是好事,只问往后谁还敢嫁给贾蔷为妻?
便是能够娶妻生子,也只会让妻儿蒙羞,无人愿与其子女结亲。
这真正是可以做到赶尽杀绝的,让贾蔷饱受世间的羞辱和苦楚,步履维艰,活活被逼死。
太狠毒了!
贾政也觉得过了些,可犹豫了下,到底没再说话,毕竟他也要顾及贾蓉的脸面。
贾蓉为贾氏一族未来的族长,他的妻子被一个混帐按下强行无礼之勾当,他这个做祖辈的三番两次替混帐求情,却是说不过去了……
……
距离贾氏宗祠不过一墙之隔的荣府东北角,便是梨香院。
梨香院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了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
平日里,王夫人都是在这三间耳房内歇息。
中间耳房内临窗有一大炕,炕上铺着猩红洋罽,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
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筯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唾壶等物。
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
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
贾政妻王夫人面慈目善,坐在东向椅子上,与她并坐的,是其胞亲姊妹薛姨妈。
在另一侧,则坐着嘻嘻笑的宝玉,还有几个美颜如玉的女孩子。
堂正中,一身青素白衣的贾蔷静静而立,眸眼澄清的看着众人。
原本依古礼,男女七岁便不能同席。便是至亲父兄,到了十岁后,也不能再随意进女儿、姊妹的房间了。
虽然贾家以武荫传家,这方面没有那么严苛。
但是,无论如何,等闲情况下也不可能让家里女儿家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不过,贾蔷的情况又不同,他是“草”字辈……
即使对贾家年岁最小的女孩子贾惜春来说,贾蔷连弟弟都不是,只是一个侄儿。
在红楼原著内,霸道如薛蟠者,都进不得大观园半步。
元妃省亲后,贾政、贾琏、贾珍等年长者亦等闲不得入。
然而贾兰和贾蔷、贾芸之辈却仍可入内。
贾蔷比贾芸更近一些,贾芸入内,尚且要避讳着贾家姊妹,需要有嬷嬷引路。
贾蔷却管着园子里的戏班子,还可直接出入大观园,没有太多避讳,便是因为他是正派宁国玄孙。
也因此,贾蔷有了机会,第一次近距离的观看金陵十二钗中的大部分,并给她们见礼请安:
娇弱灵气的林姑姑林黛玉、端庄白美的薛姑姑薛宝钗、温柔可亲的二姑姑贾迎春、飒爽神俊的三姑姑贾探春、萌萌哒的四姑姑贾惜春,以及明艳如神仙妃子的二婶婶王熙凤……
似观一副红楼百美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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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决裂
“嘻嘻!”
“咯咯!”
“呵……”
当贾蔷对贾惜春行罢子侄礼,额头已微微见汗时,众人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原本看到这个大侄子还有些拘谨的姑娘们,这会儿也都放下心来。
无论古今还是未来,绝高的颜值再加上干净的眼神、温润的声音和得体的举止,都是接近女孩子的捷径。
若是再加上辈分上的因素,那简直和后世伪装成gay一样,无往不利!
毕竟,这些女孩子还不知道有一部叫《神雕侠侣》的小说……
“可怜见的,快坐下吧。”
薛姨妈在她姐姐这里明显比在贾母处自在的多,知道王夫人少言,便代她请贾蔷落座。
贾蔷微微躬身谢过后,在东向末座落座。
看到他进门后一系列的举止,王夫人和薛姨妈都微微有些失神。
俊秀的容貌对她们来说,虽也赏心悦目,但关注已经不重。
早已过了豆蔻岁月,她们更知道什么对男人来说更重要。
可贾蔷身上那种沉稳自信的气度,却着实惊艳了她们。
便是林薛并贾家诸女孩子,虽没有王夫人和薛姨妈的阅历见解,却也都觉得贾蔷很有些不俗。
只生的好不算什么,宝玉生的也好。
可是和安静沉稳的贾蔷相比,宝玉跳脱轻浮的就像是个顽童。
不止宝玉,就是她们平日里见过的贾琏、贾环等人,也都不及贾蔷的气度。
只叹,这孩子爹娘早亡,如今又搬出了宁国府……
说来也是可悲,地位越高的人,对周围发生的事往往了解的越少。
譬如天子,他所知道的事,大多数只是臣子们想让他知道的事。
在国公府中也差不多,即便下人们暗地里早已风言风语,可却无人敢把那些腌臜事告诉贵人。
所以王夫人、薛姨妈都以为,贾蔷真的只是因为快十六岁了,所以搬出了宁国府自立门户。
毕竟,连寻常庶子乃至承爵人之外的嫡子,在国公府长到成年后,一样要搬离出去,除非亲长强留,譬如贾母就一心想和幼子过活。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资质,可惜了……
王夫人和薛姨妈对视了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惋惜之意。
尽管二人都不过是内宅妇人,可作为高门大户的管家媳妇,见识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却是超过世间大多数百姓的。
至少在识人方面,有一定的眼力。
看到贾蔷这般气度,且已近成年,她们就知道先前起的凭借长辈身份,再施些小恩小惠笼络人心的打算是行不通的。
让这样的人物当宝玉和薛蟠的书童小幺儿,侍奉他们,可能么?
既然不可能,那王薛二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简单问了两句,一人送了副文房四宝和状元及第的小银锞子,叮嘱往后好好读书,就让宝玉送了出来。
在抄手游廊上,贾宝玉歉意解释道:“蔷儿,太太和姨妈平日里也没许多话,要不,我带你去见见老太太?”
贾蔷心里犹豫了下,随即摇头婉拒道:“还是不打扰老太太清静了,宝二叔,我先告辞了。待往后宝二叔得闲,可往我小院里坐坐。虽无好酒,粗茶却还是有一盏的。”
看着一身月白斓衫的贾蔷,其背影隐隐有种孤寒飘逸之意,宝玉直想落泪。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袍光彩明艳,竟让他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
不过他也并未难过许久,就赶紧回耳房去了,到底和林妹妹她们一起顽乐更重要……
……
“给太爷请安。”
贾蔷刚要自荣国府角门出门回家,赶巧正好碰到了自东府而归的贾政,忙于道边恭立请安。
也是他运气好,没碰到骄横的贾赦,不然今日怕难得好去。
贾政心情郁闷,正要进门,见一清秀少年郎于门楼下请安,登时眼前一亮,不过随即认出此人为谁,脸色登时黑了下来,冷哼一声,喝道:“往后不许再放此人进府,再迈进一步,直接打死!”显然厌恶之极。
说罢,甩袖离去。
十来个门子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倒是管家赖大回过神来,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不过是非对错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他冷笑一声,对众门子道:“耳朵都聋了?还不把此人打出去?往后没老爷的允许,不准此人踏入国公府半步!”
一众门子赶紧应声,就要领命上前,却见贾蔷已经先一步踏出角门,飘然而去。
身姿潇洒,不代表内心潇洒。
贾蔷可以肯定,必是宁国府贾珍又出手了。
而这一次的出手,也不会像上回那般,只在义学里做些手脚。
只是饶是贾蔷已有心理准备,他还是没想到,贾珍会将此事做到这样绝……
……
“铁牛,给我堵好了门,不许松!”
“呸!你们这群杀千刀的,休想夺走我外甥的宅子!”
“铁牛,你挡死了,挡死了,放一个人进来,老娘让你一个月都吃屎!”
此言一出,刚刚被七八个人联手顶开一条缝的木门,“哐当”一声又被堵死了。
木门后,铁塔一般的铁牛一张黑脸上满是恐惧的汗水,咬紧牙关,拼死力将门挡住,不敢有半点松懈。
老天爷,吃一个月的屎,还能活吗?
在他背后,却是色厉内荏的春婶儿,虽看起来张牙舞爪极为厉害,但实则脸色苍白,眼神恐惧。
国人数千年以来,最重安居,安居才能乐业。
要是没个家,岂不成了孤魂野鬼?
可是,她心里也明白,若是那些人说的是真的,这个才住了一天的家,十之八.九还是保不住了。
毕竟,铁牛就算力气再大,也大不过人家国公府!
正这时,忽地,外面传来一道清喝声:
“张财,你干什么?”
春婶儿闻声登时激动起来,大声叫道:“蔷儿你可回来了,这群杀千刀的贼说要来收房子,要赶咱们……要赶你走啊!好外甥,你快告诉他们,这是你老子娘留给你的啊!”
贾蔷在外面听见,回道:“舅母,让姐夫将门打开。”
另一边,一个青衣马脸的中年男子不阴不阳的笑道:“小蔷二爷,得罪了。只是,这是珍大爷的命令。珍大爷和西府两位老爷一起下的宗族之命,因小蔷二爷你忤逆不孝,族里收回这处宅子,将你逐出贾家。既然你都不是贾家的人了,自然住不得贾家的宅子。”
原本,这位宁国府的外管家以为贾蔷听闻此言,必会大惊失色,如丧考妣,乃至痛不欲生……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贾蔷闻言后,竟是先左右看了看,见这条后街上站满了人,其中多有贾族中人正往这边看热闹,非但毫不羞耻,反而扬了扬下巴,大声问道:“张财,你刚说什么?你再大声一点,我没听清。该不会是,你假传族长之命吧?贾族族长,和西府两位老爷下定主意,要将我逐出贾族?”
张财虽觉得很失望,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想不出缘由了,便将先前之言大声重复了遍。
贾蔷闻言后,眼睛里丝毫不见落难之意,反而明亮惊人,他大声道:“逐我出贾族,我认了!但忤逆不孝之名,贾蔷绝承担不起。张财,你回去告诉贾珍,将我逐出贾家自生自灭容易,坏我德行却不可能。我贾蔷,岂敢有辱父母在天之名?他若敢以忤逆不孝之名罪我,我也不会藏着掖着,将他在宁府那些下作肮脏事公布于众,必与他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你转告他,莫非以为天香楼之事能瞒得过我?至于这宅子,你们想收回就收回吧,明日午时前,你们来收房便是。”
张财虽想着立刻就收回,可看着贾蔷和他身后的铁牛、春婶儿等人,尤其是铁牛,恍若牛魔王一般,吞咽了口唾沫后,道:“好,那我们就明天午时前来收房!走!”
待宁国诸仆离去后,相比于满目苍凉心痛煎熬的舅舅一家,贾蔷却快乐的简直想放声大笑!
这世上,竟还有这等好事?
我艹!求求你们,快点将我除名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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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祸兮福所倚
“蔷儿,你好傻啊!这是你爹娘老子留给你的宅子,族里凭什么收回去?你赖着不走,他们又能如何?你还笑……”
待重新关上门后,春婶儿一边落泪一边埋怨道。
刘老实、铁牛、刘大妞等人也颇为沮丧。
贾蔷看起来却全身上下通透明快,嘴角噙笑,道:“都莫慌,这是好事,是大好事!”
一个宁国正派玄孙的名头,压在贾蔷心里始终轻松不得。
贾家只要有贾珍、贾赦、熙凤之流在,在作死的大道上一路狂奔,用不了三五年,贾家必然还会落得那个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结局。
贾蔷能阻止吗?
基本上没有可能。
光从辈分上来说,他一个草字辈的孙子,在贾赦、贾政跟前连站直了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谁会听他的?
哪怕他考中个进士,得个三甲第一名的状元,在识货之人的眼里,他有储相的资本,可贾家从上到下只顾享福受用,便是贾政也只在意虚名清谈,谁会当他是一回事?
贾赦身上袭着一等将军的武勋爵位,位居一品,尽管半点实权也没有,可有这个爵位,他就不会用眼皮子鸟哪个状元一下。
他们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贾蔷就算累死,也给他们补不完窟窿。
原本他还在想,一定要寻个机会将这些会拖累死他的混帐全部弄死,没想到,这些人命不该绝,居然主动逐他出贾家。
哈!
哈哈哈!
贾蔷内心里当真是仰天大笑三声,一旦坐实了这点,日后无论是抄家还是灭族,都和他没一丝一毫的干系。
当然,贾家完蛋后,他默默无闻还好,但凡有几分家业,就必然会有人趁火打劫。
可贾蔷自信,那个时候他已经有相当的自保之力了。
如此,天大的压力便化解于这场“不幸”中。
只是,这些话没法对舅舅一家说。
而且,也并非全是好事。
至少,若不能洗刷扣在他头上的“忤逆不孝”之名,那他这辈子基本上也不用混了,必是寸步难行。
他干咳了声,对刘老实等人微笑道:“此事先前便在我预料中,所以才没找人来大修房屋。这样也好,舅舅是老燕京人了,知道在哪里能租赁到好屋子,舅舅你明早一早去找牙人,就在西城寻一处二进宅院,明天午时前我们搬家过去。不要吝啬银子,薛大哥送的古董都是好东西,随便当卖一件,就够咱们住一年的了。等咱们的生意做起来,这些更不会成问题。”
刘老实闻言,闷声道:“那……为甚非要在西城?西城地贵租赁房舍更贵,要在南城岂不更好?”
贾蔷脸上的微笑担了些,轻声道:“舅舅,今日咱们要是在南城,你以为来的还只会是十来个国公府的家奴?他们还会赤手空拳?相信我,如非此地多权贵,他们不会只十来个人,他们会来更多的人,带着刀枪棍棒和火折子。就算一把火烧了咱们,也不会有人因此为咱们报不平。或许只有等贾家落败之时,他们的政敌才会以此为利器,给贾家的坟头多添一把火,但那又有什么意义?”
和薛蟠抢香菱的冯渊,家有扇子的石呆子,家底比刘老实一家都好些,可还不是家破人亡?
若在南城积贫杂乱龙蛇混杂之地,宁国府想拿下刘老实一家,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刘老实并不是很能理解贾蔷之意,倒是春婶儿啐骂道:“你既然不明白,就听明白人的话去办事就是。左右又不用你出银子……”
刘大妞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嗔道:“娘!”
这是人话吗?
贾蔷没有理会刘老实一家,他看向铁牛,温声道:“姐夫,今日可曾吓到了?”
这个看似牛魔王一样面容狰狞的高大汉子,心里却胆小的和只小鸡一样。
再加上他娘临终前再三叮嘱,让他莫要出手,也就造成了如今的黑皮草鸡……
铁牛听闻贾蔷之言,有些害臊的摆手道:“没有没有,蔷哥儿,俺不怕。”又用黑芭蕉叶般的大手抓了抓脑袋,憨声笑道:“俺就是堵了堵门,没动手。”
贾蔷轻声道:“这已经很难得了。姐夫,你知道今日他们一旦闯进来,会是什么后果么?哪怕这里是西城,他们一旦进门,就会到处打砸,不仅打砸东西,还会打人。豪门刁奴多无人性,他们连舅母和表姐,甚至连外甥都会一起打,打的越狠,越能在他们主子面前邀功。这还是在西城,若是在南城,他们就敢直接下辣手杀人。姐夫,伯母临终前嘱托你不要轻易出手,是因为担心你手重,伤了人命,要吃官司,没人护着你。可如今你已经成了我表姐的丈夫,成了小狗儿的父亲,若有坏人来害他们,我希望姐夫你不会害怕,仍能和今日一样,保护家人不受伤害。”
说完,微笑着看了眼直愣愣的黑大个儿一眼,先一步回房了。
……
贾府,梨香院。
“什么?这姨丈也忒糊涂了,他也不想想珍大哥是什么样的人?分明是珍大哥见蔷哥儿生的好,想强行那事,被蔷哥儿拒了后不甘心,几番打压不成,如今竟还想置人于死地,屎盆子倒扣在蔷哥儿头上,忒不要脸了!”
薛蟠从薛姨妈处得知贾政厌弃贾蔷,且贾珍禀明贾赦贾政要将贾蔷以忤逆不孝大罪逐出贾家收回房舍后,登时气的跳脚大骂。
薛蟠虽然混不吝,但对看重之人,还是颇讲义气的。
薛姨妈得闻薛蟠之言,忙哄道:“我的儿,他家的事,他们自己都理不清。如今咱们寄居在他家,你可莫要多事。”
薛宝钗轻轻一叹,也道:“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或许也是前生命定。如今姨丈和西府大老爷还有东府珍大爷都定了他的罪,哥哥恼也没甚用,闹开了,大家反而不好相处。况且前日妈妈为他能引哥哥走正道,商量着替他料理生计,送了一车厚礼过去。如今既然到了这一步,依我说,也只好罢了。”
薛姨妈也连忙道:“你可听见你妹妹的话了?此事万不可闹开了,不然咱娘仨儿也不好再在你姨丈这里住下去了。如今你还小,不能支撑门户,若没有亲戚间帮扶着,薛家也难在京立足。你这孽障,可千万记住了。不然,就是要逼死为娘……”
薛蟠闻言面色发紫,怒冲冲的哼了声后,掉头就走。
薛姨妈见状忙想拦,却被宝钗劝下,宝钗道:“妈放心就是,哥哥明白轻重的。”
待薛姨妈又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时,宝钗心中轻轻一叹,眼前悄然浮现了那道孤寒飘逸的青白身影,可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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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招揽
翌日清晨。
一大早,刘老实就领着贾蔷去见了牙人,说了要求后,以一年二十四两银子的年租,租下了距离荣宁街有十多里远的青塔寺附近,名唤五条胡同内的一座二进宅院。
前后两进,有抄手游廊有垂花门,原是一京官所住之处,正巧近来京官回乡,房屋出售,被人买下来对外出租,以做进项。
青塔寺附近虽比不得荣宁街这边权贵云集,却也多是读书人家和官员云集之地,只不过官员品级不怎么高罢了。
若非刘老实同牙人说了贾蔷是宁国公正派玄孙,牙人都未必愿意租给他。
时间有些急,先前从南城麻刀胡同带来的许多东西都不能要了,贾蔷做主全都扔了,只将先前打好的烤炉和一应工具,并一些贴身衣服,另冯紫英和薛蟠送的贺礼带上就好。
饶是如此,也装了两大车,在午时之前,离开了这座破败老宅。
“哟,蔷哥儿,你这是……”
还未成行,从不远处一座小宅院内走出一个比贾蔷年长二岁的年轻人,走近前来,面带不解的问道。
贾蔷认得此人,只是前身时期,几乎从未搭理过。
虽都是一族弟兄,但贫富相差悬殊,前身并不怎么瞧得起此人。
然而现在的贾蔷对此人却是有些好感,道:“是芸二哥?我在搬家。族长逐我出贾家,从今往后,我就不是贾家人了。”
来人正是贾芸,论出身此人尚且比不得贾蔷。
贾蔷还算是宁国正派玄孙,贾芸的祖上便是庶出,到他这一辈,也就愈发不受重视了。
其父早亡,连葬礼族中都未出面操持……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往后荣宁二府倒霉,也牵连不到他多少……
贾芸显然也听说了东府此事,脸色有些沉重,不过他为人聪明,看出贾蔷脸上并无多少悲色,虽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再提这茬儿,而是笑道:“前儿从你家门前路过,就嗅到里面好冲的香气,当时就想厚着面皮去讨口尝尝。”
贾蔷闻言心里赞了声伶俐,微笑道:“烤了些羊肉,想吃以后还有机会。对了,你现在在做什么营生?”
贾芸摇头苦笑道:“哪有什么正经营生,不过一天天苦挨。”
贾蔷道:“如今我舅舅一家与我同住,在青塔寺附近的五条胡同,前儿你闻到的香气,就是他们正准备经营的买卖。你若暂时还未有正经活计,不如过来同做。你读过书识得字,也会记账。可以管吃住,月钱二两。当然,前提是你不怕得罪贾珍。”
贾芸听他直言族长之名,原本心动的面色登时一变,干笑道:“蔷哥儿,你且容我想两天。”
贾蔷理解,道:“给你三天时间思量,三天后若仍不行,我就只能去请旁人了。芸哥儿,你且想好,贾家这些年管过你什么。”
说罢,不再多言,与刘老实一家邀着两驾租来的大车,往青塔寺方向而去。
看着贾蔷潇洒远去的身影,贾芸的面色难以淡定……
……
荣国府,荣庆堂。
西暖阁内。
贾家姊妹们聚在此处闲聊,三丫头探春挨边儿坐在宝玉,低声问道:“二哥哥,那蔷哥儿到底做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背了个忤逆不孝的大罪名,还被逐出贾家。我瞧他,生的也不像是奸邪呀。”
不远处的黛玉闻言嘲笑道:“看人还能看出好歹来?那蔡京、秦桧都是忠臣了。”
探春才不服呢,道:“蔡京、秦桧虽是奸臣,可他们都是孝子哩。”
黛玉冷笑道:“他们算是哪门子孝子?六贼恶名千古流传,他们老子娘都跟着遭骂呢。”
探春闻言语滞,恼火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孝……”不过到底没再顶嘴,因为她知道,林黛玉的火本不是冲她来的。
昨儿个贾宝玉单独去梨香院顽了很久,这才是种祸之本……
眼见要怼起来,贾宝玉忙和稀泥道:“好好的,怎么蔷儿成蔡京、秦桧北宋六贼了?你们都还是当姑姑的呢。”
对上贾宝玉,林黛玉就更不会忍了,掉下脸色道:“奇了,我何时说过他是蔡京、秦桧之流了?”
宝玉差点哭了,忙劝道:“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总之,此事内情我都知道,蔷儿不是那样的人。”
迎春心善,解救问道:“他若不是这样的人,怎地老爷他们都恼他?”
贾宝玉感激的看了迎春一眼,而后重重叹息一声,道:“有些事为尊者讳说不得,你们只要想,蔷哥儿若是安生待在东府,自有他的荣华富贵去受用。况且珍大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只看蓉哥儿就知晓了,蔷哥儿又怎敢忤逆他?实是有些事蔷哥儿死也不能应了,这才舍了那边的富贵,独自回他那破败老宅里独活了。如今,却是连独活都难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谁又能管得了许多?”
听他这般说,贾探春却觉得有些没义气,道:“二哥哥,你不是和蔷哥儿关系亲近么?怎不帮他一帮?”
贾宝玉闻言顿时涨红脸,急道:“我怎么没帮?昨儿我还包了五两银子的礼给他。”
贾探春好笑,她说的可不是这个帮。
林黛玉见贾宝玉下不来台,扯了扯嘴角,道:“三丫头也别为难他,他在家里上下左右都有人看着,等闲不得半点自由。能赠这五两银子,已是不容易呢,他能有什么法子?除非老太太开口。”
贾宝玉闻言简直感激不尽,连连点头道:“林妹妹说的是,林妹妹说的是!”
林黛玉哼了声……
最小的惜春嘻嘻笑道:“林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贾宝玉没好气道:“林妹妹原就说的对。”
迎春却叹息一声道:“那蔷哥儿看起来是好的,可惜了。”
众人闻言,都沉默起来。
只是她们就算有一颗善心,可终究不过一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心有余而力不足。
过了片刻,却是贾探春率先笑道:“我瞧他不像是无能之辈,虽比我们矮一辈,却比我们都大些。况且看他沉稳的模样,也不像坐以待毙之辈。”
林黛玉耻笑道:“都说三丫头你大气爽利,我看也只是以貌取人之辈。那蔷哥儿怎我瞧着也就寻常?”
探春气笑道:“除了二哥哥,你瞧哪个是好的?也对,如此方不枉二哥哥一心待你好。”
姊妹们闻言登时笑了起来,林黛玉红着脸起身,恼道:“好你个三丫头,今儿我再饶不得你!”
说罢,要去撕了探春的嘴。
探春哈哈大笑起身,边跑边求饶道:“好姐姐,可饶了我这一遭罢!”
贾宝玉喜的无可无不可,居中劝架道:“林妹妹,你就饶了三妹妹这一回吧!”
林黛玉腮如凝脂,星星点点的明眸恍若冬泉般清澈闪亮,她看着宝玉咬着薄唇,发狠誓道:“今儿饶了她,我也不活了,宝玉,你还不起开?”
贾宝玉闻言,干笑着让开。
探春见之差点没气的岔过气去,见黛玉复又追来,忙笑着逃开,正巧这时外间传来一道温柔持重的笑声:
“青天白日的,你们就在这里疯闹,老太太怕都要被你们扰的头晕眼花了!”
贾宝玉听闻此声,眼睛登时一亮,开心笑道:“宝姐姐来啦!”
林黛玉见之,轻轻哼了声,也不追逐探春了,一转身回到座位上,抓起一颗瓜子,轻轻嗑了起来。
眸光闪动,看着门口方向似笑非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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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说一下,红楼十二钗里最鲜明的几个角色,我认为之所以鲜明,不是因为她们完美无缺,恰恰相反,她们身上的小缺点,才是让她们成为最鲜明的原因。最完美的薛宝琴,我脑海中很难勾勒出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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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生意火爆
前宋北南两朝,先北宋联金灭辽,结果北宋为金所灭,靖康耻,千古难雪。
再至南宋,又重复北宋故事,联蒙灭金,结果为蒙所绝。
不过,宋虽亡,然华夏未绝。
有亡国文武将帅退至南洋,励精图治,以舟作马,同蒙元作战二百年。
又逢后金复起,于蒙元后方夹击,百年后,终覆灭蒙元。
最后,华夏衣冠与金钱鼠尾决战中原。
大燕太祖领麾下四王八公,追南逐北,洒不尽的轩辕血,斩不完的胡虏头!
付出莫大代价,终于光复华夏河山,九州归燕!!
自此,已逾百载。
当初残破的山河,今复盛世。
被视为两脚羊的汉民,再也不会沦为蛮兽口中的血食。
纵然世间仍有种种不公黑暗,然盛世终至,绝大多数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平稳的度过一生。
炎黄子民便是如此,只要能有一个太平安宁的环境,就能勤劳致富。
纵然很难大富大贵,但兜中总会有一些余财。
荷包里有了银钱,生活就会宽裕一些,也就愿意尝试一些新生事物和食物。
以上如此恢宏的历史,便是贾蔷和刘老实一家发财的契机……
“来来来,快来瞧一瞧看一看,最新鲜的西域羊肉串儿!”
“十二文钱一串,香辣爽口,京城独一份,独一份哟!”
青塔寺附近的路口处,一个小小摊位周边摆放着三个木桌和十二个木凳,春婶儿一边帮忙张罗拿肉串儿,一边大声吆喝着。
对于新鲜事物,京城人虽不像南边儿人那样容易接受,可烤羊肉串的那股浓郁香味却是实在招人。
况且,十二文钱的价位,刚刚踩在百姓的心门槛上。
当下太平盛世,一斤米不过十文钱,一斤糖都要一百文钱,一串儿前所未有过的烤羊肉串儿要十二文钱,有点小贵,但还不算太贵。
又不是常吃的东西,偶尔开开荤,打打牙祭,还是消费的起的。
于是从最开始的围而不上,到第一个吃烤肉的人,再到那人呼朋唤友,一传二、二传四,只一上午功夫,刘老实原本担忧生意不好卖不掉的心终于放下了,剩下的唯有幸福和劳累。
刘老实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能体会到财源广进的畅快感!
从中午起,忙到下午未时末刻,也不过一个半时辰的功夫,昨夜备好的羊肉串就卖了个干净!
刘老实、铁牛和春婶儿收拾利落回到家时,三人都处于飘飘然的亢奋状态中。
太赚了,完全是暴利啊!
一斤羊肉不过七十三文钱,可以串二十五串,心黑点,串三十五串都没问题。
就算按二十五串算,一串划下来不过三文钱。
就算香料贵点,可一串划下来也超不过一文钱。
大燕不禁商事,商人也非贱籍,所以前朝堪比金价的香料,早已进入百姓家的饭堂。
只是多用于煮肉,其他时候用的少罢了……
如此下来,一串烤肉串,足足可赚八文钱!
一斤就可以赚两百文,今天足足卖了十斤羊肉,就是两千文钱!
足足两吊!
听起来一家人累死累活大半天,生意那样火爆,才就赚了不到二两银子。
可当下哪怕是官老爷跟前的一个轿夫,工食月银加起来也不过一两银子,一千五六百大钱而已。
“蔷儿啊,这才只是半天呐!这才只是半天呐!”
“对了,今儿还不是庙会,等过几日到了八月初一,青塔寺有一次小庙会,人更多,到了十五,那人就海了去了!我敢打赌,到十五那天,别说十斤,就是三头羊都能卖光喽!”
春婶儿激动的唾沫星子乱飞,在阳光照耀下,几乎荡出了一弯彩虹。
一旁平日里没什么话的刘老实今儿也格外高兴,点头附和道:“对,你舅母说的对。”
铁牛也咧着嘴,支着一张黑脸,连连点头。
站在垂花门前,贾蔷微笑道:“买卖好自然是好的,不过舅舅、舅母还是要注意身体,不必太急。咱们眼下总共就这几个人,干多少卖多少就是,努力做事赚钱很好,但凭苦力赚钱,赚不到大钱的。”
春婶儿这话就不乐意听了,道:“蔷儿你富贵惯了,不知道老百姓怎么活。这也叫苦力?你舅舅、你姐夫先前那才叫苦力,天不亮早早就要摸黑起,走十几里路去码头,手提肩扛到天黑才能回家来,那要出多大的力哟!现在和那会儿比,也叫吃苦?不吃苦,如何能赚钱?蔷儿你好生读你的书就是,别以为我是个糟婆子就不知道,你读书比我们做这点子事还累咧!你这么点儿大的小人儿都不喊累,他们敢叫累,老娘我捶不死他们!”
刘老实呵呵笑道:“不累。”
铁牛更憨笑道:“俺下午还想去,一直卖到夜里。”
贾蔷摆手道:“配料也配不过来那么些,过犹不及。眼下咱们且这样忙着,等过些时日,咱们只卖配料就能赚大钱。”
铁牛不明就里,刘老实也摸不着头脑,刘大妞奇道:“蔷儿,光卖配料谁吃啊?”
倒是在码头上卖了几十年炊饼的春婶儿隐约反应过来,道:“蔷哥儿,你是说,还要让别人也来卖这个?”
贾蔷点头微笑道:“世人逐利,哪有利就往哪里汇聚。烤肉既然如此赚钱,他们没有不跟风的道理。不过,没有特意配制的调料秘方儿,他们调不出味道来,就卖不好,自然会来寻咱们。”
春婶儿急道:“他们来寻咱们,咱们也不怕他们,何必教给他们?”
贾蔷轻声道:“舅母,以咱们如今之身份,是驾驭不了太多财富的。大多时候,没有足够的根脚,银子多了,只会引来大祸。也就是所谓的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不过你也别怕,目前来说,赚个千儿八百两银子,还远不至此。”
原本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春婶儿闻言大喘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蔷哥儿你这心比我还大,我寻思着能挣个二三百两银子就不错了,你这都奔千两银子了!这一套二进宅子,也不过二千两银子出头吧?”
这座二进宅子的确要二千两左右,然而这个价格,已经是普天之下绝大多数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看来京城房价,自古便金贵不似凡间……
解决了这场“虚惊”后,日子便一天天的重复下去。
贾蔷每日里在家读书,闲暇时配料,舅舅刘老实一家则操持着烤架,在青塔寺附近天天生意火爆。
从最初的一天十斤羊肉,不到十天,就成了一天卖三只羊。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青塔寺大庙会,更是一天卖出去整整八只羊!
除了烤羊肉外,还有烤羊腰子卖的极好。
春婶儿更将羊头、羊蹄、羊肠等羊杂卤了一并卖,不过十天功夫,原本窘困之极的一家人,就积攒了整整五十两银子的巨款!
尽管刘老实坚持这银子属于贾蔷,可贾蔷却以为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些,所以基本上不搭理此事,先把生意再做大些才是正理。
中秋节这一天,劳累了一天的刘老实、春婶儿和铁牛回来后,春婶儿却向贾蔷提了个请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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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贾芸
“招人?”
贾蔷没想到春婶儿竟有这样的事业心,他想了想,摇头道:“招人自然是可以招人,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春婶儿不解道:“眼下还不是时候?这是为甚?”
贾蔷只微笑着重复了遍:“还不是时候。”却没有解释理由。
他自然不能说,以他舅舅这一家的管理能力,实在无法照应好几家分店,到时候难免生出是非来。
银子赚不了许多,麻烦闹出许多,还不如暂时不开。
他先前邀请贾芸入伙,并非是一时动了慈善之心……
春婶儿却急道:“那甚时候才是时候,眼下买卖这样好,不趁热打铁,当心以后连屎都吃不到热的!”
听闻如此朴实之言,贾蔷默默的放下了筷子,顿了顿,轻声道:“我主要不想让舅舅、舅妈太累,往后好日子还长,坐着收银子的机会多的是,你们要是早早累毁了身子骨,岂不是因小失大?眼下银子够用就好。你放心,很快就能招人了。”
春婶儿见贾蔷俊秀的不像话的脸上满是认真之色,还有那一双平静沉稳的丹凤眼,不知怎地,她素日里嗷嗷骂人的心劲儿都散了,心气一颓,便有些气馁,没好气道:“好吧,左右都是你的买卖,你都不着急,我们也不热脸贴冷屁股,上赶着着急了。”
刘大妞嗔怪了句:“娘,你说什么呢?蔷儿是有孝心,他知道你们累,今儿特意让我去李家布铺给家里一人扯了几尺好布,一人做两身好衣裳。”
春婶儿闻言气道:“这不年不节的,做甚新衣裳?”虽如此,脸色到底好看了些,不过嘴上依旧没能停下来。
哪怕是贾蔷出钱,可对过了半辈子苦日子的春婶儿来说,这种做法还是败家子糟践钱的行为。
耳边听着春婶儿絮絮叨叨指责、刘大妞一旁袒护、刘老实闷声不言、铁牛憨厚傻笑结果吸引了火力过去惨遭痛骂,因为他耗布最多……
感受着这颇接地气的平常家人的生活气息,贾蔷抬头望着天上的皎皎明月,嘴角浮起一抹浅淡的微笑来,轻声吟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一旁铁牛听到后,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可他却总觉得,贾蔷念这两句诗文时,似乎心里很不爽利,很难过的样子。
只是他看向贾蔷,却见贾蔷脸上又是带着笑容的,真是奇怪……
铁牛牛眼茫然,甩了甩脑袋,一只手托着咿咿呀呀叫唤的儿子小石头,嚼着已经咬成碎渣的羊骨头,回味着羊尾巴的肥美,耳边听着老岳母的痛骂,呵呵一乐,觉得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
“哟,你找谁啊?”
翌日清晨,已经做了两个时辰功课的贾蔷刚出了垂花门来前院活动活动筋骨透透气,就听门口方向传来表姐刘大妞的惊呼声,显然被唬了一跳。
刘老实、春婶儿和铁牛一大早天没亮就去出摊忙活了,家里只有贾蔷、刘大妞和一岁多点的小狗儿。
这会儿听到动静,贾蔷微微皱起眉头,从一边拿起一根倚在墙壁边的木棍,虽聊胜于无,但真要有危机之事,也可拼死一击。
不过等他走到门口看到门外之人时,提起的心就放了下来,招呼道:“芸哥儿,你怎么来了?”
门口那长挑身材容长脸的年轻人,正是贾蔷族兄,贾芸。
看到贾芸,贾蔷心头不惊反喜。
在红楼中,贾家一族男丁里,好人着实没几个。
而在为数不多的好人里,既知孝悌,又知恩义,且办事伶俐有才干的,应该只有贾芸一人。
所以,对于这个“知根知底”的年轻人,贾蔷不吝亲近接待。
在这个世道里,有血缘关系的族亲,既是最危险的,却也可能是最可靠的。
贾芸见贾蔷不似先前那样从不拿正眼看他,心里猜测许是因为变故让贾蔷变了性子,也热情笑道:“前些时日蔷哥儿你不是同我说有活计可做么?如今家里实在有些艰难,母亲身子骨也不好,哥哥我只能来投靠你了。原先说好你等我三天,可这会儿推迟了许些,都是我的不是,我先给你赔个礼……”
说罢,要揖礼拜下。
贾蔷先一步上前拦下,微笑道:“我虽已经不是贾家人,下了贾家族谱,可咱们血脉里到底还有一丝关联,你我是兄弟,你又年长于我,怎可以兄拜弟?至于三日之约……”
贾蔷话没说完,一旁刘大妞便接口道:“蔷儿,娘几次三番让你招人你都不招,惹得娘不高兴,就是为了等你这位同族兄弟?”
贾蔷心里暗暗点了个赞,点头笑道:“用外人,我终究不放心。”又对刘大妞道:“表姐,先去取六两银子来。”
而后对已经感激的不知所措的贾芸道:“我料想你也是山穷水尽了,不然不会来这里。我知道你的情况,伯娘给别人浆洗衣裳那点进项,勉强能维持住你的生计,可若是有个什么不备之事,就难免拮据了。听你说伯娘身子不爽利,我先给你预支三个月的工钱,你拿回去照顾好伯娘。三天后再来这里,往后只要能吃苦,只要勤恳好学,我保你不复钱粮之忧,也能让伯娘安享生活。”
贾芸这下真激动了,他点头道:“蔷哥儿,我信你!你放心,以后我就一心跟你干了,有半点坏心,我就是小婢养的。”
其实之所以这样“轻信”,是他五天前就来到这边,打听到贾蔷一家的住处,却没急着见,而是暗中观察了好几天。
这才终于确定了贾蔷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是浪荡行子,而是真的想做出番事业。
不是他有坏心多疑,只因为之前贾蔷给他的印象,实在不是干实事的人……
他又有寡母在,怎敢行岔了事误入歧途?
一旦他有个什么损伤,他娘该怎么活……
五天的观察,让他相信贾蔷在这边起码是干正经营生的……
贾蔷将贾芸迎到后宅,而贾芸见这边居然是有抄手游廊和垂花门的二进宅子,不由钦佩道:“蔷哥儿,你果然是天生有富贵气的。我听说你从东府离开时,根本没带什么银子,贾芹他们还在打赌,你几时活不下去了回东府磕头请罪,没想到在这边住的居然还是这样的好宅子……”
贾蔷淡淡一笑,没说什么,而是略略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今日才来?昨儿中秋节,两府都会给些喜面,你不至于囊中羞涩吧?”
荣宁二公之后一共二十房,除亲派八房在都中外,余者皆在原籍。
然几十上百年来,便是都中亲派八房也在不断繁衍,如今族人早已过千。
四五代人,各房血脉亲情着实淡薄的几近于无。
大多数人,除却族内婚丧嫁娶红白事外,一年到头几乎见不到一回……
这其中,有些人过的富庶些,大多数只是平凡,也有一些过的十分拮据的。
宁国府为贾族长房,族人富庶、平凡的且不去说,能活得下去就行。
而那些拮据的,实在穷困揭不开锅的,那么每逢年节时,荣宁二府都会借机派发下一些喜面来,分其度日。
故,贾蔷有此疑问。
贾芸闻言,脸色却一阵青白,最终摇头苦笑道:“今年发的只是一些精美糕点和一些兔子、鸡,可有点好东西也被贾芹他们那些人抢走了。四房、五房人多势众,我如何抢得过?再者,我也不想像野犬一样,为了点糕点和鸡兔,去和族人撕扯……”
不等他说完,贾蔷就点头道:“不必说了,二府高高在上多年,早有何不食肉糜之疾。不要也罢,我们自食其力亦能活,何必受此等嗟来之食?”
贾芸闻言,红着眼眶重重点了点头!
他发誓,若这边靠谱,果真能求活,那他一定好好在这边做出番事业来,干一番名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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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名师难求
“原我还道你信不过我和你舅舅,非要寻个贾家人来搭伙,这才干了三五天,我就看出来了,蔷哥儿你真是给咱们寻了个好伙计,真能干哪!”
四合院内,春婶儿偏高的嗓门大声笑道。
刘老实依旧沉默寡言,闷坐在边上,不过脸上到底带了笑容。
铁牛则憨厚的多,连连点头附和。
贾芸笑的灿烂道:“舅母客气了,我有甚功劳……”
模样却像是在求夸求表扬,偏春婶儿好这一口,对贾蔷赞道:“你这族兄真真有眼力,能吃苦不说,还会说话,招人喜欢。如今街坊四邻们,就没有不夸他的,才几天功夫?大庙会虽然过去了,可生意没淡多少,回头客多,新客也不少,你这族兄比你舅舅和铁牛那夯货强的多。最厉害的是,他和那些狗皮市吏还能说到一起去,蔷哥儿你不知道啊,这市面上的小摊小贩儿们,最怕的就是这些穿了官家狗皮的市吏,被他们盯上了,就只能自认倒霉,破财免灾。今儿那些市吏来的时候,我腿都只哆嗦,没想到芸哥儿三两下就聊到一起去了,除了几串肉串外,连银子都没多花销!”
见贾蔷看来,贾芸忙道:“不过是借了国公府的名头,如今京城节度便是贾家的姻亲,五城兵马司也和贾家相好,他们耐不着为了几两银子得罪贾家。蔷哥儿,你不会怪我用贾家的名头吧?”
贾蔷呵呵一笑,道:“事急从权,况且就算我离了贾家,可你却是正经的荣国公后裔,用下贾家招牌无可厚非。”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时代竟也有城市管理人员……
见贾蔷通透不拘泥,贾芸自然大喜,他又看向铁牛,道:“铁牛大哥,你不是有事要求蔷哥儿么?怎地这会儿还不说?”
铁牛闻言,登时臊的抬不起头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任谁一看他这模样,都觉得白瞎了一副牛魔王的身量。
贾蔷先看了贾芸一眼,随后问铁牛道:“姐夫有事?既是有事开口便是,一家人何必外道?”
春婶儿也在一旁骂道:“上不得台面的孬货,你若不敢言语,白日里答应人家作甚?明日他三人再来,我啐他们滚!”
铁牛闻言忙抬起头来,牛眼央求的看向春婶儿,春婶儿骂道:“你看我有个卵子用?”
铁牛这才转头看向贾蔷,扭扭捏捏的道:“蔷哥儿,俺……俺……俺……”
若非他脸黑,想来这会儿已是一张大红脸。
见他这般窝囊,春婶儿气个半死,骂道:“我怎么就招了你这么个废物女婿?”然后转头同贾蔷道:“这夯货虽傻,可实心待人,又能出力做事,打小有两个顽伴,也都是丧门星,早早没了爹娘……不对,一个还有娘。”被刘大妞嗔怪后,春婶儿对贾蔷歉意一笑道:“蔷哥儿你可别多心,舅母没说你。”
贾蔷摆手示意无事,让她继续说,她便又说道:“不过和铁牛不一样,那俩夯货没铁牛那样傻。谁敢打他们,他们就往死里打。若非他二人护着,就凭铁牛这等别人在他头上撒尿都不敢还手的性子,早被欺负死八回了。好在那二人没铁牛这样壮实,打不死人。他们原也在码头上做事,不想听说铁牛和我们被人欺负了,就前去寻事。可两个傻子有什么用,董扒皮那是皇店管事,自然落不着好。若不是人家不想搭理俩莽货,打死他们都不嫌麻烦。二人被一伙人打了通丢出来,差事自然也丢了。没地吃饭,不知怎地打听到了铁牛现在这边生发了,就投奔过来。蔷哥儿你若不喜欢,明儿我就啐他们,让他们滚远点……”
“不要!”
铁牛黑脸上满是哀求的看着贾蔷,模样让贾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用蒲扇盖住他的脸后,贾蔷问春婶儿道:“舅母,那二人你也认得?除了好勇斗狠外,可是本性良善之辈?”
春婶儿点头笑道:“是实在人,就是不好攒钱,不会过日子。但凡发了月钱,必买了酒肉来家里,让我和你姐姐做了,一起打牙祭。”
贾蔷闻言,心里有数,道:“那行,明日领来家里,我见过后没甚问题,就留下来一起做事吧,正好可以再支一个烤架。”
春婶儿等人闻言齐齐大喜,如今烤肉是供不应求,可就一个烤架,再张罗也就那么多。
若能再多一个烤架,收入必然能暴涨!
铁牛也高兴,道:“蔷哥儿,明儿俺让他两个给你磕头。”
贾蔷笑着起身道:“我要他们磕头作甚,又不是收奴才,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罢。好了,你们早点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我回屋里读书去了。”
说罢,折回二门。
看着贾蔷颀长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刘大妞压着嗓音笑道:“蔷儿果真是个读书人,将来必能为官做宰。”
这话春婶儿也赞同,笑道:“读书的我也见识过不少,要么一个个酸的熏人,多是穷秀才。要么一味的读死书,不懂人情练达,这样的就算考中状元也难成大器。蔷哥儿这样的,既读的好书,又通经济营生,早晚能当大官儿!到时候,我就是大官儿的舅母。蔷哥儿爹娘死的早,你们说到时候他会不会给我请个诰命?”
刘大妞笑道:“娘,你还是快去歇着睡吧,睡着了才好继续做这春秋大梦!”
众人闻言大笑。
……
翌日黎明。
读罢一个时辰《论语注疏》,又临摹了大半个时辰的《多宝塔碑》,直到辰时三刻才停下早课。
贾蔷出了垂花门,在抄手游廊上一边回忆所学,一边听着夏末蝉鸣,感慨他这个工科男转科不易。
最起码现在可以确定,他在八股文上的天赋,只能称得上中平。
若非前身留下来的清晰记忆,让他在帖经、墨义上不怎么费力,那他连中平都算不上。
因为在制艺题上,他至今还未摸到门槛……
八股文和他后世理解的并不相同,题目从四书中出,答题代圣人口气立言,从朱子集注中阐发,这些倒是能靠读书背书就能搞定。
但是写文第一步如何破题,这就不是靠知识积累,而看个人的悟性。
一篇文章的好坏,有无灵气,从第一步破题起就注定了。
就好比武林高手过招,往往都是一招见高低。
是不是那块料,到没到那个境界层次,一眼可知。
好些老童生考了一辈子,从稚童苦读到白发苍苍,爹娘兄弟尽殁,也考不中一次,便是这个缘故。
悟性高低是天赋,和努力勤奋关系不大。
贾蔷怀疑他的悟性未必有多好,但也说不准,也可能和他至今未有名师指点入门有关。
或许,他应该去拜个名师去好好学学,闭门读书实在是事倍功半,寸步难行。
可是,以他目前的处境,又能到哪去寻得名师呢?
名师对弟子的考察必也极严,可他头上,还背着“忤逆不孝”之名。
贾家又即将迎来最后的春天,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这个时候,谁敢收他为弟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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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祸事上门(加更!)
青塔寺外不到二里处,有一处香竹街。
这条街上,到处都是卖佛香、烧纸和火烛之类的门铺或摊贩。
青塔寺内当然也有这些东西,但佛祖眼下沾有佛气的,价格上难免贵一些。
除非真有要紧急事得求佛拜菩萨的,甘愿多花些真金白银好让心里踏实些,否则大家能省些则省些。
佛祖他老人家普度众生,想来不会介意香火是从哪买的。
上香前自然不能吃荤腥了,对佛祖菩萨不敬。
可是都上完香了,佛祖菩萨吃的油光满面,敬香的心情愉悦之下,难免也胃口大开。
买供品省下来的银钱,刚好去香竹街拐角处的烤肉摊子上爽利一回……
十二文钱一串的价格绝不算便宜,可小媳妇带着胖儿子,老妪带着大孙儿前来上香还愿,儿孙闹着要吃一串烤肉,女人就算再会过日子,也不会不买一串。
再加上一些家境殷实好撸串的年轻人,这里毕竟是西城,有钱人多的是,所以烤肉摊子通常能从早上一直忙到天黑。
烤肉本身的技术不算什么,又不是卖给美食家,只是卖给寻常百姓,还大多是没吃过烤肉的“原始百姓”。
所以刘老实、春婶儿和铁牛三人都能烤,贾芸来了几日后,也能烤。
昨晚贾蔷点头后,刘老实带着铁牛连夜寻人造出了第二个烤架,今日分成两拨,贾芸、铁牛和他的一个新瓜蛋子兄弟一拨,刘老实则带着春婶儿和另一个新瓜蛋子一拨,都有老手有新手,干的不亦乐乎。
那两新瓜蛋子虽然带着伤,可干活确实没说的。
原本这是极好的局面,只可惜,世上事不如人意者,十之八/九……
“这谁的摊子?他奶奶的不开眼,在老子的地盘儿开张,居然敢不知会老子一声!”
“铁头,放下刀,别冲动!!”
一众青皮呼呼啦啦的自街北走了过来,当头一个大高个儿骂骂咧咧道。
然而贾芸却率先喝住了一把抄起尖刀的铁头,也就是铁牛的发小兄弟。
长的虽干瘦,脾气却比铁牛火爆何止一万倍。
另一边,刘老实和春婶儿也拦下了另一个名叫柱子的伙计。
他们不是没有脾气,只是知道和气生财。
在码头熬了那么多年,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能招惹。
“哟!怎么,小妇养的还想动兵器?来啊!”
一伙儿十六七人,多打赤膊光着膀子,不过大多数人的注意力显然集中在铁牛身上。
好在铁牛先前被贾蔷再三灌输,哪怕不敢和人动手,脸上也绝不能再露出怯懦害怕的神情,紧张就把脸死死绷起,实在害怕,眼睛不看人就是。
所以这会儿铁牛如牛魔王一样站在贾芸身边,面如罗刹,眼睛低垂着,还是颇有几分震慑感。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那伙儿青皮才没敢靠的太近,七八步外就站定脚。
贾芸因是东主族兄的身份,所以铁头谦让几分,听他的话,没有冲动。
贾芸却是胆大,一人笑迎上前,拱手道:“诸位兄弟,小弟是荣宁街荣国之后,今在这里帮族人看顾一二生意买卖,不知有什么没照应到的地方,还请诸位兄弟指教。”
当头一青皮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稍稍往后侧了侧头,立刻有人上前耳语道:“荣宁街离这十几里,且贾族人海了去了,除了荣宁两府,个别几房,其他的不足为虑。再说,真要是个有跟脚的,谁会在这里抛头露面卖这玩意儿?”
带头之人闻言,以为大有道理,便不再顾忌许多,冷笑道:“谁他娘的和你是兄弟?你倒会扯虎皮拉大旗。别说你只是贾家里上不得台面的,就是荣国府里的正经爷们儿来了,老子也不怕。天王老子也得讲规矩不是?”
贾芸闻言,心中好笑,认定这地痞吹大气,真要是荣国府里的正经公子在此,这会儿地痞头子怕得跪下磕头了。
以贾家在京营和五城兵马司的根脚,弄死这几个青皮地痞不比捏死一只臭虫困难。
只可惜,虽同姓贾,他却连住荣国府里的脚后跟都不如……
就是从穿戴行头上看,也能看得出来。
不过贾芸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丢点脸面根本不放在心上,好似没听出对方的蔑视一般,笑道:“我虽不是国公府里的正经公子,这荣国子孙的身份却当不得假,八月十五才在国公府上吃的团圆宴……罢了,不说这些,也值不当什么。我只想问问各位大哥,到底是什么规矩?”
当头青皮哼了声,多看了贾芸两眼,正视了些,问道:“你若知道了这规矩,可晓得该怎么办?”
贾芸不卑不亢笑道:“若是合情理的,我们自然不是小气的。若不合情理,我也不能太丢了国公府的颜面。”
那当头青皮闻言勃然大怒,厉声骂道:“你少跟老子扯国公府的虎皮!你真要有这层干系,还能在这卖脸折腾这劳什子玩意儿?我告诉你,这香竹街是我金沙帮的地盘,你没经我们同意,就在我们地盘上捞银子,这就是坏了规矩!告诉他们,咱们金沙帮的规矩是什么?”
当头青皮回头一喝,立刻便有跟随大声道:“在我们金沙帮地盘上做营生,一月要交四成的份子钱,咱们保你平安。要是不交,趁早滚蛋,不然,让你们知道厉害!你们坏了规矩,今天就交!”
“铁牛,站在那,别冲动!!”
贾芸猛然回头,冲牛魔王一般站在那的铁牛大声喊道,众人只见铁牛身子一颤,似想挪动庞大的身躯,却终究又站住了。
一群青皮们唬出了一身冷汗,气焰也陡然降低。
贾芸回过头来,轻轻呼出口气,对当头青皮道:“这位大哥,既然是你们的规矩,如今我们知道了。不过这买卖到底不算我的,你也看出来了,我虽姓贾,可在族里算不得什么有台面的人物,我只是帮我一个族弟打下手的,他才是正经东家,只是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抛头露面。所以,到底该怎么办,今晚回去我就去请示他,明日一早,就在这,必有交代。另外,敢问大哥……铁牛,不许冲动,舅舅、舅母,拉住铁牛,让他万万不可冲动!”
贾芸话没说完,又猛然回头,冲铁牛急声喊道。
铁牛心里差点没委屈死,他冲动个锤子粑粑哟,差点没被个龟儿吓死……
要不是贾蔷几次教他,遇事若不敢出手,就一直绷着脸别看人,他这会儿一定好好辩辩道理。
可落在别人眼里,他就是几乎在爆发的边缘,气息不定。
刘老实和春婶儿都是混了几十年码头的,见惯三教九流,这会儿自然懂得如何配合,连忙一起上前“劝”住了铁牛。
贾芸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来问青皮道:“敢问大哥,是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千万别误会,没别的意思,只是若我那族兄弟有了主意,今晚我就去给你送口信儿。”
那青皮大哥先看了眼不远处牛魔王一样的铁牛,暗自吞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高壮的牲口?
不过在众目睽睽下,他自然不能露怯,冷笑道:“老子叫刘二勇,人称勇爷,就在苦水井太平街金沙帮里住着。你后面那位族弟要是面子够大,直接来金沙帮寻老子便是。”
说罢,又忌惮的看了眼被人死死“拦住”的铁牛,带人扬长而去。
待他们走后,贾芸虽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却还是对刘老实、春婶儿等人道:“没事,咱们继续干咱们的,就算天塌下来,回去再想办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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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争命!
“哎哟,蔷哥儿啊,来祸事了呀!蔷哥儿啊,来祸事了呀!”
傍晚回家,春婶儿第一回没有如往日那般快活的喊着赚了多少银子,而是哭丧着声音惊慌不已。
贾蔷正在前庭石榴树下逗外甥小石头顽,听闻此言,先见人是否齐全。
待看到不仅四人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带了两人回来,都没甚问题,便微笑道:“舅母莫慌,什么天大的事,都说成祸事了?”
春婶儿当真眼泪都快下来了,一五一十并并添加了些想象中的内容,将今日事大体说了遍。
好在有贾芸在一旁修正着,贾蔷才没理解成这是一个武侠世界,他可没带系统啊……
贾蔷目光先落在两个生人脸上,见他们都或多或少还带着伤,目光中隐藏不住桀骜和戾气,一见便不是善茬,却也没意外。
能在码头上靠力气讨生活的,铁牛这样的才算个异类。
想了想后,贾蔷轻声问道:“姐夫,这两位大哥就是你的兄弟?”
铁牛忙不迭的点头,然后一手一个脑袋强按在地上道:“蔷哥儿,他们都是好人,心善着呢,俺娘都说他们是好孩子。你看,他们给你磕头了。”说着,抓南瓜一样抓住俩脑袋在地上硬磕。
铁头和柱子闻言,挣了半天干脆也不挣了。
一来根本不可能挣脱,他二人虽好勇斗狠,是打架的好手,可单论力气,别说两个,再多一双都压不住铁牛。
二来,他们如今端着人家的碗筷吃饭,更何况贾蔷也不是骄狂的,还开口称呼他们大哥。
所以,磕个头就磕个头吧……
狗日的铁牛,抓着他们的脑袋往地上刚,都磕七八个了!
贾蔷见之忙拦道:“好了好了,既然姐夫你信得过他们,我自没甚好说的。”
再磕下去要出人命了……
铁牛虽傻,却也知道体面二字。
见贾蔷如此给他面子,喜的无可无不可,又抓着俩发小磕了仨头。
等铁头和柱子站起身时,铁头还好,不负其名,只是脑门有些青紫。
柱子却已是眼冒金星,摇摇欲坠了……
贾蔷暗自观察,见两人虽有埋怨铁牛二逼之意,却没甚怨恨之心,便放下心来,对还在抽泣的春婶儿道:“舅母,你去和表姐忙就是,我担保不会有事。”
春婶儿哪里肯信,不过看着贾蔷那张自信到不容置疑的脸,终究还是决定大事听家里爷们儿的,看向刘老实。
待刘老实也对她点了点头后,便和担忧的刘大妞一起到西面耳房去穿肉串儿去了……
等她们走后,还在喜庆中的铁牛憨声笑道:“蔷哥儿,真没甚事?”
却不想贾蔷转过头来就变了脸色,还是第一回在人前面色如此凝重,他看着铁牛,道:“没甚事?姐夫,你在码头上混了这么些年,难道还不明白一个道理?”
铁牛都懵了,讷讷问道:“甚……甚道理?”
贾蔷一字一句道:“既入江湖内,便是薄命人!姐夫,咱们现在是在江湖上混饭吃,哪有那么容易赚钱的好事?这座神京城内,这天底下,但凡容易得钱的营生,都是天家和贵人家的,轮不到咱们。咱们想活命,只能去拼!自古而今,本钱的原始积累,就没有不带血腥气的!”这话听的贾芸眼睛一亮。
铁牛却被唬住了,摇头道:“蔷哥儿,俺不懂……”
一旁贾芸叹了口气,道:“铁牛哥,蔷哥儿的意思是,这件事,咱们得拼命。这世上没有东西,不靠争就能落到碗里的。”
铁牛闻言却连连摇头道:“俺不敢,俺娘说了,不准俺动手。”
贾蔷皱眉道:“那你知道,你不敢动手的后果吗?”
铁牛摇头,一旁铁头和柱子对视了眼后,眼中都起了些阴鹜。
混码头多年,他们能活下来,就不缺经验和阅历。
他们可不愿给人当打手和死士……
就听贾蔷继续道:“如果这次咱们退步,交给他们四成的利,往后他们还会继续盘剥,还会要方子,直到最后将咱们生生挤兑垮了。没了这份营生,又丢了码头上的生计,一家老小怎么活?就算你们可以重新回码头,毕竟神京城不止一座码头,可在码头上赚的那点银子,够给我表姐抓药养身子的?姐夫,表姐的身子骨你是知道的,生小石头落下了病根,现在还一直吃着药,若是断了药,她能活下去么?”
“舅舅、舅母待你也不差,可他们的年纪大了,我想这些年你也看到过,像他们这样苦熬一辈子的人到了年纪后,都落得什么下场,年轻时拼命干活受罪,年老后百病缠身更受罪,生生受尽折磨而死!你愿意看到这样么?”
“姐夫,这世上没什么病是治不好的,治不好的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你想让他们因穷困而死?你想让小石头长大以后也和你一样,过这种穷日子,坎坷窘困一生?”
铁牛虽笨,却也明白道理,听着贾蔷的话,他如牛般大口喘息着气,红着眼睛艰难道:“蔷哥儿,可是俺娘……”
贾蔷轻声道:“伯娘临终前不让你出手,是担心你一旦出了手,没人能帮你收尾,遭了官司,你就会坐牢,就会饿死。可现在你有家人,有舅舅舅母当你爹娘,你有妻子有儿子。最重要的是,我也不会让你主动去打谁杀谁,我们只是想要自保,难道你也不敢出手?姐夫,你不用怕,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你出手的。我们不是混帮派饭的,你随便一出重手,谁扛得住?惹下人命官司那还了得?”
听到这里,连刘老实都糊涂了,铁牛纳闷不已,一直没开口的贾芸则奇道:“蔷哥儿,那你的意思是……”
贾蔷微笑道:“很简单,姐夫不主动打人,但要主动防御,不打人,却也不能让人打。你最好能学会以威势压人,今日不就做得很好?”
贾芸笑道:“我也是实在没有法子,只能借铁牛大哥的虎威了。那会儿,我就怕他突然抬眼,让那群混帐看到他的眼神,那就糟了。”
贾蔷笑道:“眼神还得练,但要有技巧。关键时候,姐夫你就想着我和舅舅、表姐、小石头他们被人打死的场景,眼睛自然就有煞气了。”
柱子怀疑道:“光吓人,能管什么用?”
贾蔷侧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天下事,终讲究个利弊得失。我们又不是和金沙帮抢地盘争利益,和他们无仇无怨,有姐夫这样的杀神在,他们未必愿意凭白招惹咱们?最重要的是,若他们成器可用,我还可以给他们点甜头。”
铁头急道:“什么甜头?”
贾蔷却未回应,而是问道:“谁知道这金沙帮在何处?”
铁头闷声道:“我知道,金沙帮在西城也算有些名气,是个敢打敢杀的,就在苦水井太平街那片。”
贾蔷点头道:“知道在何处便好,走,咱们且去会会这金沙帮,看他们到底成器不成器。”
“现……现在?”
这下连贾芸都吃惊了。
贾蔷心里也是无奈,铁牛这尊威慑门神,只要人家去码头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根底虚实来。
真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事。
不如现在趁着对方不知这边的底细,赶紧上门或威胁或利诱,将事情摆平才是正理。
越迟,付出的代价就越高。
不过面上却不能这样说,贾蔷轻轻弹了弹袖子上的虚灰,轻声道:“区区一个金沙帮,还要等多久?速去速回,不可耽搁你们休息,且明日一早,我还要早起做早课读书呢。姐夫、芸哥儿和两位大哥随我一并前去,舅舅在家看家。姐夫,你若实在不敢来,你就在家待着吧,我不强求。只是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说罢,率先一步迈出。
背后,铁牛身子都颤栗起来,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恐惧。
“铁牛!”
忽地一声,从他身后传来,铁牛一个激灵,转过头去,就见刘大妞抱着小石头站在不远处的枣树下。
铁牛红着眼,颤声道了声:“大妞,你……你都听到了?俺……俺……”
刘大妞轻轻点了点头,道:“铁牛,你若实在不敢去,就算了,没甚的,咱们今晚就走。”
“去哪里?”
刘大妞微笑道:“回麻刀胡同老宅去,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过不了富裕日子,贫贱也能度日。”
“可是,可是你的身子……”
刘大妞摇摇头道:“没事的,这原是我的命。只是我若不在了,你要照顾好小石头。”
铁牛闻言,大口大口的粗喘着气,缓缓摇头道:“不是,不是,这不是你的命。俺……俺要你活着,俺要你活着!大妞,俺要你活着!!你……好好活着,俺去帮蔷哥儿!!!”
说罢,猩红着眼,满面狰狞的一步步重重的追向了贾蔷离开的方向。
背后,刘大妞心如刀绞,泪似雨下。
她不是故意耍心机去激他,那是她丈夫!
可是,她不能眼看着贾蔷一个人去拼命啊,那是她弟弟……
……
PS:感谢老书友寒冰大神的万赏,这是几本书的老书友了,谢谢一路相伴。
感谢书友竟有人叫灵长类、无聊异国、不良生徒、朝阳的躯壳黄昏的心态、贝爷很寂寞、冰影刃、筋柔而握固、哈克教官、忘在家里、黑刀如雪、梦中与年糕等书友的打赏,大部分也是老面孔,很开心。
另外说一下,书评区这两天有点热闹,大家还是对我有点信心,又不是第一本书的萌新,该怎么写心里还是有数的,会参考书友的建议,但肯定不会为了个别意见去修改大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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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赌
苦水井,太平街。
若说寸土寸金权贵遍地的西城也有贫民窟,那么苦水井一带便是。
这里原住着的是最初追随太祖皇帝打江山的有功士卒,虽伤残但未丢命的那一拨人。
开国之时,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太祖高皇帝念其有功,特意在此处划出一条街来,御笔赐名太平街,寓意天下太平自此街起。
只是一群伤残老卒,就算得了些封赏,娶妻生子后,花不了几年也就花干净了,又如何能安享太平?
太祖皇帝在时还好,时常拨些粮米银钱来接济,待太祖皇帝驾崩,到了世祖皇帝,情分也就淡了下来。
世祖爷有自己的班底勋臣,便是四王八公诸开国勋臣子弟中,也只重用了少数有才干者,譬如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
余者逐渐边缘化,以此收取了兵权。
连开国勋臣尚且如此,太平街这边自然就更不用多提。
百余年下来,苦水井这里便成了整个西城之地最贫贱之所在。
偏此地论起根脚来,又硬的有些扎手。
等闲权贵想来此圈地,还圈不起……
因为这里的人不仅能和许多王公贵府扯上点瓜葛,便是拿出一二件太祖皇帝御赐之宝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等闲官员都不愿招惹这伙滚刀肉。
可没人好惹又能如何?
只靠经济营生,太平街的丘八后人们赚不到许多钱,城外的地多也被祖宗卖尽了。
所以,白道走不通,只能走黑路,却不知从哪年起,有人在这里立起了金沙帮这块招牌。
靠着悍勇敢斗之气,和祖上的一点根脚,竟让这金沙帮在西城一隅占了不小一块地盘。
凡在其地盘上做生意的门铺摊贩,尤其是赌场、酒馆、茶楼、戏馆,都要给其上一份太平银子。
很不巧,青塔寺附近的香竹街,正是其势力范围内的地盘。
贾蔷并不知有这座庙,所以才坏了人家的规矩,被人打上门来。
如果金沙帮没有狮子大开口,一个月要上三五两银子,他也就认了。
这世间总有黑有白,做买卖,贵在和气生财,几两银子权当行善。
可金沙帮如此大的胃口,贾蔷就没法惯他们这毛病了。
如今他手上一有荣国后人贾芸,二有黑熊怪一般恐怖的铁牛,足够凑一副底牌进行谈判了。
所以与其坐等他们打上门来,不若反客为主,主动上门。
很显然,这番做派,也大大出乎了金沙帮的预料。
当贾蔷带着贾芸、铁牛和铁头、柱子三人来到一座破旧大宅前,贾蔷回头看想铁头,讶然道:“就在这?”
铁头点头道:“就在这。金沙帮虽然横行霸道,搜刮银财,但他们要照应的人口也多。那么多张嘴,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没多少余财料理宅子。”
贾蔷心里又多了层认知,不过便在这时,五人的行踪也被金沙帮门前的帮众发现,实在是铁牛跟个黑熊怪一样,太过醒目。
随着一声“干什么的”喝声传来,一转眼,就从大门里涌出十几个青壮来。
当头一人看到铁牛的身板后,顿时觉得十几个还不保险,又立刻派人去里面求援。
贾蔷一行五人被人包围起来,心里都有些慌,因为他们心中清楚,铁牛就是个样子货。
这会儿绷着脸大口喘着粗气,不是要发作动手,而是因为这龟孙真的害怕……
贾蔷轻轻拍了拍铁牛的肩膀,对他微笑了下,任由贾芸先与金沙帮的看门帮众交谈。
没过多久,里面传来动静,轰隆隆的一阵脚步声,先涌出来二十来个打赤膊的青壮,之后四五个穿灰衣短衫的中年男子簇拥着一位穿长褂的头发花白男子出了门,声音有些尖利喝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跑到我金沙帮门前闹事?”
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黑熊精一样的铁牛。
在冷兵器时代,一个身高超过两米三四,又壮硕如犀牛的大汉,其威慑力不亚于后世的B2轰炸机。
这样一个大汉,如果披坚甲舞大斧,几乎就是无敌的象征。
哪怕没有坚甲和大斧,手里持一铁棍,也足以横扫三条街,由不得金沙帮不重视。
“在下贾蔷,名下有生意在青塔寺那边,今日得知贵帮前去立规矩,故前来瞧瞧,到底该如何定这个规矩。”
贾蔷声音清澈有力,虽面若冠玉,却不似寻常文弱书生气,丹凤眼中,目光锋利明亮,自有一股锐气在。
被一众帮众簇拥的头发花白者,听身边之人耳语数句后,皱眉问道:“你是荣宁街贾家的人?”
贾蔷呵了声,只道:“家祖确是宁国公,不过今日只论江湖事,岂可以家世压人?再者,以金沙帮的根底,论起来与荣宁二公尚有渊源,拼起祖宗来,怕会让祖宗蒙羞。”
那头发花白老者闻言,冷笑了声,道:“你倒是会说话,不过你这话说的也没错,拼祖宗算不得什么能为,我们也不惧……”顿了顿又道:“看你年纪虽不大,却是个人物。也罢,我现在就可以做主,放你们这一回,那四成太平银子也不收了。不过,小兄弟你也说了,论起渊源来,咱们还是一家人。那肉串摊子,只你一家做有些可惜了。老夫做主,把香竹街那片划给你,不过你要把那调料方子告诉我,我们金沙帮也想烤些羊肉串来自己尝尝,如何?”
这位倒是更狠,不要四成银子,直接要掘根了。
贾芸几人闻言面色纷纷一变,贾蔷却只淡淡一笑,问道:“不知老丈在贵帮中,是何身份?说话可算话?”
老者哈哈一笑,大声道:“老夫乃金沙帮副帮主钱富,如今帮主病中,小兄弟你说说看,老夫说话作不作数?”
模样张扬恣意,贾蔷一看就觉得有反叛之相。
他摇了摇头道:“副帮主这是欺我年幼?还是以为我好欺负?”
此言一出,气氛便陡然压抑起来。
钱富冷笑道:“就凭一个高大的蠢笨夯货,你以为就有倚仗了?”
贾蔷轻笑了声,道:“这样,我与你打个赌。”
钱富冷笑道:“打什么赌?”
贾蔷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指着铁牛道:“我赌我手下这位兄弟,可以以一人之力,平趟你金沙帮,至少重伤二十人,轻伤三十人,若是发怒失手,当场打死几个也不是不可能。而我大不了不要这香竹街的买卖了,回荣宁后街读书去,你们一样得不到方子。你敢不敢赌?”
钱富闻言勃然大怒,厉声道:“黄毛竖子,你也敢威胁我?你信不信,老夫今晚让你们走不出我金沙帮!”
贾蔷呵呵一笑,声音中充满刻意的挑衅,朗声道:“若如此,你们今晚到底会死伤多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明天一早,京营一定会踏平太平街,扫灭金沙帮!那些想要扩宅子的贵人们早就瞄准这里了,不过一直缺个动手的理由,你要是成全他们,他们感谢你祖宗十八辈!钱富,你要是够胆,现在就放马过来。不然,你也别叫钱富了,叫钱鼠算了。本公子今天倒想瞧瞧,当年四王八公麾下老卒之后,如今还有几分血勇之气,来啊!!”
在他背后,铁牛低吼一声,高壮如黑熊的身子不住晃动着,似要伺机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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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搏命人
见贾蔷突然以亡命之姿暴走,最出乎意料的,是铁头和柱子二人。
他们是混惯码头的,见多了读书人的德性。
事实上,看到贾蔷每日里躲在二门后读书,却让刘老实一家抛头露面卖力赚钱,他们心里就觉得不得劲了。
不是说觉得没道理,只是认为没人性,不是一路人。
再加上他煽乎铁牛卖命,更让二人生出不可共事之心。
然而此刻,贾蔷的表现一下推翻了先前二人心中偷奸阴险的印象,瞬间激情澎湃起来。
因为一旦大战起来,弱鸡一般的贾蔷根本无法幸免,甚至在第一轮就会被干倒。
可贾蔷根本不惧,反而以极凌厉的亡命之姿,向金沙帮宣战!
这种做派,就太对二人脾性了!
原来,这位东主竟是这样的人。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兴奋,也都咬紧牙关,准备大干一场。
看着咄咄逼人的贾蔷,还有大喘粗气身子颤栗随时准备雷霆一击的“黑熊怪”,金沙帮副帮主钱富脸色阴沉之极。
若年轻二十岁,他绝不会有任何犹豫,直接下令拿下这五人。
黑熊怪再高大,终究也是人,没披甲,也没带兵器。
金沙帮内虽没藏弓弩,可勾枪、战镰、地钉、套索、石灰……各般兵器要什么有什么,还拿不下一个莽汉?
可是人老了,胆气不似当年那样烈了,关键是,就算拿下了这五人,也没甚大好处。
那两个贾家子弟,不管是嫡还是庶,金沙帮都不敢真个要了性命,顶多打一通丢出去。
为此,却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金沙帮,并不富裕哪……
真要重伤一片,光医药银子就够帮里头疼的。
金沙帮素以义气为重,不可能丢下自己兄弟不管。
不仅不会丢下自己兄弟,连兄弟家人都要一并照看着。
金沙帮的子弟,本就多是太平街各家各户的子弟。
团结是团结,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可是……
包袱也重。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莫过于此。
正在钱富面色阴鹜,盘算怎么应对当前局势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笑声:“贾兄弟又何必咄咄逼人,作鱼死网破之状?况且,真要拼个你死我活,我金沙帮八百帮众,又何惧之有?”
声音未落,从金沙帮门前帮众分开一条道,一身着青色玄衣的年轻男子在两个老年帮众陪同下大步走了出来。
这一出面,就破了贾蔷处心积虑营造出的玉石俱焚之气氛。
贾蔷眼眸微微一眯,道:“贾某人咄咄逼人?这香竹街乃神京都中之土,大燕之地,我的人在上面谋生,被人勒索敲诈,倒成了我咄咄逼人?”
那年轻男子呵了声,拱手道:“贾公子莫恼,说来我与你家也有些干联。上月间,我与那冷面郎君柳湘莲才见过贵家衔玉而生的宝玉公子,一见如故,结为好友。却不知公子与宝玉怎么相称?”
贾蔷闻言,淡淡道:“宝玉便在此又如何?”
年轻男子闻言一怔,皱了皱眉,据他所知,来人名唤贾蔷,分明是贾家艹字辈子弟,当为贾宝玉子侄辈,却不想竟敢当面直呼名讳,这让他自涨辈分的算计落空,也让他纳闷,贾蔷怎敢如此。
不过到底吃江湖饭的,很快就压下心底疑惑,笑道:“不论怎样,都不算外人。”
贾蔷道:“若果真如此,那往后就各自安好罢,如何?”
年轻男子呵呵一笑,摇头道:“且不提此事,上门便是客,贾兄弟可敢入内,饮一杯清茶?”
贾蔷心知此人难缠,却疑惑在红楼中为何没见过此人记载,不知根底,只能见招拆招,对贾芸低声道:“你们在这等我,若我有事,就按方才我所言那般办,不必顾忌我,否则只能任人宰割。”
贾芸想劝贾蔷别去,却知道此时不能弱了他的气势,便重重点了点头。
看着贾蔷清瘦孤逸的身影进了被数十大汉重重包围的金沙帮内,贾芸心酸之余,红着眼睛喃喃自语道:“蔷哥儿,这就是你说的,‘既入江湖内,便是薄命人’么?原始的本钱积累,果真都要带血腥气。”
今日若不是贾蔷一上来就摆出了光脚不怕穿鞋的气势,敢以死相拼,逼住了金沙帮,事情哪有这般简单?
便是方才,言语交谈中,又蕴着多少刀光剑影?
念及此,贾芸压低声音对铁牛、铁头和柱子道:“蔷哥儿是个有主意有办法的,咱们就听他的。一会儿果真他被人扣住了当人质,咱们可千万别慌,就按他刚才说的办,和他们拼了。铁牛大哥,你一定要知道,如果蔷哥儿被害了,舅舅、舅母还有姐姐和小石头,往后就都没好日子过,他们会死,真的会死!”最后之言,已是低吼而出。
铁牛壮硕的身躯不断颤栗着,一直胆怯的眼睛也渐渐变得猩红起来,缓缓抬起了眼帘,看向了金沙帮的大门方向。
见他这副狰狞模样,一直将大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金沙帮帮众们,无不唬的大吸一口凉气!
这牲口一会儿要果真发飙了,谁顶得住?!
……
金沙帮,聚义堂。
“贾兄弟请坐,还未介绍,在下李进,是金沙帮的少帮主。钱副帮主你已经认识了,这两位则是我帮中长老,张长老和洪长老。”
年轻男子相貌颇为出众,若非如此,怕也难入贾宝玉之眼。
他请贾蔷落座,让人斟茶后一一介绍道。
少帮主李进说罢,对钱富道:“钱叔,我和贾公子都是年轻人,就由我来招待他罢。”
钱富冷哼一声,道:“随你好了。”
他心里憋屈,其实动烤肉摊子的主意,并非来自他,他在金沙帮是旧派人物的代表,认为帮派就该以收太平银子为主,顺便在保保镖局,给人护护路上的平安,这样赚银子才是正道。
若是银子不够,就多打点地盘下来。
至于做买卖,那是帮派该做的事吗?
可是既然贾蔷一伙都打上门了,他也不得不替某个异想天开的小王八蛋兜着。
谁想今日一世英名都差点兜到里面去,怎有不恼火之怨?
李进被这般对待也不见恼,和一旁的两位长老看了看后,同贾蔷微笑道:“贾兄弟,实不相瞒,今日之事,原是我的主意。帮内几百兄弟,算上家人超过两千,我们金沙帮缺银子,需要开源。平常的生意买卖我们做不来,也不敢随意插手别人的行当。你这烤肉摊子,却让我眼前一亮,这才动了心思。只是我没想到,小小一个摊位背后,会有贾兄弟你这样的人物在。”
贾蔷并未因此而感动,他好奇道:“恕我愚昧,据传闻,江湖帮派谋生,难道不是以青楼赌馆为进项?”其实还有绑票勒索,他没好意思说。
李进笑了笑,道:“青楼赌馆?别的帮派或许参与其中,但可以肯定,他们都不会是真正的东主。做这等营生,要没有足够硬的根脚,连一日都站不住。其他帮派便是参与其中,也不过是充当做脏活的黑打手,上不得台面。倒是可以做一些半掩门的暗娼,或者地下赌坊。可我金沙帮乃开国忠义之后,祖辈有训,绝不可做这等下作之事。”
贾蔷闻言,没有看李进,而是观察起钱富和另外两位老人的神情,见三人都深以为然的模样,绝不似作假,这等事也无法作伪,也就信了他。
只是……
“今日事又怎么个说法?”
李进苦笑道:“实不相瞒,若换个软和些的,我们就直接强要了他的方子,但也会将香竹街那片儿油水地划给他。我金沙帮虽是江湖人,却也讲些道义。不过既然遇到的是贾兄弟你这般强硬的,我还能怎么办?只能看看,有没有一起发财的机会。贾兄弟,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拿出方子来我们一起来做,你得到的,绝对比现在多十倍!”
说罢,身子朝前倾了倾,锋利的目光直直的看着贾蔷,一字一句道:“贾兄弟,我绝非是在威胁你,若没有我金沙帮照应,香竹街那片江湖,并非太平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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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重用
贾蔷看着李进,对这个相貌不亚于自己的黑道少主,他心里是有几分叹意的。
若非他二世为人,又是理工男出身,逻辑思维冷静,他自觉今日未必是此人对手。
这位李进城府极深,看似坦诚,却极具蛊惑性。
分明是金沙帮觊觎他的秘方,眼下倒像是他们委屈求全,一退再退。
不过也好,真是无能之辈,他还不愿合作。
贾蔷轻笑了声,道:“烤肉贵人是不吃的,至少不会在街边的摊子上吃。但京中富足的百姓极多,销路也就不愁。若是在青楼赌档等处卖,兴许更好卖,尤其是赌坊。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一来人手不足,二来我也不愿过多掺和其中。对于金银钱财,我兴趣不大,够花销嚼用便成。毕竟,我是读书人。”
李进清明的眼眸中明晃晃的挂着“扯鬼”两个字,却不得不笑赞道:“贾兄弟果然不比我等世俗之辈,满眼黄白之物。既然贾兄弟这般想法,那你我两家岂不是更有合作的余地?贾兄弟你一万个放心,我金沙帮绝不会让朋友吃亏,做负义之事。”
贾蔷想了想,道:“看得出李兄的诚意,只是这方子是先父所留,实不好送与李兄。你看这样行不行……”
李进本来极为失望,不过听到贾蔷话音有转折,便忙道:“贾兄弟但讲无妨。”
贾蔷微笑道:“目前来说,烤一只羊,除去成本,大概能赚到三两左右银子。我提供最重要的调料,贵帮派负责烧烤,当然,具体的法子我会让人无偿的教给你们。所以,两相加起来,一只羊的利,我要占二两的利。”
李进摇头失笑道:“贾兄弟胃口太大,依你之意,我们做了大部分的活计,贾兄弟只提供佐料,就要占去大半的利,实在是……再者,调料方子不公开,我们又怎知成本到底多少?”
贾蔷想了想,颔首道:“李兄所言极是,那么,就由贵帮连买调料原料的活计一并做了如何?只要贵帮不嫌麻烦。如此,岂不就知道了成本到底多少了?”
李进闻言一怔,显然贾蔷的话又出乎其意料,原料由金沙帮代买,这叫什么招?
他疑惑道:“贾兄弟不肯告知秘方,却将原料是何物相告……这,是什么道理?”
贾蔷笑道:“只是一部分吧,剩余一些不足挂齿的,我会让家里人帮忙买。且只知道原料,不知配方,也配不出好味道的。”
李进想了想后,点了点头,又摇头道:“即便如此,贾兄弟要大半的利也太高了。”
贾蔷问道:“那依李兄之意……”
李进笑了笑,伸出五指来,道:“五钱银子的利,贾兄弟什么都不用做,只配个料,就赚五钱的利,我觉得很合适。”
贾蔷轻笑道:“罢了,我非商贾,不愿再锱铢计较。三两银子的利,一家一半……”见李进还想说什么,他平推伸手,道:“李兄,就事论事,愿意和我合作的,绝不止贵帮一家。但贵帮能选择的余地,却并不多。能合作,就合作。合作不得,希望也不伤这份交情。”说罢,站起身来……
……
待送贾蔷离去归来后,钱富冷眼看着李进,冷哼一声道:“幼稚!我敢打赌,那利钱绝不止三两银子!”
李进耐着心性解释道:“钱叔,我不是傻子,再者,不是已经说定了,配料的原料,也由我们一并买了吗?一旦我们掌握了配方的原料,就能自己尝试着调配。这门营生,实在太适合我们金沙帮了!各家各户的老人妇孺皆可做事,哪怕一只羊咱们只到手一两半银子,就是两千四百文钱,咱们一天要是能卖一百只羊,就是一百五十两银子,二十多万钱!足够整个金沙帮和太平街两千口子半月的开支了,其他地方的进项,就能积攒下来。如此好事,还有什么不满足?”
钱富却高声逼问道:“咱们两千多人一起忙活才赚这么点,那小子只配个料就赚这么多,你还说满足?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连你那病鬼老子也不如!”
李进闻言,仰起头以遮掩眼中的凌厉杀意,他轻轻一叹,道:“钱叔,你若是觉得不满,大可现在带人去追,拼个你死我活,再看看能赚多少银子。”
“你……哼!我倒不知道,堂堂金沙帮,竟要变成小摊小贩了!金沙帮若是愿意给人做狗,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就算给人当狗,那小子也配?哼!”
钱富猛一甩袖子,起身大步离去。
待此人离开后,李进缓缓低下头,看着门外漆黑的夜色,轻声道:“张爷爷、洪爷爷,我不想再等下去了。钱叔虽是有功之人,但他太执拗了。他一心认为,帮派就该打打杀杀,却不知道,我爷爷和你们这些老一辈有根脚的人老去后,金沙帮就不适合在这世道里单靠拳头吃饭了。况且,他素不服我爹,更遑论是我?如今他还不知我的根底,可那些隐瞒不了一辈子,若有一日让他发现……那,他必反我。”
两位长老闻言,面色齐齐一变,想说什么,可听完之后,又沉默下来。
李进目光在二老面上扫过,见两位没有像从前那样坚决反对后,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就听洪长老沉声道:“既然小进你也认为老钱是有功之人,那就不要坏了他的性命。废了他们爷俩儿,送去乡下养老种地吧。”
李进闻言虽略有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
只要能将拦他路扯后腿的老厌物先给踢走,往后就好办多了……
……
青塔寺,五条胡同。
二进宅院内,春婶儿扒着铁头、柱子和铁牛三人不住的问问题。
方才贾蔷带人回来,只说了句事情已经解决,就领着贾芸回了后宅,留下急剧求解的春婶儿和刘大妞在前面追问。
铁头、柱子也不是会说话的,只一个劲说贾蔷这人是个人物,了不得,其余内情,竟一无所知,气得春婶儿只骂人。
后院。
贾蔷看着贾芸道:“事情就是这样,我将五两银子的利,说成了三两,如此一来,咱们虽然不再干这个了,但是赚的银子只会更多。”
贾芸急道:“蔷哥儿,你把配方的原料都告诉他们了,他们难道不会自己去配?哪怕配不出十成的味道来,只配成六七成,他们就能自己干。”
贾蔷淡淡一笑道:“我让他们去买的原料,一大半都不是配方里的料。一会儿我把配方写给你,你就明白了,以后这些事,就都由你来接手。他们买来的原料,我会用来试验咱们下一步要做的事,那才是真正的大油水。至于烤肉,他们若果真能配出来配方,那也算他们的本事。配不出来,咱们就一直赚着银子,不亏。且往后,若有东城、南城和北城的人来寻求合作,皆按此例。”
贾芸并未听清楚后面的话,他只听到贾蔷会将配方写给他,并将此事全权交给他来办,脑海里便一直嗡嗡作响……
交给他?
这样大的事,居然交给他来办!
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还要小二岁的族弟,贾芸重重点头道:“蔷哥儿,你放心,我就是死,也要把这桩事办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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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宁王
只五天的功夫,小半个西城的繁华街口之地,便出现了金氏招牌“烤羊肉串”。
尤其是在秦楼楚馆和大大小小的赌坊附近,常常出现的不是一两家,而是一排。
金沙帮少帮主的确有头脑,这些地方的生意,确实是一等一的火爆。
尤其是赌坊,常常彻夜不眠,通宵达旦都有生意。
青塔寺大庙会时,贾蔷舅舅一家累死累活也不过卖了七八只羊,可在一家大赌坊门前,一天一夜能卖出十只羊!
而青楼呢,巫山云雨之后,也难免想撸上几串,补补精力,说不定还能再来一发,所以生意也不差……
这些销金窟附近的买卖,要比青塔寺附近赶庙会时还好。
不过这种街头生意,难免会惹人眼红……
“乖乖!才五天功夫,金沙帮就和各处的青皮地痞干了十几仗了,很有几处硬茬子,受伤不少,险些出人命了!有的想吃白食不给钱,有的还想讹钱,也不想想金沙帮是好惹的?他家少帮主亲自带人连挑了十几伙人马,过瘾!真是过瘾!”
青塔寺五条胡同贾家院儿里,铁头兴奋说道。
石榴树下,一张石桌子周遭坐满了人。
如今他们已经不需要再起早贪黑的去操劳了,赚的银子却成十倍的增加。
一旁正喂小石头的春婶儿闻言骂道:“什么好下流种子?人家做买卖打生打死,你就高兴成这样?你别忘了,那些买卖里都有咱家一份。”
铁头嘿嘿笑道:“婶儿,我这不就说说嘛。你老人家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和二爷说说,我去给金沙帮出力帮忙。如今整日里在家收拾这些枝啊叶啊的,忒不过瘾。”
春婶儿闻言更恼了,啐骂道:“呸!你个王八玩意儿,你要不乐意安生赚银子就滚蛋,你当老娘的亲外甥儿愿意带你发财是怎么着?要不是我和你娘也相熟,她几番托我照应你,我都懒得管你们这一个二个的夯货。安生日子不过,你想去卖命?”
铁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恼,还乐道:“婶儿,你还别说,我爹虽死的早,可他老人家有句话,我一直都记着。”
春婶儿斜眼看他,道:“什么话?你爹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闷头,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铁头一笑,脸上的刀疤伤痕都狰狞起来了,差点没把小石头吓哭,他沉声道:“我爹告诉我说,人这一辈子,得金得银不叫走运。我就问他老人家,得金银都不叫走运,那什么才叫走运?他说,人这一辈子,跟对了人,碰到了明白人,那才叫真正走运!嘿!咱的运道来喽!”
柱子也笑,呵呵道:“运河上跟船厮混了这么些年,想让咱哥俩卖命的不是没有,给的银钱也不少,可铁头和我都不干,就因为没遇到明白人。怕把命卖给他们,只能是送死。这一回,是托了铁牛和老实叔还有春婶儿的福,才让咱遇到了大爷,总算遇到了明白人了,跟着大爷这样的人,卖命也值。”
一直傻笑的铁牛这回却点了点头,看着两个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认真道:“蔷哥儿是个好人,也聪明,咱们一定要多听他的。”
铁头笑道:“还用你说?大爷对咱可真没说的,知道我娘病着,二话没说就给银子让带去瞧郎中。我才干了几天?这般的好东家,卖命也值。”
春婶儿还是笑骂:“那让你们干些活计,你们一个个唠叨抱怨,这会儿子又说这些话,想哄谁?”
铁头还未说话,见贾蔷和贾芸兄弟二人自垂花门出来,忙住了口,还连连给春婶儿使眼色,求她千万别出卖。
贾蔷、贾芸走过来,却好似已经得知了他们的牢骚,对铁头、柱子道:“如今让你们做的事,是为了日后咱们做更大的买卖用的。那生意做起来,一万个肉串铺子加起来都不如。你们好好干,从一点一滴做起,以后才能担起大任。”
铁头、柱子闻言,立马站起身,正经领命。
……
王府街,宁郡王府。
作为当今宗室分量最重的王爷之一,宁王李皙十六岁便出宫开府,初封就是郡王。
这一点,殊为难得。
因为根据大燕祖制,皇子开府初封多为国公,后进六部观政学习。
待熟悉部务后参政,建立功勋沐得皇恩后可晋郡王,之后再建大功方可晋亲王。
而实际上,大燕开国以来,大多数皇子一生也只能止步于郡王,还是靠恩封,而非功封。
凭才干能做到掌部亲王者,屈指可数。
而宁王开府初封便是郡王,那么哪怕是熬上二三十年,靠恩封也能熬到亲王爵。
更何况,对于极得太上皇爷喜爱的宁王李皙而言,虽因其身份特殊,不好在六部观政,却也安排在内务府做总管大臣,颇有功勋。
再加上他的出身,论起来竟是天家元出嫡孙,比今上的名位还要正……
所以任谁都以为,李皙只要安稳做他的王爷,就必能享一世荣华富贵,无人愿意轻易招惹,便是隆安帝亦不成……
宁王府,偏殿。
殿内四角摆放着八座青铜蟒龙冰鉴,一股股白雾自龙首喷出,使得殿内清凉爽快。
一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身着明黄锦褂,坐在主座上,双手捧着好大一瓷杯,轻轻啜饮着杯子里的酸梅冰汤,眉眼处竟是自在色。
下座右首位,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也捧着一个小号的瓷盏,眉开眼笑的用勺子将盏中冰块舀出,用力嚼着。
明黄绣龙锦褂的年轻男子自然便是宁王李皙,他见冯紫英嚼的欢快,“咯吱咯吱”的不停,一点体面也不讲,就笑骂道:“你也是堂堂神武将军府的公子,怎吃个冰都能吃成这样?”
冯紫英用力咽下口中碎冰后,“嘿”的笑了声,道:“王爷这就是不知民间疾苦了,我父亲虽是二品神武将军,却没甚聚财之能,家里全靠那点田庄进项,除却一大家子嚼用和人情往来,一年还能有几两银子富余?如今京城都中,这冰块尺五见方的,一块就得五两银子啊!啧,所以也就在王爷你老人家这里能吃个痛快,若在家里这般用,我老子非捶我不可。”
宁王闻言哈哈一笑,又摇头道:“说起来也有趣,这都中一座座王公贵邸,除却少数几家家底厚实的,其他多是空架子。前儿本王还听说,保龄侯府的一品侯夫人居然在家带着女眷做女红,以减少采买花费,千古也难闻哪。”
冯紫英呵呵笑道:“他家其实是个例外,别家再怎样也没那样的。主要是谁也没想到,本是开国功臣的史家,第二代非但没降袭,还能再挣出个忠靖侯来。不过世祖皇帝封元平功臣时,国库亏空太多,太祖时已经大封过一回功臣,掏空了国库,所以元平功臣难免寒酸了些,一个国公一年也不过是添个千把两银子的进项,刚够维持住国公府的体面。保龄侯府原先倒是富贵,老保龄侯太史令公攒下了不小的家业,可分给忠靖侯府一大半,也就没许多了。史家那两个侯府至今还为此不怎么和气,闹出不少笑话来。外面人如何能想到,勋贵之家都到了这样地步。唉……”说话间,目光不时打量宁王。
宁王李皙一边啜饮酸梅冰汤,一边听着这些不算秘闻的秘闻,道:“也怨不得天家,别说臣子家里,就是宫里内库中,也没多少银子了。去岁甘露殿那边失火,至今也没修缮过来,还不是因为缺银子?不过,功臣家窘迫成这个样子,也实在不大合适,毕竟,都是功勋之后。”
言至此,心思百转间,宁王又忽然问道:“朝宗,上回你和我说遇到一个有趣的人,是宁国府那边的,如今怎样了?”
冯紫英闻言,将手中青花白玉盏放在一边嵌青玉雕夔龙纹几上,抿了抿嘴,正色道:“王爷,臣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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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恩绝
“哦?他竟有此手腕?今年果真才十六?若果真如你所言,他的能为,都不逊色于你了。”
宁王李皙听冯紫英说了两炷香功夫后,面上颇有些讶然之色,问道。
冯紫英摇头道:“原先就认识,不过差着辈分,没怎么正经接触过。但听说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只知赏花顽柳,没甚长处。直到他突然从宁府逃出来,自甘贫苦,又在贾家义学上一鸣惊人后,我听闻后才起了兴趣,见他一面。这一见,顿时觉察出不俗来。
不过最初也只觉得此人日后能成气候,不是凡类,却没想到,这么早就能展露头角。
王爷,贾蔷敢带人当夜直闯金沙帮,可见其勇,趁着铁牛未被金沙帮了解根底可以为恃,足见其谋!
有勇有谋,其实还不算什么。臣以为,其最难得之处,在于他将那烤肉摊子分给金沙帮,可见其懂得取舍和进退!
如今他掌控着秘方配料,却躲于暗处,收益的比例却是五五开,甚至还不止……
其实以臣来看,凭他的手段和才智,就算不分利给金沙帮,也足以做大这桩生意。
可他分了,分了之后,不仅日入斗金,还将大半风险转移到金沙帮身上。
如此观之,此人之能,臣不及万一!”
宁王李皙缓缓咂摸着口中的一块冰鱼儿,神情凝肃,过了许久,直到口中冰鱼儿化尽,酸梅味淡去后,方轻声道:“朝宗,你以为,孤该怎么做?”
冯紫英神情一缓,笑道:“既然发现了如此可用之人,自然尽力招揽之。此人还有聚财之能,若能为王爷所用,势必使王爷如虎添翼。”
宁王闻言却笑着摇头道:“孤怕没那么简单,此人对富贵名利看的并不甚重,有傲气,不然不会舍了宁国府。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贪心,割舍那烤肉之利,还懂得藏拙……这样的人,怎会轻易为孤所用?再者,孤王如今行动处都被人盯着,靠的太近,说不得反而害了他……这样,还是由你出手。朝宗你的能为孤王深知,再莫谈什么难及万一。那贾蔷纵才华绝世,你冯朝宗也不会弱于他半分。所以,尽力为之就好。未必就要他立刻起什么忠心,可多施恩于他,让他多欠咱们几分人情,总有要他还的时候。孤王的人情,可是没那么好欠的!!”
……
锦什街,锦香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半醉的薛蟠搂着妓子云儿都快当场洞房了,贾宝玉一边拉他骂,一边没奈何的摇头。
眼见薛蟠闹的不像话,冯紫英拉他问道:“文龙,近来蔷哥儿的烤肉遍布西城,可见他的确有经济之能。先前你说要赠他门铺使,我还约了几个朋友,在等着他开张后去给他捧场,怎地这大半月过去了,一直没甚动静。对了,文龙你给他那门铺到底在哪,我怎一直没见过?”
本来还想仗醉耍浑的薛蟠闻言,瞬间清醒过来,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嘛……”
贾宝玉连忙给冯紫英使了个眼色,可奇怪平日里总能善解人意的冯紫英,今日却根本看不到贾宝玉的眼色,只是追着薛蟠逼问。
薛蟠什么脾气?
呆霸王一个,被逼急了,便热着脸撂开了道:“我给他个锤子啊我给,没给成,行了吧?”
冯紫英皱眉道:“说好的事,怎没帮成呢?老薛,此事是你的不是了,你若不方便拿不出手,就该早点知会一声才是,我来办啊。我什么时候在朋友跟前失过信?”
这话更刺激的薛蟠不要不要的,一张大脸红的和猴屁股一样,一拍桌子道:“今儿要不是你,我就骂娘了!我薛家还拿不出一个门面来?人家蔷哥儿又不是不给租钱!”
冯紫英纳闷:“那是为了什么?”
薛蟠气骂道:“还不是东府那位老不要脸的……”骂出口才回头对贾宝玉道:“原我不想骂他,可这口气我闷在心里好多天了。他不牵连到我也就罢了,如今让我在老冯、琪官还有云儿面前丢了脸,我就不能忍了。”
贾宝玉无奈一叹,只是摇头不言语。
薛蟠就趁着酒劲,将贾珍如何往贾蔷身上泼脏水的事说了遍,最后咬牙恼道:“按说这种忘八混帐事多了是,可偏偏撞我头上,让我没了义气,实在可恼,可恨哇!”
说罢,悄悄瞄了冯紫英一眼,怕他再说出什么诛心之言来,让他下不来台面。
幸好,冯紫英不负他平日及时雨之名,适可而止,还善解人意的笑道:“文龙不必骂了,你也不易,这般年纪早早就要支撑门户,我理解你的苦衷。”
薛蟠闻言,大生知己之意,方才在心里骂出狗脑子的过程也一笔勾销,却仍不肯落面儿,嘴硬道:“笑话,我有什么苦衷?我不过是一直没寻到蔷哥儿,门铺早准备好了,现成儿的!”
冯紫英闻言,展颜一笑道:“巧了,我知道蔷哥儿住在哪儿。”
薛蟠:“……”
……
入夜,宁国府。
东路院小正房内,一对原本艳羡世间的夫妻,此刻却比陌生人更冰冷的面对着。
一个是风流俊俏的贵公子,一个则是艳绝人间的绝色美妇。
起因是,自宗祠起火后,安生了十余日的贾珍,终于忍不住,又要了回冰糖莲子羹……
这一碗冰糖莲子羹,足足吃了两个时辰。
尽管秦氏回来后再三发誓,什么都未发生,贾珍只是在画像,可贾蓉如何肯信?
看着秦氏那张百媚千娇的脸,贾蓉心里如同有毒蛇在噬咬,有烈火在灼烧,痛彻心扉。
秦氏美眸点点滴滴都是哀求和绝望,声音如泣如诉道:“大爷,我虽出身不显,却也是读书人家长大的小姐,岂有不知礼义廉耻者?你何不肯信我贞洁?”
贾蓉闻言,冰冷猜疑的目光丝毫不为之改变,死死的盯着秦氏,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才知道,读书人家长大的小姐,可以和公公深夜独处两个时辰,可以肩并肩而立,可以,相互喂食!”
“我没有!”
秦氏哀绝泣道。
见贾蓉目光如刀的看着她,秦氏娇躯颤栗,心如死灰,颤声道:“夫君,难道,你真想逼死我吗?”
贾蓉脸上骤然狰狞,猛然贴进秦氏,低声嘶吼道:“是你们想逼死我!!”
秦氏受惊往后连退数步,最终却被逼的靠在墙角动弹不得。
她感受着贾蓉粗喘的气息不住的喷打在她脸上,酒臭味让她隐隐作呕,而后她听到了贾蓉轻轻的,犹如魔鬼般的声音响起在她耳边:“如果,如果你真愿意让我相信,你和……他之间,清清白白的话,那么,你每次去给他送莲子羹,就将这个,加在羹里。”
看着举在她眼前的那个小纸包,秦氏差点唬的魂飞魄散,身子剧烈颤抖起来,道:“夫君,你……你……你……”
贾蓉压低声音厉喝道:“你想什么呢?这只是让男人清心寡欲不能举的药,和那些虎狼之药正好相反!真要是剧毒之药,你以为他若暴毙了,会没有刑部仵作来验查?我还不想给你们赔命!你若连此都不想做,还如何让我信你的清白?”
若是从前,他绝无今日之勇,面对贾珍淫威,不敢有丝毫反抗之心。
但看到贾蔷所作所为后,心中终还是聚起勇气……
秦氏闻言,几乎停顿的呼吸渐渐又顺畅,看着眼前的小纸包,喃喃道:“果真……果真不是,剧毒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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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会馆
“秋老虎横行,怎劳几位贵人移步至此?”
读了一早上的书,贾蔷中午还未吃饭,就听刘大妞前来唤他,说先前那几位贵友寻上门来了。
贾蔷迎至门前,便见冯紫英、薛蟠、贾宝玉和蒋玉涵四人携礼而至。
遗憾,这次都没用车拉大礼来……
将四人迎至后院,走在抄手游廊上,薛蟠看着这院子,大咧咧笑道:“倒比先前那破烂地儿强的多。”
冯紫英则笑道:“如今烤肉的营生遍布西城,蔷哥儿你住在这里已经算是节俭的了。”
贾蔷微笑道:“冯大哥说笑了,如今烤肉生意都转给了金沙帮,我只赚些配料钱罢了……里面请。”
一行人穿过竹帘,甫一进门,四人便纷纷神情一震。
冯紫英抚掌笑道:“了不得了,还说只赚些配料钱,这冰鉴都用上了,我们将军府都舍不得用!”
贾宝玉和琪官蒋玉涵只是笑,薛蟠则嗷嗷叫道:“快将西瓜好酒冰镇了拿来,这鬼天儿真是热死人!烤肉也上二十串,哎哟,今儿我不走要住这儿了!”
冯紫英好笑道:“你家也缺冰?”
薛蟠一脸无奈道:“我妈不让用,说我内里虚,仔细着凉伤寒了。”
看着螃蟹一样张牙舞爪的薛蟠竟然被说内虚,众人大笑。
贾蔷招呼四人落座后,没一会儿,刘大妞便送上了冰镇西瓜和凉茶。
贾宝玉和蒋玉涵客气了番,薛蟠和冯紫英则自在的多,拿起便吃。
一通饕餮后,众人总算喘了口气。
薛蟠没甚形象的靠在椅背上,呻/吟了声:“舒坦!”
蒋玉涵好奇问贾蔷道:“蔷二爷,过了一夏,如今京里各大府上的冰都不多了。冰室里尺五的冰一块五两银子都买不着,你这里可以敞开了用?”
贾蔷还未开口,冯紫英就笑道:“上回不是说了嘛,蔷哥儿自己会用古方儿制冰。”
蒋玉涵闻言,掩口轻笑道:“若如此,岂非手握一座金山?”
贾蔷摇头道:“每次只能得小许自用,难以大量制得贩售。”
关键是,现在往外卖冰块,实在不值当。
以他现在的地位,保不住这个聚宝盆……
顿了顿,贾蔷岔开话题笑问道:“今日怎聚在一起了?”
薛蟠抢答道:“先前不是说租给你一门铺助你做烤肉营生么?怎没动静了,也不见你上门来拿契书?”
贾蔷微笑道:“这营生让我转给金沙帮去做了,只在后面收些例钱,够用便好。”
若非知道贾蔷能有多大的收益,谁人能不为他轻慢黄白之物的清姿而激赞?
冯紫英似笑非笑自不必说,不知内情的贾宝玉瞬间又变了主意,觉得贾蔷到底非凡俗之辈,还是可以亲近的……
蒋玉涵一双桃花眼也只是盯着贾蔷看,唯有薛蟠,懊恼的一拍大腿,道:“哪有把财神往外推的道理?”
贾蔷笑道:“薛大哥向来不似寻常商道人物,重义轻利,颇为豪爽,怎今日拜起财神来了?”
薛蟠“嗨”了声,摇头苦叹道:“蔷哥儿啊,你哪里知道哥哥我的苦?像我这样视金银如屎尿几吧的伟男子,如今也得支撑祖业哪!”
听他说的粗俗,宝玉、琪官都连叫“该死”,冯紫英却笑道:“文龙既有此心,何不与蔷哥儿合作?”又对贾蔷道:“论起来,文龙比金沙帮还是要更靠谱些。且金沙帮只在街头巷尾赌坊青楼门口贩卖,寻常世家子弟谁去吃他家的?若是你们一起做一个酒楼,必然日进斗金。”
薛蟠倒也仗义,乐呵呵道:“前儿你不也说要出个门铺?那干脆一起搞得了!你人面儿广,不愁买卖不兴!”
贾宝玉笑道:“分明是人家蔷哥儿的东西,你们倒安排上了。”
却听贾蔷摆手道:“冯大哥说的对,与金沙帮合作,不若与你们合作。不过,咱们若是合作,就不必只为银钱了,太俗套,也让其他世家子弟看轻了去。”
蒋玉涵笑道:“开店不为银钱,那为什么?”
贾蔷微笑道:“能交一些志同道合谈得来的好友就好。”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了四人的注意。
冯紫英眼睛一亮,问道:“蔷哥儿,你详细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贾蔷笑道:“此题非我所想,因瞧见外省各地商贾在都中多设有会馆,不仅方便他们在京中跑动门路,三年一次的科举会试时,还能帮助乡杍子弟。我便想,若能建一处会馆,不对外开,只对持有会馆对牌的会人开放。持卡会人非是掏金银便可入会,必要为咱们几人邀请方能入,最好,都有一技之长。譬如能识古董,能文善武,有陶朱之能,亦或是如琪官这般,有大家之才者方可。”
琪官蒋玉涵闻言激动道:“连我也算有才之人?”
贾蔷轻声笑道:“你的才能,满神京城谁人不知?戏曲之才亦是才,才能又岂有高低贵贱之分?”
冯紫英脸上多了些正色,看着贾蔷问道:“蔷哥儿是想结社?”
贾蔷忙摆手笑道:“我结什么社?一来我不会出面,也出不得面。二来,说到底会馆也只是一个吃酒撸串儿放松消遣的地儿,什么时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又没带头大哥,也没上下之分,只求能结交些不轻狂的有趣之人就好。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这会馆不过是聚集一些能谈得来的朋友,在忙完正事之余,来此吃喝顽乐,高乐轻快一番而已。”
冯紫英闻言,方放下心来。
贾宝玉听闻这番言论却是第一高兴的,拍手笑道:“若如此,我先举一人,保管你们都喜欢。”
冯紫英笑道:“宝玉举荐哪个高人?”
贾宝玉笑道:“柳湘莲,此人如何?”
冯紫英哈哈笑道:“我道是何人,原来是冷面郎君啊。”
蒋玉涵也点头笑道:“冷郎君是个极好的,若非他只好串戏,并不真做梨园行当,名气未必逊色于我。”
冯紫英道:“那我也举荐两人入会,陈也俊和卫若兰,如何?”
贾宝玉和蒋玉涵又齐齐点头,赞道:“俱王孙公子,一表人才。”
薛蟠不乐意了,大声道:“你们一个举荐一人,不行,我也要举荐一个!”
众人连忙让他点名,薛蟠眼珠子急的转溜,也知道平日里浑闹的人不像话,说出来只是丢人,让人误以为他没个像样的朋友,想的脑门见汗,他忽然一拍手道:“有了,我舅舅家的王义,如何?”
此言一出,冯紫英和贾宝玉对视了眼后,打了个哈哈,一起道:“换一个,换一个。”
贾蔷也是似笑非笑,王义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王家家主王子腾的长子,他这一辈王家共有七个嫡出的男丁,分别以忠孝仁义礼智信取名。
忠孝仁三个大的在金陵,王义为王子腾长子,是都中王家这一辈的长孙,王子腾如今大权在握,王义难免傲气冲天。
不是个好相与的……
听闻王义都被否了,薛蟠立刻急了,道:“此人莫非是废物?不入你们的眼。”
冯紫英忙劝道:“王义自然不是废物,只是……你和他能顽到一起去?”
薛蟠闻言一滞,干笑了两声,道:“我说的其实不是王义,是史齐。史齐总行吧?他可没王义那大尾巴狼那么惹人厌。”
冯紫英苦笑道:“史齐虽是史家子弟,可忠靖侯说起来算是元平功臣,顽的不是一个圈子,他们惯只在军中折腾。”
薛蟠闻言恼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干脆我举荐那丰乐楼的花解语,成不成?”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莫说其他三人侧目惊疑,连贾蔷都好奇问道:“薛大哥认得丰乐楼的花解语?”
在前身的记忆中,贾蔷便得知此女,为都中四万妓子之首。
非名动天下的风流名士,非金榜题名三鼎甲之身,非郡王世子亲王嫡子和宰相爱子,寻常王孙连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端的有宋时李师师之名!
能见她者,薛蟠,显然不在其中……
贾史薛王四大家族的确势力不小,但毕竟已难及往昔。
薛蟠能介绍花解语入还未建起的会馆?
开什么顽笑?
可是看着一鸣惊人后得意的快要飞上天的薛蟠,其模样,又不似作伪……
……
PS:果然郁闷坏了,漏发一章,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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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织网
“快说快说!”
“果真能见花解语?”
“真的假的?薛兄你莫吹大气!”
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薛蟠既得意又恼火,终忍不住道:“吹大气?我如此诚实良善之人,何时吹过大气?”
冯紫英笑道:“没道理啊,我上回能见解语姑娘一遭,还是托贵人之福,远远见了一遭,根本没机会言语。”
贾宝玉则畅想道:“据说解语姑娘色艺双绝,已超过无数古今名妓。我若能与解语姑娘相识,得闻其声,得观其面,纵即刻就死,死了化成灰,也值了。”
贾蔷侧眼看了这小子一眼,虽然当下人都早熟,可见一个将将才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发下这等毒誓,他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薛蟠被追问的急,终于说出缘由来:“说来还是因蔷哥儿之故,那日里得知你被珍大哥还有我姨丈他们污蔑,逐出贾家,连老宅都收了,我心里大恨,气不得抄起门闩去跟他们理论。可你们也知道,我老薛家如今就我一个,全靠亲戚帮衬才能支立门户,若是恶了他们,唉……”
贾蔷忙劝道:“朋友相交论心不论行,薛大哥有此心,便比黄金还赤,何须如此自责?”
又对面露惭愧之色的贾宝玉道:“此皆贾珍以谎言诓骗令尊,非令尊污蔑于我。”
听他口中的称呼,贾宝玉就知道贾蔷彻底死了再回贾家的心,一时间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竟痴了去……
等摆平二人后,薛蟠继续道:“我心里着实窝火不痛快,便带了几个随从出城,原想看看能不能寻几个良家……咳咳,想看看景儿散散心。谁知带路的是个眼瞎心黑的贼王八,竟带错了路,引得他祖宗去了坟场,这个蠢笨下流胚子,我……”
眼见薛蟠越说越气,冯紫英忙忍笑拦道:“文龙文龙,莫气,说不定就能引出一场奇遇呢。”
薛蟠一听高兴了,大声道:“呔!朝宗你真聪明,竟猜着了。我一见居然走岔了道,去了死人窝儿里,先把那废物点心狠抽了几鞭子,就要往回走,你们猜怎么着?”
贾宝玉笑道:“莫非遇到花解语了?”
薛蟠一拍大腿,气笑道:“想得美!第二个带路的长随,又他娘的走岔道了!”
“噗!”
蒋玉涵正喝凉茶,闻此言一下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伏在几边很笑。
其他人也被这转折给闪了腰,连贾宝玉也一并大笑起来。
薛蟠自己回想起来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那地儿原有些邪性,一片林子起的密密麻麻,林子里面的道又乱七八糟,难怪我们走岔。”
冯紫英笑道:“那片我也知道,是有高人布下的……好好的大道你们不走,非要图快走小道,你们不迷路谁迷路?”
一般的大户人家,都设有家庙,家庙后便是宗族坟地。
只有寻常百姓人死后,才会埋在乱坟场内。
薛蟠闻言,非但不反驳,反而得意道:“这就是命数,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虽走岔了道,却遇到了天大的好事。原来走岔道的不止我老薛,还有那大美人花解语!花解语姑娘出身贫寒,她老子娘就埋在坟场里,恰巧那日是她娘的忌日,因不愿惊动外人,所以只带了随身丫头和几个随从,赶着车就来了。不想先是出城后碰到了无赖子,不知他娘的怎地就看到了她丫头的脸,一路追了上来,三个随从留下阻拦,一个赶车带花解语和她丫头先逃了出去,结果逃进那片林子里,找不到出路了。”
冯紫英闻言,大为惊奇:“文龙,你见了那花解语,没动凡心?这可不像你的为人啊!”
薛蟠在江南为了抢丫头打死人的事,他们谁不知?
薛蟠却晦气道:“没的提这事作甚,你以为当初那事我就凭白过去了?我妈天天唠叨不说,我姨丈,我舅舅,哪一个没教训过我?要不是因为这,说不得我薛家这会儿就在王家呢,也得亏没去……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了。总之,得闻她是花解语,我就恭恭敬敬的护着她去祭拜了她娘,又送她回城。这……说救命之恩不为过吧?也就是咱老薛人性好,不然换成你朝宗,保准让人以身相许!”
贾宝玉笑问道:“那你是怎么让人报答的?”
薛蟠瞪眼道:“我是施恩图报的人吗?不过嘛……”话音一转,又得意道:“解语姑娘自己觉得大恩深重,就认了我当大哥!还说我每月都可去丰乐楼见她,你们等着,等下回我去见她,必请她入会!”
贾蔷闻言心里感慨不已,果真一个蝴蝶的翅膀,就能引起海啸般的改变。
若没有他出现,薛蟠也就没这个造化了……
莫要小瞧一个花魁,更不要小瞧一个天下第一花魁背后的力量。
贾蔷笑道:“那就这样,有机会你提一提就是,不强求。若让人家觉得你挟恩图报,反倒不美。至于这会馆选址何处……”
冯紫英笑道:“就由我去寻地儿吧,既然只是自己人高乐之处,倒未必一定在贵所。我心里大概有数,明儿去寻一遭。不过,要办这会馆,花费嚼用终究少不了的。”
贾蔷笑道:“既然此议由我所起,那就由我出个大头吧。我出五百两,占五成。”
冯紫英笑道:“看来蔷哥儿近来果然发财了!我手头没那么多银子,出个一百两,占一成。”
贾宝玉和蒋玉涵笑道:“我们也一人一百两罢,略表心意。”
薛蟠大手一挥,豪气道:“那剩下四百两我包圆了!”
众人:“……”
笑罢,冯紫英等人一起告辞。
等贾蔷送别友人归来,便回至书房静思。
与金沙帮之交往,让他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
难道再遇到一个金沙帮,他还得再亲身上阵,以命相搏?
单打独斗,终究难成大器!
况且,他的敌人可不只是区区金沙帮这样的江湖帮派而已。
还有极有威胁力的宁国府!
他若不抓尽一切机会扩充人脉,寻找路数强大己身,那么早晚要遭大难。
所以,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想着如何打开局面。
故而今日冯紫英一开口,他就抓住了机会,将会馆的概念推出。
说来是他有些功利了,一旦此会馆建起,一定程度上来说,冯紫英、薛蟠、贾宝玉和蒋玉涵的人脉和背景,就是他大有机会可借用的人脉和背景。
冯紫英,神秘豪爽的神武将军府的公子,交游广阔,人脉可谓四方八达。
蒋玉涵,至今贾蔷都不知,他背后到底站着的是北静王府还是忠顺王府,但必不简单就是。
至于薛蟠和贾宝玉,同样有不可小觑的背景在。
薛家有财,更有江南商路的渠道,不能小觑。
至于贾宝玉,也不全无一用,至少他能够影响到贾母和王夫人,对贾蔷而言,未来或有大用。
若能将这些人勾连成利益共同体,下次再有金沙帮之流相逼,他又何惧之有?
若是会馆大兴,会员众多,他以利益多多勾连权贵,强大己身,他未必扛不住一座宁国府!
当然,此谋对冯紫英等人也有好处。
因为纵然贾蔷再三强调,会馆只是一个志同道合能谈得来的好友聚会畅聊之场所。
但等会员制推行后,一定会引起诸多权贵子弟的注意。
再加上会馆内会不断有推陈出新的玩意儿出现,引人注目,会员引荐新会员,根本用不了多久,就能结成一张大网。
冯紫英四人身在其中,又岂能没益处?
其他人不说,就冯紫英这般好交游之人,会不喜欢这张大网?
唯一亏欠的,或许就只有对糙男人有厌烦之感的贾宝玉。
因为他多半不会和这张大网上的大部分人来往。
但即使如此,未来他也会分润到一笔数目不菲的分红。
当然,贾宝玉的作用,其实还在未来。
待元春封妃之后,这位贵妃亲弟,也可当上几年的招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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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长随(加更!)
日落西山,炎气散尽。
到底时已入秋,秋老虎的尾声也将尽。
贾蔷与舅舅老实一家和铁头、柱子两个伙计一道在前院用晚饭。
虽然不用再去出摊卖烤肉,但每日里的配料活计,都要这些人全部出动。
当然,除却给金沙帮配烤肉调料外,贾蔷在中间夹了许多私货。
金沙帮买来的原料,原本就有一多半不是用来调配烤肉调料的……
“表姐,明天我要去书铺里买些书,午饭不必给我准备了。”
吃罢饭菜,贾蔷放下碗筷后,对刘大妞说道。
刘大妞应下后,又问道:“蔷儿,你一个人去?”
贾蔷轻笑道:“自是一个人去。”
刘大妞道:“我瞧今日来寻你的那些贵人们,一个个身边都跟着长随。蔷儿,你是不是也带两人?”
贾蔷呵呵笑道:“不必了,我付不起月钱。我和他们身份不同,暂时还不需要。”
此话刚说罢,铁头、柱子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齐齐张口道:“大爷且慢,此言差矣!”
“噗!”
春婶儿一口汤面没咽下,给喷了出来,怒骂道:“你们两个睁眼瞎的下流种子,装你娘什么读书人?差点没噎死老娘!”
铁头和柱子二人不愧和铁牛一般长大的把兄弟,任春婶儿啐骂无动于衷,却都直勾勾的看着贾蔷。
铁头口才好柱子许多,便由他开口,支着一张干瘦狰狞的黑脸,赔笑道:“大爷,咱虽没读过甚书,可却也看过不少大戏。那戏里都说了,君子不站墙根儿里,危险哪!大爷说自己不贵重,我觉得不对。只看如今有多少人指着大爷您吃饭,就知道您到底贵重不贵重了。不提金沙帮那伙子,就说舅舅、舅母,还有铁牛他一家三口,要是没大爷您帮衬着,这会儿怕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有一事,之前我和柱子决定这辈子都不说出去,如今却没甚了。当初铁牛为了给嫂子和小石头买药,没少问我们借钱,虽然不多,每次都只是几百钱,加起来统共也没十两碎银子,可要是没这些,嫂子和小石头怕也扛不到大爷您出现,是不是?
所以,您这一身担待大了,贵重着呢!”
柱子连连点头附和道:“我爹娘没得早,可铁头他娘还活着,也是托了大爷的福,才过上几天好日子的。”
贾蔷摆手,制止了二人继续往下说,他道:“铁头哥,柱子哥,你们的心思我明白了,只是……首先,我不是菩萨心肠,担不起太多人,之所以帮你们,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们是我姐夫的兄弟,虽没甚血缘亲情,但我看你们比血脉手足还亲。我舅舅、舅母待你们也和自家骨肉无异。若非这些,你们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知道你们是闯荡惯了的,不大适应做安分的活计赚钱养家,想当我的长随。可我不能答应你们,因为眼下我虽清闲,然而往后日子长了,必定要奔波,甚至还会遇到许多危险……”
铁头和柱子一听急了,连道:“咱最不怕的就是危险!”
贾蔷摆手笑道:“你们莫要以为我是在故意激你们,因为没必要,我说的都是实在话。以你们和我舅舅一家的关系,我更愿意看到你们踏踏实实的多赚上些银子,然后娶妻生子,安稳的生活。我帮不了普罗大众,但身边的人,能帮的总还愿意帮上一把,也算是相遇一场的缘分。至于身边长随,若果真需要,我花些银子,再去寻几人就是。”
此言刘老实一家都觉得有理,铁头却急了,拉着柱子跪下,大声道:“我和柱子虽和大爷认识时候不长,可戏文里都说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言以身托人,必择所安。大爷就是我们值得以生死相托付的贵人!
大爷的好意我们明白,若是不知道,岂不成了畜生?只是求大爷知道,我和柱子在码头上厮混十来年,并非纯做苦力,多是上船为商家押船护航,这么些年来,哪年不与水匪恶霸?甚至是和盘剥水道的官家都检动动刀见过血。我兄弟二人做安分营生的本领一般,却着实都练了一身保人护航的本领。若只留在家里做些繁琐活计,心里也实在不痛快。所以求大爷信我兄弟一回,让我们给大爷当个长随吧!”
说罢,两人一起磕起头来。
贾蔷见之微微皱眉,便在此时,在家中甚少说话的刘老实忽然道:“蔷哥儿,既然铁头、柱子有这份心,你就留他们在身边做个长随吧。贾家东府那畜生未必会消停,你一个人在外面逛,我也不能放心。你留家里的时候,他们再回来帮我们做事便是。”
贾蔷闻言,目光打量了铁头和柱子两人好一会儿后,方微微颔首。
……
“大爷,您怎么买这么些书啊?”
“大爷,您还不让咱跟着,要没咱跟着,这些书你哪里抱得动诶?”
宣武门内,西单牌楼,过了小石桥便是一条翰文街,这一整条街,贩卖的都是文房四宝和各式文集。
铁头和柱子二人每人怀抱好高一摞书,一边小心翼翼的走,一边乐呵呵的“埋怨”。
原先在宁国府时,贾蓉为长,称为小蓉大爷,贾蔷年次,则被称为蔷二爷。
如今贾蔷脱离宁府,单立门户,纵因家有舅长,不便称为老爷,也当改称为蔷大爷。
贾蔷呵呵道:“若无你二人跟着,我自会请个帮闲,寻一架大车,帮我送回家去。”
京城繁华,自有百业兴。
大街上多有如后世“棒棒”一般的挑夫,以帮人挑货为生。
又有各样的大小车,或人力牵拉,或牛马牵拉,可载人,亦可载货,十分便宜。
贾蔷本劝二人也寻一大车来拉书,只是二人非要执拗他们可出力,这会儿一人抱着好高一摞书,看人都费劲。
贾蔷笑道:“还是去叫一架大车来吧,省钱不是这样的省法。况且街上人多,指不定出来两个浑人,你们这般抱书,又如何护我周全?”
原本坚持不雇佣大车,想显摆他们存在感的铁头闻言,连忙道:“到底是大爷想的周全,我们都是石头猪脑。”
骂完自己,就赶紧在路边叫了架车,和车夫谈好价钱后,将书放在了马车上,报了地址,让车夫先送回家。
铁头和柱子二人陪着贾蔷又逛了半晌,到了午时,见贾蔷在一处名唤醉仙楼的酒楼前停下,又转向入门,二人抬头看了眼酒楼华贵的大门,不由都有些胆怯。
他们都没想过,这辈子能进这样的酒楼里吃饭。
“干什么呢?还不进来?”
贾蔷回头见二人没跟上,便纳闷问道。
铁头和柱子这才干巴巴的笑了笑,一起入内,却仍是轻手轻脚,举止拘谨。
然后就听到贾蔷竟与掌柜的要了间最贵的顶楼包厢,不算吃喝,只包厢费就要十两银子,二人都惊呆了。
十两银子什么概念?
一户寻常百姓四口之家,半年的生活嚼用也不过如此。
二人懵懵然的随贾蔷并掌柜的一并上了三楼“兰”字包房,看到包房墙壁上挂着许多字画书帖,摆放着各式名贵古董家俬,桌几椅凳贵妃椅皆是上等檀木,雕花雅致,房间内幽香扑鼻。
待临窗边设一黄花梨大几案,上摆满了纸墨笔砚。
透过窗几,可观望大半个繁华的西单大街。
包房内还有两个如花美玉的婢女侍立,准备为客人服务斟茶倒酒。
当然,这些都需要款爷们随手打赏的,花销也不会低……
铁头和柱子哪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黑脸发红,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搁了……
然而贾蔷大致看了圈后,面色却依旧淡淡。
论这种唬人的东西,前世夜总会做的更炉火纯青。
今日前来,不过是想看看当今天下的顶级酒楼,到底是什么样的格局。
点了几个菜后,两个美色婢女先端来茶水漱口,铁头和柱子大红着黑脸,接过茶盅后就一起仰头干了。
贾蔷因前身在宁国府过惯了富贵日子,因此知道规矩。
他就着茶漱口罢,见铁头和柱子恨不得钻桌子底下的模样,轻声笑道:“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水本来就是茶水,难道喝不得?这有些讲究,也只是讲究,并非王法。”
说完,对两个忍笑的婢女道:“你们先下去罢,我们自己来就是,不大习惯有人伺候。”
两个婢女一直都在或明或暗的瞄着俊俏的不像话的贾蔷,听闻他这般说,虽失望,却还是退了下去。
能在顶层包厢吃饭的人,她们自忖惹不起。
等她们下去后,铁头和柱子齐齐长松了口气,差点瘫在椅子上。
两个不是省油的灯,青楼窑店没少逛,但何曾见过如此阵势?
贾蔷没管他二人,自顾看起这座顶级酒楼的格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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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隔墙有耳
等婢女退下后,贾蔷指使铁头、柱子二人道:“把临窗几上的笔墨纸砚收了,咱们到窗边去吃。”
铁头、柱子闻言都惊呆了,他们虽然平日里总瞧不上穷酸秀才,可对读书这件事还是敬仰的。
哪怕大字不识一个,二人也听说过“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的话。
而他们近距离认识一位读书人,也就是贾蔷的表现,更让他们对真正的读书人打心底里敬畏。
却没想到,贾蔷竟会让他们把几案上的文墨都收了,端饭菜上去吃饭……
见二夯货犹豫,贾蔷笑骂道:“你们也不看看,这几上的笔是新笔,墨更是没开锋过的新墨台,不过都是些摆设,装样子用的,你们怕甚?”
这样一说,两人才总算踏实了,铁柱一边动手一边憨笑道:“不敢瞒大爷,自从跟了大爷,见到了大爷的手段,我们心下就打定主意,好好卖命,咱这辈子是读不成书了,可以后有了崽儿,砸锅卖铁都要让他们去读书。”
柱子也是边笑边点头,道:“以后大爷要是有了小大爷,我儿子还能当个书童伴当。只可惜大爷不收咱们当奴才……”
贾蔷摆手道:“先前说过的事就不必再提,我以真心待你们,你们便以实意帮我做事,两相真诚就好。我若收你们为奴,以契书相胁,非仁义之道。”
他也不信收奴才这一套,红楼梦里,贾家对奴才之优待,几乎达到了极致。
但凡主子有一分,奴才必有一半。
贾家堂堂国公府的家底能起一个大观园,贾家奴才赖家居然也能起一个园子,规模甚至达到了大观园的一半。
这种奴才还叫奴才么,祖宗也差不多了吧。
所以贾蔷不信这一套,府里真要雇佣用人,也不收签死契的那种奴才。
说话间,铁头和柱子将几案收拾利落,三人从饭桌坐到了几案边,正好临窗可观景。
看着人烟繁华的西单大街,贾蔷神情有些恍惚,多希望一眨眼,再能回到那个熟悉的西单……
许是看出了贾蔷的落寞,铁头和柱子对视一眼后,铁头笑道:“大爷,平日里见你放得下身份能和我们一起吃饭,那些面汤面片儿家常饭,你都吃的下去。没想到,今儿居然舍得在这样贵的地方吃饭,让我和柱子也跟着沾光。”
贾蔷闻言回了回神,微笑道:“在家吃有在家吃的道理,在这里吃有在这里吃的道理,于我来说,没甚分别。”
柱子挠头道:“怪道铁牛一直说大爷是贵人,问他为啥他也说不出个啥,今儿我也信了,大爷就是贵人。”
贾蔷好笑道:“就因为在这吃了顿饭,就成贵人了?”
柱子摇头道:“不是,是因为大爷觉得,在这吃和在家吃没分别。”
贾蔷笑了笑,铁头道:“当然没分别,大爷那么会赚银子。也真是奇了怪了,我和铁牛、柱子,在码头上干了十来年,拼死拼活,流了不知多少血和汗,到头来几乎甚也没落着,除了一身伤。跟着大爷也没多少时日,怎就觉得这么有奔头呢?”
贾蔷淡淡道:“不是跟着我有奔头,是咱们运气好,生在了这盛世之时。”
铁头闻言差点没一口痰吐出窗外,以示不屑,他难忍讥笑,语气不忿道:“大爷快莫说这劳什子盛世,哪有盛世让人穷苦成这样的?”
柱子也点头,道:“我觉得也是,日子太苦,哪里算得上盛世?”
贾蔷笑道:“盛世不是天下大同,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样就怎样。盛世是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战争之苦,只要你们愿意劳动,就能吃上饭,穿上衣,不会冻饿而死,不会随时丢了性命。至于能不能吃的好,穿的好,这就要看大家自己的能为了。”
铁头和柱子还是摇头,道:“大爷别蒙咱,咱虽不念书,可爱看戏。戏上都说了,那盛唐富宋,百姓才真正过的痛快。干一天活,能轻松养活一家人还有富余,咱们,还是太苦了。”
贾蔷沉默稍许,道:“那是你们不知道大燕开国有多难,有多苦。”
铁头忙道:“饭菜还没来,大爷给咱讲讲,开开眼界呗!”
说着,赶紧给贾蔷斟茶倒水。
贾蔷啜饮了口茶水后,轻声道:“刚知道这段历史时,也让我开了眼界……宋之后,虽中原故土尽失,可华夏衣冠仍未灭绝,于海外立足,而后数百年间,始终不断与蒙元战争,为了光复我汉家江山、祖宗故土,我们的先祖们抛却多少头颅,洒下多少热血?这十万里江山锦绣如画,却是先祖们以热血浸透!蒙元、后金饮马长江时,汉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连猪狗畜生都不如。相比于那个时候,现在又怎能不算是盛世呢?”
铁头和柱子顿了顿后,铁头道:“咱太祖高皇帝和世祖爷爷自然都是好样的,是天神下凡来救咱们的。太祖高皇帝率四王八公三十二侯,打下了大燕的江山。世祖皇帝又领着元平功臣,把死灰复燃的骚鞑子们一直打到了天边,再不敢犯边。这些咱听戏都听过,可是后来的天子,就是太上皇,真不咋样。要不是他,也不至于如今贪官污吏遍地都是,喝民血抽民髓,苦的咱们都快没活路了。”
此言一出,与“竹”字间一墙之隔的“梅”字间,同样是临窗而坐,静静吃茶看景的一位面色苍迈清隽的老人,虽脸色未变,抬起的茶盏,却再难入口。
他身边侍立的一面白无须的高大男子和一年轻男子齐齐目露震怒之色,就要发作,却见老人轻轻摆了摆手。
这时,隔壁包间又有声音自窗边传来……
“这就是你们鲁莽无知之处了,却不知,在我心里,太祖、世祖皇帝纵有开天辟地之功,然而太上皇,也是一位真正有继往开来再续华夏乾坤之大功的圣君。纵然有过错,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相比其大功,那些过错,连瑕疵都算不上。”
“大爷,你这话……咱可就听不懂了。莫非太上皇,比太祖、世祖皇帝还强?”
铁头和柱子是真的不解贾蔷之意。
贾蔷摇头道:“不是说比太祖、世祖功劳强,至少在我心里,太上皇之功,不逊于开国二祖。高祖、世祖之功就不需我多言了,可你们想过没有,太祖、世祖两位不世帝王,先后举百万雄兵,横扫宇内,确实是武功盖世,纵秦皇汉武难及。但谁又知道,这些武功要花费多少银子?战事开启,大炮一响,就要黄金万两。太祖尚可从蒙元、后金的‘遗产’里缴获些资用,可到了世祖爷,却连鞑子都是精穷的,若非如此,元平功臣也不至于都是一群穷鬼。连国公、世侯都精穷,更何况草民百姓?
你们知道那些年冻死饿死过多少百姓?天下有多少蟊贼草寇?
太上皇继位时,整个大燕朝其实已经到了风雨飘摇危若累卵之际,稍有不测,便有倾覆之忧。
太上皇之难,你们谁又曾想过?”
喝了口茶水后,贾蔷继续感叹道:“你们常说,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你们知道难,太上皇难道就不知道难?你们只为了自己活,最多再加上奉养老子娘,可太上皇当时要管三千万黎庶百姓的吃饭穿衣。吃不饱穿不暖,百姓成了流民,那是要死无数人的。可这些都不是骑在战马上拼命就能办到的事,更需要莫大的智慧和勇毅!我每每思之,都为太上皇当初之艰难感到震惊和同情,也为之后其经天纬地之才感到钦佩!”
“再看看现在,三十年过去了,不过区区三十年间,寰宇天地为之革新,大燕建章立制,十八省流转畅通,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对,现在确实贪官不少,可你们还听说过哪里有十人以上规模的百姓冻饿而死吗?你们这些年日子虽然过的很苦,但至少已经能活下去了,是不是?”
见铁头、柱子二人仍有不服之色,贾蔷微笑劝道:“你们不懂,没有关系。但你们要懂得感恩,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少点埋怨和牢骚,牢骚太盛防肠断。太上皇之伟,你们不懂,不在乎,都没关系,但你们能好好活下去时,别再怨他就是,他不易啊。
另外,只凭他还活着时,就传位于当今皇帝,国之权柄尽付天子之手,就让万古多少帝王难及!
以此功绩,待到太上皇万岁之后,敬一道‘圣祖’为庙都不为过……
罢了,这些话说了你们也不懂。只要记得,感君深恩即可。”
贾蔷说这些话,一来是因为在了解大燕历史后,确实也敬佩大燕三代帝王之伟业。
二来嘛,却知晓“祸从口出”的道理。
此处生地,万一隔墙有耳,说好听的,总比瞎愤青乱喷安稳。
前世拿着键盘瞎喷顶多被封号禁言,如今瞎喷,却有可能掉脑袋的。
他却没想到,一语成谶,还真的是隔墙有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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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奇遇
“梅”字包厢内,老人已经离开了窗边,回到了内间。
此刻,酒楼掌柜的正跪在地上,满头大汗,结巴道:“贵……贵人,小的哪敢说……说谎,‘兰’字号包厢的客人,小的当真……小的当真头一回见。不过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虽……虽说长的俊俏些,可是……可是瞧衣着并非显贵。只是……”
“只是什么?”
老人淡淡问道。
掌柜的额头上紧张的冷汗都下来了,虽不知老人具体身份,可随行侍从拿出的宫禁腰牌却是货真价实的。
掌柜的能认出,也是因为东家亲自招待过宫里皇子,他有幸见过一回。
听闻这位深不可测的老人之言,掌柜的答道:“只是那小郎君气度着实是好,他的随从进来后,都为小店的布局所惊,拘谨约束,那小郎却视若无睹,处之寻常。好似小店的布局寻常的很……不,应该是,奢华与否,都不在其眼中。好气魄!”
老人身侧的年轻人好笑道:“要不是祖父头一回来这坐坐,你必是不认得的,就凭你如此夸赞一人,必是心怀算计。”
年轻人身旁的高大无须男子也笑了笑,却没出声。
年轻人躬身问老人,道:“祖父,可要请这位明白人过来坐坐?”
老人闻言哑然一笑,想了想后,微微颔首道:“那就请他过来坐坐,说会儿话吧。”
……
“?”
贾蔷莫名的看着掌柜的和傲然立于前的高大无须中年男子。
铁头和柱子却有些激动,毫不犹豫的站在贾蔷前面,满脸防备。
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掌柜的吞咽了口唾沫,连忙赔笑解释道:“当真是贵人请公子去隔壁坐坐,就说说话。”
贾蔷自不可能就这样过去,万一又是贾珍之流怎办?
他自知今世这相貌实在出众,就像屋外吹过的凉风一般,清新脱俗……
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念及此,贾蔷拱手歉意道:“抱歉,在下尚有其他事,就不久留了。劳烦掌柜的算一下饭钱,我要会账。”
那高大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却是“柔声”笑道:“这位小郎君莫急,我家主子见你颇有见识,才想和你聊聊,莫要害怕才是。”
贾蔷其实从一开始就冷眼旁观此人,到此刻他开口,终于确定了此人的身份:
阉人!
居然是宫中太监!!
再加上他所说之言,赞方才自己颇有见识……贾蔷心里开始隐隐有些后怕,背后出了些冷汗。
显然,适才在窗边之言,不知怎地传到了隔壁贵人耳中。
幸亏他前世就改掉了用键盘治国的毛病,否则怕是要引来大祸。
念及此,贾蔷站起身,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
“小子贾蔷,见过长者。”
“梅”字包厢内,贾蔷揖礼拜下。
曲着右臂斜倚在黑漆描金靠背椅上的老者自贾蔷进门便细细观察他的举动,一世阅人无数的老者,自信还是能看透一个少年郎的。
而贾蔷之一举一动,之神情眼神,落在老者眼中,都算是出众的。
不过,御宇一生,他见过的良才美玉绝世之姿本就多如过江之鲫,就眼前来说,贾蔷的表现,只能算是不错。
“平身吧。”
老人声音淡然说道,目光却看向了窗外方向,道:“适才,朕……正好我也在窗边坐着看景色,听到了你那番高论。贾蔷,如今世人都说,这天下大半贪官,都是太上皇留下的。也是太上皇时期,才有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怎么到了你这里,太上皇反倒成了功劳盖高祖、世祖皇帝的圣君了?莫不是,故作谄媚之言?”
贾蔷闻言,顿了顿后清声道:“长者,小子先前狂妄之言,已经说清了太上皇圣明之处。至于谄媚之言……且不说此番话会不会传至太上皇耳中,纵然有幸传至其耳中,那又能如何?太上皇已经荣养于九重深宫中,小子又非官场中人,纵然小子只说了几句公道话,他老人家也不会让我做宰相。”
老人闻言呵呵笑出声来,转过脸来看向贾蔷,俯视道:“你还想做宰相?”
贾蔷摇头道:“小子有自知之明,从未想过礼绝百官。”
老人闻言哼了声,沉默稍许,又淡淡问道:“你还未说,如今遍天下的贪官该怎么算,该不该算在太上皇的头上?”
贾蔷点头道:“当然要算在太上皇头上,毕竟当今天子登基尚不满五年。”
此言一出,老人身边的年轻人面色骤然一沉,中年面白男子也瞪起眼来。
老人却露出一抹笑意,问道:“既然贪官遍地,太上皇又谈何圣君?”
贾蔷摇头道:“这只能说明,太上皇是仁君。当今军机宰辅之臣,大都是辅佐太上皇多年的老臣。他们烂了,太上皇怕是连心都碎了。可是,他们毕竟都是一路追随太上皇筚路蓝缕、斩荆披棘走到今日的老臣,于国朝,他们有功。于太上皇而言,他们更是有情义在。太上皇实不忍杀功臣,才造成了今日之局面。小子妄自揣测,这怕也是太上皇早早传位于当今天子的原因吧……”
“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白身草民,也敢妄自揣摩圣心?”
老人身旁的年轻人着实无法忍受贾蔷的无法无天,开口呵斥道。
中年无须男子也目露骇然之色,悚然而惊,额头见汗的死死盯着贾蔷。
不明白这个少年,到底是聪明似鬼,还是糊涂透顶!
哪有这般愚蠢的!!
老人的面色却依旧平静,他双眸端详着贾蔷,好一会儿方道:“你的聪慧,你的胆气,还有你的心计和城府,在少年人间,皆属上上之选。天下神童美玉虽多,及得上你的,却未必有多少。只是吾很好奇,你心中既然对吾之身份有所猜测,甚至有所定论,又为何说出如此犯忌之言?”
揣摩圣意,揣摩上心,从来都是帝王最厌恶的事。
若是将帝王心术都揣摩透了,那岂不是可以左右帝王,操持上意如木偶?
这是明摆着绝了进朝堂之路!
“长者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小子不敢有隐匿之心,卖弄心术小道。小子今日能得遇贵人,是先前绝未想到之事,亦当是小子今生最大的造化。之所以敢言本不该言之大言,确实有想以此取悦于长者之心,以诉私事。”
老人呵了声,追问道:“不惜搭上一生之前程,也要谋以私事,却不知是何等私事,如此重要?”
贾蔷轻轻呼了口气后,抬起眼帘,明眸望向老者,道:“小子本为宁国正派玄孙……”
说着,将其身世并贾珍所为,毫无遮掩的悉数相告。
最后道:“小子不恋富贵荣华,也不惧逐出贾族,但是,却不愿背负‘忤逆不孝’这等十恶不赦之大罪,令双亲在天之灵蒙羞。今日小子斗胆妄言,不惜自毁一世前程为代价,恳请长者相助。”
说罢,贾蔷伏地叩首。
老者未言,稍许,身侧年轻人提醒道:“你既有此罪在身,本也无甚前程可言,又谈何付出什么代价?”
贾蔷抬起头来,看着年轻人道:“此言差矣,我为大燕子民,若果真有罪在身,那自不必多言。如今却是因人污蔑而得罪果,贼子可言此为罪,贵人却言不得。否则,岂不寒了天下人心?”
这年轻人却也是个有捷才者,笑道:“是非对错皆出自你口,总不能你说清白就清白,说无罪就无罪吧?”
贾蔷点头正色道:“此言有理,但求一公正查证的机会。贾珍在贾家一手遮天,却又如何真能遮得住浩浩上天?”
老人又开口问道:“若今日未得遇我,汝又当如何?”
贾蔷顿了顿,缓缓道:“宁国族长贾珍,还有荣国府贾赦,皆骄奢滛逸恣意妄为且志大才疏之辈,小子冷眼旁观,以为其虽看似势大,实则必难长久。若今日未得遇贵人,小子当眼观他起高楼,眼观他宴宾客,眼观他楼塌了。待其落个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时,再讨回公道。”
老人闻言,观看贾蔷片刻后,哼了声,道:“朕当你有九九八十一般能为,原来终究不过是个庸辈。若你能果断起杀心,朕还高看你一眼。”
贾蔷闻言,再度叩首,却是苦笑道:“草民岂敢有此狂悖之心?效仿不得上皇当年冲龄践祚,便诛逆王,斩权妖。”
老人自然便是大燕第三代帝王,景初皇帝,亦是禅位已过五年的大燕太上皇李贽是也。
太上皇眼眸微眯,看着这个意外出现却知其不易的小小草民,道:“贾蔷,便是朕在位时,亦常有敢谏之臣,说朕花费靡多,性喜奢华。你说说看,朕到底是不是一个性喜奢华的昏庸之君?要说出个所以然来,说的好,朕赐你一个公正又如何?”
这位太上皇,怕不是将此次相会当成了洗白大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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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惊雷!
听闻太上皇之言,贾蔷未有丝毫犹豫,立刻回道:“太上皇,此等谏臣之心或许是忠正的,然其不通经济之道,所谏之言,实在不可理喻,贻笑大方。”
太上皇闻言自然不会满意,连他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说服天下人,因此哼了声道:“朕读史书,千年王朝,哪一朝不是亡于君王奢靡昏聩?怎么到你这里,还出了个经济之道来?”他倒是也有自知之明……
贾蔷却正色道:“上皇,草民虽年不高,但也读过些史书,草民记得景初八年起,银钱兑比是一两比一千钱。可是到了景初二十八年,银钱兑比就变成了一两比一千五百钱,成了银贵钱贱的局面。寻常百姓的生活生产买卖,是用不到银子的,用的都是铜钱,唯有纳税入官之时,才会用到银子。所以每到纳税入官之际,百姓要将手中的铜钱,兑成了银子才能纳税。
然钱银比越高,百姓自然就越吃亏。大户们甚至什么都不用干,只要藏好银子,在纳税季提高钱银兑比,然后将手里的银子兑给百姓就能大赚一笔。
再用铜钱去购买百姓手中的粮米,以大宗货物入官仓,又可兑出银子来,凭白又可赚一倍的利。
可为什么钱银兑比会越来越高?虽然丁口在涨,可朝廷也在年年挖银山,按理说不至于失衡至此……
草民以为,便是因为那些大户和富户们赚了银子后不去花,反而将银子都烧成银冬瓜挖坑埋起。
不管他们是因为勤俭也好,还是因为别有用心,总之,市面上流通的银子如今是越来越少了!
如此,岂不就造成银贵钱贱的局面?
若富户们都像上皇那样,将银子花出去,而不是烧成冬瓜埋在土里,那么市面上流通的银子就不会减少,就不会造成银贵钱贱的现象,百姓就不会吃如此大亏!
所以说,朝廷根本不该抑制太上皇花银子,还要鼓励富人们多学太上皇,多花银子,才是利国利民之道!
那些言官们不通此道,只知勤俭是好的,却不知对朝廷来说,富户们多花银子,才是真正的好事。
让那些富户们不断的积蓄银子埋在地下,对国朝而言,没任何好处!”
此言说罢,太上皇身边的年轻人,还有那名阉宦,都睁大了些眼睛,看着眼前这位少年敢在他们跟前生生“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偏生,他说的似乎还真的有几分门道……
前所未闻之言呐。
唯有太上皇,似乎这一辈子经历过的事太大,听过的惊世之言也太多,早已过了因言动容的心境。
他一双平静的眸眼细细的观察着贾蔷,看的贾蔷后背发凉……
良久之后,他才哼了声,道:“你这小小人儿,年纪不大,看似良善纯真,可心里却奸猾似鬼。你果真不愿进朝堂做官?”
贾蔷摇头道:“上皇面前,岂敢自作聪明虚言欺君?草民虽为白身,却天生牛心古怪,除却天地君亲师外,不愿与上官下跪磕头,因此,从无入仕之心。”
这个说法,又出乎了太上皇与其他二人的预料。
只是,一心钻营的人太上皇不会喜欢,可有才能之人,却不肯为天家卖命,他也不会喜欢。
太上皇挑起眉尖,看着贾蔷讥讽道:“你倒是有白衣傲王侯之心……”本想做个什么决定,不过犹豫了下,抬头思量了稍许后,又问道:“朕却是好奇,你不愿跪人,可你连一个贾珍都扛不住。那日后再有权贵欺负到你头上,你又该如何自处?”
贾蔷闻言,犹豫了下,还是道:“上皇,草民虽无入仕之意,却有考取功名之心。另外,草民也有些许陶朱之能,可与人共享利益,结识些权贵。不求仗势欺人,只要莫让人轻易欺负了去就好。草民以为,如今到底太平盛世,等闲也不会有人随意欺负草民吧?”
太上皇听闻此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贾蔷那张年轻的过分的脸,摇头道:“聪慧的确是拔尖儿的聪慧,只是到底少了阅历,不知人心险恶。不过,朕喜欢你。因为你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能在朕跟前卖弄,你说了实话。这一点,很少有人能做到……”
说着,站起身来,在身旁年轻人和中年阉宦的护从下,缓缓往外行去,不过在路过贾蔷时,顿住了脚步,俯视着他道:“贾蔷,你很好。好好去做你的事吧,只是莫要失了这份忠孝之心。”说罢,出了“梅”字间。
留下贾蔷独在原地,默默感觉后背因冷汗而带来的丝丝凉意。
古人除却所知之物难及后世之人外,论心机,论智谋,论眼力和识人之明,哪一点逊色后人?
方才贾蔷连一句自作聪明的谎言都不敢说……
难怪古往今来多少人杰,都会留下“伴君如伴虎”之言。
只是不知,先前太上皇答允之事,到底算不算数?
还有,最后太上皇身边的年轻人,目光怜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又为哪般?
……
皇城,大明宫。
刚过完万寿节的隆安帝,正在养心殿西暖阁勤政亲贤殿内批改奏折。
只是没批改两本,面容有些清瘦的隆安帝就放下了朱砂御笔,眉头紧紧皱起,凝重的眸光不乏担忧的望向殿外。
殿外仙楼佛堂内,有一座无量寿宝塔。
秋风吹拂,铜铃作响,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隆安帝为太上皇第三子,非嫡非长,潜邸时,论声势远不及其他几位亲王高。
为人低调,务实。
在百官中,素有埋头苦干的贤王之名。
又因其从不结党,也不勾连大臣,尤其是对任何军机大臣都保持一定距离,所以让许多人都以为,廉亲王毫无问鼎之野心,将来必会成为一世贤王,和大宝无缘。
却不想,太上皇在御极三十年时,偏偏就将大位传给了廉亲王李哲,便是今上隆安帝。
隆安帝登基后,一如潜邸时低调务实,事事请示太上皇,尤其是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
直到一年后,太上皇实不耐烦,传旨天下,今后非动摇国本之军国大事,天子自可决之,不必事事禀奏。天子无事,亦不必每日前往九华宫问安。
然而隆安帝依旧日日晨昏定省,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冰雪天气,从无间断,每日必往九华宫请安太上皇和皇太后。
朝堂之上,一应军机谋国大臣始终不变动,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然而景初大臣却无比安稳的始终矗立不倒。
直到三年后,才渐渐发生了些变化。
有两位辅政军机实在熬不住了,眼花耳聋,难以支撑,这才致仕退去。
隆安帝也是赐以了厚恩重礼,风光致仕。
到了第四年,河西之地一场天灾,却让一群吃相实在难看的大臣暴露出来。
趁蝗灾兼并土地不说,倒卖救灾物资不说,堂堂国之大臣,朝廷命官,居然上下勾结,沆瀣一气,倒卖人口,下作之极……
这一次,隆安帝再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传旨三司,施以极刑处置了一批,人头滚滚。
天下皆惊!
到了第五年,也就是今年,隆安帝更是展开雄伟气魄,以雷霆之势,一口气黜免了三位六部掌部尚书,六位侍郎,甚至连一位军机阁臣都隐隐不稳,一时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景初三十年,如今朝廷上的所有重臣皆为景初旧臣,枝叶缠蔓,瓜葛极深。
隆安五年大案,真要牵连下去,幸免者寥寥无几。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出一个令许多景初旧臣激动的消息来:
“五年未出九华深宫的太上皇,今日居然出宫了!”
可是这个消息,对隆安帝而言,却如同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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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朕喜欢你
养心殿西暖阁,勤政亲贤殿内。
隆安帝的脸色阴沉的有些可怕,太上皇出宫,已经出乎他所料。
更出人意料的是,太上皇身边所带之人,并非哪位皇子,而是宁王李皙!
李皙,是已故义忠亲王之子。
而义忠亲王,就是当年几乎钦定的太子!
景初朝三十年间,前二十五年,每逢太上皇出京,监国者必是元后所出的义忠亲王。
若非义忠亲王后来突然行为狂悖无礼被废,圈禁之后又突然暴毙,如今养心殿内坐着的,未知是何人。
然而义忠亲王虽被废,可其嫡长子李皙却未受影响,依旧极受太上皇宠爱。
隆安元年隆安帝登基时,就直接册封了李皙为郡王。
在儒教大行天下之际,世人眼中,李皙的地位,甚至比隆安帝还正统。
也因这一点,许多大臣都同情、认可宁王。
原本对宁王就心有忌惮的隆安帝,得闻太上皇居然带他出游神京,岂能不生惊惧之心?
纵然他将山西一省的贪官杀了个七七八八,又连废三大尚书,六位侍郎,可如今满朝重臣依旧皆为景初旧臣。
尤其是镇守神京的京营,十二团营的核心重将皆元平功臣一系。
而元平功臣在景初三十年间,早已被太上皇调理的“乖巧懂事”如臂使指,就算隆安帝提拔了个王子腾任京营节度使,也根本无法掌控京营。
这个时候,若是太上皇愿行废立之事,不过一道旨意的事情罢……
“陛下,何须担忧?废太子尚且是动摇国本之大事,更何况是陛下?而且,太上皇久居九华宫,不过问朝政已五年,由此可见,上皇确有退位荣养之心。今日或事出有因,却不必惊忧。”
开口之人,并非是哪位朝廷重臣,亦非哪位宗室王公,而是一衣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头梳望仙髻的绝美妇人。
而天下命妇中,除太后及皇后外,皆禁用牡丹、鸾鸟纹样。
此妇人看起来年不过三十出头,美艳绝伦,自不可能是皇太后,其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此人正是当今正宫皇后,尹川秀。
世人只知尹皇后之美貌,却少有人知其聪慧。
许多不可与外人相商之事,尤其是在登基之后,宫中除却隆安帝,罕见外男。
所以很多事,隆安帝也愿意与聪明绝顶的尹后商议。
至于后宫乱政之忧……
尹后身居九重深宫中,除却正旦朔望之日,一年见不到两回外臣,又怎能乱政?
听闻尹后之言,隆安帝并未轻松多少,沉声道:“事出有因?还有什么事能惊动老皇父?”
尹后微笑上前,为隆安帝金杯内续了茶水,而后道:“适才臣妾就亲自去了九华宫,探望太上皇和皇太后,未见得太上皇,因为太上皇回来后就歇息了。却是陪太后她老人家闲话了会儿家常,得知今日是宁郡王进宫同太上皇说了起子话后,太上皇才动了微服出宫逛逛的心思。”
“李皙!”
隆安帝眼中的恼火之色大炙,不过尹皇后却又笑道:“他或许存了扯太上皇大旗的心思,只可惜,今日却被意外之人坏了布局。”
隆安帝想起密折上所记之事,微微眯了眯细眼,道:“皇后所说的意外之人,就是贾家那个小子?他在醉仙楼梅字间内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却不知到底谈了甚事。”
话音刚落,就见一身着大红坐蟒龙衣的内侍大太监进来,走路竟像猫儿一般,没有丝毫声音。
进殿内跪地道:“万岁爷,查清楚了。那贾蔷本是宁国正派玄孙,自幼父母早亡,由宁国府世袭三品将军贾珍收进府里抚养。七月二十三,因故自宁府中逃出,回到老宅。本纨绔子弟,惯会赏花顽柳,却一朝洗心革面,勤于学业。不过仅仅十天后,宁国府贾珍就以宗祠起火祖宗震怒为由,联合荣国府贾赦、贾政,一同宣布贾蔷忤逆不孝,逐出贾家,收回贾家房宅。贾蔷与其舅舅刘老实一家便搬往了青塔寺附近吝房而居,同时,根据古方,发明了一种叫烤羊肉串儿的吃食,在坊间极受喜爱,生意颇兴,不过旬日,进银近半百。后为金沙帮所觊觎……”
大太监一路将贾蔷穿越来这段时日所发生之事,几乎事无巨细通通说了一遍,一直说到今日买书后,在醉仙楼奇遇太上皇。
待他说罢,隆安帝第一个问题是:“因故逃出宁府,忤逆不孝?到底怎么回事?”
大太监闻言,却是先尴尬的看了眼皇后,隆安帝喝道:“还不快说?皇后与朕一体,何须防她?”
大太监苦笑道:“不是防皇后娘娘,奴婢有多大的胆子,敢如此放肆?只是,只是怕有污娘娘贵耳……”不过见隆安帝愈发不耐,他忙道:“据中车府卫打探,是那贾珍因见贾蔷生的极为俊美,灌醉贾蔷后,便起了龙阳之兴,只是不知为何,原本大醉的贾蔷忽然醒来,逃出了宁府。此事在荣宁二府下人间不是秘密,尤其是宁府,当夜看到贾珍命人追逐贾蔷者,非三五人。”
隆安帝闻言脸色一片阴沉,尹后也唾口啐骂道:“好下作的东西,真是无耻之尤!”
隆安帝心中有别的思量,因而岔开此处,问道:“这么说来,今日果真只是偶遇?”
大太监点头道:“奴婢有八成把握,只是偶遇。”
隆安帝却皱起眉头来,问道:“另外两成是什么缘故?”
大太监脸色也渐显凝重道:“据下面人回报,贾蔷近来和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有所来往,自他从宁府逃出来后,见过两回面。不过,并非是单独交往,同行者还有荣国府贾政之子贾宝玉,薛家紫薇舍人之后薛蟠,以及京城名伶蒋玉涵。万岁爷,荣国府的贾宝玉和薛家的薛蟠不算什么,不过纨绔和痴儿。冯紫英却和宁王府来往密切,蒋玉涵更不简单,名为忠顺王爷的脔宠,可又和水王爷亲密,和冯紫英也有交情。虽然贾蔷和冯紫英有勾连的可能性很小,却也不能完全排除。”
听闻此言,面对当前乱如麻的局面,隆安帝面色凝重之极。
若只是偶遇,那此事尚且不算严重。
若是有意为之,那就说明暗中有一张细密的大网,竟能安排戏耍太上皇于股掌间。
这是极恐怖之事!
李皙的力量若是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真的能威胁到他了。
尹后的面色也凝重起来,这里面牵扯的势力实在太乱也太杂,越是这样,越容易给人浑水摸鱼。
然而正在此时,忽又见身着大红坐蟒龙衣的大太监匆匆而来,跪下将手中一折子递上,细声道:“万岁爷,九华宫呈上来的急递。”
“呈上来!”
隆安帝沉声道,尹后亲自取来,奉与了隆安帝,并站在了其后。
隆安帝打开厚厚一个奏折,一目十行速度颇快的看了起来,脸上也多了几分讥笑。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隆安帝翻看折子的速度越来越慢,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集,待看到最后四个字:“朕喜欢你”时,瞳孔猛然收缩如针!
贾蔷小儿算不得什么,可他说的那些话,显然对太上皇影响极大,否则,又有哪个帝王会如此直白的赞一外臣?
然而若是太上皇以为那无知小儿说的在理,事情,就麻烦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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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恩赐
贾蔷不知道“圣眷”为何物,所以他才会怀疑,太上皇是不是忘了他答应的允诺。
但隆安帝知道,“朕喜欢你”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四个字,不能给贾蔷带来加官进爵,甚至在科举考试时,遇到有风骨的考官,还会对他这个“佞幸之臣”另眼相看。
可是这四个字却又如一道护身符,将贾蔷庇佑在太上皇无上皇威之下!
贾蔷虽不能倚之成势,为所欲为,但却能得到一道护身符,无人可伤。
越是顶级的权贵人物,在这四个字的影响力未消退前,越不能动贾蔷分毫。
这就是所谓的圣眷!
隆安帝也明白,一生见过无数良才美玉的太上皇,为何会说出这四个字来。
通常来说,帝王表达对臣下的喜爱,不会直白开口,只赏赐一件随身所携之物,已经足够。
极少会如太上皇这般,直抒帝心。
可见,太上皇对贾蔷那番话的激赞和认同。
一生英明的太上皇,在执政晚年却贪图起奢靡享受,大兴土木,浪费了无数国孥。
若非到了最后几年,大燕天灾连连,可早年间无比英明的太上皇如今却无力整顿朝纲,赈济艰难,困顿不堪,再加上龙体因通宵达旦之饮乐和美色所掏空,连上朝都困难,太上皇或许也不会早早就禅让帝位,躲在九华深宫内清修荣养。
已经认识到晚年的错误的太上皇,即使在隆安帝坐稳大位,渐渐锋芒毕露,一举罢免十数位景初重臣时都不曾露面。
但这一切不代表,太上皇就甘心背负晚年的污点。
若是能寻到好的借口,洗掉这个污点,临近一生功过盖棺定论的太上皇,绝不会放过一丝机会。
而无意中说出这番话的贾蔷,便是他等来的天赐良机!
太上皇又岂能不喜欢?
“如此详尽之言,怎么从九华宫传出来的?”
帝王从来多疑,隆安帝自不例外。
他的确在九华宫安插有眼线,但这个眼线绝无可能靠近太上皇二十步内,怎可能听的这样详细?
第二个大太监躬身道:“回主子爷,是九华宫总管太监魏五亲自对他的义子黄全说的,看起来,也是有意为之。”
隆安帝闻言,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挥挥手让这大太监退下。
倒是第一个大太监,小心翼翼的到了御案后躬立伺候。
隆安帝没理会他,将折子递给了身旁的尹后,冷笑道:“这贾蔷也是个混帐行子,居然蛊惑太上皇,推崇奢靡。还说什么太上皇之功,不亚于太祖、世祖,真是混帐头顶!”
“皇上息怒!”
等隆安帝发泄完怒火,飞快看完折子的尹后轻轻合起密折,笑道:“那贾蔷本是在宁国府中长大,自幼受用荣华富贵,他又懂得什么勤俭为上?不过这个年纪,就能讲出这些歪理来,也算是不错了的,难怪入了太上皇的眼。”
隆安帝哼了声,将尹后手中的密折接过后,随后丢在御案上,冷声道:“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妄自揣摩帝心,自断前程。”
尹后却似不怎么在意,笑道:“这也不值当什么,古往今来,多少忠臣名相,干的都是和贾蔷无二的事,只是他们不说出口罢了,没贾蔷这般幼稚。至于前程不前程的,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隆安帝却摇头道:“既然太上皇说的明白,他入不得朝堂,那以后,他就入不得朝堂,这叫君无戏言。他不是不想给人下跪吗?如今有了太上皇的庇佑,就让他去当个富贵闲人罢。”
尹后闻言笑道:“那他才要叩谢皇恩呢。不过皇上,既然九华宫里太上皇有意将此事传出来,不如就由皇上下旨去料理一下。一来,此为皇上至孝之道。二来,虽开国功臣一脉唯有北静王府仍袭王爵,但北静王到底年轻,在勋臣中威望尚浅。而史家一门双侯,却早转向了元平功臣。所以一门双公的贾家,在开国功臣间仍有巨大的影响。皇上想用开国功臣来平衡元平功臣一系,不妨赐些皇恩与他家。且这般做,凤藻宫里臣妾那位女尚书,也会感激皇上的。”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斜觑了眼掩口轻笑风情万种的尹后,摇了摇头,又微微皱眉道:“若是依上皇之意,就不是给贾家赐皇恩了。逐贾蔷出族,是贾赦、贾珍和贾政三人之意。若是给贾蔷公正,岂不要发作贾珍?”
尹后摇头轻笑道:“皇上给贾蔷公正,是让他重回国公府,去享受荣华富贵,这才是天恩浩荡。且这样做也是为了帮贾家掩过一桩大丑闻,若皇上严惩贾珍,此事势必会传的沸沸扬扬,到那时,谁都知道贾家为失德之族,贾蔷也不会落到什么好。况且,那样一来不仅他们自己面上无光,连我宫里的那位贾家女尚书都要受其牵连。先前金陵薛家不是想要送女入宫,结果为人指摘其兄行为不检,薛家德行不足而被退了回去?皇上遣人去贾家夸赞那位贾蔷两句,贾家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且有此人在,日后皇上用起开国功臣时,岂不便利?如今谁都知道,他是太上皇喜爱的功臣之后。”
隆安帝闻言,骤然抬起眼帘,眼睛一亮,却听尹后又笑道:“不过观这贾蔷在上皇面前之言行,还有和贾家的恩怨,他未必愿意再回归贾族。如今他一人在外,可是逍遥自在的很哪。”
隆安帝哼了声,道:“这就由不得他了!天家赐恩,又岂是那样好消受的?”
尹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嗤笑道:所以说,并不是太上皇说不许上朝,贾蔷就果真不能上朝堂的,终究要看,到底是谁在操持天下权柄!
……
自街上回到青塔寺附近宅子中,贾蔷颇为疲惫的倒头就睡。
今日所遇,于大惊险中蕴着大机遇,可其中的压力,也是无与伦比的。
反复回忆了今日对话,以及太上皇的反应,包括他身边年轻人和那位阉宦的神情变化,最终落在了那句“朕喜欢你”,才算勉强松了口气。
至少,不会变成坏事。
贾蔷倒头就睡,却唬坏了春婶儿等人。
连刘老实和铁牛都和春婶儿、刘大妞一起围住了铁头和柱子,逼问贾蔷为何会脸色这般难看的回来?
铁头和柱子也是一脸懵逼,只将今日的行程翻来覆去的说了几遍。
最后归罪于那几位把贾蔷叫进“梅”字间的贵人。
春婶儿闻言破口大骂道:“你们两个废物,昨儿才下跪磕头央求蔷哥儿收你们当长随,今儿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给欺负了,我信你娘的邪了,你们平日里不都是顶天高不怕死嗷嗷叫的吗?”
铁头无奈道:“是大爷说了不让我们跟的,且没他的命令,也不能随意出手……春婶儿啊,你不知道那醉仙楼是什么地方,光一间包厢的银子就快要十两银子了,还不算吃喝……”
“什么?!”
刘老实一家下巴差点没齐齐震掉,十两银子才只是包厢钱,就算贾蔷还在宁国府时,大概也没这样奢靡过吧?
柱子连连点头道:“那里看起来和皇帝住的地方一样,进出的也都是贵人,没有大爷的命令,我们哪里敢随便动手?我们倒是不怕死,可怕给大爷惹祸啊。”
春婶儿恼道:“就你们屁话多……”又嘀咕道:“光一个房钱就十两银子,那一共花了多少银子?”
铁头登时乐了,笑道:“没花银子,梅字间的老头儿给会的账。”
春婶儿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又摇头道:“笑你娘个大头鬼啊!你们懂个屁,他们这样的贵人,银子不算什么,可别欠人情,人情可比银子贵多了!”
铁头和柱子并刘实、铁牛等人闻言,无不刮目相看,没想到春婶儿能说出这样高深的话来。
刘大妞却在一旁拆台笑道:“这是蔷儿前些日子说的话,娘你咋捡起来就说呢?”
春婶儿气的要揍这不孝女,却听院门忽地被敲响:
“啪啪啪。”
“啪啪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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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变故
“谁啊?这都夜了,没事儿家去吧!”
春婶儿一边喝问,一边给铁牛使了个眼色,让他准备去堵门,以防不测。
铁牛和柱子也站起身来,寻起身边可操持之物。
却听门外传来一道轻笑声,道:“金沙帮少帮主李进,前来拜会贾兄弟。”
春婶儿闻言,顿时犹豫起来,若是换个人,她早就开口撵人了,可金沙帮不一样。
倒不是畏他势大,而是如今金沙帮也算是金主了,见天的往家里抬钱……
不过想起贾蔷疲乏之态,春婶儿终究还是摇头道:“对不住,我家蔷哥儿从外面街上回来就睡下了,要不你明儿再来?”
谁知门外李进并未就此作罢,而是声音多了些肃穆道:“劳驾前去告诉贾兄弟,就说有李某有紧急事相商,事关咱们这门生意能否继续做下去。”
春婶儿闻言唬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忙道:“快开门快开门。”又对刘大妞道:“快去告诉你弟弟,金沙帮少帮主来了,说生意要黄!”
……
“什么情况?”
贾蔷揉捏着眉心,穿着薄衫自垂花门出来,见李进站在抄手游廊下,声音有些微哑的问道。
他身旁刘大妞看到对面的李进先是一怔,随即红着脸低下头,转身回进二门。
若非整日里看着贾蔷那张比女孩子还俊秀的脸已经有了免疫,刘大妞怕要直接看呆了眼。
李进和贾蔷的俊秀还不一样,贾蔷是俊美,丰神如玉却又不失英气。
李进却是秀美,眉不是剑眉,眼不是星眸,鼻不带剑骨,然而相貌虽不带英武气,偏气度却是满满的江湖少侠气概,这两相互衬,倒是把贾蔷也比下去了。
刘大妞转回二门,心里还是砰砰直跳,心想老话果然说的不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蔷儿生的这样俊美,身边的朋友就没一个丑的。再看看铁牛他们,没一个生的好的,所以身边朋友也都是奇怪模样……
待刘大妞转进二门后,春婶儿、刘老实等人也退开。
他们是在龙蛇混杂的码头混迹多年的老江湖,最懂规矩,平日里可以咋咋呼呼,但贾蔷谈正事时,他们都懂得避让。
“坐。”
贾蔷在一处石凳上坐下后,邀请李进坐下。
从石桌上翻起一个茶杯,斟了半杯推到李进跟前,又自斟一满杯,仰头饮尽。
见他如此,全不似前几日水波不惊的气度,李进也好奇,问道:“贾兄弟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贾蔷闻言,侧眸看他一眼,又问一遍:“发生了什么事?”
李进拿贾蔷没脾气,虽然以他的身手,对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简直可以瞬杀,可整个金沙帮如今都在端着贾蔷的饭碗,他哪敢翻脸?
李进也不寒暄了,直入正题道:“贾兄弟,有贵人看中了烤肉生意,想要入股。”
“贵人?”
听闻这两个字,贾蔷抽了抽嘴角,问道:“有多贵?”
李进无奈道:“是淮安侯府,淮安侯府少侯爷华安相中的,打发了管家前来。”
贾蔷皱眉道:“他想怎么入股?”
李进摇头道:“二百两银子,入股三成。”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还好,总算没拿二十两银子,要走八成。瞧见了么,人家比你金沙帮还是要讲些规矩的。”
李进闻言脸色一红,辩解道:“当初贾兄弟只香竹街一个烤炉,我虽要的多些,却可保证贾兄弟的收入只会比从前多十倍。可淮安侯府不同,以如今金沙烤肉的规模,区区二百两就想拿走三成净利,我们却要吃大亏。而且这个口子一开,万一以后再来个淮南侯公子、临江侯侄子,咱们还干不干了?”
贾蔷呵呵一笑,道:“既然不想让他们入股,你拒绝了就是。”
李进无语道:“若这般简单,我也不会深夜来寻你商议。这些武侯都是带兵的,神京十二营里都是他们的兵。”
贾蔷闻言好笑道:“你当这是军镇割据时代呢?还神京十二营的兵,他们哪个敢妄自调动一兵一卒,我把方子双手奉上,赚的银子都捐给他们,好给他们全家买棺材用。”
李进挑眉道:“那他要是动用侯府亲兵呢?”
贾蔷想了想道:“元平功臣一个个精穷,若非如此,世祖皇帝也不会不落忍,特降下恩旨,准他们可不降爵沿袭一代。他们哪有多少银子养亲兵?就算有,你们金沙帮会害怕他们?找几个御史,告他家一状,保管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进还是不安,贾蔷摆手道:“好了,我明儿写封信送去神武将军府,让神武将军的公子去给淮安侯世子解释一下,这买卖不是你们金沙帮的,让他不用惦记了。强买强卖都是发生在没有根底的人身上,金沙帮本身就不算随意可欺的角色,我再敲敲边鼓,问题不大。”
李进闻言,叹息一声,道:“你许不知淮安府的做派……也罢,且等等再说。不打扰你休息了,告辞。”
……
翌日清晨,荣国府。
荣庆堂。
五间雕梁画栋的上房两边穿山游廊内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十来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早起来,或洒扫地面,或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洗穿堂当地放着的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
人虽众,却没人发出丁点声音。
门口站着两个中年嬷嬷,负责总顾规矩。
初秋的天气不凉不热,极为清爽舒适。
忽地,自西面穿山游廊尽头传来一阵顽笑声,一众大气也不敢喘的小丫头们听到动静纷纷面露喜色。
只有荣庆堂内热闹起来,她们才能自在一些,不必那样拘着。
未几,就见一双半大小儿女自西而至,一众小丫头子们纷纷嘻嘻笑着请安道:“宝二爷,林姑娘来了。”
贾宝玉乐呵呵的回好,林黛玉则笑着点了点头。
早有伶俐的小丫头替二人掀起门口珠帘,脆声声往里传了声:“宝二爷、林姑娘来啦!”又对宝玉和黛玉二人笑道:“宝二爷、林姑娘,您二位吉祥哩!”
一旁有大丫头笑骂道:“小角儿,偏你个促狭鬼会讨好巴结。”
这个看起来才不过六七岁扎着俩冲天鬏的小丫头理直气壮反击道:“耶耶?谁让刚才你们这些大的欺负我,不让我挤过去请安问好的?”
“瞧你这小蹄子兴的!”
“看我怎么收拾你!”
“过来端水盆!”
一个个大丫头叽叽喳喳笑着“收拾”小角儿。
黛玉见小角儿笑容越来越勉强,拦道:“好了好了,没的欺负小孩子。”
小角儿见之大为感动,心道都说林姑娘惯会使小性儿看不起人,可林姑娘看不起的都是不像话的人,像对小角儿我,不就很看得起嘛!
有林黛玉开口,一众大丫头们也不逗弄小角儿了。
宝玉将此看在眼里,知道黛玉今日心情确实不错,正想和一众姑娘们顽乐顽乐,问她们抹的什么胭脂,却见琥珀忽地拼命对他使起眼色来。
宝玉顺着眼神回头一看,一早上的好心情瞬间灰飞烟灭,魂儿都差点出窍。
只见他老子贾政正站在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上,面沉如水,静静的看着他的表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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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窝火
“宝玉……”
正魂飞九天的贾宝玉,忽然感觉有人在拉他的袖子,还有仙音传至耳中,这才悄然回过神来,就见黛玉好笑的看着他,轻声道:“大舅舅、二舅舅他们已经进去了。”
贾宝玉闻言,登时迷糊了,问道:“还有大老爷和珍大哥?”
黛玉和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这混世魔王遇到了老子,竟唬成这般模样。
“林妹妹,咱们快走吧?”
贾宝玉哀求道。
林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道:“还未给老太太请安,岂能一走了之?若让老爷知道了,才没你的好呢,仔细你的皮。”
宝玉闻“老爷”二字,瞬间蔫儿了,垂头丧气道:“那好吧。”
黛玉见他如此,心里也不忍,安慰道:“莫怕,我瞧舅舅好似有重要的事,一时怕顾不上你呢。你没瞧见,他和大舅舅还有珍大哥的脸色都黑的紧,都未理会你。再说,还有老太太在。”
一旁琥珀、琉璃等大丫头也劝道:“二爷还是快进去吧,迟了老爷反而怪罪。”
宝玉无法,只能和黛玉一起进了荣庆堂。
……
“这叫什么事?好端端的你们倒唬我一跳,既然是圣上好夸的,太上皇也说喜欢,那自然是好孩子。族里出了这样的人,你们当高兴才是,我恍么记得,那蔷小子似还是东府里养大的,这样的喜事你们不请我个东道,怎还跑来吓我?莫非是舍不得这顿东道?对了,蔷哥儿呢?叫来我也瞧瞧,怎地这般大的造化。”
贾母得闻贾政说宫里来了传旨的天使,先是一惊,可等得闻旨意内容后,却是放下心来,既欢喜不已,又忍不住埋怨道。
听闻贾母之言,年纪最长的贾赦依旧沉着脸,道:“母亲,若那孽障果真是个好的,此事自是好事。别说一顿东道,就是一百顿,儿子也请得起。”
贾母闻言知意,脸上笑容收敛,道:“这么说来,这蔷哥儿是个淘气的?”
贾赦“嗯”了声后,目光却看向房内侍立的媳妇、丫头们,贾母见此眉头都皱了起来,不过因涉及圣意,还是道:“除了鸳鸯外,其他的都先出去罢。”
待一众媳妇、丫头出去后,贾赦才对贾珍道:“你府里的事,你给老太太说罢。”
贾珍闻言,立刻跪地,哭声道:“老祖宗,都是孙子治家无方,才养出那样一个不知人伦的畜生来。”
贾母闻言脑袋一晕,差点没栽倒下去,只以为是贾蔷把贾珍的老婆尤氏给办了,不然贾珍怎会哭成这样,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接下来,听贾珍说完,竟是贾蔷差点赖了贾蓉媳妇的账,而且还没赖成,这才松了口气。
她定了定神,思量稍许后缓缓道:“虽然孽障了些,可好在没有得逞,经过这一遭,你们逐他出府,又收了他的屋子,想来也吃够了苦头。若是没有太上皇和圣上的旨意,你们就是打死他,我这个老太婆也不会多说什么。可如今既然有了宫里的旨意,还是褒赞咱们贾家教化的,此事就不能再追究了。你们想想,太上皇亲口说喜欢的人,陛下又专门下旨夸赞贾家德行,这个时候若是让人知道了他办下的事,又置太上皇和天子于何地?”
此言一出,贾赦三人纷纷变了面色,贾赦沉声道:“母亲所言极是,贾家非但不能再惩罚这个畜生,还得替他遮掩。不然,岂非是太上皇和皇上识人不明?只是……”
“只是什么?”
贾母问道。
贾赦难掩震怒,哼了声道:“适才传旨天使刚走,儿子就打发人去叫那畜生来。却不想,那畜生说,他已不是贾家人了,已被人赶出贾府,不准再登门,所以恕难从命。这个不识好歹的畜生,早晚扒了他的好皮!”
贾母奇怪道:“谁赶过他?”
贾政脸色难看道:“上回宗祠走水,珍哥儿说清虚观张真人卜卦,断出起火原因是祖宗见族内出了不肖孽障,方震怒降火,又得闻贾蔷之事,回府后,正好看到他站在府门口,因此逐他出门。”
贾母恍然,点头道:“此事你做的并无不妥之处。只是……现在该怎么办?你们来见我,我又有什么法子?难道让我出点好东西,去哄他回来?”
贾珍赔笑道:“岂敢劳老祖宗破费?只是孙儿和两位叔父都请不动那孽障回来,只能劳老祖宗出面了。老祖宗的面子,他不敢不给。另外,孙儿听说宝兄弟和那孽障关系亲近些,所以……”
贾母闻言不等贾珍说完就板起脸断然否认道:“没有的事,宝玉天天在我跟前,哪都没去过,也不认得什么蔷哥儿还是草哥儿的。你们愿意借我的名头行事自去便是,可不许打我宝玉的主意。”
若贾蔷没这出子事,光受旨意夸赞,那她不介意贾宝玉和贾蔷来往,论起来,贾宝玉还是贾蔷的叔辈。
可有了这档子事,贾母哪舍得贾宝玉去沾染污点人物?那不是往臭狗屎跟前凑吗?
贾珍闻言,见贾母态度坚决,只能默认。
贾政脸色也难看,却无可奈何,说心里话,他也不愿自己的儿子和那样悖逆人伦的人相处,便道:“且以老太太的名义,再去请一遭吧。待叫回来后,再论其他。”
贾母道:“你们先去书房里商议商议,等商议出个结果来再来回我。前面的事,我多少年都不理会了。只是要记住一点,不管那孽障如何淘气,有太上皇那句话在,你们就不可太苛待他。左右不过当个玩意儿养起来,看住他,别再让他淘气就是。”
听她这般说,贾赦三人无法,一起告退,一边打发人去通知贾蓉再去相请,一边前往书房议事。
待三人离去后,贾宝玉和林黛玉才从西暖阁碧莎橱内出来。
却不想贾母第一句话就质问道:“宝玉,你怎和贾蔷那混帐相熟?以后再不许同他顽了!”
贾宝玉还没回答,就见王夫人、薛姨妈在王熙凤的陪同下一并走了进来。
一阵笑语寒暄后,王夫人道:“我怎么听着前面来了恩旨?”
贾母道:“正说此事呢,我正教宝玉,莫要再和那贾蔷走近,那孩子不像话的紧。”
王夫人、薛姨妈和王熙凤显然都听说过此事,凤姐儿笑道:“不是恩旨么,怎又和蔷哥儿扯上干系了?”
贾母让鸳鸯把先前之事说了遍后,犹自不满道:“亏珍哥儿想得出,竟让宝玉去请那小畜生。”
在贾母、王夫人等人跟前,贾宝玉就不是贾政跟前那样魂儿都难守的模样了,他颇为悲情的叹息一声道:“老祖宗,你可冤枉死蔷哥儿了。他若是那样的人,我也不会同他认识一场。这里面有许多事,都是冤枉蔷哥儿的,此事姨妈家的薛大哥也知道,好些人都知道,只是……”
贾母什么样的人?
她或许对外面的事不精道,时有糊涂,可对于高门内发生的事,当了五十多年公门媳妇的老太太却是深擅此道。
一听贾宝玉之言,她心里就有些猜想,再看王熙凤对她使的眼色,心里就确定了大半。
不过,有些事和真假对错没关系,只看值得不值得。
不管贾蔷到底有没有冤枉,既然贾赦、贾政和贾珍三个贾家地位最高的男人认定了他混帐,那就没有翻案的可能,也不值得。
所以贾母果断打断了贾宝玉之言,唬道:“你才多大点,哪里识得人心险恶?今儿我在老爷跟前好容易才替你遮掩了过去,若是让老爷听到你这番话,仔细你的皮!”
贾宝玉闻言,果然再不敢提贾蔷冤枉了,贾母也不舍得让他窝火,就打发了他和林黛玉去寻姊妹们顽。
待二人离去后,贾母才问起王熙凤来,刚才使眼色所为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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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里没有外人,贾母皱眉直言问道。
王熙凤赔笑道:“这事儿我也不是很清楚,左右不过那些爷们儿间的混帐事。只是蔷哥儿多半是被冤枉的,所以才一恼从东府里逃出来,回他老子娘留下的破宅子里过活去了。后来不知怎地,珍大哥哥又把两位老爷请了去,说宗祠走水都是蔷哥儿的不是,老爷信了他的话,自然就恼了蔷哥儿。”
贾母奇了:“你怎么就知道蔷哥儿是受冤枉的?”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我也是道听途说的,这事太太也不知道,姨妈却是清楚些。薛大哥和蔷哥儿也熟,知道的怕是多一些。”
薛姨妈闻言,面色犹豫了下,见贾母直勾勾望过来,苦笑道:“不瞒老太太,我家那孽障虽然也说了些,不过大都三不着两的,不好在老太太跟前混说。”
贾母叹息一声道:“姨妈何必藏着掖着?就是寻常泥腿子人家里,都是不聋不哑难做舅姑,可见少不得那些污七八糟的烂事。往前,也有脏汉臭唐之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听到的见到的经历过的,谁家还少了?问这件事,不为别的,也不想给谁翻案。有太上皇那句话,已经算是翻案了。我只是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若那是个好孩子,宝玉以后还能来往一二。若真是个不守规矩的,往后他也莫再登我这个门就是了。”
听她这般说,薛姨妈就没法子了,如实道:“听我家那孽障的意思,蔷哥儿应该是个好的。”
“那到底怎么回事?”
薛姨妈有些尴尬,道:“听说,只因那蔷哥儿生的太好了,有一回东府大爷喝多了,就想赖他的账,不过没得逞,被他逃出了东府……”
此言一出,贾母一张老脸登时发黑。
原以为或许是贾蔷偷了别人,亦或是贾蔷无意中撞破了贾珍的好事,这才难容于宁国府和贾族,谁曾想,竟会是这样下作龌龊的事!
见贾母下不来台,一旁王熙凤连忙赔笑道:“那些爷们儿本来就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不过珍大哥平日里还是靠谱的,听说那夜就是喝多了,糊涂了。要不然,老祖宗您想想,他将蔷哥儿养大至今,也不至于现在才下手。”
贾母闻言,脸色稍稍好转,看向王熙凤道:“纵如此,也是个下流胚子!怪道宗祠走水,发生这种事,祖宗没打个雷劈死他就算他命大!若干的不让人知道也就算了,还让那么些人都知道了,真真是个辱没门楣的混帐东西!”
王熙凤笑道:“哎哟我的好祖宗,你快别生气了。珍大哥不仅是东府袭了官儿的,还是贾家的族长。真论起来,贾家都是他的,他自己不爱惜使劲的造,你老人家纵是寿星下凡,又怎能拦得住他?左右等再过个千八百年,我服侍着你老人家一起上天当神仙时,列祖列宗们也怪不到你老封君的头上。”
这话登时让贾母笑开了,骂道:“我好端端的同你说事正恼着呢,你偏来惹我笑,就凭你,也想上天当神仙?”
王熙凤大笑道:“所以我这不见天儿的服侍好老祖宗吗?人都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老祖宗可别只惦记着宝玉,好歹也带我一道当神仙才是!”
贾母好一阵好笑后,又犯难道:“这般说起来,那蔷哥儿还算是好的,也有他自己的造化。可是老爷那里却怎么说?总不好一家人都瞒着他,要是不瞒,以后也多是麻烦事,他那性子……”
说着,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面现难色,不过想了想,还是点头道:“等回头,我对老爷说罢。”
贾母又道:“无论如何,琏儿他老子还有珍哥儿都是真恼了蔷哥儿,虽知道他是受了冤的,可也不能为了他一个,搅和的阖家不宁。凤哥儿说的对,珍哥儿虽混帐,可也是酒后起了一时糊涂心,总不好大张旗鼓问罪于他,闹的让人笑话。你好好劝劝老爷,不要让他搅的阖家不宁,我年岁大了,受不得闹腾。”
……
青塔寺,三条胡同。
贾蔷在后堂同贾蓉说话,房间内没有第三人。
“好兄弟,你这造化可真是比天还高,连太上皇都夸你,皇上亲自下旨褒赞贾家,往后家里谁还敢斥骂你?”
贾蓉不无艳羡乃至嫉妒的看着贾蔷,酸溜溜的说道。
“家里?”
贾蔷淡淡冷笑一声,道:“我已非贾家人,谈何家里?”
好不容易撞大运离开贾家,他失心疯了才会再往火坑里跳。
哪怕贾家有所谓的金陵十二钗,可他也不是花痴,难道会为了女色不要命?
再者,就算他色迷心窍,也不必非要跳回那个火坑里去。
然而就见贾蓉眼神怪异的看着他,道:“好兄弟,你想甚呢?太上皇开了金口,还有皇帝老子也下了旨,夸赞你是贾家的好子弟,你还想不回贾家?再说,我老子本就没来得及把你从族谱上除名,原本等过年祭祖时再说,如今你的名字还在族谱上呢,你还想赖账?”
“……”
贾蔷:“你说什么?族谱上还没除名?!”
被坑了。
老话果不欺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原本以为昨日是一场天大的奇遇,洗刷头上的污名。
这个世道里,任谁都无法顶着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生存下去。
这个罪名不仅会让他的生死掌控在贾家手里,甚至他所创造的一切财富,一切地位,都会因这一句话,被贾家剥夺或摧毁。
能洗清这个罪名,对贾蔷而言,至关重要。
可没想到,太上皇是奇遇,隆安帝却又推了他一把,虽然帮他彻底洗清污名,却又把他狠狠推进了火坑里。
真是遇到鬼了!
对于隆安帝的动机,贾蔷无从推测,也不愿毫无依据的去推测。
但这个结果,却是他不可能拒绝的。
恼火!
“好兄弟,回家吧,回家来,还能帮我一把。我一个人做那等事,总是不踏实。”
贾蓉先左右看了看周遭,然后压低声音面色凝重甚至有些肃煞道。
贾蔷闻言一惊,看着贾蓉道:“你做什么了?”
贾蓉呼吸都隐隐急促起来,瞳孔放大,一字一句低声道:“我让那贱人,给那人送的莲子羹里,下了倒枪散!”
贾蔷凝眉道:“什么倒枪散?你……”
话没问完,他忽然想了什么是倒枪散,随即脸色古怪起来。
倒枪散是当初他和贾蓉一起捉弄贾瑞、金荣之流用的,是一种秘药,却和金枪不倒那等虎狼之药的作用恰恰相反,人服下去后,会变得清心寡欲,纵强行为之,也软如面条……
二人当初和贾瑞、金荣一道去妓院,因赌谁的时间短谁就会账,就暗中给二人下了此药,结果,二人整整笑了三年!
可谁曾想到……
“蓉哥儿,你老子什么样的秘药没见过?他是顽这等药的祖宗。这种把戏一次两次成,次数一旦多了,他会反应不过来?到时候你想怎么死?”
贾蔷无语问道。
贾蓉恐惧的额头见汗,却强给自己打气道:“短时间内还没事,那个老忘八只当他的做派惹得祖宗大怒,宗祠才走的水,如今还不敢对那贱人下手。如今他连叫冰糖莲子羹的时候也不多,可时日一场,肯定不成。而且蔷哥儿,你也别以为有了这次,他就会放过你,他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若当日让他得手了,他或许也就撂开了,不再找你。可既然没得手,你想想看,依他的性子,早晚还得寻你的不是。太上皇在,你或许还好,碍于那句话,他不敢怎样。一旦太上皇不在了,他必定对付你!”
贾蔷闻言冷笑,心道若是到太上皇驾崩时他还无自保能力,干脆抹脖子算了,不过……
他看着贾蓉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贾蓉压低声音道:“蔷哥儿,你连倒枪散这种好东西都能寻到,能不能寻到好药,让那畜生悄无声息的暴毙?只要他死了,咱们……”
“砰!”
话没说完,房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贾蓉一个激灵,身子一颤,骇然回头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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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拒绝
“哈哈哈!差点让我拿住吧?”
薛蟠和冯紫英二人推门而入,薛蟠跟个大傻子一样满脸“捉奸”神情,身后还有焦急往这边急跑的刘大妞。
显然,二人也是一路跑进来的。
贾蔷微微皱眉,看向二人道:“冯大哥,薛大哥,你们这是……”
薛蟠最激动,嗷嗷叫道:“好你个蔷哥儿,做下那等好事,竟也不言语一声。若昨儿个我也在,太上皇也赞我一句,那以后我老薛岂不是可以平趟着走了?”
冯紫英笑道:“五年未出宫的太上皇昨日游神京,圣驾醉仙楼赞夸贾二郎,一宿功夫就传遍了整个神京城。如今哪家府上没听说过?蔷哥儿,快说说,昨儿到底怎么一回事?太上皇打景初二十六年起,就不怎么见小辈了,连宗室内的亲王、郡王世子都少见,也就几个得宠的皇孙陪着说说话儿。怎么都荣养五年了,还出宫见了你,夸了你?”
贾蔷闻言笑道:“冯大哥,这话你自己不觉得荒谬么?连龙子龙孙都少见,如何会专门出宫来见我?这话传出去,我可没好果子吃。”
冯紫英忙作揖笑道:“罢罢,都是我说错话了,中午我在八仙居请东道赔礼!”
贾蔷摆手道:“这倒不必……”见诸人眼睛还是盯着他瞧,便微笑着将昨日之事大体说了遍。
当然,他与太上皇之间的对话一字未说,只将他与铁头柱子之间夸赞太上皇的话说了遍,最后摇头笑道:“我怎能想到,那番话会落入隔壁人耳中,更不可能想到,太上皇圣驾会在醉仙楼。后来太上皇使人传我去梅字间问话,我也答的晕晕沉沉,完全不知是身在人间还是身在凌霄,圣威如海,岂是我能承受得起的?不过太上皇仁爱子民,最后小小夸了我一下,当然,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
听完贾蔷之言,冯紫英哭笑不得道:“蔷哥儿你这福运,真是……”
话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目光落在贾蓉身上,笑道:“怎地,你父亲打发你来的?”
论辈分,冯紫英和贾珍平辈,因此同贾蓉说话不必顾忌什么。
贾蓉赔笑了声,道:“我奉西府老太太的命,来请蔷哥儿回家去住。”
此言一出,冯紫英就不好戏笑了,认真问候了贾母安康后,同贾蔷道:“你怎么说?”
薛蟠插话道:“怎么说也不能回东府……咦,蔷哥儿,要不你住我那去?”
贾蔷摇头道:“去见见老太太就是,搬回去就不必了吧?”
冯紫英忙劝道:“蔷哥儿,若只是荣国太夫人劝你,你只归族不归府倒也尚可。可如今太上皇和天子先后开了金口,二圣在世间言出法随,你若不回贾家,恐怕会有佞人借此非难于你,以此来削减你的圣眷。蔷哥儿,若如此,可就太不划算了。”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再次皱起眉头来。
冯紫英、薛蟠、贾蓉三人见了都奇怪,看起来,太上皇和天子的恩赐,对贾蔷来说似乎并非欢喜之事……
见三人如此看自己,贾蔷也反应过来,忙重新露出笑脸,道:“我只是实在不愿再回宁府,并非故作矫情。”
薛蟠一拍大腿,大声笑道:“嗨,我道是什么事,我刚不说了吗?你就搬到梨香院去住!”
贾蓉忍不住道:“薛大叔,这叫什么话?蔷哥儿是我贾家子,怎好住在薛家?”
薛蟠闻言眼睛一瞪,随即却又得意的摇头晃脑道:“谁说他住在薛家?梨香院原是荣国公暮年荣养之地,是地地道道贾家的地盘!”
贾蓉闻言抽了抽嘴角,目光怪异的看了薛蟠一眼,低头不语。
算了,不和大傻子一般计较……
而贾蔷脑海中则浮现出一道身影来:
端庄白美,嘴角含笑,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薛姑姑,冲他微微颔首……
……
荣国府,荣庆堂。
贾家诸说得上话的人物都在,薛姨妈虽避嫌离开了,薛蟠却一并来了。
他大咧咧的不自觉,一时间贾赦等人也不好赶人……
堂正中,贾蔷虽心中百般不情愿,可依旧还是对高台花梨木宝榻上那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拜下。
他眼前还没有挑战天下礼教的力量,只能选择能屈能伸……
贾母坐在高台上,东西两角分坐着王夫人和邢夫人。
李纨、王熙凤和贾珍妻子尤氏侍立在侧。
贾母看着堂下跪着之人,略略有些头疼。
她未出阁时便为保龄侯府的大小姐,出阁后更成了荣国公府的大少奶奶,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顺心顺意。
早年间管家时性子还泼辣些,可待媳妇过门,尤其是孙媳妇过门后,就已经极少理会家务事了。
最好享清福,喜欢孙子孙女儿围绕膝下的天伦之乐,最厌麻烦上门。
这会儿看着堂下的贾蔷,虽惊讶竟生的这样好,心里难免生出喜爱之心,因她最喜欢漂亮的人和事物,可再看到贾赦、贾政和贾珍三人阴沉的脸色,甚至连贾琏都皱着眉头,她那点喜爱也就消散了大半。
想了想,贾母含笑道:“快起来吧,可怜见的,只因一场误会,竟闹到这个地步,万幸坏事变成了好事,太上皇喜欢你,皇上也下旨赞贾家教导子弟有方,乃是修德之家。既然如此,先前的误会就一笔勾销。我做主,往后谁再翻旧账,我必不依他。你好生在你们府里读书便是,没人打搅你清静。你珍大爷虽然严厉些,可他好歹也养了你一场,往后还是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罢。”
贾蔷起身后,思量稍许后,道:“老太太,既是您老人家发了话,我为晚辈,自不会再多说甚。只是如今我在青塔寺那边租赁好了屋子,也和舅舅一家做了些经济营生以自足,这会儿却不好搬过来。”
贾母这才明白贾赦等人阴沉着脸的缘故,这孽障果真不识好歹。贾家上下,族里族外上千人,她一句话,何曾见过敢还价的?
不过贾母到底一辈子见过的人多,只看贾蔷脸上的神情就看得出这孽障天生脑后生反骨,怕是只吃软不吃硬,便耐着性子劝道:“今儿一早,宫里就派天使来传旨,赞我贾家教子有方,竟能得太上皇赞誉。这个时候你搬出去,在外面和你外家住,对贾家,对你,都没甚利处,对不对?这种大事上,谁都不能置气。这样吧,让你珍大爷把会芳园的天香楼腾给你住,你是在东府长大的,自当知道,那处园子里,连神仙也住得了!”
原以为舍下这样大的恩典,贾珍也点头应下了,贾蔷就总该知趣才是,却不想他竟仍摇了摇头,语气虽轻,但却蕴着不可改变执着之意,淡淡道:“多谢老太太好意,但我现在还不能再回东府。太上皇金口玉言,说过会给我一个公道。这,却不是我想要的公道。”
此言一出,不止贾母面沉如水,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在他们看来,这个不消停的孽障当真不知进退!
尤其是贾珍,眼神和刀子一样划过贾蔷脸上。
众人虽未明言,但目光无不表明他们的心思:
不知好歹的东西!!
倒是贾政狐疑起来,似乎哪里不大对劲,贾蔷怎会这样,他要的是什么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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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分庭抗礼
“不回东府?老太太开口了,你居然还敢犟?小畜生,你最好明白一点,皇帝夸的是贾家教子有方,要是你再敢狂悖忤逆,贾家仍有管教你的权力!”
贾赦显是怒极,若非有太上皇和天子的金口夸赞,这会儿他恨不能将贾蔷拿下,大打一百大板,打烂了账。
贾赦为贾家男子爵位最高者,一旦发怒,谁人不惧?
贾珍纵为族长,一来爵位低,二来辈分也低,尚且只有挨训的份,族中其他人,就更不用多说了。
偏贾蔷俊秀的脸上浮现出的却是冷笑,若非二世为人,心智成熟,怕是还真要被这老混帐给唬住了。
可如今他身上有圣眷在身,料定贾赦、贾珍之流奈何他不得,所以如何会怕?
贾蔷淡漠道:“大老爷,你偏听一家之言,不明当日之事,是非不明,又谈何管教之说?”
贾赦闻言,差点没气的中风过去,大喝道:“反了反了!你当日做下那等没面皮的畜生行径,今日还敢忤逆顶嘴?我……”
没等他发完威风,贾蔷便厉声打断道:“贾赦,我劝你自重!太上皇明察秋毫,断我公道,你以为天子会不调查我的底细就传下圣旨来?还是你以为,你比太上皇和天子更圣明?我贾蔷生而为人,铁骨铮铮,焉能蒙受不白屈辱?太上皇和皇上是念及祖宗功绩,才没将事情扯开,给贾家留存些许体面。宁国虽为长房,然荣宁并立,你为贾珍亲长,却是非不明,昏聩无能,对他管教无方,又有何资格谩骂于我?我敬你年长,才两次三番忍你辱骂,你莫要给脸不要脸!今日你再敢辱我半句,我拼着流放三千里,也要去景阳宫敲响登闻鼓声闻天阙,你我御前见生死!”
如贾蔷这般以晚辈身份,大声顶撞反驳直呼长辈之名,更威胁其要分生死之事,在贾家从未发生过,甚至是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天子尚且以孝治天下,知礼之族,更要以仁孝治家。
胆敢忤逆犯上者,打死都无罪。
却不想贾蔷敢如此“放肆”!
因此不止贾赦一时间懵了神,连贾母等人,也无不骇然的看着站在正堂上的贾蔷。
一时间,荣庆堂上一片静默。
然而就在此时,贾蔷却又出人意料的面对贾母微微欠身,躬身道:“老太太,蔷非仗势忤逆狂悖之徒,若非被逼至极致,焉能至今日之境?不过,既然今日老太太开了口,那么我为了家族荣誉,为了祖宗威名,也为了阖家安宁和老太太的清静,当日之事,蔷可以不再提起。我终究姓贾,怎能让天下人嘲笑贾家的腌臜事?所以这份委屈,我受了。但是,忤逆之名,蒙冤之罪,贾蔷绝不会承担。东府,我也绝不会回。若强逼之,贾蔷宁愿玉石俱焚!”
终究是着了隆安帝的道,若非他传下那道旨意,贾蔷又何须向此老妇低头?
不过,贾家上下的心情,也未必比他好多少,在他们看来,贾蔷这个低头,还不如不低……
贾母沉默不言,脸色说不出的意味。
多少年了,她没见过如此刚烈的贾家人,更没想到,他居然不是一味的刚强鲁莽,居然还懂得怀柔迂回……
有这等脾性的贾家人,还是在两代荣国公时才有,却也极少见。
只是,贾母心里毫无欣慰感,唯有厌烦。
贾蔷见贾母不言,也不失望,他本也没打算求谁。
转过身,一双丹凤眼中眸光凌厉,看着贾珍,一字一句道:“贾珍,你敢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再对众人说一次,宗祠走水是因祖宗震怒于我对大嫂秦氏无礼所致?你敢再说一次,我立去步军统领衙门,自领忤逆不孝凌迟大罪。大不了,你我同去九泉,在列祖列宗前,辩个清明!!”
此等惨烈之言再出,更让满堂惊骇!
贾珍面色陡然涨红,如同看生死仇敌一般怒视贾蔷。
混帐!
混帐!!
当着老太太的面又如何?他会怕贾母?
狗屁!
若不是因为太上皇和天子开了金口,夸赞贾蔷,他这会儿再说一万句又如何?
可现在,他却不敢。
一旦说出口,贾家就是欺君的罪过,他的丑行也包藏不住,必将身败名裂。
他为贾族族长,他扛不起,也不想扛。
他一个尊贵的瓷器,怎会选择和一个瓦罐同归于尽?
因而沉默不语……
贾政却动容的看着锋芒逼人的贾蔷,实在不明的叹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贾蔷侧眸看了贾政一眼,傲骨嶙嶙的念了两句诗: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贾政闻言倒吸了口凉气,目光惊颤的看着贾蔷,一时失声。
众人也再度静默……
最开始,大家见贾蔷与贾母、贾赦顶嘴,大都心生厌恶。
在礼孝为天的世道里,长辈训话时,不跪着都已是不敬。敢分辩两句,便是大罪过。
敢反驳违逆甚至威胁,简直不可想象。
这般毫无礼孝之道的做派,打死也不冤。
可随后,贾蔷一点点透露理由,非一味的刚硬,至少表面上始终尊敬贾母。且虽未直白说出他的冤处,但也透露出不少信息来……到最后,又猛然抱起玉石俱焚之惨烈心境,逼贾珍为他洗刷冤屈。
这一步步走来,也让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从起初的大逆不道狂妄悖逆,变成蒙受冤屈,虽死也不愿承受不白冤屈的刚烈之人。
何其惨也……
果然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啊……
众人有理由说服他们自己相信,若非这孩子被逼至极致,绝不会连死都不怕。
可贾蔷这样做,贾珍如何能下得来台?
就算贾母等人知道此事中多有猫腻,贾蔷是被冤枉的,他们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去压着贾珍强低头。
那意味着荣宁二府的分裂,对贾家来说是绝不允许的。
哪怕贾蔷走了狗屎运,得了天家的夸赞,也不值当。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利益才是第一的,公正连其次都排不上……
眼见众人都下不来台,这时,一直跟大气不敢喘的贾琏、贾蓉站在一旁的薛蟠忽然打了个哈哈,笑道:“蔷哥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就眼下不想回东府睡吗?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不回去就不回去,珍大哥那忙,你不回去也好,要不你来梨香院和我作伴吧?上回我妈还有姨母都夸你,说你带着我和宝兄弟都开始好好进学读书了。你来梨香院和我一起住,正好咱们也乘烛夜读,往后一起下场考个秀才中个举人,当个同年,岂不光宗耀祖?”
众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面色或多或少古怪起来。
乘烛夜读,就他娘的秉烛夜读都不通,还想去考秀才中举人!
不过……
实在受不得闹的贾母却是心里忽地一动,既然贾蔷死硬不愿去东府,眼前强逼也不是一回事。
让他来西府倒不是不成,可难免引起东府的不满,有些不值当。
如今既然薛家这呆子愿意出头做这个椽子,居中做和,那也无不可。
毕竟,梨香院还是在贾家。
贾蔷住在梨香院,勉强不会让外人说嘴。
念及此,贾母也不顾王夫人有些不好看的面色,问贾蔷道:“蔷哥儿,你薛大叔邀你去梨香院同住,你意下如何?”
贾蔷略做思量后,知道天意之下,不好意气用事,总要选个台阶下,梨香院独成一户,进出方便,倒是可行,便点头道:“那就去薛大叔那里叨扰一段时日罢。”
……
待乐呵呵的薛蟠同贾蔷一起离去后,贾母捏了捏眉心,对堂下贾家爷们儿们道:“他若是没得遇太上皇,天子也没传下旨意,你们就是立即使家法打死他,我也不说什么,左右都是你们贾家爷们儿自己的事,和我不相干。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们能忍就先忍忍,忍不了也得忍忍!过了这个兴头,自然也就没事了,太上皇和天子都是日理万机的人物,不会记得他太久的。不过在过了这个兴头前,你们不要生事。不然,坏了大事,我不依你们。”
贾赦等人闻言,也不问什么大事,相互看了看后点头回道:“老太太放心,这个道理我们自然省得。”
贾母“嗯”了声,见贾珍居然低垂着眼帘没回应,微微皱起眉头提点了声:“珍哥儿?”
贾珍闻声身子竟忽地一颤,抬起头来,脸上的狰狞怨毒之色还未褪尽,见众人都在看他,忙赔笑道:“是是,老太太的话孙儿记下了。孙儿刚才只是在想,那畜生……怎好似突然变了个人,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莫不是撞客了吧?”
贾珍是真的记下了贾母之言,他不急,也不必急。
如今太上皇在,贾蔷走了狗屎运,能保他一时。
可这畜生狂悖至斯,贾家从上到下没一人会喜欢他,等太上皇龙御归天之时,贾珍打定主意,当日就送这畜生好好去拍太上皇的马屁,且看他好死不好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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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相嫌
荣国府,梨香院。
这座位于荣府东北角的小院,原是荣国公暮年静养时所修,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
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距离荣庆堂也不远。
不过这里是内宅,各处甬道皆有妇人嬷嬷来回穿行,除却荣宁二府几位直系血亲外,外男自无可能乱闯。
贾蔷可走,薛蟠却不行。
所以薛蟠和贾蔷先一道出了荣国府,然后绕了好大一圈,才从梨香院的通街小正门进入。
后舍是薛家内眷和薛蟠所住之处,贾蔷自不能住在里面,所以薛蟠将他安置在前院的西厢房内。
“蔷哥儿,你瞧瞧这里可行不可行?”
薛蟠乐呵呵问道。
西厢房带上充当左右耳房,也是一套三间房的小套房。
屋内一应家私陈设俱全,只是卧房内榉木雕花架床上并无铺盖。
贾蔷点头道:“很不错了,待明日我取了铺盖来,就可落脚。”
薛蟠像是听了个极可乐的笑话,哈哈大笑道:“蔷哥儿,我……我没想到你这么风趣,我薛家难道还缺你一床铺盖?走走走,别的不说,先去后院见见我妈,然后取了铺盖来。晚上咱们叫上宝玉、冯紫英,好好出去高乐高乐。”
说罢,便拉着贾蔷去了后宅。
……
薛姨妈得闻消息后,脸色说不出的精彩,看着请安的贾蔷几番张了张嘴,都没说出个好话来,笑容也僵硬的不得了。
她心里是一万个不愿贾蔷入住梨香院,因为她不愿薛家因为恶了宁国府贾珍。
更何况听闻薛蟠将贾蔷在荣庆堂上的英姿叽里呱啦一通浑说后,就明白如今哪里还只是一个贾珍的事,分明是连贾赦和贾政都得罪尽了。
这样一个家族逆子,怎好留在家里?
人都说爱屋及乌,可反过来也一样,日后贾珍、贾赦之流恨起贾蔷来,岂不是也会第一个想到梨香院和薛家?
对于这样一个刚强的少年,她心里更是希望敬而远之。
对于薛蟠自作主张的做派,薛姨妈真真是恼火不已。
只是她也清楚,请神容易送神难。
贾蔷本身的身份虽然不值一提,可他才得了太上皇和皇帝的夸赞,如此大的彩头上,她怎敢轻慢了?
传出去,岂不是皇商出身的薛家,对天家之意不以为然?
因此,她只能强行吞咽下苦果,含笑关爱了几句。
气氛极为尴尬……
那模样之勉强,别说贾蔷,就连薛蟠都看在眼里。
薛蟠不好当着贾蔷和他妈闹,就对侍立在屋里的一个丫头道:“香菱,你去取一副新铺盖,给你蔷二爷铺好了,就先留在那里服侍着。”
又对贾蔷道:“好兄弟,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薛蟠能做到这一步,其实很出乎贾蔷的意料了。
这会儿若是告辞离去,反倒将薛蟠架在半空中下不来台。
略做寻思后,贾蔷点头应下,又谢过了薛姨妈,就和名唤香菱的美貌丫头一起出了门,准备先回西厢铺好被褥,然后再告诉一直候在外面的铁头、柱子,让他们先回青塔寺附近的家。
只是刚出了门,在抄手游廊上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似有动静传来。
他下意识住足,回头看去,只见一衣着玉色行云流水纹裳,体量微丰,面白如雪,冷艳雍贵的姑娘,正自西面游廊而归。
姑娘看到月白斓衫的贾蔷,自然也有些讶然的怔了怔。
秋风吹拂,几片梨树黄叶飞入游廊,起舞在少男少女对峙的目光间。
未几,叶落,风停。
贾蔷于远处轻揖作礼,而后转身出了后宅。
……
“妈,你这是作甚?蔷哥儿是我请回家的客人,你就那样待他?”
贾蔷刚出门离开不久,强忍怒气的薛蟠就跳脚叫开了。
薛蟠算不上好人,为了抢香菱,仗势欺人指使家奴打死了与他相争的冯渊。
可薛蟠对于朋友,确实当得起仗义二字。
薛姨妈虽然素来宠溺薛蟠,处处惯着他,可涉及薛家在贾家立足的重大问题,她怎能容他胡来?
薛姨妈也气得不行,道:“你这孽障,莫非是黄汤灌瞎了心?既然明知道他得罪了东府,如今连西府大老爷和你姨丈也一并得罪了,还和老太太犟嘴,你就拉他来家住,岂不是让人连薛家一并记恨?”
薛蟠跺脚道:“哎哟我的妈啊,我又不是大傻子,岂会做糊涂事?当时蔷哥儿赌了咒,让珍大哥当着老太太的面再说一回,他到底有没有赖蓉哥儿媳妇的账,珍大哥要是再敢说一遍,他就认,连忤逆不孝千刀万剐的罪一并认,还说什么粉身碎骨也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妈你是没见,贾家一堂人都镇住了,他家老太太、大老爷还有姨丈,个个下不来台,珍大哥更是臊的连脸都没法要了,这个时候我开口帮他们下台,他们不感激我,还恨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薛姨妈闻言,心里稍微放下点心来,却没再理薛蟠,而是朝他身后招手唤道:“快来快来,你哥哥这疯头马今日做下了好大的事,我也说不动他了,好歹他还听你一言,你同他说罢。”
薛宝钗进前,挨着薛姨妈坐在炕边,浅笑问道:“哥哥今儿又做下了什么大事了,把妈气成这般?”
薛蟠一肚子窝火,对着薛宝钗叫道:“妹妹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
说罢,将今日之事说了遍,最后问道:“妹妹你说说看,妈今儿这事儿是不是做差了?”
薛姨妈啐骂道:“该死的孽障,喝多了不去躺你的尸,胡吣什么?”
薛宝钗静静坐在那里,眼前似又浮现了那道身着月白斓衫的清瘦身影,相比于自家哥哥的大头豹眼,那个人,当真俊秀的不像话……
“乖囡,你说说,这事该如何是好啊……”
薛宝钗轻轻抬起眼帘,微笑道:“妈,你只管拿哥哥的话去同老太太和姨娘说,自然也就没事了。至于蔷哥儿,既然已经住了进来,你还是放开了心结,好生相处才是。若实在相处别扭,不如咱们家就搬出此地,另寻宅院去住吧。”
薛姨妈闻言面色微变,连连摇头道:“这叫什么话,这样……岂不是让人以为是蔷哥儿逼咱们离开的?不成不成……不过,若果真受了牵连,这样提一提,也未尝不可。”
薛蟠闻言,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上不得下不去,“嘿”的一声转身离去!
……
PS:不是我黑宝钗,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宝姑娘,对于不相干的人,从来都是这样的。
另,感谢书友朱悍、自幼纯且良、我劝你善良啊、竟有人叫灵长类、king大大、遗忘时间者、木瓜滴水、文明恶棍i、小小笑、温柔也香槟等书友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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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强索
“多谢姐姐了。”
梨香院前庭西厢,贾蔷微笑谢过。
香菱相貌柔美娇媚,眼神懵懂中又有些怜弱,着一身碧香色百褶裙,也挡不住身量玲珑,她虽被薛蟠抢到跟前,却还未开脸收房。
不过薛蟠得空还是缠着薛姨妈要人,所以常在姨妈房间的香菱,也听说过薛蟠谈论贾蔷。
因感叹他无父无母,和她身世倒有些相仿,再加上相貌不俗,又有礼守节,不似素日里见的薛蟠动辄动手动脚,所以声音轻柔道:“小蔷二爷比我还大些哩,不必叫姐姐,叫我名儿就是。”
二人相距不过一步之遥,淡淡的桂花香飘来,贾蔷心情也好了许多,道:“到底辈分不同……不过,薛大哥也不用我叫薛大叔,只以兄弟相论。”
香菱抿嘴一笑,道:“那正好,二爷可别再叫我姐姐了。”
贾蔷点了点头,微笑道:“这里没其他事了,你且回去歇息吧。明儿一早我就出去,大概入夜才回来,也不必劳烦你。”
香菱闻言,心里轻轻松了口气,方才听闻薛蟠让她来服侍贾蔷,她心里就有点凝重。
来贾府也一年了,见到的听到的许多事都让她大开眼界。
莫说相送丫头,好些人连侍妾都能转送他人,甚至还是老子给儿子送女人。
香菱虽是个出身卑微的,连爹娘老子都不记得了,可如今也大了,又得薛宝钗的教诲,有了自尊自爱之心,不愿如商货一般被送来送去。
这会儿听见贾蔷之言,心里十分感激。
不过她正要告辞离去,就见薛蟠气冲冲的进来,差点冲撞到一起去。
薛蟠正在火头上,见拦他道的竟是个丫头,登时瞪眼大骂道:“瞎了你的几吧眼了?给我滚开点。”说罢,一把将香菱推开。
香菱哪里经得起薛蛮子的力,连连往后退,眼见要跌倒,被贾蔷搀着胳膊扶住。
惊慌失措间,发现贾蔷只是扶着她的手臂,未曾失礼,这才放下心来,看着那张温润的脸,忙低下头。
心尖儿砰砰跳,却也不知是惊还是羞。
贾蔷松开手后,问薛蟠道:“薛大哥怎生这大的气?”
薛蟠闻言,却有些尴尬道:“蔷哥儿,我妈她……”
薛姨妈之前勉强的态度,岂能瞒得过人?
贾蔷却摆手微笑道:“薛大哥,人都道你霸道,但我却觉得薛大哥你为人仗义厚道。只是,我们不能以自身的性子,去要求每个人都如此。薛大哥这样的人物,至少遍观贾家,也无一人,我要谢谢你。”说罢,微微躬身一礼。
薛蟠若非此等人性,后来也不会为了柳湘莲尤三姐之事哭成泪人,使人四处打探寻常义兄冷郎君的下落。
贾宝玉和柳湘莲如此要好,也不曾听闻做了些什么……
这会儿,薛蟠闻言简直感动的快落泪了,多少人背着他叫薛大傻子,多少人糊弄他只为了骗他的银子,连他娘都骂他,难道他一概不知?
他不是不能做个那些人眼里的正常人,可他只想痛痛快快的高乐!
那些人惹他生气,他就打人,有人为了三五十两银子就和巴狗一样巴结着他,他给他们又如何?
薛家不少那么点银子,却可以看出那些人的丑态。
从来没人夸过他有何优点,更没人赞他一声仗义。
贾家族学里那些卖屁股的活兔子,哪个没从他荷包里掏走百八十两银子,可哪个真心谢过他?
薛蟠抽抽着鼻子,避开眼神,虚扶了扶,干巴巴笑道:“嗨,你这……都是自家弟兄,说这些作甚?我老薛就是看你顺眼儿,谢我作甚?说这些怪难为情的……”
看到这里,香菱差点惊掉下巴,这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薛家呆霸王吗?
这两人该不会是……
贾蔷似感觉到了她的怀疑,转头看向她,与她微微一笑,那清澈干净的笑容,立刻打消了她的怀疑。
这样的人,断不会做那样的事。
“薛大哥,若无事你自去忙你的吧,另麻烦你让人告诉我的长随,让他们先回青塔寺那边,明日一早再来接我。”
贾蔷说完,薛蟠奇道:“还让他们来回折腾个甚?我这里多的是仆役睡的房子,让他们挤一挤就是。你还没用晚饭,咱们出去高乐高乐才是正经,怎赶我走?”
贾蔷摆手解释道:“今日才同他们撕破面皮,不好太恣意,若是出外寻乐,怕会落下口舌把柄。下一次吧,等咱们的会馆建起来,我保证,比外面那些好顽的多。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由我们自己做主。”
薛蟠闻言大喜,大笑道:“好好好!还是蔷哥儿你会顽!我们这些人顶多去逛逛青楼,你居然要开个楼……”
“啊?”
一旁香菱闻言见鬼一样骇然的看向贾蔷。
贾蔷哭笑不得道:“薛大哥,咱们的会馆是意气相投的朋友聚会之所,或舞文弄墨,或比武射箭,不拘文才武略,或者七十二般技艺,但凡有一技之长皆可入会,却不是什么秦楼楚馆。”
薛蟠不信道:“里面没有妓子高乐?”
贾蔷摇头道:“有是有,但绝不会接客。”
他是后世灵魂不假,却也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
他当不了这个世界的救世主,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来日若有能力时,当然不介意去救助些落难之人,打发盘缠送人回家。
但现在,他只能先融入这个时代。
当然,无论如何,他不会让人去搜罗一些良家来,逼人做那等事,若那般,既降低了格调,也让人瞧不起。
不过听贾蔷这般回答,薛蟠却郁闷了,他最好狎妓……
失望之下,对还站在一旁的香菱喝道:“呆傻鸟样的顽意儿,还站在那作甚?小浪蹄子还不快去让厨房弄一桌好菜来,仔细我折了你的膀子!”
香菱唬的一个激灵,慌忙离去。
贾蔷暗自摇头,为香菱感到惋惜,和薛蟠说话间,小劝了两句,和女人耍威风,实算不得威风……
当然,他也只是点到为止,因为实在没有立场去劝说别人房里事。
贾蔷主要问一些江南金陵的风俗人物,想多了解一些南省诸事,奈何薛蟠大部分时候,都能很自然的将话题转到秦淮河画舫里的姑娘身上。
什么扬州瘦马,什么秦淮八绝,什么三寸金莲……
讲到嗨处,连他在画舫上见识到的那些名器和绝招都大谈起来,讲的是头头是道,神采飞扬。
贾蔷感慨的看着眼前的大头,今年才十六啊,却已经成了金陵紫金山下第一车神……
然而正当贾蔷听的脑子发涨,准备让闹腾的活蹦乱跳的薛蟠歇歇时,忽闻门外敲门声,待问来者何人时,却听来人禀报道:“大爷,外面来了一个老头儿,说是蔷二爷的舅舅,有十万火急事来寻他。”
贾蔷闻言忙起身,薛蟠也连声骂道:“既有急事,还不快请进来?”
未几,就见薛家下人引着刘老实和铁头、柱子进来,刘老实一见贾蔷,就急道:“蔷哥儿,快回去吧,金沙帮少帮主都快急疯了,派人来说,那淮安侯府的人上门强要入伙,他如今正在想法拖着,可淮安侯府的人强横的很。那少帮主还说,若果真顶不住,就只能告诉他们,方子不在他们手里,让咱家有个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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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先回家,得知金沙帮尚未祸水东引,贾蔷心里放了下来,对金沙帮生起的一丝怒气也散尽,由恼火转为欣赏。
金沙帮少主看起来娘们儿叽叽的,做事倒还是有些担当。
金沙帮总舵门前,停了二十多匹骏马,还有五个着装明显不同于金沙帮众的人,守在门口,看管着这批马匹。
看到贾蔷、薛蟠带着七八个人到来,还有一个高如黑熊精的大汉,不由都紧张起来。
“干什么的?”
其中一人厉声喝道。
贾蔷没有理会,带着薛蟠、铁头、柱子、铁牛四人,还有两个薛蟠的长随,直往金沙帮大门走去。
“站住!我淮安侯府办事,谁敢乱来?”
淮安侯府一亲卫拔刀,挡在门前厉声威胁道。
见此,薛蟠脸上都有些惧色。
他虽人称呆霸王,看似天王老子都不怕,可实则心里远无表现的那样狂妄。
就算欺负人,欺负的也都是没甚根底的百姓,至少家世远不如薛家。
但淮安侯府是元平功臣二十四武侯之一,至今还在军中直接掌权,他自忖薛家惹不起……
不仅薛蟠怕,贾蔷身后的铁牛也有些害怕。
若不是出发时春婶儿和刘大妞再三威胁叮嘱他,让他紧跟贾蔷,保护好贾蔷,不然就再不认他,这会儿铁牛都想调头就跑,太吓人了……
然而贾蔷却并不怕,因为他明白,无论前世还是当下,涉及到利益之争,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残酷。
除非窝在家里甘心当一个平庸之辈,否则,岂有不争不斗就能成事的?
再者,先前得了冯紫英的指点,有圣眷在身,贾蔷仗势欺人可能不行,但若只求自保,就当下来说,几乎无敌。
越是地位高的权贵,为了避嫌落入旋涡中,就越不会对他出手。
这便是贾蔷的底气所在。
“铁头、柱子,让他走开。姐夫,护着我进门。”
说罢,大踏步往门内走去。
铁头和柱子在码头跟了十来年的船,在河道上是真正和亡命之徒拼杀过见过血的彪悍之徒。
而淮安侯府的亲卫,若眼下还是世祖皇帝元平朝,那么十个铁头、柱子加起来都不可能是淮安侯府亲卫的对手。
那一批武侯亲卫,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和阎王搏命活下来的,天下无敌!
可几十年过去,那批老卒早就死光了。
眼下的侯府亲卫,是连血都没见过几回的太平兵蛋子。
虽然手里持刀,可一来摸不清贾蔷的路数,不敢当真杀人,二来也不是铁头和柱子的对手。
只见铁头和柱子二人一个起跃,狞笑着扑向了淮安侯府亲卫,三两下将他手中兵器夺下,把人丢出门楼下。
其他四人倒是想上前,可是看着一个黑熊怪护着贾蔷、薛蟠往里走,四人想了想,还是留在原地看守马匹算了。
贾蔷这般强硬,倒是让一直守在门房内的金沙帮众大起钦佩之心,主动为其带路。
薛蟠这会儿感到热血沸腾了,冲贾蔷竖起大拇哥,夸道:“蔷哥儿好样的!你可真愈发像我行事的做派了!”
又回头看了眼喘着粗气的铁牛,赞道:“没想到你长的这么丑,平日里也窝窝囊囊的,这个时候竟这般得力,没说的,回头我送你个好花儿戴头上,夸夸功!”
铁牛:“……”
戴恁娘!
“大爷,到了!”
金沙帮门子将贾蔷一行引至聚义堂前,抱拳道。
贾蔷点点头,看着被无数火把点亮的庭院,和金沙帮众那一张张面色悲愤屈辱又不敢张扬的脸,他回头对铁牛道:“姐夫,护住我,今晚护好了我,往后你天天有肉吃,管饱。”
铁牛闻言,眼睛都泛红了,鼻孔也张的和牛鼻子一样,粗声道:“管,管饱?”
贾蔷郑重点头,道:“管饱!不过今天我要是被人害了,往后你就难了……”
铁牛闻言,本就够黑的脸彻底成锅底了,粗声道:“蔷哥儿,里面,有人要害你?”
贾蔷笑着点点头,道:“我不怕,因为有你们在。”
铁牛闻言,又害怕又感动又愤怒,最终,感动和愤怒压过害怕,扬着有些发涨的脑袋,大声道:“谁敢害你,俺锤死他!!”
这如雷般的声音,让聚义堂里的喧哗声都为之一顿。
贾蔷趁此时机,哈哈大笑着抬脚迈了进去。
“哎呀!贾兄弟来了!”
金沙帮少帮主李进此刻的处境并不好,聚义堂内挤满了人,除却金沙帮核心帮众二十多人外,还有一伙数目对等,身着大燕军中武服的青壮,簇拥着一个锦衣劲服的年轻人,倚坐在主座上。
李进强笑着迎上前,看着一身月白斓衫的贾蔷,轻轻呼出口气,拉起他的双手道:“好兄弟,你可来了。”
贾蔷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来,微笑道:“接下来交给我就是。”
李进眉尖一扬,道:“果真?”
贾蔷含笑点头,李进双手一击,哈哈笑道:“好!今日金沙帮就与贾兄弟共进退!”
“呸!哪冒出来的穷酸,在这装大个儿?交给你?你他娘的算老几就交给你?”
一直坐在主座上冷眼旁观的淮安侯世子华安忍不住腹内恶心,啐骂道。
华安自忖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粗鄙之人,在军中和有意思的底层士兵也顽的来,只是实在看不惯爱装的人。
神京城虽大,权贵虽多,但实际上他们这个圈子并不大。
开国功臣那一脉早已经衰落,虽还有些影响在,但实际在军中存在感已经不多,所以没谁在意。
大燕对宗室看管极严,除了掌部的王爷外,其余宗室大都夹着尾巴,安享富贵。
再有就是元平功臣一脉,如今军中大权多在这一辈人手中,淮安侯府便是其中之一。
圈子里有些水准的人,要么是他的朋友,要么是他的对手,他都认识。
还有一个圈子,就是文臣之后,譬如阁臣大学士家的子弟。
但即便两个圈子不同,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可圈子内顶尖儿的人物,华安也都认得。
在所有他惹不起的人里,绝没有眼前这个年轻人。
武勋子弟出身的华安,最烦这样装腔作势的穷酸书生了。
要不是看他身后还跟了个黑熊妖怪,他早就让人动手拿下,扒掉裤子吊起来打了!
装,装你娘的装!
贾蔷还没说话,薛蟠就跳出来骂道:“扯你娘的什么臊?淮安侯府就了不起,蔷哥儿还是宁国公的正派玄孙呢!”
华安闻言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开国功臣之后,不过也就是一群废物点心罢了,整日里沉溺在祖宗的功劳上享福受用,半点出息也没有,不在你们府上做缩头乌龟混吃等死,也敢跑出来充大个儿?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算老几?”
骂罢,看也不看贾蔷一眼,对李进喝道:“最后再问你一次,我到底入不入得这份股?看在你们是开国武卒之后的份上,我一点便宜不占你们,你们怎么干,我一概不管,有人欺负你们,我还准你打打我的招牌,我只要方子,二百五十两银子。这个交易,你就是告到金銮殿上,你都道不出一句不公来。”
李进苦笑摇头,上前道:“少侯爷,我……”
话没说完,华安看出他仍在婉拒,登时火冒三丈,厉声道:“李进,我警告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金沙帮就在我爹奋武营防备区下,干的那些破事,你当谁不知道?平日里念在你们不易,本是开国功臣麾下武卒,结果人家吃香喝辣你们屁都闻不到一个,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和你们计较。你不感恩也就罢了,连这点子事都敢推诿,你信不信,老子我半个时辰内,扫平你金沙帮!”
李进闻言大骇,忙上前道:“世子爷息怒!不是我不答应,实是无法答应,我……”
“好胆!”
华安被连番拒绝,尤其是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极通情达理讲道理的情况下,李进居然还敢再三说不,本就脾气火爆的他,焉能忍受此等奇耻大辱,见李进靠近,二话不说,一巴掌扇了过去。
“小心!”
“啊……”
贾蔷在其身后适时一拉,李进本身也有武艺在身,往后一仰,想要躲开这一耳光。
却不想华安的指尖却打在了李进的脖颈处,“啪”的一下,一块“喉骨”掉落在地。
贾蔷看着失衡倚在他怀里的李进,光洁的脖颈上哪里还有什么喉结,一时间皱起眉头来。
怎么可能?
他居然一直没发现,这么毒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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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得胜
“啊!!”
李进不仅丢掉了男人的喉结,连声音都变了味。
这一变故,彻底让她失去了往日的精明,一时间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的,还有金沙帮的一众帮众,连他们都怔怔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帮主的公子,金沙帮的少帮主,怎么……怎么……
怎么突然变成娘们儿了?!
“哈哈哈哈!”
华安看着原本秀美过人的少帮主忽然变成了大小姐,眼睛都放起光来,大笑道:“好!好!真是了不得!!古有木兰代父从军,如今也有金沙帮的大小姐,代父执掌帮派!我喜欢!如果你成了本公子的人,现在咱们是不是一切都好说了,嗯?”
李进闻言,脸色陡然一白,从贾蔷怀中挣脱出来,站稳在地,沉着脸道:“少侯爷,请你自重。”
李进的声音,如百灵歌唱一般,出奇的好听。
贾蔷忍不住看了看地上那个假喉结,再想想先前她带有磁性的男中音……
心里纳闷道:还能这样?
“别看了,不是说交给你吗?你……”
见华安得意之极,炙热的眼神中有志在必得之意,李进只觉得遍体生寒,又见贾蔷居然还在盯着那假玩意儿使劲的瞧,气恼催道。
“哈哈哈!你还指望这个小白脸儿?宁国府?宁国府的贾珍我见过,他儿子虽记不得叫什么玩意儿,却也不是长这样的,正派玄孙?他如今连宁府嫡支都算不上,你还指望他?今天就是贾珍来了,我要纳你进门儿,他敢放一声屁,我就砸烂他的狗头!”
华安大笑不已,一步上前,抓向李进,大声道:“娇滴滴的娘们儿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放心,必正经纳你进侯府,少不得给你一个侍妾的名分,比在这破烂胡同里,跟一群臭烂苦力喝苦水井强一万倍!”
李进闻言大怒,可是又碍于华安的身份不敢还手,连连退步。
只是华安紧追不舍,李进只能逃到贾蔷后面暂做躲避,心里对贾蔷满满怨气,早知这样中看不中用,方才就该直接卖了算了!
却不想正当华安一只手紧追不舍抓过来时,一身月白斓衫怎么看都是文弱书生的贾蔷却毫无征兆的突然出手,一出手就握在了华安右手臂上的关节处,只那么顺势轻轻一扯,众人却听到“咔嚓”一声,继而又是一声闷哼,然后就见刚刚还肆无忌惮要逼女成妾的华安,以一种颇为狼狈的姿势,被清瘦的贾蔷反手擒住,动弹不得。
“大胆!”
“放手!”
“找死!”
聚义堂上二十来个淮安侯府亲卫见之惊怒,齐齐上前怒喝。
贾蔷身后,铁头和柱子一起对铁牛吼道:“铁牛,快上前护住大爷!”
铁牛红着眼,壮如黑熊的身体微微颤栗,他心中有无尽的恐惧,但这一刻,看着气势汹汹逼向贾蔷的淮安侯府亲卫,他“吼”的咆哮一声,两步站出,挡在贾蔷身前,而后双拳紧握,朝淮安侯府怒声咆哮:
“吼!”
“吼!”
“吼!!”
那模样,当真如黑熊怪现世一般,在淮安侯府诸亲卫眼里,恐怖如魔。
真是日了哦,这他娘的到底是啥子玩意?!
一时间,聚义堂安静了下来。
淮安侯府的亲卫大多没经历过杀场,面对此情境哪里敢再乱来。
一旦惹得这黑熊怪大怒,动起杀性来,此地岂不要成修罗场?
别说他们,就是金沙帮众,也一个个面色发白。
尽管他们先前已经打听过,贾蔷这个姐夫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看起来和恶鬼一样凶残,可性格比绵羊还弱。
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眼前这一幕让他们谁都不肯相信传言了,这叫草包?
这时,淮安侯府诸亲卫中一个年岁较大的中年护卫抱拳道:“既然是宁国公后人,说起来都是勋贵一脉,还请这位大爷先将我们世子放了,真弄出人命来,今日在场的人,谁又能幸免?”
贾蔷擒着痛的说不出话的华安往边上移了移,和说话的护卫对上了面,淡淡道:“今早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对我说,昨日之事,一夜间整个神京顶级高门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要我不仗势欺人,便没人敢欺我。看来冯紫英这话说的有些破绽,至少,堂堂淮安侯府就不知道我,所以才会欺上门来,伤我的朋友,还要抢我的方子。”
这番话一出,淮安侯府的侍卫头登时一怔,狐疑的看着贾蔷,问道:“敢问这位大爷高姓大名?是贾家哪位……”
话没说完,他似突然想起什么,面色猛地大变,看着贾蔷不可思议道:“贾家?你就是入了太上皇眼,得他老人家喜爱的贾蔷?!”
贾蔷呵了声,却未再看那侍卫,而是看向面色明显变了一变的淮安侯世子华安,淡淡道:“没错,我就是贾蔷。”
华安面色那叫一个精彩,他不是没听过这个传闻,但也只是如过眼云烟,根本没往心里去。
诸多元平勋臣世家,全部的精力都落在猜测太上皇出宫,还是携宁王出宫的事上。
至于偶然夸赞了一个溜须拍马的毛头小子,谁会在意?
一个佞幸小人,还出身没出息的开国功臣之后,甚至还不是承爵人,连点风浪也翻不起,实在不值得留意。
然而华安没想到,本以为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佞幸小人,此刻居然正押着他抬不起头来:“卑鄙小人,放开我,有种你我一对一的较量一场。”
贾蔷好奇:“刚才我是多对一赢的你么?”
华安心里那叫一个憋屈,怒声道:“偷袭你还有脸说?”
贾蔷同情道:“你正面攻来,我反手还击,何来偷袭之说?”
华安差点气炸,咬牙道:“你果然是佞幸小人!”
贾蔷看着他目光愈发悲悯,道:“我昨日于醉仙楼所言,初时根本不知道太上皇会听到,所以,句句皆是肺腑之言。若非如此,你以为圣明如太上皇,会听我一个白身草民的浅显之见?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这元平功臣之后,居然认为我说的都是佞幸之言。呵呵,好一个淮安侯世子,好一个淮安侯府!你们心里到底是怎样想太上皇的?还真是大燕的好臣子啊。”
“你……你,你放屁!”
华安闻言心头一紧,破口大骂,就想挣扎起身,可被扣关节实在太痛,一挣扎又是一声惨叫。
贾蔷问道:“现在怎么说?我到底是不是佞幸之臣?”
华安一张脸也不知是因疼痛所致,还是因为憋屈羞愤所致,紫的发黑,一字一句道:“是我信口开河,你非佞幸小人。”
贾蔷呵呵了声,松开手将他放开,道:“知错就好。”
华安一得自由,眼睛都红了,怒声骂道:“老子锤死你个卑鄙小人!”
说罢,举着左拳朝贾蔷挥了上来。
他依旧坚信方才只是卑鄙的贾蔷偷袭才失手,这个看起来连只鸡都杀不死的穷酸,就是他单手也捏得死。
不然,他这些年在军营里的打熬都白费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面对他凶猛挥拳攻来,贾蔷居然没求救,非但不退,反而往前急迈了一步,侧过身子,出手如电,再度捏住了华安的右臂,猛然一拐……
“嗷呜!”
华安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瞪着贾蔷,恨不能咬碎他。
可是这一次,不止是他,周围人也都看了出来,这贾蔷看起来是清瘦,力气或许也没那么大,可是却绝非弱书生。
他们自然不知道,前世贾蔷虽只是一工科狗,可他爷爷却是正经的沧州老武师,一手八极拳老辣之极。
不过贾蔷因为吃不得苦,所以没学得八极精髓,但在八极巧劲上,却格外有几分天赋。
真要正常放对,肯定敌不过自幼打熬筋骨的华安,可他先出其不意伤其一臂,再故意激怒于他,让他失去理智来攻,胜过他,实胜于心计,而不是勇武。
但落在别人眼中,却不是这样看了,薛蟠激动的好似他打了胜仗一般,兴奋的几乎无法自抑,跳脚大声吼了声:“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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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谈和
身边人虽然高兴,贾蔷面色却依旧平静。
第一次是出其不意偷袭得逞,第二次先以激将法乱其心智,再欺负一缺一条胳膊的残疾人,与其说是身手过人,不若说是心智冷静沉着,非以力量取胜。
他再度随手放开了华安,道:“李进之所以不答应你,是因为她没办法答应你,因为这桩生意的根本,烤肉秘料的配方,是我的。就连她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答应你?”
“你的?”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华安的意料之外,他皱起眉头看了眼站在贾蔷身后的李进,咬牙道:“那你先前为何不说?”
贾蔷不用李进回答便说道:“那是因为我告诉过她,不准将此事告知别人。我是读书人,要考取功名。不想让人以为,我是利欲熏心之辈。”
华安闻言嗤之以鼻,一边抱着手臂,一边冷笑看着贾蔷,道:“读书人?你这身手,读个球攮的书!你以为解释这些,我就会放过你?”
贾蔷好奇问道:“说说看,你能奈我何?”
“你……”
华安虽然心中有所想,可也明白,嘴里是万万不能说出口。
他要是敢说,太上皇早晚要驾崩,等太上皇死后,淮安侯府随手就能捏死贾蔷,那就中了这白面奸人的贼计了!
不过,他也非善类,冷笑道:“奈何不得你这卑鄙小人,我还奈何不得这狗屁金沙帮?咱们走着瞧!”
说着,目光如刀一般,冷冷剜向李进。
李进见之,明显目现苦色。
她虽然敢和华安一对一的比武论生死,可是面对淮安侯府的莫大权势,她又如何能护住金沙帮和太平街里两千多老老少少?
贾蔷看着华安,眼神明显失望道:“好蠢的东西。”
华安闻言大怒道:“你敢辱我?”
贾蔷道:“连我这样身上只担着寥寥数人生活的人,尚且知道做人不可意气用事。除非遇到了要紧的利益之争,否则等闲不要与人结仇。你我本无冤无仇,是你强要以二百两来入伙我的生意,我不愿,作罢就是,你也没有可能从我手中强得秘方。可你又是仗势动手,又是逼迫我的朋友,如今居然为了一时意气,还准备报复金沙帮……”
“那又怎样?你又能奈我何?”
华安借用贾蔷之言,冷笑反问道。
贾蔷淡淡一笑,道:“你自然可以报复金沙帮,但你报复后,却得不到丝毫好处,还会结仇于我。我这个人轻易不与人结怨,寻常一点口角矛盾,很少放在心上,因为不值当。但你若动了我的人,那就是大仇。我保证,十年报不了仇,二十年也会报,二十年报不了,三十年总能报。我若无能,这一生报不得仇,也不会人死而恨消,必会留恨于我的子孙,叮嘱他们继续报仇,直到大仇得报方休。但我想,我总不至于如此废物,连生平大仇都不能亲手报之。所以,你淮安侯府自然可以为你出口气,扫平金沙帮,然终有一日,我会亲手奉还给你们。”
华安看着贾蔷清冷的眸光,心里有些发寒。
怪道他老子酒后常骂朝廷里的文官都是狗娘养的阴贼,就会背地里的捅刀子,杀人不见血!
果真没说错啊,居然有如此冷静的威胁,虽语气平淡,却让他寒到骨子里。
华安狠狠的盯着贾蔷,咬牙恨声道:“姓贾的,你不会以为,今日之辱,我华安会因你一句话就忍气吞声咽下去吧?我告诉你,你少做他娘的白日梦!我淮安侯府会怕你一个走了狗屎运的下流种子?你以为我还会等你躲在耗子窝里来暗算?等着吧,早晚叫你死都没地儿埋!”
贾蔷呵了声,道:“那就怪不得我今天就先敬你家一杯了……也罢,提前知会你一声,看你有没有解难之法。其实很简单,只要让人把你今天骂我是佞幸之人,在太上皇前说的是佞幸之言的话传出去,我实在想不到你们淮安侯府会落下什么好来。如今好些人都在私下里骂我,可没人敢明着骂,缘由为何大家心知肚明。你们淮安侯府却是厉害,这个时候敢为天下先,来当这根出头的椽子……少侯爷,淮安侯府也不会没敌人对手吧?我起个头,大戏自有与你家侯府实力对等的高人去唱。我想到那时,你们淮安侯府的传承,怕是要落不到你身上了,你老子能得个善终都算祖宗积德。”
华安闻言,面色大变,看向贾蔷的目光里,渐渐显露危险之色。
贾蔷好笑道:“怎么,你还想杀人灭口?说你蠢货,你还真够蠢的可以,你这是生怕淮安侯府不灭门哪……罢了罢了,不逗你这样的实诚人了,没难度,所以一点意思也没。再者,也是我心地良善,不忍为了这丁点小事,灭一功臣之族。
华安,生意不是这样做的。做生意,无非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过程,是要谈的。其实只要你能放下你的架子坐下来谈,自然能谈出一条共赢的路子来,何须打打杀杀,结成死仇?当然,你也不要以为我愿意和谈是怕你淮安侯府,我之所以愿意退一步,只是看在你先前还愿意出二百两银子,没有直接强抢的份上,在我看来,你还算不上一个坏人,还算守规矩。所以,这件事还有的谈。”
此言一出,聚义堂上的气氛登时舒缓下来,众人心里都悄悄松了口气,也都觉得后背发凉,被冷汗打湿,包括华安。
没理会亲兵队正拼命给他使眼色,华安看着贾蔷,怀疑道:“你想谈?你肯给我方子?”
贾蔷摇头笑道:“不是我想谈,是你想谈。你想得到方子,还答应不触碰金沙帮的利益,在我看来,无非是想在军中操使。毕竟,烤肉的味道应该极对军汉的胃口。又或是,到外省去做?”
华安闻言,再吃一惊,看着贾蔷道:“你怎么知道……好吧,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肯不肯把方子卖给我?你留着也没用,军营附近没劳什子金沙帮银沙帮的存身之地,不若给了我。”
贾蔷摇头道:“方子肯定不能卖,但是可以合作。天下大利,自该由天下人来分享,我从未想过要一人独占。但是,谈合作要有谈合作的态度,至少要彼此对等,而非贵府这般,咄咄逼人,威胁强迫恐吓一起上马。”
华安闻言,死死的盯着贾蔷看了半晌后,用唾沫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嘴唇,点头道:“很好,原来开国功臣的后人,也不全是废物草包,贾蔷,你是个人物,我小瞧你了。”
贾蔷点了点头,没理会这些评价,他道:“合作的事……我想,就不必我们亲自来谈了吧?具体如何合作,如何让彼此都能获利,就由掌柜的来谈吧。只要贵府能以诚信诚心来合作,必有一份不菲的回报便是。”
华安抽了抽嘴角,道:“好,那回头我打发家里管家来谈,你可不要让我吃亏,最近缺银子使……”说罢,目光又落在贾蔷身后的李进脸上,眨了眨眼睛,问道:“这娘们儿,能不能让给我?你若让给我,从此我就认下你这个兄弟!今日之事,也一笔勾销!”
贾蔷闻言,回头看向李进,就见李进面色煞白,朝贾蔷使劲摇头。
这个世道,对女子极为不易。
若无权贵相互,她是绝对逃不脱另一个权贵之手的。
华安有一百种法子逼她就范,因为金沙帮底子就不干净……
金沙帮的老少爷们儿或许还巴不得送她去给少侯爷当小妾,以保太平街的太平。
不过,她还是很幸运。
贾蔷回过头来,摇头道:“恕难从命。”
华安闻言,气呼呼的瞪向贾蔷,不过稍许后又哈哈一笑,道:“好!不愧是能伤我的人。要是你果真让了,我也只拿你当个瓜皮。连自己的娘们儿都护不住,那还算男人吗?像我……”
说的兴起,下意识的去拿手去拍胸脯,结果牵动了伤势,登时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来。
贾蔷见之,上前拉住他僵直不敢动的手臂,一推一送,只听“咔嚓”一声,脱臼的关节就恢复原位了。
华安悄悄的转了转手臂,发现居然不疼了,登时大喜过望。
不过他发现贾蔷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的神情,喜意一滞,无奈摇头道:“你们这些读书秀才,最是没劲,不过你算好的。得,那就这样罢。今日也算是不打不成交,以后你就知道我华安是什么样的人了。”
贾蔷轻声笑道:“不用以后,我现在就知道。”
华安奇道:“你怎么知道?”
贾蔷道:“少侯爷若果真是霸蛮无礼之人,也不会愿意出二百两银子入伙了。”
此言一出,华安又哈哈大笑起来,昂起下巴,看着贾蔷道:“说的不错,若我果真是个黑了心的,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
他目光不善的扫过金沙帮众,最后又停留在李进脸上,再问贾蔷道:“果真不能让给我?我想起来了,她还不是你的女人,你和我一样,压根儿不知道她是个娘们儿!”
贾蔷摇头道:“少侯爷,恕我轻狂一句,强抢民女的下三滥,实在没资格与我同行。”
华安闻言,先是怒瞪起豹眼来,可看了稍许,又仰头狂笑起来,连声道:“好!好!好!真是越来越对老子的脾性了!不逼就不逼,不过只要她不是你的人,那就早晚都是我的!我说,你干脆也别念那些馊书了,跟我去军里,贾家在军里还是有些势力的,再加上兄弟你的能力,将来跑不了一位军机!”
贾蔷无语的看着他,道:“你这还没吃酒,怎就上头了?军机是你能安排的?”
华安闻言又是一阵大笑,看来笑点是有些低……
他最后拱手道:“今儿算是不虚此行,没得一娘们儿,得一意气相投的朋友也成!贾蔷,你等着,回头我去找你,带你去让那群只会舞刀弄枪的粗胚们瞧瞧,我华安其实也是读书人,他们要是不信,就让他们看看我兄弟,哈哈哈!”
大笑说罢,却不再啰嗦,拱手一礼后,带着一众亲卫一阵风般离开。
看着这群人的背影,贾蔷轻轻呼出了口气。
不过,余光中,却看到一双明眸,正含着怨气的看着他……
……
PS:武力值什么的都是一笔带过的小彩头,不会一人横扫千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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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相托
“你这样看我作甚?”
贾蔷见近在跟前的李进拿一双眼睛饱含幽怨的看着他,不由皱起眉头问道。
他虽读过红楼,但本心,还是工科男的心。
李进:“……”
先是一阵无语后,她将地上的“喉结”捡起,重新卡在脖颈处,干咳了两声后,声音恢复成磁性男中音,对聚义堂内二十来个金沙帮精锐道:“你们先出去,此事回头自有交代。”
一众金沙帮众或面色凝重,或依旧呆滞,或目光闪烁,显然军心不稳。
在两位长老和几个头目的带领下,二十余人先后退场后,李进又对贾蔷道:“能否请大爷的人暂且出去,我有事与大爷相商。”
贾蔷闻言,看向薛蟠等人,原还以为薛蟠会不依,要留下看热闹,没想到他却第一个响应,连连招呼铁头、柱子和还在喘粗气儿的铁牛出去,边走还边同贾蔷挤眉弄眼,模样快活之极……
待聚义堂上只剩二人时,李进坐倒在椅子上,仰头喝尽一盏茶,长呼一口气后道:“现在怎么办?”
贾蔷莫名:“什么怎么办?”
李进气的眼睛一瞪,道:“真是好大爷,你刚才没听到那混帐怎么说的?”
贾蔷闻言恍然,而后摇头道:“这你放心吧,华安此人终究还是守规矩的……”
“他守个屁啊!”
没等贾蔷说完,李进就恼火道:“你们这些贵爵子弟,彼此对等时倒还守点规矩,可对上我们这样的卑贱百姓,规矩算什么!我们在你们眼里,又算什么?怕是连条好狗都不如!我有什么资格和你们谈规矩?刚才要不是你在,他要抢我走,谁敢拦?便是金沙帮里的叔伯兄弟,怕也巴不得我去给他做小老婆,以保全这条太平街的太平!”
想起之前自家长辈弟兄们的眼神和态度,李进只觉得心寒,红了眼圈。
不过她也不会怨恨他们,因为她知道,若是敌人是江湖帮派,那这些叔伯兄弟哪怕死也要去拼命。
可对手是一座武侯府……
好似一个孩童面对一座刀山一般,连一丝一毫的反抗余地也没有。
贾蔷见她这模样,宽慰道:“华安也是要脸面之人,我说了你是我朋友,他不会再强逼的。”
李进看着贾蔷,吐出口气来,道:“你还未成亲?”
贾蔷抽了抽嘴角,无语的看着她。
他虽没甚门地之见,他眼下也谈不上什么门第,可讨老婆不是这样讨的。
对不起,告辞,告辞!
见他这幅敬而远之的模样,李进一把拉住贾蔷的胳膊,郁苦道:“没想高攀你去当你的正房,我这样的江湖丫头,卑贱下流,岂敢妄想你这国公子孙?”
贾蔷摇头劝道:“你想多了,我自幼父母双亡,遭遇……比你好不了多少。我只是觉得,你突然男变女,又谈什么婚嫁,实在有些荒唐。”
李进摇头道:“这世道,比这荒唐的事多得是。贾兄弟,你若愿意,我可许身为妾……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贾蔷提醒道:“你先把脖颈上那顽意儿取下来再说这些,不然怪怪的。”
李进气个半死,她自觉已经到了十面危机之时,可眼前这人却还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不过到底还是执拗不过贾蔷的眼神,将那小喉结取了下来,声音登时又变成了百灵般脆甜:“行了吧?”
贾蔷实在好奇,就算前世的科技手段也做不到这一步吧?
不然那么多变性人,也不会顶着奇奇怪怪的嗓音度日。
“别看这个了!”
李进见贾蔷只是盯着她的喉结看,气恼道。
工科狗出身的贾蔷却还是忍不住,正经发问:“请问少帮主,这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李进也真的好奇:“你果真不想要一个我这样的小妾?你是不是觉得我粗鄙不堪,不配服侍于你?”
贾蔷好笑道:“你若甘心为人妾,直接答应华安不就完了。他还是淮安侯府的世子,将来至少一个一品将军,不比我强得多?”
李进垂下眼帘道:“你当我是那等没见识的蠢女子,以为走点运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豪门里的婢妾,不过是权贵们的顽物,还要忍受家里大太太的折磨,光站规矩就能站死半条命。就是生下了一儿半女,也养不到跟前,以后连自己生的儿女都瞧不起自己,恨不能托生在太太肚子里……那叫什么变凤凰?怕是生不如死。你不一样,我使人打听过你,知道你的处境。所以,才想把这后半生,托付给你,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贾蔷想了想,问道:“什么条件?”
李进抬起眼睛,看着他道:“希望大爷能容我继续留在金沙帮,还有,日后……若能得一双儿子,能许一人姓李,继承我家香火。”
说着说着,李进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她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有多么过分,简直欺人太甚……
莫说是贾蔷这样出众的人,便是寻常百姓家的男子,也不可能允许自家媳妇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可是,金沙帮是李家几辈子的基业,为了传承这份家业,李进自小便被充当男孩子养,针织女红一概不会,拳脚功夫却是一等一的高明。
身上常年裹着修身的布,皮肤粗糙,嗓音能变,也是因为十多年来一直用小技巧训练所致。
为此,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偷哭过多少回。
她为何想尽办法做生意赚钱,而不是像帮里老人建议的那样,遵循祖法,跑镖闯江湖养家?
那是因为跑镖的路上,女人是最不方便的,莫说洗澡,就是拉屎撒尿都困难。
她是最爱清净的人,却因跑镖路上实在不便,悄悄尿过裤子……
然而就是这样难,她也要保住李家的家业,不然,非要将她卧病在床多年的老子生生气死。
她爹原是准备让她招人入赘的,可是就算是入赘的人,又哪里抵得住淮安侯府的势力?她也看不起入赘的男人。
今日贾蔷的表现,却让她看到了希望,近乎完美的希望。
出身虽有些复杂,但眼下关系极为干净。
没有高堂父母在上,和贾家关系紧张,族亲之间亦是平平,也就少了会阻碍她那些条件的绝大多数障碍人。
虽带着一身书生气,却没有一丝迂腐的酸味。
今日更是站在她面前,拦住了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淮安侯府。
这样的人,一旦错过了,就不可能再遇到了。
而且李进觉得,此事必须要趁早,要杀伐果决!
越迟,贾蔷的地位越高,她的希望就越小。
真要等他一飞冲天后,怕是给他当老妈子人家都嫌弃她笨手笨脚不会针线……
李进是个果敢的性子,所以要抓住这个机会,解决困扰她心头多年,让她每每深夜难眠的问题。
只是,他会答应吗?
看着贾蔷这张俊秀之极的脸上,那双眸光清冷的丹凤眼,李进怀着担忧和憧憬的心情,渐渐失了神……
……
PS:创作总要有素材,素材通常来自生活。长的丑的人很难体会到像贾蔷和本作者这样的人的烦恼。读大学的时候,我每天都为该怎么拒绝女同学还不能伤了别人的自尊心而苦恼。唉,当真是难啊……你们估计多半体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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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警告
“蔷哥儿,如何了如何了?”
贾蔷自聚义堂而出后,守在门外早已不耐烦的薛蟠一下蹿了过去,双手举起一对大拇指对碰对,挤眉弄眼问道:“蔷哥儿,你可以啊,算算钟儿,都快一个时辰了,蔷哥儿,你果然够强!”
附近金沙帮众们一个个面色黑沉,若非今日之事,再加上贾蔷身边的铁牛,他们非把薛蟠撕碎了不可。
贾蔷摇头道:“薛大哥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和少帮主商议如何继续经营烧烤营生。”
薛蟠闻言登时恼了,直剌剌道:“蔷哥儿,你糊弄你薛大爷,当我是傻子不成?我就问你,她现在是不是你的人了?”
周围金沙帮众,尤其是金沙帮两位长老,都紧紧盯向贾蔷。
贾蔷闻言顿了下,点点头道:“是。”但有一言未尽,这侍妾目前只有名而无实。
他自忖虽非正人君子,但也不愿趁人之危。
最重要的是,他是人,不是只想交配的牲口。他对李进,不,应该是李婧,目前还谈不上什么喜欢,先前还一直以为是男人来着。
不过,既然李婧一心想成他的妾侍,且道明了缘由,哪怕是从互利互惠的角度去思量,他觉得答应下来也无不可之处。
李婧问题的症结在于,要生二子,这个好说……可改一子姓李,且任由她留在金沙帮,继承壮大李家祖业,不能在贾蔷身边朝夕服侍……
这等事对这个世道的人来说简直是无礼之极,甚至是大逆不道!
根本没人能容她这般。
若是贾府里赵姨娘敢申请让贾环改成赵环,她也不服侍贾政,不给王夫人站规矩,而是去赵家忙活,那贾母非让管教嬷嬷打烂她一张脸不可。
这不仅是撞客了,也想瞎了心了!
可对前世穿来的贾蔷来说,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在他那个年代,孩子随父姓还是随母姓已不算大事。
至于伺候丈夫,给大老婆站规矩……
呵呵,这种二币想法也只能是幻想。
再者,金沙帮是一个难得可用的势力,也还算干净,没甚十恶不赦的劣迹。
目前来说贾蔷还可狐假虎威,借着太上皇先前一言谋求自保。
但贾蔷并不觉得,这一句话能保护他多久。
且不说太上皇会不会很快将他置于脑后遗忘,就算不忘,贾蔷昨日观太上皇的脸色,也很难谈是健康老人的脸色。
谁知道他还能高寿几何?
所以,贾蔷心中深有危机感。
而金沙帮这支人手对他来说,绝对是一支优质的力量。
运用的好,关键时候起码能够自保。
因此,他不拒绝和李婧发展一下关系。
只是暂时还不必脱光衣服去滚床单,因为他今年还不到十六岁,而前身已经逛过不少回青楼,还在宁府也乱搞过,将身子骨糟践的不轻。
尽管重生以来,他每日里必抽出一个时辰来锻炼,可目前来说,成效并不显著。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靠偷袭来取胜……
所以贾蔷以为,他现在还是少近女色多壮根骨的好。
当然,身子虚这等话不能同李婧明着说……
贾蔷只道他不愿趁人之危,不过愿意先给予李婧侍妾之名,庇护于她,免受华安骚扰。
至于夫妻之实,且等日后生出感情再说不迟,他不急,也不会强迫。
却不想,这番敷衍之言,更让李婧对他更高看一眼,自觉没有所托非人。
拉着他进了后宅,和一个昏迷修养在床榻上的枯瘦老人见了见,算是全了礼,自此便为贾门人。
她本要亲自送贾蔷出来,只是见她在老人病榻前哭的眼都肿了,贾蔷倒是第一次使出了大老爷的架子,命她在屋里好生休息,就自己出来了。
况且有些话,她在也不好说……
而听闻贾蔷承认后,薛蟠喜的无可无不可,连声问道:“弟妹怎不出来见我?既然成了一家人,她该出来拜我这个大伯才是!”
贾蔷无奈解释道:“她老子病重,刚在病榻前哭很了,我让她先好生歇着了。”
薛蟠闻言,登时恨铁不成钢道:“蔷哥儿,你这样怜香惜玉可不成!女人不能给好脸子,该打则打,该骂则骂,你越惯她,她越上脸。这一点,你该向我学,谁不听话,你就先推她一跟头然后狠抽几鞭子再说。往后,保准她不敢再跟你拿大!”
贾蔷无语道:“薛大哥,各人有各人的路数,我和你不同。”
说罢,也没继续和他扯淡,而是走向一群面色不善,又有些迷茫还有些激动亢奋不安分的金沙帮众面前,淡淡道:“你们知道,刚才淮安侯府华的少侯爷为何敢视金沙帮如无物,想骂就骂想啐就啐,更想直接抢走你们少帮主,然后一口吞下金沙帮吗?”
一众金沙帮众在两个长老周围,目光更异的看着贾蔷。
虽不知他们抱着什么心思,但大多数不是善意,而是猜疑忌惮……
贾蔷也不需要他们回答,呵呵一笑,道:“那是因为金沙帮干过太多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譬如,收太平银子,替赌坊青楼看门护院保太平,虽未杀人,可伤人却不知多少。这些事,没人追究也则罢了,真要追究,随时可让金沙帮遭受灭顶之灾!所以,就算你们少当家的武功比华安高,可华安动手,她也只能闪躲,不敢还手。若没有我,今日她难逃厄运。而不巧的很,华安能办到的事,我也能办到。”
“贾大爷何出此言?好端端的,为何要威胁我等?如今都成了一家人了,说这些实在是……”
张、洪二位长老对视一眼后,张长老问道。
贾蔷摆手道:“我这个人虽读过些书,但对你们,还不用绕弯子使心眼。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李进如今是我的人,所以我会保她。如果有人以为她是女儿身,就不服她,离开可以,好聚好散。可若有人阴奉阳违,背地里使坏做手段,甚至想谋害她,那你们最好有把握连我也一并收拾了。否则,远流三千里,是你们最好的下场。当然,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已经是一家人了,李进愿意养着你们,愿意照顾太平街上的老弱病幼,我也会帮她。从今天起,分给我的一两半利润银子我不要了,都给李进。她素来赏罚有方,想来不会让有功肯干之人吃亏。言尽于此,望尔等好自为之。”
……
荣国府,荣禧堂东三间小正堂。
卧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贾政倚在靠枕上,面色震惊的看着下面。
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座椅上,椅内铺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她看着贾政温声道:“这些事我也是略有耳闻,不曾求证过。不过蟠儿、宝玉还有凤丫头他们都知道,说是两府下人暗地里早就传遍了。毕竟,当夜有不少东府的人亲眼目睹此事……”
“砰!”
贾政闻言震怒,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弹得一垒书掉落炕上,却也不顾,大骂道:“真真是混帐!那可是他的正经族侄!!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王夫人见贾政如此恼火,忙上前劝道:“老爷且息怒,老太太起先也大怒,不过后来听凤哥儿她们分析,说珍哥儿也是酒后糊涂了回,若是他果真有此混帐心,也不会等到现在,闹出这样大的笑话来。经过这一遭,他以后必不敢再这般糊涂了。且他到底是贾家的族长,东府的长房长孙,真闹开了,贾家也丢不起这个脸。若没天子下旨,称赞贾家德行倒也罢了。可如今……”
贾政闻言,渐渐冷静下来,紧紧拧起的眉头也无奈的疏散开来,道:“怪道蔷儿那孩子刚烈到那等地步,竟说出了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等惨烈之言。唉,怎可如此?先前连我也糊涂了,竟冤枉了他。”
王夫人又道:“妹妹先前特意过来解释,说蟠儿自作主张领蔷哥儿回家住,她已经狠骂过蟠儿了。蟠儿却说,当时情形姨丈下不来台,他是为了老爷和大老爷们的体面,才居中和稀泥。妹妹深感不安,怕引起两府误会,竟提出要搬离梨香院……”
贾政闻言连忙道:“这如何使得?如此一来,岂不让人都知道了此事?再者,若果真蟠儿存了此心,可见他是长进了。”
王夫人笑道:“我也是这般说的,可她只是担心……”
贾政轻捋须髯,摆手道:“大老爷和珍哥儿那自有我分说,不至于此。”
王夫人闻言放下心来,又温声道:“说来,上回我和妹妹还招蔷哥儿来见了回,本想让他和宝玉、蟠儿一并读书。那孩子是个好学的……”
贾政闻言犹豫了下,却是摇头叹息道:“不可,纵然读书读的好,也只是读在表面,没读进心里去。锋芒太盛,显然没读通中庸。刚过易折,非君子处世之道。”
王夫人点头道:“怪道我和妹妹一见他站在那,就知道原先的想法不通,这孩子好是好,却不像是能侍奉人的。如今老爷一说,我才明白了。”
贾政闻言,有些矜持的笑了笑,而后对王夫人道:“夜了,该安歇了。”
王夫人闻言,心下有些纳闷,平日里贾政多宿在赵姨娘房里,那不要脸的荡/妇多有狐媚子手段……即便一月里有一二日在她屋里睡,也只自顾睡下,全她发妻的脸面罢了,如何会与她招呼?
念及此,王夫人抬头与贾政对视了眼,这一看,平和的脸上忽地飞起一抹红晕来。
多少年的夫妻,她自然读得懂贾政眼中之意,隐隐颤着声应下后,叫了彩霞、彩云两个大丫头进来,服侍二人更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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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赠书
三日后,清晨,天蒙蒙亮。
一早,贾蔷正准备从梨香院出门,前往青塔寺边的胡同租处,却见贾蓉带人正要进门。
“好家伙!差点就错过去了。”
贾蓉拍胸口笑道。
贾蔷轻挑眉尖,道:“你来作甚?让你老子知道,还活不活?”
贾蓉干笑了声,道:“正是老爷让我来的。”又压低声音悄声道:“也不知怎地,那事在外面传开了,还说你正是因此才不肯回东府,还和东府彻底决裂。老爷发了好大的火,昨儿一天就打了十来人的板子,连张财那样的老人都没逃过。这不,为了力破谣言,打发我来给你送些东西来。又求了薛家老太太,请她对外说是她强烈请你来梨香院住的,为了给薛大傻子补课业。”
说罢,对后面四五个挑着担子的宁府仆役道:“给二爷送屋里去。”
贾蔷闻言皱眉,正要拒绝,就被贾蓉所拦,赔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所以挑的不是别个,既不是古董家俬,也不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是太爷当初进学时留下的书。那些书都落尘了,不过我翻了翻,上面记了不少心得注解和笔记,想来你喜欢。”
贾蔷闻言,本想要拒绝的心思登时淡了。
这进学,其实和武勋世袭有异曲同工之处。
武勋靠祖宗余荫世代富贵,而书礼传家的读书世家,祖辈留给子孙的,则是丰富的科场经验和考试心得。
寒门难出贵子,又何止是后世的阶层之难,科举时代更是如此。
纵观历代朝廷良臣名相,大半皆是世家子出身。
而除了人脉之外,书礼传家的世家子弟能得到最大的宝藏,便是祖辈留下的学习笔记书札。
这些都是各家秘而不宣的珍藏!
纵然收有弟子,但除非是极看好的衣钵弟子,等闲也不会将这等珍贵的书札相赠。
贾蓉带来的,便是贾敬当年一路考中进士过程中留下的科场宝典。
好东西,自然是极好的东西。
也难怪,贾珍父子敢大张旗鼓的送过来,以示于人。
他们似乎料定了,贾蔷不会拒绝。
只是他们却不知,纵有圣旨在,可贾蔷好不容易才撇清了和东府的瓜葛,如今又怎会再轻易沾染因果?
今日收下这一份重礼,来日,却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所以,贾蔷终究按下心中的波动,摇头道:“蓉哥儿,太爷的书札何等珍贵,我却不能收下,你还是收回去吧。”
贾蓉一听傻了眼儿,瞪眼道:“蔷哥儿,你连这个都不收?”
贾蔷脸色摆明了没有商量余地,一副敬而远之的姿态摇头道:“虽你我兄弟一场,但我与东府,实没甚好说的,我也不屑去装和睦。碍于圣人旨意,我不会去外面说三道四翻旧账,但也仅此而已。”
贾蓉闻言,脸色难堪之极,咬牙低声求道:“我的祖宗,你哪怕看在我的面上,就收下这一回罢!”
见贾蔷始终无动于衷,他又声音再低三分,声音仅二人可闻,咬牙道:“好兄弟,托你的福,这些时日那老畜生总算安分了些,不过多半长久不了,你快些帮我寻些好药来……”
贾蔷闻言面色骤变,低声喝道:“你浑说什么?疯了不成?就算他再畜生不如,这种念头也是为人子者该有的?”
就算他有想法,又怎可能愚蠢的与贾蓉相谋?
这种事,也是能在大街上说的?
正这时听到门后方向有声响传来,未几,就见薛蟠好大一颗脑袋上顶着好大一朵红菊花出来,看到贾蔷、贾蓉站在门口脸色都不好看,心里有数,嘎嘎笑道:“蓉哥儿也来了?”
贾蓉强笑了声,道:“薛大叔,我家老爷打发我来给蔷哥儿送些东西进来,都是太爷当年进学时用的书。”
薛蟠看了贾蔷面色一眼,抓了抓脑袋,然后“啪”的一拍,晃的菊花乱颤,笑道:“这样,正巧我也准备进学了,最迟明年下场,这些书且先借给我看看罢,回头我给珍大哥哥说。”
贾蓉闻言,心道能有个台阶下就不错了,因此忙让家里下人将书箱悉数搬进梨香院。
这边薛蟠则高兴的对贾蔷道:“今儿我特意早起,就是为了堵你,今儿堵住了,可见一番心意没白费。”
贾蔷无语的看了眼他插在鬓间的菊花,道:“薛大哥寻我有事?”
薛蟠不悦道:“你每日赶大早走,到了三更半夜才回来,想寻你说会儿话都见不着你。”
贾蔷解释道:“那边不是忙吗……”
薛蟠不依道:“今儿我有极重要的事,你可不能走。”
贾蔷无奈笑道:“今儿那边也有极重要的事,淮安侯府那边要谈妥了……”
薛蟠趾高气扬道:“淮安侯府算个屁啊!他们有花解语要紧吗?”
“谁?花解语?丰乐楼的花解语?!”
一旁贾蓉闻言,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失声叫道。
薛蟠得意之极,哼哼了声,拖长声音道:“正是!正是丰乐楼的花解语!!今儿个,花解语请我在丰乐楼吃酒……”
话没说完,却见贾蓉面色古怪的拱手道:“薛大叔,蔷哥儿,我家老爷还等我回话呢,我先走了。”
说罢,转身和几个宁府下人往东而去。
嘴里无声骂道:“花解语请你在丰乐楼吃酒?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什么鸟德性!”
贾蓉走的人影儿还没消失,薛蟠对贾蔷道:“信不信这个小狗肏的,正在背后骂我呢?”
贾蔷:“……”
薛蟠冷笑道:“一个个都当老子是呆子,和我搅和在一起,不是贪图我的银子,就是贪图我的身子,他娘的,真以为老子不知道?”
贾蔷:“……”
薛蟠哼了声,看着贾蔷道:“我老薛为甚看你顺眼儿,因为我知道,你是真觉得咱够义气,是不是?你也从没像那些穷吊顽意儿一样,就知道贪图我的银子和身子……”
贾蔷实在听不下去了,道:“薛大哥,今儿我实在是和人约好了,要去谈正事。当然,见花解语也是正事,毕竟关系到以后咱们的会馆能不能成为神京第一会馆。不过,人总要言而有信,不能因为花解语是天下第一名妓,我就爽约失信于人。若这般为人,怕是薛大哥你也瞧不起我。”
薛蟠闻言一滞,满脸想劝又没法劝的样子,最后无奈气呼呼摆手道:“罢罢罢,去不了都是你的福气不到,不管了不管了,你自去忙你的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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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但为君故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巳时初,贾蔷带着贾芸,在铁头、柱子和铁牛的陪同下至此。
一入大门,绕过照壁,就可见庭院内的方砖被水冲刷的极为干净,只是贾蔷总觉得有些干净的过了头。
铁头小声对他道:“大爷,好浓的血腥气。”
“什么?”
贾蔷没听明白。
另一边柱子悄声道:“庭院里虽被清扫的干净,可血气冲刷不掉,这里肯定见过血,而且不止一个。这里的防卫也比先前严的多……”
话没说完,就见抄手游廊前方,金沙帮少帮主李婧身后跟着几个帮众迎上前来。
“大爷。”
李婧脖颈前带着喉结,虽然如今知情人都已不拿她当男人,可对外,不知道内情的仍占多数。
贾蔷的关注点却不在此,而是看着她左臂上扎起的裹伤布,微微皱起眉头来。
李婧爽朗笑道:“一点小纷争,都已经解决了,不碍事。”
昨晚用苦肉计一举解决了金沙帮内多年的隐忧,虽受了些伤,但李婧神清气爽!
江湖中人,多为大男子气概,平日里不打老婆的都少,让他们臣服于年轻的李进麾下,他们尚且桀骜不驯,让他们投身李婧一个娘们儿麾下,那简直如同杀了他们。
所以,李婧就成全了他们。
原本碍于贾蔷先前之言,他们还有所顾忌。
不想李婧却主动招惹他们,重立帮规,想要收权……
总之,李婧有心谋算,又有两位元老长老相助,终于还是肃清了帮内叛逆。
贾蔷见她无恙,点了点头道:“我也不问那些人的下场了,既然你无事,想来是那些人有事。只是往后你别再以身犯险,不值当。真要有人死了心想要金沙帮,你且给他就是,只要他敢接。”
李婧笑的灿烂,道:“那样糊涂的人,自然活不长。不过大爷若果真心疼我,不如借我一人,如何?”
贾蔷笑道:“借谁?”
李婧下巴扬了扬,对贾蔷身后那个“黑熊怪”道:“想借姐夫。”
贾蔷轻挑眉尖,道:“姐夫是怎么回事,你当知道才是。”
李婧摇头道:“先前就使人打听过了,不过先前姐夫的表现,明显和传闻不同,可见不是天生如此。金沙帮也是几十年的老帮派了,别的没有,激发人血勇之气的门道还有一些,洪长老最擅此道。大爷若是心疼我,就让姐夫来帮我。帮内一些混乱我已经肃清干净了,可外面的……江湖上多有纷争,金沙帮内乱的消息瞒不住有心人,近来必有帮派前来扫场子,我需要强援。”
贾蔷闻言,道:“哪个帮派来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我自会寻人去料理。再说,就要和淮安侯府的华安合作了,他们不可能白用我们赚银子的门道。”
李婧笑道:“江湖事终需江湖手段了断,谁若勾结官府,用衙门手段了结,那往后也没法在江湖上混了,这是大忌。而且,哪家背后都有官道上的人,我们若坏了规矩,立刻就有人会举告金沙帮的那些江湖事,而江湖事,从来都上不得官面的。”
贾蔷听的头疼,却也明白过来。
所谓龙蛇并行,各有各道,不过如此罢。
念及此,他回头看向铁牛,道:“姐夫,你以为如何?”
铁牛听了个大概,心里怕的紧,也就流露在脸上,讷讷道:“蔷哥儿,会……会死么?俺要死了,大妞和小石头就……”
看他说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贾蔷无奈的回过头来,去看李婧。
这样的性子,激发个毛毛啊。
李婧忙笑着解释道:“姐夫放心,如今金沙帮不去争抢地盘了,只守着眼下的地盘就够用,所以争斗没从前那样骇人。且姐夫这样的绝世高手,只要一出面,不动手就能镇住局面。剩下的,自有我们去做。保证,绝不会有性命之险。”
贾蔷回头看铁牛,见其仍就一脸害怕的模样,轻叹一声对李婧道:“算了,他是我的亲人,不是我的打手。”
此言一出,李婧微微动容,看着贾蔷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然而却听铁牛忽然喘着粗气道:“俺……俺……俺愿意干!”顿了顿又道:“给银子不给?”
贾蔷再度回头,皱眉道:“家里如今不短银子使。”
铁牛却直愣愣的摇头道:“蔷哥儿,如今家里使的都是你的银子。俺娘以前教俺说,人要脸,树要皮,不能白占人便宜,更不能偷抢别人的。你虽是俺亲戚,可俺比你大,该俺养你才是,不能总占你便宜。大妞是俺媳妇,小石头是俺儿,俺也不能让你替俺养一辈子。”
“好!!”
没等贾蔷再开口,李婧“啪”一声击掌道:“姐夫果然英雄好汉!赵虎,带姐夫去见洪长老!”
其身后一名精干帮众立刻上前,引铁牛道:“请!”
铁牛眨巴了下眼,额头见汗,吞咽口水声大的惊人,看着贾蔷颤声道:“蔷哥儿,回去,回去给家里说,俺,俺赚银子养家去了,俺……俺……”
贾蔷再度宽慰道:“姐夫,不成就不去了,没事的。”
铁牛使劲抿了抿嘴,说话利落了些,道:“蔷哥儿,俺一定能养家!”
贾蔷点了点头,而后就看着铁牛高大的身躯,被带着远去。
回过头,他看着李婧轻声道:“尽量不让他受伤,绝不允许有性命之忧。”
语气虽轻,眼神中却不乏警告。
这娘们儿不像善类……
李婧点头,低下头轻声道:“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会求大爷的。”
贾蔷摇头道:“你求我不要紧,既然你是我的人,我也答应你可以继续执掌金沙帮,那么我就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前提是,这个代价不包括我身边人的安危,包括你。下一次你再受伤,你就不要怪我不遵守你的江湖规矩出手了。”
李婧闻言,抬起头来好看的水杏眼中目光幽怨,但也难掩一丝被保护后的喜意,点头笑道:“好,我的大老爷!”
贾蔷摇头道:“你还是依着你的性子来吧,论起杀伐果决来,我比你这黑道少主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你作贤惠模样,我还不大适应。”
李婧在他跟前的表现,不能说欺骗,但多半是出于讨好的心思伪装出来的。
毕竟,一个自幼充男孩儿教养,且双手可斩仇敌,染了不少鲜血的强人,让作她哀婉幽怨小女人状,显得极不和谐。
不是李婧表现的不和谐,是能想到此关节的贾蔷心里不和谐。
当然,贾蔷也能理解她的做法。
因为这个世道几千年来,都是女子要在男人跟前伏低做小方是妇德。
见李婧沉默,贾蔷温声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在小瞧你,只是觉得你本就颇为不易,何苦再逼你强作小女儿之态。况且,我认为飒爽英姿也没什么不好,当年花木兰代父出征,孝行感动千古。如今你比她,也逊色不到哪去。”
李婧闻言,抬起微微泛红的双眼看向贾蔷,见他面如脂玉而眼若清泉,性格却果决利落,不拖泥带水。
更难得的是,有一颗能包容她离经叛道甚至大逆不道的心胸。
这样的人,她又怎能不喜?
当着众人的面,李婧上前挽住贾蔷的胳膊,温顺道:“我听人说,两人交往,重在投性,而不在时日长短。大爷,用读书人的话该怎么说?”
贾蔷不大习惯这个姿势,不过纵然前世为万年单身工科狗,也不会在这会儿挣脱开来,他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李婧目光隐隐敬仰的看了贾蔷一眼后,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我感激爷的宽厚,觉得大爷能托付终身,所以也愿意在大爷跟前做个好女人,并不曾委屈了去呢。”
二人周围,贾芸、铁头、柱子并金沙帮几个李婧心腹干将,此刻一人一嘴好狗粮,还要纷纷装作耳朵塞满了驴毛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或仰天,或观地,或灵魂出窍思考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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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谈妥
“那就这样定了,由我们出人出力出方子,由贵侯府出羊出料出地盘,一起经营发财,利润平分。”
金沙帮聚义堂上,贾芸代表贾蔷和金沙帮,和淮安侯府的二管家刘能谈妥了合作协议。
由贾蔷出方子,由金沙帮出人手出劳力,由淮安侯府出原料出经营地点,负责安危周全,利润两家平分。
因为贾蔷和金沙帮算一份,而他除了收些原材料外,不用再分银子。
刘能是淮安侯府的二管家,也是少侯爷华安母亲的陪房人,所以算是华安的心腹。
临来前必是得了华安的叮嘱,所以来此未曾摆出侯府管家的气派,言行皆比较客气。
他看着贾芸笑道:“哥儿虽年岁不大,可行事却如此老道,怪不得能得贵东主的重用。我侯府又出银子又出门铺还出关系,也只能分到一半的利,真真是……厉害。”
贾芸拱手笑道:“大管家说哪里话,让侯府出面买秘方儿原料,买羊和铁器,那是为了展现我们的诚意,好让侯府知道成本到底是多少,我们有没有弄鬼。这原是不该的,尤其不该由贵府来买秘方原料。可我们东主说了,贵府少侯爷是少年英雄,相交重在以诚相待,不可为了些俗物影响了两家关系和信任。所以直接托底,交由贵府采买所有的成本需要。这样一来,以后也就少了诸多猜疑。”
刘能闻言,对这超乎常理的做法也说不出个“不”字来,最后赔笑道:“贵东主果然大气,不知在下能否拜会一二。临来时,世子爷还叮嘱来着,要我代他问贵东主的好,并邀贵东主往侯府做客。”
贾芸抱歉道:“我家东主近来事多……”见刘能面色瞬间变化,忙道:“临来前也交代了我,若是贵府问起了他,可直言相告。近来他和神武将军府的公子冯紫英,还有其他几位谈得来的友人,正在做一大事,等做成了,必会请贵府少侯爷一个东道。”
刘能闻言,笑道:“这样啊……我家和开国一脉相交不多,尤其是世子,极少同开国一脉的后人来往,唯独那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来往还算密切。世子若得闻此事,多半等不到大事将成。罢,此事暂且如此,等世子自己去问罢。”
说罢,告辞离去。
后宅。
贾蔷静坐吃茶,听李婧说些江湖事。
听完一阵后,贾蔷颇有些失望道:“如此说来,内功、轻功之流,都是虚妄之谈?”
见他这般模样,李婧反倒觉得亲切可爱些,人总要有天真无知的一面,才不会被人当做泥塑的神像供起来,只吃香火。
她笑道:“从未听说过什么内功、轻功,而且习武之人年岁一大,身上多是病痛,哪有什么年纪越大武功越高深的。所谓的武功,都是一些技巧而已。当日爷擒拿淮安侯府世子,不就是如此?”
贾蔷还不死心,问道:“难道就没有一些人能飞檐走壁,动作轻快?”
李婧闻言,隐隐有些自得之色,道:“你问这个作甚?”
贾蔷眼睛眯了眯,没有回答,而是打量起李婧来,追问道:“应该有吧?”
李婧见他面色有异,点头道:“打小就练的话,总能练出些名堂。寻常高墙,基本上拦不住我。怎么,爷,莫非你有想要对付的人?”
少帮主果然名不虚传……
贾蔷闻言笑了笑,摆手道:“现在说这些还早,只要有就成……果真能避人耳目?”
李婧心里有数,正色道:“肯定没那么神,若是防备森严的重地,譬如皇宫大内,就基本上不可能。或者家里养着猛犬的,也难。若是寻常高门,防守没那么严密,只靠些守夜的婆子的话,问题倒不是很大。”
贾蔷和李婧对视了稍许后,只道了句:“我知道了。”
李婧也没再多问,因为她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她岔开话题,笑问道:“爷来都来了,怎不见侯府那位管家?”
贾蔷总不能说他担心听到刘能结巴,便微笑道:“芸哥儿足够应付那个管家了,何须劳我出面?”
李婧抿嘴一笑,又问道:“我的好大爷,你只要原料不要利银,这如何使得?”
贾蔷眉尖轻挑,道:“你赚到的和我赚到的有甚分别?”
李婧好笑道:“先前我还不是爷的人呢。”
这会儿她早就取下了假喉结,声音又脆又甜,十分悦耳。
贾蔷赏心悦目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淡淡道:“你知道我为何愿意引进淮安侯府分一杯羹么?”
李婧笑道:“是要寻个扛顶的?”
贾蔷点了点头,道:“一来华安此人还算守规矩,吃相并不算难看。二来我发现,任何京中能赚大钱的买卖,背后总有权贵的影子。烤肉生意如果做大,势必会引起有心人的目光,淮安侯府绝不会是最后一家。所以,引他家来分一杯,既可以替我们挡在前面,我们也可以多赚点银子。华安其实也知道这一点,不过淮安侯府牌子够硬,他爹在元平功臣第二代中是个了得的人物,神京十二大营,淮安侯独领一营,位高权重,所以他知道了也不在乎。能用侯府门楣赚银子,他不吃亏。”
李婧点了点头,却又摇摇头笑道:“论勇武,奋武营在十二大营中只能排中间,看华家亲卫就能看得出。淮安侯我算知道些,从第一代开府时老侯爷就是个会来事儿的,老淮安侯重金买汗血宝马献给世祖爷在前,这一代淮安侯就更了得了,景初朝派人去江南搜寻扬州瘦马献给太上皇,被太皇太后喊去慈宁宫前下跪,都成了京里的笑话儿了。不过也是奇事,他家老老小小都是荒唐的,权势却一代比一代盛,不曾衰减过。”
贾蔷微笑道:“说不定,这就是人家明哲保身的法门呢。不然不提开国功臣四王八公,就是元平功臣也有六大国公二十四武侯,淮安侯华家却能始终掌一营兵马,实权在手,怎会只是荒唐之辈?”
李婧摇头道:“朝中权事,我理解不得。爷,你不愿沾染生意上的事,是不是因为还想取功名,不愿让人将市井摊贩烤羊肉串和你联系在一起?”
贾蔷惊艳的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这正是我未说的第三点。于我看来,做什么营生其实是不论高低的,我心里也并不在乎别人怎样看我。只是生在这天地间,人总要融化规则中,做事才不会处处碰壁。唯有融入规矩,最后才能执掌规矩。所以,我的确需要避嫌。”
李婧闻言瞬时动容,道:“爷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心怀天地高远。”
贾蔷轻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温声道:“大智慧不大智慧且不提,总不能平平庸庸度一生,保护不得妻儿老小吧。在我心里,你们实比天高,比地更厚。”
李婧听闻此言,一时间不想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贾蔷的侧颜,这就是她为自己寻的男人,好看,舒心……
屋外凉风轻拂,吹动檐下一枚铜铃,发出一阵悦耳的铃声,正如她的心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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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
荣国府,梨香院。
秋日午后,满院梨香。
然而院内的气氛却严肃逼人!
薛姨妈坐在屋内炕上,紧抿唇角,眉眼间满满的震怒之色,同喜同贵小心的服侍在旁。
尽管都说薛姨妈是个好性子,可毕竟当了半辈子的当家太太,若说没些手段,她自己都不信。
当年也处置过不守规矩的侍妾,和淘气的丫头。
打发出门都是轻的,没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过……
窗外廊下站着一个老管事带着四五个青衣小厮和五六个壮妇,盯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厮。
屋内,薛宝钗坐在一旁,脸色落寞,过了许久叹息一声后轻声劝道:“妈,哥哥素来如此,你又何必生这般大的气?仔细气坏了身子。那东西再好,终不过一个死物罢了。”
薛姨妈落泪道:“若只是一个死物,凭它值一千两一万两,我又何尝会气成这般?那可是你爹留下来,日后要给你添嫁妆的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那个畜生,但凡心里念咱娘俩儿一分好,也不会连它也拿了去啊。”
说罢,又朝窗外骂道:“再不说清楚那孽障到底去了哪里,直接打死了账!”
廊下老苍头是薛家老人,听闻薛姨妈之言,盯着薛蟠的两个亲随,喝问道:“听清楚了没有?再不交代大爷去了哪里,今日再没你们的活路。”
那两个小厮闻言委屈的不成,一人哭道:“天老爷,可真是冤死我了,大爷跟前有七八个伺候的,就属我们俩最不讨喜,一月里最多跟出去四五回,哪里知道大爷往哪处去了。只听说……”
“听说什么?”
“小的只听说大爷一早就起了,前去西厢寻那位蔷二爷没寻着,又去大门口才追到,还说要和他一起去丰乐楼找花解语……哦对了,花解语就是被人称作天下第一名妓的丰乐楼花魁,寻常连王孙公子都等闲见不着……”
话没说完,里面薛姨妈差点晕倒过去。
这可不就破了案了么?
寻常等闲王孙公子都见不得的人,凭甚去见一个大脑壳子?
不就是贪图她家的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
可她这儿子往日里再混帐,也没这么混帐过啊!
可见,是被人给教唆坏了!
这般一想,薛姨妈气的简直心口疼。
薛宝钗在一旁见她母亲面色煞白身子摇摆,忙上前扶着,哭声道:“妈,事情到底如何还不一定,你若气坏了身子,往后我可如何是好?”
薛姨妈搂住薛宝钗大哭道:“都怪那个害人精啊!你姨娘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害人精!宝玉因为替他说好话,被你姨丈骂掉半条魂儿,老太太也给他顶的几日里不痛快,如今你哥哥又被他引诱着做下这等没面皮的糊涂事,他不是害人精是什么?早早害死了他爹娘老子,东府珍哥儿收养他一场,又被他害的抬不起头来,你哥哥收留他,结果闹成这般……快撵了去罢,快撵了去罢!”
薛宝钗闻言修眉隐隐皱起,她虽不大关心外人的事,就算偶尔想起来,也是一晃而过,可她也知道,薛姨妈说的这些,都太过牵强了些。
只是这会儿她也不好去和薛姨妈讲道理,便劝慰道:“若果真如此,等哥哥回来了,让他送蔷哥儿出去了便是,或者,咱们家搬家也行。若他果真是那样的人,那因为一件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就能让哥哥远离他,岂不是好事?俗话说的好:破财可免灾。能保哥哥平安,别说一件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就是十件八件的,我也舍得。”
薛姨妈闻言感动不已,拉着薛宝钗的手道:“我的儿啊,但凡你哥哥有你一半明事理,我就是当下闭眼也不担心了。”
薛宝钗正要再劝,忽听外面廊下传来动静:
“哎哟!是大爷回来了!快快,太太,大爷回来了!”
薛姨妈闻言登时大怒,高声道:“还不让那畜生给我滚来!”
就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醉醺醺的高乐戏曲儿来:
“清早……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
“梳一个……梳一个油头,什么花儿香,嘿嘿!”
“脸上擦的是什么花儿粉,诶,什么花儿粉?”
“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儿红?”
“哈哈哈!”
听闻薛蟠唱的这玩意儿,薛姨妈和薛宝钗都面沉如水,气的眼眶发红。
外面老苍头也跺脚,劝道:“哥儿快进去罢!太太和大姑娘都气坏了。”
老苍头是薛蟠乳母的丈夫,薛家几辈子的陈人,他的话薛蟠还是给几分面子的。
何况看到自己的亲随被按在地上跪着,薛蟠也醒了点酒,知道今儿必是他妈和他妹妹恼狠了,才闹出这等阵仗。
散了散恣意享受美人醉酒后畅快的浪劲儿,薛蟠还有些遗憾,摇了摇头,对老苍头等人道:“你们,你们先下去吧,我有极要紧的事跟我妈,还有我妹妹,商议。去,都下去吧。”
里面也没甚动静传来,老苍头便带着人撤下了。
等他们走后,薛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张大笑脸后,进了屋,看到薛姨妈和薛宝钗都含泪而坐,看也不看他一眼,忙赔笑道:“哎哟,妈和妹妹都在这儿呢?”
薛姨妈一见他在这浑赖装傻,登时火冒三丈怒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生,说,你爹留给你妹妹的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让你弄哪里去了?今儿说不出个好歹来,你趁早拿个绳子,先勒死我,再勒死你妹妹,随你去和什么强哥儿、弱哥儿的过活去吧,省得我们娘俩儿碍你的眼!”
薛蟠见她娘俩儿哭的凶,本也难受的想落泪,可最后听不明白道:“这事和蔷哥儿有甚干系?还有弱哥儿,他又是哪个?”
话音刚落,外面窗下竟又传来动静,且必是一个之前没在场的小丫头欢快的声音:
“大爷,二门外传话进来,说是神武将军府的冯大爷派人来问大爷,蔷二爷在不在,若在,就请大爷和蔷二爷往西单北大街西斜街去寻他。”
薛蟠闻言大喜,高声道:“知道啦!”
薛家母女:“……”
……
PS:本来不大想解释,因为前两本时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看书评区有人实在急的不行,就再说一下原创女角色的事,跟了几本书的老书友应该都知道,原创女没有一个是花瓶,也没有一个是为了种马而收。李婧的出现,本身就是为了铺垫后文的,所以出场尽量简练一点,真想着重些笔墨也不是不可以,连写三章大清洗,足够将她的性格完善的描写出来。只是我觉得原创女角前期分配笔墨太多不合适,还是把性格描写融入后面章节里的好。
至于着急见黛玉的……以贾蔷此时的身份和强硬立场,基本上很难直接去和荣府姑娘们见面。别说他了,就是贾宝玉,若不是贾母把他充作女孩子一样娇养,也不可能经常和姊妹们见面,黛玉初入荣府时怎么说的:“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去沾惹之理?”那时黛玉才六岁啊,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整本红楼梦,林黛玉主动见过哪个外男?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基本的行事准则。
贾雨村还是她的启蒙先生,后来贾雨村常到贾府去时,林黛玉去见过他一回吗?一次没有,不能见的。
这种背景下,贾蔷一个十六岁的成年男子,可能和她常照面吗?
就算是架空,可既然写红楼,起码的红楼逻辑总该有吧?
所以不是不攻略,但这需要正常思维的契机和足够的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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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心思
苦水井,太平街。
午饭过后,贾蔷帮李婧换过左臂上的药后,李婧又送他出了金沙帮总舵。
沿着太平街一路,多是矮旧的破屋子。
这里多住的是从龙老卒之后。
不过,相比从前百姓脸上的苦闷穷困,现在却多了几分朝气和奔头。
“到今年年底,他们大多人都能将家里的宅子好生修葺一下。”
贾蔷微笑道。
李婧看了他一眼,嘴角弯起道:“都是爷的功劳。”
贾蔷摇了摇头,笑道:“我又没施舍接济哪个,都是靠他们自己双手劳作苦干出来的。”
李婧抿嘴一笑,道:“这世上肯下苦力的人不计其数,若没爷的方儿,也只是苦干混口饭罢了。”
贾蔷没再多说什么,而是道:“如今金沙帮里,都已经慑服了么?”
李婧面色微变,想了想,道:“至少表面上没有人再直言反对我,但江湖险恶,人心更险,难以预料。不过,只要这条太平街上的人,日子越过越好,即便有人想反对我,其他人也未必答应。”
贾蔷笑道:“前半段是对的,后半段想的美好了些。人心险恶,更多贪欲。即便日子过的好了些,他们只会想要更好。想要慑服他们,不仅要有恩,更要有威。你这一行本就不好混,更何况还是个姑娘。不过,你只需记得,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后就好。”
李婧点头道:“从爷引入淮安侯府自己却退入幕后一事,给我触动不浅。我觉得,退在幕后也没甚不好。若早点知道能有这个做法,这几日也不必,不必血流成河。”
贾蔷有些惊艳的看了李婧一眼,道:“你能想到这些,可见天资聪颖。不过也急不得,总要先立下足够的威望,再选好可靠的扶持之人才好。”
李婧点头称是,太平街也到了尽头。
二人都非啰嗦之辈,虽很有几分初坠爱河的滋味,但并不痴缠。
目光交错片刻后,贾蔷上马,由贾芸、铁头、柱子三人护随着回到了青塔寺边的家里。
还要同家里解释,铁牛失踪之谜……
……
荣国府,梨香院。
薛姨妈气的面色雪白,骂道:“你还要和那起子混帐厮混?那蔷哥儿到底有什么好,就把你迷成这般模样,连打死人命才夺来的香菱都送人跟前服侍,你是昏了头了?”
薛蟠头大道:“妈,你不知道蔷哥儿的好……”
薛宝钗先劝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的薛姨妈,又问薛蟠道:“哥哥倒说出他哪里好才是,不然只这样犟,如何能让妈和我信服?”
薛蟠犹豫了下,可见对面两人哭的和泪人一样,最后烦恼道:“罢罢!虽是蔷哥儿叮嘱我不要往外传,可妈和妹妹不是外人,说了就说了,回头他恼我我也认了。”
说着,将贾蔷在金沙帮和淮安侯府对峙的事说了遍,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好似将他代入了贾蔷的位置,说到最后激动兴奋的问道:“怎样?怎样?蔷哥儿是不是个有能为的?这手段,就是爹在时也未必及得上。”
“呸!”
薛姨妈本来听的将信将疑,听完最后一言,啐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胡吣什么?你拿他和你爹比?”
薛蟠讪笑两下,瞪着铜铃大眼道:“不管如何,蔷哥儿能做到这一步,了不了得?我都没想到他能办的这般漂亮!”
薛姨妈搞不懂她这呆儿子抽的什么风,薛宝钗则杏眼微凝,看着薛蟠轻轻道:“哥哥,蔷哥儿所倚仗的,是太上皇夸赞他的势。若没有这一点,又该如何?且他一个书生公子,怎打得过淮安武侯府的世子?”
薛蟠哪里晓得这些,他连连摇头道:“我若是明白这些,岂不比蔷哥儿还能来事?”
薛姨妈啐骂道:“你也是个不要脸的,莫非是看蔷哥儿生的好,才不要面皮的往他跟前凑?”
薛蟠闻言气的跳脚,大声道:“妈,你这说的是什么……我要是抱了那样的心思,人家还乐意和我顽?珍大哥哥想赖他的帐,都被他整的灰头土脸,我……我真是……”
薛姨妈追问道:“那你整日里巴巴的往人家跟前凑又是为了什么?”
薛蟠闻言,怒气呼呼,横着眼看一旁,薛宝钗劝道:“妈也是担心你被人给诱拐了,也怨不得妈疑你,往日里你和人交朋友,哪次不是三两天的热头,就去寻新朋友了?”
薛蟠恼火道:“他们能和蔷哥儿一样?他们给蔷哥儿提鞋都不配!”
他越这样说,薛家母女心里就越担忧,总免不了往别处想,薛宝钗按下心中惊悸,问道:“哥哥倒是说说,蔷哥儿到底哪里好才是。”
薛蟠长叹息一声,道:“你们哪里知道他的好……从前的朋友,不是图我的银子,就是图我的身子……咳咳,图我的酒,总之,一个个拿我当傻子哄。这样的人,我哪里乐得和他们处长久?他们以为在顽我,却不知道我也在顽弄他们!可蔷哥儿不同,他不认为我傻,还看出了我的本性来,知道我为人仗义,心肠宽厚。你们还担心他哄我引诱我,殊不知,这样的好兄弟,我连银子都不敢给,若给他银钱,岂不是看不起他,和他翻脸?”
薛姨妈闻言忍不住道:“纵如此,终究只是个朋友,如何就到了掏心掏肺的地步?”
薛蟠“啧”了声,压低声音道:“妈,这话也就和你跟妹妹说,你们可千万莫要说出去,不然我也没法活了。”
薛姨妈和薛宝钗对视了眼,奇道:“怎么说?”
薛蟠急了眼,道:“若我心里的算盘让蔷哥儿听了去,他哪里还会理我?”
薛姨妈忙道:“好好好,我们不说就是,烂在心里!”
薛宝钗也点了点头,薛蟠这才放心,还上前一步,小声道:“你们是妇道人家,不懂外面爷们儿的大事。自爹没了,咱们薛家就一日比一日不如,我虽然是个有才能的,可这世道不济,才运难展啊。所以,我就一直想着,能交几个有能为的,关键时候能靠得住的好兄弟。从前觉得东府珍大哥还不错,宝玉也还行,可和蔷哥儿一比,他两个就和屎差不多。”
薛姨妈:“……”
薛宝钗:“……”
……
PS:再解释一下“爷”这个称呼,有人说“公子”是不是更好一点。其实我也觉得公子好听些,可整部红楼梦,连贾环都要被称呼一声爷。红楼梦的客观背景就是这样,有地位的男子,身边亲近人所有的称呼都是爷,要么是哥儿。李婧既然认定了成为主角的房里人,就只能有这样一种称呼,不可能再去叫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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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可惜了
“混账话!”
薛姨妈忍不住斥道:“宝玉是你亲姨表兄弟,你就这样糟践他?”
薛蟠恼火道:“我不想说正事,你们非要问我,如今我说了心里话,妈你倒扯别的上头去了。”
薛姨妈没法,只道:“好好好,你继续说你的正事……”
薛蟠哼哼了声,继续道:“蔷哥儿可不止这一件事,他那烤肉赚了不少银子,连淮安侯府都眼红,淮安侯世子本想强夺他的方子,结果又如何?蔷哥儿一番手段下来,淮安侯世子竟认了他当兄弟,两家居然合作起来,只会赚更多银子!还有更奇的,金沙帮那少帮主居然是个娘们儿,一眼就相中了蔷哥儿,闹死闹活的要给他当个房里人!
蔷哥儿本是不愿,可淮安侯府那王八少侯爷威胁,若她不是蔷哥儿的女人,就必定要抢了去当妾,蔷哥儿实在没法,耐不住那娘们儿哭求,才勉强应下了。可蔷哥儿说了,一不接到房里,二也不真让人家做甚,因为他不愿趁人之危。
啧!迂是迂了点,可蔷哥儿总算是好人吧?当然,这些都罢了,和咱家没甚干系。可他还准备起个会馆,我,宝玉,蒋玉涵,还有冯紫英,这一伙儿顽的好的朋友在一起。这会馆可不简单……”
他将贾蔷说的规矩大致说了一番后,乐呵呵道:“妈,妹妹,你们想啊,蔷哥儿这样的人,往后都和什么样的人顽?淮安侯府的华安就是个开头,打这起个卯,往后多的是王孙公子上门儿。再有冯紫英,交游也是广阔。这会馆一起,我薛家作为东道之一,妈,妹妹,你们说说,往后有多大的好处!这就是蔷哥儿带给咱的,你们还觉得这朋友交的不好?”
薛姨妈娘俩面面相觑,都感到震惊甚至惊悚,薛家这不学无术只知道顽乐的大爷,居然能有这份心思?!
震惊许久后,薛姨妈问道:“那你妹妹的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你总不会给了他戴吧?”
薛蟠得意了,将他如何结识那位天下第一名妓的过程说了遍,最后晃着大脑袋道:“蔷哥儿、冯紫英不必说了,必能引荐来不少大人物入会馆,宝玉说是要引荐柳湘莲,也是个稀罕人物,琪官还不好说,但我不能让人小觑了去。要是能把花解语引入会馆,嘿嘿,往后甭管什么王孙公子,在他薛太爷跟前都别想翘脚板!”
薛姨妈闻言,沉默了片刻后,看了自家女儿一眼,道:“虽如此,你也不该拿你父亲留给你妹妹的宝贝送给人家,你又置你妹妹于何地?”
薛蟠闻言,忙赔起笑脸,轻轻揍了自己一耳光,对薛宝钗道:“哎哟!这是哥哥对不住你,不过我保证,往后必寻个比那还好的钗儿给妹妹,保准能配得上妹妹宝钗之名!!”
薛宝钗浅笑道:“这值当什么,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那些。”
薛蟠又讨好几句后,就急道:“哎哟,时间来不及了,必是冯紫英寻好了地方,在等我们呢。”
薛宝钗奇道:“那蔷哥儿呢,他没和你一起出去吗?”
薛蟠跺脚道:“你不知那傻子,我使了多大的心思,才能带他去丰乐楼见花解语姑娘。换个人,哪怕是王孙公子都要急着去,不信你问宝玉试试?连他老子娘都能一并不要了也必是要去的。偏蔷哥儿那个大傻子,非说先前和人约好了要谈事,不能失信于人,居然不跟我同去。你们说说,天下竟有这样的傻子?”
薛姨妈不言语,薛宝钗则杏眸微明,笑道:“言而有信也成傻子了?若他非不是这样的傻子,怕哥哥也不会这样喜欢他。”
薛蟠闻言一怔,随即呵呵笑道:“到底妹妹比我聪明,我就没想到这一点。好了好了,不说了,回头来不及了。”
说罢不顾薛姨妈在后面叫他慢点,转身就跑。
转眼间,便没了人影儿。
等他走后,屋内安静了片刻后,薛姨妈将信将疑道:“你哥哥他这是……真的学好了?”
知子莫若母,薛蟠什么性子的人,她再了解不过。
怎一下子成了这般为家族殚精竭虑的人了?
薛宝钗好笑道:“哥哥的话只能信一半,他这般心思或许是有的,可大半还在顽乐上。往日里正经行事的人不同他顽,同他顽的又多起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如今蔷哥儿同他顽,还觉得他为人不错,又是一个有能为有主意的,哥哥自然乐得和这样的人搅在一起。”
薛姨妈笑道:“哪怕有一半是真的,我就阿弥陀佛了!但凡能有一分真心去上进,你哥哥还是很不错的。要是真能跟蔷哥儿在那劳什子会馆里,多结识些贵人,交下一些好朋友,那我也就放心了。”
薛宝钗想了想,摇头道:“高门权贵子弟,见多识广,心性也就多凉薄。彼此有用者或可来往长久些,一旦有人势弱,也就难再融入其中。那样的地方,难结交什么真心朋友……具体如何我也不懂,只看哥哥的造化了。”
薛姨妈闻言,瞬间又担心起来,道:“哎哟,照你这么说,你哥哥可就危险了。他哪有那样深的心思,可斗不过别个。”
薛宝钗也不觉得她哥哥能在那样的圈子里混的开,想了想道:“不如托一托蔷哥儿?我听哥哥说了那么些,觉得他,好像是个了不得的人呢。”
薛姨妈闻言,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宝钗脸上,忽然笑了笑。
宝钗被她母亲异样的目光打量的有些脸红,奇怪道:“妈这样看我作甚?”
薛姨妈顽笑道:“可惜差着辈分,不然寻一个上门姑爷回来,什么难处都解决了。他还没有爹娘老子,真真再合适不过。只可惜,凭白矮了一辈,他得管你叫声姑姑……”
“哎呀!”
宝钗闻言大羞,气道:“妈说的这是甚话,让人听了去,女儿还活不活了?”
薛姨妈见她这娇羞模样,愈发大笑不已。
低垂下脸躲羞的薛宝钗,默默眨了眨杏眸,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身月白斓衫,心中却是轻轻一叹……
……
青塔寺东,五条胡同。
贾蔷将铁牛决定留在金沙帮的事说出来后,刘老实和春婶儿都觉得有些不满意。
两人又盘问起铁头和柱子来,待听二人传述完铁牛那番话后,两人又沉默下来。
倒是刘大妞,轻声劝道:“爹娘,大牛哥说的也在理。蔷哥儿奉养舅舅、舅母已经是他的孝心了,没有再供养表姐表姐夫一家的道理。婆婆在世时什么模样我记不大清楚了,可爹和娘你们两人都知道,还常夸她老人家是个极有骨气的。若不是这样,娘也不会待婆婆过世后,把大牛哥带回家来,还把我许给他。大牛哥虽憨厚老实,可他并不傻,心里也有骨气。”
春婶儿闻言,叹息了声,道:“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可是……那金沙帮里打打杀杀的,万一有个好歹,该如何是好啊!”
说着,拿眼去看贾蔷。
贾蔷微笑道:“我叮嘱过李婧,姐夫是家人,拿出去吓吓人还行,不要真个厮杀,不然,出了事,我是不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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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豪宅
西单牌楼,是矗立在西单大街上的一座四柱三间冲天式木牌楼。
因为只有单独一座牌楼的缘故,故该地被称作为“西单牌楼”,神京都中,除了单牌楼外,还有四牌楼。
贾蔷前世时,此处老牌楼早已被拆除,虽后来复建了座五彩描金牌楼,但想来和眼前这座古牌楼相差还是不小。
牌楼匾额上书“瞻云”两字,与东单牌楼的“就日”相对,意为东看日出,西望彩云。
此处所在大街,是通往京城西南孔道广安门的主要路口,从西南各省陆路而来的商旅和货物,都要由卢沟桥东进外城广安门,经菜市口向北入内城宣武门,经过西单再进入内城各处。
太平盛世,旅客众多,所以西单一带很是开设了一些店铺、酒铺、饭馆,以招待过往旅客。
而西长安街附近大理寺、太仆寺、太常寺、刑部、都察院、銮仪卫等衙署的采办,也多以西单为主,这里也就愈发显得繁荣昌盛。
却也同样寸土寸金。
在距离西单牌楼一段距离的西斜街内,贾蔷、薛蟠绕了半天弯,终于见到了冯紫英和蒋玉涵二人。
神京城内大多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的街道,斜街极少。
而为数不多的斜街,多是昔日的河道,依古河道走向形成的街道。
西斜街便是其中之一。
金水河至此的水早已经断绝,河道干涸被填埋,只有胡同内的数道弯折,才能依稀看到原来河道的模样,这在端方的神京城里,可不多见。
“怎在这里?拐了八百道子弯,我差些都转迷糊了!”
薛蟠抱怨道。
冯紫英笑道:“蔷哥儿要求地方要好,还得幽静,还得考虑地段价位,能寻到这一处,已是不易。托了不少朋友,都没合适的,不曾想琪官倒寻到了这里,什么都合适。”
贾蔷看向蒋玉涵,他虽然知道这位名伶的水很深,背后更站着贾家的对头忠顺亲王府。
只是,以贾蔷目前和贾家微弱的联系,他并没有替那些仍在醉生梦死的人操心的高尚品德。
再者,就算忠顺王府以后想要牵扯到他身上,此刻知己知彼,总比睁眼瞎要强的多。
见贾蔷看过来,蒋玉涵浅浅一笑,戏韵十足,软声道:“我也是托了一位老恩人,才得了此处的宅子。原是一位镇国将军的宅子,前后三进,一共五六十间房,还有一处花园。想来做咱们的会馆,是足够用了。一起进去瞧瞧?”
一行人入内,三间门楼高大,不过看漆是有些旧的,但仍难掩豪门气派。
进门后,只见一应照壁影墙、抄手游廊、假山、垂花门,前庭后舍、厨房马厩俱全。
更难得的是,东路院居然还设了一个戏台。
蒋玉涵笑道:“这儿的原东主是个戏迷,家里建了戏班子,就留下了此处。若是嫌碍事,拆了就好。”
贾蔷摇头笑道:“拆了做什么,大可不必。总有喜欢听戏的,还不用再建了。琪官,这座宅子按市价,价值几何?”
蒋玉涵闻言一怔,随即笑道:“二爷要用拿去用便是,何况我也是会馆的东家之一呢。”
贾蔷顿了顿,还是直言道:“结识一场,相交虽浅,但我以为相处仍以真诚为贵,所以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若琪官你能一直做得了自己的主,这份便宜我们占了也就占了,在别处再找补与你,这才是长久之道。就怕你难免遇到身不由己的时候,到那时,会馆进退皆难。所以,能按市价来接手最好。”
蒋玉涵先是面色骤变,可随即又缓缓恢复平常,一双桃花眼着迷的看了贾蔷一眼,随即又失神的望着不远处的一株枣树,轻声道:“二爷所言极是,我原是身不由己的下贱之人,本不配与诸位相交……”
没等贾蔷等人分辩什么,他却又摆手笑道:“牢骚几句,只为矫情,并非不识好歹。既然二爷说了心底坦诚之言,那就将这座宅子典卖给二爷罢。市价的话,大概是四千多两银子,就算四千两吧。”
贾蔷看向冯紫英,道:“果真四千两?应该不止吧?”
冯紫英未言,蒋玉涵就急道:“二爷不信我?”
冯紫英也笑道:“这处的确要比其他胡同便宜不少,正北正南的贵些,斜街总给人不方正的感觉,所以官老爷们很少喜欢此处,宁可多花二千两去寻别处。”
不过他没说的是,四千多两可不是一个准数,四千九百两是四千多两,四千零一两也是四千多两。
哪怕此处再斜,距离皇城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周围又巧妙的避开了原本王府聚集的贵气,是难得的闹中取静之地,房价不会便宜的太狠。
贾蔷不知就里,点头道:“好,那就四千两好了。”
蒋玉涵闻言一下笑开了,他本就唱青衣小旦出身,眉眼间多有情意,这一笑,更如桃花绽放,竟将世间大多数女子也比下去了。
冯紫英目光欣赏,薛蟠猪哥毕露,贾蔷却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心中敬而远之。
似看出贾蔷的态度,蒋玉涵心中一叹,从怀兜中取出一张纸契来,看着贾蔷诚恳道:“二爷若还看得起我,不嫌与优伶为友,就请先收下这房契。我也是昨儿才接的房,里面干净呢。”
贾蔷闻言登时觉得过意不去,有些无奈的看着蒋玉涵道:“琪官,我从未轻视过你,更未轻贱过你。谁不想生而富贵?谁又不想十全十美?只是许多事,不是我们自己能做主的。但无论如何,只要我们自己的内心干净纯粹,我们就是干净的,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看法,尽管,我不大适应男人之间太过亲近,但我仍当你是朋友。”
蒋玉涵闻言轻轻落下两行泪来,一双桃花眼张合间,点头道:“能得此言,我便值了。”
贾蔷好笑道:“你可莫这样说,最多三日我就将银子送来,不会凭一句话就要了你的宅子的,那成什么了?”
冯紫英、薛蟠在一旁看的有趣之极,哈哈大笑起来。
便是平日里最能污言秽语的薛蟠此刻都没浑说什么,因为他也看得出,贾蔷之意的确纯粹,在他看来,这很难得。
蒋玉涵或许有些什么,但奈何贾蔷态度鲜明且直言于口,那点什么也变成了没什么。
纯粹的好友,其实也不错。
只是薛蟠好奇:“蔷哥儿,那烤肉就算当真赚银子,也不可能短短不到一个月功夫,就赚下四千两银子的家业吧?”
贾蔷摆手道:“我已经不从那桩买卖里收银子了,另有门路,却不必担心。”
见他不似说狂妄之言,其他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一起重新游览起这座三进宅院来,并听贾蔷说着一些闻所未闻的有趣打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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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林姑姑
从新宅出来后,贾蔷与薛蟠一路,蒋玉涵和冯紫英一路,要告辞离别。
蒋玉涵再三叮嘱了贾蔷莫要着急,他不等钱使,冯紫英则和薛蟠继续商议着,如何能从教坊司多赎些官妓出来。
会馆需要女侍,而贾蔷说他也需要一批懂器乐的女乐手,还有一些懂得琴棋书画的女史。
东四南大街的勾栏胡同里自然也有这样的,只不过价格难免贵些。
教坊司就不同了,那里是收没犯官女眷的地方,也是官妓园子。
若是没有什么门路想从里面赎人落籍,自然贵到天边去了。
可若是有门路,那就好办多了。
一个批条,就能从教坊司带走一连串,尤其是这几年,隆安帝很是发作了一批高官勋贵……
但这个门路却不好找,因为教坊司是礼部治下,可贾家、冯家的势力都在军中。
商议到要分别时也没商议出个名堂,只能回头各自再想法子,作别之后,贾蔷和薛蟠在二人亲随的护从下,一道折返了荣国府,梨香院。
在门口,贾蔷并未下马,而是对薛蟠道:“薛大哥,今晚我要回青塔寺那边,有些事要处置,就不在这边歇了。”
薛蟠闻言大为惋惜道:“今儿那么痛快,你又新得了那样好的一座宅子,我们该好好喝一盅才是,怎急着回去?”
贾蔷微笑道:“我身上还背着四千两银子的饥荒呢,自然得回去筹措。”
薛蟠立刻道:“你若手头紧,我可以先借你啊!咱们兄弟间,何必外道?”
四千两银子已经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动用这样一大笔银子,自然需要惊动薛姨妈。
但薛蟠相信,他娘会支持他的,不支持他闹一闹,也就支持了,毕竟会馆里也有他的事业……
贾蔷却笑道:“不必,若果真有不济再说,但现在还是有办法的。”
薛蟠正想再劝,却听身后开门声传来,一个嬷嬷走出来说道:“天爷,等了好半天总算见着回来了。大爷,里面太太说了,等大爷和小蔷二爷回来了,就去里面用饭,里面都出来催三四回了。”
薛蟠素来最烦薛姨妈催他,今个儿听到却乐的哈哈大笑,道:“怎样,这下走不了了吧?”
贾蔷无奈,在这个孝道为天亲长称尊的年代里,长辈的话有时候的确让人为难,尤其是这种慈爱的邀请,若是拒绝,简直就是狂悖无礼的代表。
所以他只能翻身下马,随得意洋洋的薛蟠进了后宅。
……
“……”
贾蔷和薛蟠站在门口,被两个健妇嬷嬷所拦,都有些无语。
不让人进门,这请的是哪门子的东道?
隔着窗,薛姨妈在里面笑道:“蔷哥儿可以进来,他短一辈,林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做客,蟠儿你就在外面廊下用罢。”
里面响起一阵笑声,让薛蟠脸色精彩的厉害。
要不是里面都是亲长家眷,他这会儿都要跳脚骂娘了。
贾蔷微笑道:“姨太太,我也不必进去了。本就是来给姨太太请个安问声好,如今既来了贵客,我就先告辞了,来日再当面请姨太太大安。”
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得,蔷哥儿你快进来,都是你的姑姑辈,你不用避讳什么。”
薛蟠也郁气劝道:“宝玉必在里面,蔷哥儿你进去罢,没事。”
贾蔷还待再拒,却听里面传来一道娇滴滴恍若金珠落玉盘的声音:“蔷哥儿莫非是怪我等来的不是时候,吃了姨妈为你准备的东道?罢罢罢,我们可不敢当这坏人,都走了罢。这姑姑原也是假的,人家认不得……”
贾蔷瞥了眼只听声音就酥成花痴的薛蟠,轻声笑道:“早知林姑姑机敏无双,口齿之力灵秀天成,今日总算亲身领教了一回,果然名不虚传。”
此言一出,里面一下笑开了。
“好颦儿,你这张嘴已是声名远播了。”
“林姐姐果然名不虚传,灵秀天成呢!”
“林姑姑,嘻嘻!”
薛姨妈又笑着叮嘱道:“蔷哥儿今日不许走!”
贾蔷这会儿自然不可能再走,点头道:“我便和薛大哥在外面用罢。”
“咦?”
刚刚吃了小亏的黛玉瞬间把握住机会,质问道:“蔷哥儿,我道你不认我们这些姑姑你还赖账,怎样,如今你喊宝姐姐的哥哥为兄,岂不是认为和宝姐姐一辈了?”
里面宝玉忙帮忙解释道:“这原是我们私下里说好了的,在外面喊大叔、二叔的不好来往,他在我们跟前矮一辈,就要在冯紫英他们跟前也短一辈,要吃大亏,所以……呃。”
显然,黛玉没给他什么好眼色。
贾蔷轻声笑道:“论亲情,自然都是姑叔之尊。然论宗理血缘,其实已在五服之外。”
这话登时激起了阵阵责难声,连薛蟠都唬了一跳,看向贾蔷,什么意思?果真要和贾家彻底割离不成?
再说,就算五服,难道不是往上数五代么?
却听贾蔷解释道:“所谓五服,一母同胞者为一服,同父异母者为二服,同祖父者为三服,同曾祖者为四服,同高祖者为五服。而我与西府之亲,实则只同天祖,自然已是出了五服之属。”
便是在后世,也早出了三代直属亲缘之外,同居无罪,领证合法,被举报都不能四零四!
黛玉一听,在里面笑声道:“你们听听,我可曾冤枉了他不曾?这还认得我们是他姑姑?”
她不在意五服不五服,左右和她不相干,她在意的是,拌嘴不能输!
贾蔷却笑道:“当然,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在情分上,我依旧尊诸位是我的姑姑。但和宝玉还有薛大哥相交时,却可平辈论交。非是林姑姑所言,我不知礼,刻意和宝姑姑平辈。”
薛蟠在一旁听的混沌,连连摇头道:“不扯了不扯了,听的我脑瓜儿疼。饿了一天了,快上菜快上菜,再来壶花雕。今儿蔷哥儿新得了一套好宅子,一定要喜庆喜庆。”
里面宝玉听的有趣,道:“怎个好法?”
薛蟠哈哈笑道:“琪官不知从哪得了一套镇国将军的三进宅子,就在西单大街往里,西斜街那边,蔷哥儿想要,他就送给蔷哥儿了。”
此言一出,屋内原本笑嘻嘻多有悄声话语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
琪官……一个戏子?
从一个戏子手中,巧取豪夺一套三进大宅,这人性,可见一斑。
“哼!”
那娇滴滴恍若金珠落玉盘的声音中,此刻却蕴着冷嘲热讽……
贾蔷眉尖轻挑:这小娘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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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我好惨
贾蔷无奈的看着薛蟠,道:“薛大哥,你这……我以市价四千两来买宅子,你也亲眼目睹,怎就成了人家送我的了?”
薛蟠也察觉出不对劲,干笑了两声,道:“我这不是想替你吹嘘吹嘘,让人看看你的人性,谁知道她们竟往歪处想。”
“呸!”
薛姨妈啐骂道:“也只你当这种事是好人性儿!”
薛蟠不服:“琪官本就要把宅子送给蔷哥儿使,是蔷哥儿非要给银子,难道不是人性好?”
听闻此言,里面诸人才将信将疑的化解开来……
正说着,见七八个婆子丫头提着食盒顺抄手游廊一溜的过来,丫头们进屋里面摆菜,婆子们在游廊下摆桌子。
一阵折腾后,待婆子走后,薛姨妈在里面笑道:“都是自家人,到姨妈这里来就不外道了。都吃好喝好,蔷哥儿,我就不招呼你了,你自己好用。”
贾蔷谢过后,与薛蟠对坐,见他斟满了清酒,也没客气,动起筷子来。
薛蟠也不急着吃酒,见贾蔷吃的香甜,也捡着爱吃的猛扒了阵饭,吃了半饱后,又举杯和贾蔷对饮了几杯,大觉得舒坦,嘎嘎笑道:“还是和兄弟吃饭痛快,要是和我妈还有妹妹她们一桌,她们必要啰嗦咱们这吃相的。”
贾蔷:“……”
这话适合在这说么?
薛姨妈在里面笑骂道:“人家蔷哥儿的吃相比你好一万倍!”
薛蟠大笑道:“妈,改明儿你看过他吃饭后再说这话!”
此言勾起了里面诸人的无限联想,她们皆知贾蔷是贾家生的最好的,比贾蓉还俊俏出众,难道吃饭时却那样不堪?
只是贾蔷不理这一茬,薛蟠也不好再多言,岔开话题问贾蔷道:“好兄弟,四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那经济营生虽好,如今又和淮安侯府合作,日后必定能赚大钱,可眼下你从哪去凑齐这四千两银子?”他是想在薛姨妈跟前露露口风,以便回头好开口要银子。
贾蔷想了想,也没有隐瞒,道:“我从古书中,除却搜寻到了那肉串秘方,还另有一秘方,比前者值钱十倍不止。”
薛蟠大感兴趣,忙问道:“什么秘方儿?这次是烤什么的?”
贾蔷笑道:“不是吃的,是染布的方子。”
“染布?!”
薛蟠吃惊问道:“染布的方子?”
薛家这皇商当年可就负责过织造,薛蟠岂能不吃惊!
贾蔷点头道:“不瞒薛大哥,我与金沙帮合作,所得原料中的一部分,便是我调配这个染布方子所需的原料。这半月以来,我也一直在调试。连试了几回,效果还不错。当今市面上的布,染的都很好,只是颜色不够鲜亮,蓝、红、茶褐、官绿,和我按方子调出来的颜色一比,都显得乌漆麻黑的。对了,薛家皇商在江南原就负责织造一块,薛大哥你家学渊源,当知道这样一个方子,能值多少银子。”
他前世学的纺织,单色布的原始染织配方,都是很基础但也很经典的成方,他记得至少十七八种。
而这十七八种经典配方,又可互补差漏,搭配出各色来说都几乎达到极致的方子。
薛蟠闻言后,本就和铃铛一样的大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大声道:“姥姥!这方子给座金山都不换哪!好兄弟,你要是开个染坊,就凭这方子,就能换一座金山银海来!”
贾蔷摇头笑道:“我没那么贪心,神京城内八大布行,背后站着不止八家王府,还有一些看不见的朝廷大臣,皇亲国戚,便是牵扯出几个当朝大学士军机宰相来我都不奇怪。这些布行大商每年花大价钱给人上供,为的就是防备被人抄底。我若在布行里竖起大旗来,得罪的人就海了去了。自身力量弱小时,就要控制住自己的贪心。所以,我可以分享利益,先卖两张方子。这就是我要买琪官宅子的底气。”
屋子里的人静悄悄的,也不知听进心里去了没……
薛蟠还是觉得可惜,道:“这样的方子,十万两银子都不换哪。”
贾蔷摇头笑道:“只一种颜色,要不了那么多。”
薛蟠奇怪问道:“怎只一种颜色?”
贾蔷解释道:“不同的颜色,需要的方子都不同。而想要颜色鲜亮,除了方子本身里的秘料调和外,还有对水温的要求,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所以,只得一个方子,最多也只能配出一种颜色。”
薛蟠闻言大喜过望,道:“那以后,咱们岂不是可以自己弄染坊,发大财?”
贾蔷苦笑道:“薛大哥,一张方子流传出去,其他的,估计也就难保住了。不过没关系,我辈岂是蓬蒿人,千金散尽还复来。眼下,我需要的本也不是金山银海。”
单色布涉及基础民生,里面牵扯到的利益绝对惊人。
大燕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到了隆安朝,各方利益几乎固化。
布匹作为衣食住行中的大头,仅次于粮食之重,利益分配更是早被定的死死的。
贾蔷若想凭借几张配方就强插进去,打翻基本盘吃独食,那别说他和贾家关系只剩下一丝,就算他是荣国府的承爵人,都扛不起八方打压。
薛蟠闻言叹息一声,道:“我若劝你留下方子,再借银子给你使,你必是不依的。你这人,不能说迂,就是太清高了些。”
贾蔷笑了笑,道:“我要用的银子,可不止买琪官那套宅院的四千两。”
薛蟠哈哈大笑道:“对对对,咱们还要从教坊司多买些官妓出来顽……”
“噗!”
里面响起不止一道喷饭声。
“你这该死的孽障!!”
薛姨妈显然气急。
贾蔷忙道:“姨太太息怒,我们虽非君子,又岂能行禽兽之事?”
顿了顿,听里面安静了些,他先瞪了薛蟠一眼,然后解释道:“因会馆需要些婢女,要断文识字的,最好还能会些琴棋书画,也是我等虚慕风雅了,这样的婢女等闲难寻,故而想从教坊司里落籍一些司乐。她们本都是家破人亡的可怜人,我们能帮一些就帮一些,但绝不会逼其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作事,这一点还请姨太太放心。毕竟,会馆一起,明里暗里盯着我们的人不知多少,但凡有半点乱来之处,怕是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听他这般说,薛姨妈方松了口气,道:“阿弥陀佛,若能如此,方是正理。”
黛玉却又奇了:“宝玉也说过这个会馆……不是说只是你们一个顽乐的地方么?怎还需要连端茶倒水的丫头都要通文识墨?”
贾蔷沉默稍许,轻叹一声道:“不敢欺瞒林姑姑,除却同几个知己顽乐,我还想借此邀点虚名,以拜得名师,求教课业。眼下都是亲长,我也不避谈。我爹娘去的早,一份家俬产业也早不见了踪影,这些倒也罢,我自己可以挣。只是以我如今处境,无父可怙,无母可恃,家中没有大人做主,我自己想求一名师指点功课,何其难也?”
这话不含半点水分,贾蔷这种资质,想在进学之路有所获,必要寻得一科场举业的大拿来指点文章,用心辅导。
论说,翰林院的翰林们是最好的选择,越老越好,文章也就越老道。
而且翰林院的翰林虽大多出自三鼎甲进士,清贵归清贵,却没甚油水,吃不起肉的穷翰林一抓一大把。
看似很好去求名师,实则更难。
因为在翰林院养望的翰林,一个个皆有储相之名,他们大多精穷,可越是如此,也就越难放下身段,因为他们穷的只剩名了,谁敢自降身份,为了几两金银去当西席?
便是寻常进士,也少有屈尊降贵者。
贾雨村能给林黛玉当西席先生,不只是因为他缺银子,而是因为林黛玉她爹是探花郎出身,这才不辱没贾雨村进士的身份。
换一个土财主,一月给他一百两银子,贾雨村也不会同意,否则就是自毁根基,在仕林中再抬不起头来,永无起复之机。
再加上贾蔷因褒赞太上皇而得了太上皇之赞,于士林清谈之流而言,他不异于佞幸之臣。
如此一来,等闲谁还敢收他为弟子?
所以眼下,贾蔷想寻名师,的确难如登天。
窗内大半女孩子感伤贾蔷之惨,尤其是那句“无父可怙,无母可恃”,更让有心人垂泪。
因身子素来病弱,入秋便换了一身浅青色流云对襟薄袄的黛玉,便低眸珠泪垂。
唯有薛蟠瞪着大眼看着对面的贾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混到贾蔷这个份上,要银子有银子,要娘们有娘们,要兄弟朋友也有的是,还没爹娘老子管着拘束着,这也叫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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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没玉
气氛既然惨淡,接下来的饭局也就不长了。
贾蔷和薛蟠先撤,以便避开里面的姑娘们。
四个姑娘加上宝玉跟前的嬷嬷丫头,一共十七八人,好大的阵仗离开。
等她们走罢,薛姨妈才又打发了香菱去厢房叫贾蔷、薛蟠二人。
看到香菱给二人请安,薛蟠有些醉意的大剌剌道:“这几日让你伺候你蔷二爷起居,没把魂儿丢他那里吧?娘的,姐儿爱俏,更爱金。蔷哥儿既生的俊俏,如今又有那么多金银,你们这些娘们儿都爱他!”
香菱臊的满脸通红,羞恼的瞪了薛蟠一眼,转身就走。
“好了!”
贾蔷本欲不理,可见这货愈发放浪形骸至斯,再不阻拦,各种脏话都要飞出,就阻拦道:“你一个大丈夫,和丫头置的什么气?”
薛蟠闻言倒也听劝,只是反而倒起苦水来:“好兄弟,你是不知我的苦啊!就因为我生的没你俊俏,这半辈子吃了多少苦!如今连家里的丫头都瞧不上我,要不是你拦着,我非狠狠捶这小骚蹄子一通不可!”
贾蔷无奈道:“薛大哥你想多了,并无此事。不过,强扭的瓜不甜,人家若不愿意,也不必强求。以薛大哥你的人品,还愁身边没女人?”
薛蟠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同贾蔷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说,是不是喜欢香菱?你我兄弟如手足,你若喜欢就点点头,大哥磕巴不打一个,立刻送你!”
贾蔷连连摆手笑骂道:“胡说胡说!若是见一个就喜欢上一个,我再买十栋大宅子也装不下那么多姑娘。走吧,姨太太在请。”
贾蔷先走,没看到背后薛蟠眼中的狡猾和遗憾。
贾蔷若是果真说喜欢上了香菱,薛蟠会给他个屁,为了香菱他惹出多大的麻烦来,没尝过鲜怎舍得给人?
薛蟠不仅不给,反而会嘲笑他惦记大哥的女人。
虽只是顽笑,可当小弟的,总得有个让大哥取笑的地方不是?
可惜,贾蔷没上当,不好顽!
……
“妈,人家都是先里后外,你倒好,先紧着外人,外人走了才轮到我们,胳膊肘可有些向外拐啊。”
薛蟠满面春风得意,却也不知为何得意,乐呵呵的同薛姨妈说道。
薛姨妈先叫起了问安的贾蔷,然后啐骂道:“宝玉他们也是外人?我看你这孽障才是外人!”
又邀贾蔷入座,让同喜同贵端茶倒水。
贾蔷落座后,目光却落在薛姨妈身旁不远处那娴静端庄的身影。
宝钗体微丰,这是他前世就知道的。
先前虽也曾惊鸿一瞥的遥遥对视过一眼,但远不如眼前,近在三步之内的相见。
杏眸清明,肌若白雪。
最重要的是,身量柔媚,却不娇娆。
似感受到了贾蔷的目光,宝钗睫毛微颤,抬起眼帘来望来,与贾蔷对视一眼后,微微颔首示意,又垂下眼帘去。
贾蔷收回目光,回应起薛姨妈的话来:“姨太太说笑了,我和薛大哥彼此相互照应。而且,薛大哥外面看起来粗枝大叶,实则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对人也仗义,至少对我来说,是个不坏的人。”
薛蟠大喜,哈哈大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蔷哥儿慧眼识珠,他才识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薛姨妈没好气瞪他一眼,然后又对着贾蔷点头笑道:“你对他也好,我都听他说了,还拉着他一道去起那什么会馆,多结识些贵人。你们爷们儿不比我们里面的内眷,做些针织女红,管管家事就行,你们还要在外面多来往交游,多认识些人,多结识些朋友,往后就容易些。”
贾蔷微微颔首,又浅笑道:“有这种念头,却也不全在此意。毕竟,凭借酒肉顽闹,又能结识几个真心好友?”
薛姨妈闻言动容,不解问道:“那依蔷哥儿之意……”
贾蔷感觉到她身旁的目光也望了过来,低头啜饮了口清茶后,微笑道:“不过是各自寻找机会,有个互换需求的场所罢了。”
他敢这般说出来,是因为知道薛姨妈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什么。
又或者,她将这话传给王夫人,传到贾家、王家,再传出去,都无妨。
会馆一旦兴起,势必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
与其藏着掖着,不若将会馆的用意说明开来,反倒不会让人过多解读。
薛姨妈尚在震惊中,宝钗却第一次开了口,问道:“蔷哥儿,你从教坊司替那些乐户落籍,果真是为了解救她们?”
贾蔷侧眸看去,与那双杏眸相对,轻声道:“我非菩萨,亦非圣人,所以谈不上解救二字,只是顺道为之,令其脱离苦海,而后,让她们自食其力,且不再欺负她们罢了。”
宝钗闻言,抿了抿口,看着贾蔷道:“可是,在那样的地方,她们又怎会不受欺负呢?”
薛姨妈和薛蟠都看了过来,贾蔷却好笑道:“薛姑姑,你以为我的太平会馆,是藏污纳垢之所么?”
薛宝钗闻言,俏脸微红,却不服输,看着贾蔷道:“可是勋贵子弟多纨绔,文人名士亦风流,你能约束得了他们?”
贾蔷摇头道:“我不会约束任何人,但至少能保证,能进太平会馆的,起码不会有多少下流胚子。否则没脸的,只会是举荐之人。若真要有强为者,得罪的也不止我一个,还有其他守规矩之人。且果真有人要撕破面皮,我也不惧之。”
不是他说大话,在太上皇没驾崩前,倚仗圣眷余威,只要他不试图去染指权利,只是在纨绔圈内耍威风,那么真没几个人愿意同他计较,因为不值当……
宝钗自然不知这些,她看着突显霸道之气的贾蔷,清眸陡然一亮。
那月白斓衫之影,似也不再单薄孤弱。
……
荣国府,荣庆堂。
西暖阁碧莎橱内。
因贾母去了后面佛堂里礼佛还未出来,贾宝玉和林黛玉归来后,就在碧莎橱内说起路上未说尽的话来……
林黛玉有些慵懒的靠在椅背靠上,从她大丫鬟紫鹃手里接过一盏茶也不过浅浅吃了口,侧眸瞥了眼贾宝玉,冷笑道:“你少哄我,他也没什么不好的,除了没块玉。”
贾宝玉闻言暗喜,忙追问道:“有玉怎样?没玉又怎样?”
林黛玉嘲笑道:“好蠢的东西!人家都说了,有金的只能寻一个有玉的来配,既然蔷哥儿没玉,那你就不用担心有金的跟了去……”
“你!!”
贾宝玉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仰倒,见他的贴身大丫鬟袭人要来收他的玉放好了搁气来,就随手摔到托盘里,恼火骂道:“我早晚砸了这劳什子顽意儿!”
黛玉:“……”
……
PS:感谢大家的打赏,因为有书友私信我,总在章节末尾感谢,有碍阅读体会,所以每月底我会单独开一单章,列上感谢名单,再和大家聊聊闲天。累积出第三个盟主了,所以今天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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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恒生布号
贾蔷自然不知道,荣庆堂内又闹了半宿。
当然,知道了也不会关心。
毕竟在他看来,那些哭闹只是小孩子间的嬉闹罢了……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贾蔷就回到了青塔寺东五条胡同住处。
此时刘老实、春婶儿夫妇早已忙了起来,不过对他们来说,有些事忙碌反而更好些,不然忙了大半生的人,真的一下闲下来,紧跟而来的就是病痛……
也没多闲话,贾蔷说起了新宅之事:“那里距离菜市口也不远,顺着西单大街往南,出了宣武门,再走段路程就是了。关键是,那边也更安全。”
春婶儿闻言笑道:“你可拉倒罢,走了小半拉皇城,这也叫不远?再说,青塔寺这边还多是平民百姓,我出去逛逛也能吸吸人气儿,到了皇城根儿上,放个屁都得夹着腚,不然我怕砸倒几个王爷!”
刘老实皱眉道:“就你能!”而后又同贾蔷道:“蔷儿,我们就不必再搬家了。这里很好,又有金沙帮照应着,没什么危险的。就算有人想进来偷方子,他也是想瞎了心。这一屋子的草料灰粉,我都不知道哪些是做甚用的,他们偷走了也白偷。”
贾蔷无奈劝道:“我担心贼人万一起了绑架你们的心思怎么办?”
刘老实笑道:“铁牛晚上还是回来的,刚才才走。”
贾蔷奇道:“我听李婧的意思,会寻人好好训练他一番,怎夜里还回来?”
刘老实道:“他放心不下家里和孩子,就请了假回来了,他那师父也同意了。蔷儿,你不必操心我们,尽放心就是。这里的宅子也宽敞,也不必为了银钱烦心,你姐姐的身子也有药来医,大见成效了。啥事都好,已经够了。那王公贵地,我们福薄担不起,真要去了,还不如在这里自在。”
贾蔷闻言,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等以后再说吧。”
回到后宅,和前庭差不多的繁乱。
正中垒一砌风灶,灶通高到腰身,前后安置两口大锅,都是煮布所用。
灶台西侧备大缸四五口,便谓之染缸。缸壁五颜六色。每口缸上还放一块木板,称担缸板。从染缸里把布捞出后先放在担缸板上沥水。缸后埋一光滑的木桩,控水后的布或线套在木桩上,另用一短木棍插入拧绞去水。
另有碾布石、卷布轴、晾布架、麻花板、缸棍子、看缸碗等。
皆是贾蔷前世所学专业中,最原始的染布之法。
当然,前世他并不曾用这些真切操作过,只了解了古代劳动人民是如何织染的,因考试要考,所以才记得这般真切。
如今,却需要一点点实践开来,才能将方子摸透。
还好,他将这些东西都当作制作烤肉秘料的原料,让人采买了来。
经过大半月的试验,终于将前世所学的那十来个染布的方子全部试验成功。
其他的倒也罢了,关键是对水温的控制。
不同的颜色对水温的敏感不同,在这个没有温度计的年代,想准备把控温度,是需要技巧和手段的,而这,才是真正的秘方。
即使这座宅子里的秘密都被人偷了去,只要不知道温度点,染出的布依旧狗屁不是。
站在庭院内自得稍许,贾蔷进屋,静下心来读了一个半时辰的书后,从东厢的八匹布中,挑选了蓝色的一匹,然后裁剪出了六七尺左右,包好,而后出了门。
……
正阳门西侧,大理寺中街。
一座三层高楼立在街边,宽阔门楼上有一匾额,上书恒生布行。
作为神京城内最大的八家布行之一,恒生号的分号不仅开遍神京城,也遍布南、北直隶。
天下膏腴之处,皆可见恒生号的店铺。
恒生号东家山东王家,自然是天下闻名的大商巨贾。
而大理寺中街边的这座门楼,便是如今恒生布行的总号。
贾蔷同铁头、柱子三人一道,在门楼前勒马。
仰头看着高大的门楼,贾蔷心中轻呼一口气,俗话道店大欺客,却不知这恒生号,到底有没有点眼力。
“哟!三位客官,里面请。”
早有数位小二上前,待贾蔷三人落马后,近前招呼。
或让人去拴马,或邀客人入内。
不过,引路小二边请人,边解释道:“不知客官想要些什么,这里是我们恒生布行的总号,一般只接待五十匹以上的入账买卖。若是客官要的少了也不打紧,往南再走不到二里,延寿寺街那里还有一处分号,即便客人只要三尺窄布,鄙号也包客人满意。”
贾蔷侧眸看了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伙计一眼,见他面无杂色,暗自点头。
任何生意,能做到这个地步,看来都是有一定道理的。
他轻笑了声,道:“我要做的是大生意,希望能见到贵号东家,或者能做主的掌柜的。”
那引路的小二在贾蔷那身月白斓衫上看了看,看不出深浅,又悄悄打量了番其人,亦觉难以揣摩虚实。
只是看起来,似乎很有几分实力……
小二赔笑道:“东家在不在小的不知道,不过掌柜的却是在的。客人您里面请!”
……
“公子,不知有何大买卖要和老朽谈?”
一须发皆白的老翁,老眼透着精明,不动声色的将贾蔷打量了遍后,含笑问道。
贾蔷没有多言啰嗦什么,从铁头手中将收好的包裹打开,然后将一块深蓝色的布拿出,放在桌面上。
老掌柜的见之,目光落在桌面上的布上,上前拿起,轻轻展开,脸上的面色也随之一点点凝重起来。
过了半晌后,再看贾蔷,目光中多了许多审视,问道:“公子,不知是哪家染坊的?”
贾蔷微笑摇头道:“掌柜的,在下不过一书生。只是对织染行当有几分兴趣,私下里揣摩了些古方,方得到了掌柜的手上这块布的颜色。”
老掌柜的看了贾蔷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布,白眉拧起,沉声道:“却不知阁下,从何处偷得我恒生布行的绝密方子。今日你若交代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出不得我恒生号!”
说罢,拍了拍手掌,瞬间从附近涌过来七八个小二来,将去路堵死。
贾蔷:“……”
他还是将这狗娘养的封建社会,想的也太和谐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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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再倚天恩(第三更,求收藏)
这时就看得出野路子的狠厉来,贾蔷一个眼神后,铁头根本不顾后面围上来的青壮小二,一个猛扑,便如野狼般将老掌柜的扑倒在地,从袖中拔出一根尺许长的梢棒来,抵住了老掌柜的喉咙。
柱子则一把抓起一张桌子来,砸向扑来过的伙计,厉声吼道:“不要这老头命的就来!!”
那些伙计到底重视老掌柜的命,见铁头一手抓着老掌柜的头发将他揪起,一手将梢棒折断,露出一截不比刀钝的断刃来,一个个唬的瞪圆了眼,只敢乱吵吵,不敢再威逼上前。
这时,一个把头模样的中年伙计站出来,沉声道:“放开陈掌柜,也不睁眼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我恒生号名列天下八大布行,莫非真以为我们只是买卖人?”
贾蔷始终坐在椅子上未动,屈指在几面上匀速叩动,发出一阵“咄咄”声来。
听闻此言,他抬起眼帘看向那把头,轻声道:“恒生号是什么地方,我也算是领教了。至于恒生号背后站着哪家王府,还是哪家相府,我并不关心。现在,麻烦请你们东家出来说个话。看看我这布用的方子,到底是不是偷得你们恒生号的。当然,你们背后有什么跟脚,都可一并请来,我接了。”
老掌柜的看着贾蔷这番气度,终于又肯说话了:“敢问公子到底何妨神圣,跑来我恒生号来消遣?”
贾蔷轻诧道:“消遣你?你也配?”
老掌柜的冷笑一声,道:“神京八大布行,南北直隶加在一起,染坊、布铺无数,唯有我恒生号的蓝,是最正宗的蓝。百十年来,从没有哪家能超过我们。你这布染成这样,不是从我恒生号偷的方子,又能从哪里得来?”
贾蔷懒得再理会他,对把头道:“你若不去请你们东家,我也无所谓。现在就用这老混帐的命,护我们出门。只是你们想明白了,出了这个门儿,我就直奔东盛布行去了。到时候,你们莫要后悔。”
此言一出,老掌柜的面色大变,连忙对把头道:“快去高井胡同那边,请少东家来做主!记住了,就是老夫死于贼手,也万万不可放他们离去。不然,恒生号就完了!!”
……
一个时辰后……
正当贾蔷拿着随身携带的一册《四书大题小题文府》,琢磨其中滋味,就听到堵了一圈的人后面传来一阵动静。
随即有请好的声音响起:
“少东家来了!”
“大爷来了!”
“少东家快去看看吧,贼人扣了老掌柜的!”
“都先散了去吧,放心,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歹人不敢作乱。”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随后人群散去大半,人墙分开,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轻锦衣公子,在两个保镖护院模样的壮汉护从下,出现在贾蔷面前。
“放开老掌柜!”
锦衣公子看到老掌柜的被铁头抓着头发用半截梢棒断刃抵着脖颈,脸色灰败,眼睛登时震怒,低声喝道。
贾蔷恍若未闻,目光淡淡的看了锦衣公子一眼,而后对老掌柜的道:“你现在,可以再将事情经过同你们东家说一遍。”
老掌柜的气息有些不匀,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同锦衣公子说起了今日之事。
或许是看出了贾蔷深有底气,来头怕是小不了,所以他倒也没添油加醋,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不过,这老头儿居然仍坚持,贾蔷染布用的方子,必是从恒生号偷去的。
锦衣公子听了后,嘴角抽了抽,目光落在地上那几尺蓝布上。
看了稍许,对身边把头道:“从柜上取些深蓝布来。”
把头立刻呼喊伙计取布,未几,蓝布取来,锦衣公子上前,蹲在地上,看了看地上的蓝布,再看了看手里自家的蓝布,面色变了变,明白了自家老掌柜的心意。
他站起身来,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又回头吩咐道:“李师傅在不在?”
把头忙道:“已经派人去请了,这会儿……来了!”
话没说尽,他往门口方向一看,登时喜道:“李师傅来了。”
一个年老男子被人搀扶请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锦衣公子先让大部分店内伙计散去,并暂且关上了店门,然后同李师傅道:“李师傅,你是我王家染坊出来的老师傅了,染布行当里的水你大都知道,你来看看这两块布,到底是不是一个方子出来的?又差在哪里?”
李师傅闻言,先看了眼被“劫持”的老掌柜的,又低头看起两块布来,看了半晌,他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倒吸了口气,道:“这方子,厉害啊!!”
“怎么个厉害法?”
锦衣公子忙追问道。
李师傅答道:“这方子根本不是用纯色染出来的,是用青色和洋红兑出来的,而且,至少要经过七八道工序,差一点都不成,所以才能这么鲜亮!”
锦衣公子忙再问道:“咱们能否兑出这种颜色?”
李师傅连连摇头道:“听起来好像只要两种颜色就能勾兑出来,可是洋红本身就需要勾兑,差一点,颜色都出不来,还不如纯色去染。这个方子厉害,当真厉害啊!我们怕是兑不出来……”
贾蔷闻言,微笑赞道:“老师傅的确是大行家,只看布色,就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来。正好,你们这位老掌柜的,说我这布的方子,是偷的恒生号的方子。劳烦老师傅同他说说,做人得和染布一样,要厚道。”
李师傅闻言登时愣住了,看向老掌柜的道:“老周,这方子怎会是……”
“闭嘴!”
老掌柜的喝道:“你懂个屁!这个方子,就是咱们恒生号的!”
说罢,一副不怕死的模样,闭上了眼。
见他这般,贾蔷也不在意,轻笑了声,继续垂眼看书。
这幅姿态,让锦衣公子眯了眯眼。
这是摆明了,不怕恒生王家的势了。
锦衣公子深吸了口气,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恒生号少东家王守中,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贾蔷并未倨傲,回礼道:“在下贾蔷。”
“贾蔷……”
王守中起初还在绞尽脑汁去想,这两个字怎地有些耳熟,随即面色陡然一变,脱口而出道:“可是醉仙楼遇太上皇圣驾,得金口圣赞之人?”
贾蔷站起身来,往皇城方向躬身一礼后,重新转过身来,淡淡笑道:“所以说,太上皇他老人家仁圣宽博,大爱天下子民。若非他老人家赞了我一句,今日,我怕是出不得这恒生号了。”
不管恒生王家背后站着哪家王府,可是贾蔷是太上皇赞过有见识,且亲言喜欢之人,贾蔷或许不能倚之当官发财,为非作歹,可是,谁又敢将他如何?
这才过去几天,就敢如此欺负一个太上皇亲言喜欢的百姓,是不将太上皇放在眼里吗?
这一刻,势大财壮的恒生王家少东家王守中,颇有一种一把抓在刺猬上的感觉,实在棘手!
……
PS:看到一些书友还在纠结姨和姑的问题,所以解释一下。假如贾蔷的父母还活着,不管黛玉也好宝钗也好,她们这些都是贾家的亲戚,所以是和贾蔷父亲为兄妹的,而不是和贾蔷母亲,因为他们是贾家的亲戚,不是刘家的。所以,她们都是贾蔷的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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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琅琊王氏
“贾兄弟一看便是非常人,却不知能否理解鄙号的难处?”
王守中轻叹一声,问道。
贾蔷好奇道:“理解如何?不理解又如何?”
王守中轻笑了声,道:“若理解,自然可以继续商谈今日贾兄弟来鄙号之事,我保证,绝不会让贾兄弟吃亏。若是不理解,那我也没办法了。”
见其不卑不亢的神色,贾蔷明白,此人其实并不十分畏惧于他。
毕竟,他们似乎也没真将他如何,总不至于为了一场惊吓,就劳动太上皇……
而且,看样子,这位少东家似乎也已经猜出了他此行之来意。
贾蔷笑问道:“你就不怕我拿着这块布,转身去向东盛?”
来前做的功课,恒生王家和同为八大布号的东盛赵家是几十年的老对头。
王守中笑道:“贾兄弟来此,想来是想同我们合作的,而不是来结仇的。今日之事,是我恒生王家做差了,所以,一定会做出补偿来。但若贾兄弟前往东盛,那就是我王家不死不休的敌人了。我们买卖人,追求的终究是一个财字。贾兄弟此次前来恒生号想必也是为了这个字。而转身去了东盛布行,同样也是为了这个字。得到的都一样,我们这边一定还会给的多一些,可若选择我们,贾兄弟可以得到恒生布行这位朋友,选择东盛,却会凭白结下一个死敌,以贾兄弟之才智,自然该明白当如何去选。”
贾蔷闻言看着王守中,却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吃定我了?你说的没错,眼下我的确需要寻一个合作对象,但真未必是你恒生布行。”
王守中面上的笑容陡然一凝,轻轻呼出口气,看着贾蔷道:“贾兄弟,果真要与我王家为敌?”
贾蔷呵呵一笑,摇头道:“你放心,暂时我不会将这方子拿出去。毕竟,除了蓝,我还有红,我换一家去合作红不就好了?但你记住,今日之事,贾某人记在心上了。”
说罢,对铁头和柱子沉声道:“我们走。”
铁头一把松开周老掌柜的,然后护住贾蔷左右,准备离去。
王守中却再度大变了面色,一下张开双臂,大声道:“贾兄弟且慢!”
铁头和柱子立刻上前,王守中身边的两个精壮大汉也上前,气势紧张一触即发。
贾蔷眯起眼眸,轻声道:“恒生号,真想留下我?”
王守中忙叫道:“误会误会!”又连忙喝退两名护从,隔着铁头和柱子大声道:“贾兄弟,我保证,此事我王家一定给你一个交代,还请贾兄弟稍息震怒,给我一个商谈赎罪的机会。”
今日之事,若换一人来,以王家之势绝不至于此。
偏贾蔷身处一场看不见却极为惊人的官场乃至天家旋涡里,王守中绝不想将王家拖入其中,哪怕沾染一分一毫,对王家来说都是极凶险的。
所以,今日他一定要说服贾蔷,接受他的歉意,将王家摘出去。
然贾蔷却冷笑道:“若非我先前幸运,得遇天颜,却不知今日我有没有机会活着出门。王守中,你的坦诚和精明算计,都十分难得。你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只是,我此生,最受不得他人冤枉和威胁!你以为一个财字就能拿住我,你以为王家的敌人会唬住我?简直是笑话。”
王守中闻言,再度拱手作揖致歉道:“罪过!罪过!是我商贾的出身影响了我的看法,绝非有意小瞧贾兄弟!!是了,贾兄弟名门之后,又怎会将区区阿堵物放在眼里?还请贾兄弟大人有大量,给我王家一个机会。”
贾蔷摇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爱财没什么不好,但一定要有正道。譬如,你这位老掌柜,忠心可嘉,但行为丑陋、恶毒且下贱。商贾贱奴,果然难登大雅之堂。你用这样的掌柜的,我实在无法与你商谈什么,因为在我看来,有这样的掌柜,难免也有这样的东家。”
王守中闻言,面现为难之色。
他明白贾蔷之意,也理解。
可是周老掌柜在恒生布行干了一辈子,从他祖父起就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今日之作为,也是为了王家。
他怎么可能怪罪于老人?
不过,周老掌柜的确是个忠仆,听闻此言后惨然一笑,跪倒在地,问道:“这位大爷,今日都是老奴才的罪过,是我黑了心了,才做下这等事来。只要你能拿这个方子和恒生号合作,要杀要剐你一句话,老奴我自己了结,绝不脏了东家和贵人的手。”
此言一出,王守中更是满脸不忍,周围四五个恒生号的骨干掌柜也纷纷叫了起来:“老掌柜!”
贾蔷并没多少怜悯之心,若非他撞了狗屎运,还算有些跟脚,今日遭殃的就是他了。
不过,正当贾蔷坚持要治罪此人时,忽然外面传来伙计的通秉声:“少东家,神武将军府冯大爷来了,说是有事要见。还说在外面看到了……看到了贾家蔷二爷的马了,更要立刻相见。”
王守中闻言眼睛一亮,忙道:“贾兄弟认得冯朝宗?”
贾蔷微微颔首,轻挑眉尖道:“称之为大哥。”
王守中大喜,一边招呼人速速开门去请,一边对贾蔷哈哈大笑道:“瞧瞧,瞧瞧,这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么?我与朝宗虽非一母同胞,却也算得骨肉手足,绝对的好兄弟!”
说罢,心里庆幸着朝门口方向喊道:“朝宗,朝宗!快进来救救为兄啊!”
未几,就见冯紫英的身影出现在门廊边,呵呵笑道:“孟坚兄,这是怎么回事?我瞧外面好些家丁挥枪舞棒的,一个个杀气腾腾……蔷哥儿呢,在不在里面?我在外面看到他的马了……”
贾蔷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随即高声回应道:“冯大哥,我在里面。”
冯紫英身姿矫健,三两步跨步进来,环视一遭后,见贾蔷和王守中二人都还齐整,没甚狼狈不堪之处,放下心来,哈哈笑道:“还真是巧了,正打算介绍你们认识,没想到你们竟提前相识了。”
王守中苦笑道:“不打不相识啊……朝宗,你这位小兄弟,果然不负太上皇之赞,确实是一等一的人物,我不及也!如今我王家行事不周,得罪了他,只求你看在咱们兄弟多年的份上,圆和圆和,救救兄弟我啊!否则,今日脸面彻底扫地,再无颜见人。”
冯紫英闻言笑道:“你这话就重了,别人我不知道,蔷哥儿绝对是大气量,等闲不会怪罪于人。”又对贾蔷道:“孟坚出身山东琅琊王氏,正经的千年名门。你别看他家巨富,可为人也知礼。礼部尚书王世英中玄公,便是孟坚兄的亲叔祖。琅琊王氏嫡传共两支,一支世代簪缨,三代五进士,祖孙三翰林,清贵之极!另一支,则执掌天下八大布行之一的恒生布行,也是恩泽天下家藏巨富的富豪之门。不过孟坚兄虽出身显贵,可为人真诚知礼,为人义气,绝对值得交往!”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琅琊王氏的手段,小弟先前确实领教过了。”
话音刚落,本就跪倒在地未起的周老掌柜面色惨然,悲声道:“是老奴这老糊涂,给琅琊王家丢脸抹黑了,老奴该死啊!”
说罢,砰砰砰的磕起头来。
王守中仰天一叹,满面惭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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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相交
“诶!”
冯紫英看不下去,一步上前强搀起周老掌柜,皱眉道:“老人家,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如此?”
周老掌柜的摇头道:“是老奴黑了心,做下没面皮的下流事,连累主家受辱,老奴合该万死啊。”
看他凄惨的模样,冯紫英转头看向贾蔷和王守中。
贾蔷淡然不言,这老头生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恒生王家的姿态。
王守中却是个明智的,苦笑道:“是我恒生号对不住贾兄弟,朝宗,此事……只能劳烦你说项说项了。”
冯紫英沉吟了稍许,问贾蔷道:“蔷哥儿,我也不问甚事,只是如今看来,他们也奈何不得你。孟坚听闻你的名字,就一定知道你是谁,不会做过分的事。你看,今日能不能看在哥哥的薄面上,揭过这一遭?”说罢,还隐晦的给了贾蔷一个眼神。
王家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财更是天下第一等的巨富,这样的人家,得罪狠了实无必要。
成年人的世界,利益永远大于意气。
更何况,他们还有求于人……
贾蔷轻笑一声,道:“既然冯大哥开了口,我若再坚持什么,也就不合适了。”顿了顿,看着惊喜万分的周老掌柜又道:“你收手回家去养老吧,以你对王家的忠义,想来恒生号不会亏待你的。我可以不计较其他,但若你这样卑劣之人还能在这里做下去,我怕日后还有其他无辜之人受害,他们就未必能有我这样的好运道了。”
周老掌柜闻言面色大变,不过没等他再说什么,王守中就连忙招呼人请了他下去。
等人走后,王守中汗颜道:“这是家里的老人,我祖父在时就在当掌柜的,忠心不二,可是为人古板又执拗,连我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偏又忠于王家,许多时候,我也无可奈何。今日之事,确实怠慢委屈贾兄弟了。”
贾蔷摆手道:“既然说过此事作罢,少东家就不必再提了,否则,就成了我小肚鸡肠,此章翻篇。”
当然不可能真的翻篇,占据道德之高地,其实已是占据谈判之先手……
王守中哈哈笑道:“果然不愧是朝宗的朋友,身上的豪迈义气与众不同。走走走,今儿我做东道,咱们好好吃两盅。而且,我还要再和贾兄弟你商议商议,你那方子之事。”
说着,又看向冯紫英,问道:“朝宗,你今儿来有何贵事?”
冯紫英也大笑道:“说起来,此事也和蔷哥儿相干呢,正好一并来谈。这样,也别去哪家酒楼吃了,香甜可口的吃腻了,今儿特别想吃蔷哥儿捣鼓出来的烤肉串儿,那才是爷们儿该吃的顽意儿。孟坚,你素来好茱萸、芥末口味,那就更该品尝品尝蔷哥儿捣鼓出的烤羊肉串儿,又香又辣,堪称一绝啊!!”
王守中闻言,侧眼看向贾蔷,笑道:“果真?”
贾蔷笑了笑,对铁头和柱子道:“回家去寻个烤炉,再弄三百个肉串儿来。对了,冰起的花雕也提两坛来。”
柱子问道:“拿来送哪?”
冯紫英笑道:“还能送哪儿?西斜街!”
贾蔷点了点头,不过铁头临走前对冯紫英拱手道:“冯大爷,我家大爷的安危,就交给你老人家了。”
冯紫英还没开口,王守中苦笑拱手道:“这位兄弟放心,贾兄弟在我这里但凡有半点闪失,我王守中提头谢罪!”
贾蔷微笑道:“去吧,冯大哥的朋友,哪个不是义薄云天?”
铁头闻言,看着王守中“啪”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自惩多嘴后,拱了拱手,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
王守中非但没有见责,反而赞道:“好一个刚烈忠仆!”
冯紫英笑道:“有其主,自有其仆嘛。”
贾蔷心里不喜铁头自贱行为,面上却微笑道:“冯大哥和少东主麾下,又何曾少了忠义之人?”
冯紫英笑着提醒道:“蔷哥儿,不必见外,咱们这个圈子原和文官子弟圈子没什么交集,大家多半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孟坚兄是文官子弟圈子里的异类,他不止文才好,更有武略,身手很不错。而且,也更亲近咱们这个圈子。以他和我的交情,早晚要入你那太平会馆,你叫他一声王大哥就是。少东主什么的,太生分了。”又对王守中笑道:“孟坚兄,你长我三岁,长蔷哥儿近十岁,就不要一口一个小兄弟了,随我一般,唤他蔷哥儿就是。如今,他还没有表字。”
王守中和贾蔷都非拘泥之人,二人对礼,贾蔷道:“小弟见过王大哥。”
王守中大喜,笑道:“好好好!蔷哥儿啊,你年岁不大,但手段之老道,心性之沉稳,绝不在为兄之下。好,我平生最好结交俊杰!”
冯紫英哈哈笑道:“走走走,咱们去西斜街蔷哥儿的地盘,大串儿吃肉,大口喝酒,好好痛快痛快!”
……
“要教坊司的官妓?”
西斜街贾府后花园,吃的满面红光的王守中听闻冯紫英之请后,明显一愣,不解道:“你们要那些人作甚?”心里却已经多少明白,今日过关的缘由……
贾蔷微笑道:“是小弟听闻教坊司内的乐户多会琴棋书画,至少也能识文通墨。因想在此弄一个会馆,以便好友相聚,妄图做的与众不同些,所以……”
王守中连连摇头道:“蔷哥儿你只知有好处,却没想过不利之处。给你弄些来倒是不难,可那些官妓的身份,你却不能不在意。你知道,最近几年大批官妓被罚入教坊司,原先都是什么人?”
冯紫英闻言变了脸色,皱眉道:“是那几个人的内眷?”
王守中点点头,沉声道:“三位掌部尚书,六位侍郎,其余郎中、郎官儿不知多少。郎中、郎官儿那些人也则罢了,他们官小,犯的事大不到哪去,家眷未必入得教坊司。可那三位尚书和六位侍郎,还有河南那边几位高官的内眷加起来,总共五六百人,就是只算妻女,也有一百多人。这些人,都是天子恨极之人,恨不能让其子孙后代世世为奴为娼,若是放出来,非智事。而且这些人背后的势力都还在,他们也未必乐意看到这一幕。”
贾蔷面色凝重道:“王大哥言之有理,这些人,的确不合适,是我想的太天真了。”
他非圣人,不能因为救人,将自己陷入惨烈的政治斗争中。
但他也未松口,没说此事就此作罢。偌大一个教坊司,怎么可能只有这几家人……
果不其然,就听冯紫英笑道:“孟坚,这些人也就算了,可我记得,七八来年前六安侯王志和西平侯孙昂涉嫌谋逆,被抄家问罪,女眷尽数罚没教坊司。这批人都还在吧?他们背后,应该没什么手尾了才是。”
王守中笑道:“勋贵一系我毕竟还是不很熟,既然朝宗认为他们没什么隐忧,那我明儿往叔祖府上走一遭,看看能不能要一张条子出来,想来问题不大。不过往后若有什么因果在,朝宗和蔷哥儿,你二人可不能怪我。”
冯紫英哈哈笑道:“再不能。”又对犹自不能安心的贾蔷道:“放心罢,王志和孙昂是元平二十四武侯中的,志大才疏,还四处得罪人。也是穷疯了,做出各般荒唐事来,好些事都让人无法相信。后来被太上皇几番训斥,居然起了谋逆之心,笑掉人大牙。这样的人家,在元平功臣圈子里都是猫厌狗烦的,不会有事。再说,我们又不是去害人。”
听他这般说,贾蔷也就放下心来。
顿了顿,从袖兜中取出一页纸笺,递给王守中,道:“王大哥,这个方子,就是我捣鼓出的深蓝色的方子,你请收好。”
一个礼部尚书的侄孙,还掌着天下最大的八大布行之一,已经有资格让贾蔷下重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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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先敬罗衣后敬人
“蔷哥儿,你说一个价钱,五万八万哥哥都认,就当哥哥今日给你赔礼了。”
王守中没有立刻接过方子,而是认真说道。
别说八万,就算是五万两银子,什么概念?
可以买将近一万头牛!!
贾蔷却摆手道:“本就是无心之得,哪里要这么高的价钱?再说,不瞒王大哥,我不止摸索出了蓝色的方子,还有黄、紫、青、白、绿、灰,其他好几种颜色。王大哥与我意气相投,就不必谈钱不钱的了。”
其实,从教坊司弄出几十个乐户,按正常价钱来说,差不多也就这个数了。
高官仕宦家族的内眷,原不会比青楼花魁便宜多少。
只是,教坊司的乐户根本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当然,有权的话,买起来就不用花费那么多了……
王守中眨了眨眼,看着贾蔷道:“蔷哥儿,你知道这个方子,值多少银子?”
贾蔷笑道:“其实恒生号的蓝本来就是天下第一,有这个方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在乎什么,所以并没有太高的价值。”
王守中闻言,眼睛又是一亮,他仿佛重新认识了贾蔷一般,喝了口酒后大赞一声道:“痛快!没想到蔷哥儿年岁不大,竟活的如此通透!”
不过随后却又对贾蔷和冯紫英道:“蔷哥儿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其实做布行生意,染布方子当然是最初的根本,可只有方子,方子再好,用处也不大。如我家恒生号,能做到今日,布染的好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王家琅琊名门,大燕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认为王家是士族,而并非是商贾,不会轻易欺负了去。但即便如此,我王家每年花在打点上的银子,车载斗量,不计其数。
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来,恒生号花出去的银子就是堆也能堆出一座金山一方银海来!用银子,再加上我琅琊王氏的名号,才最终将各省关系铺顺畅了。
这,才是王家能成为大燕八大布行的根本。只有方子,没有关系,根本行不通!这也是先前我同蔷哥儿谈判的底气所在,但是,这方子是不是就不值钱了呢?不是。这要看落在谁的手里,落在对的人手里,至少要值十万金!!”
冯紫英哈哈笑道:“我明白了,孟坚兄,你恒生王家和东盛赵家是几十年的老对头了,若是这方子落到他们手上,岂不糟糕?赵家怕是会出血本,来买蔷哥儿的这张方子吧?”
王守中苦笑道:“正是如此!大家背景跟脚都差不多时,比的就是布的好坏了。若非担心这点,周老掌柜也不会如此糊涂。他不是不舍得给银子,而是根本不能放任恒生号之外,还有人手里握着比恒生号的染蓝方子更好的方子。因为这个方子一旦落到东盛赵家手里,或是其他八大布号另外一家手里,对我恒生号都是灭顶之灾!
所以蔷哥儿,你若想将方子白送给我,却是送了好大一笔银子哪。”
见王守中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贾蔷想了想,道:“我不否认自己对钱感兴趣,毕竟这世道,无钱寸步难行。但这笔银子,却不必非要从王大哥手中得到,从东盛赵家手里得到,岂不一样?有恒生号千金买马骨在前,放出风声后,想要买小弟方子的人,怕不止一家,到时候,我也不会再缺银子使了。”
王守中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赞道:“好兄弟,你比我这个大哥更精道!”
盖因贾蔷的话,却是堵死了王守中讨要针对东盛布行方子的路。
不能怪贾蔷不仗义,只是他不可能为了仗义,将自己置身于东盛赵家的死敌地位。
那不叫仗义,那叫失了理智。
另外就是,贾蔷还想让王守中配合,替他做一个大大的广告……
冯紫英在一旁看的好笑,这位兄弟先退一步,看起来慷慨忍让,实则不仅废了周老掌柜,还让王家落下一个大人情,至此之外,居然还另有几番算计,着实有趣……
贾蔷笑了笑,坦然道:“原本应该将东盛需要的方子一并送给王大哥,只是赵氏能和琅琊王氏当几十年的对头,其根底之硬,小弟实在担当不起,还望王大哥理解。而且,东盛得了我的方子,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益处,还要大大破费一笔银子,也算是我替王大哥出一口气。”
王守中哈哈大笑道:“我愈发明白,朝宗这样的人,怎会这般喜欢你了。好!好!蔷哥儿果然名不虚传!”
冯紫英呵呵笑道:“打上月我见到蔷哥儿,就一下发觉他和从前不同了,精气神完全变了。如今再看,也确实是脱胎换骨了。连太上皇都说喜欢他,谁还能不喜欢他?”
王守中看着贾蔷笑道:“你在醉仙楼说的那番话并没有被大肆传扬开来,因为清流中一片骂声。就是开国功臣和元平功臣,也没几个喜欢的。”
冯紫英笑道:“因为蔷哥儿你盛赞太上皇也就罢了,偏偏说他老人家功劳更在太祖和世祖皇帝之上。嘿,如此一来,也没谁敢附和你。不过有太上皇喜欢你,就足够了。”
贾蔷满面感慨,摇头道:“当日谁能料到太上皇就在隔壁?我只是去醉仙楼取经,看看他们是怎么修整的酒楼,两个长随多嘴抱怨世道不好,我就教训了几句,却没想到……”
王守中和冯紫英对视一眼后,齐齐笑道:“你要是故意为之,又岂能逃得过太上皇的天目?事后不知有多少拨人,将当日之事,涉及人手,盘查过无数遍了。但凡有一丝破绽,那都是要亲命的事。”
不过冯紫英还是惋惜道:“我素知蔷哥儿有志于功名官场,可惜,太上皇的圣眷未必能助力于你。”
读书人想要的圣眷,是那种既想得天子信重,言听计从,又要和天子保持距离,以示清白。最好能时不时喷天子一顿而天子还不怪罪,赞其挣臣,那才是正经的圣眷。
像贾蔷这种,靠溜须拍马,说谄媚之辞而收获的圣眷,在清流中就和臭狗屎一样让人唾弃……
贾蔷不做官,那还没甚,只当官场边溜过一只臭虫。
可贾蔷若是想入官场,那绝对是人人嘲笑的对象,寸步难行。
贾蔷清淡一笑,道:“天子崇俭,这是千百年来文官们为天家立下的道德标杆,勤俭也是衡量一位帝王是否为明君的最基本标准。我说出那番话来,自然踩到了他们的尾巴上,岂能不人人唾弃?这还是太上皇龙体康健,所以没人敢对我群起而攻之,不然的话,我此刻怕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王守中问道:“那蔷哥儿你现在仍那样想法吗?”
贾蔷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道:“太上皇还有另一莫大功绩,就是提高了商贾的地位,使商贾不再为贱业。太上皇登基之后,便大兴商事,也是依靠商事,大燕才度过了当初最难的一关,百姓没有大规模的饿死。
而士林之所以对此不认账,哪怕他们多为景初老臣,奉太上皇为圣君,可对于这些政策始终抵触,原因就在于商贾地位的提升,触犯了士绅的利益。”
冯紫英轻声道:“蔷哥儿,你或许不知,这些年掉官帽掉人头的,都是景初年间助太上皇大兴商事的功臣。这番话,你万莫再对人提起。本朝的风头,怕是要变了。”
贾蔷闻言,垂下眼帘道:“是啊,风头似是要变了。毕竟朝廷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自然不可能再给商贾那般高的地位。所以,赚再多的银子,又有何用?”
似感觉气氛太过沉重,王守中拍了拍贾蔷肩膀,笑道:“银子还是要多赚些,你放心,我店里有东盛的眼线,今日在恒生号发生的事,很快就会传到赵家人的耳朵里。最多三日,赵家就会有人去拜访蔷哥儿你。到那时,你可千万别客气,没有三万两银子,这个方子是断不能交出去的。”
冯紫英也点头道:“三万两正合适,少了你吃亏,太多了,怕是赵家要拿你当死敌了,不是怕他们,只是没必要。”
说着,冯紫英又看了眼不远处还在忙活着的铁头、柱子二人,忽然笑道:“蔷哥儿,你可知你今日之险,源于何处?”
见贾蔷摇头,冯紫英指了指铁头二人,道:“你自己气质不俗,穿一身细布儒裳不要紧,可你两个长随,穿的居然是粗布褂子,一身江湖糙莽之气藏也藏不住,旁人见了你带着这样的长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为你是公候子弟。蔷哥儿,你当明白‘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道理。都说神京都中,天子脚下,乃卧虎藏龙之地。可对王家来说,需要他们敬着的人家里,这般打扮的,一家也无。哦对了,现在倒是多了一家。”
贾蔷和王守中对视一眼,都摇头苦笑起来。
先敬罗衣后敬人,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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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薛蟠此人
有书友觉得和薛蟠称兄道弟不合适,所以特意解释一下。
薛蟠在红楼里是个独特之人,出场就是一个恶霸的形象。
起因是香菱,拐子先将香菱卖给酷好男风,厌恶女色,但见了香菱后,立志要纳妾之后改邪归正的冯渊,冯渊算了黄道吉日,认为三日后再纳进门更吉利,不想拐子一女想卖二家,又将香菱兜售给了薛蟠。
冯渊不忿,就带人上门去夺人,结果被薛家一众豪奴给打死了。
这件事薛蟠当然有过错,但应该不至于将罪名全放在他头上吧,拐子才是大恶。
他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带家人跑路了,不然就算留下来打官司,应该也是赔钱了账的结局。
除了此事外,前八十回内,薛蟠此人应该并无太大的劣迹。
好男风自然膈应人,但要考虑到当世世情,别说贾琏、贾珍之流,便是贾宝玉都是此道中人。
如果说这些事让人心里不舒服的话,那么后面薛蟠的表现,我觉得还算入目。
譬如说秦可卿死后,贾珍嫌家里准备的棺薄,薛蟠知道后,立刻取来一副极品好棺木,送给贾珍。
再有就是,调戏柳湘莲不成,反被灌粪水,出京做生意结果被强人打劫,又被柳湘莲救后,薛蟠感其恩重,义结金兰。
待柳湘莲和尤三姐订亲后,薛蟠忙里忙外,操持着给他买房治家伙,准备婚礼,择吉迎娶,不想柳湘莲悔婚,尤三姐自尽,柳湘莲出家远行后,通本红楼锦绣人物,也只有一个呆傻的薛蟠哭的一塌糊涂,还不死心,带人四处去寻。
以前读红楼,其实真没觉得薛蟠好,前两本书里也看得出来。
可之后又读,发现这王八蛋怎么还成了红楼里的亮点人物了?
毕竟以贾宝玉和柳湘莲那样好的交情,也没见他有什么表示,贾琏还要报官去抓人。
薛蟠品性肯定有瑕疵,也是个粗枝大叶难撑门户的纨绔,但是,他是个有义气之人。
对于贾蔷来说,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薛蟠曾帮助过他,不管需要不需要,这份人情他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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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可怜
自贾蔷的太平会馆告辞,冯紫英和王守中骑马同行一段路。
二人并肩而行,夜色下,西斜街内倒是安静不少。
王守中忽叹一声:“可惜了。”
冯紫英不解问道:“可惜什么?”
王守中压低声音,轻声道:“太上皇龙体欠安,如今蔷哥儿全凭圣眷支撑,一旦圣驾到了不忍言之日,不用别人,贾家那些人就能将他生吞活剥了。再者,东盛赵家掏一笔银子给他,他们能甘心?”
太上皇龙体不妥当,此事在上层圈子里,不算秘密。
冯紫英沉默稍许,道:“蔷哥儿与我等相交,以诚相待。无论如何,总要保他生死无忧。”
王守中苦笑道:“生死好保,其他的就不好说了。如今积攒的家业,贾家一言就能收回。他想再做什么,也必会阻力重重。朝宗你以为,他那样的人物,会甘心碌碌无为苟延残喘一生?”
冯紫英冷笑一声,道:“一言而收回?你当蔷哥儿煞费苦心弄这太平会馆是为了哪个?除非圣眷今年就散尽,不然的话……孟坚兄我问你,倘若来日东盛赵家要动蔷哥儿,两边争斗起来,你不帮场子?”
王守中哈的一笑,大声道:“这还用说?你当我琅琊王氏子弟是什么样的人?虽我们平日里只是看着风光,没几个敢轻易出手为家族树敌的。但是,旁人我不好说,东盛赵家,他们敢动蔷哥儿,就是与我王守中为敌,必誓死方休!否则,如何对得起蔷哥儿这张方子!”
冯紫英笑道:“这不就结了?如你这般的朋友再多几个,蔷哥儿自无忧矣。”
言至此,冯紫英眼中闪过一抹不同的光泽。
只看贾蔷手中藏有的那些方子的份上,他也会多施些人情与他。
却不知,贾蔷到底从哪淘换出来这么多价值万金的良方……
另外则是,贾蔷此人好大的运道,就为这番运道,也值得他尽力结交。
太上皇传位之后五年不出宫,出宫之后见的第一个外臣便是贾蔷。
偏贾蔷还因两个随从的放肆之言,居然说出了那番莫名其妙的“肺腑忠言”,打动了太上皇,引得太上皇圣眷喜爱。
若只这番圣眷,其实还不值当大惊小怪,毕竟,圣眷这东西,谁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
但贾蔷那番话,却让他成为了一个标杆,一个能帮太上皇洗刷晚年执政的污点,成为真正圣君的旗帜。
这个时候,别说打杀了贾蔷,谁敢欺负他,便有不满太上皇为自己洗刷冤屈的嫌疑……
毫无疑问,垂暮之年的太上皇,绝不会放过任何想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逆臣!
尽管,当年他难以为继时,曾自我悔过过,甚至几下罪己诏。
但那又如何?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对于太上皇而言,眼下没有任何事比他的身后名更重要。
所以,只要太上皇一日未驾崩,贾蔷就等于罩上了一不败金身的光环,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他不作死的去无故挑衅,谁会欺负他,谁敢欺负他?
当然,光环破去之时,或许就会……
但无论如何,至少眼下一二年里,贾蔷不会有事,值得交往。
若非如此,只凭他神武将军公子的名号,还不足以让琅琊王氏退让到这个地步……
……
后花园内。
铁头和柱子二人正自己烤着串儿,可劲儿的放辣椒,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赔笑道:“大爷,好歹请个老妈子回来吧?不然每回咱们还得充当老妈子收拾这些。”
贾蔷站在抄手游廊下,就着淡淡的灯笼光芒,看着不远处的一株万年松出神,思量今日之事。
听到铁头之言,他轻笑了声,问道:“铁头大哥,你老娘身子骨好些了么?”
听闻说及老娘,铁头忙抬头笑道:“已经大好了,多亏了大爷。老娘几次叮嘱我,一定要好好跟着大爷做事,还要多磕头。”
贾蔷看着天际边一轮弯月,摇头道:“磕哪门子的头……这样,你若舍得让你老娘操劳,就请她来这里。我再让芸哥儿去寻几个妇人来……算了,你老娘有相熟的妇人愿意出来做事,就一并来这里。由你老娘当个管事的,也不用她做事,管着那些妇人就是。不过,我会请一个懂得规矩的嬷嬷,先来教她们一些规矩。月钱,别人就从一月一吊半钱算起。你老娘多些,一月二两银子。今晚回去后,和你老娘商议一下。”
铁头大喜道:“哪里还用商议?老娘几次说过,要不是她是个臭老婆子,怕冲撞了大爷,一早就来磕头谢恩了。若是能给大爷出些力,那就更好了。如今有这等差事,她老人家岂有不高兴的?至于人手,大爷也尽放心,码头地面上多的是老虔婆,要多少有多少,我娘处的好的就有一二十个。到时候我让老娘给她们讲,是大爷发的善心,让她们临老还得了这么好的差事,到时候必定拼命用心做事。”
柱子在一旁艳羡,酸溜溜笑道:“要是我老娘也还活着就好了……大爷寻思的对,是得找个管教嬷嬷好好教教规矩,不然咱们码头上男人粗野,女人也好不了多少,怕冲撞了大爷。那些老娘儿们,骂起人来比男人更难听,口气都是酸臭的。”
铁头也附和点头道:“就是,不过没事,她们都怕我娘,我娘骂的最厉害……不对,你娘的口气才是酸臭的!”
“快些吃罢,吃完回府,各自都还有事要忙。”
入秋的夜已有几分凉意,贾蔷倚靠在游廊柱边紧了紧领口,终结了二人的争吵。
……
荣国府,荣庆堂。
大花厅后的一排小院,尽东头一座。
因荣宁二府的三个姑娘小姐被贾母养在身边解闷,所以就都安置在荣庆堂左近。
后来黛玉来后,先住在贾母套间暖阁碧纱橱内,待年岁稍长,便与贾家三个姑娘同例,也安置在大花厅后一座小院内。
算上黛玉,贾家四姊妹常年在一起,当然,若加上宝玉,则该称之为五姊妹了。
今日她们又一道聚集在一起,不过却是在二姑娘贾迎春的屋子里,殊为难得。
盖因为二姑娘迎春虽观之鼻腻鹅脂,温柔可亲,但素来寡言讷语,除了好赶围棋,平日里鲜少有其他乐趣。
往常,众人要么在黛玉屋里,要么在三姑娘贾探春的屋里,今日聚集在二姑娘房中,自是有缘由的。
因为明儿个,就是迎春的生日。
迎春为贾府大老爷贾赦庶出之女,其生母早亡,贾赦与续弦邢夫人平日里连正经嫡子都懒得理会,一个好色一个好财,又怎会理会区区一个庶女?
且或因不喜长子长媳之故,贾母老太君虽将迎春接到身边抚养,可见她身上没有机灵劲儿,嘴巴也不善讨好,喜欢的也就有限了。
如此一来,迎春的性子也就愈发沉默。
而明日,便是她二八之年的生儿了。
贾母近来始终不得劲,许是因为某个悖逆之孙害的,总之,没有提及要操办之事。
姊妹们却看不过去了,决定明日都来,单给迎春好好过个生儿。
连同宝玉和宝钗在内,一共六个人,或坐床榻边,或坐椅子上,或立于屏风侧,笑语连连。
迎春温柔腼腆,俏脸微红,道:“原也不怎么过生儿,其实不必张罗。”
宝钗却笑道:“这话可不信,我问过了,三丫头说二姐姐及笄之年时,也是过了生儿的。况且,连我这样一个外人都张罗了一番,更何况二姐姐?”
黛玉闻言,在一旁悄悄撇了撇嘴,在她看来,这番话里却是藏了奸的,这般一说,迎春若还是坚持不过生儿,岂不是不如一个外人……
不过大家都在兴头,她也不便揭穿,就问道:“二姐姐可有什么愿景没有?”
迎春忙摇头道:“我能有什么愿景……”
黛玉不依,笑道:“怎能没有?或是吃的,或是穿的,又或是一本棋谱,要么见什么人……怎会没愿景呢?”
迎春摇了摇头,正要婉拒谢绝时,忽地,温和的眼神迟疑了下。
见此,观察入微的黛玉忙笑道:“看来是有的,快说快说!”
迎春犹豫道:“不知当说不当说,怕不合适。”
宝钗笑道:“自家姊妹,有什么想要的,我们自尽力去办便是。”
在她想来,素来规规矩矩的迎春,纵有什么需求,也必在情理之中。
却不想,迎春顿了好一阵后,方讷讷道:“也不知怎地,我素不爱理会别人的事,便是自己的事也少放在心上。偏前儿在姨妈家听蔷哥儿说的可怜,这两日心里总是不落忍。隐约听说,他先前还受了极大的委屈?”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宝钗眨了眨眼,问道:“那依二姐姐之意……”
迎春闻言登时臊红了脸,摇头道:“我哪里有甚主意,便是不知该如何办,才问的你们。”
众人闻言皆无语,这叫什么事儿……
宝玉也好笑,怪道他这二姐姐有“二木头”之诨号,她居然不知道,前些年贾蔷也是个浪荡纨绔公子哥。
却见黛玉忽地转了转灵动清秀的眼睛,笑道:“那二姐姐就以二姑姑的身份给他下份请帖,咱们请他个东道,宽解宽解他,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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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起相思
黛玉之言让众人唬了一跳,宝钗明显不大赞同,道:“这不大合适吧……”
贾宝玉整日里在她们队伍里厮混,得机会她还要劝几句。
一来希望贾宝玉能上进,二则也是避讳男女大防。
贾宝玉尚好,毕竟都是直系至亲。
贾家三姊妹且不提,便是黛玉和她,要么是姑舅表姊妹,要么是姨表姊妹,算不得外人。
可贾蔷……
人家自己都说明了,早就出了“五服”之外,年岁也大了,再走的太近,就着实不像话了。
着一身叠翠云雁纹锦裳,外罩一件纱红薄熬的黛玉却抿嘴冷笑道:“那都是他诡辩之言,远亲是假,他不想尊我们为姑姑才是真的。”说着,她比划出葱白般两根纤细的手指,继续道:“你们想着,这论族亲是否也要分二:一是论亲情,二才是论五服。为何第二才论五服?只因在没有亲戚情分的时候,大家才会去论五服,去算一算,大家还是不是亲戚……如今东西二府是一族两支,最是亲近。难道大家反倒不论亲戚情分了,论起五服来?”
其他人闻言登时一怔,迎春笑道:“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平日里二嫂子总是拿东府蓉哥儿当亲侄儿,老太太也没说不认尤大嫂子呀。”
探春笑道:“东府是长房,哪里说不认就能不认的?再说了,四妹妹也是东府的,难不成她也成了咱们五服之外的远房亲戚?”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
惜春咯咯笑道:“就是,他能不认别个,难道连我也不认得了?既认得我,就得认姐姐们。”
宝钗还是觉得不安,道:“纵如此,他前些日子里冲撞了大老爷和老爷,连老太太也因他好些日子不痛快。若请他来,怕是……”
黛玉又有主意,娇哼一声,氤氲晨露的明眸看了某人一眼,道:“不单请他一个,不就成了。左右是二姐姐的心愿,总想法子给她圆了。且若他果真是个淘气的,我们自然离的远儿远儿的。可难道咱们不知内情?分明是他受了冤枉委屈,又是个坚持上进的。既然他是个好的,总不能因为人家没爹没娘,就嫌弃欺负他吧?再者,有人可以嫌弃,四妹妹这个正经姑姑难道也嫌弃?”
宝钗无言,这都说到哪里去了……
惜春今年才八/九岁,不很懂这些,却也是连连摇头笑道:“并不嫌弃哩,先前我小的时候,他见了我也和蓉哥儿一般叫我姑姑来着。”
贾宝玉在一旁看着说的眼圈儿都微红的黛玉,暗自感叹,这哪里是随了迎春的心愿,分明是黛玉起了兔死狐悲之心。
别人不知,他难道还不知?
自从姑母贾敏过世后,这林妹妹就常常悲悯春秋。
如今家里出现了个比她还要惨的人,她虽不说什么,可心里又怎会不怜悯?
不过是假借迎春的生儿,同情同情贾蔷罢了。
念及此,贾宝玉笑道:“还可将兰儿一并请来。”
宝钗则笑道:“既然如此,连环兄弟也叫来方是正理。”
听闻“环兄弟”三个字,众人都不说话了。
“环兄弟”是贾政庶子,名唤贾环,其母为贾政侍妾赵姨娘,与探春一母同胞,却是绝然不同的两样人……
探春闻言登时咬牙切齿,气恼道:“叫他作甚?自己不学好不尊重,怨不得旁人不爱和他顽,不叫他!”
宝钗笑道:“你这是爱之深恨之切。好了,他才多大点,也就比兰哥儿大两岁,还是个孩子。”
黛玉闻言冷笑了声,不过到底顾及探春的体面,没有多说什么。
再怎么说,贾环和探春也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亲姊弟,按贾蔷之言,他两人才是“一服”的。
探春还要再说什么,宝玉在一旁笑劝道:“不叫环哥儿,蔷哥儿就不好来了。”
探春瞪他,道:“蔷哥儿来,老太太怪罪起来怎么说?”
贾宝玉最不怕贾母,笑道:“老太太怎会怪罪?到时候就说我请的。”
探春再逼问:“那老爷要是问起来呢?”
宝玉闻言瞬间蔫儿了,黛玉在一旁帮场道:“舅舅问起也不怕,就说宝姐姐请的,不就好了?”
宝钗:“??”
虽知是顽笑,宝钗还是震惊的看向黛玉。
众人都笑了起来,黛玉还振振有词道:“如今蔷哥儿就住在宝姐姐的屋里,本来就要她来请啊。”
宝钗俏面大红,起身要收拾黛玉,羞恼道:“今儿我不撕了颦儿这张利嘴,必是不依的。”
黛玉忙躲笑道:“好姐姐,你可别误会了我的意。蔷哥儿住在梨香院,那不就是姨妈宝姐姐的屋么?”
旁人一道帮着劝开,贾宝玉拦中间笑道:“快别闹了,商量正经事呢。对了,云儿怎么办?”
宝钗哼了声,放过黛玉,没好气道:“自然还得劳烦你,让老太太明儿派人去请,还能怎么办?”
黛玉在一旁露头,以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妙目,小声笑道:“那蔷哥儿就劳烦宝姐姐了哦?”
宝钗刚平复下来的红脸,又飞起晕红了,咬牙道:“颦儿,今儿是果真不能放过你了!”
一时间,屋内嬉闹一团。
……
翌日清晨。
香菱一早先端来青盐温水,贾蔷漱了口。
又取来花露油、鸡蛋、香皂和毛巾,服侍贾蔷洗头。
香菱和记忆中贾蓉媳妇秦氏有几分像,但气质却是决然不同的。
相比于气质成熟的秦可卿,香菱就如同一个怯生生又有几分懵懂的小丫头。
贾蔷俯着身,由香菱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擦香皂,冲净,擦蛋清,冲净,擦花露油,冲净,最后由毛巾包着头发,一点点拧干。
再用头绳扎成马尾,系于脑后。
贾蔷起身后,看着近在跟前的香菱姣好的面上蒙着一层细密的薄汗,温声道:“辛苦你了,快歇会儿吧。”
香菱抿嘴一笑,起初对薛蟠让她前来服侍贾蔷,她心里还颇为烦恼。
可待见到贾蔷总是彬彬有礼,举止温柔得当,从无对她动手动脚过,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一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公子,既温柔又懂礼,伺候这样的人,香菱觉得并不怎么累。
二人正客气着,忽见顶着一个鸡窝头一双肉眼泡还没完全睁开,哈欠连天的薛蟠摇摇晃晃走了进来,香菱慌忙后退,薛蟠挤开一只眼瞄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头发还湿漉漉的贾蔷,没发现不得了的事,就摆手轰赶道:“滚滚滚,快滚!伺候爷的时候就知道东躲西藏,如今倒上赶着了,快滚,爷看着眼烦!仔细捶死你个小***!”
被贾蔷不动声色间护在身后的香菱不敢出声,端起铜盆就跑了。
等他走后,薛蟠又懒洋洋的从怀兜里摸索出一封信来,递给贾蔷道:“喏,我妹妹给你的,啊……”
说着,又是一个大哈欠。
贾蔷诧异,接过信,结果看到封口被人扯裂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缝,显然被人打开过,无语的看向薛蟠,薛蟠却只顾着打哈欠,眼睛悄悄往这边瞧……
贾蔷无奈,打开信封看了遍后,讶然道:“今天是二姑姑的生儿,怎会请我去?”
薛蟠显然已经知道了内容,无聊道:“我怎么知道?不过八成是宝玉的主意,却没有叫我,好没义气。”
贾蔷收起信,问薛蟠道:“怎么困成这样?”
薛蟠挠了挠头,叹息一声道:“好兄弟,你是不知道我的心。唉,不瞒你说,我可能是害了相思病了。”
贾蔷唬了一跳,忙问道:“你相思哪个?”不会是夏金桂吧?
薛蟠眨了眨眼泡,严肃道:“丰乐楼的花解语啊!蔷哥儿,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的好,任我在秦淮河上见过几百几千人,却没一人能及得上她一根脚指头啊!”
贾蔷好笑道:“你见过花解语的脚指头?”
“没有啊!我怎么可能见到她的光脚?”
薛蟠奇怪的问贾蔷。
“……”
贾蔷纳闷:“那你怎么起的相思?”
薛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苦恼的摇头道:“蔷哥儿,如今我心里全是她的模样,喝水、吃酒、说话、弹琴……昨儿我去锦香楼去寻云儿,我都升不起和她困觉的心思了。坏事了坏事了,好兄弟,你足智多谋,一定要帮我一回,睡不到花解语,我以后怕只能去当和尚了。我倒还能忍,关键是,她也相中我了啊!薛大爷可不能做陈世美,负心人!”
贾蔷:“……”
……
PS:园子戏不是我不愿写,我最爱写了好吧。可是总要逻辑通顺,循序渐进,水到渠成的写啊。以贾蔷现在的身份去接近姑姑们,其实很突兀也很尴尬的。不过也快到转折处了,但肯定和前两本书的节奏不相同,路数也不同。急切的心情可以理解,毕竟冲红楼来的。可现在的蔷哥处境没法进入红楼主题啊。另外也别急催,毕竟像我这种老鸟,坚贞不二,就算你们用强也不可能逼我就范改大纲进度的,来日方长,细水长流才是正经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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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知足常乐
“敢问薛大哥,何以有此高见?”
贾蔷严肃问道。
薛蟠气骂道:“少来消遣我,你以为薛大爷我就没个人来疼爱了?”
贾蔷哈哈笑道:“有有有,薛大哥英雄救美于前,美人芳心暗许在后,既合情,也合理。”
薛蟠闻言面色这才由阴转晴,眉飞色舞的解释道:“蔷哥儿你这话多半是说中了,她必是感我英雄救美之大恩!前儿我去看她,送了她一枚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那可是绝好的宝贝,拿一千两银子来也不卖给你。结果你猜怎么着?!”
贾蔷顺着逻辑往下推:“她没收?”
薛蟠一滞,摇头道:“开什么顽笑,收倒是收了,不过是我强逼着才收下的。唉,自古青楼的姐儿,哪有不爱财的。可我送她一枚价值连城的珍宝,她居然说什么也不收……”
贾蔷:“……”
你耙耙的,这也叫说什么都不收?
薛蟠仍沉溺在感动中,叹道:“蔷哥儿你说说,她那样的人,既不贪我的财,又不贪我的宝贝,还总规劝我好生上进,这不是爱上了我,想贪我的人,又算什么?”
贾蔷想了想,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替她赎身,纳回家为妾吗?”
薛蟠却撇了撇嘴,苦恼道:“蔷哥儿,咱们这样的人家,纳妾回家不算什么大事,谁房里没几个跟前人?可这些跟前人,必是得身家清白的才行啊。不然生下一儿半女,算谁的?再说,我妈和妹妹也绝不会让那样的人进家门儿。”
贾蔷笑道:“你既然都知道了,还苦恼个甚?”
薛蟠急道:“好兄弟!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居心何在?我对花解语真的是别有用心,是一片真心啊!”
贾蔷听了一头冷汗,这成语用的……
他纳闷道:“薛大哥,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帮你,你直说就是。”
薛蟠这才大喜道:“就等你这句话呢,我有一个绝好的法子!你看,等我给花解语赎了身,能不能先放在你跟前?到时候对外就说,她是你的人,当然,只是明面上这样给家里说,实际上,她自然是我的人。但我也不让你吃亏!”
贾蔷正因这个“绝好”的主意而面色古怪,蹙眉问道:“未成亲先纳妾,还是一个花魁,薛大哥你准备怎么让我不吃亏?”
大家公子成亲前收几个房里人没关系,但纳妾就是两回事了。
说亲时,女方家极在意这一点。
因为房里人可以随意打发了去,妾却不行。
再者,谁家清白闺秀,会乐意和一花魁论姊妹,听她叫一声姐姐?
薛蟠打了个哈哈,道:“所以才说蔷哥儿你够意思嘛!这样,等我赎回了花解语后,就把香菱真正给你!”
想起那道乖巧身影,贾蔷提醒道:“薛大哥,当初为了抢香菱,你连人命都闹出来了。”
薛蟠没所谓道:“彼一会儿,此一会儿嘛,有了花解语,什么香菱臭菱的,都不算什么。”
左右他娘和妹妹一直护着香菱,不让他吃嘴里,有个屁用。
见贾蔷还想说什么,薛蟠就有些不耐烦了,道:“到底成不成,给个准话。我一宿没睡,才想到了这个绝好的法子,难道你不准备帮我?我可就认你一个兄弟……”
至此,贾蔷还能说什么,只能勉为其难的先答应,左右薛蟠注定不可能将那花解语给娶回家。
毕竟,一个连王孙公子都等闲难见一面的花魁,背后到底站着什么样的势力,贾蔷不得而知。
但至少不是一个薛蟠能撼动的。
至于花解语会不会相中薛蟠……可能性应该渺茫。
且就算是真的,花解语怕也无法自主的掌控她的自由和命运。
再者,像她这样的名妓,想要从良所需的赎身银子怕是天文数字。
薛家纵百万豪富,却也未必能拿得出来。
所以,且由薛蟠自嗨一阵吧……
……
回到青塔寺边五条胡同的家里,见舅舅一家正在忙,就打发了铁头和柱子去帮忙。
贾蔷自己,则去继续读书。
尽管因一场奇遇,让他于清流间的名声不佳,但这种名声对他的影响真谈不到什么。
因为,他本就未想过去混官场。
大燕开国百年,至今官场早已不成模样,贾家一个奴才嬷嬷的孙子都能买去当官,可见一斑。
之所以想取得一个举人的功名,只是为了能顺利的潜入并藏身于这个世道里的主流世界里,仅此而已。
他观隆安帝明显有革新吏治之志,但这种做法,势必要掀起无数腥风血雨,人头滚滚。
有贾家这个深坑在,贾蔷想凭借一己之力在这样的官场里独善其身都难,更别说有所作为。
如他这样没有背景,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狠狠得罪了天子的小虾米,最好的立身之地,便是披上一层举子的皮,乖巧的潜伏在激流之下,最好是最深处,装一个无害的读书人……
他就不信,做到这个份上,谁还会往死里整他。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在暗中去影响权力,乃至去掌控权力。
他又不曾想着只手掌乾坤,自保总能成吧?
而在官场之外的世界里,清流的那些话,不如老鼠屙一泡屎的影响大。
如果说,那番话对他最坏的影响是什么,或许就是难以拜得名师吧……
一个半时辰后,贾蔷从书房出来,脸色淡漠,心情显然并不是很好。
没有名师指点,他在时文上的进展很小,尽管他记忆力惊人,《四书大题小题文府》让他读了一小半,也记下了不少好文章。
可是,《四书大题小题文府》就是他前世做题的题海,不究内理,一味的刷题海,效果实在有限的紧。
他当然可以去先找个落魄举子,不第秀才之类的,先给他开导开导。
但就他前世的经验来看,学习最好初上手就是名师。
因为学生便如白纸,好的老师能够从一开始就引导学生建立好的学习思维和方法,指引学生入门。
好多人不解“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中的这个“门”指的是什么门。
贾蔷以为,这个门,便是学习思维和学习方法。
好的学习思维和学习方法能够让学生事半功倍,而差的,便是误人子弟。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想来共通此理。
所以,他宁肯自己一点点去啃《四书大题小题文府》琢磨,也不愿随便去寻个先生,胡乱指导。
不过想来,距离他接触到名师的机会,也不会太远。
待太平会馆名声大噪时,名师或许不会前来,但名师的儿孙们,多半会前来观奇景。
到时候,自有大把的机会去接近,去寻破绽……
毕竟,是人,就不会无欲无求。
出了二门,就见刘老实正在枣树下喝茶,神情悠闲。
春婶儿则和刘大妞在弹棉花,看模样,是要准备冬袄了。
小石头坐在他娘脚边的箩筐里,咿咿呀呀的叫唤,不时的吐一个泡泡出来,自己乐半天。
铁头和柱子却是百无聊赖的蹲在门口,见到贾蔷出来,方一起蹿了起来。
贾蔷先同春婶儿道:“舅母,过些时日我就让人采买些冬衣皮裘来备下,你和表姐不必做这些的。”
春婶儿闻言,忽地放声大笑起来。
刘大妞在一旁也跟着乐了起来,见贾蔷莫名,便笑道:“你舅母是笑你说的冬衣皮裘,像咱们这样的人家,穿那些还不被人笑掉大牙?蔷哥儿,你不必管我们,我们没那福分,也担不住。”
贾蔷皱眉道:“表姐,你这叫什么话?我就不信,你们连穿一身皮裘的福分都没有。”
他对刘老实一家虽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毕竟和这具身体有至亲血缘,而且人性也好,是贾蔷能信得过的亲人,所以并不觉得让他们过的好一点有什么错。
况且,他又不是白养着刘老实一家,他们帮他做了大部分出力的活计……
见贾蔷似真有些不悦了,枣树下的刘老实吃了口茶后笑道:“蔷哥儿,不必动气。不是咱们自己轻贱自己,只是日子总是要自己过的舒坦才是。如今这日子,已经是我们最舒坦的日子了。你想想看,外面没有饥荒,不欠人债,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也不用担心伤风着凉头疼脑热的,不敢去看郎中了。手里有一些银子垫底,粮缸里有粮,屋里还有吃不完的肉,足够了!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可要是再好,咱们心里就该不踏实了,也过的不真切。如今这样,得闲了回老街坊还能和四邻里说会儿话,你舅母吵吵骂骂能热闹一天,高兴。可真要穿上了你买的皮裘,她还能回去吗?人家只会在背地里笑话咱骂咱,那就没意思了。人和人处,你过的好,旁人为你高兴。可你过的太好了,旁人就不会高兴了。他们不高兴,咱们也不高兴,为了身皮裘,何苦来哉?不如眼下舒坦。”
贾蔷闻言,沉默了稍许后,轻声道:“舅舅教诲的是,是我想左了。若如此,不如唤了姐夫回来,舅舅一家安生过日子吧。”
刘老实忙道:“诶,那就不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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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前程
“你姐夫还得帮你,连铁头和柱子两个外人都在帮你,咱们家不能没人帮你,不然忒不像!”
刘老实斩钉截铁说道。
前面门口处铁头和柱子不乐意了,嚷嚷道:“老实叔,你这样说话就忒生分了些,我们倒成外人了?咱可是拿你当亲爹哩!”
刘老实自知失言,闷声不语,本来看热闹的春婶儿却张口骂道:“放你娘的屁!拿你老实叔当亲爹,那你带回家和你娘困觉去,不然就少在这扯你娘的臊!”
铁头和柱子闻言也不恼,还哈哈大笑起来。
柱子爹娘都没了,铁头老娘还在,因此笑道:“春婶儿,接老实叔家去和我娘过我倒是愿意,就怕你老反悔哩!”
刘老实不理这些混帐,同贾蔷道:“我和你舅母老了,帮不了你许多,靠近了,反而给你丢脸。我听说,你让铁头他娘去当管事的?你舅母本来不服,也想去,被我按住了。我们说到底是你的长辈,哪怕去当个管事的,旁人也会说你拿我们当奴才,二来,我也怕你舅母瞎戳戳,给你惹祸。所以,就让铁牛帮你,只要不出事就行。”
贾蔷闻言,立刻回头去看春婶儿,按春婶儿的脾气,这会儿早该骂娘了。
谁知道春婶儿居然当做没听到,见贾蔷诧异看过来,也只是哼哼了声。
刘大妞冲贾蔷挤了挤眼,贾蔷会意……
说起来,相貌平平身材短粗的春婶儿,能和帅气过人,心性善良老实的刘老实在一起,两人还是多有恩爱的。
别看平日里都是春婶儿当家做主,整天是嗷嗷叫着骂人。
可她从来不骂刘老实,旁人骂她不要紧,可要是敢骂刘老实一句,那就和掘了她家祖坟一样,绝对是拼命的架势。
刘老实等闲不开口,可只要开口,春婶儿都听他的。
这样的日子,想过不和谐都难。
念及此,贾蔷脸上浮起笑容,道:“那行吧,舅舅教诲的是,日子的确是自己过的,怎么顺心怎么过,太奢华也未必合适。至于姐夫,舅舅放心,他是去磨炼心性的,不是去卖命的。”
刘老实还是有些担心,问道:“那金沙帮,可不是善茬儿。”
贾蔷摇头道:“放心,我有分寸,再者,如今金沙帮全指着我们吃饭,所以谁都能出事,唯独姐夫都不会出事。”
刘老实闻言,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姐夫是个老实人,就交给你了。”
……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聚义堂。
见贾蔷到来,李婧连忙起身相迎,张、洪两位长老也站起身来,另有大小头目之流,也纷纷拱手问好。
待将人散尽后,李婧取下假喉结,声音变回悦耳之音,而后笑问道:“大爷怎想着过来了?”
贾蔷温声道:“过来瞧瞧,你们和淮安侯府合作的如何,他们没有仗着侯府的势,欺负你们罢?”
李婧笑的灿烂,道:“淮安侯世子知道我是爷的女人,怎还会欺负金沙帮?不仅没欺负,合作的还很爽利呢。大爷还不知道吧,这烤肉炉子往军营边儿上一支,十个排成一排,根本卖不及!那些军丘八们一个个都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主儿,发了饷不花干净不罢休。还有那些当官儿的,更是不拿银子当钱使。原也有想闹事吃白食的,可听说是淮安侯府的买卖,呵呵,也就都老老实实的了。”
贾蔷见她笑成这样,好笑道:“银子没少挣?”
李婧长呼了口气,妙目看着贾蔷,抿口笑道:“跟着大爷这些日子赚的,顶往年十倍!关键是不用流血出伤病银子和烧埋银子。”
贾蔷点点头,道:“好是好,不过也不要懈怠。小门小户若是想小富即安,那靠这个谋个生路,总是能做到的。可你身上担着两千多人,往后只会越来越多人口的命运,指望一个吃食,长久不了。”
李婧闻言,面色微变,苦笑道:“大爷,我虽打小充作男儿养,也算有几分能为,可能支撑住这样一份家业,已经力竭智尽。还想让他们过的好,实在是……”
见她美目看着自己,贾蔷微笑道:“我非拿话术欺你,你既然认了我当爷,便是一体的。只是金沙帮这份家业,到底是李家的,日后有了儿子,他也姓李……你莫激动,我没其他意思。我之意,是要尊重金沙帮的自主,不随意指手画脚。但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不要客气,我也会出谋划策。毕竟,你是我的,日后,儿子就算随母姓,也一样是我的儿子。”
李婧虽有枭雄的手段,该见血时不含糊,可根底里终究还是个女人,也有柔软的一面,更何况面对的是她亲自挑选托付终身的男人,能如此体贴她关心她,她就更不必矜持隐藏真实的情绪,因此感动的热泪盈眶,目光如水。
若贾蔷前世为文科生,或为富家子弟,情场浪子,此刻自然知道该如何水到渠成。
只可惜,他前世只是一只工科狗,每天实验室里的实验就已经占了大半时间,剩下一点时间,睡觉和游戏总比和女生在一起尬聊痛快。
所以,看到感动的恨不能投身入怀的李婧,贾蔷莫名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喝点热水吧?”
“……”
李婧“噗嗤”一笑,真怀疑她派人打探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不是说,这也是一位情场浪子,惯会顽花弄柳的么……
贾蔷没在儿女情长上花费太多功夫,他对李婧道:“你们金沙帮先前是走镖的,都去过哪些地方?”
李婧收敛好情绪,扬眉道:“大燕十八省,往东、往西、往南、往北都走过。不过最常去的,是往黑辽还有草原。上回还有人想请我们护着往厄罗斯走,要不是我爹病了,兴许也就去了。”
贾蔷闻言叹道:“了不起,真了不起。小婧,这样一支能跑万里路的队伍,都去做庖厨实在太可惜了。你看看,能不能挑出三条路线来,往黑辽一支,往西一支,往南一支,彻底打通这三条线,可以常年安稳的行走?”
李婧闻言面色微变,忙解释道:“大爷,你有所不知。这跑镖实在太苦,沿途的绿林也则罢了,大不了去拼命,可一路上还有各处吃拿卡要的关卡,还有一些地方豪族,很是强横,这些还都有道理可讲,可经过一些穷山恶水时,那里的刁民才真正可怕。他们是真敢下死手杀人抢货,可我们行镖的,又不能真个去杀人,不然官府也不依。我爹他不就是因为这样,才落下的病根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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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西洋番医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道:“你不说我也正要说,岳父的伤病可多请几个名医看过?”
按礼,一个妾室的父亲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岳父”之尊。
贾蔷能这般自然的称呼,着实让李婧再度心生感动,她咬了咬唇角,目光如水的看着贾蔷,声音却有些失落,摇头道:“请了许多名医了,赚到银子后,还请了百草堂的坐堂神医看过,可人家说,太迟了。”
李婧父亲,也就是金沙帮帮主李福,身上的伤是三年前行镖时,为乱民围住生生打了个半死。
便如李婧先前所说,穷山恶水之地,恶民无法无天,为了抢货物敢下死手。
李福虽有高超武艺在身,可一来相比恶民人数太少,二来也不敢果真下死手。
结果束手束脚反受其害,身上的伤加上心里的憋屈愤懑,终于使一条大汉栽倒,卧床三年,如今已是骨瘦如柴。
关键是,当初丢了保的镖货,赔了一大笔银子后,给他延请名医的银子都不够了。
病情也就给耽搁了……
贾蔷去看望过李福,一天里大半时间都是昏睡中,屋内满房恶臭,显然当初的伤口都已经化脓了。
这种恶化的外伤,靠中医怕已难回天。
贾蔷看着难忍悲痛的李婧,想了想道:“小婧,你立刻派人前往津门。大燕神京不准西洋人传教,津门那边却是无妨。我听人说,津门那边有西洋番医,在内症上虽比不得中医精道,可在外伤上,却有独到之处。请一西洋番医来看看,说不定就有好事发生。”
总说男人要有能力,可什么叫男人的能力呢?
无非就是遇到难事时,有解决难处的办法。
李婧原本已经放弃,心如死灰,可听到贾蔷的提议后,又瞬间激动起来,急声道:“西洋番医?大爷,那番医果真有用?”
贾蔷冷静道:“咱们大燕的中医没办法的时候,请外来郎中瞧一瞧,总是个法子。让可靠妥当之人带足银子去请,说不定就有奇效。”
“大爷!”
李婧看着贾蔷这张好看的脸,愈发觉得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终落泪道:“我爹要是能好了,我给爷做十世牛马!”
这几年,她吃了多少苦,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谁又能想到……
贾蔷却温声提醒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只能多一分希望,但你莫要看的太重。”
李婧深吸一口气,点头道:“爷放心,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能理解,又不是刚开始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真的快要将眼泪流干,每日里都是提心吊胆,夜夜难眠。
好在,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李婧整理了下情绪,道:“大爷说正事吧,希望我怎么做?”
贾蔷道:“最好先打通去江南的路子,这一路多为水路,关卡也多是官设,最难搞定。不过没关系,不要吝啬银子,该上供的就上供,寻那种八面玲珑的可靠之人来负责此事,专门周游各处关卡,把他们喂饱了,养熟了,做到金沙帮的船,可以一路畅通无阻为止,将来,必可十倍百倍的收回。”
李婧吃惊道:“那得需要多少银子?再说,我们去江南作甚?”
贾蔷笑道:“有舍才有得,京城虽大,但胜在厚重庄严。然在江南士绅眼里,京人不过一群没见过豪富世面的土包子。天下精华膏腴之地,原也在江南。若是金沙帮能将各处路程打通,让本该十六七日甚至二十天的行程,缩短到十天。那么生意想不好都难!而且,我也不瞒你,日后我需要用到这样可信得过的出行力量。”
李婧闻言,再不多话,点头道:“爷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妥了!”
贾蔷笑着点点头,二人的目光却又粘在了一起,一时间,聚义堂上安静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自堂门窗口照了进来,空气中悬浮的尘埃仿佛变成了细腻的金沙,轻舞飞扬。
李婧痴痴的看着贾蔷,她从未想过,打小充作男儿养的她,有朝一日,会如此迷恋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比她小几岁的男人。
可是他,真的好好看。
不止是外表的好看,连心里,都让人这样心安。
贾蔷看着越靠越近的李婧,心里一叹,不是他清心寡欲,实是他还要锻炼身体,还要读书,还要筹办正事,还要……担心河蟹大神…
总之,他很忙的,也没有把握不沉溺于美色。
毕竟一个单身了几十年的工科狗,一旦尝到了滋味,连他自己都怕……
所以,暂时还不能去推倒一个软妹纸。
哪怕这个软妹纸是杀人不见血的黑道少主,格外的刺激……
可是,该如何拒绝呢?
正当贾蔷为难之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李婧到底还要维护自身的威严,有些幽怨的看了贾蔷一眼后,退后数步。
贾蔷心中不忍,温声道:“总要让你着了红妆,抬轿入门的,不忍轻易相欺,辜负了你的好。”
李婧在这一瞬间差点没忍住,直接暴力推倒!!
“少帮主!外面来了一群人,杀气腾腾的,说要找贾大爷!”
一帮众急匆匆进来禀报。
本是满腔儿女情长的李婧听闻此言,先顺手将假喉结安上,然后修眉倒竖,寒声道:“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来我金沙帮要人?”
帮众忙道:“为首的正是那淮安侯府的少侯爷!”
贾蔷闻言笑道:“走吧,出去见见华安,看他搞什么名堂。”
李婧无奈道:“我不怕江湖厮杀,却惹不起这些权贵衙内,多亏有你。”
贾蔷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迈步出去。
……
“来了来了来了……”
“嗯?怎是个小白脸儿?”
“华安,你行不行啊?还说是个同道中人,结果出来俩兔爷!”
“走了走了走了,完了,华安开始找兔爷了!”
“都他娘的闭嘴!”
华安黑着脸,冲身边四五个年纪相仿,气势都很桀骜的年轻人骂道:“想瞎了心了,睁开狗眼看看爷,哪点像顽兔爷的?这个人,和我第一遭见面,一招就擒拿下我。你们一个个吹大气,有种和他们单挑!谁他娘的干不过,就是真兔爷!”
吼罢,又回头冲贾蔷大叫道:“贾蔷,别给我留面子,干死他们!”
贾蔷无语的看着这几个神经病,尤其是已经有人朝他这边冲了来。
李婧冷笑一声,拉住贾蔷的胳膊,道:“爷且观战,不论身份,这些人哪个也不够我打的!”
贾蔷笑道:“不用留手,别打死打残就行。”
李婧闻言点头应下,迎着快步走来的一个精壮年轻人,一个冲步上前,一拳轰出!
只是能和华安顽在一起的,自然不可能是废物脓包,多是在军营里厮混惯的,最不怕硬碰硬。
论身高论体重,李婧都不占优势。
此人狞笑出拳,非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儿一个教训。
打死不至于,但打个半死,没半点毛病。
然而就在双拳就要对撞时,李婧却猛然抽手,脚尖点地,周身敏捷之极的一转,便转到来人身侧,随即并不大的拳头,一拳极速击在了来人的腋下。
“砰!”
第一人惨然倒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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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太上皇,你大爷!
“行了行了!”
没等李婧再借势去打第二人,华安却忽然过来拦在中间,笑道:“打了一个大傻子,其他人总该信我了吧?”
贾蔷见之,眉尖轻扬。
谁说这些人都是武夫粗坯?
只这一拦,就看得出华安此人的心智之高。
真让李婧打个穿,赢了也不是喜事。
这些人丢了脸面,哪怕嘴上认伏,心里一样会起记恨。
如今只栽倒一个,其他人反倒会和华安一起,来笑话这个倒霉蛋。
这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
果不其然,除了倒地的年轻人在破口大骂外,其他人都无良的大笑起来。
都是行家,李婧出手高明与否,大家一眼就能看明白。
再自忖自己去打,估计最多也是个不输不赢,何苦再去丢脸?
丢脸还是让兄弟去丢的好!
“你们他娘的,倒是打啊!”
倒地的年轻人捂着腋下,郁闷之极气愤叫道。
华安身边一个穿紫色玄衣的年轻人蹲下笑道:“兴远,你是不是傻?你都明证了人家不是兔爷,我们还打什么打?”
兴远怒道:“那不是还有一个吗?”
众人看向贾蔷,李婧微笑道:“贾大爷的身手,只比我强,不比我弱。”
华安嘿嘿笑道:“之前我就是栽在他手里,你们不服的可以上上手看看。”
其他三人齐齐摇头道:“我们又不是傻子,再者,我们身上的功夫是沙场战马上的,不是江湖小巧发劲。马下单对单不是个儿,可骑在马上,他们加起来也斗不过我们。我们又何必以己之短,攻人之长,这不是彪子吗?”
“那我是彪子吗?”
倒地之人悲愤叫道。
一众人大笑,一起点了点头。
好一通笑骂后,一行人才进了金沙帮聚义堂。
华安挨个介绍带来的四人给贾蔷相识:
“这是兴远,怀远侯府的侄儿少爷,不过怀远侯他老人家连生了八个闺女也没生出个儿子,兴远就是怀远侯府的世子,少侯爷。这是叶顺,荆宁侯府的,这是张梁,景川侯府的,这个是周武,定远侯府的。贾蔷,两代之后,元平功臣子弟何止千人?但能和我顽到一起看的顺眼的,就他们四个。如今多了你一个,你那日能不畏我侯府权势,和我动手,寸步不让,回过头来还能和我合作赚银子,你是个人物,我看得上眼,所以想结交你这个朋友,你怎么说?”
贾蔷自然知道,这些人即使再意气相投,愿意与人相交,也不会屈尊降贵,和身份不等之人真心相交。
他们愿意和自己相交,除却他的确入了华安的眼,觉得他是个人物外,最重要的一个基础,怕仍是太上皇那句“朕喜欢你”带来的影响。
冯紫英告诉他,他在醉仙楼上的那番话,再加上太上皇的这句金言,让他处于一个巨大的政治漩涡中,虽有莫大的凶险,但也让他身家之贵重,提升百倍。
现在想来,确实如此,否则这几家侯府世子,没可能与一白身草民称兄道弟。
只是,天下从无只有好处之事,却不知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毕竟自古以来,天家之事,处处蕴着不为人知的凶险危机……
念及此,贾蔷心境沉着,面上微笑道:“能与诸位少侯爷相交,亦是我之幸事。”
之前被打倒的兴远不满意道:“太文绉绉了,说起来你也是武勋之后,可别学那起子没出息的,老祖宗的本事没学好,倒开始拽他娘的文了。”
贾蔷微微摇头道:“有几分道理,但不全对。”
兴远浓眉大眼,方字大脸,闻言一瞪眼,问道:“不全对?哪里不对?”
贾蔷道:“武勋之后,武事自然不能丢,可也未尝不可学点文智。有勇而无谋者,只能当将,却做不得帅。”
兴远闻言,登时愣住了。
华安、叶顺、张梁、周武则四人哈哈大笑起来。
周武名中虽带个武,但人却清瘦,他笑道:“兴蛮子,听明白了么?现在讲究的都是文武双全,就像我和这位贾兄弟这般。你素来以没墨水为荣,今日才知厉害吧?哈哈哈!”
兴远大怒道:“人家能打得过我,才有脸说这话,你打得过老子?”
叶顺等人凑热闹起哄道:“打一场打一场,阿武,要是我就绝逼不能忍!”
周武闻言却嗤之以鼻,骂道:“你们懂个屁,我是儒将,是要做大帅的,岂有调度十万大军的大元帅亲自动手的道理?”
众人哄笑!
周武被笑的下不来台,咬牙下战书道:“空口白话不信,下次铁网山打围练兵,咱们各带一旅兵马,真刀真枪论个高低!”
听闻这个名词,贾蔷眼角猛然一跳。
铁网山打围,可是解读红楼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虽然贾蔷前世读时,总觉得那些专家在瞎杰宝扯淡,但事到临头,终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好一阵热闹后,华安问贾蔷道:“蔷哥儿,你那烤肉生意还想不想做大?”
贾蔷好奇问道:“还怎么做大?”
华安指了指身边四人,道:“他四家,虽并非都在京里当职,却都是掌着兵马的。尤其是阿远家,怀远侯至今还在九边戍边,戍区和草原接着,多的是牛羊。叶顺和张梁两家在五军都督府,周武家和我家一样,执掌京城十二团营之一。仗着这个势,咱们想把生意做大了,还不简单?”
贾蔷奇怪:“华兄,恕我直言,以五座侯府的权势,尤其都握有实权,想要捞银子,不算难事吧?烤肉虽是新奇之物,也能赚几两银子,可到底上不得台面吧?”
华安五人闻言哈哈大笑一阵后,华安坦然道:“贾兄弟,你问的够直白,那我们也不藏着掖着。如今不是世祖爷那会儿了,国有难时,咱们这些武勋将门,地位非同一般,捞些银子那简直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别人还巴不得咱们多捞点,以得污名。
可如今天下太平超过三十年,太上皇对文官宽容,可对咱们这些元平功臣,却是……嘿嘿,一言难尽。
当初世祖爷大封功臣,六公二十四侯,至于伯爵、子爵更是不计其数,可凭甚如今仍是咱几家掌兵权?为甚世祖爷时那么多跺一跺脚神京都中地动山摇的豪门,如今却都拉稀撒磨了?
就是因为他们贪,管不住他们的手,而咱们几家却知道规矩。先前金沙帮你多亏遇到的是我,换一家侯府试试看,看会不会给你二百两银子来入股?当然,他们这样硬来,早晚也要出事。守着朝廷的规矩,才能长久。
所以,喝兵血吃空饷那等下作事,我们几家从来不沾。欺男霸女的事,我们也只能想想,那晚上其实是在吓唬你……
怎么样,如今知道我们为何会把你眼里的‘小钱’看得重要了吧?”
贾蔷心里已经明白大半了,看来世祖之后,太上皇那三十年,把元平功臣给收拾的欲仙欲死。
不过想想也是,元平功臣权势太大,若不打压,太上皇也坐不稳景初朝三十年江山。
其实也不需要刻意打压,元平功臣都是穷鬼,只要让人盯着,谁喝兵血吃空饷,就收拾谁便好,名正言顺。
长达三十年的打压,哪怕元平系武勋仍在军中占主要位置,可眼下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穷鬼,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念及此,贾蔷笑道:“能正经做生意赚银子,我自然求之不得,还请几位兄长,以后多多照应。”
五人自然齐齐大喜,一阵热闹寒暄后,关系又近一步。
华安便说出了今日第二个重要消息,尤其对贾蔷来说,十分重要:“蔷哥儿你还不知道吧,昨晚上九华宫传出消息来,太上皇虽然罢了金秋万寿节,让外臣不必进宫贺寿,但到底还是见了几个景初朝老臣,就是军机处里的那几位。他老人家当着天家和几位元老功臣的面,再次夸了你,说你年纪虽小,读书不多,却是难得知忠孝的明白人,朝野间那么多深受皇恩者,胸怀眼界,竟不如你一个少年郎。蔷哥儿,恭喜你,但此事,你千万不要小瞧了去啊。”
“……”
贾蔷脸色骤变,心里大骂了声:
太上皇,你大爷!
……
PS:再说一次,主线和前面两本书完全不同,不要老往醉迷和庶子的套路上想啊。另外,当然不可能单纯的靠经商来自保。在咱们这片土地上,商人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主人。后世尚且如此,更何况古代?喜欢园子戏的也别急,切入点很快就要到了。这本书比前两本的园子戏要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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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谋退路
华安等人离开后,贾蔷在聚义堂上静坐了许久。
他非但没有因太上皇的再度夸赞而得意忘形,轻狂兴奋,反而一脸凝重。
李婧一直守在一旁服侍着,眼前的少年郎能搏得九重深宫里天下至尊称赞,她心里一万个骄傲。
只是她有些不解,分明是一件大好事,贾蔷的脸色却为何这般沉重?
不过她是闯荡江湖过来的,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烦扰贾蔷,只能静静的等着。
良久之后,贾蔷方轻轻呼出口气来,眼神重新聚集。
他心里的确沉重,因为他认为太上皇肯定不是闲的无聊,才当着隆安天子和宗室诸王并几位德高望重的元勋老臣之面,去夸赞一个白身小子。
他斗胆猜测,此举,多半还是因为太上皇想借他这枚棋子,敲打隆安君臣。
为了,身后名。
上回醉仙楼遇圣驾时,他就看太上皇的脸色苍白,身体健康不是很好的样子。
能让他如此急迫的事,想来不会有很多。
如今再提起他贾蔷,必还是因为当日之言太中太上皇之心意。
这才让太上皇短短旬月内,两次提及贾蔷,夸他忠孝,以敲打不忠不孝之辈……
太上皇此举,对贾蔷本身来说,看起来是鲜花着锦,烈火油烹,实则将他置于一个极险的境地。
太上皇活着时,自然没人敢对贾蔷如何。
可一旦太上皇龙御归天,尤其是,他借贾蔷“妄言”之机,博得所想之身后名后。
对其不满的当权者,只会将一腔怨怒发泄在“始作俑者”身上。
贾蔷自忖他再头铁,也接不住如此天崩地裂之威!
这几乎是死地绝境啊……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或许当日太上皇在醉仙楼夸赞他时,就已经想好了,该如何用他这枚棋子。
毫无疑问,太上皇是位极有能力的天子,在位三十年,做下许多有功于社稷的大事。
打压元平功臣,便是其中最大的几件大事之一。
三十年前,景初五年,登基五载帝位稳固的太上皇,为了彻底压下元平功臣在京畿几无可制的势力,赌上帝王之尊,拿出了一份世祖遗诏,强行迁都!
离开了被勋贵势力包围的水泄不通的金陵国都,在燕京相对苦寒之地,建立了神京新都。
只此一计,便让元勋功臣们元气大伤。
之后,才让太上皇一点点分化拉拢,花了十年功夫,终于彻底收拢。
由此便可见太上皇手腕之高绝,帝王权术之深不可测,千古难寻。
但是,世人也皆知,太上皇是一位性喜奢靡享受,且好大喜功的天子。
尤其是执政后期,因其对贪官的宽容,使得大燕吏治日益败坏,影响极恶。
若按正常规律来说,待其驾崩之后,很难得一上佳庙号。
但贾蔷的那番话对他来说,却如同一个能补天的顽石,让他即便驾崩之后,也能得可与开国高祖皇帝和世祖皇帝比肩的庙号。
至于此事会对贾蔷产生什么影响……
太上皇会在意吗?
当然不会!
或许,太上皇知道,他已经给贾蔷带去了足够的好处。
在这位至尊看来,这些好处,应该已经足以让贾蔷为之甘心赴死。
但显然,贾蔷不可能有这个打算……
只是,这里又有多少余地,让他选择呢?
“大爷,怎么了?”
李婧许是因见贾蔷面色太过凝重,关心问道。
贾蔷回神,看了她一眼后,沉道:“去将芸哥儿喊来,把两位长老也一并请来。”
见他神情语气都肃然,李婧不敢耽搁,忙让人去喊贾芸,她亲自去招呼两位长老。
如今贾芸代表贾蔷,掌着烤肉秘方,坐镇金沙帮,帮忙调度分配各处生意。
金沙帮内多是打打杀杀的人,如贾芸这般精明的掌总人物,却是一个也无。
未几,贾芸匆匆赶来,看到贾蔷后笑问道:“什么事,这样急?”
贾蔷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等等再说。”
又过稍许,李婧和张、洪两位长老至此后,贾蔷对贾芸并两位长老道:“叫你们来,有三件事。第一,我们的合作对象会增加,不止是淮安侯府,还有其他四家侯府,条件和淮安侯府一样。会赚很多银子,但压力也会很大,你们心里要有准备。”
贾芸闻言变了变脸色,不过随即笑道:“也无妨,上回我就打发人告诉菜市口的商家,要多进我们需要的一些香料和番椒,算日子也差不多快回来了,而且先前也攒了不少家底,足够暂时应付了。”
两位长老不管这些事,只知道能赚更多的银子,因此都高兴道:“姑爷放心,我们一定会听芸二爷的吩咐。”
贾蔷点点头,又道:“第二件事,芸哥儿,你要代少帮主坐镇金沙帮。”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连李婧都是如此。
不过,她并未像两位长老那般惊疑,而是关心问道:“可是要我去办什么事?”
贾蔷摇头道:“我们侍奉老帮主去津门求医,津门不成,就去南边。”
说罢,他对贾芸警告道:“让你坐镇金沙帮,不是让你干预帮内事。帮内诸事,皆由两位长老处置。让你坐镇,是为了有大事发生时,你可以以我的名义去寻冯紫英,也可以去寻淮安侯府求助,明白了吗?”
贾芸忙道:“明白,只是蔷哥儿你……”
贾蔷摇头道:“明白就好,少帮主是我的房里人,她只有一个老子在世,只要能医救,我们就要尽十万分的力去救,不惜一切代价。对内对外,都不要隐瞒,都这样直白的说。”
贾芸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那第三件事呢?”
贾蔷道:“青塔寺那边,我书房里书桌上有西斜街那边宅子的装修图纸和要求,你去寻好的匠人进去改装。记住,一定要严格按照图纸来。至于要花费的银子……书房左套房正炕上有一炕柜,在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一叠纸笺,那是一份方子。三日内,京城八大布行的东盛布行必会有人上门寻我,你就直接告诉他们,他们所需要的方子,值三万两银子。他们会给你银子的,到时候,你就用这笔银子,来装西斜街的宅子。如果他们没来,或者不愿掏三万两银子,你就去恒生布行去找王守中,告诉他我需要银子,暂且从他那里支取,我回来后给他。记住了吗?”
贾芸深吸了口气,点头道:“我记住了。”顿了顿却又有些不安道:“蔷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贾蔷没有回答,而是摆手道:“从今天起,你身边要跟人了。”他对张、洪两位长老道:“我这位族兄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二位了。”
两位长老听闻了如此多他们往日里在江湖想都不敢想的事和数字,心中早起敬畏,此刻听闻贾蔷之言,忙起身保证道:“我金沙帮绝不让芸二爷受一点欺负!”
贾蔷却轻声道:“对外,我不担心。但是,如果有荣宁街那边贾家的人前来,你们记住,这份买卖,是李婧的,是金沙帮的,不是我贾蔷的,更不是芸哥儿的。他们若想来巧取豪夺烤肉买卖,你们就去寻淮安侯府做主。”
聚义堂上,气氛凝重的让人呼吸都有些不畅。
对金沙帮来说,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带给他们的压力,实在是有些难以负担。
贾蔷见之,微笑道:“不过这种事,基本上不可能发生。贾珍再贪婪愚蠢,也不可能同时得罪五家元平侯府。”
此言一出,两位老江湖长老总算能呼出口气了,问道:“不知大爷和少帮主何时动身出发?”
贾蔷看了眼始终默不出声,任由他做主的李婧,道:“最迟明天中午,稍后我就让铁头他们去包船。”
三人彼此看了看,再无他话,一起心事重重的离去。
待三人走后,贾蔷对李婧歉意道:“事情太过突然,莫怪我越俎代庖。至于具体缘由,出发的路上,我再与你详说。”
李婧微笑道:“我听大爷的。”
如今金沙帮与贾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没有贾蔷相助,便是淮安侯府一关他们就过不去。
更何况,如今李婧是真心倾心于贾蔷。
不过随即贾蔷之言,却让李婧心口一闷:
“小婧,你知道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过生儿,我该送什么样的礼物给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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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大造化
天色将暮。
荣国府,荣庆堂。
满头霜发的贾母微笑道:“既然是你们姊妹们为她祝生儿,那就是高乐罢。我老了,身子骨近来有些散动,就不过去凑热闹了。”说着,又对鸳鸯道:“取二十两银子来。”
鸳鸯从后耳房取了银子来后,贾母道:“你们把银子给凤丫头,让她嘱托厨房,多备些好菜,你们好好顽一顽。”
高台软榻两边,贾宝玉和林黛玉各坐贾母一边,待贾宝玉接过银子后,林黛玉轻声道:“外祖母身子不爽利,何不请太医来瞧瞧?”
贾母爱怜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不碍事,你们去顽罢。好好顽,不许置气。”又对贾宝玉道:“这次允了你,老爷问起来,你只管往我身上推便是。但没有下回了,你们和那孽障原本就差着辈,也不是一样的孩子,没必要往一处搅和。”
贾宝玉乖巧应下后,便和林黛玉并堂下几个姊妹一并出了荣庆堂,往后面迎春宅院而去。
待小辈走后没多久,却见王熙凤奉着王夫人和薛姨妈进来。
问好之后,王夫人温言温语道:“老太太,大姑娘从宫里送出了封急信来。”
贾母闻言,只觉得心头一跳,忙问道:“急信?元春丫头如何了?”
王夫人口中的大姑娘便是其长女贾元春,为荣国府长孙女,早七八年前就送进宫里,如今于凤藻宫皇后銮驾前作女史侍奉。
贾元春打小长在贾母膝下,备受宠爱,若非一些不当言之事,贾母也舍不得送她进宫吃苦……
见贾母紧张,众人忙劝她莫急,王夫人掏出信笺来递给鸳鸯,鸳鸯送到贾母手里,贾母看了遍后,脸上的神情渐渐凝固,不可思议道:“太上皇他老人家,又提了那孽障一遭?”
王夫人点了点头,语速轻缓道:“还是在天家和几位德望勋隆的老臣面前夸的,和上回不同,上回还能遮掩,许多人只当做传闻,这一回,谁也不能轻视了去。大姑娘让家里对蔷哥儿,亲善相待。”
薛姨妈在一旁摇头笑道:“连太上皇都夸他是个好孩子,明是非,知事理,那你们家里也够难做的。”
难道贾家人比太上皇还英明?
她们是内眷妇道人家,想不到贾蔷那么深远,而贾元春更不可能在信中流露出分毫关于太上皇龙体的情况,否则那才是诛族之祸。
所以,贾母等人完全想不到太上皇此举的用意。
王熙凤忍不住道:“也是奇了,太上皇怎么这样抬举蔷儿?”
别人和贾蔷不熟,她却是和贾蔷熟的很,深知其根底,不过一纨绔少年。
怎一转眼,就蹿上九重天了?
贾母哼了声,道:“我前儿听保龄侯诰命说,是那孽障说了些好听的,夸太上皇是功德迈高祖和世祖的圣君,正巧被微服私访的太上皇听进耳里,能不喜欢他吗?”
王熙凤好笑道:“那这可是他的大造化,只是东边儿珍大哥哥怕是要吃下一个闷亏了。前儿我还听蓉儿在那边嘀咕,也怎么整治蔷儿呢。”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齐齐变色,连忙道:“这可使不得!让珍哥儿不要乱来!”
王熙凤笑道:“这消息传到珍大哥的耳朵里,他自不敢乱来的。蔷儿还真是好运道……”
薛姨妈则笑道:“谁说不是呢,听我家那孽障说,蔷哥儿从古书上寻到了一个西域人烤肉串儿的古方,靠着这个发了财呢。而且不仅和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关系亲近,连淮安侯府的世子都不打不成交,结成了顽伴。前儿还在西斜街那边置办了一套镇国将军的宅子,前厅后舍再加上花园什么的,三进三路的大宅子,宽敞的很。可不就是出息了?”
贾母等人闻言无不惊诧,这般能折腾?
王熙凤却素来最好黄白物,眼睛里止不住的炙热,追问道:“真的假的,姨妈别不是哄人的吧?烤个肉串儿,就能发这样大的财?他才出府不到二月,就能置办一套镇国将军的宅子?那再过个一年半载,他怕不是连亲王府邸都能买下来了?”
贾母、王夫人也不解,薛姨妈笑道:“买宅子的银子还没给,据说他手里还有一套染布的方子,染的极好,可以卖大价钱,等得了银子再给。”
王熙凤啧啧道:“也不知他从哪弄的这些鬼名堂,该不是打着太上皇夸赞的幌子,四处招摇撞骗吧?”
此言一出,贾母和王夫人又变了脸色。
别人不知道,她二人却明白,贾元春在宫里隐约到了极重要的时候。
这个关口,贾家绝不能出现大丑闻。
贾蔷得太上皇夸赞,是能给贾家增光添彩的事,是好事。
可要是贾蔷打着太上皇的幌子,做下一些坑蒙拐骗的事,一旦闹开了,那就是要命的事了!
她们不在意贾蔷的死活,却担心他牵连到家里,尤其是牵连到宫里的贾元春!
念及此,两人都坐不住了。
贾母对王熙凤道:“你一会儿去你二妹妹那里看看,今儿她的生儿,你这当亲嫂子的,总要出面张罗一二。等她们热闹完了,让蔷哥儿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话问他。”
王夫人纳罕:“二姑娘过生儿,蔷哥儿怎么会来?”
贾母没好气道:“还不是宝玉闹到我跟前,一边闹我派人快去接了云儿来,一边闹着想要请蔷哥儿来顽一顽,说蔷哥儿没爹没娘怪可怜的,他这个当叔叔的,还有那几个当姑姑的,都想照顾他一回。”
薛姨妈好笑道:“蔷哥儿比她们都大吧?”
王熙凤笑道:“蔷哥儿比二妹妹小几个月,比宝丫头大一岁。不过宝兄弟他们都是老太太教养大的,一个个心肠和菩萨一样,打小见老祖宗怜贫惜弱,如今这不也跟着一起关爱起晚辈来了?”
薛姨妈笑了笑,不过到底没把先前贾蔷在梨香院说的“五服论”抛出来,不然的话,这一家子就尴尬了……
……
贾蔷进荣国府后,一路上在各色目光的注视下,穿堂过院,进了后宅。
又至西路院,绕过荣庆堂,从一条甬道上,可直接前往贾迎春的宅院。
只是刚过王熙凤的三间小抱厦,就看到两个不大的小身影,一个板正规矩,另一个,却是斜着脑袋吊着一边肩膀,蔫儿不及及的走着,看到贾蔷出现,居然好大口气道:“蔷子儿,你这蛆心的孽障,还不快过来跪跪你环三叔!再不恭敬点,仔细我捶死你!”
“……”
贾蔷纳闷,这小狗日的从前也不敢这样跟他说话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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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寿礼
“你在跟我说话?”
贾蔷看着眼前二人,一为今年才六岁的贾兰,是贾政长子贾珠的遗腹子,如今与他母亲李纨一并生活,小小年纪被李纨教养的和小夫子般。
另一个,则是贾政庶子,贾环。
贾环长贾兰两岁,只因生性顽劣酸邪,满身小家子气,平日里家中姊妹没人愿意同他顽,他就只能和小侄子混混。
不过李纨大概叮嘱过贾兰,莫要和坏怂多顽,所以贾环在贾府里,实际上么得朋友。
贾蔷住在宁国府时,贾环见到他也从不敢摆当叔叔的派头。
莫非如今是看他落魄了,就跳出来踩一脚?
他还真猜对了……
“少他娘的废话,你这没造化的种子,下流的高脚鸡,上不得高台。怪道珍大哥哥赶你出府,连长幼尊卑也顾不得了吗?快给你环三……哎哟!哎哟哎哟!泥揍身么?开苏嗖……”
没等贾环赖兮兮的骂完,贾蔷一手扯住他的面皮,转了半圈,这小癞瓜子登时住了口。
贾蔷面色淡漠的好奇问道:“贾环,谁给你的勇气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此言一出,一旁的贾兰都震惊了。
再怎么说,贾环这瘪犊子也是贾蔷的叔辈啊,怎好动手?
不过更让贾兰震惊的是,方才还拿乔着身份颐指气使的贾环,居然用半边脸挤出了赔笑,含混不清道:“蔷……蔷二爷,哦不,蔷大爷!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再也不敢了……”
贾蔷松开手,贾环得脱后,虽眼睛里藏不住的怨恨,可脸上却满是笑脸,点头哈腰道:“蔷大爷,你请,你请。”
贾蔷懒得理会,径自先行。
背后,贾环一张苍白小脸都快扭曲了,张牙舞爪的无声痛骂着。
贾蔷似有感,刚刚顿住脚,还未回头,贾环就唬了一跳,瞬间散去所有恶毒的表情,谄媚笑脸又浮现在脸上,可惜,贾蔷没有回头……
贾兰尴尬的拉了拉贾环的胳膊,小声道:“三叔,咱们走吧。”
贾环见前面贾蔷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前,方跺脚大声道:“算他跑的快,个球攮的,一会儿看我不收拾死他!”
贾兰欲言又止,见贾环已经上前,索性摇头放弃相劝。
罢了,他娘说的对,还是管好自己就好……
……
贾蔷甫一进门,就看到庭院内几个丫鬟在忙碌。
一个高大丰壮的丫头正嗷嗷叫的指使着小丫头子们将瓜果彩盘摆好,南瓜子和果仁的盘也都要装满了,姑娘们要嗑的。
另外,黄酒要一直温着,漱口的淡茶,净手的绿豆面儿也都要备齐了……
贾蔷认得此丫头,正是贾迎春身边两个丫头之一,司琪。
之所以认得她,是因为这丫头的身份在贾家下人里比较超然。
她是大太太邢夫人陪房王善宝家的外孙女,看在大太太的面上,等闲便是王熙凤都要给这丫头一分薄面。
这样处境下生活的司琪,虽只是个丫鬟,可骨子里却将自己当成了别人口中的“副小姐”。
再加上贾迎春性格软柔,半点主意也难拿,所以平日里这座院子里竟多是司琪来撑着。
司琪也看到了贾蔷,见他空手而来,眉头皱了皱,不过体会贾蔷如今处境艰难,也就没计较许多,大声道:“小蔷二爷来了,快里面请罢。”
贾蔷清淡的面色上浮现出些许微笑,道了句:“多谢。”
然后往房里行去。
看着他持重沉稳的做派,司琪眨了眨眼。
还真不一样了……
正房客厅内,早已是笑语连绵。
温柔可亲的迎春今日穿了一身殷红底五幅捧寿团花的玉绸裙裳,配上腼腆害羞的模样,愈发可亲。
见贾蔷进门,坐在姊妹中间的她立刻起身迎道:“蔷哥儿来了。”
贾蔷从怀兜中取出一本薄册来,躬身道:“祝二姑姑芳辰吉乐,璇阁长春。”
迎春见他还送寿礼,虽是长辈,也有些羞赧,道:“蔷哥儿来就是了……”
一旁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正是贾母的娘家侄孙女儿,名唤史湘云者,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看贾蔷道:“咦?我听爱哥哥说,你如今是个大财主了,就送一本书呀?”
“哎呀!”
薛宝钗上前拉住这个小丫头片子,嗔道:“你这个侯府大小姐也没送什么大礼,贵在心诚就是,不怕人笑话。”
史湘云闻言,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笑道:“宝姐姐,人家在顽笑嘛,再说,他还是我的子侄辈。”
探春上前笑道:“云儿确实愈发顽皮了。”
黛玉在一旁隐隐冷笑,不过没等她开口,却听迎春惊呼一声:“《黄龙士全图》?!”
此言一出,众人都神色一怔。
当下内阁姑娘们或多或少都会学些棋道,因此对当世棋圣黄龙士不会陌生。
此人惯来闲云野鹤,神龙见首不见尾,当初内廷三大国手对弈,黄龙士棋高一着,胜过京城棋圣吴崖子,太上皇龙颜大悦,赏其三品官爵,黄龙士拜而不受,逍遥远去。
此后二十年,世间偶有高人传说,但始终难见高人行踪。
直到一册《黄龙士全图》出世,震惊天下。
只是此书在世间流传也只不过昙花一现,就被各家棋派垄断在手。
盖因此棋谱所记棋路,彻底颠覆前人路数,若散之天下,必将改变棋坛大势。
所以此后又二十年间,此棋谱只闻大名流传世间,但能观棋谱真面目者,寥寥无几。
贾家四位姑娘,元春好琴、迎春好棋、探春好书、惜春好画。
对于一个好棋之人,《黄龙士全图》无疑是最佳的礼物。
看着贾迎春爱不释手的模样,众人都笑了起来。
贾宝玉对史湘云得意道:“我说什么来着,蔷哥儿绝非俗辈。”
史湘云撇撇嘴,大眼睛滴溜溜的瞄向正与诸姑姑们见礼问好的贾蔷,刚想说什么,却忽见房门再度打开,一个小人儿扑了进来,嚎啕大哭道:“三姐姐,球攮的贾蔷打我,他撞客了,一个侄子敢打叔叔,他快打死我了啊!”
众人:“……”
探春一张俏脸涨红,本就神俊的双眉倒竖,几步上前就想动手。
被宝钗拦下后,咬牙喝道:“今儿是二姐姐的生儿,邀你来顽一遭,你不乐意就算了,跑来嚎哪门子的晦气?给我闭嘴!再哭,先赏你一顿好耳光!”
“嘎!”
赖在地上大哭的贾环哭声瞬间而止。
“站起来,站好了!”
贾环耷眉扫眼的站了起来,嘟囔道:“那我还是当叔叔的,就这样被人打了?”
探春瞪眼:“你还说?”
虽呵斥贾环,不过眼睛,到底还是瞄向了贾蔷,目光终究凌厉。
贾蔷看着贾环哂然一笑,道:“我很少与人解释什么,做了便是做了。不过,今日是二姑姑大喜之日,我就分说一二。你从前见了我,多是绕着道走。如今许是见我落难了,见面无故便是辱骂,让我去跪你,还要仔细你捶我……我也是好奇,老爷太太那样的人,怎会教出这样的你。”
说罢,眼眸一侧,清澈微寒的目光与探春相对。
探春见之一凛,心头窝火,随即转头看向贾环,眼神和刀子一样!
自己不尊重,还怨得了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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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好多戏
“好了好了!今儿是二姐姐的好日子,有甚事回头再说。”
宝钗再度劝住了探春后,又看向贾蔷。
贾蔷自无话可说,一个小孩子罢了,他怎会放在心上。
却不想贾蔷和探春没事,贾环却又作起妖来。
倒不再哭闹,可一张脸上的神情惨然,眼神……生无可恋。
仿佛,受到了天大的羞辱和委屈,却还要蒙受不白之冤。
一个八岁不到九岁的孩子,就算再“有才”也不会凭白做出这种神情,可想,他必是有名师的。
他的名师又会是谁呢?众人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位名师就是贾环的母亲,赵姨娘。
赵姨娘此人究竟如何且不多说,问题是,她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后,才会生出这样的神情,让其子贾环学的如此惟妙惟肖呢?
Emmm……
一瞬间,好多人都皱起了眉头。
探春已经气的快要仰倒了,眼见就要爆发。
而其他人此时也不便出面,太尴尬。
这时,“始作俑者”贾蔷就不得不出面了。
今晚他是来做客的,不想将事情弄糟,辜负了迎春的一番好意。
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倒也简单,伸出手展现在贾环悲绝的那张脸前,手中有三个小银锞子。
一个一两左右,原就是高门府邸贵人打赏之用。
贾环见之,神情猛地一凝,随即惨绝人寰的神情变的悲愤起来,声音如小鸭子般冲贾蔷大声叫道:“你敢羞辱我?!”
其他人闻言,面色凝重。
此举,的确有侮辱之嫌。
若她们是贾环,那……
简直是奇耻大辱。
探春脸色阴沉的难看,然后就见贾蔷将三个小银锞子减少成为两颗,并警告道:“最后一次机会,你再多事,一颗都没了,我收起来,你爱怎样就怎样。”
贾环闻言,神情一凝,舌头舔了舔嘴巴,商量道:“还是三个吧?你把那个也给我,这事就撂开手了,怎样?”
旁观众人:“……”
贾蔷呵了声,就要全部收回,贾环见之大惊,忙一把从他手中捞走两个小银锞子,并冲大伙点头哈腰的笑了笑,随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耷眉臊眼的站在那,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
薛宝钗强忍笑抱住濒临暴走的探春,劝道:“好了好了,都说了今儿是二姐姐的好日子,你再闹,二姐姐心里就恼了。”
迎春闻言,在一旁有些尴尬笑道:“那倒不至于,不过环儿也好了,准备开席吧。宝玉和林妹妹饿着了可不成……”
史湘云不乐意道:“咱们饿着就行?”
黛玉吃吃一笑,水灵灵的眼睛在体丰微润的宝钗和身子健壮的湘云身上转了圈,继续悠悠的嗑南瓜子。
“好了好了,菜都上齐了,快落座吧。”
见丫鬟、嬷嬷们在外间已经将酒菜摆齐,迎春柔声劝道。
今日她是寿星,大家给她体面,随她一起去了外间。
不过这里的桌子不是贾母荣庆堂上的大桌,自然坐不下那么些。
所以从探春处借了一张桌子来,要分成两桌。
贾蔷主动去坐到副桌去,旁边还有自觉入座的贾兰,以及不情不愿的贾环。
但主桌上人数依旧多了些,探春最先笑道:“我到那边去,正好宽绰些。”
史湘云笑道:“那我也去。”
探春忙拦道:“你不行,你是客,得坐主桌。”
史湘云好笑又好气,叉腰道:“我倒成客了?”
探春忙解释道:“自然是一家人,所以你不是外客,是内客。”
史湘云豪气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小气的,还在乎这个?走走走,一并过去。”又转头问贾宝玉道:“爱哥哥,你过来不过来?”
林黛玉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但冷眼旁观的贾蔷怎么看都觉得这抹浅笑都带着浓郁的讥讽……
他心里笑的不行,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片子,一个个哪来的那么多戏?
不想林黛玉心思竟敏锐到这个地步,冬泉蒙雾般氤氲着灵气的一双黑漆漆的眸眼突然看了过来,正好看见吃瓜吃的津津有味的贾蔷,并且凶巴巴的瞪了眼……
贾蔷面色木然,默默的转移开视线……
贾宝玉自然不可能过来,史湘云虽气个半死,却也奈何不得。
如此,便成了迎春、惜春、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一桌。
贾蔷、探春、湘云、贾环、贾兰一桌。
虽说贾母没有为迎春大肆张罗生辰,不过菜品依旧颇为丰富。
到底是豪门千金,即便庶出,养在贾母膝下,也依旧是锦衣玉食。
不大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圈菜盘,有盐水肘花儿、松花小肚儿、虫草鸡、兔脯、什锦豆腐、酱瓜丝儿、清拌粉皮儿、红油笋丝儿。
这还不是全部,待坐上诸位坐齐后,热菜才开始上来,也是八盘。
不过,盘子都只是五寸的小盘子,想来也是知道桌子不大,也吃不多。
但菜品依旧不赖:三鲜鱼翅、佛手海参、清蒸白鱼、小炒螃蟹、江米酿鸭子、糖焖莲子、烧百合、炒丝瓜。
另外,每人一碗碧粳米。
荣国府内宅只吃黄酒,多是绍兴女儿红,酒精度不高,甜沁沁的,也不上头。
便是体弱的林黛玉,也能吃上两口。
大家每人说了句吉祥话,待迎春红着脸,眼中含泪的举杯说了感谢语和祝酒词后,大伙就开始动筷子了。
然后,探春、湘云、贾环和贾兰就见贾蔷以均匀但绝对谈不上慢的速度,就着跟前的菜,扒干净了一碗饭。
后宅内眷,一个个莫说出力,便是移动莲足的时候都少,又能有多大的饭量?
所以往日里一人上一小碗饭也就够了。
可贾蔷每日里锻炼身体、读书、转动心思谋算人……
哪一样都是高耗能的活动,再加上下午在金沙帮那边得闻“噩耗”,心力几乎耗尽。
这会儿十分饥饿,一碗饭哪里够吃?
所以他抬起了头,很自然道:“谁添饭?再来一碗,最好能换大碗。”
“噗嗤!”
这般灵敏的,自然只有林小腹黑了。
贾蔷侧眸看去,目光大方神情磊落,问了句:“怎么了?”
“……”
黛玉一滞,反倒说不出话来了,轻轻哼了声,不答又怎样。
不过难得见她吃一次亏,其她人就高兴了。
宝钗微笑道:“蔷哥儿米不够,将我的给他吧,我还没用的,今儿也不饿。”
迎春忙道:“给我的给我的,今儿我做东道。”
贾蔷桌边挨着探春和湘云,两人为难的对视了眼。
其她女孩子都是娇姑娘,她两人可是要吃饭的。
可是连宝钗、迎春都让了,她们两个挨的近的不给,就说不过去了。
贾蔷自然不可能要她们的饭,只是好奇问不远处侍立的嬷嬷道:“没饭了吗?”
嬷嬷赔笑道:“往日里都是按哥儿、姐儿的数下的锅,这等好米,一碗都不敢浪费。没想到今儿……”
贾蔷笑道:“没有就算了,我吃点菜就是。”
那边林黛玉虽有些生气,不过还是用胳膊碰了碰贾宝玉,轻声道:“去把我的给他吧,我原也不爱吃,白白倒了。”
贾宝玉闻言自然愿意,只是不想薛宝钗已经先一步起身,微笑着将她的碗送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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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宝玉,委屈你了
“蔷哥儿,你吃了吧,我并不饿,正愁如何下肚呢。”
薛宝钗真的白净如雪,身上一股幽香沁人,眸眼清明。
贾蔷看她一眼,接过手后,道了声:“谢谢薛姑姑。”
薛宝钗浅浅一笑,道:“这值当什么,快坐下吃吧。”
说罢,转身回到座位。
贾蔷一边就着饭重新开吃,一边心里感慨。
怪道前世读红楼,都说薛宝钗行事周全,滴水不漏。
她是极符合这个时代道德标准的姑娘,也是心善之人。
但贾蔷除了能从她眼眸中看出热情外,也能看得出冷静的距离感。
这种女孩子,显然主意极正。
在热情待客和礼法规矩的度间,把握的极精准。
这种女孩子,想以花言巧语哄骗她,基本上不可能。
而活的太明白的人,岂不就是一些人口中所谓的心性清寒之人?
只不过在贾蔷看来,她也只是一个严守礼教的人罢……
“咯咯咯!”
“嘻嘻!”
“呵呵呵……”
忽地,正心里想事的贾蔷听到一阵阵笑声,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就见俊眼修眉神采飞扬的探春和小圆脸大眼睛眉眼间颇有英豪之气的湘云都在望着他笑,贾兰虽笑却不抬头,贾环则歪着嘴讥笑不已,就连另一张桌子上,也是笑声不断。
然后就见贾宝玉也捧了一碗饭送了过来,笑呵呵道:“这是你林姑姑给你的,快吃了吧。”
贾蔷闻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青花白玉碗,登时无语了,心头想着事,居然不知不觉中又吃完了……
不过既然贾宝玉已经送来了,他也不忸怩,接过后起身看向黛玉方向,谢道:“谢谢林姑姑。”
黛玉见他坦然实诚,点头笑道:“客气什么,再大也和兰哥儿一辈的。”
贾蔷无言以对,贾家诸姊妹一阵笑嘻嘻。
这一回,贾蔷就不再急了,开始品味起菜肴来。
这般,倒也让迎春等人悄悄松了口气,要是再转眼一碗干,大家真要尴尬了,因为没白饭了……
“蔷哥儿,你平日里吃不饱饭么?爱哥哥说你靠烤羊肉串儿发了财,赚了好些银子,他是不是吹大气?”
史湘云直爽,率先打破尬局问道。
贾蔷摇了摇头道:“只是饭量大些而已。”
史湘云笑道:“我想也是,不然也弄不到《黄龙士全图》当爱姐姐的寿礼!”
主桌上黛玉吃吃一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二’姐姐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姐姐的。回来赶围棋儿,你也是‘幺爱三四五’。”
史湘云恼火,反击道:“你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伏你。”
黛玉忙问是谁,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就算不如你,她怎么不及你呢?”
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我哪里敢挑她呢……”
宝钗无语道:“虽是顽笑,却越说越不像了。”
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
众人大笑,林黛玉就要翻脸,贾宝玉差点跪下了,劝和道:“今儿是二姐姐的生儿,林妹妹饶了云儿这一遭吧。”
林黛玉到底不忍,咽下这口气,独自生闷气。
探春帮着岔开话题,问贾蔷道:“蔷哥儿,二哥哥说你做的是烤羊肉串儿营生,还说味道极冲,怎地那多人爱吃?”
贾蔷还未说话,“话痨”史湘云就咕咕咕说道:“你可别小瞧他,我在家听二婶婶说,好几个侯府的诰命都来寻她了,就是为了打听到底是宁国贾家的哪一位弄出的这羊肉串儿的方子,能不能抄一份去,家里解馋。”
探春不解道:“怎去问你二婶婶?”
史湘云很社会的道:“元平功臣和开国一脉的功臣关系不怎么好,姑祖丈当年又是能和元平功臣争锋的开国功臣,所以她们不好直接上贾家门儿来讨要。”
另一桌上,迎春笑道:“不就是烤肉么?怎还要秘方儿,周折这么一大圈子?”
史湘云看了静静吃菜的贾蔷一眼,笑道:“可没那样简单,这生意了不得,淮安侯府的少侯爷和蔷哥儿合作了这个后,听说他家军营门口,一溜儿摆了十个烤炉,从早到晚生意不停。一个月至少几百两银子的进项,可能还不止。”
除了贾宝玉不食人间烟火外,其他女孩子心里都或多或少有笔账。
别的不说,连黛玉在内,贾家四位小姐一月的月钱也不过二两,就算是贾母和王夫人,月钱也不过是二十两银子。
贾蔷和人合作,合作的一方一月能赚至少几百两,那他呢?
先前众人还怀疑过他买宅子的四千两银子到底靠谱不靠谱,这会儿就都没疑问了……
贾宝玉不耐烦这个,取笑道:“云儿今儿怎成了算盘珠子,张口银子闭口银子,也忒俗了去。”
史湘云却哼了声,道:“爱哥哥,如今你也大了,就算不愿读书去考个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那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要不然,和蔷哥儿一般学学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
贾宝玉闻言大恼,脸都气得黑青,好在没等旁人劝解,就听落下筷子的贾蔷微笑道:“史姑姑这倒是错怪他了,不是宝玉不愿为官做宰,而是不能。”
史湘云说出这话原本有些后悔,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话,正犹豫着回头该怎么赔个小礼,道个恼,结果听到贾蔷的话后,怒火又上来了。
她是直性子,最见不得人藏奸窝邪的,听了贾蔷这话,强忍着骂出“放屁”二字,却还是扬起眉尖质问道:“你倒是说说,他怎么就不能了?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宝玉差点吐血仰倒。
可史湘云心里却是窝火,分明是娇生惯养宠溺坏了的,她都看得出,可贾蔷不好好诚心劝人上进,还在这瞎扯,他自己倒会捞钱,真不是好人!
其他人也都纷纷不解的看过来,贾宝玉自己都懵了,他有苦衷?什么苦衷?
却见贾蔷面色清淡,目光不偏不倚,看着史湘云道:“史姑姑年岁虽不高,但想来也是读了不少书的。敢问史姑姑,据史书所记,自古而今,生而异象者,都是何许人也?”
此言一出,自是满场皆惊,凡听懂者,无不睁大眼睛。
贾蔷轻声道:“玉乃天成,口中宝玉,国器也。若非我等大幸,生在太平盛世,只凭宝玉衔玉而生,就是天大的罪过。所以,虽明君当世,不忌讳这些,笃定民意才是天心,但宝玉还是当一世富贵闲人的好,于他,于贾家,都有好处。宝玉,委屈你了。”
宝玉:“……”
热泪盈眶的宝玉,激动的差点没叫一声亲爸爸……
唯有贾环目眦欲裂之余,心里飞速的转动起来,口中含玉是大忌讳?这他也知道哇!!
是不是告诉他娘赵姨娘,娘俩儿悄悄的举报一波走起?
若是能成的话,那……
想一想,贾环就觉得激动的想要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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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二婶婶
贾宝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发自内心的,甚至源自灵魂的,感到一阵狂喜!!
我的花神奶奶哟!!
往后,他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含屈”顽耍了?!
不是他不想读书进学,不是他不想舞刀弄枪承袭祖宗武功,是实力不允许啊!!
其他女孩子们纷纷惊诧,既心惊胆战,又不住猜疑……
真的假的?
贾兰比较独特,依旧不温不火的小老夫子模样。
贾环却好似吃了一口大粪般,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了。
心里疯狂大骂道:这个蛆心的孽障!还要点逼脸不要?
这种恶心无耻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他娘赵姨娘花了多少力气,整夜整夜的在他老子贾政枕头边吹风,就是吹贾宝玉不上进,不如他贾环有出息,贾政对贾宝玉的厌恶也的确与日俱增。
可要是有了这个名义,那还混个屁啊!
他一个庶子,连一点好处都落不着。
刚才倒想着举报一波,可再一想,这种祸事真要发了,别人能逃,可他这个谋逆反贼的弟弟想跑也跑不了哇!
不能举报,我好气哇!!
不过就当贾环义愤填膺之时,却感到一双冷然的眼神看来,他瞪眼看去,就对上了探春那一双神俊严厉的眼睛。
一瞬间,贾环差点唬飞了魂儿。
阖家老小,他最怕的不是老爷太太,更不是他娘,而是眼前这个同胞姐姐。
一时间,什么恼恨怒火都凉了,低着头不敢抬起。
而其他人都没再接这个话,涉及太深,她们不敢多言。
史湘云似也忘了刚才的事,看着贾蔷笑道:“蔷哥儿,我听说,现在外面好多人都在骂你。”
贾蔷淡然一笑,没说什么,倒是引起了其他的注意,探春好奇问道:“骂什么?为什么骂他?”
史湘云就将贾蔷醉仙楼遇圣驾的传奇经历描述了一遍,不过和事实有明显的出入。
在众人各色的眼神中,贾蔷用帕子轻轻擦拭了下嘴角,而后淡然说道:“大体是这样,不过有几个谬处。第一,我不是当着太上皇的面说的那些话。是我在教训两个长随,告诉他们太上皇功劳不下高祖和世祖皇帝,正好被微服出巡的太上皇于隔壁听了去。先前,我并不知道太上皇会在隔壁。第二,那些话是我真实的想法,我并不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以我的经历和阅历,想当着太上皇的面扯谎,哄骗于他,只能是自寻死路。所以,外面骂我的人,大多是他们在自以为是,我并不在意。”
众人闻言,看贾蔷的目光再度发生了变化。
史湘云啧啧道:“蔷哥儿,你果真认为太上皇多花银子,到处去逛是对的?”
尽管如今满朝大臣多是景初旧臣,是太上皇的老臣,按理说,都该盛赞太上皇。
可是却不完全如此,因为太上皇几次南巡,再加上大兴土木,大修宫殿,将国库掏的精光。
虽因边疆无战事,不担忧起国难时无军资,可是官员们的俸禄也发不出啊。
每年就拿些香料顶账,也造成了香料泛滥,间接的支援了贾蔷的生意……
当自身利益遭到损伤时,别说是太上皇,就算是高祖世祖皇帝复生,文官们照骂不误。
顶多,在私下里偷偷的骂……
所以当下世道里,太上皇奢靡无度,此点有过于国,乃铁律认知……
贾蔷实在没兴趣和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女孩子讨论国家大事,他看着史湘云,问道:“史姑姑,你觉得赚钱难么?”
史湘云一看他这姿态就知道贾蔷不愿伏她,没好气道:“我又不是爷们儿,哪里知道赚钱难不难?”
贾蔷摇头道:“莫说寻常百姓,就是元平功臣,家里过的宽裕的,又有几家?为什么?就是因为生财太难。如今是太平盛世,尚且如此艰难。太上皇接手的江山,却是一个被战争打的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他老人家花费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力排众议,顶住了多少骂名才能大兴商事,造就了今日的太平盛世?你觉得,是那些苍蝇一样嗡嗡叫的清流们懂得国事轻重好坏,还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知道?做人,一定要贵有自知之明。”
不过他说完后,见湘云面色陡然涨红,贾蔷还是心底一软,温声道:“史姑姑,我并非是在说你,你是闺中女孩子,哪里能明白这些?我是在说那些明知道这些道理,却枉作不知,为了他们自身的地位和利益,只一味的认为奢靡乃君王第一大罪的清流们。
他们果真是为国为民在发声?也不尽然吧。
这等糊涂人,只顾清谈,半点不务实,视真正民生国事和经济为浊物,却自诩名流国士,于我看来,其实不过一群无自知之明的蠢货。
旁人不说,只提林姑姑之父,清贵为前科探花郎,如今不也在为国家盐政出力?
真正与国有功者,就是脚踏实地操劳国事者,而不是只会夸夸其谈,自以为是的抨击他人。”
史湘云闻言,气呼呼的看着贾蔷,却说不出什么来。
只觉得贾蔷好讨厌,绕了半天还是在骂她,偏她反击不得。
最憋闷的事,她始终不信,一个奢靡无度的天子,难道还成了圣君不成?
不过忽地,她又怔住了,她仔细回想了下贾蔷的话,好像没一句是为太上皇之奢靡辩解的,他都在骂人,骂那些骂他的清流,这人……
而另一边,林黛玉目光简直“慈爱”的看着贾蔷,深以为然的点头叹道:“蔷哥儿果然是个有见解的,不愧能得太上皇盛赞,是个极明白的人呢。”
姑心甚慰啊!
众人喷笑,薛宝钗在她腮上拧了下,取笑道:“人家夸你父亲了,就是个明白人了?”
林黛玉哼了声,反口道:“蔷哥儿还说太上皇是因为大兴商事,才造就的太平盛世哩。宝姐姐你们家是皇商,岂不更是他口中利国利民的大功臣?我夸他是明白人,实则是为了宝姐姐你呢。不识好人心!”
众人愈发大笑。
贾宝玉忍不住笑道:“其实蔷哥儿这些话往日里我早就说过,外面一味的讲究文死谏武死战,却不知他们只是为了邀直求名的禄蠹。圣天子在上,何须他们以死来谏言?太平盛世当道,又哪里需要武死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说的是一回事吗?
贾蔷却笑着赞道:“宝玉能有此觉悟,今生必能做一世富贾闲人。”
众人恍然……
正当气氛渐炙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动静,黛玉最先笑道:“除了那讨人厌的凤丫头外,再没别人。”
果不其然,人还未至,笑已先闻:“哎哟!我没来迟吧?可怜见的,给你们这群大姑子小姑子们忙了大半晌的,若是连口热乎菜都吃不上,那才叫冤呢!”
话音刚落,贾蔷就见一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裳,下罩翡翠撒花洋绉裙,光彩夺目恍若神仙妃子的年轻妇人进门来。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
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不是大名鼎鼎的凤辣子王熙凤,又是何人?
她进门后,居然先没和齐齐取笑她的大小姑子们闹成一团,而是走到贾蔷身后,在贾蔷还未起身前,涂抹着鲜红指甲的双手按住了贾蔷的肩膀,一股浓郁但并不冲人的玫瑰甜香扑鼻而来。
听她高声笑道:“好你个蔷儿,如今出了府自立了门户,我原还担心你过的不好,不想如今你生发了,倒是将我这个二婶婶忘去了一边,几次登门不来见我不说,搬进了梨香院也不来给我请安,你真是出息了!”
贾蔷面色隐隐古怪,盖因这二婶婶似乎有些热情过火了,虽不似他前世看的一些哈批小说里写的那么扯杰宝淡,可就算眼前这般,是不是也靠的太近了些?
不过,既然人家都不怕,他自然不能在乎自己的贞操,去往前躲开些。
他面色恢复如常,微笑道:“二婶婶见谅,之前东府风大,不便去给婶婶请安。”
王熙凤显然没想到他不退开些,只能心里郁闷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眼睛眯了眯后叮嘱了句:“往后记得常请安,不然你的好多着呢。”
然后,这才和取笑她的林黛玉针尖对麦芒的相互挖苦取笑起来……
贾蔷心中一叹: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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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贾母相招
“怎么我们到了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好烦的人!”
黛玉看着王熙凤,取笑道。
王熙凤“呸”了声,手里拿着帕子,飞快的在两张桌上点了两圈,连声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两大桌子好菜,哪个不是我细细挑选出来的。如今你们吃饱喝足了,倒是翻脸不认人了?”
众人大笑,宝钗笑道:“凤丫头也快坐下来吃些吧。”
王熙凤没说话,却听黛玉又冷笑道:“你还好意思说,老太太拿出二十两银子的体己银子给二姐姐过生儿,嘱托你张罗些好菜好饭,你倒好,菜上的小碟儿,饭更是不管饱。可怜宝丫头和二姐姐都没吃上饭!”
王熙凤闻言一怔,奇道:“饭不够?”
丹凤眼中笑容瞬间敛起,回头看向侍立在门口的嬷嬷们,吊梢眉已是竖起。
那些嬷嬷们冷汗都快下来了,心里把黛玉和大肚皮贾蔷恨了个透顶,脸上却忙赔笑解释道:“原是够的,哥儿、姐儿们一人一碗饭,往里日这都吃不完。不过今儿个……”
谁能想到,今天来了个大胃王!
探春咯咯笑道:“蔷哥儿一人就用了三碗!”
王熙凤这才明白过来,转怒为喜,她笑说道:“敢情是因为咱们家的饭香甜,蔷儿吃的多了……我还道怎么回事,居然有人敢做耗到我的头上,克扣你们这群小祖宗的口粮,回头老太太、太太还不揭了我的皮!不过……”又对侍立在墙根儿的嬷嬷们道:“往后还是要多备一些,今儿都是咱们自己家人,蔷儿还是晚辈,短点也不怕笑话。若是来了外客,再遇到这样的事,丢了老太太、太太的体面,就没那么便宜的事了。”
嬷嬷们忙道不敢,王熙凤也就作罢,她没必要在一群小姑子跟前展威风。
回头来,王熙凤问贾蔷道:“可用好了?”
贾蔷点点头,她又对众人道:“老太太、太太那边儿要寻蔷儿说话,你们继续顽,今儿也晚了,明儿再请他过来一道顽。”
贾宝玉笑道:“那蔷哥儿明儿你再来。”
贾蔷微微歉意道:“明儿怕是来不成了,一早要出府,晌午就要离京。”
众人都好奇,离京?!
这在她们看来,是天大的事了。
王熙凤也惊诧:“好好的,你要往哪里去?”
贾蔷道:“有一好友,父亲得了重病,要南下去寻名医。”
王熙凤好笑道:“天下最好的郎中都在都中,你倒往南边儿跑?”
贾蔷摇头道:“中医都看遍了,判了个药石无医。不过,津门那里有教堂,有西洋番医,听说也有独到之处,所以我陪她一起去看看。”
王熙凤好奇:“哟,蔷儿,该不会你那朋友是个姑娘吧?”
其她人纷纷笑嘻嘻,贾蔷呵呵了声,没提男女,只道:“是金沙帮的少帮主,为人很不错。不过她麾下都是些粗壮莽汉,并不会照顾人,因此央我帮她一把。”
王熙凤闻言,面色一变,赞道:“没想到,蔷儿你还有义侠之气。”
贾宝玉这才想起来,叹息道:“是金沙帮少帮主啊,我也见过一面,和柳湘莲一起。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没想到,他父亲病成那样了,我竟一点也没看出来,唉……”
王熙凤懒得理会这些,就道:“那正好,咱们快去见老太太、太太罢。”
又对贾宝玉、林黛玉等人道:“你们继续顽。”
林黛玉笑道:“都吃罢了,还继续顽什么?给老太太请个安,各回各家去歇息才是正经。”
听黛玉这般说,贾宝玉等人自也愿意去瞧热闹,纷纷笑着起身。
王熙凤拿两块玉没法子,只能带着一起前往荣庆堂。
……
荣庆堂上,贾母斜倚在高台软榻上。
自从那日被族中孽子贾蔷在此好一通生猛乱怼,自她至贾赦至贾政一起,全无威能,至于族长贾珍更是被指着鼻子一通大骂后,好些日子来,她心里都不受用,总觉得有股气难平。
贾蔷受了委屈她是知道的,贾珍混帐她也知道,按理来说,贾蔷做的不算大错。
可是,贾母却总觉得,他有问题。
看着王夫人和薛姨妈,贾母将心事说出,道:“思来想去,我才想明白到底哪里不对。那孽障,是个心里有反叛的。莫说珍哥儿,就是连我也不曾放在他眼里。大老爷和二老爷的话,他何曾有一言放在心上?这孽障,胆大包天!可是,仗着太上皇赞誉的腰子,偏我们还不能将他好好管教。如今太上皇当着天家和大臣的面,又夸他是明白人,我们就更没法子了。哎哟,这事真真窝心哪。”
贾母终究还是个重规矩的,便是对最心爱的孙儿宝玉,也要他必须知孝道懂礼仪,不能在外人面前给大人丢脸,否则打死不为过。
可贾蔷那日的表现,却让贾家从上到下的大人们颜面扫地,她心里岂能痛快?
薛姨妈不知怎么劝,只能道:“许是还年轻,前些年珍哥儿又惯的太狠了,兴许过二年就好了。”
王夫人则微笑道:“对老太太到底还是恭敬的。”
贾母闻言轻叹一声,道:“眼前也就这么着吧,但愿能省些心。”
正说着,外面廊下丫头通秉王熙凤和家里哥儿、姐儿们都来了。
未几,就见呼呼啦啦一帮小儿女们跟着王熙凤笑语连天的进来,见礼问安。
贾母把贾宝玉和林黛玉叫到了身边,问道:“你们凤嫂子可曾照顾好你们,没曾贪墨了我那二十两银子吧?”
不等两块玉告刁状,王熙凤就高声笑道:“哎哟哟,了不得了!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既高兴要热闹,还要她们吃好顽好,就说不得自己多花上几两。巴巴的找出那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西,这意思还叫我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们。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与他。就那么二十两银子,竟还找补起来了!”
先前压了一肚子郁闷的贾母闻言大笑道:“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犟嘴,你和我梆梆的!”
王熙凤笑道:“我婆婆也一般心疼两块玉,我都没处诉冤,倒说我犟嘴。”
贾母好一阵大笑后,心情总算舒坦了些,随后,目光落在堂上那道月白斓衫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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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闻噩耗
“蔷哥儿,听说你最近买了一套宅子,还是镇国将军的大宅子?”
贾母温言问道。
若是寻常孙辈,哪怕是东府贾珍,她看不顺心,也能招来教训骂一通。
先前贾宝玉被贾政好一通收拾,有人说是贾珍做的耗,不就气得她叫来后狠狠教训了通?
便是不算辈分,她还是大燕一等荣国公夫人,不算宗室,天下比她还贵重的妇人有几人?
富贵了大半辈子了,向来顺风顺水,怎会在后辈面前藏起委屈心思?
可是眼前这位,又不一样。
若只有太上皇的夸赞,那也倒罢了。
孝道当天,有圣人赞誉也不能当免死金牌。
偏偏,贾家先前做下了对不起贾蔷的事,理亏在先,还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狗屁尿事。
为了防止贾蔷炸锅,坏了大事,贾母也只能耐着性子,好好说话。
贾蔷闻言,点头道:“是有这回事,在西斜街那边。”
堂上好些人虽都知道此事,可听了这话依旧动容。
京城买套宅子,是许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更何况还是宗室王公的豪宅!
贾母按下心里的不安和恼火问道:“你不是在姨太太那边住着?好端端的,怎起了套大宅子?”
贾蔷微笑了下,道:“因为想要开个会馆,好多交些朋友,结识一些有能为之人,以求长进。”
贾母闻言皱了皱眉头,她不大愿意理会外面爷们儿的事,不过倒也愿意支持家里人上进。
贾政书房里养的那么些个清客相公,她都知道,也觉得挺好。
因为那些人都有一技之长,或能文,或通乐,或识画,或知金石之妙。
这也是她偏爱小儿子的地方,相比于贾政的文雅好学,大儿子只知道在家里养小老婆吃花酒,就很让她看不上眼了。
可是,难道为了养清客,就号下一座那么大的宅子?
贾母奇道:“那你手头银子可够不够?若不够,我这里还有些,你先拿去用。”
贾蔷闻言,微微躬身,道:“银子够使了,多谢老太太好意。”
贾母愈发奇道:“我使人问了,你从东府里出来并没带什么银子傍身。出去虽支了个买卖,可卖些烤肉就能赚到四千两银子?”
贾蔷并不意外贾母知道这些,反而意外她知道的这么简略粗糙。
不过没等他开口,一旁贾宝玉就笑着帮衬道:“老祖宗可别小瞧了蔷哥儿的买卖,听云儿妹妹说,好些侯府诰命都求到她二婶婶门上,想寻蔷哥儿的方子,用来发财呢。蔷哥儿和淮安侯府一起做买卖,发了不小的财。”
贾母等人再度震惊,一起看向史湘云,问道:“果真如此?”
史湘云刚才吃酒吃的有些多,这会儿脸红扑扑的,憨憨笑道:“可不就是如此?连二婶婶,都想着能不能弄到蔷哥儿的方子。淮安侯府不到一个月就赚了好几百两银子,可把二婶婶馋坏了……”
此言一出,贾母就变了脸色。
坐在史湘云旁的薛宝钗忙拉住她,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刚才和她多吃了点酒,都吃醉说胡话了。”
贾母毕竟出身史家,娘家侄儿媳妇居然起了这样的心思,实在让她没面子。
王夫人赞许的看了宝钗一眼后,在一旁笑道:“能挣那么些?看来那烤肉是好吃的。”
众人注意力一下就转移了过去,纷纷猜测,到底该有多好吃,才能赚那么些银子。
连贾母都笑道:“我倒忘了这一茬了。”
贾宝玉开心笑道:“我吃过些,像是西域胡人的味道,老祖宗、太太肯定吃不惯。倒是蔷哥儿做的奶油果冰,那个才真正好吃。”
见贾宝玉看来,贾蔷微微笑了笑,道:“原是该送进府里,给老太太、太太们尝尝的。不过正如宝……宝二叔所言,烤肉之法得自西域胡法,味辛辣冲人。好食者,皆是不讲究养生之法的百姓,再者就是习武性烈之人,所以淮安侯府才会将买卖设在军营门口。宝二叔当初吃的,是没加辣椒的,所以他觉得不好吃。”
贾母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对跃跃欲试的贾家姑娘们道:“蔷哥儿说的是正理,那些味道重而爆烈的,吃起来好似过瘾,实则对身子一点好也没有,泥腿子百姓缺盐少味的,他们爱吃也就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可沾不得。”
话锋一转,又道:“纵是一个月能赚上几百两银子,可你出府也不过二月,怎攒得起四千两银子?”
贾蔷道:“除了西域胡方外,我还摸索出了两张染布的方子。其中一张已被京城八大布行之一的恒生布行所得,恒生号少东家王守中也与我成了好友。另外还有一张方子待售,就王守中的估价,这样的方子价值不少于三万两银子。所以,买一处宅子的银子,并不缺的。”
此言一出,荣庆堂上一片寂静。
三万两银子,便是对家财有百万之巨的薛家来说,都绝不算少了。
两张方子,就能得六万两银子……
旁人不说,都不是眼皮子太浅的,独王熙凤一双丹凤眼里看贾蔷的眼神,似快要将他给吃了!
她耗尽心思去放印子钱,一年才能赚几个……
贾母沉吟了稍许后,缓缓问道:“那方子,果真值三万两银子?别不是人家看在太上皇的面上……”
贾蔷淡笑道:“老太太,太上皇虽赞我,但那句话只能护着我,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欺负了去,却不能让我去倚仗之作威作福。而且,如今清流中对我一片斥骂,王家是生意人,躲我尚且躲不及,哪里会花三万两银子讨好我?”
贾母闻言,似也是这么个理,不过又纳闷起来,道:“怎地士林中有人在骂你?”
贾蔷呵呵了声,道:“他们认为我说的话太谄媚,毫无风骨可言,是蛊惑君王贪图享福受用,大肆挥霍的佞幸小人。”
贾母回想了下她所听到的贾蔷说的话,忽然笑了笑,道:“你说太上皇花些银子盖宫殿是好事,岂不合该让人骂了去?不过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有祖宗爵位在,有圣眷在,那些官儿骂几句也不当什么事。前儿你又得了太上皇的赞,还是当着天家和诸年老大臣的面,说你是个好孩子,是个明白人。我今儿看了,确实是个好的,先前委屈你了,那些事不提也罢。往后,你就多来院子里,和你宝二叔一起读书。”
宫里就要到要紧的时候了,她可不想放个不安定因素在外面。
先诓进府里,等宫里大事定了后,再赶出去就是。
为了贾家的大事,她愿意再受些委屈。
却不想,贾蔷听了她的话居然没有感恩戴德,反而道:“老太太,我明儿就要离京南下,去南边儿有事……”
“你去南边儿?”
贾母闻言登时皱起了眉头来,她打心底深处不愿让贾蔷这个能惹祸的离开她的监视范围内。
去南边儿也不成,薛家那位丫头为什么进不得宫?
不就是因为她那混帐哥哥在南边儿办下的好事?
若是贾蔷在南边儿也闯出大祸来,却是要牵连到贾家和宫里的!
正当她沉下脸来要反对时,忽听门口方向传来一阵动静,有丫头禀报说是老爷和链二爷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见贾政和贾琏两人面色不好的匆匆进来。
看到贾政的脸色,贾母心头便是一沉。
然后就见贾政目光居然先在林黛玉面上顿了顿,方声音沉重道:“母亲,扬州妹丈那里打发人送信过来,说是他身子骨不大好了,让甥女回去侍疾。”
此言一出,贾母等人自是唬的面色一变,林黛玉那张小脸,更是惨白无一丝血色。
若非病情到了骇人之时,担心临死时无儿女尽孝身前,又怎会这个时候打发人来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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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自省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就到了这个地步?”
待让鸳鸯和黛**母一起将哭晕过去的黛玉送去暖阁,贾母回过神来追问道。
贾政面色悲痛,对于林如海这个妹丈,他是深有好感,且十分钦佩的。
林如海出身累世列侯之族,出身不俗,这且不提,更于读书一道,极有成就,位列金榜探花之名!
莫说贾政,便是当初贾代善在世时,都颇为喜爱这个东床佳婿。
后来,林如海表现的也的确不俗,深得两代天子信任,隆安帝刚刚登基,就将这位潜邸爱臣送去南边,执掌最要紧的膏腴之处,掌管盐政。
这可是天下第一等的肥缺!
在这样的肥缺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林如海却表现的几乎无可挑剔。
不仅为朝廷,为隆安天子输送了大量的盐税,个人操守,也得到了朝野钦佩。
这样的人,几乎就是贾政梦想中名臣的典范!
却不想,这位妹丈命运竟如此凄苦。
早年丧父失母,中年先丧子,又亡妻,如今更是连自己也要不成了……
眼圈发红,贾政悲痛道:“八月十五,妹丈书信来为母亲祝节时,信里就说身子不大安稳,但也还尚可,叮嘱我莫要惊扰了老太太,就先没告诉。却不想,转眼间竟到了这个地步!”见贾母也难掩悲伤,贾政又不得不劝道:“母亲不必太过挂念,宫里已经派了御医前往,想来能有奇效。如今只是为了防止万一,所以还要派人送外甥女尽快南下,以尽孝道。”
贾母抹起泪来,哽咽道:“这么些个儿女,我最疼爱的就是玉儿她娘。她不孝,早早舍了我去,留下一个孤女给我,如今竟连这女婿也……”
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连忙劝说,贾家姊妹们也一个个都是面色凝重。
过了好一会儿,贾母才收敛了眼泪,问道:“派哪一个送玉儿去南边侍奉她老子?”
贾琏忙身前,道:“老祖宗,老爷说了,这一遭让我亲自前往。若是姑丈好了,那自然万事大吉。若是有个不好的,一来还要接林妹妹回来,二来,总也要有个家里人帮林妹妹料理诸事。林家嫡支早就没什么人了,剩下的都是偏远族亲,还远在苏州。”
这里面其实还是有不少名堂的,哪怕林如海再清廉如水,可他毕竟累世列侯之族,有不少家底。
苏、扬之地的土地房舍,价钱不低于京城。
更何况还有黛玉母亲贾敏的嫁妆……
可千万不要小瞧这份嫁妆,贾敏出阁时,其父代善还在,乃真正的超品一等荣国公!
对于最小的爱女,嫁给那一科的今科探花郎,天作之合。
给出的嫁妆,便是王夫人多年后依旧艳羡不已。
这份丰厚的嫁妆,却是要收回贾家,日后归黛玉所有。
总之,这些事没个真正可靠的人去处理,谁都不放心。
贾母闻言,长叹一声道:“若如此,就辛苦琏儿一遭罢……”话说到这,贾母忽然一顿,目光落在一旁贾蔷身上,皱了皱眉,计上心来,道:“不过,只你一个到底不稳当,哪里能操办得过来这么些事?正好,蔷哥儿明儿个也要南下去南边,你们一起作伴前行。”
众人闻言一怔,随即目光纷纷落在贾蔷身上。
贾蔷无语,看着贾母道:“老太太,我并非前往扬州,而是去津门。”
贾母皱眉道:“你去津门作甚?”
贾蔷解释道:“有一好友,其父重病,在京里已是药石无医。不过听说津门的西洋番医有独到之处,因此送去看看,能不能医治回来。”
贾母恼道:“好哇,一个外姓的朋友老子病了,你都愿意亲自护着去看那劳什子番医。你姑姑的老子病成那般,就留她一个弱女在,你倒不愿出把子力?!”
这老虔婆……
贾蔷正无奈中,就听王熙凤忽然灵机一动,道:“蔷儿,你说的那西洋番医,果真有独到之处?”
贾蔷点头道:“治疗内症不及大燕名医,可对于一些外伤重疾,许是有些独到之处。”
王熙凤一拍手道:“管他内症外疾,既然是有用的,你干脆请上船去,直接带去扬州,在船上先给你那好朋友的老子瞧,到了扬州给你姑祖丈瞧,两下都不耽搁了,和你琏二叔还能彼此做个伴,岂不正好?”
贾蔷还未说话,就听贾琏淡淡道:“他,他行吗?”
你粑粑个龟儿……
贾蔷侧眸看了这货一眼,道:“西洋番人,怕未必愿意南下。”
就听贾母斩钉截铁道:“那西洋番人敢不听?我记得津门总镇原是老国公的旧部,老爷你拿张帖子给蔷哥儿,那番人郎中若是好言不听,就让津门总镇去砸了他的洋庙!”
贾政闻言,虽皱了皱眉,可到底还是应下了。
贾母盯着贾蔷,问道:“你可还有其他的事?”
贾蔷抽了抽嘴角,事到如今,他还能说甚,只好道:“若能不让我失信于人,自然是两全其美更好。”
贾母这才转了面色,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和你二叔二婶婶一道去商议商议,该怎么走才好。我这边也要准备给玉儿多备些东西,一并带了去。”忽又想起:“船可订好了?”
贾琏点头道:“刚使人去问了,正好明日午时有一道客船,从三水码头出发去扬州,已经订好了三间客房。”
贾蔷也点头道:“金沙帮那边也订好了船。”
贾母豪气:“都去退了,我出银钱,给你们订一条整船,你们一道去津门接了人,就去扬州。”
为了困住贾蔷,她也算是出了血本了。
单订一间上房位下扬州,也不过十两银子,已经算是极不错的房间了。
可要是包一艘船,那却要上百两银子。
贾蔷摸不清贾母的心思,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他还口的余地,只能应下。
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不要仗着穿越者的身份,就自觉智商高人一等。
不提别人,只看贾母,一个后宅老太太,可为了达到目的,其话术水准,一步一个套,稳得飞起。
让贾蔷连拒绝的借口都没有。
现在不清楚的是,这个老太太到底在谋划什么,怎就非要看住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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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担待
荣庆堂后不远,甬道边的一座小抱厦内。
这里是王熙凤和贾琏生活的小套院。
自荣庆堂出来,贾蔷就被王熙凤请了过来,商议他和贾琏一并南下之事。
贾琏和贾珍关系极好,所以和贾珍一般,都不怎么瞧得上贾蓉、贾蔷之流。
就算之前贾蔷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贾琏的心思与贾珍是一边的,也就愈发厌恶贾蔷了。
这会儿到了他的地方,也不说让座倒茶,只道了句“乏了”,就回里屋歇息去了。
贾蔷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来。
王熙凤冷眼旁观到这一幕,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贾蔷是什么人?
连在贾母老太太面前都敢说一声“不”,对上贾赦、贾政两位大老爷也敢摇头,更敢和贾珍针尖对麦芒的对峙,让一家人下不来台来,他会怕贾琏?
若是个寻常子侄辈,王熙凤自然不会在意,可眼前这位,虽没爹没娘,却好大的造化,让太上皇点名称赞,这份际遇,就保他等闲让人欺负不得。
要是和贾琏闹起来,没脸的怕多半是贾琏。
念及此,王熙凤给平儿使了个眼色,笑道:“明儿你二爷和蔷哥儿要离京去扬州,你赶紧去收拾一下冬日里的衣裳,坎肩、斗篷、暖炉还有换洗的衣裳,一件也不能少。对了,去年我原准备给王仁的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你把它取出来包好,蔷哥儿和王仁的身量差不离,正好给他预备着。”
贾蔷微微一扬眉,道:“二婶婶,不用了吧?我去去就回,怎还要预备过冬的衣裳?南边儿离冷还早着呢……”
王熙凤闻言却是“噗嗤”一笑,道:“我道你如今成了精万事皆通呢,原来也有你不明白的地方。你当下扬州是一两个月就能回来的?且不提你那西洋番医到底成不成,就算成了,救妥当你林姑姑的老子她也得在病榻前侍奉二三月吧?若是不成,那反倒容易一些,等林姑丈不成了,你们帮你林姑姑送他一程就是。不过你林姑姑是苏州人,不是扬州人,还要看顾着她扶棺回乡,再加上回乡后乱七八糟的事……总之,没有半年光景,你甭想回京了。”
半年光景什么的,贾蔷倒不在意。
最好等太上皇赞言的加成效果散尽,等所有人都忘了他后再回来更好。
只是……
在津门藏身和躲到扬州去是两个概念,津门距离京城不过二百里地,骑马半日就能赶个来回。
藏身津门,足够遥控京里诸事。
可要是跑去江南……
那和京里这一摊子就完全脱节了,发生个甚事,也难及时响应。
不过……
凡事有利必有弊,反过来亦然。
藏身津门,固然能遥控京城诸事,可也容易露出痕迹来。
在朝堂衮衮诸公和宫里两位至尊看来,这种行为怕实在是太小家子气。
躲到南边去,远隔千里,倒是能让那些人明白他的心思,至少,他不是一个想要靠谄媚之言幸进的小人……
罢了,舍得舍得,若是舍弃京中这点刚刚起步的家业,就能洗脱“美名”,跳出最高层权力斗争的旋涡,不再成为一枚棋子,那简直是赚大了。
且这么自我安慰吧……
念及此,贾蔷点点头道:“多谢二婶婶指点,我明白了,半年就半年吧。”
王熙凤得意大喜不说,平儿也将东西寻了来,轻轻递给了贾蔷。
贾蔷看了平儿一眼,微微颔首致谢,平儿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温婉动人。
王熙凤在一旁看在眼里,忽地轻声笑道:“蔷儿,从东府出来后,跟前就没服侍的人了吧?”
贾蔷闻言,侧眸看向她,道:“薛大哥……薛大叔让香菱照顾我起居。”
王熙凤“哟”了声,惊讶道:“他舍得?为了那香菱,他惹出来多大的乱子,这就给了你?姨妈也不能……”
贾蔷好笑道:“二婶婶说哪里话,只是让香菱照顾我洗漱,并无其他。”
王熙凤目光古怪的看着贾蔷,猫枕着鱼儿还能不下嘴?
不过她看了半晌,见贾蔷眉眼清正,才勉强笑道:“你还真是大了,不似从前那样淘气了。”顿了顿,却终于问出了心里最关心的事:“蔷儿,你那烤肉串儿生意,当真那么赚钱?”
贾蔷摇头道:“怎么可能?”
王熙凤立刻不高兴了,质疑道:“那云儿说的是假的?”
贾蔷道:“她说的倒不假,不过淮安侯府的情况特殊。这烤肉串儿本就是性烈之人才好的口味,淮安侯府把生意做到了军营大门口,想不生意好都难。再加上军营里各处官差都知道那是他们掌军大将军之子的买卖,也都刻意照顾他的生意。如此,才让生意火爆成那样,一天卖好些羊出去。换做旁人,能有三成利就不错了。”
王熙凤闻言,大为失望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她眼珠子又转了转,道:“我舅舅是京营节度使,我若和王家合作,这生意做得做不得?”
贾蔷干咳了声,提点道:“二婶婶,京营节度使名义上能对驻京十二团营有节制之权,但这个,还是要看人的。当年开国功臣时,宁国掌此官职。四王八公,独贾家占去其二,军中威望高隆,权势滔天,何人敢不服?那时自然是有实权的。待世祖朝时,为平衡开国一脉与元平功臣,世祖爷仍将此官职给了只承袭一等将军爵的宁国高祖,但此时,神京十二团营里,已经只有半数服此官位了……再到如今,十二团营中除了扬威大营在镇国公府牛家手里,其余十一大营皆落在元平功臣手中。而就算是扬威大营,有半数以上的军官之位,实则也在元平功臣手中。这京营节度使一职,实际也就名存实亡了。二婶婶想走淮安侯府的路子,几无可能。”
王熙凤气个半死,看了眼贾蔷手里的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胸口有些疼。
这件大氅,她也算是下了血本儿了,谁曾想……
见之好笑,略略顿了顿,贾蔷温声道:“二婶婶自是不缺银子使的,不过,若想在外面添个进项,等我回来后,倒是可以好好商议一二。做的好,进项怕是要比烤肉还要来钱,而且,也要文雅的多。烤肉到底是粗糙之物,卖的也多是粗汉,二婶婶参与进去,跌了身份。”
王熙凤闻言,眼睛唰一下明亮惊人,看着贾蔷道:“果真?你这一月都能赚好几百两银子,还能比这多得多?”
偌大一个荣国府,一年的正经进项也就几千两银子罢了。
王熙凤一个月的月钱是十两,一年一百二十两。
不过她还掌着家里发放月钱的事,偷偷拿这笔银子出去放印子钱,一个月倒也能赚上一笔。
再加上她嫁妆里有两间门铺,还有城外一个小庄子,租出去一年也有四五百两的进项。
杂七杂八,一年能进一千两银子就算是好的了。
所以先前听说一个月就能赚好几百两,她才如此心动。
不想贾蔷现在又抛出一门生意来,倒比烤肉串还要来钱,她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不过到底见过世面,也足够精明,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蔷儿,你可别在我跟前弄鬼?到头来,把老娘的银子给诓出去花了,我可和你不罢休!”
贾蔷好笑道:“这你就放心吧,到时候,二婶婶只要出一千两银子的本钱,三年内变不出五千两银子的利来,我贴补给二婶婶。而且也没法弄鬼,许多事都要仰仗着二婶婶来操作,内中门道,二婶婶一看便知。”
论起使用贾家资源来,王熙凤的胆子和手腕比贾琏之流不知强多少倍。
虽然基本上都是往糊了上用,但若能和贾蔷合作,保准能达到双赢。
王熙凤听了愈发想知道什么生意,贾蔷却连连摇头道:“方子还在试着,不过也快要好了,只是一日未好,我就不便说出来。等从南边儿回来后,必能做成。二婶婶莫非急等着银钱用,若是急需,我这里还有些……”
“放你娘的……放屁!”
王熙凤骂道:“我兜里的银子都不知道怎么花呢,还缺银子使?这次去江南,照顾好你琏二叔,他若有什么脾性的地方,你看在我的面上,千万多担待些。”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能担待的,我一定担待。担待不起的,也没法子。”
好不容易多活一世,他凭什么去惯着别人?
连女孩子他都不愿相让,更何况一个草包公子……
听他这般说,王熙凤心里一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平儿面色凝重的从里间走出来,悄悄对王熙凤摆了摆手。
王熙凤面色一滞,知道里面必是有人不高兴了,便对贾蔷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我不留你了。”
贾蔷恍若没看见什么,微微一礼,转身告辞离去。
……
PS:愿我华夏国泰民安,愿我同胞福寿康宁,愿逝者安息,愿我中华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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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薛大傻子
待贾蔷走后,贾琏便从里间出来,满脸不悦道:“和这反叛肏的说那么些废话作甚?我还要他担待?!”
也是贾琏素来不好争,脾性软和的缘故,换做寻常豪门公子,早先怕就闹将起来。
王熙凤也明白这点,忙笑道:“哟哟!这是怎么了?你还不明白我,若不是他得了太上皇的赞,如今连老太太都让他三分,我和他说得着这些?”
贾琏闻言,脸色才好看了些,只还是咬牙道:“太上皇也是老糊涂了,夸这么个小畜生作甚?”
王熙凤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到底是幸还是悲,还两说呢,你没听说,如今外面那些官儿都在骂他?”
贾琏仍不高兴,道:“那你还出馊主意,让他跟着我去扬州?”
王熙凤似笑非笑道:“我是让他跟着你,帮我看着你,少勾引别人家的老婆。”
贾琏登时闹了个尴尬,连连摆手道:“胡说胡说!”顿了顿又道:“明儿我就要走了,今晚我要换个姿势,你可不能不依。”
王熙凤满脸羞红,狠狠啐了口道:“呸!也不害臊!”
贾琏赔笑道:“夫妻敦伦我害什么臊?”
王熙凤目光同情又有些遗憾的看着贾琏,道:“我来事了,服侍不得二爷。”
贾琏闻言大为失望,不过还好,目光转向了一旁装作没听到的平儿,道:“平日里你不让我碰她,今儿你还不让我碰?”
王熙凤噗嗤一笑,道:“她若愿意,我自没话说,她是二爷的通房,当然要服侍好二爷了。”
贾琏闻言刚刚大喜过望,平儿虽名义上是他的通房,可平日里王熙凤跟母夜叉一样,他连摸的机会都没有。
再不想,今日居然得了恩准!
然而,平儿却是红着脸,摇头道:“我和奶奶隔一天来的月事,我还比她早。”
如同一盆凉水倒头上,贾琏悲愤道:“怎会这般巧?该不是你这小***在诓我?”
平儿冷笑道:“是真是假,二爷心里没数?”说罢,一转身出门而去。
就算是假的,有王熙凤在,也只能是真的。
贾琏这才明白过来,怒视王熙凤。
凤姐儿干笑了声,道:“这浪蹄子也敢跟我摔门子,早晚仔细她的皮!”
又对贾琏道:“行了,马上就要去南边儿见世面了,还馋这一会儿?正经事你还是要多寻思着,林姑丈八成是不行了,林家无后,只一个林妹妹在,你这个如今做长兄的,可要担当起长兄作父的责任来。”
贾琏此刻哪有心思理会这些,没耐烦道:“我还用你说?不看好林妹妹,回来老太太也不会答应。”
王熙凤生生气笑道:“你真傻啊?我说的是这个?”
贾琏奇道:“那你说甚?”
王熙凤压低声音道:“我说的是林家那份家业!”
贾琏无语道:“林家的家业,自有苏州林家去理会,我……”话至此,他忽然笑道:“哦……你说林妹妹的那份?那你更放心就是,少不得将林妹妹的连同姑妈的嫁妆一并带回来。”
王熙凤闻言,对贾琏眨了眨眼,道:“姑苏林家不过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支儿,给他们留下仨瓜俩枣,让他们自己窝里内讧去就是,还能给他们分多少?”
这一下,贾琏才明白过来王熙凤的意思,脸上有些发烧道:“你是说,咱们……这不好吧?那毕竟是林妹妹的……”
王熙凤低声啐骂道:“你也是猪油蒙了心的,林妹妹往后多半是要和宝玉一起的,依老太太对他的偏心,再加上林妹妹一起,这大半座家业怕都要分给他们。况且,林妹妹还有姑妈留下的那份嫁妆,你难道没听太太提起过,那份嫁妆,便是太太都开了眼,说姑妈才是真正金贵的公府小姐。有那么些,怎么都够那一双小儿女造的。咱们又有什么?难不成日后你也想像大老爷那样,空顶着个爵位,在东路院偏宅内过一辈子?”
贾琏:“……”
……
“啊呀!蔷哥儿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
贾蔷回到梨香院,刚入西厢,就见耷拉在桌面上的好大一颗脑袋蹭的一下竖了起来,看着他激动道。
贾蔷莫名,问道:“薛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往日里总是嘻嘻哈哈,万事不放在心上的薛蟠,此刻看起来却是满脸愁苦,憔悴的不行。
然而却听他激动道:“我是来给你报喜的!”
“给我报喜?”
贾蔷愈发摸不着脉络,问道:“同我报什么喜?”
薛蟠三两步上前,高兴道:“我说服花解语,她愿意我给她赎身了!前儿我怎么说的?只要能给花解语赎身,我就把香菱给你!”
贾蔷:“……”
他有些懵然,怎么可能?
一个能婉拒王孙公子的花魁,背后不知有多深的水,会愿意让薛蟠替她赎身给他做妾?!
那可是号称天下第一花魁的女人!
薛蟠见贾蔷傻了眼儿,得意的哈哈大笑道:“怎样,欢喜傻了吧?我就知道,你早就相中香菱那小骚蹄子了!给你给你,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贾蔷有些木然道:“什么忙?”
薛蟠干笑了声,道:“丰乐楼那群球攮的,怕不是穷疯了,听说我要给花解语赎身,开口就要十万两银子!眼下我最多能动用七万两银子,花解语自己攒了一万两,还差两万两的缺头……”
贾蔷回过神来,先是倒吸了口凉气,随即无语道:“我手上哪有两万两银子?”
薛蟠急道:“好兄弟,你是个有能为的,必是有法子的。这七万两我都是瞒着我妈和我妹妹偷偷调用的,可不敢再同她们开口了,且就算她们身边还有银子我也不能再拿了,不然她们没银子傍身怎么活?旁人一个个小球攮的,听说我要借二万银子,都说我撞客了,我撞他们奶奶的歪脚客!如今我全靠蔷哥儿你了,你若都没法子,那我……那我……”
看着薛蟠居然急下眼泪来,贾蔷也是无奈。
这自幼娇惯养大的败家子,也不好说是单纯呢,还是一根筋。
他想了想,还是劝说道:“薛大哥,十万两银子,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啊。为了一个花魁,你……”
见薛蟠变了面色,贾蔷决定转变路数,道:“好,就算薛大哥你重情重义,为了美人一掷万金。可丰乐楼是什么地方?薛大哥你不会不知道,那么多王孙公子在那里都只能规规矩矩的,背后水有多深?他们怎么可能放花解语走?”
薛蟠听贾蔷赞他,火气散了些,再听此言,“嗨”了声,骂道:“丰乐楼那些狗东西也不是好人!花解语如今年岁大了,都二十五六了,他们就嫌她快成老妈子,所以就捧出了一名叫花芙蓉的新花魁来顶替她。花解语眼下能卖个好价钱,他们当然愿意卖。再过三年,等花解语过了三十,这个岁数寻常人家的女人当祖母的都有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花解语年纪大了,我就算再多花十万两银子,也赎不了她。而且花解语也怕了,好多曾经见她一面都难的达官贵人,如今都放话,必是要让她好看,所以我一说愿意护她一辈子,她就认定我了。不然,丰乐楼也快给她梳笼,让她接客赚银子了。她说要是那般,干脆去死。”
“……”
贾蔷脸色有些难看道:“薛大哥,我不在意那花解语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不愿借你银子,可是你要知道,你这样做会得罪多少人?你薛家,担待不起!!”
第一次,贾蔷大声厉斥这呆霸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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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身契
“不怕!蔷哥儿,等花解语赎身回来后,先安置在你西斜街的宅子里。你得了太上皇的赞,还连续得了两次,他们不怕薛家,却不敢动你!再说,你如今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还在乎一个花解语?”
薛蟠铃铛大眼里闪着狡猾狡猾的眼神,看着贾蔷说道。
贾蔷一阵无语,却还是婉拒道:“抱歉,薛大哥,我明儿就要离京南下了,怕是无能为力。”
薛蟠居然仍不在意,摇头晃脑道:“没事,在你宅子里就好!”一副赖定贾蔷的模样。
贾蔷看着薛蟠,忽问道:“这是花解语给你出的主意吧?”
薛蟠这单细胞动物,几时会动这样的心眼……
果不其然,薛蟠闻言一滞,干笑了声,点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蔷哥儿你。”然后又急眼求道:“蔷哥儿,无论如何,你得先帮我想法子弄到两万两银子,不然就糟了!有北地的富商也想为花解语赎身,若是让那王八肏的先凑齐了银子,那可就糟了。你放心,最长一年,短则半年,我一定还你。”
以薛家的财力,二万两银子的确不算大数。
贾蔷闻言,看着鬼迷心窍的薛蟠,一字一句道:“薛大哥,先前我落难时,你不避讳贾珍势力,不怕得罪东府也与我来往,赠我财物接济于我,我铭记在心,也感谢你的义气。所以,只要我能帮到的,我一定帮你。但你要想清楚,这十万两拿出后,薛家说不得就要伤筋动骨了。万一遇到难事,需要急用银子,到那时……你如何交代?更何况,花解语号称天下第一名妓,背后牵扯得多大?我孤家寡人不怕,可你那主意又能瞒得到几时?终一日,必为薛家惹来大祸!”
薛蟠闻言,一张大脸上也满是纠结,最后却仍一咬牙,道:“不管了!这七万两是积攒在家里的存银,只为以防万一时用,又不是抽干了外省各铺里的银子,就算没了,也伤不得元气,最多过二三年苦日子罢。我少逛些青楼,连花解语都娶回来了,我还在乎别的窑姐儿?省一省也就过去了……蔷哥儿,我也知道此事艰难,可办不了此事,我一辈子心里都不会痛快,你就帮我这一回罢!等明年周转过来,我一定还你银子!”说罢,连连给贾蔷作揖。
贾蔷实在无法,只能叹息一声道:“好,既然如此,你可以让她搬去西斜街的太平会馆去住。至于那二万两银子,我现在是真没有。不过,三日后,你可去青塔寺那边寻贾芸,我将一张方子留在他手里,东盛赵家的人多半会去买。到时候,就会有一笔银子入账。”
“果真有?”
薛蟠不可思议的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点头道:“有八成把握。”
喜出望外的薛蟠却又纠结道:“那还有两成呢?”
贾蔷没好气道:“那就是命数合该如此,薛大哥你当死心了。”
薛蟠闻言,也知道贾蔷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连赔笑脸道:“蔷哥儿,我信你的能为,打我支撑门户以来,就没见过比你更有能为的了,你比我爹还有能为!你要是我家里人就好了,可惜我妹妹她……嗯?”
不知想到了什么,薛蟠忽地顿下来,铜铃大眼盯着贾蔷猛看。
贾蔷无语道:“若没其他事,薛大哥且回去歇息吧,我也要睡下了,明儿一早还要出发。”
薛蟠一个激灵,忽地一拍脑门,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那怎么行,我还没写借据!”
贾蔷心里虽愿意,不过嘴上还是客气道:“银子都还没到手,何必……”
薛蟠直摇头道:“蔷哥儿你虽义气,我却不能不讲规矩。若只是二百两,我铁定不打这个借条。可这是两万两,不成不成,若是不写借条,我怕自己都忍不住赖账。”
贾蔷真心觉得这呆霸王有趣,哈哈笑道:“那好吧,你写罢。”
待取来屋内纸笔,薛蟠拿起一笔,塞嘴里用口水润了润笔尖,“呸呸呸”了几声,然后才蘸着墨,歪七扭八的写了份借据,签上了他的大名不说,还按了个手印。
最后递给贾蔷,呵呵笑道:“不白借你的,算二分的利。他娘的,再没想到,我老薛居然有借银子的一天,还好蔷哥儿你仗义。”
贾蔷也没在意,只大致看了眼后便收了起来,摇头道:“什么时候宽裕了,将本钱还上就是,例钱什么的却莫要多说,否则也别再认我这个兄弟了。”
薛蟠闻言大喜,喜的不是省去一笔例钱,而是自觉没认错人,不枉他对贾蔷掏心掏肺。
一时间,他也恨不能掏出心来对贾蔷,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送些什么好玩意儿给贾蔷,忽地,他又“啪”一巴掌打脑门儿上,道:“你等着!”
说罢,头也不回的掉头就跑。
贾蔷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薛蟠这颗大脑袋是他自己打出来的,也没理会许多,准备洗漱洗漱就睡下了。
谁知没一会儿,就见薛蟠满脸兴奋的回来,身边还拽着一面色惊恐之人,不是香菱又是哪个?
薛蟠哈哈大笑着又将一张纸笺拍到贾蔷手中,指着香菱对他道:“蔷哥儿,从今儿起,香菱归你了,这是她的身契!你房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怎么行?”
贾蔷看了眼面色发白十分不安的香菱,忙道:“薛大哥……”
“住口!”
只见薛蟠霸气十足厉声道:“你若还叫我一声大哥,就赶紧将身契收好!你也不想想,我这做大哥的,能忍心看你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吗?不能啊!!”说的是嘶声裂肺,催人尿下。
贾蔷:“……”
一旁香菱心思复杂之极,懵懵懂懂中既有一丝看不清的希望喜意,却也有莫大的惶恐不安和恐惧感,她啜泣道:“大爷,我……我要去见太太和姑娘……”
薛蟠闻言大感没面子,挥舞着拳头瞪眼吼道:“你说甚?你再说一遍!”
香菱唬的发抖,一个激灵躲到了贾蔷身后,却听薛蟠又哈哈大笑道:“小浪蹄子,这下露馅了吧?还给爷装!”
骂罢,同贾蔷道:“行了,此事就这般定下了。你就好好受用吧,若是觉得她不听话,侍奉不尽心,要打要骂都容易,转手卖了也成,我走了。”
说完,转头出门而去。
不过一转过头,薛蟠脸色就露出本相来,皱起一张苦脸来。
既心疼不舍,又头疼该怎么跟薛姨妈和妹妹宝钗交代。
人果然不能装狠逼,装大发了,回头还是要遭罪……
可惜,香菱这么软和漂亮的丫头,他还没吃过一口,唉!
不管了,左右贾蔷明儿要离京,香菱跟了去,等生米煮成熟饭,他娘也不能再要回来!
解决了心中大难事,又为自己的机灵点了个赞,薛蟠哈欠连天的回房去歇息了。
待薛蟠走后,贾蔷看着默默流泪的香菱,温声道:“不必怕,若舍不得离开姨老太太和薛姑姑,你就回去,待在她们身边吧。”说着,将香菱的身契递到她跟前。
香菱见之身子一震,缓缓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贾蔷,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贾蔷轻笑道:“是真的,我素来不喜欢买卖丁口,也不愿以人为奴为婢。”
香菱怔怔看着贾蔷,看着他脸上柔和俊秀的微笑,感觉好暖,似一直能暖到她心窝底……
不过,她终究没有接过那张决定她命运的身契,因为不是她拿着这张身契,她就是清白身,她是奴籍,想要脱去奴籍,是要专门经过官府脱籍的。
但这些都不是她不拿的缘由,她不拿,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拿上之后,去了奴籍,她能去哪……
若是重回到薛家,那她仍旧为奴婢,仍旧早晚难逃薛蟠的魔爪。
与其那样,不如跟着眼前之人,或许,还能得些怜惜。
香菱低头轻声道:“二爷将这契书收好吧,我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当奴婢的,便是离了二爷,也不定被人如何糟践。若二爷觉得我用心服侍,就……就……”
贾蔷叹息一声,问道:“就什么?”
香菱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梨花带雨的一张懵懂俏脸,看着贾蔷小声哀求道:“只求二爷看在我用心服侍的份上,莫要随意打骂。便是欺负,也莫欺负狠了,轻……轻些……打我。”
自记事起,她已记不清挨过多少打骂冻饿,便是进了薛家,也时常受到薛蟠的威胁和欺负。
所以,但愿日后她能少挨些欺负。
便是受了欺负,也别挨狠了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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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受气
服侍洗漱罢,贾蔷看着铺展了床铺后,就乖巧去了外裳鞋袜,一头钻进被窝里暖床的香菱。
见她一双怯怯的眼睛,虽与他同岁,可分明还是孩子般清澈懵懂的眼神,贾蔷心中有种罪恶感。
常年被人辗转贩卖,她人生的前半段,缺失了好大一截儿,那些常人该有的心思和阅历,对香菱来说,近乎空白。
他心中轻叹一声,面上却微笑道:“我大了,不用陪床的。”
富家公子,如贾宝玉,夜里睡觉必是有人陪床。
倒不一定非要做什么,只防备夜里蹬被子,或者想要吃茶,起夜。
天气凉的时候,被窝也是凉的,陪床丫头就要先进被窝,用体温将被子暖热。
果不其然,香菱一本正经道:“我给二爷暖被窝,再说,要是夜里二爷想吃茶起夜怎么办?”
看着她不安怯怯又有些稚气的眼神,贾蔷心底一软,微微颔首道:“那好吧。”
见贾蔷近前来,香菱俏脸上到底还是浮起了一抹胭脂色,却还记得赶紧起来,要为贾蔷宽衣。
贾蔷按住她肩头,温声道:“你躺好别动,我自己来就是。入秋夜寒了,你起身染了风寒,明儿还怎么动身南下?”
香菱也是识好歹的人,抿了抿嘴,看着贾蔷露出抹笑意,道:“没事的二爷,我体壮。”
见她还有些得意,贾蔷好笑的摇了摇头,将外裳脱去后,也进了被窝。
别说,美婢暖出的被子里,又暖又香。
不过看到香菱眼中的紧张神色,贾蔷温声道:“睡吧,明儿还要赶路。”
香菱抿了抿嘴,又看了贾蔷一眼,见他看着自己,慌忙闭上了眼。
贾蔷轻笑了声后,吹灭了床角的灯烛,房间陷入黑暗,累了一天,没多久就睡着了……
临睡着前,他心里盘算着,要尽快坐实香菱的名份,不然那位薛姨妈或许会逼着薛蟠讨要回去。
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能顺手搭救出一个“薄命司”的苦命人,就不要再忸怩搪塞了……
……
翌日清晨,贾蔷还未睁开眼时,就感觉身上压着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枕头”。
待睁眼一看,就见香菱没甚形象可言的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中。
不是说软萌软萌的女孩子,睡觉也乖巧的紧吗?
轻轻将趴在他胸口的脑袋移开,又将搭在他腰间的大腿推下,正在这时,贾蔷听到了“卟”的一声……
一头黑线中,他迅速起身,远离现场。
然后就见趴在床上的香菱,似乎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贾蔷到底良善,只装作未知她已经醒来,穿上衣衫先一步出门而去。
等关门声响起,香菱才一下睁开了眼,小心用力的嗅了嗅被子里的气味,登时目露绝望之色,昨晚的萝卜吃多了……
然而正在香菱愁眉苦脸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化解这一尴尬丢脸的事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动静,香菱霎时惊慌,连忙再次藏进被窝,并将脸蒙住了。
却因此没有听到,外间轻轻的敲门声……
外门口,莺儿本是宝钗身边的贴身丫鬟,因宝钗得知今日贾蔷要同贾琏一道下江南,因此特意准备了些程仪相送。
倒不是因为宝钗对贾蔷有何想法,只是她做人素来知礼,方方面面都能顾虑妥当。
莺儿在门口敲了敲门,没听到里面的动静,便轻轻推开了门。
看到外间没人,也没丁点声音,她又细声问了句:“小蔷二爷?”
还是没有动静,不知怎地,莺儿就想起了方才薛姨妈身边的得用丫头同喜悄悄对她说的事,昨儿夜里香菱竟没回来住……
鬼使神差下,莺儿又壮着胆推开了里间的门。
她确实精明聪慧,推开门后并未声张,而是先看向床榻边的地上,有几双鞋……
待看清只有一双熟悉的浅红色绣花鞋后,莺儿眼睛瞬时圆睁,柳眉倒竖。
她屏住呼吸,一步步上前,待看清床榻上果真只有一个女孩子蒙头大睡,却有两只枕头时,她愈发恼怒。
上前抓住被角,然后一把扯开,怒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小浪蹄子,看看做的什么下流事!走,跟我去见太太、姑娘去!”
说着,抓住已经懵了的香菱,要扯她去后宅。
香菱本就非机敏之人,被人狠狠扯开被子时脑海里就已是一片空白。
再看到怒目相视的莺儿,都忘记她的身契已经不在薛家了,只傻傻的往被子里躲,惨白的脸上眼睛里满是怯意,连连摇头,害怕挨打……
莺儿见之愈怒,骂道:“不要脸的骚蹄子,你做得出这等事来,还怕去见官?”
说罢,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东西朝香菱砸去,两只手一起去拽人。
香菱唬的呜呜哭了起来,不敢下床,可怜之极。
正这时,就听到一声厉喝自门口方向传来:“住手!干什么呢?”
香菱唬的一颤,莺儿也气个半死,转过头来怒视贾蔷,道:“小蔷二爷,你干下的好事!香菱这贱蹄子是我家大爷的房里人,我家大爷那样待你,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道:“做下哪等事?”
莺儿气坏了,嘴巴都不利索了,道:“你敢做还不敢认?你……”
不等她说完,贾蔷看向床榻里的香菱,道:“你没告诉她,薛大哥把你的身契都送来了,如今你是我的人?”
香菱这才反应过来,怯怯的摇了摇头,而莺儿已经凝固在那了,不敢置信道:“什……什么?”又转过头来看香菱,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香菱还是不敢抬头,贾蔷则声音清冷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莺儿心慌意乱中,赶紧将方才丢向香菱的包袱重新捡起来,讷讷道:“小蔷二爷,我们姑娘知道你今日要去南边,特意备了个斗篷给你,说南边儿湿冷,让二爷你保重身子。”
贾蔷闻言顿了顿,到底没让莺儿拿回去,讨厌莺儿可以,迁怒就没必要了。
他面色淡淡的点了点头,道:“放那吧,代我谢谢薛姑姑。”
莺儿也自知闹出是非来,不敢多说什么,放下包袱后,低着头匆匆离去。
待她走后,贾蔷上前,看着床榻上已经不那么惊慌害怕,却仍有些不安的低着头的香菱,温声道:“以后跟着我,不必那么忍气吞声。起来吧,收拾收拾,我们要出门了。”
香菱乖巧的应了声,然后从床榻上起来,穿好衣裳简单洗漱了番后,背起两个小包袱,跟着贾蔷出了梨香院。
……
PS:拐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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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摆平
“什么?!”
梨香院后宅内,薛姨妈正在炕上坐着,和宝钗说话,见莺儿急匆匆跑来说了香菱之事后,登时震惊失声道:“再不能够!怎会如此?”
薛姨妈是个勤俭的,却不是一个小气的。
薛蟠大手大脚自不必说,便是宝钗素日里行事,也是大气大方的紧,让人交口称赞。
若换个家里其他的丫头,她怕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可香菱不同,为了一个香菱,薛家着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若非因为香菱,薛家就不会打死人。
付出那样大的代价,甚至还连累到宝钗进宫参选才人赞善之职……
结果如今连点声响都没有,就这样送了出去,这让薛姨妈心里如何能接受得了?
便是宝钗,也蹙起了眉头。
不管怎样,她一直将香菱当成薛蟠房里人相待,算是一家人,从未以奴婢相视。
这样一个小嫂子,居然被送了人?
着实不成体统。
宝钗问莺儿道:“到底怎回事?莫不是误会吧?哥哥虽常骂香菱,但也不舍得随意将她送人。”
听她这般说,薛姨妈也看了过来。
莺儿急的跺脚道:“都睡一张床上了,哪里是误会。我去替姑娘送斗篷时,香菱还在小蔷二爷的被窝里没起呢!”
“啊?这小***她怎么敢?!”
薛姨妈闻言如遭雷劈,破口骂道,宝钗脸色也难看之极。
莺儿继续道:“我本是要拽那浪蹄子来见太太和姑娘,结果被小蔷二爷给喝住了,说香菱的身契都已经被大爷送给了他,如今香菱是他的人了,我只能回来禀报太太和姑娘。”
薛姨妈气的直哆嗦,吩咐同喜同贵道:“去,速去叫你们大爷来。我今儿倒想问问这畜生,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宝钗忙劝道:“妈,你先别急!”
薛姨妈气的语无伦次道:“不急,我怎能不急?这个孽障,这个孽障,他怎么不把这份家业一并送给别人?连我们通通送去,才更好。”
宝钗叹息一声,道:“妈,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无用。哥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寻常对旁人都大方的不得了,金银随意往外洒,如今蔷哥儿入了他的眼,自然更是不吝这些。”
薛姨妈苦恼哀叹道:“我怎就生了这么个孽障……”
正说话间,衣衫不整的薛蟠睡眼朦胧的进来,大咧咧的抱怨道:“妈、妹妹,什么事啊这一大早的……”
薛姨妈瞪眼怒斥道:“你这个孽障!我问你,香菱呢?”
薛蟠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左右看了看,便知道此事已泄露,转了转眼珠,然后大脸上挤出笑容来,道:“妈,你听我解释,这蔷哥儿跟前不是没个人照顾嘛……”
薛姨妈怒道:“你心疼他,你给他谁不好,你给他香菱?为了香菱,惹出了多大的麻烦,连你妹妹的大事也耽误了,如今你倒把人轻轻巧巧的送人了,早知如此,当初你这畜生造的什么孽啊?”
说罢,大哭起来。
薛蟠差点没吓死,如今已经这样了,若是让他娘和妹妹知道,他要花十万两银子给一个花魁赎身,还不得生生吃了他?
念及此,薛蟠干巴巴道:“那要不,我再去要回来?”
薛姨妈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捂着心口道:“你把羊送到狼窝里,还想让她全身而退?你这个畜生,是真傻还是装疯哪?今儿一早莺儿去前院,香菱都躺人家被窝里了,你还要回来?”
薛蟠闻言,脸上也浮起一抹复杂的神情,咂摸着嘴角遗憾道:“这样快……”
薛宝钗见她哥哥这般模样,叹息一声,劝薛姨妈道:“妈,如今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再气了。再气,香菱也回不来了。况且,蔷哥儿待哥哥也不差……”
薛蟠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妈,要不是蔷哥儿突然要去南省,他还要介绍恒生布行王家少东家给我认识。咱们在南面儿也有织造买卖,若是能和王家结识,大有卑益啊!”
正若有所思的薛姨妈闻言忽地皱起眉头来,不解道:“大有悲意?这话是怎么说的?”
薛宝钗无奈的看了她哥哥一眼后,轻声道:“哥哥是说,大有裨益。”
薛姨妈闻言,看着薛蟠目光怜悯,心里暗叹一声傻儿仔,心也忽然软了,叹息道:“若果真能如此,倒也罢了。可如今又怎么说,他马上就要去南边儿了……”
薛蟠笑道:“蔷哥儿不是新号了处宅子做会馆吗?他将这劳什子镇国将军的大宅子托付给我,让我帮忙看着拾掇。其实也不算我帮,虽然宅子是蔷哥儿的,可这会馆原就有我一份股不是?我、冯紫英还有宝玉三人,一起帮衬着把这宅子弄好,蔷哥儿也就差不离儿回来了。等回来后,便是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妈,不是我吹大气,往后三年里,我不赚出十万两银子的利来,我就是您儿子!!”
“噗!”
一旁同喜同贵还有莺儿都忍不住喷笑。
宝钗面无表情,薛姨妈则气的笑骂道:“你这孽障,怕不是撞客了不成?你赚不出十万两银子来是我儿子,赚出了就不认我这个妈了?”
薛蟠哈哈笑道:“瞧我,都糊涂了,这样,我若赚不出,我就是你老人家的孙……”
“快住口!”
薛姨妈气的咬牙啐道:“小畜生越说越没形儿了!你只要有这股心劲儿,好好去做事经营就好。不过,这香菱给了也就给了,往后可不能再这样缺心眼儿。”
薛蟠连连点头,口中一百个答应,而后又漫不经心道:“妈,提前跟你说好,如今蔷哥儿既然托了我去料理那太平会馆,他不在跟前,那边或添人或添物,我或许要先支些银子替他垫上。不过一定会做好账,等他回来分清楚,一定会还我。你可莫要再受惊吓,小气不答应……”
薛姨妈无奈道:“只要你正经做营生,就是把这家搬空了,我也高兴。就怕你浑来……”
薛蟠心里大定,不过见妹妹宝钗杏眼看来,他忙打了个哈哈道:“如今已经大了,哪里还会乱来?别的不说,总要给妈挣出一份比如今更大的家业来,还要给妹妹攒下一副厚厚的嫁妆,也不负我这辈子当你的儿子,当妹妹一回哥哥!”
薛姨妈立刻被薛蟠之言感动的泪眼汪汪,哪里还再理会其他。
好一阵家庭温煦后,薛蟠告辞离去,出了门,擦抹了把额头,长呼一口气出来,摆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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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告别
青塔寺,五条胡同口。
刘老实一家昨夜就从贾芸那里得闻贾蔷今日要南下的消息,惊的一夜都未睡好。
一早看到贾蔷回来,刘老实一改往日寡言之态,急急问道:“怎么好好的,要往南边去?”
春婶儿也觉得不寻常,因为她知道贾蔷先前还在谋划太平会馆一事,怎么转眼要离京了?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对普通人来说,惯有人离乡贱的认知。
而客死他乡,则是亲人最担忧和牵挂的悲事。
贾蔷却没急着答话,而是往后招了招手,这时背着两个包袱的香菱就蹬蹬蹬的进来了。
一张腼腆微羞干净如清水的脸上,眼眸中目光懵懂,有些怯意。
刘老实一家都是混迹码头几十年的,哪怕是刘老实,人虽老实,可见多了人吃多了亏,也练出几分眼力来,只看香菱这面相目光,就知道是个老实人,因此心里一下就生出亲近之意,含笑问贾蔷道:“这是……”
贾蔷温声道:“舅舅,这是我房里人,日后都跟着我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更名册。”
这个时代,房里人就是通房的意思,距离妾室其实只差个名头。
所谓的名头,就是往衙门户房更名换册。
大燕与前朝不同,纳妾亦需要在衙门户籍里登记一番,妾生子也是有资格分家产的。
通房却不用,通房是可以随意赠送买卖的……
但无论如何,“房里人”便已是自家人了。
刘老实和春婶儿还有刘大妞等人自然高兴之极,刘大妞笑眯眯的拉过羞红脸低着头的香菱,和春婶儿一起说起了家常话。
刘老实居然激动的眼角都湿润了,看着贾蔷动容道:“蔷哥儿,没想到眼看着你都快成亲了,你娘要是还在……罢罢,不提这些。只是,你非要离京去南省么?蔷哥儿,如今家里的银子够使了,你又号了大宅子,还收了房里人,好好过日子吧……”
贾蔷轻声笑道:“舅舅,如今咱们有的东西,都是争来的。不是外甥喜欢争,是这世上,你不争,别人就容不得你过的好。所以,我们想过的体面,不被人欺负,不给人磕头,唯有奋发拼搏。不过这次出京不是为了和谁斗,金沙帮老帮主的身子骨快不成了,少帮主听说我知道西洋番医的一些事,就托我陪她一道前往津门求医。不想贾家那边,一位姑祖丈也病的不轻,所以也托我寻番医前往扬州相救。所以随行的,还有荣国府的贾琏。”
刘老实闻言有些震惊,一来震惊贾蔷居然还识得西洋番医,如此得金沙帮少帮主的信重,二来,则震惊贾蔷对贾家的决绝。
贾琏他是知道是,日后便是荣国府的正经承爵人,贾蔷按理说当尊称一声琏二叔。
谁曾想,竟会直呼其名。
本来刘老实想劝说一二,可又心知自家这外甥主意极正,等闲劝说必是无用,所以只叮嘱了番出门在外一定要当心。
舅舅一家摆平后,贾蔷看着贾芸,问道:“都理顺了么?”
贾芸深吸一口气,点头道:“金沙帮先前就经过一场血洗,张、洪两位长老又都是金沙帮的元老功臣,所以镇得住局面,还派了四名帮众,在暗中护着我。其他的事,也都照你说的记下了。太平会馆那边,我会寻人好好去做。蔷哥儿,你早点回来。”
贾蔷点头道:“我知道……对了,如果东盛来人给了银子,你拿二万两给薛大哥,他有大用。余下的一万两你且用着,我去江南后,还会打发人送银子过来。还有一事,恒生王家会送些教坊司的乐户入太平会馆,你给孙大娘她们说好了,我不回来,不许她们见一个男丁,就是薛大哥和冯紫英他们也不成。记住了吗?”
面色变了几变的贾芸点头道:“记住了。”
贾蔷“嗯”了声,微笑道:“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好好做事就是,天塌不下来。老娘接过来了么?”
为了防止贾家某些人行曹孟德劫徐庶他娘的旧谋,贾蔷先前就劝过贾芸,将他娘接到金沙帮去。
贾芸苦笑道:“接倒是接去了,可我娘不大高兴,而且不愿闲着,每日里在太平街帮人做事。”
贾蔷笑道:“做些活计不是坏事,忙碌了那么些年,一下清闲下来,反倒容易生倦,只要不累着就好。”
贾芸谢过后,问道:“那老实舅舅他们,当不当紧?”
贾蔷笑道:“贾家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到他们头上。”
不止贾家,有太上皇明晃晃的罩着贾蔷,刘老实一家眼下怕是世上最安全的人了。
“芸哥儿,我料方子一事,只有半数可能顺遂。若是东盛赵家老老实实给了银子,你把方子给了他们后,再把这份锦囊里的秘抄也一并给他们。”
说着,贾蔷从袖兜里掏出了一个石青色的锦囊,压低声音道:“这个锦囊,极为重要。如果赵家黄汤迷了心,使了幺蛾子来夺方子,或者,利用东府那起子无耻之辈来逼要,你只管把方子给他们就是,但这个锦囊却要直接烧掉,不要和他们强争,强争必然白白吃亏。等他们走后,你立刻带着婶娘搬去淮安侯府,等候消息。待那起子混帐发现出了问题再找上门儿来,就让洪长老告诉他们,另一半的秘方在我手里,让他们直接南下扬州来寻我,不过这一次,却要带足五万两银子,记住了吗?”
贾芸听的头有些大,也有些懵,道:“蔷哥儿,赵家会去……还会去寻东府出面?”
贾蔷冷笑一声,道:“永远不要高估别人的底线。芸哥儿,我会给淮安侯府华安写信,如果他们使坏,你就送你老娘去他府上,你也一并去躲躲风头,切记,万不可回贾家!”
……
等和家人一一告别,而香菱手腕上也多了一个镯子,虽远不如在薛家所见的首饰头面珍贵,但憨香菱却如至宝一般,护在手腕上,喜滋滋。
家,一个温暖的家,一个拿她当亲人而不是奴婢的家,对打记事起便一直漂泊挨打的香菱来说,弥足珍贵。
“上马车罢,我们准备出发了。”
门外,贾蔷对香菱温声道。
香菱“诶”的一应,却先将包袱放在马车车厢内,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刘老实和春婶儿磕了三个头。
这一磕,居然磕的二老落下泪来,香菱起身,也是泪眼汪汪,却还抿紧唇角发誓道:“我一定会照顾好二爷的!”
看到这一幕,贾蔷心里微起波澜。
老实说,他对刘老实一家暂时真谈不上多有亲人之情。
认他们,纯粹是为了日后洗脱不孝之名用的。
在这个连圣天子都要以孝治天下的世道里,“忤逆不孝”的罪名,乃是十恶不赦的极恶之罪。
所以贾蔷要防备贾家那一窝子翻脸不认人。
而他若是能赡养舅舅一家,到时候有刘老实和春婶儿为他说话,情况将会变得很不同。
不过,相处时日长了,且他们对自己也都是十分呵护,贾蔷又非草木铁石之心,对刘老实一家难免渐渐亲近起来。
他看着刘老实和春婶儿还有抱着小石头的刘大妞,温声道:“都回去罢,我是下江南游顽,那是天下景色最佳风色最秀也最富庶之地,不是去边疆戍边。半年之后,我就会回来的。”
说罢,也不啰嗦,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铁头和柱子邀赶着马车,前往了金沙帮。
待去到金沙帮,将香菱送到李婧跟前,约定码头船上见后,贾蔷又赶往了荣国府。
毕竟,名义上来说,他仍是贾家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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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交锋
荣国府,荣庆堂。
今日贾赦、贾政,甚至东府的贾珍、贾蓉父子皆在。
至于宝玉、贾环、贾兰之辈,自然亦齐。
看到贾蔷到来,诸贾却多只当没看到……
高台上,贾母拉着早已哭红眼睛的黛玉,哀怜道:“好孩子莫怕,有外祖母在,天塌不下来。便是有朝一日,连我也没了,你还有你两个舅舅在,还有舅母在。你不信就问问他们,看看哪个敢不把你当亲生骨肉?”
贾赦忙上前赔笑道:“母亲哪里话,外甥女是四妹妹唯一的血脉,咱们家正经的血亲。都说天大地大,娘舅最大。我们既然是最大的,若是连自己亲外甥女都护不住,也没面皮活在世上了。”
贾政也颔首道:“自然是自家亲生骨肉,且我与如海,相交莫逆。他之女,便吾之女。宝玉再欺负你,直接打死。”
贾宝玉:“……”
贾珍也凑趣笑道:“老祖宗,林妹妹不仅有舅舅,也有我等这些表兄在。这样一大家子,都是至亲,要是让妹妹被人欺负了去,就是列祖列宗也不答应。”
贾母满意点头,待黛玉起身谢过诸亲后,才又拉着她的手嘱咐道:“此去南省,万事皆由你琏二哥哥,还有你侄儿蔷哥儿去处置,你只管好好见见你父亲就是。但一定记住,要爱惜好自己的身子。外祖母年纪大了,身边只你一个亲外孙女儿,看得倒比孙女儿还重些。若是你只顾一味的伤心,糟践坏了身子骨,可就辜负了这些年我对你的疼爱了,也让你母亲在天之灵难安……记下了么?”
黛玉哭的眼泪不止,起身拜道:“记下了。也盼老太太万勿挂怀,老太太春秋已高,养护好自己的身子骨为重,待孙女儿回来,再侍奉跟前。”
贾母闻言大为感动,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听了你这话,我才算放心了!”
又对身旁的邢、王二夫人并薛姨妈等人高兴道:“可见是长大了!”
诸人皆含笑点头称是,王熙凤笑道:“有老祖宗日夜教诲,连我这等烧糊卷子也成了大家闺秀知书达礼了,更何况林妹妹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
贾母绷不住笑道:“你这猴儿,也知道自己是烧糊卷子?你大家子出来的倒是真的,可你怎有脸子说自己知书达礼?”
众人都取笑一阵后,贾母又叮嘱紫鹃道:“万勿照顾好你们姑娘,有半点闪失,回来我必是不轻饶的。”
正说话间,荣府大管家赖大自外进来,道:“船已经备好,船上嬷嬷也整理好哥儿、姐儿们的卧房,厨房也从家里选了人送上去了,各色吃食米粮并瓜果,也都送进船舱。”
王熙凤对黛玉笑道:“瞧瞧,老祖宗这次可是掏出了压箱底的银子了,我都恨不能跟你走一趟。若不是林姑丈身体小有微恙,我必自己出银子,给林妹妹你请台戏班子上去。一天听一出戏,听个二十来天,正好到扬州。”
众人皆笑,黛玉也强笑了声谢过,贾母啐道:“这个时候你也出来耍嘴,你真有这个心,就拿出银子来,去的时候看不得,回来的时候还看不得?”
王熙凤一拍手高声笑道:“这有何难?琏儿,快把家里的银子都带齐了,不够就把平儿也带上,实在不行,就把她当了,无论如何,总也要寻个好戏班子,好给林妹妹解闷儿!等林姑丈病好了,林妹妹高兴起来,让她吃好的喝好的,再看最好的戏,一道乘船回来!”
听她这般戏谑胡说,众人都绷不住笑出声来,连林黛玉心里的惶恐似都散了些。
眼见时辰到了,贾母心里也起了不忍离别的凄然之情,不过面上还是堆笑,对眼泪又落下来的黛玉道:“好玉儿,莫要哭了,你虽没个姓林的兄弟手足,可这满屋子的人,哪个不是你的至亲?你两个舅母听说你今儿要回南边儿,都连夜让人准备了好些吃穿用度,给你送上船去了,姊妹们也都牵挂着你……这一去,可万万记得保养好身子骨,莫要让家里人挂念啊。”
说着,到底落下两行老泪来。
众人忙劝,又过了好一阵,待黛玉与诸亲并家中姊妹们一一告别后,由两个嬷嬷护着,送上了门外小轿。
一直到二门前,方下轿换上一架八宝簪缨马车,出了门,便直出城,往码头方向而去。
后面,贾赦带着轻蔑之气的看着贾琏,道:“此去南省,不要只顾着章台走马逛画舫青楼,丢了贾家的脸面,你也活不了。”
贾琏闻言脑门子见汗,连连躬身作保。
贾政则叮嘱道:“南省多有老亲故旧,有机会还是要去拜访一二的。旁的则罢,金陵甄家总要亲自过去一趟,给他家老太太请安。”
贾琏又应下,一旁赖大接口补充道:“若是林姑爷有起色了,自不必多说。若果真有甚不好,二爷帮忙处理起家当来,也可寻甄家相助,在南省,没有他家处置不了东西。就是兑换成金银,也便宜些。”
听闻此露骨之言,贾赦大感满意,点了点头。
贾政虽蹙起眉头来,可到底没说什么,给这老管家留了些体面。
贾琏抽了抽嘴角后,点头道:“我知道了。”
最后,尽管诸人再怎么想忽略,可终究无法忽略过去一直在一旁,和两个长随站在一起,与贾家男丁泾渭分明的贾蔷。
贾赦连正眼都不愿看,只轻蔑的哼了声。
按照他的脾性,对于这种逆子,就合该打死。
贾政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开口道:“蔷哥儿,去了南省,有事多与你琏二叔商议。”
贾蔷微微颔首,应了声:“是。”
贾政语竭,然而他身后一点站着的贾珍却突然起了笑脸,看着贾蔷问道:“听说你把生意都托付给后廊下的芸哥儿打理了?他一个半大孩子,懂得什么经济营生?等你走了后,我就打发蓉儿去帮你,你放心南下就是。”
贾蔷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我与金沙帮合作,倒是能赚个三五两银子,族里若是揭不开锅了,捐出来也无妨。和淮安侯府合作,却是一文钱都不赚的。”
贾珍冷笑一声,道:“真是笑话,一文钱不赚,那你和他们合作是为甚?”
贾蔷目光清寒,语气淡漠道:“为了什么?我用一月几百两银子的进项,来结一份香火人情,以便来日有那不要脸的畜生贼人欺我时,我这无父无母的孤零之人,不至于毫无保全之力。至于那秘方,也与淮安侯府、怀远侯府、荆宁侯府、景川侯府和定远侯府五家侯府定妥当了,都中只他五家和金沙帮,共六家经营,再不多传一份。你若觉得底子硬,国公府的名头好使,大可去硬讨要便是,看看你这宁国族长的派头,好使不好使……呵。”
说罢,发出一道极轻蔑的讥讽冷笑后,贾蔷也不再理会面色阴沉的贾家众人,翻身上马,在铁头和柱子的护从下,快马加鞭往太平街金沙帮赶去。
背后,贾珍面色一片铁青,看着贾蔷远去的背影,眼神如刀,满是怨毒。
贾政看到这一幕,虽觉得贾珍有些过了,却也不喜贾蔷咄咄逼人的态度。
再怎么说,也当长幼有序才是。
至于贾赦就更是破口大骂道:“这畜生以为傍上几家侯府,就敢目无尊长?等着,早晚揭了他的好皮,打不死他个贱种!”
贾珍倒吸一口气,和贾琏对视了眼后,贾琏点了点头,打定主意若有机会必是要为难为难他,好给自幼顽大到的珍大哥哥出口恶气。
之后,贾琏不再多言,给贾赦、贾政磕了头后,亦骑马赶往码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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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赐字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香菱今日一早,经历了大喜大悲又死里逃生重活于世的心路过程,真的是……太刺激了!
贾蔷先前将她送进金沙帮少主的房间内,略做叮嘱就离去了。
懵懂的香菱原以为这金沙帮少主是贾蔷极好的朋友,才不避内眷,会视她为弟妹。
不想,贾蔷刚走,这金沙帮的少帮主就搂住了她,欲行不轨之事。
香菱脑海里一片空白,待她拼命挣扎时,却发现根本挣扎不过这男人。
那金沙帮少主还口口声声说,她是贾蔷送与他的。
那一瞬间,香菱连死的力气都没了,如枯槁之木一般。
尤其是看着手腕上舅母才给的镯子,更是堕入万丈深渊……
好在李婧见顽笑开大了,连忙去了喉结,化为女声,连连道歉,才将香菱唤醒过来。
至此,又从极悲,转化为劫后余生之庆幸。
随后便是嚎啕大哭……
李婧差点给她跪了,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给哄住了。
才哄住没多久,贾蔷就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
贾蔷甫一进后宅,就看出香菱不对,一双桃花美眸都哭成烂核桃了。
李婧苦笑道:“都是我的不是,跟妹妹开了个顽笑,结果……”
贾蔷无语的看着她道:“你再闹过一点,闹出人命来就不淘气了。”
李婧歉意满满道:“都道过歉了嘛,就差磕头了。”
香菱在一旁看着,心里满满的古怪。
这金沙帮少主是女儿身已是想不到之事,可她分明比自己还大,比贾蔷也大,然在贾蔷面前,却是小儿女之态。
要知道,先前没取下脖颈处那劳什子时,这少帮主身上的男子气概,丝毫不逊于贾蔷的。
贾蔷上前,对香菱道:“也赖我的不是,没提前说清楚。小婧没有兄弟,所以自幼充作男儿养。他家是混江湖的,所以你瞧他身上多是江湖气,对针织女红琴棋书画反倒不明白。她不是故意欺负你的,只是给你开个顽笑,不恼了,好不好?”
一个俊俏到精致的少年情郎,用这样温柔体贴的语气同他解释,心头的那些郁气,就真的散没了。
不过香菱刚刚点头答应,贾蔷工科男的本性立刻显露无疑,拔鸟……翻脸不认人道:“好了,没事就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去码头,准备登船出发。你先行,我和小婧还有要事商议。”
又转头对李婧道:“跟我去里间。”
说罢,先一步往里而去,李婧又对香菱歉意一笑后,听到前面传来喝声:“磨叽什么?”
李婧赶忙跟上前去,留下香菱一个人,忍不住嘟起嘴来。
……
皇城,九华宫。
这才不到十月,秋叶尚未落尽,然而九华宫内,却已经烧起了地龙。
宫人和侍卫们,行走处,额头多可见汗。
但自然无一人敢抱怨,反而要露出庆幸在此处当差之喜。
盖因这地龙,是为至尊所烧。
太上皇李贽今年其实还不到花甲之年,但身子骨……只能说浪必摧之。
不过,宫人们无人敢议论此事,便是太医,也只会说龙体不过有些清减,大体无碍。
今日一早,太上皇李贽心情不错,于御案前临写了一阙苏子瞻的《念奴娇》后,就着几样小菜,用了一碗御田胭脂米粥。
不过,好心情在听到一则消息后,就有些淡了。
他看着殿内着一身大红坐蟒袍的太监,微微皱眉道:“你是说,宁国府的那个贾蔷,要离京了?”
九华宫总管太监魏五躬身道:“回圣人,正是如此。”
太上皇问道:“因何故离京?可是有人暗中相逼?”
太上皇从容的声音中多了分凝重,也多了分震怒。
他才夸过贾蔷是明白事理之人,若转眼间就被人逼的没了立身之处,那可见背后之人对他已是何等的迫不及待。
怕他今日驾崩,明日就多了一个“戾”“庸”庙号。
魏五听出太上皇之震怒,忙跪地道:“回圣人,据奴婢所查,贾蔷是因为得知金沙帮少主李婧之父重伤难愈,已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因此出主意,要去津门寻西洋番医一试。而荣国府的东床姑爷,今扬州盐政林如海也得了重症,已到不治之地,所以荣国太夫人得知贾蔷出京之意后,便让他请西洋番医一并往南去,帮林盐政也医一医。奴婢查证了番,确有此事。”
太上皇闻言,面色稍稍舒缓下来,微微有些好奇道:“金沙帮的少帮主?他和贾蔷什么关系,以前怎未听说过此人?”
当日从醉仙楼回来,宫里早就派人将贾蔷的祖宗十八代调查个底朝天,包括刘老实一家。
可是,并未查出他和金沙帮有什么大交情。
魏五忙道:“先前贾蔷和金沙帮只是合作烤肉串的关系,来往不多,也和当日醉仙楼没甚相干,所以未报。不过从近来回报上来的看,那金沙帮的少帮主竟是个女儿身,还成了贾蔷养在外面的妾室。”
太上皇闻言,哑然失笑,道:“倒是个情种……对了,近日可有人寻他的麻烦?”
魏五赔笑道:“圣人亲自金口夸赞的人,谁敢寻他麻烦?”
太上皇呵了声,淡然道:“连朕的是非都有人敢满天下宣扬,贬斥如泥,更何况区区一黄口孺子?”
魏五闻言,额头见汗,小声道:“回圣人,确有人在私下里污蔑贾蔷当日之言,但没人敢寻他的不是。”
太上皇眼神却愈发阴鹜,道:“那是因为朕还没死!”
此言一出,满殿宫人齐齐跪下,伏地不敢抬头。
太上皇心头起火,却不想怒火攻心,就开始头晕目眩。
好在他心气未衰,并不甘心被病体掌控,因此忙调整呼吸,又吃了口参茶,缓缓平息了眩晕之后,漠然道:“鸾台那边还未有动静?”
鸾台位于乾清宫西,养心殿偏殿,乃军机处办公之地,随时以备天子垂询。
前日太上皇万寿节,除却天家外,便只有三个军机大臣有幸得见天颜,也就听说了太上皇赞誉贾蔷之言。
按理说,太上皇在醉仙楼第一次开口夸赞贾蔷,说喜欢他时,鸾台那些太上皇当初一手简拔起来的景初老臣,就该体悟太上皇心意,做出响应来。
至少,兰台寺那边就该上书,盛赞太上皇功绩,大肆操办此次金秋万寿节,宣告天下太上皇之丰功伟绩。
可是,太上皇等来的却只有暗地里汹涌的讥讽和非议之声。
他知道,这种结果,就是因为前些年国库里没甚银子,年年赤字,让京官们的俸禄晚发了些时日,多发了些香料而已。
太上皇知道这些,也体谅他们的难处,因此从未追究。
若无贾蔷当日醉仙楼之言,太上皇自己或许都罪己在心。
但贾蔷无意中说出那番话后,太上皇的心思就变了。
谁不图名?
连臣子都好名,更何况天子?
没办法就罢了,可如今连一稚子都有此见解和忠君之心,满朝堂食君之禄的大臣们,一个个却还在怨望君父?!
简直大逆不道!
这,才有了太上皇再度开口,二夸贾蔷之事。
然而他的心迹已经这般明白了,却不想,那些景初旧臣,依旧没有动静!!
好啊!
真是好啊!!
太上皇强制按下动怒的心思,面沉如水,淡淡道:“看来,朕这些年确实太宽仁了些。”
说罢,重新起身走到御案边,提笔写了两个字后,同魏五道:“去,送给贾蔷,告诉他,朕听说他还未起表字,这是朕赐给他的表字,让他莫要学那起子无君无父之辈,要恪守本心!”
因方才之言而心惊胆战的魏五上前,拿起诏书,看到上面的两个字后呼吸一紧,瞳孔猛然收缩如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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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半山公
神京城外,青石坝码头上。
大燕王朝对京杭大运河的依赖程度,远远超过以前的历朝历代。
北地苦寒,地产不丰,却汇聚百万丁口养于一城。
若无江南供给,绝难持久。
而江南物产,多以水路运至大都。
作为运河的终点,通州青石坝码头上,千帆林立,人潮涌动。
来自江南的谷物、蔬菜瓜果、家禽、织造、木料、瓷器、漆器,源源不断的自运河运至码头,再经码头转运至都中。
日夜不息,热闹非凡。
为避免商船、民船和漕船争抢河道码头,青石坝码头南百米外专门立有一个黄亭,作为漕运和客货船泊岸的分界线。亭内立碑,碑文上明确规定凡客货船只能在黄亭子以南靠岸装卸,一律不得越过黄亭子北上。
黄亭子以南,西为货运码头,东为客运码头。
客运码头上,多有车马骡轿。
在这个时代,能够来往京城的,多是有些跟脚的官员及家眷,次为商贾,再次之,便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寻常百姓,却是少见。
此时,一条寻寻常常的二层客船停靠在码头,甲板上,一其貌不扬的布衣老人负手而立,沧桑的脸上,有些浑浊的眼睛近乎贪婪的看着码头上的繁华。
老人身后,只跟着一个老仆,和一个壮实的中年伙计,背着重重的一个旧木箱,从破损的边缘来看,里面装的应该都是书。
“老爷,进城吧,快到午时饭点了,老爷还得进宫陛见。”
主仆三人下了船后,老仆见老人依旧看个不够,不得不上前小声提醒道。
老人闻言,感叹的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却颇有力度,道:“离京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前,这里还很荒凉。”
老仆笑道:“说来也是造化,老爷这些年一直在外当官,每逢陛见之年,竟总能遇到圣驾出巡,便在行在里陛见了,免去了千里奔波之苦。今年又是陛见之年,老爷却被调至京里来做京官儿,也是造化了。”
大燕每五年,外省从二品以上的督、抚、布政使,需要进京陛见述职。以此时的交通,路上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数月之久,而做到高位的官员,少有青壮者,因此奔波之苦,算是难捱的。
老人却摇头道:“陛见天子,岂有苦可言?和天下百姓相比,我等又有何资格言苦?”
想起官场上弥漫的腐败奢靡之风,老人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老仆劝道:“老爷,先回驿馆里歇歇再说吧,不然一会儿你的腰骨又要痛了。”
老人闻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正准备出发,却听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吵闹喧哗声,他侧眸看去,眉头皱了起来……
人群中,贾蔷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看着面前豪横无礼完全说不通的贾琏,沉声道:“你凭甚不让我等上船?若非老太太亲自开口,你当我愿意上贾家的船,与你一道南行?”
贾琏算不上帮亲不帮理的坏人,他只是看不上贾蔷,从前就看不上,后来更加厌烦他,因此不耐道:“你如今腰子硬了,自然不愿上我们贾家的船。你愿意不愿意是你的事,我没说不让你上船。只是你抬个臭烘烘死了一半的人上船算怎么回事?”
贾蔷语气中带了怒意,沉声道:“你脑子有问题还是耳朵有问题?我在荣庆堂时已经说的很清楚,此次出京全是为了送金沙帮帮主去津门瞧病,他要是好好的我还用得着出京?老太太怎么说的话需要我再重复一遍?若是昨天晚上你就说明了不让上船,我们自己寻的船不退,这会儿自不会乘这条船。既然你昨晚没说,这会儿再来拦,又算什么意思?”
贾琏如今最看不上的就是贾蔷身为一个晚辈,竟然敢和长辈顶嘴,简直大逆不道!
尽管他本身就是大家长权威下的受害者,常常被贾赦鞭打践踏,可他依旧认为孝道比天大,这是他从三四岁起就受到的教诲,根深蒂固。
所以贾蔷这种异端,着实让他难以接受。
听闻贾蔷如此说话,贾琏大怒,厉声道:“你在和哪个说话?我也是开了眼了,天下间还有当侄儿的这样和叔叔说话的?”
听到周围看热闹之人的哗然声,贾蔷冷声道:“我和你讲道理,你和我论辈分。你辈分高一点,就可以不讲理?论根底,你不过是一位出了五服的族叔,就可以仗着辈分高来欺压于我?”
“哦……”
周围吃瓜观众闻言恍然,骂一个亲叔父脑子有毛病,和骂一个出了五服的族叔脑子有毛病,完全是两回事。
所谓出了五服,就是连死了都不用戴孝服哀的那种,别说骂,打了也不当紧。
贾琏却生生气笑,荣国和宁国一脉又岂是能简单用五服来论的?
不过他也懒得在码头上和贾蔷辩论什么,只道:“我也不欲和你这忤逆子多说什么,你想上船就上,不想上船就拉倒。我荣国府的船,岂是那劳什子金沙帮银沙帮一群下三滥能上的?”
此言一出,李婧脸色骤白,身后抬着她父亲的四位金沙帮众也勃然大怒。
贾蔷声音清冷道:“贾琏,太上皇和天子日前才赞我一句纯孝,你这吃喝嫖赌的纨绔混帐,竟然也敢当众污蔑我的德行。我贾蔷无足轻重,却不知你将太上皇和圣上置于何地?”
贾琏闻言,脸色一白,气的浑身颤栗,怒视贾蔷道:“你……你竟如此狠毒,想置我于死地不成?再说,皇上传旨贾家,是赞贾家教诲有方,和你这小畜生什么相干?便是太上皇,便是太上皇,也因你是佞幸小人,无耻之尤,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才夸了你一句,你就拿着当起尚方宝剑了?呸!”
因客运码头上,多有官家人。
认出贾家这一对叔侄后,早有人将话里的“典故”分析开来。
贾蔷当日在醉仙楼盛赞太上皇之功堪比高祖、世祖,奢靡花费也是功的言辞也传了开来,一时间,码头上的围观众人看向贾蔷的目光多不掩鄙夷和唾弃。
方才下船的老人,得闻传言后,看向贾蔷的目光更是凌厉如刀。
然而就在此时,通往都城的官道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往那边瞧去,就见一身着大红坐蟒袍的宫中太监,在十数御林的护从下打马而来。
人群分开,宫人直至贾蔷前方勒马,翻身下马后,对贾蔷直言道:“太上皇有旨,贾蔷接旨。”
贾蔷顿了顿,撩起衣襟前摆行礼,而后就听宫人大声道:“今有一等宁国公贾演玄孙贾蔷者,承先祖忠烈,不畏人言,聪颖过人,忠孝可嘉,朕甚爱之。朕知汝父母早逝,无父可怙,无母可恃,然天下子民,皆为朕之骨肉。今闻汝尚无表字,特赐二字与汝,望汝不负朕望。”
说罢,将手中御笔亲书的诏书递交给贾蔷。
贾蔷接过手后,就听那太监尖着声音笑道:“小郎君,太上皇亲自给你起表字,这份恩德,旷古难见啊。”
周围有人实在忍不住,问道:“这位老公,不知太上皇给小郎君起的什么表字?”
太监显然很满意这人之问,爽利一笑后,大声吐出二字来:
“良臣!”
客运码头上,万众轰然。
这是对一个臣子最大的褒赞了,竟赐予一个溜须拍马的黄口小儿?
布衣老者更是怒发冲冠,厉喝一声:“荒唐!岂有此理!”
声如洪钟,一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过去。
那位太监本来见人搅局,面现盛怒之色,可看到此人后,却又变了面色,失声叫道:“韩彬?半山公?”
韩彬,字子思,号半山,为景初五年状元郎,入翰林院翰修撰二年后,自请出京。
此后二十八载,尽皆于大燕最苦寒或最偏远之地为官。
每一任,考评皆为上上优绩。
二十八载为官,聚养天下之望,为人清廉忠正,更是一名能臣。
景初朝数度陛见,太上皇欲调其入朝,皆为其婉拒,却不想,此时竟入京中。
码头上的人,先看看贾蔷,再看看韩彬,只觉得如此荒唐。
然而贾蔷自身,却不骄不躁亦不虚的站在那里,与那布衣老人,隔人海相望。
良臣,乃是前朝中兴名将韩世忠的表字。
韩世忠与岳武穆为伍,立志要北伐故土,洗刷耻辱,迎回太上皇。
结果,岳武穆被莫须有的罪名杀害,韩世忠忠心耿耿,却也被陷害夺权,自此名将出京,幽游而终。
联想到当朝局势,太上皇此刻赐下这个表字,却是能要人命的!
让人稍加深思,便彻骨生寒!!
若贾蔷为韩世忠,那逼他出京的人岂非是秦桧?
既然连秦桧都有了,那谁又是宋高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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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呕!!
“汝进学否?”
“未曾。”
“这般年纪,连学也未进,不好生在家读书上进,却敢大言不惭妄议天下大政,简直荒唐!”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难之时,要我等先祖抛头颅洒热血,救国民于山河破碎间。如今天下盛世,我等却开不得口了?”
“你私下妄论也就罢了,只当你黄口孺子,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却兴起如此风波,你还敢狡辩?”
“长者必是自忖公允之人,却为何如那无知蠢妇一般,未经查证,便先以污名相扣?醉仙楼之言,本就为我私下所谈,无意间为上皇所闻,谈何狡辩?”
“荒谬无知!待老夫回去就查证此事,若查实你为佞幸之辈,老夫保证,大燕朝堂之上,永无你立身之地!哼!”
“若朝堂上所立,皆为是非不分善恶不明者,贾蔷,羞与之同殿为臣!终身不入朝,又有何妨?”
……
运河之上,河水磷磷。
夕阳西照,天地河水间皆为红染。
贾蔷、香菱和金沙帮五人终究还是上了船,那一场与天下名臣针锋相对的辩论,还有太上皇亲赐表字之圣眷,终究镇住了贾琏。
贾琏在自家子侄面前还端得起架子,可本性其实还是有些懦弱软和的。
看到贾蔷已经作死到这个地步,干脆放任自流。
上了船后,也不理贾蔷一行人,安顿好黛玉后,自去和随行小厮们吃酒取乐。
贾蔷与李婧安顿好其父后,便上了甲板。
李婧看着贾蔷清瘦的身影站于船首,夕阳之下,遍体笼罩在暮色红光中,愈发显得孤寒飘逸。
她走上前,轻轻握住贾蔷的手,看着他说道:“爷,如今那么多人在说你的不好,可当紧不当紧?”
贾蔷轻笑了声,身姿愈发挺拔如松,淡淡道:“要紧当然是要紧,不然,我们怎会远避江南?不等这一风波下去,我们不可折返。不过,也不必太紧张。说到底,我不过是太上皇发力的一枚棋子,如今的用处已尽,接下来便是太上皇和那些人的角力战场,与我无关了。”
李婧如何能不紧张,她咬着唇角担忧道:“那万一,这些人说服了太上皇……”
贾蔷闻言摇头笑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太上皇一生功过,距离盖棺定论已是不远。就算我没在醉仙楼上的那番话,他也不可能甘愿驾崩之后得一个中平的庙号。更何况,我在醉仙楼上一番无意之言,更激起了他‘拨乱反正’的雄心。太上皇此人,我是真心拜服,了解他的事越多,就越觉得深不可测。
自弱冠之年登基,就以极高明的手段,除乱王,诛权贼,收揽大权。三十年御宇天下,慑服两代功臣,简拔贤能,帝王之术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即便当今天子已经登基五年,即便****昭告天下,非动摇国本之难,不再理会政事。
可是,只要他想,就能随时重新坐回那个位置。太上皇先前对臣子仁慈,是为了名。如今为了名,同样也可以狠下杀手!
我们就在江南,静观他老人家的手段吧。这一次,若那些人还不知趣,怕是要有不少人遭殃。
唯一遗憾的是,可能会殃及不少忠正之臣……”
“活该!”
李婧毫无余地的下了判词,道:“谁让他们不知好歹,不明白道理还骂你!不过……”她又有些担忧,问道:“爷,你不是说,太上皇快要盖棺定论了么?现在咱们将人得罪的那样死,那以后……”
太上皇现在可以以强权慑服群臣,得了他想要的,拍拍屁股放心去死了,可等他死后,那些被压下去的臣子不敢记恨一个死去的先帝,却能把“始作俑者”顽出花来。
到那时,贾蔷又该如何自处?
贾蔷却微笑道:“你想的没错,不过,有许多事是你料想不到的。譬如,我非官场中人,那么许多手段,他们就用不到我身上。更重要的是,太上皇之后,朝堂斗争非但不会平息,只会更加残酷。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朝堂之上,大半皆为景初旧臣,还大多不入天子眼中……到那个时候,谁会将精力放在一个不沾染权力的小人物身上?且,咱们一消失就是一年半载,回来后只要别上蹿下跳,除了那些倒霉的,谁还会记那么久?”
李婧闻言,放下大半心来,只是还有些不安,道:“那万一这次倒霉的人里有心胸狭窄之人,以后又东山再起了呢?”
贾蔷看着西边天际大半红日都已落入群山之间,呵了声,道:“父死三年,子不改其政。我想,再怎样,被贬出京的人也不能回来的太快吧?若是给我三年时间,还不能护住自己的周全,那只能活该倒霉。至于能不能挺过这三年……呵,你以为太上皇金口玉言钦赐良臣二字,是顽笑话么?”
看着贾蔷轻言淡语中透露出坚定的自信,将大势人心运筹于指掌间,李婧眼神简直敬仰崇慕,她轻声道:“我原以为,曾历江湖之高远,已知世事之险恶。如今方知,朝堂之险,比草莽江湖间更为可怕。爷,却不知有何用我之处?毕竟,我与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若有我出力之处,只管吩咐便是。”
贾蔷闻言,侧眸看向李婧,眼睛微微眯了眯,道:“还真有一事,此事,涉及极重,若不处置,可能牵扯到我的生死,是我一大破绽。所以需要一极可靠之人,为我断绝隐患。”
李婧闻言,深吸一口气道:“爷,何不交于我?”
贾蔷微笑了下,反手握住李婧的手,道:“非我信不过你,我若信不过你,此事根本不会露出半点口风。只是眼下时间不到,待到了,自会请你去办。此事,也只能由你去办。”
李婧抿嘴一笑,点了点头,道:“虽刀山火海,义不容辞。”看着贾蔷俊俏无双的面容,心中实在喜爱,忍不住轻轻上前,倚靠在贾蔷怀中,喃喃道:“也不知,西洋番医能不能治好我爹……”
贾蔷拍了拍她的肩,以工科男的思维劝道:“有用最好,若果真事不可为,也是天命如此。我等做儿女姑爷的,尽了这份心,就能问心无愧了,别难过。”
李婧又是伤感又是无奈的嗔了贾蔷一眼,又将臻首枕在贾蔷肩头,二人不再多言,以观落日。
却不知,这一幕落在二楼东面一处半开的窗户内,一双眺远而望的瞳眸中,却让瞳眸的主人震惊的一时间忘记了悲痛……
这……
这这……
那贾蔷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一男人搂搂抱抱?!
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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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悲伤
“姑娘,快看,这是谁?”
黛玉还在震惊反胃中,房门外传来喜悦的欢呼声。
正在收拾床铺的紫鹃抬起头来,皱眉道:“小浪蹄子,让你去给姑娘沏茶,你跑哪去了?”
房门打开,雪雁笑嘻嘻的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她高一头,面上带着呆憨微笑的香菱。
“哟!”
他乡遇故知的紫鹃看到香菱后都忍不住惊喜一呼,随即满脸问号问道:“你怎么在这?!”
香菱先给窗边的黛玉行了礼问好,然后有些害羞道:“薛大爷把我的身契送给小蔷二爷了,如今我跟着他……”
紫娟和雪雁闻言都先惊后喜,齐齐恭贺道:“哎呀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她们都听说过宝姑娘她哥哥的“威名”,更知道苦命香菱的经历,若是她跟了那不省心的薛蟠,日后的命运可想而知。
谁曾想,居然一下跳出樊笼里,成了贾蔷的人!
不管怎么说,尽管贾蔷没有薛家那样富,可人生的好啊!!
如果非要挨打,她们也宁肯挨贾蔷的鞭打,而不是顶着好大脑袋铃铛大眼的薛蟠。
然而正在这时,却听到一道冷哼声传来,道:“有什么好喜的,恶心!”
紫鹃闻言登时失色,连忙几步走到黛玉跟前,劝道:“姑娘,哪有这样说话的,香菱是好的……”
黛玉也知失言,抿了抿嘴,道:“我自不是在说香菱,而是说他!”说罢,纤细的手往窗外一指。
紫鹃看了去,待认出船首甲板上的人来,也变了面色,唬的惨白一张脸,强忍着反胃道:“怎……怎会这样?”
虽听说过一些男人有分桃之癖,但从未见过啊!
香菱和雪雁见之好奇,巴巴的跟上前来,香菱个儿高,先望见了船头景色,她先是有些吃味的噘了噘嘴,随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黛玉三人望了过来,疑惑道:“莫不是难过傻了?”
香菱掩口笑道:“你们不知,那也是个女孩子呢。”
“?!!”
黛玉先回头看了香菱一眼,然后再看向窗外,仔细辨认了会儿后,才发现似乎真的是个女孩子……
紫鹃啧啧道:“不是说那是金沙帮的少帮主么?怎会是个女孩子?”
香菱知道个屁,摇摇头道:“只听说父母膝下无儿,就打小充作男儿养,娘早早没了,如今她爹也……”
此言未说完,紫鹃和雪雁就连连对香菱使眼色。
这哪里说的是那劳什子少帮主,分明就是黛玉嘛!
果然,黛玉神情一下落寞下来,不过她见香菱慌了神,心中反倒不忍,轻轻摇头道:“不必如此,都是薄命人,谁又比谁可怜?”顿了顿,又问道:“今儿码头上出了何事,怎么听着乱糟糟的?”
黛玉先一步由健妇嬷嬷们直接护着用软轿送上了船的,所以并不清楚码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香菱虽在马车里,却听的真切。
闻问后,气鼓鼓道:“都是琏二爷的不是,不许我们爷上船。”
黛玉闻言奇道:“琏二哥不许蔷哥儿上船?这是怎么说的?”
香菱道:“也不是,是琏二爷不让李婧姐姐和她爹爹上船,说她爹爹是病死秧子,嫌他晦气。”
黛玉闻言登时恼道:“琏二哥好没道理!”
她爹也是病死秧子,岂不感同身受!
紫鹃笑道:“那然后呢?”
香菱皱起眉苦思道:“好像是宫里来了个天使,传了太上皇的旨意,给我们爷赐了表字……”
雪雁不解其意,道:“表字?太上皇赐你们小蔷二爷表字作甚?表字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紫鹃也不甚了解,黛玉却眸光闪动,转头看向窗外不远处,那并肩而立的二人,轻声道:“生若无名,不可分别,故始生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也,人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这是《礼记》所记。不过,表字多为父祖恩师所赐……”
寻常女孩子不懂最后一言的含义,紫鹃等人只取笑道:“可小蔷二爷也不到二十啊。”
黛玉摇头道:“你们知道什么,春秋时就不守着这一条了,再往后,读了数明了礼知晓是非,亦或是顶立门户者,虽年岁不足,都可取字。”
紫鹃笑道:“这我知道,宝二爷不是给姑娘取了字,叫颦颦么?”
黛玉红肿的眼睛嗔了她一眼,闲话几句,心中的压抑苦闷倒是散了不少,见她如此,紫鹃连忙故意压低声音悄悄问道:“香菱,小蔷二爷新收房的那个,是劳什子金沙帮的少帮主,听起来就像戏里风尘三侠的红拂女那般,那她可有武艺在身?”
香菱闻言,听不出戏谑顽笑之意,居然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应该有,她好大的力气。”
紫鹃奇道:“你怎知她好大的力气?”
香菱闻言脸一下红了起来,有些慌张的目光躲闪起来,见她这般,别说紫鹃和雪雁,便是黛玉都好奇起来……
怎么回事?
左右逼问之下,实诚的香菱就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出来,黛玉主仆三人纷纷为香菱鸣不平。
香菱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们爷是因为要回贾府接林姑娘,才急急走的,没说明白。”
黛玉气啐道:“和我什么相干,他压根儿就不想和我们一路,别替他说好话了。”
昨晚她昏迷的时间并不长,醒来后,在暖阁里听到了荣庆堂上贾蔷和贾母等人的谈话,要说没点小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香菱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在黛玉清幽的目光注视下,她觉得有点心虚,悄悄低下了头,小声道:“姑娘,我要回去了,我……我走了……”
紫鹃拉了拉黛玉的袖襟,其实不用她使眼色,黛玉见香菱这般可怜巴巴的,心中已是不忍,上前拉住她,嗔道:“果真这般回去,你那位从不肯吃亏的主子还不记恨我们?他连老太太和两个大老爷都不怕,知道你受了委屈,还不带着他的红拂女打上门来?琏二哥是拦不住他的,你可不要害我们。”
“是呀是呀!”
紫鹃和雪雁都笑嘻嘻的附和道,紫鹃又问道:“香菱,你晚上睡在哪?”
香菱闻言,登时满面通红。
见她如此,紫鹃自知问了蠢话,和黛玉、雪雁跟着一起红了脸。
黛玉到底真性情,啐了口道:“满口疯话,这也是你问的?”
紫鹃狡辩道:“我是因为他乡遇故知,欢喜的了,想邀香菱和我们一起睡!”
香菱闻言真信了,有些感动的婉拒道:“使不得,夜里还要给我们爷端茶倒水呢。”
见她这般实诚,紫鹃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笑道:“那明儿你一定来寻我们顽!”
香菱笑着应下后,又和黛玉招呼了声,才转身离去。
待紫鹃、雪雁送她出门回来后,发现黛玉又坐回了窗边,只是船窗已经放下,桌角的蜡烛也已燃起。
黛玉孤零零的坐在那,单手托着腮,静静的出神。
她忽然想起,还没问出贾蔷的表字到底是什么。
不过又想,贾蔷的表字叫什么,和她又有什么相干呢……
若非送他那小妾的父亲去津门看病,贾蔷根本就不愿意帮她。
想来,他是真的以为她只是一个五服外非亲非故之人吧……
再想想,若是她父亲也去后,留下孤零零的一个她在这世上,还有谁会关心她?
一滴泪珠儿,自脸上滑落。
夜未央,人憔悴……
紫鹃见之叹息一声,虽明知劝说也没用,却还是要上前去劝。
只是还未动身,忽地,一旁雪雁鼻翼扇动了下,惊奇道:“什么味道?好香!”
紫鹃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不过随即也皱了皱眉,嗅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顺着味道寻了寻,她对黛玉眨了眨眼道:“姑娘,好像是窗户外面飘进来的。”
黛玉心里苦闷,哪肯理会这俩没心没肺的,紫鹃上前,轻轻推开了窗子,忽地掩口道:“姑娘快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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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置身事外
甲板上,一个简易的木架上架起一口半圆锅,不过这锅却是当炉膛来用,内里盛着些碳火。
在铁锅之上,却是用两根弯曲的槽铁,架起了一个简易的烤架……
香料是铁头随身带着的,铁钳子则为柱子所藏,也不知到底是做甚用的。
至于肉,也没船上的,是临开船前,自码头上采买所得。
除了买了一只羊外,还有几尾鲜鱼……
烤架之上,十来串儿烤肉一溜摆开,尾端还有一条收拾停当的河鱼。
肉串发出滋滋的声音,油脂滴落碳火上,炸起一朵火苗。
孜然、番椒等香料配上羊肉和河中野鱼的肉香味,伴随着河面上的晚风,飘去了很远……
贾蔷、李婧和香菱围坐在火炉边,一边取暖翻烤,一边闲话说笑。
贾蔷和李婧还好,早就吃了不知多少回了,对这诱人的香气有免疫力。
可香菱却是头一回嗅到,只觉得口中的口水一波又一波的汹涌而来,怎么吞咽也吞咽不尽。
怎能这样香呢?
看着烤炉上的烤肉,香菱的眼睛都在放光,俏美的脸上表情虔诚!
见她孩子般的模样,贾蔷和李婧对视一笑。
一柱香功夫后,贾蔷停下手上活计,拿起一串咬下一块儿轻轻一嚼,满口香辣鲜浓的肉汁,然后将剩下的递给身边的李婧,又取了一串,递给对面脸都快伸过烤炉的香菱。
香菱喜的眉开眼笑,学着贾蔷的动作,轻咬了口,一扯,吃进口中,倒吸一口凉气……
卧槽,好烫!好辣!
看着她苦起脸来,眼泪都快留下来了,贾蔷哈哈大笑起来,将她手中的那串儿拿了回来,挑了串儿放了少许辣椒的给她,道:“吃这个吧,这个香浓些,不辣。”
李婧从旁边拿了个粗碗,放在香菱嘴边,道:“吐出来吧,你吃不惯太辣的,吃下去要闹肚子不是顽的。”
香菱闻言,老实的吐了出来,接过贾蔷那串儿不辣的吃了口后,眉眼又笑了起来。
贾蔷也吃了口,又从身边拿起一个小坛子来,打开塞子,和李婧碰了碰,喝了口酒……
二楼客房内,黛玉主仆三人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的听到了对方吞咽口水的声音。
紫鹃眼睛一亮,黛玉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儿居然知道馋了……不是,居然知道饿了!!
她轻声问道:“姑娘,咱们也用晚饭吧,我去给你取?先前我就让雪雁告诉厨里,做了些你爱吃的菜。”
因为是贾母出钱租下的一条整船,所以船上专门带了两个厨娘。
黛玉闻言,想想平日里爱吃的那些菜,这会儿却全无兴致,因此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们去吃吧,我不饿。”
紫鹃苦口婆心道:“姑娘,日子还长,你不吃东西如何是好?好歹,吃一碗碧梗粥也好啊。”
雪雁道:“我去给姑娘取来?”
黛玉回到床榻上,螓首轻轻倚在床帏栏上,道:“不必理我,端来我也不吃,你们自去用就是。”
雪雁还想劝,却被紫鹃拦住,将她拉去外间,悄声道:“我瞧姑娘对平日里的饭没甚胃口,你去下面,跟小蔷二爷要几个她们吃的肉串儿来。”
雪雁闻言惊呆了,道:“我又不认得……我认得小蔷二爷,可她不认得我啊。我不敢……”
紫鹃气道:“没见过你这般没用的,你在这守着,出了问题仔细你的皮!”
说罢,自己朝楼下行去。
……
养心殿上,气氛凝重,隆安帝目光如冰。
良臣!
此等表字,居然轻赐给一黄口孺子!
古来名臣,以“良臣”为字者何人?
前朝名臣韩世忠!
自赵构起,历代帝王所列昭勋阁、太庙陪臣中,必有此忠烈良臣。
那黄口孺子,只是信口开河荒唐言,就能得此表字,何等荒唐!
但是,正是这种荒唐和不成体统,也让隆安帝看出了太上皇的震怒和决心。
还有,那黄口孺子今日正好出京,还是在太上皇两度表赞之下,不得不出京……
姑且当做是不得不出京吧,涉及到太上皇,任何可能都要往最严重之处想。
韩世忠也不得不出过京,却是因为他为忠武鄂王鸣不平后,辞官远去。
难道太上皇已经到了自比岳武穆的地步了?
不,他是自比徽钦二帝!
念及此,隆安帝愈发遍体生寒……
若太上皇自比宋徽宗,他就是宋高宗,可宋高宗还有一个当天子的哥哥宋钦宗啊……
隆安帝,如今也不是没有手足兄弟。
此事,根本无法往下细想!
他只能安慰自己,皇父传位五载,从无一旨出九华宫,显然是全权交位。
这等圣恩,千古难寻。
如今这般震怒,也只是为了谋一身后名罢了,绝不会做出自毁天家根基,动摇社稷的惊天大事来。
念及此,隆安帝打定主意,再忍三年……
眼前国事虽然依旧艰难,但总还能再坚持三年。
“韩卿,此事你莫要参与,自有荆朝云、罗荣、何振他们去操心。这次诏你回来,是想让韩卿担当大任。荆朝云他们都老了,一个个心里只有争权夺利,趁着还在位,为他们的门人,他们的徒子徒孙们占位置。你回来后,入军机,加东阁大学士,户部尚书衔。国库亏空太甚,如今虽四海无战事,可山东和西北都遭大旱,江南又多洪灾,需要赈济的地方何止一两地?国库里没有银子,朕睡觉都睡不踏实。这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使,除了韩卿,朕不知还能托付与谁!你敢不敢接此重任?”
隆安帝沉声问道。
国库存银是皇朝的命脉,没有银子,什么事都做不了。
按户部账上所记,存银至少在一千二百万两以上,可实际清点库房后,却发现连二百万两都不足。
其余的一千万两,都被京官借空了。
也难怪年年赤字,难怪发不出俸禄来,让他这个帝王脸面尽失。
追缴亏空,是一个累活苦活,甚至还是一个脏活。
若无一个威望极高的大臣坐镇,那反噬之力,怕会直接伤到天家……
韩彬能够立宦海三十载而不倒,除了自身极正外,官场智慧也是不缺的,自然明白隆安帝的算盘,可天子已经开口到这个地步,他怎么可能后退?(他本想念两句诗以表心意,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韩彬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旧官袍,躬身道:微臣食君之禄,岂有敢与不敢之说?”
隆安帝闻言大喜,笑道:“朕就知道,清正刚烈如半山公,必有当仁不让之勇!朕有此肱骨,何愁吏治不清?”顿了顿,又道:“此次爱卿轻车简从入京,朕早就为爱卿备好了宅子,就在西顺城街,头甲巷内,正合了爱卿当年一甲头名状元之美,距离户部极近。诶,爱卿不必推辞,赐大学士宅第,原是天子皇恩,不需外道。”
韩彬再三谢恩后,起身犹豫道:“陛下,那贾蔷之事……”
隆安帝摇头道:“不过一黄口孺子,所言虽惊人,却也没什么新意。管子曾于《侈靡篇》中便有此议,但此议针对的是天下富户,而不是天子。富者靡靡,贫者为之,此百姓之治生也。富者用的是他们自己的银子,多花销嚼用些自是好的,可天子用的是百姓的银子,岂能奢靡?”
韩彬躬身赞了声:“皇上圣明!”只顿了顿,又道:“可是,太上皇那边……”
隆安帝目光渐渐森幽,过了良久后方道:“我大燕以孝治天下,此事,无论如何朕说不出异议,爱卿也不能。此事,还是交给荆朝云、罗荣、何振,还有赵国公姜泽,卫国公郭兴他们去议罢。韩卿,朕都能忍,韩卿也万万要忍。切记,切记!!”
隆安帝所言五人,便为现如今的五位军机大臣。
以他之意,是想让这些人站在前面顶雷。
左右都是腐朽之辈,耗尽威望,对朝廷对天子而言,只有好事,没有损失。
只是,凡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韩彬并不认为,这五位景初年间就掌臣子最大权利的老臣,会让他置身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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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哭不出
“唔,紫鹃姐姐来了!”
香菱正吃的欢实,许是喝了贾蔷的黄酒有些上头,因此活跃的多。
看到紫鹃到来,连连招手迎道。
正和李婧聊江湖事聊的出神的贾蔷闻声侧眸看去,就见一穿着白地淡紫竹叶纹棉裙,上身是秋香色束腰软纱薄袄的年轻女孩子走来,看着他盈盈一笑,道了声:“小蔷二爷。”
贾蔷闻言站起身来,将小马扎让出来,用下巴比了比,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最后一把子肉了,再来晚些,全让香菱吃尽了。”
香菱登时脸红,低头自责起来。
贾蔷好笑道:“没说你能吃,只是这等火物你吃多了易上火,夜里睡觉烧肚子。”
香菱娇憨一笑,道:“我不怕。”
贾蔷摇了摇头,道:“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是你吃了,还是请紫鹃吃了。”
香菱这才反应过来,忙拉着紫鹃的手让她坐下,请她吃。
紫鹃却摇头道:“不用了……”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道:“在楼上闻着怪香的,我们姑娘这两日胃口不好,用不下饭,不知……”
听闻此言,香菱看向正准备和李婧离开的贾蔷。
贾蔷微笑道:“正好,这十来串儿不怎么辣,拿去给林姑姑尝尝吧。不过不要多用,不好克化。”
紫鹃闻言,忙笑道:“姑娘一定会知道小蔷二爷的孝心的。”
“……”
贾蔷眨了眨眼,目光有些放肆的在紫鹃脸上侵略了番,只看得她面红耳赤心起羞怒时,方笑着离开。
紫鹃心有不满,想不要这些肉串儿,可想起黛玉,只能忍辱负重,带着肉串儿默默离开上楼。
等回到楼上套房,于门口处先被两个嬷嬷拦下,问道:“这是什么?”
紫鹃赔笑道:“是……小蔷二爷孝敬给姑娘的烤肉。”
其中一个李嬷嬷连连摇头道:“姑娘那样娇贵的人,哪吃的了这等粗糙冲腥之物儿?快快扔了去。”
紫鹃闻言,轻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李妈妈,这话快别说了。外面那位小蔷二爷什么样的脾性难道你不知道?荣庆堂内老太太都要哄着劝,大老爷和老爷生那样大的气,又能怎样?琏二爷平日里敢和大老爷顶一句嘴,都要被打个半死,可小蔷二爷却没事。之前在码头上链二爷还不让他上船来着,结果转眼太上皇从宫里赐下表字……咱不管赐的是什么,但这样的人物,你敢扔他的东西?你信不信,咱们前脚扔了,后脚他就能把咱们丢进河里去。”
李嬷嬷闻言脸都白了,却拧着脖颈道:“我怕他?他敢害了姑娘,就算官司打到老太太处,我也不怕!”
话虽如此,可声调却压的很低,也很虚。
一旁孙嬷嬷打圆场道:“罢了,何苦惹那样的人?只让姑娘少给姐儿吃一口,略略尝尝就是。”
紫鹃笑道:“姑娘多半连吃也不吃一口,你们还不知道她?”
……
“姑娘,你……别吃了吧?”
内房里,紫鹃看着黛玉坐在桌前,细嚼慢咽的吃下两串烤肉后,有些担忧的劝道。
黛玉闻言,如冬泉蒙雾般灵动的黑眸轻轻一瞥,犹豫了下,到底没去吃这三串儿,有些遗憾……
擦拭完嘴角后,她也有些好奇道:“我怎会爱吃这个?”
紫鹃没好气道:“阿弥陀佛!只要姑娘肯吃东西,管他怎样都成……再吃碗粥吧,只吃这个,我怕不好克化,伤了胃就不美了。”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笑了笑。
紫鹃先让雪雁去要粥,回过头来奇道:“姑娘笑什么?”
黛玉道:“那红拂女身世和我相仿,实是比我还苦三分,我好歹还有外祖母家可以依靠,她却……可是,她也没总如我这般,还充作男儿支撑着一份家业。我素来是不服人的,可是没想到,还有她这样的人。也是奇了,每回想哭一回时,就会想到她,然后就哭不出来了。”
紫鹃宽慰道:“她也并非都不靠人,如今不是伏了小蔷二爷……姑娘你说,这小蔷二爷看起来除了生的好些,也看不出什么高低长短来,那李姑娘红拂女一样的女侠,怎会伏了他?”
黛玉闻言一怔,提醒道:“你又不是没听过蔷哥儿的事,怎还这般说?”
紫鹃支吾道:“没什么……”
黛玉何等聪慧灵秀之人,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必有内情,沉下脸道:“他难为你了?”
紫鹃忙道:“没有……”
黛玉气的脸色发白,道:“是你问他讨要的烤肉,不是他让香菱送来的?”
紫鹃目光左支右闪,不过见黛玉就要发作,忙解释道:“姑娘快别恼,真真是他说的送给姑娘吃,只是我说谢谢他孝敬姑娘的一片心意时,他居然没答话,只呵呵一笑,我就觉得他不恭敬。姑娘要是不喜,我就将这烤肉退还给他,吃的那两串补给他银子就是。”
黛玉闻言,吐出一口气来,郁闷道:“我道是什么……你也是个糊涂的,没听说过他在荣庆堂上的事?再说,早先在梨香院,他和宝丫头哥哥在窗外用饭,我们在屋里,他就说过,我们都不过是他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叫声姑姑算情分,论血亲,早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紫鹃闻言唬了一跳,道:“这不是胡话么?他是长房宁国正派玄孙,怎和荣国这边成了远亲了?”
黛玉笑道:“真算起来,可不就是远亲么……所以你也莫再出笑话了,他对老太太也就那样,你还指望他孝敬我?”
紫鹃苦笑不已,道:“再没想到,世上还有这般胆大之人,实在是……”
黛玉却收敛起笑意来,轻声道:“你不懂,他爹娘没的早,只留他一人寄身篱下在东府,又受了天大的委屈才逃出来,若非走了大运,这会儿是死是活都不清楚。这般际遇,你想让他怎样?但凡软弱一点,怕都活不成个人了。”
黛玉想的其实不只是贾蔷,也是她自己。
贾府里好多人都说她说话跟刀子一样,却不知她这样寄人篱下的,若不要强些,如何能有尊严的活下去……
豪门里那些嬷嬷媳妇丫头,连凤丫头那样厉害的,都躲在背后编排着闲话,更何况是她?
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不然的话,或许也会和贾蔷一样,顶立门户,刚强不屈吧……
……
一楼船舱内,待贾蔷和李婧看罢李婧之父李福,回到卧房准备歇息时,就看到床上被子里,正露着一个憨萌憨萌的脑袋,眼睛左瞧瞧右瞅瞅,然后忽然醒悟过来,从被子里钻出来,乖巧道:“我去给你们端洗脚水。”
李婧上前一把按住她,笑道:“你好好睡吧,我们在伙房洗过了。”
香菱“哦”了声,又钻进了被子里,眨着大眼睛看着两人。
李婧见之笑了笑,回头看向贾蔷,贾蔷温声道:“挤一挤,一起歇息罢。左右哪个都没吃过,总要正经摆了席,去衙门里换了名籍,请轿子抬进家后再说。”
李婧闻言,眼睛闪亮,先帮贾蔷去了外裳,服侍他上了床榻后,随手掏出一枚铜钱,屈指一弹,桌上的油灯瞬间熄灭。
趁着黑,她脱下外裳,刚躺上了床,然后就听到一阵“啪啪啪”鼓掌声响起,隔一人转头看去,却是香菱崇拜的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哥……
李婧和贾蔷相视一笑后,闭上了眼睛。
……
PS:新一轮特大严打又来了,emmm,争取这本书一章都不会被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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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仁慈堂
翌日清晨,深秋气寒。
河道上布满浓雾,若非船在起雾前就停靠到了津门码头,这会儿多半被困在河道上了。
不过因为晨雾太重,所以暂时还未能下船。
但码头上早已人声鼎沸,各处都是挑着早点贩卖的小贩儿。
力夫们赶大早而来,花两文钱买个油酥烧饼,有嘴馋的,买一份炸糕、麻花,再加一碗面茶,高粱面、糜子面、麻仁、麻酱、猪油炒制的面茶油水也大,管饱顶饿。
当然也有精细些的,码头两边,多有门铺以做吃食为营生。
津门是运河北上京城前的经转之地,大多人都会在此停留整顿一二,再行北上,因此码头上的商铺不缺生意。
贾蔷虽不熟这些,好在身边有一老江湖在,女扮男装的李婧早早建议贾蔷和香菱同她一并下船,趁着雾还未散,去吃些津门早点。
所以三人并铁头、柱子还有两个金沙帮的好手一早就下了船,到了码头东边一名叫老桂祥的食铺里用早。
门铺早早开门,店内却没甚客人。
老掌柜的在柜前忙活着,两个妇人似是婆媳,在不大的里间切剁着什么,叮叮当当。
见贾蔷一行人入内,掌柜的显然没想到大雾没散尽就有人来吃饭,既有些慌,也有些惊喜,毕竟算是开张了,因此忙出了柜台迎客。
贾蔷、李婧、香菱三人一桌,铁头他们四人另一桌,李婧做东道,点了五六个菜,点罢,正准备让铁头他们去点,却见柱子和一个金沙帮帮众已经去外面买了大份的面茶和油酥烧饼回来。
贾蔷回头看向柱子,奇道:“你们连醉仙楼都跟我一起去过,来这里学着节俭?”
铁头忙道:“不是不是,大爷可千万别误会。正因为跟着大爷越来越自在,如今才不装假了。咱是真吃不惯那些好的,量少不说,味也不合咱口味啊。这津门码头上的面茶和油酥烧饼,才是咱最爱吃的。”
贾蔷懒得再劝,只道:“成,你们自己吃的爽利就好。”顿了顿又道:“对了,吃完了别忘每人给店家几文桌位钱,人家擦桌子也是要出力的。”
从后厨回来的掌柜的闻言看了过来,笑道:“原是准备要收的,不给都不成。如今得了客官您这句话,给也不能收。要么说读书人就该受尊敬,说出的话就让人心里受用。”
贾蔷呵呵一笑,买卖人的话,不必太当真,更何况是在龙蛇混杂的码头上开门铺的……
他说起正事来:“这位掌柜的,你一看就是一位老津门了,必熟知津门诸事。在下有事想请教一二,还望掌柜的不吝指点。”
“哎哟!”
老掌柜的拱手作了个揖,笑道:“我虽确是个老津门,可也不敢说什么指点不指点,不过客官有甚事只管问便是。看模样,客官是来自京里的贵人?”
贾蔷呵的一笑,却没有接这一茬,而是问道:“我在京里听说,这津门教堂里的番道士,通西洋医术,虽和中土医术不同,却也有几分奇效,此事是真是假?”
那掌柜的闻言变了变面色,竟又仔细的打量了番贾蔷,之后,往外看了看,见雾气仍未散尽,也还没有客人上门,方长叹一声,道:“客官算是问对人了,若说旁的事,小老儿我见识短浅,或许不知。可那洋教,我却知道不少。”
贾蔷眉尖轻挑,道:“那掌柜的可知,洋教里果真有手段不差的郎中?”
掌柜的点头道:“自然是有的,不然那仁慈堂也不会救了那么些人,收了那么多信众。旁人不说,就连老头子那婆娘,也是被仁慈堂的安德鲁神父救活过来的,所以我们一家,都是仁慈堂的信众……”
李婧闻言心头一喜,笑问道:“若如此,那是好事啊,怎掌柜的面上多有忧色?”
掌柜的摇头道:“原我也以为是好事,听说那仁慈堂缺人手,还打发了我家大小子去帮忙,只当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可谁曾想,那安德鲁神父是好人,可他下面的牧师却未必都是好人。有的牧师坏的很,用金银和手段聚拢了好些青皮地痞给他当打手,很是做了些坏事。我家大小子进去容易,可想出来,却是难喽。这不,近来那仁慈堂又出事了。”
贾蔷凝神,问道:“出了什么事?”
老掌柜的迟疑了下,还是说道:“今年山东大旱,虽没有太多流民,也没饿死多少,可养不起孩子的家口就多了许多,男娃儿还好些,能传宗接代,长大了也能当劳力。可那女娃儿,好多刚生下来,就被丢去乱葬岗了。仁慈堂知道这事后,就专门派人去山东收养这些弃婴……”
李婧挑眉道:“这不是功德无量的事么?”
老掌柜的叹息一声,道:“原确实是功德无量的事,我家还捐献了五吊钱,可谁想到,入秋之后那仁慈堂也不知怎地,二百来孩子好些都染上了风寒,救治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了大半。仁慈堂将那些婴孩们二三人入殓一个棺材里,埋到城外坟场里,可恼托付之人不用心,埋的太浅,结果婴孩的尸身竟被野狗给扒了出来……唉,被发现时,简直如人间地狱啊。”
铁头、柱子还有两金沙帮众面无表情的放下了面茶和油酥烧饼,隐隐有些想要作呕。
贾蔷比其他人看起来冷静许多,他道:“此事的确可恨,莫非是官府看不下去,派人去抓了仁慈堂的牧师?”
老掌柜的面色凝重道:“不在这个,虽然百姓心情沉重,却不会胡乱迁怒。山东那些女娃,若不是救来津门,也就没了。关键是,死的不只是山东收来的孩子,还有些是津门本地寄养的。另外,津门这二年来总有丢孩子的事,前日一盗窃孩子的贼人被抓了个正着,却供出指使他偷孩子的人,就是仁慈堂里的西洋番道士!还说,这是因为西洋番道士们为了传他们的道法,才会多收一些婴孩,宣扬他们的善行。若是孩子都死光了,他们没法交代,别人就不信他们的主了。那些丢孩子的,很有几家津门本地的大户,哪里肯依?这几日里闹的厉害,仁慈堂也关了门,不敢再接待信众了。别的倒罢,只可怜那些混帐行子连累了那安德鲁神父。”
贾蔷闻言,皱眉道:“这仁慈堂当真该死!天道好还,这些混帐做下此等大恶,将来必自食其果。不过,总算还有个好的。掌柜的,是这样,我有家人身患恶疾,京里许多名医都看过,却皆言已是药石无医。我不甘心,听说西洋番道于医术上有独到之处,所以特意从京城来津门求医。方才掌柜的说令郎如今就在教堂内,那安德鲁神父还救过令夫人的命。那么掌柜的能否帮忙引荐一下那位医术高明的安德鲁神父?且最好是现在,因为病情不等人。当然,我不会让掌柜的白忙一场的。”
说罢,他朝李婧伸了伸手,李婧纤细的手一翻,手中就出现了两锭十两的银子。
贾蔷接过后,放在桌面上,而后轻声道:“此事若成,事后还有重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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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滴血
用完早茶,贾蔷一行人回到船上。
此时晨雾已经散尽,日出东方,码头上船只仿佛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回到船上后,就见贾琏带着七八个随从,极不高兴的等在甲板上,见到贾蔷一行上来,恼火呵斥道:“你干什么去了?”
又见两个金沙帮帮众手里提着早点面茶,愈发怒道:“好哇!你当来津门是干什么来的?是让你吃喝嫖赌顽乐来的么?”
贾蔷目光清冷幽静的看着他,直到贾琏闭上嘴后,方道:“我们已经找到了去见西洋番道的门路,现在送李帮主过去瞧病。”
贾琏闻言一滞,随即羞恼道:“既然你这样大的能为,那你自己去请就是。走,我们回去继续高乐。不知好歹……”
“贾琏!”
喝住贾琏后,贾蔷皱眉道:“你最好记得你此行的正事。”
贾琏本性里还是个软和的,遇到个厉害的,就不敢强硬了,不过勉力撑着道:“这倒是可乐了,你倒说说看我什么正事?”终究面上挂不住,抱怨了句:“也是奇了,当侄儿的还能直呼叔叔的名讳……”
贾蔷不耐道:“早出五服的亲戚,就不必拿来说嘴了。你们若拿我当亲戚也倒罢了,只是我落难时,未曾见过哪个叔叔大爷来帮我一把,给我一口吃的。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至于你的正事……我原是要自己来津门寻医,是老太太非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一来护送林姑姑南下,二来请西洋番医一并南下,给林姑祖丈瞧病。是我来相助你,不是我来做这些。所以,请番医南下是你的事,你最好不要有推卸的心思。”
贾琏闻言一滞,心里气个半死,可看着贾蔷身后铁头、柱子,还有金沙帮四个帮众,都有亡命之气,不敢强犟,只能郁气道:“那你自己说要去请那番和尚还是番道士去,一事何必劳烦二主?你我彼此都看不惯,干脆眼不见为净,岂不更好?”
贾蔷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厮,说他坏,扯不上。这货能为石呆子鸣不平,为此被贾赦打了个半死,可见人性未坏透。
可说他是好人,似也无从谈起。女儿出疹时和鲍二媳妇厮混,最终害人一命。明知尤二姐和贾珍有染,依旧接手过来。他不在家时,贾珍造访尤二姐,他也不在意,还和贾赦的妾侍有染……
总之,说来就是一个荒唐浪荡且糊涂的公子哥儿。
贾蔷不欲多与他理会,只道:“我去仁慈堂请番医看病,但他多半不会答应随我们南下。先前老太太让老爷给了你一张名帖,你去见津门总镇,劳他出面,强逼番医随我们乘船南下……明白了吗?”
贾琏闻言,抽了抽嘴角,对身后长随小厮们道了声:“我们走。”
贾蔷在其身后提醒了句:“这几天仁慈堂不稳,可能要出大乱子,你最好请津门总镇快一些,迟则生变。”
贾琏闻言顿了顿脚,却没回应甚,带人下了船在码头上租了几匹马后,扬长而去。
贾蔷也不在意,若仁慈堂果真有事,以他的机敏,至少能保全自身。
只是没想到,等他和李婧带人将李福抬出船舱,准备下船前往仁慈堂时,却被紫鹃拦了路,道:“蔷二爷,我们姑娘寻你有事。”
……
“林姑姑,你是闺阁小姐,怎好去西洋番人那里抛头露面?”
黛玉房中,贾蔷皱眉说道。
黛玉沉默稍许,随即冷笑道:“蔷哥儿此行南下本是为你那房里人而来,原和我不相干。我怎好劳你去为我爹爹延医问药?”
贾蔷无奈,说事就说事,红哪门子的眼圈儿……
只是看来,刚才他和贾琏之言,传到了这位林姑姑耳中。
有些头疼……
贾蔷耐着性子,对这位眸溢灵秀的女孩子正色解释道:“林姑姑误会了,若非我想要相助林姑姑一回,先前在荣庆堂就不会说出西洋番医这回事。之所以提起,本就想给林姑姑提个醒,不必只请中原名医给姑丈瞧病,也可以寻些西洋番医,或有奇效也说不定。至于方才同贾琏之言,是因为荣宁二府的当家男子,无一不视我为眼中钉。我若不逼他,此人断不会拿出名帖去请津门总镇,那么一天之内想带那位医术高明的番道南下,就不可能。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望林姑姑见谅。”
“无缘无故的,你会帮我?不是出了五服的远亲么……”
黛玉一双似氤氲着晨露的黑眸,不掩怀疑的看着贾蔷问道。
自母亲离世后,她性本多疑……
贾蔷自嘲一笑,淡淡道:“我本失怙失恃之人,知道此等命运有多苦楚,所以不愿世人如我一般。莫说远亲也是亲,即便是寻常路人,能有助益,我也会直言相告。”
黛玉闻言一滞,认真打量了贾蔷稍许,见他面色和态度平平,似果真只是将她当做寻常一路人的模样……
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果真?”
倒不是希望贾蔷高看她一眼,只是打小至今,谁对她都高看眼,都让她三分。
如今出现个只拿她当寻常人的,她心里反而有些不适应,也有些新奇……
贾蔷淡淡看她一眼,默然不语。
黛玉便当了真,心里虽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轻松下来。
她是讲道理的,贾蔷毕竟算是成了年的男子,若果真抱有别的心思,她反倒不好说话了。且人家自己也说了,大家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不过如今人家既然分的清清白白,她也就不需再防范太甚,显得小家子气,况且,人家还为她的事操心……
念及此,不愿凭白落人人情的黛玉竟反过来细声劝道:“你虽苦过,如今也是苦尽甘来。有太上皇和皇上给你做靠山,你如今威风的紧。不过……”
贾蔷闻言有些震惊莫名,不明白好端端的,黛玉说这些作甚,好奇问道:“不过什么?”
黛玉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言,她漆黑的瞳眸看着贾蔷,细声道:“你方才说有意与我透露西洋番医之事,我承你的情,所以也劝你一回……俗话说,刚过易折。自古以来,锋芒毕露之人,鲜有善果者。我知你不易,也认同你宁死不受屈辱的烈性。可在家里将老太太、大老爷和二老爷他们都得罪尽了,太上皇在时尚好,可万一到了不忍言之日……你怎么办哪?你始终为贾家子弟啊,孝道大于天,你……”
望向贾蔷的目光里,满是同情哀悯……
实是以她之聪慧灵秀,都想不出太上皇大行后,贾蔷的生机在于何处。
一旦太上皇驾崩,贾家从上到下,有太多法子整治于他。
然而贾蔷闻言,却轻笑了声,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突然同他说这些话,只是不愿欠他人情,倒也恩怨分明。
念及此,他看向黛玉的目光里多了分真诚,少了些套路……
心中升起许多感叹来:算起来,他已经和红楼里最出众的两个金钗有过稍许交集,他以为此二姝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宝钗温柔端庄,行事有章法,面面俱到。
对人虽然热情周到也大方,实则极有分寸。
世上杂事万千,可宝钗却能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肯多出一分不该出的心思,恪守身份礼数。
这并非是坏事,若世上人皆如此,当可天下大同。
俗话说的好:逢人不说是非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黛玉则不同,表面上颇为孤冷小气,小毒舌犀利,但内心实有七分暖色。
对她好的人,她总不会白受人情,愿意为人分忧几许。
黛玉今日这番话,显然不是今天才想出来的……
或许,这就是黛玉多思少眠,身子瘦弱多病,而宝钗心宽量宏,丰美端庄的缘由……
贾蔷想了想后,同黛玉道:“林姑姑,你所虑之事,并非没有道理。只是,你并未考虑周全一事,也小瞧了一人。”
黛玉冷笑道:“小瞧了一人,自然是小瞧了蔷哥儿你,那思虑不周全之事……我倒想问问,何处思虑不周。”
她柳眉如烟,星眸似有晨露氤氲其上,与之对视,仿佛总能看到心里。
不过,贾蔷看着她这幅傲娇好强的小模样,又忍不住轻笑了声,让黛玉面色微起飞霞之余,也见薄恼,他忙正色道:“林姑姑说的在理,如今我的确沾着太上皇的光,别无长处。可我贾蔷又非贾家那起子躺在祖宗余荫功劳里坐吃山空之辈,我每一天都在成长壮大自己。总有一日,可以不靠别人,只凭自己的手段,就让那些想害我的人知道我是谁。而这一日,应该不会太晚。
至于何处思虑不周……呵,林姑姑,天下之大,远非一个贾家能一手遮天。若在开国之初,四王八公威震天下时,我这般做,这会儿骨头大概已经凉了。可如今几代人过去,贾家现在虽仍有祖宗余荫在,可相比当初,却早已日薄西山,后继无人。这样的一个家族,我不去对付他们,他们都自去烧高香吧。就凭他们,也想让我送命?不知死活!”
贾蔷说话间,黛玉一双恍若星辰的明眸一直盯着他看,待他说罢,还是失神的望了他一会儿,直到一旁紫鹃轻咳了声,她才回过神来,薄怒道:“好一个自大骄狂的蔷哥儿!既然你这般能为……方才只当我闲话罢,哼!”
贾蔷闻言却是轻轻一笑,作了个揖,道:“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林姑姑的好心,毕竟,这世上愿意关心我的人并不多。但我想告诉林姑姑,哪怕如我父母早逝,族中长辈憎嫌厌恶,肆意践踏羞辱,然蔷不自弃,刀斧加身亦不屈,终一日,定能手擎日月照山河。”
黛玉为此气魄所慑,一时失声无言,一旁紫鹃却又干咳了声。
她不怎么读书,听不出贾蔷的气概,只觉得牛皮滚滚,不愿黛玉受骗,便挤出笑脸道:“我们姑娘毕竟是蔷二爷的长辈,自然要关心二爷。只盼蔷二爷能看在我们姑娘的面上,带我们去瞧瞧那番郎中到底如何。若是有用,花再多银子也要把人请去扬州给老爷瞧病。”
贾蔷皱眉道:“不妥当吧?林姑姑平日里连二门都出不得,小厮长随的面都不得见,更何况是外男?”
紫鹃笑道:“这我难道不知?我们只在马车里等着,等那位李帮主的信儿。他若是能得救,就说明番郎中确实有能为,我们姑娘砸锅卖铁也要请他给我们老爷去瞧。若是沽名钓誉之人,那就别折腾了。”
贾蔷本不欲答应,可看着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下,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中,已是滚下泪珠儿,目光执拗的看着他……
确像是绛珠仙子,落凡尘。
他轻轻一叹……
……
PS:了不得了,好大一章……
另外说一下,因为合同被坑的缘故,所以四月份基本上没有上架的可能了,只能到五一了。
不过也好,免费再更十多万字,太慷慨豪迈了(心在滴血ING)……
没想到吧,标题居然应在了PS的括号里,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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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祸事
津门城内,仁慈堂。
仁慈堂后街一道偏门内,食铺掌柜的大儿子徐良不时的探出脑袋来看向南街。
这两天风头着实太紧,仁慈堂一口气得罪了三家津门坐地大户,若非安德鲁神甫曾经医治好津门总镇公子的恶疾,让总镇夫人也信了洋教,算是寻得了一大靠山,这会儿仁慈堂早就被掀翻了。
可就算有靠山,似乎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大家坐地大户都丢了孩子,如今已有一家丢失的孩子在乱葬岗里找到了踪迹,人虽不全乎了,但有一块上的胎记有八成像。
待其他两家也确定后,便是津门总镇,也压不住滔滔民意洪流!
到那时,这仁慈堂怕要出大事。
徐良自忖到那时,他怕也要跟着遭殃,所以干脆听他父亲之劝,先趁着机会多捞一分好处算一分。
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事后还有大赏,啧啧,京里的人果然有银子……
正寻思着,忽地,徐良神情一震,只见一架马车停在了后街巷子口,这马车他虽认不得,却也看得出名贵非常。
莫非是贵人来了?
难道是津门总镇府的马车?
只可惜,就在徐良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只停了稍许,竟又离开了,让徐良大失所望。
这个档口,要是总镇府派人来,这教堂也就转危为安了。
不过那八宝簪缨马车刚走,却见后面又跟来一驾马车,只是这驾马车就粗陋的多了。
马车周遭,还跟着八匹马。
来了!
……
“安德鲁神甫,这几位就是我们家在京里的亲戚,听闻安德鲁神甫医术高明,特意前来求医。只要安德鲁神甫能够治好病人的病,我们家亲戚一定献上对主最虔诚的信奉!”
徐良谦卑的对一身着白色祭衣金发碧眼的老神甫说道。
安德鲁神甫先与贾蔷和李婧点了点头,而后对徐良道:“仁慈的主,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信奉他的孩子。”
然后,看向了被担架抬进来的李福,掀开薄被,嗅到臭味后皱起了眉头,再打开衣服……
没用多长时间,安德鲁就摇头道:“太迟了……”
贾蔷闻言微微皱眉,李婧则面色黯然,眼角也渐渐湿润。
不过贾蔷其实并不意外,李福明显是在外跑镖受外伤后没能及时治疗,伤口感染发炎,一直久治未愈。
中医能够一直延续他的性命,已是实属难得。
西医在青霉素发明前,在治疗外伤时,其实也就是个弟弟。
贾蔷握住李婧的手,还未劝慰,李婧就低头笑了笑,道:“本是意料之中,没甚的。爷,我怕不能和你同下江南了,我爹他怕是坚持不了太久,我不能让他客死异乡。”语气中,难掩至悲之苦。
贾蔷理解,他轻声道:“要不,我随你同归?请动番医南下,我再去不去扬州区别不大。”
李婧摇头道:“不好,你不是说,京里如今闹的正凶,你本就是旋涡中人,若不避开,恐有大难。大爷,非我故意宽你的心,只是父亲他躺在床上三年了,当初一个昂臧大汉,如今瘦的皮包骨头,一把枯柴般,与其这样受罪,不如干净去了。我心里早有准备,不会有事的。”
贾蔷非矫情之人,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忽地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砰!!”
他面色骤变,和李婧猛然转身看向外面。
安德鲁神甫还有徐良也都齐齐变了脸,徐良脸色惨白,颤声道:“坏了,祸事来了,祸事来了!”
安德鲁神甫镇静许多,不过待他看到从教堂后殿涌出来五六人,人人手中都拿着火器时,立刻沉下脸来,喝道:“你们疯了吗?”
贾蔷却是比这些人更震惊,他是知道这个世上有火器在的,因为驻防京城的十二团营里,本就有三营兵马是神机营。
但是,大燕禁民间火器的力道,比贾蔷前世强百倍不止。
历朝历代,私藏弓弩甲胄者为重罪,而私藏火器者,是株连满门的极恶大罪。
便是勋贵府第都不例外,更何况是一个西洋番道士土和尚的地盘?
闯出来的一伙人各个身着马裤和靴子,为首的居然是一个白金卷发一脸雀斑的碧眼姑娘。
她说着带着怪腔的汉话,大声道:“神甫,如今我们生死受到了威胁,若不反抗,连一点活路都没有。神甫,请和我们一起上塔楼吧!”说话间,多看了贾蔷和李婧两眼。
安德鲁摇头道:“这件事虽然是我们信错了人,但你们先前的初衷已经违背了主的教诲。如今苦主上门,我们唯有虔诚赎罪才是。而且,火器一旦用了出去,我们离不开津门的。燕国严禁火器,薇薇安,你们快把火器收起来吧。”
听着大门外越来越恐怖的撞门声,和数不清多少人在怒吼咆哮,仁慈堂内诸人物越来越苍白。
莫说那些番鬼,就是贾蔷、李婧和自外而入的铁头、柱子和金沙帮四个帮众都面色极为凝重。
贾蔷问徐良道:“仁慈堂可有地道?”
徐良不知,摇了摇头,看向安德鲁神甫。
老神甫看向贾蔷,叹息一声摇头道:“主只有光明之路,愿受世人忏悔,却不会行于地下。”
贾蔷皱眉,担忧的看了眼外面,回过头来,见那西洋姑娘面色怪异,神情一动,道:“若是破了门,暴怒之下的百姓绝对毫无理智可言,没人能逃得过,若没有其他出路,我们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多半会和乱葬岗上的孩童一个下场,你们没听到有恶犬狂吠之声吗?”
此言一出,那薇薇安本就白皙的脸上,更不见丝毫血色,连那一脸雀斑都变成了白色……
她颤声道:“西面城堡厨房角,有一处石块可以取出下来,可以出去……不过,那里是别人家的院子,开了很多花,还有果树,是我曾经……”
贾蔷听不得啰嗦,打断道:“立刻带我们去,再迟就来不及了。”
薇薇安点头,却又看向安德鲁,道:“安德鲁神甫,和我们一起去吧!”
安德鲁神甫却摇头道:“死了那么多可怜的孩子,是因为我们的失误……总要有人为此负责,父神给我们的勇气,不是让我们逃避责任和罪过……”
薇薇安还要请求,安德鲁摆了摆手,对贾蔷道:“徐良说,你们是京里的贵族,也信奉主的光辉。那么,能否看在主的份上,帮我带他们出城?”
贾蔷看着安德鲁,真诚道:“神甫,你的担当和勇气令我钦佩,这个时候,你仍愿意为我的亲人看病,这份慷慨也让我尊敬。我愿意相信,那些婴孩的死和你关系不大。如果你愿意,我会带你一起出城。但是,你能否告诉我,其他人也是无辜的?我相信你,如果你说他们都是无辜的,我可以带他们一起出城。但如果不是,那很抱歉。”
安德鲁神甫闻言,注视着贾蔷,缓缓点头道:“你是一个诚恳的人,愿主保佑你。那么,就请你带薇薇安走吧,她是无辜的。”
贾蔷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传来“轰”的一声,无数暴怒的百姓,汹涌而入。
“啪啪!”
安德鲁神甫刚迎上去,想要解释,却不想身后火器声突然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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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逃出
距离仁慈堂一个街道外,荣府赶车长随和两个三等嬷嬷站在马车旁,看着不远处汹涌围向仁慈堂的人潮,无不面色骇然。
面色苍白的黛玉和紫鹃则在马车内一起按住了挣扎着想要下车去找贾蔷的香菱。
紫鹃按的吃力,头上见汗恼火骂道:“你这会儿往里去,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万一出了事,等小蔷二爷出来了还得再去救你!”
香菱面色惨白,她嘴笨不会说话,只是瘪着嘴流泪,还是想下车去寻贾蔷。
当下的女孩子和贾蔷前世的姑娘多有不同,谈个恋爱有点口角都会分手,合则聚不合则散,潇洒痛快,聪明快意。
而当下的女孩子则没那么会善待自己,认定一人后,那真是会在骨头上都刻上他的姓氏,除非男子早亡,否则多会从一而终,视和离为人生第一大耻辱之事。
香菱是个好姑娘,若是按照前世的命运,果真成了薛蟠的房里人,被那般折磨虐待,依旧对薛家不离不弃,直至枯血而亡。
如今苦了那么久,终于遇到一个体贴相待的贾蔷,又怎忍心看他落入险境而无动于衷?
紫鹃劝不住,黛玉拉着香菱的手,红着眼细声说道:“香菱,蔷哥儿如今在里面还不知是什么情况,难道你以为他不是个聪明人?”
香菱用力摇头,说不出话来,只是心焦如焚的呜呜哭。
那些如同疯了一般的百姓,着实唬住了她。
她不敢想象贾蔷在这样的冲击之下,会被伤害成什么模样……
黛玉自己其实也是强撑着,却仍劝道:“既然他不是个笨的,遇到这等形势,必会想法子脱困的。万一一会儿他出来了,你倒陷落进去了,岂不连累他还要再回去救你?再者说,临来时,他千叮咛万嘱咐咱们,若瞧见有意外事发生,让咱们先早早回船上,可见他事先就预料到会有事发生,心里也必有成算。你可不能一时鲁莽,拖累了他。”
香菱闻言登时不挣扎了,泪流满面问道:“姑娘,我们爷果真能出来?”
黛玉强笑着点了点头……
紫鹃在一旁忍不住好奇问道:“香菱,你才跟了小蔷二爷也没几天,怎这样忠心?”
黛玉瞪她一眼,道:“忠心难道不是好事?都跟你一样,整日里拿我说嘴那还了得?”
紫鹃叫冤道:“姑娘可冤枉死我罢!”
黛玉没理她,本也是为了安抚香菱的顽笑话。
香菱见黛玉主仆看着她,慢慢低下头道:“我连爹娘是谁也不知道,是个很没来历的人。如今二爷收了我当房里人,他就是我的主子,也是我的……我的家人,我不想没了家人……”
此言一出,黛玉和紫鹃一起红了眼,正想再说什么,就听到马车外长随和嬷嬷一起发出恐惧夹杂着兴奋的惊呼声来:“坏事了!坏事了!里面烧起来了,好大的火!!快走快走,一会儿走不得了!”
香菱闻言“啊”的大叫一声,一下挣脱了紫鹃的手,眼神惊恐的就要往马车下跑,却发现马车车门居然反扣起,甚至行驶了起来,她急的拍车门哭叫道:“停车!快停车!我要下车去找二爷!”
外面的一个嬷嬷却道:“外面太乱了,我们要先离了这地儿回船上去。不然乱起来,害了姑娘可不行。你想下车,等离了这地儿再说。”
外面车夫在“驾驾”的邀赶着车逆着不断汇聚过来的人潮往外行,不断拥挤的人,着实让两个车夫和嬷嬷惊出一头冷汗来。
听到外面喊打喊杀的可怕人潮声,车里的香菱放声大哭,被唬的面色发白的黛玉和紫鹃也被哭声感染,跟着哭了起来……
她们何时见过这等可怕之事!
……
仁慈堂西侧花园内,贾蔷用袖摆抹去沾染在右脸颊上粘稠的血迹。
他想过来到这世上,或许免不了要杀人见血。
但他没想到,穿越回古代,杀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洋人传教士。
安德鲁神甫应该是个好人,可他手下的牧师却有恶人。
那些津门里丢失的孩童,多是他手下牧师养的地皮恶棍偷来的,一个卖三两银子。
如今苦主杀上门来,牧师自然不敢停留,想要和贾蔷一行人一起出逃。
贾蔷不许就露出凶恶之态,所以贾蔷先允诺答应,待其爬出洞口时,却被一石块砸死。
虽然贾蔷不知他到底干了什么勾当,但既然安德鲁神甫都认为除了薇薇安外再无无辜之人,那么此人必然沾染了大燕婴孩惨死的因果。
所以贾蔷杀起来,毫无心里负担。
看着惊恐的薇薇安,贾蔷淡淡道:“既然安德鲁神甫认为只有你一个人是清白的,那其他人一定有问题,只是罪状大小不同。此人形容凶恶,必非善类,所以伏诛。你不同,我答应了安德鲁神甫,就一定会护你平安。”
说罢,却对李婧道:“你带薇薇安去改装一下,换成男儿身,头发遮掩起来,脸抹黑。”
李婧闻言不啰嗦,虽然身量还没薇薇安高,却如拎小鸡一样拎着她去了后面,只听一阵惊呼声响起,一盏茶功夫后再出来,铁头、柱子差点没瞪掉眼珠子。
薇薇安高耸的山峰已平,身上穿的是李婧之前的外裳。
行走江湖时,李婧身上从来都会多穿一件……
而薇薇安的头上也裹上了简易璞巾,脸被抹上了黑泥,脏兮兮的,除了碧眼外,丝毫看不出西洋番人之态。
贾蔷叮嘱道:“你如果想活命,就不要抬眼看人,切记,不要抬眼看人。”
薇薇安虽然心头惊恐之极,可是听到外面简直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凶残的民乱,和仁慈堂内响起的几道火器击发声以及随之而来的凄厉惨叫声,就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贾蔷深吸一口气,对铁头和柱子道:“把尸体拖上,记住,一出去,就先把尸体抛出去,大喊打死番狗!出去之后,我们就是百姓中的一员!他们喊什么,我们就喊什么!”又对四名金沙帮帮众道:“一人背好帮主,其他人护好他,不要让人群挤过来!”最后同李婧道:“我们护着薇薇安,殿后前行!”
李婧点头道:“听你的。”
还有一个徐良,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跟在众人身后。
……
与仁慈堂相邻的这座大宅子也不知是哪家津门望族的,后花园不大,也没有门可出去。
贾蔷一行人便前往后宅,铁头和柱子拖着洋传教士的尸体,一路上惊动了不知多少仆婢。
便是闻讯带着家丁匆匆赶来的家主,也被这具尸体给惊呆了。
贾蔷居后拱手大声道:“得罪了!西方番道为祸津门百姓,害了不知多少大燕婴孩,今日我等为民除害,杀了这贼!贵府想来不会与贼同流合污,所以我等也不愿惊扰伤害你们。”
这家老爷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一挥手道:“让他们走。”
贾蔷拱手一礼后,不再耽搁,在此家家丁的引领下,从侧门而出。
此时仁慈堂四周的街道早已被暴怒的津门百姓挤满,这家刚一出门,铁头和柱子就合力将洋传教士的尸体猛然抛了出去,并大声吼道:“这里有一个红毛贼,打死他啊!”
“轰”的一下,无数人扑向了尸体方向。
趁这个难得的空档,贾蔷一行人立时混入人海,逆流而上。
……
PS:看我对洋妞的描写也不像是收女吧?所以肯定是铺垫了有用啊。再者,原著里薛宝琴就接触过洋妞,西洋二字更是出现过多次,一些书友不要太敏感了。最后说一下,这本书对收女要严谨的多,不是出现女角色就是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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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雪中送炭
在人潮中逆势而返,行路极难。
若非铁头、柱子二人脸上都有刀疤和血迹,凶悍之气让人忌惮,再加上徐良用最纯正的津门本地话一遍又一遍的大喊“让让让让,有兄弟被西洋番狗打伤了,要速去送医”,他们说不得现在已经被人/流裹挟回仁慈堂了。
然而眼见距离街道出口只有十余步远,忽地,身后如同声浪一般传来阵阵欢呼声:
“打破了打破了!”
“抓起来了,抓起来了!”
“打死那些狗东西!”
“韩家二公子已经牵了十来条大狗过去了,要将那些番道妖僧全部喂狗!”
随着一句句喧闹声传来,贾蔷就感到被他和李婧护在中间的薇薇安身体开始颤栗。
待最后一言传过来,贾蔷就觉得不好,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薇薇安就痛苦之极的哀声叫了声:“不!魔鬼,不!!”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她说的不是汉话,而是她的母语。
这声尖呼,让贾蔷一行人周围十步内瞬间一静。
随即无数双不善的目光瞧了过来,贾蔷轻轻一叹,然后手探入怀兜中,抓出一把金瓜子来,本是留在身上防身之用,这下要大出血了。
不过,他既然先前答应了安德鲁,要送薇薇安出城,就不好失信于人。
虽然有些后悔,但就当做一回一诺千金的信义古人吧。
谁还没个热血冲动之时?
念及此,贾蔷不再犹豫,猛的将手中金瓜子丢向天空,大声道:“快去抢金瓜子!!”
哪里还用他去催促,如西瓜子般的金瓜子在阳光照射下,洒出一片炫目的金灿灿光彩,那些原本充满攻击欲的百姓们登时疯扑了过去!
一颗金瓜子差不离可以兑换七八两银子,将近一头牛的钱。
追打祸害津门的西洋番狗当然重要,可再重要,也没天上掉金元宝重要啊!
而趁着这股乱劲,贾蔷一行人再度逆流往外冲去。
薇薇安也被刚才的阵势吓坏了,不再作妖,死死拉着贾蔷的手,一道冲出了街道。
只是刚出街道,就听到后面居然又传来大吼声:“前面有番鬼,快!拿住他们,前面有番鬼!”
贾蔷还是低估了人的贪婪,那一把金瓜子下去,抢到的人还想抢多些,没抢到的人自然更不甘心,怎会放了金主?!
不过好在,如今贾蔷一行人出了拥挤的街道口,可以撒腿大跑了……
“快跑!”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有害人番狗逃跑了!”
眼见前方居然有人阻挡,贾蔷厉声道:“有拦路的,不要留手!”
这个时候,已难分是非。
贾蔷知道,除却贪婪之人外,还有大多人真的是热心民众。
但此刻,他总不能停留下来和人辩解什么。
真被人截留下来,下场怕会极惨。
有了贾蔷的命令,跑船“悍匪”出身的铁头和柱子开始动起手来。
还有金沙帮的三个好手,甚至连李婧都冷着脸,将抓向她的手狠狠打折。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好胆!当我津门无人?”
作为天下江湖气最浓的漕运之城,津门是真正龙蛇混杂藏龙卧虎之地。
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容不得太多江湖人存在。
可津门不同,既近京畿,又有众多流转人口,因此多有江湖游侠在。
眼看贾蔷一行人“肆意”欺凌百姓,一津门本地侠客挺身而出,拦在贾蔷一众人前。
见李婧想上前单打独斗,贾蔷沉声道:“想会江湖同道,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先逃回船上再说,并肩子一起上!”
李婧稍作犹豫,便与铁头、柱子和三个金沙帮帮众一起出手,仗着人多势众,瞬间掀翻了为民出头的大侠,一众人继续往前行去。
只是许是津门江湖气太重,贾蔷仗着人多势众干翻了一人,却惹得前面诸多津门人看不下去。
有的敢直接跳出来相对,有的不正面阻拦,却冷不丁泼一盆油水,或丢两块西瓜皮在街上……
这一路走来,速度终究慢了下来,而后面的追兵却越来越近。
眼见前面挡路的人越来越多,两边目光不善的人蠢蠢欲动,后面的追兵更是汇成洪流,贾蔷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而身边的薇薇安,似也到了极限,用生硬的官话大喘气说道:“贾,你丢下我吧,我……我跑不动了。我不怪你,你……你也尽力了。”
贾蔷一边拽着她很跑,一边摇头道:“我救你,和你无关,只是不想失信于人。”
此言让原本心中对薇薇安这个害人精不满的铁头、柱子和金沙帮四名帮众都变了面色,尤其是金沙帮那四名帮众,心中对贾蔷的看法有了不小的改变。
薇薇安泪眼汪汪道:“贾,可是我……可是我真的跑不动了。”
贾蔷不理,正要拉着她继续强跑,忽地眼睛一亮,眼前出现一条十字路,贾琏正带着七八个随从小厮骑马从横向街道打马而来,竟还有说有笑,不过贾琏看到贾蔷一行人后,脸上笑容一凝,有些傻眼儿了。
怎这般狼狈?
贾蔷装作没认出他来,大声道:“快,去抢了他们的马!我们快逃!”
这声音唬的贾琏又是一愣,不过等他看到铁头、柱子朝他狂奔而去时,居然拨转马头,猛一抽马鞭纵马狂奔而去。
贾蔷见之气个半死,这王八蛋要是装作不认识他,将马给他,津门人也不会寻他的麻烦。
如今却见死不救!
该死,这份族亲至此尽绝!
“继续跑!”
眼见七八匹马冲开了一条道,贾蔷抓住这个机会,大声说道。
一行九人,拼尽最后一口气,终于还是逃出了城门口,然而危机依旧未解决,身后狂追不舍的人也不知是为了金瓜子还是为了出气,居然仍旧追着不放。
薇薇安已经彻底跑不动了,整个人几乎软成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便是贾蔷也好不了多少……
正这时,贾蔷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怎会听到有人在喊他:
“二爷!快来这里!”
“小蔷二爷,快上车来!”
不是幻觉!!
贾蔷猛然转头,就看到距离城门官道不远处,一架马车快速驶来,后车门半开,拼命朝他招手的,不是香菱和紫鹃,又是何人?
看着流泪哭喊着朝他挥手的香菱,贾蔷弯起嘴角,简直有些幸福的一笑后,大声道:“走,有生路了!”
说罢,和李婧一道拖着死狗一样的薇薇安,跑向马车,在香菱和紫鹃的惊呼声中,费力将薇薇安丢上了马车,然后一把关上马车,又让背着李福的金沙帮帮众坐在车辕上后,对赶车车夫大喝一声:“快走!”
一行人若轻车简从的逃,早就跑出来了。
后面那群没有组织的百姓一个个如同愤怒的小鸟似的,实则战斗力真的有限。
如今把俩大包袱送了出去,接下来就好办了。
待马车启动后,贾蔷和李婧对视一眼,道:“你带人反冲锋一波,不然脱不了身!”
李婧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方才在街道里地方狭窄施展不开,被欺负死了,这回非出口恶气不可!”
铁头、柱子和剩下三个金沙帮众也都嗷嗷直叫,抄起路边一块青砖,迎着“呼哧呼哧”追来的津门百姓冲了过去!
“哎哟!这是嘛啊?!点子扎手,跑吧!”
追的最欢的一个瘦子用津腔惊叫了声,掉头就跑。
……
八宝簪缨马车内,黛玉、紫鹃和香菱看着被丢进马车的这个脏兮兮的西洋婆子,都有些好奇。
薇薇安因为哭泣泪水冲花了脸上的黑泥,露出一块块白皙带雀斑的皮肤。
再加上她猫眼儿一样的眼睛,和被汗打湿的卷发,无不让黛玉三人感到惊奇。
可惜了,要不是一脸麻子,生的还怪好看。
而香菱看到贾蔷逃出城后,也放下心来,这会儿呆呆的看着薇薇安,看了好一阵问黛玉道:“姑娘,这……这就是女罗刹吗?她吃人不吃人?”
黛玉还没回答,薇薇安就正色道:“小姐,我不吃人,你放心吧。另外,我不是女罗刹,我是佛郎机人,是红毛鬼,不是厄罗斯罗刹鬼。”
香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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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鸿沟
上船之后。
贾蔷没有去寻连头都不敢露的贾琏报仇,其实也没什么仇,本就不亲近,人家也没落井下石,只是见死不救罢了。
既然如此,往后只当陌路人便是。
他先让船家开船,待离了码头,城里追逐的人才赶了过来。
方才李婧一行人的一轮反冲锋,着实将追兵的势头打下去一波,让他们知道,不是跑的快就能干掉贾蔷众人,抢得金瓜子。
离开码头后,贾蔷让仓皇失措间跟着上了船的徐良用津门话朝岸上大喊道:
“津门的老少爷们儿,你们追错人了!仁慈堂收罗地痞流.氓偷小孩的桑托斯就是被我们打死的,不信你们去问问仁慈堂后面的张员外,我们打死了桑托斯后,把尸首从张员外家门口丢出去的!”
“津门的老少爷们儿,我们东家是京城里来的,和西洋番道素不相识,今日才来津门,是为了给家大人治病。听说仁慈堂有人为恶,我们东家嫉恶如仇,亲自宰了那恶棍!但他答应了安德鲁神父,把薇薇安小姐救出去。东家虽不是津门人,可也有津门人一诺千金之气概啊!”
“那你们打伤我们这么些人,怎么算?!”
一个颇壮硕的男子厉声问道。
周遭有人鼓噪道:“没错!打伤那么多人怎么办?顺海镖局的刘镖头第一个出头,若是单打独斗也认了,可你们不讲究,一拥而上以多欺少才给打倒的,你们这是在糟践人,一点江湖规矩也不懂!”
贾蔷止住了徐良之言,亲自上前朗声道:“此事我们认了!虽说我并非江湖中人,又事急从权,但到底做的不仗义,所以这一节我们认了。少帮主,取银子来。”
李婧轻声问道:“多少?”
贾蔷大声道:“我随行带来的,全部拿出来。”
李婧点了点头,回屋片刻后折身回来,捧出一个包袱来,递给贾蔷。
贾蔷接过后打开,让对岸之人过了眼,并让密密麻麻的人群齐齐发出一道惊叹声后,朗声道:“先前因来不及解释误会,为了逃脱津门老少爷们儿的‘热情款待’,京城贾蔷多有得罪。这二百两银子为我全部所有,赔给你们拿去请医用药。若银子不够,就请打发人去京城太平会馆,报我贾蔷之名便可。”
“好!!”
码头上众人都被贾蔷的大气所折服,一出手就是二百两,给足了实惠和面子。
其实这些津门乡人本就是凑热闹的居多,仁慈堂已经被焚烧毁破,十几个西洋番鬼死了大半,气已经出够了,他们连平日里给传教士为虎作伥的地痞青皮都没斩草除根,这边贾蔷一行人自然也不会逼着斩尽杀绝。
这会儿见贾蔷气度不俗,且手笔如此之大。
绝大多数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二百两银子,居然被拿出来赔情。
这出大戏既然看的这么过瘾,再计较就有损津门人的仗义了。
不过……
忽然,四五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推开人群走出,为首一人拱手道:“在下津门孙家孙光熙,见过京城贾兄弟。贾兄弟如此豪气,我们津门人也不能让贾兄弟小瞧了。既然此事是个误会,那么也别提赔银子之事了,只要贾兄弟答应在下一个请求,津门之事,皆由我孙家摆平。”
“何事?”
孙光熙咬牙切齿道:“将那洋婆子交出来,西洋番狗坏事做绝,害我津门那么多婴孩,不将他们一个个剁碎了喂狗,如何能解我津门心头之恨?!”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来,感到有些棘手,一旁孙良却小声同他道:“大爷,这孙光熙素来在薇薇安小姐跟前献殷勤,薇薇安小姐不爱搭理他,因此怀恨在心。孙家为津门第一大户,可这次压根儿就没孙家的事。况且薇薇安小姐整日里都忙着照顾小孩子,和他们玩耍,外面的事根本没掺和过,实在怪不到她头上。”
贾蔷闻言,眉头舒展,再看向对岸的孙光熙,淡淡道:“我救薇薇安小姐出来,原因有二:其一,她不过一介女流,难以为恶,是清白之身。其二,西洋番人所修杏林之术,与我大燕医传不同。今有前科探花郎、兰台寺御史大夫、扬州盐政林大人有重疾在身,需要西洋番医前去救治,需要那薇薇安小姐。孙公子,西洋番人里有坏人,也有好人。坏人自然该死,碎尸万段亦可。可无辜之人,为何也要受到株连?再者,我贾蔷伤了津门百姓,自会赔偿,何须你孙家来代赔?”
孙光熙听闻此言后面露震怒之色,却被林如海官名所慑,不敢出头。
孙家虽为津门大户,家中也有人做官,但距离林如海的位置还太远。
贾蔷见他畏首畏尾的模样心中便有了数,不过如此。
他再加一把猛料,大声道:“孙公子,林盐政如今在扬州身子不适,连宫中天子都派了御医紧急前往救治。林盐政为我贾家至亲,所以贾某特奉荣国太夫人之意来津门请西洋番医,若是耽搁了救治,这津门百姓淳朴无知,不好怪罪,可你津门孙家,长了几颗脑袋,敢裹挟民意行事?”
说罢,看也不看面色大变的孙光熙,将手里的包袱交给柱子,由他猛然扔到码头之上。
贾蔷大声道:“我素知津门人之义,还请有德长者出面,掌管这二百两银子,凡今日受伤者,皆可由此中银子买药看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津门高义,后会有期!”
说罢,躬身一揖,转身折返。
嘴里则小声对铁头道:“速让船家开船。”
精疲力竭的铁头忙去通知,贾蔷则和李婧往船舱里走去。
……
客船起帆,虽运河自津门往南水流向北,但幸好今日顺风,所以客船还是颇快的离开了码头,沿着运河逆流向南。
进了船舱,贾蔷、李婧往楼上走去,刚走上楼梯拐角,却见贾琏打着哈欠,似想下楼透透气,没想到迎面和贾蔷二人遇上。
贾琏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转脸看向船外,忽地皱起眉头道:“船怎么动了?我今儿中午和津门总镇刘大人吃酒时,他说会打发人去仁慈堂请个番喇嘛上船,这人还没到,谁让开船的?”
贾蔷只作未闻,继续往前行去。
也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因为中午进饭时被人捧昏了头,贾琏见贾蔷当他是个屁,理也不理,登时沉下脸喝道:“蔷哥儿,我问你话呢!”
贾蔷顿住脚,目光清冷的看着他,语气淡漠道:“贾琏,我劝你不要再端着长辈的架子,你自己不尴尬吗?今日之事,我不怪你见死不救,大家本就是没甚干系的人,袖手旁观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往后大家最好井水不犯河水。若你再拿大,只能是恶心你自己。”
“你……我……”
贾琏猜想到贾蔷或许会跟他吵,或许会骂他,唯独没想到,贾蔷会把话说的这样清冷决绝。
对于今日见死不救的事,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没救人,而是后悔怎么走了那条道……
看着贾蔷清冷而去的身影,这一刻,贾琏才意识到,贾蔷在荣庆堂死也不肯回东府,甚至不肯回贾家,不是他在硬撑着想要好处,也不是在拿乔……
他是真的想要和贾家拉开距离,划分出一条泾渭分明的鸿沟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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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逆臣
“咚咚咚。”
叩门声响起,就听到房里有笑声传来:
“来了来了!”
“快快快!”
“哎呀,她这里太大了,不好看吧……”
“呸!小浪蹄子,这也是你能说的话?”
门外,贾蔷和李婧对视一笑,而后屋门打开,香菱欢喜笑道:“爷和姐姐回来啦!”
因见贾蔷和李婧身上并不素净,又忙道:“我去准备沐桶,烧好了水给爷和姐姐沐浴。”
贾蔷温声笑道:“不慌。”
香菱身后紫鹃露出身影来,对香菱没好气道:“真是呆丫头,说了让你请蔷二爷进来,你倒要先走?”
香菱闻言一怔,露出呆萌的神情。
贾蔷对紫鹃道:“我们就不进了,刚才闹了好大一场,回来也没清洗,见了血的,不好冲撞了林姑姑。”
紫鹃本来觉得没甚,可听说见了血,再看贾蔷身上果然有些血斑,不由往后退了半步,强笑道:“那我去和我们姑娘说。”
不想她还没转身,就见着一件淡青鹤纹素软缎裙裳,梳着的百合分髾髻的林黛玉转到门前,身旁还跟着一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薇薇安。
贾蔷见之忍不住笑道:“你怎穿成这样?”
眼下虽已深秋,可还不至于批斗篷。
薇薇安闻言,将原本裹合斗篷在身前的双手敞开,怪腔怪调道:“贾,我里面的衣服洗了,我太高了,穿不上她们外面的美丽衣服,里面的也太……”
话没说完,紫鹃和香菱就扑了过来,帮她合上了斗篷。
几个孩子都红了脸……
虽然薇薇安里面还穿着紫鹃的中衣,可薇薇安的骨架和身高都超出紫鹃一头,那中衣穿在她身上,和紧身衣差不多。
尤其是胸前部分,都快有点快绷不住的感觉……
黛玉先小眼神犀利的瞪了贾蔷一眼,然后正色对满脸莫名的薇薇安道:“在这里,不能这样的。”
薇薇安好奇:“我穿衣服了啊……”
黛玉不理这洋婆子,对贾蔷道:“薇薇安说,她伯父虽然死……回归父神了,可她还有一个叔父,医术也很高,就在扬州,那里也有一座洋庙。等到了扬州,她会带我去请人。”
看这小模样,有点小傲娇。
救命恩人嘛……
贾蔷吸了吸鼻子,认了,还给她竖起一根大拇指来,赞道:“林姑姑,了不起。”
黛玉多聪颖,岂会听不出意思来,眷烟眉都竖起来了,咬牙道:“蔷哥儿,你敢笑话人?果真没孝心!”
没孝心没孝心没孝心……
一连串回音在贾蔷脑中回荡着,让他有点头大。
他也不知为何,明明都说的那样明白了,怎么还一个个都要当他的长辈。
不过他隐隐反应过来,世俗的惯性远比他自以为是的强的多。
莫说贾琏和眼前的黛玉,连贾环那个瘪三见了他不都习惯的拿大装长辈么?
也是,在礼孝为天的世道,还有什么比当长辈更爽的?
贾蔷眨了眨眼,看着黛玉提醒道:“林姑姑,西洋番鬼里,好人的数量远没有坏人多。今日虽然仁慈堂被烧,安德鲁神父遇难,但其他那么多洋鬼子,大半死有余辜。你知道他们害死多少婴孩?他们和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他们眼里,白皮肤的人才是人,其他有色人种,和牲口没多少差异。”
“不不不,贾,你不能这样说,我们也有好人的。”
听到贾蔷的话,黛玉等人还在震惊中,薇薇安却急着走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反驳道。
贾蔷看着她道:“我对你了解还不多,没有深入了解过。但我相信安德鲁神父,一个愿意为自身罪孽从容赴死之人,应该不会说谎。所以我才会说,西洋番鬼不全是坏人,但一个仁慈堂十几号人,只你们两个好人,好人少坏人多,我也没说错吧?”
薇薇安一时语滞,贾蔷继续对黛玉道:“所以,这种事你最好不要出面,出了事,我不好交代的。毕竟,我是你的监护人,琏二若是靠谱也罢,可那人担不起事……”
黛玉有些懵,监护人是什么鬼?
贾蔷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对薇薇安道:“跟我走罢,回去说一说,你叔叔医术到底如何。”
他救这洋妞,一是因为承诺,二则是想凭借救命之恩,为日后谋一条可能的退路。
若非如此,前世的素质教育,其实教不到这个地步的……
等贾蔷、李婧和薇薇安下楼后,黛玉才渐渐琢磨过味来,恼的她咬牙啐道:“呸!好好的侄儿不当,还想当我的长辈不成?监护我,也是想瞎了心了!”
紫鹃在一旁看着好笑,却也没劝解什么,能有个人置气,转移黛玉的悲伤心情也是好的。
稍许后,黛玉又有些不解的道:“蔷哥儿此人真是让人看不透,看他先前做事,貌似鲁莽,实则大有分寸,跟大舅舅他们硬顶,可对上老太太却始终守着礼。可今日,却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薇薇安陷入险境。他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紫鹃抽了抽嘴角道:“姑娘想赞小蔷二爷就直说,奴婢又不是傻子……”
连雪雁都笑嘻嘻道:“小蔷二爷说话算话嘛,答应了那个番和尚,就一定要做到,差点死了也不怕。就像戏里唱的,宋太祖千里送京娘!”
黛玉好笑道:“宋太祖是千里送京娘,他这才走几步路?”
紫鹃也笑:“要不是姑娘说狠话逼得嬷嬷和长随把马车停在城门口,小蔷二爷这义事也未必能成功。那女罗刹已经跑不动了,还有那少帮主的爹也要人背着,哪里逃得开?所以,姑娘才是义人哩。”
黛玉先是有些自得的抿了抿嘴,不过随即觉得有些不对……
这些话在屋里自家人跟前说有甚用,她虽不指望贾蔷回报她个大礼,可总也能抵了他千里相送的一份人情了吧?
咦,千里相送?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呸呸呸!
人家宋太祖千里送京娘是为义主动送的,蔷哥儿却是被老太太逼的,他原本就不想送来着。
再者,京娘还想以身相许报恩,不成还要投河自尽,呵呵,她林黛玉怎么可能?她可是姑姑!
瞥了眼楼船窗外滚滚河水,黛玉又轻轻啐了口。
呸!
却不知,这时喜时怨,时而咬牙轻啐,时而傲娇自得的模样,早已看呆了旁边的紫鹃和雪雁……
……
神京城,大明宫。
太和殿!
今日,京城大雨,殿前白玉龙台边排水用的石雕龙头,呈现出千龙吐水的奇观。
大殿门前的日晷、铜龟、铜鹤等,也为雨水冲刷一新。
今日十月初一,大朝。
太和殿内,金砖铺地,正上方,放一金漆云龙纹宝座,镶嵌了成千上万条金龙纹。
·
宝座上,隆安帝面沉如水,目光一片阴翳!
熟悉他的大太监只用余光瞥了眼,就能看出这位天子此刻正处于极度压抑的暴怒状态中!
隆安帝没有想到,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人竟敢如此大胆!
三品以上衣紫大员中谁不知隆安帝的心思,在外省历练二十八载功勋卓著,官声威望更是享誉海内的韩彬是他认定的宰辅之臣,未来多半是军机处首席大臣。
如今眼见就要入阁为相,这等最要紧的关头,绝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却不想,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人居然敢将韩彬拖下这塘烂泥沼中,更逼着他当成枪来使。
太上皇已经第三次传旨出九华宫,几乎算是明言了。
所以,朝中大臣也无法再装聋作哑,继续让太上皇继续顶着污名荣养深宫。
真要逼得五载不过问朝事的太上皇重出深宫,那才是惊天动地的泼天大事。
历朝历代,如太上皇这般在世之君,主动传位皇子的情况前所未有,太上皇威望未失,满朝朱紫皆景初旧臣。
从皇宫御林军再到京城十二团营,执掌兵权的武勋大将,也皆是太上皇一手简拔起来的心腹。
这等情况下,谁敢逼急了太上皇?
可是,真要捏着鼻子去澄清关于太上皇名声的“谣言”,打压那些无君无父的“毁谤”之声,却是谁都难下决定的。
若太上皇仍在位,亦或是他龙体康健,那这样的选择并不难。
可太上皇已经退居深宫内,不再操持九州权柄,再加上龙体一直都不算康健,很难说还有几年光景,这个时候替他洗白,必将自绝于士林清流,遗臭万年。
待太上皇龙御归天之日,便是被弹劾成筛子狼狈下台之时。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太上皇当初之所以传位隆安帝,便是因为国库财政被他折腾的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折磨的年老体衰的太上皇日夜难安,几乎要下罪己诏,龙体也受不得煎熬,不得已为之。
若是这等污名都洗白了,那……
费了莫大力气熬干心思才力挽天倾的当今天子又该如何看?
总之,谁做这个出头的椽子,谁就多半难得善终。
而荆朝云等人,却安排兰台御史,逼问韩彬于码头上和贾蔷一番争锋后,对此人和此人之言辞到底如何相看……
此意为何,不言而喻。
隆安帝面色铁青,眼神如刀子一般看着殿上诸臣,心中咆哮:
这起子无君无父的逆臣,你们怎么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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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风波大恶
韩彬一身朱紫朝服立于金銮殿上,面沉如水,但目光执着而沉稳。
他半生都在苦寒边塞为官,哪怕是隆安帝登基后,将他调任两广总督,依旧不改勤俭之风,且一年到头,坐衙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总是轻车简从的往下面各州府县查水利,查农耕,查桑麻,查教化,查诉讼律法之公正。
近三十年来,遇到的难险之题不知凡几。
又怎会在这等官场狙击之下,心生慌乱?
对方妄图君子欺之以方,却是将他想得太简单了。
韩彬侧身看着那御史言官淡淡道:“与一尚未及冠的少年郎言谈几句,又能看得出什么来?再者,黄口孺子,纵说错什么,谁又能当真计较?”
那兰台寺御史闻言一怔,心道怎和想的不一样,顿了顿又道:“韩大人,贾蔷已非是黄口孺子,都十六岁了。况且,其言得太上皇称赞,又岂能以寻常顽童之言视之?”
韩彬摇头道:“我初临都中,对此事不甚了然。对贾蔷所言之事,却是听人说过。在本官看来,少年人,读了几本书,至少忠孝之心可嘉。”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哗然。
什么意思?
名满天下的士林标杆人物,清流道德巨擘半山公,居然认为贾蔷说的是对的?!
然而不等目瞪口呆的御史回过神来,金銮殿上就再闻韩彬洪亮之声:
“其所言自然是对的,因为此言非一竖子之言,而是千年以前管子之策,又怎能说荒谬?但贾蔷之言,未免过于想当然。促富户花费银子,难道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们不知?难道历朝历代贤君明相不知?不过是知易行难罢。”
然而此言并不能说服兰台御史,他追问道:“韩大人,贾蔷以为太上皇在景初年间花费巨靡之资,大兴土木,并数度南巡,皆是依照此法,想要带动富户用银,韩大人以为此言对否?”
韩彬脸色一沉,道:“圣心如何作想,非臣工妄自揣测。况本官宦游外省二十八载,对京中诸事不甚明了。此等朝政大计,谏官若有疑问,何不直接问宰辅,问本官又是何意?便是觉得景初后期之政有所偏差,也问不到本官头上。莫非朝中言路已是不通,谏官不敢直接告问阁臣?”
此言一出,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位军机宰辅大学士无不面色一沉,目光阴翳。
隆安帝宣韩彬进京之意,便如秃子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
虽然定下的,是韩彬这“后辈”先入阁,位居军机末位。
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隆安帝对他们这几个景初老臣早已不耐,若非太上皇还在,他们怕早就要退下去给人挪位置了。
韩彬,就是取代他们之人。
朝野几乎皆知,身子骨颇差的太上皇龙御归天之日,便是韩彬位居首辅之时。
然而虽明知此事为大势所趋,可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人又如何肯甘心?!
若非太上皇身子骨着实难以再临大宝,隆安帝又已经御宇大宝五载,大义已定,帝位不可动摇,那么三位权倾天下的军机大臣,说不得还会有其他动作。
但现在,却只能用眼下这种手段来给韩彬一个下马威了。
起码让他知道,在他们还未致仕前,最好恭敬些!
却不想,此人如此不知好歹,竟敢直指军机处大学士!
见那位御史已是慌了神,荆朝云心中骂了声废物后,与何振使了个眼色。
何振见之瞳孔一缩,这种事本来自有下臣替他们出头攻战,他们高居岸上,既可自保,也可暗中调度。
谁曾想韩彬如此老奸巨猾,居然将箭头直指军机处,就由不得他们再藏身于后了。
何振无奈出列,侧过身来,看向韩彬微笑道:“韩大人误会了,柳御史之意,是韩大人见过那位贾蔷,并和他有过交谈,这是朝中诸位大人都没有过的。所以,才询问韩大人此人到底是正是邪,是忠是奸?”
韩彬沉声道:“贾蔷一不满十六的黄口孺子,谈何正邪忠奸?更何况,彼小儿辈狷狂,自言除天地君亲师外,余者一律不跪,因此不愿入朝堂,连太上皇都许了他一世闲人。既是一世闲人,朝堂之上又何须再谈论此人?”
何振闻言,脸色一凝,笑容敛去,淡淡道:“韩大人,贾蔷是何人的确不重要,但是,太上皇钦赐其表字良臣却重要!太上皇因何赐字,韩大人不会不知吧?”
韩彬冷哼一声,平平无奇的面上此刻看起来却满是威严之意,看着保养明显比他好的多的何振,一字一句道:“何相,本官不是不知,是本不愿多言,只为了保全阁臣的体面。既然眼下你追问本官太上皇为何赐一黄口小儿冠‘良臣’为表字,本官可以告诉你,那便是因为,贾蔷小儿于醉仙楼说出心腹之言后,即便暗流激荡,骂其佞幸之人不计其数,然这少年,却从未改口,始终如一!即便他年幼无知,就凭这一份忠孝之心和担当,太上皇赐其良臣二字,纵荣宠过甚,亦可理解。”
此言一出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人都黑下脸来。
彼其娘兮,这叫什么话?
贾家黄口孺子从未改口,始终如一,那他们三位军机大臣就没这份忠孝之心,没这份担当了吗?!
照韩彬之意,太上皇说贾蔷是良臣,是始终如一的忠臣,那么他们就是奸臣贰臣了不成?
韩彬这分明是在取笑他们,太上皇在位时,他们趋奉太上皇,如今隆安天子在位,他们就改换门庭,投了隆安天子。
不当人子!!
首席军机大臣荆朝云侧过身来,虽已年过七旬,须发皆白,但身量依旧高大,他近乎俯视的看着韩彬,颇有力度的低沉声音缓缓问道:“韩大人清名誉海内,仕宦三十载,本心如一,本官敬之佩之,比我等尸位素餐之辈,强得多。本想待你入阁后,我等老朽废物再将公务移交给你,不过既然何大人今日便要我等一个交代,本官给你便是。”
听闻此言,龙椅上的隆安帝和殿内韩彬都变了脸色,一时间难看之极。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一步以退为进,顿时翻转局面,让韩彬处于咄咄逼人的劣势。
隆安帝眼眸微眯,看向这位历三朝辅二主的军机老臣,在他不出手的情况下,朝野上下,谁还能与其抗衡?
可是,他又万万不能出手。
因为太上皇出手后,他但凡有一丝违逆之势,必将造成惊天撼地的后果。
甚至,会影响到他帝位之根本!
所以,隆安帝只能作壁上观,看着他心中给予厚望的爱臣,被一群活成人精的大臣围攻。
可恼!
可恨!!
荆朝云侧着半身,说完话后,似一直在等龙椅上那位至尊的反应,然而一直未等到,虽在他意料之中,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失望……
他干脆再转半边,正面面对韩彬,声音轻漠道:“我等景初老臣,当日辅佐太上皇施以‘新法’,希冀推行天下,以促天下富户花销银两,如此一来,则可使万民不再饱受银贵钱贱之苦。不想,最终功败垂成。然本官至今依旧以为,管子之策,并非一无是处。上皇之心,亦是眷爱亿万黎庶之心。却不知韩大人以为,此策如何?”
金銮殿上,一片宁寂,文武百官都将目光投在了韩彬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因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贾蔷是忠是奸”之争了,而是隆安朝未来的执政大道之争了。
是仍如景初朝那般,吏治宽泛,打着促富户用银之意,奢靡花销,还是如这五年来,隆安帝渐渐收拢口子,清理吏治,打压奢靡之风?
放在贾蔷前世,川金毛若不大骂奥黑,又怎么废除旧政,推行新政?
到了这个地步,韩彬,却是再无缓冲转圜之地,他如一老农般,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荆朝云,声如洪钟般大声道:“荆大人,下官以为,大人怕是弄错了一事。”
荆朝云面沉如水,问道:“本官弄错了何事?”
韩彬大声道:“管子《侈靡篇》确为治国良策,然,管子之《侈靡篇》,乃是让天下富户多用银两,以还富万民,而不是天子和百官。天子兴土木,多征徭役,富的只有上下其手的贪官,百姓却受苦役,实乃本末倒置也!!”
荆朝云闻言,也不争辩什么,哂然一笑,而后拱手一礼,重回百官之首,默然站立。
韩彬则双眸遗憾的看向御台龙椅上的隆安帝,这一次,怕是难以入军机,辅佐圣君清查吏治了。
不过,他并不后悔,因为迟早有一日,他还会回来的。
太上皇所要的虽过分,但还伤不到隆安朝的根本。
天子大位已定,牢不可破,新政大行,不过是时日早晚而已。
韩彬二十八载已经熬过去了,还在乎眼下这二三年?
待他再归金銮殿时,必将这满朝腐朽之气,一朝荡尽!!
荆朝云三人亦明白这点,所以没一人面有喜色。
今日他们看似赢了,实则却是一败涂地。
但,他们若不做出这样的抉择,不用等日后,今日就要倒霉。
某种意义来说,他们也是在替隆安帝挡雷。
他们相信,隆安帝也会体谅他们这一点,日后清算时,不会逼迫过甚……
伴随着百官奏贺太上皇千古功业的声浪中,韩彬转身出了金銮殿。
谁又能想到,一白身竖子无意之言,竟会造成如此险恶风波……
这一日,贾蔷虽未在都中,却是名动京华!
而名满天下的半山公,此次竟未能入阁,再度出京为官……
风波,大恶!
……
PS:这样大的章,真真是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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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有事相求
“果真?”
回到船舱后,得闻薇薇安之言,李婧激动万分的追问道。
“嗷!李,你抓疼我了!”
薇薇安虽也粗糙,不通女红通打猎,但比起李婧来还差很多,被她拿住胳膊,疼的和骨裂似的,大声叫道。
李婧忙松开手,歉意道:“是我的不是,忘了力道……”
薇薇安有些委屈的看了贾蔷一眼,见他没帮他,愈发失意。
她将贾蔷看作是救命恩人,自觉关系亲近,没想到她被别的男人欺负了,贾蔷居然不理会。
男人,怎可如此渣,她终究独自扛起了一切……
难道燕国的男人,都没有骑士精神吗?
贾蔷对薇薇安幽怨的目光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捏痛一下么,都道歉了,还想赔命怎么着?
再说,刚才若不是李婧,只凭他一个,根本带不出这洋婆子来。
贾蔷前世就对西洋百人不很喜欢,讲理的还好,那种鼻孔朝天自以为白皮就高贵的,着实令人厌恶。
这会儿,他看这大洋马就有些开始犯病。
贾蔷的做派看在李婧眼里,就有些欢喜了。
古今皆是如此,钢铁直男用热水招待自己时,女人们尝尝恨的咬牙切齿。
可当他们以大钢铁术对付别的女人,尤其是有觊觎之心的女人时,那滋味就有点痛快了。
不过,眼下还不是得罪这洋婆子的时候……
李婧将脖颈处的小机关取下,恢复女声后,同目瞪口呆的薇薇安道:“我也是女人,薇薇安,两个女人之间的事,大爷不好多说什么的,不是他不帮你。”
薇薇安闻言,先直勾勾的看了李婧手里的小玩意儿好一阵,然后回头看看贾蔷,最后对李婧惊呼道:“李,这真的太神奇了,能给我看看么?”
李婧将小机关递给薇薇安,薇薇安这个憨憨拿起看了两眼就往自己脖颈上卡去,随即面色骤然涨红,若非李婧及时援手,怕要窒息而亡。
贾蔷在一边哈哈大笑道:“你脖颈虽也修长,但不够纤细,且小婧能变声,这机关只起了辅助之功,本身还是因为她打小就练习换音之法,就是故意粗着嗓音说话,用了十几年的光景才练成如今这样。”
薇薇安闻言大为失望,一边抚着脖颈,一边道:“我还想变成这样,那以后就可以到处出去顽了。”
误会解除后,李婧迫不及待道:“薇薇安,你说你在扬州时曾看到有人救好过我父亲这样的病人?”
贾蔷冷眼旁观,总觉得这洋婆子在扯淡。
如李福这样的外伤病人,因医治不及时而迁延不愈,除非眼下能让青霉素横空出世,否则基本上没有可能。
薇薇安刚才却说,曾在扬州看到有人得救,救人的还不是西洋番医,而是中原医术。
都中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难道天下间果然藏龙卧虎?
这个概率,实在太低了些……
不想薇薇安却点头道:“是真的,而且还是你们燕国的和尚。我叔叔乔治之所以没有跟安德鲁神父来津门,就是因为在扬州发现了这件事。那和尚,是用一种秘制的菜卤救的人。看起来十分的恶心,但确实有很好的治疗效果。”
听她这般说,贾蔷面色猛然一变,他想起了一事,前世只当做一则小故事看过,没怎么放在心上。
若非薇薇安这般说起,他哪里会记得起这样的小事?
前世刷手机时,曾刷到过青霉素起源之争,有人说,中国早几百年前在明代就发明了青霉素。
就是在扬州,扬州的天宁寺。
据说扬州天宁寺用极大的缸放置芥菜,使其霉变,长出绿色霉毛长达三四寸即青霉,在埋入泥土十年,称为陈芥菜卤,专治高热病症。
虽不知怎地,此药未能流传下来,但若此事属实,那说不得还真有可能!
“怎么了?”
见贾蔷这般大的动静,李婧忙问道。
贾蔷看着她大声笑道:“小婧,若薇薇安没有说谎,那你父亲多半还有机会。”
李婧激动道:“果真?”
贾蔷点头道:“先前我也听人说过一回,只说是南省有一寺,有秘法可解高热之症,极为灵验。但信者不多,都中名医也以为江湖骗子,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李婧闻言大喜道:“若如此,若如此……”
贾蔷却又皱起眉头道:“总也要先熬过这半月才成,岳父的情形,不算很好。”
李婧闻言,咬了咬唇角,道:“先前都中保宁堂的徐郎中开过方子,也给了些保养的法子,无论如何,总要勤试着,看看,看看能不能改一回命。徐郎中说,最好用老参熬汤……”
一旁一直处于呆萌状的香菱突然回过神来,说道:“我听紫鹃姐姐说,老太太给林姑爷备了份八两老参,紫鹃姐姐说,有这老参,必能救回林姑娘她爹爹的性命。”
李婧闻言,先是眼睛猛然一亮,目光中不止有激动兴奋,甚至还有一丝危险气息。
可随即又黯淡下来……
若无贾蔷,便是天王老子,她也要拼死搏一回。
可有贾蔷在,她怎好杀人越货……
贾蔷轻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七两为参八两为宝,只是这参靠不靠谱?果真有用?”
前世,他可是听说过,所谓人参,其实和白萝卜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白萝卜。
李婧忙道:“爷,人参有补气固脱,健脾益肺,宁心益智,养血生津之效,最能吊命。这些年我买了不知多少,不过多是二三两的小参。即便如此,也帮我爹延寿了这么久,若是……”
看着李婧希冀的目光,贾蔷想了想道:“罢了,我去求求人罢。”
李婧激动道:“我也是,我给那林姑姑跪下,跪多久都成。”
贾蔷却摆手道:“这样最讨人厌,人家若愿给,不跪也会给。若不愿给,跪在那就有强迫之嫌,只能让彼此都难堪。小婧,你要体谅林姑姑,她父亲也得了危重急症,她若给,我们记她一份大恩,若不给,也是人之常情,不可心生怨意。若那样,便是是非不明了。”
李婧闻言,按捺下心中激动,点头道:“大爷放心,我不是是非不明的混帐。无论成不成,我都谢谢她。”
……
时已入夜,林黛玉看着面色古怪的紫鹃问道:“怎么呢?”
紫鹃道:“小蔷二爷和那位红拂女求见,还带了一把子烤肉。”
“烤肉?”
黛玉闻言,下意识的用丁香小舌添了添唇角。
说来也是有趣,身子骨素来最弱,平日里在贾家连煮的烘烂的羊肉都不肯多吃一口的她,居然会喜欢这虎狼之串……
见紫鹃仍目光怪异的看着自己,黛玉反应过来,干咳了声,道:“可问了什么事?他此来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紫鹃摇头道:“这会儿子李妈妈她们已经守在门外了,小蔷二爷进不来,自然不好问甚。”
黛玉犹豫了下,道:“许是有什么急事,你让他进来吧。”
紫鹃看着自家姑娘无奈摇头,都道她说话和刀子似的,谁知她心软如棉……
未几,贾蔷和李婧在紫鹃带领下进了屋,见黛玉披着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薄袄倚坐在灯火阑珊下,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如今夜星辰一般望着他。
贾蔷犹豫了下,还是以后辈之礼一拜后,开门见山道:“林姑姑,我此来,实有事相求。”
黛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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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求参
“蔷哥儿,不早早安歇了,这会儿子来作甚?”
林姑姑长辈的身份端的很稳。
贾蔷见此有些无奈,可当下有求于人,也只能认了……
他顿了顿,将李婧父亲李福的情况说了遍,最后道:“若薇薇安所说属实的话,只要能坚持到扬州,小婧她爹多半还有救。只是小婧她爹病的太重,需要上好的人参吊命才行。我听香菱说起,林姑姑这有一份好参……”
话没说完,紫鹃就连连摇头道:“这不成,这怎么能成?若是我们老爷无恙,姑娘必不会小气,她最是心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我们也懂,小蔷二爷开了口必会相赠。可如今我们老爷尚且在重病中,只这么一份老参,若给了你们,我们老爷不够用,到那时怎么办?”
黛玉虽未开口,可目光中透露出婉拒之意。
她虽良善,却还未到舍了自己父亲的命不去救,而去救别人性命的地步。
李婧面色黯然,想跪求,却想起贾蔷之言,到底忍耐住了。
贾蔷讲道理:“我们并不要许多,只求一点点参须即可……且这老参最大用处,便在于吊命,可以延长些许寿命,以备良医救治,老参本身是不能救病的。若无救治良法,单纯靠老参吊命,只会延长病人的痛苦。早闻林姑姑好读书,想来读过不少医理,当明白我所说非虚。”
紫鹃闻言一怔,下意识的看向黛玉。
黛玉神情悲苦,却还是点了点头。
只是在她看来,贾蔷言下之意分明是李福还有救,可林如海却未必,就算有老参在,不过吊着一口气受苦。
这是人话吗?
见黛玉眼圈也红了,紫鹃护主心切,以目怒视。
工科狗贾蔷忙又宽慰道:“天无绝人之路,西洋番医或许的确有独到之处。林姑姑且放心,等咱们到了扬州后,我头一桩事,便去为林姑祖奔走寻医。非蔷背后说人是非,只是琏二此人,虽非坏人,却不过一纨绔公子尔,寻常小事可托,大事却难担当。贾蔷不才,愿为林姑姑效犬马之劳。若天宁寺的药果真有效,那不止小婧她父亲,便是姑祖丈也将受益!”
黛玉闻言,星眸凝视着贾蔷,问道:“若我不给你参,你便不愿意出力帮忙了么?”她何等骄傲,岂能受人威胁?
贾蔷没甚心虚的看着黛玉,摇头道:“林姑姑太小瞧我了,先前我就和小婧说过,万万不可强林姑姑之所难。给,是天大恩情。不给,也是人之常情。换作任何人在林姑姑的位置,点头的可能性都不会超过一成。便是我与林姑姑异位相处,也很难点头应下。我们也是厚着面皮上门,应知道林姑姑菩萨水晶心肠……至于我会不会出力帮忙,林姑姑放心,无论怎样,都是一定会的。我在荣庆堂已经答应过,会护送林姑姑南下求医,我贾蔷虽人微言轻,但从不失信于人。”
黛玉闻言,想起薇薇安之事,缓缓点了点头,却又沉默起来,就在李婧一颗心都沉到底时,就听黛玉轻声道:“老参是老太太给的,本也只有一半,我不能全给了你……”
此言恍若天籁之音,瞬间击破了李婧的心房,让她落下泪来。
贾蔷忙道:“先给一些参须就好,不用动主体,沿途我还会让人去买些能买着的参,掺在一起用,能坚持到扬州就好。林姑姑,我和小婧都体谅你的难处,不会强你所难的。”
黛玉看了眼红着眼眶的李婧,心里一叹,不愿再纠结于此事。
再怎样说,她也真的只能给些参须,主参动不得……
她虽年幼,但主意极正,这种事上不会为别人言语左右。
黛玉沉默了下,轻声问道:“小婧……你果真是如红拂女那般的江湖女侠,身怀武艺么?”
她本只是换个话说,不想李婧闻言却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毫无征兆的突然拔地而起,原地一个空翻落地!
因见黛玉、紫鹃等人都看直了眼,她便又连使三个鹞子翻身后,还原地一口气连翻了七八个筋斗……
“好了好了!”
黛玉回过神来,见一滴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珠洒落地面,忙叫停道:“只那么一问,非叫你演武,并无不尊重之意。”
她自忖,若她为了救父,要去给人翻跟头卖艺求参,怕哭也要哭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李婧自幼就在江湖上厮混,哪里看不出黛玉的纯善,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位娇小姐,方才心里的激荡之气平息一些,笑道:“这不值当什么,姑姑若愿瞧,明儿一早我在甲板上练剑,比翻跟头还好看。”
说完,只觉得心里还是压得慌,想了想又道:“先前我们爷说不可给姑姑磕头,怕让姑姑有被胁迫之感,如今姑姑应下了,就请受了我的头吧。不然,我心里实在愧得紧。父亲打小教我做人一定要恩怨分明,姑姑这份大恩,就是死一百次也难偿!”
说罢,跪下重重磕起头来。
若只是借参,或还不至于此。
黛玉却是在她父亲也病重时,将宝参参须相借,这份恩情,着实如泰山一般压在李婧心头!
黛玉见她如此忙避让开来,摆手道:“快快起来罢,我哪受得这个?”
若是某个侄儿给她磕头,她或许也就受了……
可这个看起来年岁比她大不少的女子给她磕头,黛玉却不愿去受。
只是李婧知道此恩多重,仍坚持磕头,黛玉没法子,只能看向贾蔷。
贾蔷思量稍许后,道:“不如这样,小婧你有武艺在身,也通一些养身之术。不如每日里来教林姑姑一些,她身子单薄瘦弱,若是能活动开来,多运动一二,说不得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黛玉闻言无语,目光隐现锋芒的看着贾蔷。
延年益寿,我老了么?
蔷小子你撞客了吧?!
再说,哪家大家闺秀可以练武强身?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这些都是起码的行为准则。
旁的不说,就看家里的凤丫头,那样大的名声,实则也不过嘴上泼辣些,走路一样不带动裙摆的。
就这样,她还被人常喊作是泼皮破落户,似泥腿子出身。
黛玉自忖若是她和李婧一般练武强身,回去后必被人生生奚笑死,还要不要活了……
见黛玉连婉拒之言都不愿说,只拿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贾蔷呵呵一笑,同黛玉道:“林姑姑许是不知,我亦有些许身手在身。虽比不得小婧这样的女侠,但等闲二三人不能接近。若非如此,当初也难从宁府逃脱。林姑姑,如我这样的人,爹娘老子早早没了,也没甚人疼爱,便只能自强。因为唯有自强,才能不依赖他人而活,不必去在意他人的喜怒,仰其鼻息而活,也不用去理会他人之目光和闲言碎语。”
贾蔷说这番话时,黛玉一直拿一双清明灵秀的星眸望着他,待其说罢,摇头浅笑道:“蔷哥儿不必激我,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再没可能去舞枪弄棒的。”
只想想自己拿着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再如李婧那般连翻几个跟头,家里姊妹们瞧见了,怕不要吓掉下巴?
黛玉只想想就忍不住笑……
贾蔷却不死心,仍温声劝道:“林姑姑,习武并非只是舞刀弄枪,更重要的是强身健体。哪怕每日里只耍一套五禽戏,也能让身子骨健壮些。我并非不明白交浅言深乃为人大忌的道理,只是今受林姑姑大恩,忍不住要多叨扰两句。”
他倒不是期待有朝一日能见林黛玉倒拔杨柳,却真心希望她的身子骨能好一些,不再受病痛折磨之苦。
一旁紫鹃听的心动,也劝道:“姑娘,小蔷二爷说的也在理。姑娘可以每日里悄悄练一练,活动活动身子骨,若果真能有用,姑娘也能少吃几碗苦药不是?且李姑娘也是女孩子,只当一起顽耍了。”
这话,倒让黛玉心动了。
她常年就跟泡在药罐子里一般,一年到头有大半月份都在吃药。
这药哪有好吃的……
她思量稍许后,对紫鹃道:“先去取些参来给他们去用急,其他的等稳妥了再说。”
紫鹃便去里间取参,未几,捧着一帕子出来,帕子上放着几根参须。
李婧还要磕头,却被黛玉劝下,道:“不必如此,往后得闲了多来坐坐便是,我倒爱听你们外面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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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激动
入夜。
神京城,西南观音寺街。
京城八大布行,东盛老号。
东盛赵家与恒生王家是几十年的老对头了,恒生王家有一礼部尚书做靠山,东盛赵家却也有一位都察院左都御史为后台。
大家半斤对八两,旗鼓相当。
王家恒生布行的蓝独步天下,最是鲜艳。
而赵家东盛布行的红却是举世无双,世人最爱。
原本这种局势很难打破,因为纵然哪家官场上有些不济,可几十年来,两大字号都用金山银海还有官场人脉打造出了足够强大的根基,短时间内,只要不作死,基本上不会有事。
然而谁也没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
东盛号后宅,赵家二老爷并几位掌柜的坐在正堂内,气氛凝重。
赵家二老爷赵东林身边桌几上,摆着一尺布,湛蓝耀眼。
而另一边,则是窄窄的一绺红布,更是鲜艳夺目。
堂下有两排交椅,赵东林看向右手第一人,问道:“孙掌柜,你是东盛号管染布槽的头名掌柜的,原也是大匠,你看这两块布,到底是什么名堂?”
孙掌柜的目光在桌几上那两块布上顿了顿后,眉头紧紧皱起,道:“二老爷,一般来说,染蓝布,是用土碱、烧酒、石灰、牛皮胶作辅料,再利用蓝靛多次冷染,最后成色。恒生王家自然有些秘方,但染布的根本不会差许多。可这块蓝布,却并非如此。得了布后,我就带人去把布用米浆淘洗了遍,结果发现这布根本不是用蓝靛染出来的,而是用混色调配出来的。蓝布如此,红布同样也这样。”
赵东林闻言,沉默稍许,问道:“也就是说,除非得到方子,不然咱们自己,调配不出来这样的颜色?”
孙掌柜的面色阴沉,摇头叹息道:“没有任何可能。”
赵东林再道:“那,若是恒生号得到了这红布的方子,咱们……”
此言一出,饶是诸多掌柜的心里早有担忧,可被诉诸于口,众人还是面色大变。
孙掌柜的长叹息一声,道:“那,咱们东盛的麻烦就大了!”
左首一位老掌柜的霍然起身,大声道:“绝不能让恒生得了这方子去!这是要掘咱们东盛的根哇!”
其他几位掌柜的纷纷附和道:“对,此言极是!若是让恒生得了去,那可不得了。”
后面一名青壮些的掌柜的站起身,面带戾气道:“二老爷,听说这方子的主人没甚跟脚,不如咱们……”
赵东林闻言面色一沉,喝道:“混帐!听说,你听哪个混帐说的?立刻把此人给处置了。没甚跟脚,没甚跟脚恒生王家能给他三万银子?他在醉仙楼遇圣驾的事,连条狗都知道了,偏你不知道?此人万万不可动歪念,给我坐下!”
又一名掌柜的开口道:“二老爷,可是据咱们在王家的人回报,恒生号似乎没有准备染红。如果他们果真得了这方子,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赵东林闻言面色一动,道:“或许,是在准备染槽?”
这位掌柜的摇头道:“恒生号并非只染蓝,同样有红。我们在他们染坊也有人,若他们得了方子,直接上缸染就行。如今始终没有动静,可见,恒生号未必得了方子。二老爷,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赵东林闻言,一下站起身来,道:“对,咱们还有机会!!恒生号里,的确还没有这样的红布出来。他若果真有方子,何必先急着染蓝?他家的蓝本就排名第一,染红,才能真正打击咱们!”
另一人却摇头道:“二老爷,纵然有机会,那位贾蔷也已经离京了,现在怕是来不及了。”
赵东林沉声问道:“这醉仙楼遇圣驾的贾蔷,确是荣宁街贾家的人?”
一人忙答道:“是,是宁国府的。不过这贾蔷和宁国府似已决裂,联系不多。倒是和荣府一支偏房族人,名唤贾芸者来往密切。如今帮贾蔷处理事情的,就是贾芸。那方子说不定就在他手里,恒生号放出三万两银子的风声,我猜测就是故意放出来的。若不然,这样机密的事,怎会这样传过来?二老爷,咱们直接去寻那贾芸买方子就是!”
赵东林起身来回踱步几圈后,缓缓道:“嗯,宁国府的贾珍……倒是有一面之缘。也罢,明日一早,我亲自走一趟吧,备好一万两银票。”
众掌柜的皆惊,道:“二老爷,恒生据说是给了三万两……”
赵东林冷笑一声,道:“哼!找那竖子自然要贵些,可是直接去找他的本家,却不需要太多。这样,先派人去问问贾芸,那贾蔷可留下方子来,要多少银子,我们好准备。只要确定方子在他手上,那其他的事就好办了。”
这,便是商贾本性。
……
翌日清晨,运河之上。
“这五禽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
“虎戏,四肢距地,前三掷,却二掷,长引腰,侧脚仰天,即返距行,前、却各七过也。”
“鹿戏者,四肢距地,引项反顾,左三有二,左右伸脚……”
“熊戏者,正仰以双手抱膝下……”
“噗嗤!”
看着薇薇安一板一眼的跟着示范五禽戏的李婧学习,待至熊戏时,见那滑稽动作,黛玉实在忍不住一笑后,摇头道:“小婧,这我实在做不来……你们且歇歇罢。”
李婧闻言心里无奈,不过昨夜李福用过参汤后,气息平稳了许多,救得一命回来,让她发自肺腑的感激黛玉,再加上贾蔷的叮嘱,所以事事顺着黛玉来,笑道:“也不必急于一时,虎熊不雅,姑姑可先学鹿戏。”
黛玉笑着颔首,却没说学不学的事,让李婧和薇薇安坐下后,紫鹃上了茶来。
薇薇安看着桌面上的青釉兰花茶壶和绘箐澹白底瓷盏,啧啧叹道:“真是太美了,我原本在津门总镇府也见过一些燕国的瓷器,以为是最美的了,可是和这个相比,那个简直要成瓦罐了。”
紫鹃笑道:“你这洋婆子还怪会说话。”
薇薇安不喜欢这个称呼,摇头道:“我不叫洋婆子,我叫薇薇安。”
黛玉忙笑道:“她是在同你顽笑呢。”
薇薇安耸了耸肩,笑道:“好吧,那我也是在顽笑。”
众人一笑后,且让她自己去赏玩手里的绘箐澹白底瓷盏,黛玉问李婧道:“你是怎么当少帮主的?”
李婧笑了笑,没甚隐瞒,便将幼时如何充作男儿养,如何习武,如何一步步成长起来,怎样江湖厮杀,怎样跑镖走江湖,怎样和其他帮派谈判,谈判不成又如何拼杀抢地盘,一一说了遍。
即便专挑精彩的讲,也足足说了一个半时辰。
别说黛玉、紫鹃和雪雁听的出神,连薇薇安都停止了赏顽,聚精会神的听着。
待其说完后,黛玉叹道:“你真是不容易……”不过又有些纳闷,忍了忍还是小心问道:“小婧,你这样厉害,怎会愿意给蔷哥儿做房里人?”
这实在不符合她江湖女大佬的人设啊……
李婧闻言,笑了笑后,又将她与贾蔷如何不打不相识,如何成为生意伙伴,如何被淮安侯府世子欺负,贾蔷又如何挺身而出护她周全,最后,贾蔷还答应了她那些简直不可理喻大逆不道的要求。
莫说黛玉、紫鹃和雪雁听了后目瞪口呆,连薇薇安都直呼不可思议,因为即便是在西洋,女人出嫁后,姓氏都要改成丈夫的,更别提孩子了。
紫鹃不可思议道:“小蔷二爷果真答应你了?”
怕只有赘婿才会如此吧?
而赘婿,却是世人最不齿的男人了……
李婧见她们如此表现,笑了笑道:“所以,我甘愿为妾。”
雪雁撇嘴道:“你这哪里是妾,你在李家过活,一不用站规矩,二不用把孩子养到太太名下,而且小蔷二爷父母都不在了……你还不用拘在家里,想出去顽就出去顽,你比太太还自在!”
她这小娘皮都有些嫉妒了……
雪雁是丫鬟出身,在奴籍,日后成家,就算黛玉放她出籍,怕也难活到李婧这样的地步。
黛玉在一旁看的好笑,虽她心里也是五味繁杂有些乱,不过还是祝福道:“蔷哥儿没父母在,族里……也管不到他。他最重信诺,既然应下了,想来是真的许给了你。你们往后要好生过活才是……”
这是长辈之言,李婧不得不站起来聆听教诲……
“快坐下吧。”
黛玉浅笑道:“不必拘着礼,蔷哥儿都不怎么认我这个姑姑,口口声声说出了五服,已是远亲呢。”
李婧不知如何作答,黛玉也不难为她,问道:“蔷哥儿呢?”
一旁薇薇安抢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昨天晚上贾就让我写了一封信,给乔治叔叔的信,然后今天早上一大早,他就让他的随从下了船,骑快马送去扬州了。”
黛玉惊讶:“什么信?”
“就是请乔治叔叔去给你爹爹看病啊!”
薇薇安笑道,李婧补充道:“我们爷说坐船还是太慢了,他派人快马加鞭,不恤马力,也不用吝啬银子,让人带着信先去扬州,找薇薇安的乔治叔叔给你父亲看病。我们爷说,不能白受了你的大恩。原该我亲自去的,只是放心不下我爹……”
其实按道理来说,走运河更近些,陆路实际道路要比运河多一倍。
正常行走,运河只需要十七天,而陆路则需要二十八天。
但若八百里加急,不恤马力,马累了就换马,这样跑七八日就能到扬州……
薇薇安咧嘴笑道:“带鱼小姐,贾对你真好。”
紫鹃没好气道:“是黛玉,不是带鱼!”
雪雁提醒道:“你叫姑娘就好了。”
薇薇安耸了耸肩,笑道:“好吧,姑凉!”
黛玉没功夫理会这些,她有些着急问道:“薇薇安,你那姓乔的叔叔,果真能救好我爹爹?”
薇薇安摇头道:“我不知道,姑凉,我不能骗你。不过,乔治叔叔和安德鲁大叔一样,都精通医术,精通的方向又不一样,所以说不定就有办法。我听贾说过你爹爹的病,我隐约听说过这个病,我叔叔手里好像有一种药可以治疗,但我真的记不清楚了。姑凉,你别哭,你那么美丽,主一定会保佑你的。”
黛玉既感动也着急,道:“早知如此,该同我言语一声,把参带上才是!”
李婧则笑道:“林姑姑昨日给的参须有点多,我们爷分了一半让铁头装在身上,连同信一并送去扬州了,放心就是。林姑姑,我们还是锻炼身子吧。你身子骨好些,到了扬州,也能多照顾姑祖丈些。我娘去的也早,这些年若非有副好身子骨,我也坚持不到现在,照顾我爹到如今。”
黛玉闻言动容,红着眼圈看向李婧道:“我……我果真也行?”
李婧飒爽一笑,道:“原先我也体弱多病来着,正是一点点练功,才练出些名堂来。林姑姑是大家闺秀,和我这等江湖草莽不一样,所以不必练的那样狠,只练得身子健壮些,不常年吃药就好。”
黛玉闻言,缓缓点头微笑道:“若如此,也是我的幸事。”
心里却仍惦念着,她父亲,到底能否被救……
……
PS:这章其实可以分成两章的,真真的大章啊!新书期间这么良心的大章,哪找去?简直和我的人品一样顶呱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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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强取豪夺
宁国府,宁安堂。
贾珍听闻贾蓉之言,奇道:“东盛号赵东林?他来做甚?”
贾珍隐约想起此人是谁,这人不要紧,可此人背后站着之人,即便是宁国府,也不敢小觑。
都察院左都御史,当得起天下第一等实权人物。
贾蓉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我隐约听说,蔷哥儿手里有两个染布方子,可以卖很多钱……”
贾珍一听就明白了,看来这东盛赵东林还没搞明白状况,以为他这个族长,能约束这族中逆子。
想起那混帐来,贾珍脸色就难看的紧。
因为这畜生,近来他自觉都快魔怔了。
脸面扫地不说,连房中事都提不起兴致来……
本来想说不见,可话到嘴边又住了口,贾珍又问道:“芸哥儿还在太平街那边,跟那畜生搅和在一起?”
贾蓉应道:“是,连他娘也一并接了过去,在金沙帮那里住。”
贾珍冷笑道:“不知好歹的畜生,和那孽障是一路货色!那金沙帮算什么东西,下个条子递到五城兵马司,就能将他们扫个干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贼窝子,还成靠山了不成?”
贾蓉犹豫了下,轻声道:“老爷,那金沙帮如今和淮安侯府勾结在一起,淮安侯府领着十二团营里的奋武营,就驻扎在广宁门一带,五城兵马司去了,怕讨不到……”
“呸!”
贾蓉话没说完,就被贾珍一口唾沫啐在脸上。
贾珍厉声骂道:“偏你这小球攮的畜生明白?去,到太平街告诉贾芸,让他赶紧接了他老娘回来。贾家人,怎好到那等腌臜下三滥的地方去?他不要脸,他娘也不要脸了?就算他娘俩儿都不要脸,我贾家还要脸面!再敢往那跑,必以族规处置,先拿回来,打个半死!”
贾蓉面色木然的出去,还未出门,听到贾珍又传命候在门外侍立的小厮:“请东盛赵老爷入门说话。”
……
一阵寒暄问候后,赵东林于宁安堂落座。
看着宁安堂极度奢靡华贵的陈设,赵东林心中也隐隐震惊。
东盛赵家算得上是天下巨富了,但这个世道,许多东西并非有钱就能买得到。
譬如那门口高悬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宁安堂”,后还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宁国公家宴”,又有万几宸翰之宝,便是太祖高皇帝大印!
堂正中摆一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
这些皆御赐之物,太祖御笔。
便是隆恩宠遇,即便当朝一品宰相家里也未必能有。
可惜啊……
纵这等家底背景,然子孙不肖,也只能没落至斯。
如今府第依旧是当年的府第,可这承爵人,又焉有当初荣宁二公在朝时权倾天下之威望……
这般一想,赵东林心中对公府高门的敬畏感就消去了大半。
几番客套后,赵东林落座客位,道:“今日冒昧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贾珍心里有数,面上豪气,道:“赵兄有事不妨直说,但凡兄弟能办的,绝不推搪。”
赵东林闻言一笑,心知这等勋爵子弟做大事或许力有不逮,可人情往来的应酬却是一等一的好手,随即便将贾蔷手中有染布良方一事说出来,最后赞道:“贾家不愧是百年华族,连太上皇和皇上都下旨称赞,族中子弟也争气,将军这样的族长,实为天下家长之楷模啊。”又道:“我赵家门下有些许产业,其中以东盛布号为主。原不该打扰贵府,只是听说贵族蔷公子将一份染布方子卖给了恒生王家,所以才厚颜上门相求方子。若能得此方,东盛号愿出白银一万两购买。”
贾珍闻言面色骤然一变,一万两银子,即便对宁国府来说,都绝对不算是小数目了。
宁国府每年的进项大都靠田庄收成,那么多庄子,一年了不起也就五千两银子,遇到灾年,连一半都够呛。
这一万两银子,却顶的上宁国府二三年的进项。
他沉吟稍许后,缓缓道:“赵兄既然开了口,无论如何,兄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只是如今我那族侄不在京中……且宽候两日罢,我且派人去问问?”
赵东林笑道:“虽贵府蔷公子不在,可方子却在芸公子手中。我本想直接去芸公子去买,只是想来他不过一个孩子,又在金沙帮那样的虎狼之地,果真给了他一万两银子,家大人又不在跟前,岂非害了孩子?到那时,连我赵家身上都要背上一份罪过。如今贵府的蔷公子身份不同一般,不好惹人误会……所以还是来寻将军这个贾族族长来商议。”
贾珍一听,面色好看许多,点头道:“赵兄不愧是都台大人亲弟,法理人情都想的明白周到。也罢,兄弟我就亲自陪你走一遭罢。”
赵东林闻言一笑,从袖兜里掏出一叠银票来,放在桌几上道:“毕竟是贾家内部事,我这个外人就不参与了。将银票留下,明日派人来取方子就是,实在叨扰劳烦将军了。”
看着桌几上那一叠大龙银票,贾珍眼睛一亮!
……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贾芸看着贾蓉,皱眉道:“蓉哥儿,族里又不管我家生死,我爹当年出殡,族里都没出面,是我舅舅卖了我家的地和屋,我爹才出的殡。怎么,这会儿想起我是贾家人来了?”
贾蓉沉着脸道:“我只负责传递老爷的话,至于你听还是不听,和我没相干。”
贾芸闻言,看向一旁薛蟠,薛蟠原不爱管东府的事,不过现在和贾蔷关系太好,贾芸又是贾蔷手下得用之人,不好看着他受欺负,便问道:“蓉哥儿,珍大哥哥怎想起问起芸哥儿来了?”
贾蓉看向薛蟠,顿了顿,心思百转后,压低声音道:“我本不该说,但蔷哥儿自幼与我相厚,你们可不要说是我说的……”
见他这样,薛蟠、贾芸都紧张起来,一连声道:“又不是反叛肏的,谁会出卖你?快说快说。”
贾蓉便将东盛赵东林往东府求布方之事说了遍,听罢,贾芸心里一沉,知道贾蔷临走前料想之事果然成真了,尽管如此,他仍感到愤怒!
薛蟠的反应倒比贾芸更大,怒声骂道:“球攮的忘八,哪钻出来狗肏的杂/种,这是黑了心了想使坏!”
他急等着银子用,可不能让这两万两出问题。
贾芸比他想的更深远,思虑片刻后,缓缓开口道:“蓉哥儿,你回去告诉珍大爷,:我贾芸靠自己的力气赚银子养活我母亲,没甚辱没祖宗之处。这金沙帮,原是追随先祖打天下的老卒之后,何来腌臜之说?至于去宁府,也要等到年下祭祖的时候再说。”
贾蓉闻言一笑,道:“我无所谓,但是芸哥儿你最好想明白,你不是蔷哥儿,这样做的下场……”摇了摇头,话也不说尽。
又同薛蟠拱了拱手后,便离了此地回宁府去了。
等他走后,薛蟠急问贾芸道:“如今怎么办?”
贾芸深吸一口气,道:“薛大叔放心,蔷哥儿走前说过,若是东盛号有眼无珠,那就让我先去恒生号寻他家少东主,借三万两银子来,给你二万两使,断不会耽搁你的大事的。稍会儿,我就和你去寻他去借。”
薛蟠闻言笑道:“我就知道,蔷哥儿从不诓我……只是,恒生号果真肯借?三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贾芸咬了咬牙,道:“蔷哥儿再不会说没把握的事!”
薛蟠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外面忽有金沙帮众传话道:“芸二爷,外面来了好些人,说是宁国府的主子到了,让你去外面磕头见长辈。”
贾芸豁然抬起头来,目光如同喷火一般,双拳紧攥。
这时,见洪长老和张长老联袂而来,还带着黑熊怪一般的铁牛,人未进门就大声问道:“芸二爷,可是有人来寻你的不是?”
贾芸深吸一口气,道:“二位长老,宁国府贾珍前来做强取豪夺之事,此事蔷哥儿早有成算,不必担忧。只是我担心,他会对我不利,劳你们速速派人去寻淮安侯世子,以蔷哥儿的名义请来,告诉他,有人想坏咱们的买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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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交出
运河之上。
船舱内,贾蔷奋笔疾书。
既然要避开京城风波,那么短时间内不要在京中露头,便只能多在江南待些时日。
只是除却在江南读书外,也不好虚度光阴,还要置办些产业。
对他来说,积累财富倒在其次,关键在于,要以财富,勾连出一张有影响力的大网来。
封建时代,士农工商的确乾坤有序。
然贾蔷却清晰记得,前世明朝末年时期,朝廷缺钱缺到那个份上,连皇帝龙袍上都快打补丁了,却没人敢打商税的主意。
便是在中期时,天子派出的中官天使居然能被打跑,还是靠着藏身厕所才逃得一命,而组织打人者,则留下了《五人墓碑记》这等“传世之文”。
这就是“财”之神通,这便是“利益”之重!
若非那张溥太过嚣张,只知阴谋不知阳谋,说不得,还真能让他成就一番大业,而不是落了个不得好死的凄惨下场。
贾蔷自忖不是张溥,但不妨借鉴一些路数。
一为财,二为影响力。
而在江南文秀之地,再想单纯以烤肉起家,却是不可能了。
就算能赚到钱,在江南士绅眼里,也不过粗鄙庖厨之流,难登大雅之堂。
既然是文华毓秀之地,几乎人人读书,那就干脆投其所好,办个书局。
随着印刷技术的高度发展,当下话本小说极为流行。
贾蔷前世读红楼时,无论是宝钗还是黛玉这样的闺阁千金,都读过话本小说,贾宝玉甚至还带了许多禁书进园中。
由此可见,书局是一门好生意。
更重要的是,依托书局,不仅能够印刷话本小说,还能在印刷些私货……
前世而来,贾蔷知道报纸的重要性,可惜古人也不是傻子,对民间言论管制不输后人……
宋时尚好,进奏院抄录的抄报上,可以加一些擦边的奇闻异事,以吸引眼球,提高销量。
但到了燕朝,抄报变成了京报,京报上所有的内容,必须全部出于官府邸报,民间京报绝不允许私自发布新闻……
当然,凡事总有应对之策。
就贾蔷所知,南省风气素来开放,虽京报上不许发,但没说话本小说里也不准发,因此有书局就将小说按章回分成若干份,日日连载,而在小说里,就会夹带上不少私货,甚至还有广告……
话本小说销量越高,广告费越足。
如何,是不是很有熟悉的感觉……
对于希冀掌控一定话语权的贾蔷来说,再没什么比开设一家书局更便宜的事了。
当然,南省各地书局虽不说遍地都是,却也是星罗棋布。
能活出彩的,百家里未必能有一家。
古人的节操比其前世的网文作者强不了多少,套路玩儿的飞起。
便是曹公文中也曾鄙夷唾弃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
套路文溜的飞起!
所以缺的不是书,是能大爆的火书!
贾蔷自不敢将“斗罗”之流抄于书上,怕要毒死一代人……
但贾蔷腹内仍有好书啊,譬如那《白蛇传》!
作为中华四大民间故事,《白蛇传》能流传数百载而不衰,可见民间受众有多广。
贾蔷有信心能大爆一把,只是……
他顿下笔,看着自己写的数千字有些遗憾。
这种近乎白话文的文笔,在当下这世道里,别说大爆了,多半要活活扑死……
当下话本小说,虽不要求像昆曲那样,段段有典故,字字有深意,古奥典雅,没个举人功名听都听不明白,却也不能太大白话。
他如今虽每日苦读四书和《四书大题小题文府》,但这玩意儿是专门针对八股应试的,和文笔关系实在不大。
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等收购一书局后,请两个写书的枪手,按照他写的故事脉络,再润笔“翻译”一回就是。
念及此,贾蔷继续下笔如飞!
万丈高楼平地起,其实想想,此时出京城,仿佛就是出了一座牢笼,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入夜。
神京城,西南观音寺街。
京城八大布行,东盛老号。
赵东林面色不错的看着心腹管家,道:“贾珍已经去了太平街?”
管家笑道:“正是如此,明火执仗的,带了不少人去。二老爷,你说也是奇了,那贾蔷走了大运,得见天颜,搅动了这样大的风波,可眼下没人敢怎样。他也识趣,知道这个风头出不得,先是说明了终身不入官场,要当一世闲人,如今又乖乖的出了京去江南避祸。这般一来,等闲没多少人再急着对他如何。却不想,外人不怎样,倒是他的本家对他出手了。占着宗族大义,没人会说什么,太上皇想来也未必理会此事。”
赵东林眼中满是讥笑,道:“也可怜贾家荣宁二公,当年何等威名?开国功臣,四王八公里独他家占去两门。二公却想不到,其后人会为了一万两银子,窝里横斗,自相残杀。功勋之族,到底不知仁义道德。”
管家赔笑道:“谁说不是呢,贾家,尤其是东府,那些烂事别说他家里人,就是外人都传的沸沸扬扬,丢尽脸面!”
赵东林摇了摇头道:“此事之后,派人去江南寻那贾蔷,给人赔罪,再送上一千两银子。就说,我不知贾家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让他莫要怪罪。”
管家一怔,道:“二老爷,这……就不必了吧?”
赵东林下巴一扬,淡淡道:“你不懂,莫要小看那个贾蔷,果真给他理由让他记恨上,说不得就会惹出乱子来。给一千两银子打发他,他要是收了,自此便是两清。”
“那他要是不收呢?”
“那,说不得要早早除去他!对了,去把博安叫回来,织染的事,他必是愿意理会的……”
……
金沙帮总舵大门前。
贾珍被一众豪奴簇拥着。
“方子呢?”
贾珍坐在轿子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贾芸,没有心思和这样一个家族后辈扯臊,开门见山道。
贾芸摸不着头脑,道:“珍大爷,什么……什么方子?”
贾珍闻言脸色一沉,啐骂道:“球攮的小畜生,敢在我跟前弄鬼?再不老实交代,仔细你的狗皮!”
贾芸赔笑道:“回珍大爷的话,我是真不知道什么方子不方子的……哦,您说烤肉的方儿啊,那方儿如今不在我手里……”
话没说完,就见贾珍对赖升一扬下巴,喝道:“给我往死里打!”
赖升蔑视的看了眼金沙帮门前站着的一些青皮,对身后豪奴道了声:“按住了,打!”
几个豪奴上前,就要按倒贾芸,贾芸却忙叫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蔷哥儿临走时是留下了一份方子,不过那份方子是要卖给东盛赵家的……”
贾珍冷哼一声,道:“蔷哥儿临走前,当着西府大老爷、二老爷的面亲口说,这方子交给我来处置,当做这些年族里养他长大的嚼用。你若不信,自可去西府求证。现在,把方子交出来。”
贾芸闻言,吸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侄儿也没甚好说的了,这就去取。”
贾珍冷眼瞥他,道:“蓉哥儿与你同去。”
贾蓉上前,和贾芸对视了眼后,一并进了金沙帮内去取方子。
一盏茶功夫后,二人回来,贾蓉将方子奉给贾珍。
贾珍打开看了看,没看懂,斜眼觑视贾芸道:“就这个?你若敢跟我弄鬼,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好死的!”
贾芸心里没底,强撑道:“珍大爷,我也不懂这个,不过东盛赵家肯定懂,若是假的,他家也不会买了去。对了,珍大爷,蔷哥儿临走前说过,这方子值三万两银子,恒生王家就是出的这个价,蔷哥儿还是看在他和王家少东家有交情的份上少收的钱。”
贾珍闻言,眼角抽了抽,心里暗恨赵家坑人。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缓缓收起方子,目光再次落在贾芸脸上,淡漠问道:“你娘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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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团圆
听闻贾珍之面,贾芸面色骤变,他心思急转,面上却赔笑道:“回珍大爷的话,我娘今日去了淮安侯府,淮安侯世子一个爱妾生了个大胖小子,老是哭,不知怎地听说我老娘会照顾孩子,就派人来请,这会儿还没回来,不过也快了。”
贾珍眼神森严讥讽,啐骂道:“好你个狗肏的小畜生,扯谎倒是连眼都不眨一下。淮安侯府什么样的人家,还求到你的门上来了?该死的孽障,看来今日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不知道我的手段。”说罢,对赖升喝道:“给我狠狠打!”
又不屑的瞥了眼金沙帮门前的青皮,道:“这等腌臜之地,也敢在我面前龇牙。蓉哥儿,持我的名帖去景田侯府,告诉裘良,让他带了五城兵马司的人马过来。”
此言一出,金沙帮帮众无不色变。
对上江湖帮派攻来,他们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死拼恶斗而已。
可对上官家兵马,却是发自肺腑的感到恐惧。
不过,也有不怕的……
“住手!”
洪、张两位长老带着黑熊怪一样的铁牛自大门出来,极有压迫性的走向了贾珍马车。
铁牛这个身量和一脸狰狞横肉的脸,当真太令沉溺富贵乡里的贾珍和一众豪奴心生恐惧了。
人怎么能长成这样?
这厮若是发起疯来,该不会将他们撕碎了吃掉吧?
贾珍到底年富力强,还能撑得住,先瞥了眼藏到车后面的贾蓉,心里怒骂一声后,问从大门走来的洪、张两位长老,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张长老脸上满是老年斑,但看起来仍干练,问贾珍道:“你是宁国府的,焦大如今可还活着?”
贾珍闻言一怔,反问道:“你认识焦大?”
张长老嘿了声,道:“当年宁国公贾演在察哈尔负伤,焦大背负着国公爷逃出战场,他当年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马夫,有甚能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还不是因为老朽几人,帮了他一把,不然,光那几泡马尿能够让他活着出来?国公爷养好伤后,还特意让焦大那夯货请了我们几个去宁国府吃酒。说起来,老朽几个也是进过宁安堂的人。只可惜,当年的老弟兄们,如今就剩我们两个了。等连焦大也死了,这桩事贾家怕也没人记得了。”
洪长老冷声道:“焦大没死,有人已经不记得了,带了豪奴打上门来。”
这话……着实让贾珍有些下不来台。
他心里可以鄙夷这些人,正如他从来看不起焦大一样。
可那又怎样?
焦大在宁府里,还不是过的和神仙一样,只要不作死说一些太见不得人的阴私,他想骂哪个就骂哪个,便是贾珍也奈何不得许多。
世道如此。
涉及祖宗,任谁也要低头三分。
不过,也只是低头三分罢了。
贾珍沉吟稍许后,笑道:“既然是先祖旧部,那这份面子我不得不给,暂且放过这个孽障一马。来日,也将送大礼来交往交往,不让人说我宁国贾家是忘恩负义之辈。但是,其母乃我贾族妇,绝无住在外面的道理,今夜必须随我回家族。”
张长老和洪长老闻言,彼此看了眼后,面色为难起来。
这个世道的根基,就是由无数宗族势力构成。
这世上的法律,原也分两种。
一种为国法,一种为宗法。
这并非是潜规则,实际上,大到皇族的宗人府,小的村社宗族内的宗祠,都是宗法的执法衙口。
譬如红杏出墙之人,宗法就有明确清晰的处罚办法:
浸猪笼!
这是合法且极有民意基础的。
由此可见,宗族法统之正。
这种情况下,金沙帮再阻拦,实在说不过去。
尤其是涉及女眷之事上……
见二人不再多嘴,贾珍有些忌惮的看了眼二人身后跟黑熊怪一样的铁牛,对贾芸喝道:“小畜生,还不去奉了你娘跟我回贾家?家族分给你的房子住不下你?老五泉下有知,知道你带着你娘跑这里来,非揭了你的皮不可!你这畜生不在意自己的清白,你娘的清白也不要了?你爹的坟还在贾家祖坟,怎地,你准备也学蔷哥儿那混帐,六亲不认?无法无天!”
贾芸闻言,面色难看之极。
任他素日来行事机变,可贾珍这人之奸邪霸道,一时间让他也失去了方寸,进退两难。
若只他自己,自然怎样都行。
可他娘……
可是,若屈服了贾珍,他又如何对得起贾蔷的重托?
贾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体会一回忠孝两难全的苦衷!
不过,就在他要在贾珍不断的啐骂声中咬牙做出决定时,忽地,一阵奔马声响起在太平街头,并迅速靠近!
……
运河上。
船舱内,李婧和香菱静静的坐在床榻上,每人手里捧着一叠纸笺。
李婧看的快些,香菱看的慢些,但都聚精会神。
直到换了两回灯烛后,李婧意犹未尽的一伸手,却发现手边居然空了,不由愕然抬头看向贾蔷,问道:“爷,下面呢?怎没了?”
贾蔷侧眸望来,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没好气道:“说的轻巧,你以为我写书能像屋外吹凉风似的,一吹就能写一本儿?”
李婧闻言,不好意思笑道:“可是爷写的太好看了,正看到精彩处就没了,断的不上不下,真令人难受。”
香菱还在旁边看着,她性子娇憨,当年被拐子拐了后,原是想当扬州瘦马培养的,可拐子请了几个师父,教不动……
香菱不是笨,反应也不迟钝,就是胆小,被人一唬,反应就慢了,越是打骂她,她反而越学不进去。
教了二三年,除了认识一些字外,始终没学到什么,拐子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不过祸兮福所倚,若非这般,那香菱怕早被卖去青楼画舫,帮拐子大赚一笔了……
只是再慢,总也有看完的时候,等贾蔷刚和李婧闲聊两句,就听她娇憨疑惑的声音响起:“耶?怎么没了?白素贞没被恶霸抢亲抢跑了吧?那可了不得呢!”
李婧在一旁哈哈笑道:“自然不能,白素贞是千年蛇妖,区区恶霸算什么?”
香菱嘻嘻笑道:“那就好,她比我强……”不过又摇了摇头道:“也不对,我比她强。”
李婧听了糊涂,贾蔷就温声道:“香菱打小被拐子拐走,后来才被薛蟠强买了去,不过先前有一人也想买,结果被薛家下人给打死了……”
李婧闻言面色微妙,不动声色的看了贾蔷一眼,又问香菱道:“傻姑娘,你难道还记得那人?”
香菱纳闷道:“我记得他作甚?”
贾蔷替她解释道:“香菱并没进过那人家门儿,原想着等个好日子再来接人,没想到拐子卖了两家,又卖给薛蟠了。香菱哪里还会记得那人……”
李婧闻言心里松了口气,她如今颇为喜欢这个模样极好然心思单纯如水的女孩子,哪怕两人如今有了“竞争”关系,可见多也听多豪门阴私内斗的她,宁愿贾蔷房里有一百个这样的女孩子,也不愿多一个蛇蝎之妇。
所以,她可不想听到这傻丫头说错话,让贾蔷心里起芥蒂。
然而就听贾蔷温声道:“香菱,若是能寻到你爹娘,你可愿回去,与他们团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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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老王八
“我爹娘?团圆?”
香菱茫然的看向贾蔷,她好多年没有想过这些字眼了。
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眼泪流干的时候……
一旁李婧屏住呼吸,大气也不喘一声,和香菱一并巴巴的看向贾蔷。
贾蔷微微眯着丹凤眼,侧颜好看如画,他脑海中回忆着前世读红楼的情节,虽记不太细,却知道香菱家在姑苏城内葫芦庙附近的甄府,其母姓封,香菱原名英莲,被拐子拐后,其父四处寻而不得,终致家道败落,随和尚出家而去。但其母封氏还在,回归其娘家,其地也不难寻,便在贾雨村第一次出仕之地。
按照这个脉络去寻,总能寻出封氏来,至于其父甄士隐……就只能看天意了。
念及此,他对香菱道:“此次回江南,我帮你去寻寻。如今有一些线索,隐约能摸着一些脉络。”
香菱闻言,没像李婧想象的那样激动大哭,或急不可耐的追问贾蔷她爹娘在哪,虽也默默流出两行泪来,却垂下头去,双手十指绞在襟前,轻声道:“爷,我早记不得什么了。我有些……害怕。”
贾蔷闻言,微微有些动容和触动。
才发现,是他想当然了……
香菱被拐时,必是吃了无数的苦和打骂,在她最需要爹娘的时候,爹娘没在身边,幼小的心灵一日日沉入黑渊地狱,陷入绝望时,父母也不在。
她甚至早已忘记了父母双亲的模样,又谈何激动呢……
更何况,以眼下的世情,哪怕香菱变回了甄英莲,也不可能再成为乡绅家的小家碧玉娇小姐。
甚至礼教当天之下,多半难有好结果。
这世上逼死孤寡女儿死节的还少了?
更何况被拐了这么多年,流言蜚语能杀人……
念及此,贾蔷摇了摇头,对香菱微笑道:“不必想太多,能寻到,就当寻到一门亲戚。左右你如今是我的人,谁还敢把你抢走不成?暂时不想认,也没关系,反正也还没找着。”
香菱闻言,这才安定下心来,抬起头对贾蔷笑道:“我只听爷的,如今,爷才是我的主子。”
见香菱巴巴的瞧着自己,贾蔷点了点头,温声笑道:“我也没甚亲人,你们便是我的至亲了。往后无论怎样变化,这一点总不会变。”
香菱无条件相信,李婧却笑道:“等来日爷的事业越做越大,结交认识的人也越来越贵,必是要娶一门好亲的。万一太太是个好强的,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香菱听到这话都觉得不安起来,这绝不是妾室该说的话。
不过却发现贾蔷居然没觉得有何大逆不道,反而认真思考起来,稍许后,居然点了点头,道:“不是没这个可能……不过我会和她讲道理,不管如何,不能随意欺负人就是。”
李婧以手抚额,生生笑出声来,道:“我的好大爷!这女人哪个是肯讲道理的?当然,我倒不很担心,以爷的脾性,想来也不惧河东狮吼。”
贾蔷好笑道:“你还是回去当你的金沙帮主罢,依照你黑道少主的性子,真要闹起来,该不会动手打起来吧?”
李婧忙追问道:“果真打了起来,你帮谁?”
贾蔷摇摇头道:“不好说,应该不会帮你。”
李婧先是一脸郁气,随即又祈盼道:“但愿爷日后能寻一个楼上林姑姑那样的大家闺秀做正妻,虽出身贵气,却知书达礼,有娇贵之气,却无蛮意。对身边的丫鬟都不严苛,想来也不会强拘着妾室立规矩。”
贾蔷嘲笑道:“你想的美!改明说不准被哪个公主、郡主什么的相中了,你们的好才多着呢。”
李婧先是面色一白,随即冷笑道:“若果真如此,爷的好才更多呢。成亲之后,公主独居公主府,爷居外舍,想去见人家一面,还要经过嬷嬷同意。嬷嬷不答应,爷连二门都进不去。”
香菱同情道:“爷,你还是别去尚公主了……”
贾蔷和李婧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说这些惊悚之言,原就是为了转移香菱的注意力。
“好了,时辰不早了,早点歇下罢。”
二姝遂服侍贾蔷宽衣,一同入睡。
……
神京西城,太平街。
金沙帮门前。
淮安侯世子华安骑在马上,眼神睥睨的看着马车上的贾珍,冷笑道:“珍大爷,你要收拾你的家事容易,本世子不愿管,也管不着。只是这贾芸和他娘如今受雇佣于我,帮我打理着侯府买卖营生。你如今跑来强夺人,怕不是想多了吧?”
贾珍闻言,面沉如水,他如何感觉不出华安看他眼神里的轻蔑?
若是他祖宗还在,区区一个淮安侯府,怎会被他放在眼里?
贾珍压下心头怒火,强笑道:“少侯爷未免说的有些过了,我为贾家族长,如今让族中子弟回家族中住,又不拘着他们,白日里想做什么仍做什么,只晚上回家,却不知哪里碍着贵府甚事了?这官司就是打到御前,贾家也是占理的。”
华安闻言,不由正眼看向贾珍,心道这老王八倒不全是废物啊。
只是,他也不是吃素的,这老王八身上的屎太多,随便点一出,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华安不耐烦摆手道:“你若是正经族长,我自不会与你多废话。可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还用我给你到处宣扬宣扬?蔷哥儿醉仙楼遇圣驾时,早把你的德性抖露了个干净。若不是太上皇念及先宁国功勋昭著,给他老人家留一些体面,这会儿你能不能坐稳了都两说。怎么着,见蔷哥儿是个硬茬子不好欺负,又打上贾芸的主意了?你他娘的有没有点出息,就会欺负族中孤儿寡母,来来来,有能为的和本世子大战三百回合,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连老子的账都要赖!”
贾珍听闻这浑话,脸色陡然涨红发紫,眼睛如喷火一般怒视华安,可华安怎会惧他?反过来冷笑相视。
贾珍咬紧牙关点了点头,放了句话道:“今日得见淮安侯府的风采,少侯爷果然不输令祖令尊……我们走!”
这话,倒也算勉强搬回了半局。
因为华安被他这话也恶心了下……
他祖父遍寻汗血宝马以贿世祖,他爹更出色,知道太上皇爱美色,所以派人去江南以重金求购扬州瘦马……
贾珍之言,分明意在讽刺淮安侯府。
“这个老王八!”
不过,华安目前也只敢骂一骂,宁国府毕竟是国公府邸,论起来门楣比他家还要高,真动手,淮安侯府怕是要付出大代价……
等贾珍带人走后,华安看向起身向他道谢的贾芸,笑骂道:“你那兄弟倒是会差遣人,他人都不在都中,还能把老子调得团团转。等着吧,等他回来后,我再好好和他算账。”等贾芸再次谢过后,他想了想道:“我看那老王八也不死心,这样,留两个亲兵给你,你自己身边随时都要再带上几人,遇事时,打我侯府的招牌自保。”
说罢,不再理会贾芸,看向铁牛道:“喂,蔷哥儿他姐夫,跟我混吧,保你一个武官做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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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贤后
翌日清晨。
宁国府,宁安堂。
东盛赵家五公子赵博安亲自来拜见贾珍,并来取方子。
赵博安在赵家这一代排第五,实是二老爷赵东林之独子,于织染一道颇有天赋,助其父掌管东盛号。
但于人情往来方面,却似不大明白,虽受到贾珍热情招待,但始终有些木讷寡言。
待从贾珍手中接过方子后,赵博安更是直接陷入了沉思中……
贾珍冷眼旁观,见此子时而皱眉苦思,时而霍然开朗,时而恨不能拍案叫绝,心中有数,知道此方子必是真的,也明白这小子不通人情世故,是个愚蠢之辈,索性也不再白费口舌。
直到一个时辰后,就在贾珍坐的实在不耐烦,就打算干脆让贾蓉代他招待时,赵博安终于看完了方子,站起身来,对贾珍躬身一礼,道:“果然是极好的方子,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贾珍听他终于说了句人话,笑道:“贤侄看完了?可是真方子?”
赵博安连连点头道:“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见他恨不得立刻回去上手的模样,贾珍笑道:“既然是真的,那我就不留贤侄了。”
赵博安如释重负,他对这些往来应酬实在没有天赋,他老子的八面玲珑之才,竟丝毫没遗传到他的身上。
若非他自幼在织染行当颇有几分天赋,他老子又生不出第二个种来,那赵博安在赵家怕没甚立足之地。
不过眼下赵博安却不在乎这些,出了宁府大门,也不先回去给他爹赵东林通报一声,就让随从直接去了城外东盛染坊。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西暖阁。
隆安帝面色凝重,眼圈有些乌青,盘坐在炕上,手里拿着奏折,目光阴翳危险。
殿内侍立的宫人内监们,一个个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静悄悄的。
正这时,就见尹皇后手里捧着一个镶莲叶柄琉璃盏,盏内是满满的大玛瑙葡萄,个个晶莹剔透,望之诱人。
身后还跟着一衣着月牙凤尾罗裙的宫女,手里端着一鸳鸯莲瓣纹金碗,碗内盛着清蒸燕窝牛乳白,最是滋补。
尹后虽年过三旬,然体量丰美,面若娇花,艳丽逼人。
其后宫人则身量苗条,清丽端庄,眉眼多情。
看到隆安帝后,尹后含笑道:“皇上,歇一歇罢。”
隆安帝闻言,抬眼望了尹后一眼,目光又略过其后之人,紧皱的眉头疏散了些,问道:“皇后怎么来了?”
尹后声音温柔似水,道:“臣妾听闻皇上连续两日用膳不香,心中担忧,特来服侍。”
隆安帝闻言,面色再舒三分,笑道:“皇后一国之母,岂能做宫婢之事?”
尹后摇头道:“我先是皇上的妻子,其次,才是一国之母呢。若尽不好妻子之责,又谈何一国之母?”
至此,隆安帝脸上的阴翳消散了大半。
其身后大太监魏五心里一叹:这帝王当真算得上是千古明君了,勤政节俭,亲贤臣而远小人,且为人至孝。
但人无完人,隆安帝仍有一个毛病,就是好色……
看其面相,一半是因为辛劳政事所致,另一半,则是因女色而致。
念及此,魏五又不动声色的瞄了眼尹皇后。
他心中对尹皇后的敬畏,甚至不逊色于对隆安帝的敬畏。
他也是在内书房读过书的,知道青史之上,那些好色之君往往和皇后早早恩断义绝,相敬如冰。
可是,隆安帝与尹皇后,却十数年如一日,始终恩爱相亲。
能做到这一步,关键当然不在隆安帝身上,而在尹皇后身上。
隆安帝在潜邸时,身边美人就没断过,偏偏,此事外界知之甚少。
因为有尹后在,内宅从未起过矛盾。
寻常王府高门里后宅打出狗脑子,各种阴私事层出不穷的勾当,在廉亲王府从未有过。
再加上每次年节进宫,隆安帝和尹皇后在人前均是恩爱的模样,所以竟从没人想起过,隆安帝好色……
就魏五所记,也不是没有头脑愚蠢偏又狂妄的绝色美人,仗着颜色好就起了不安生心思的。
但每一次,尹后总能用春风化雨的手段解决。
再然后,她也不会去下毒手,而是再搜罗其她美女,为隆安帝分忧。
等圣眷淡了,那绝色美人往往就会郁郁而终……
发妻如此贤惠,隆安帝也感其恩重,礼敬于她。
除了尹后之外,任世间再美之绝色,在隆安帝身边也受宠不超过两年。
此其一,再者,后宫嫔妃们若有诞下皇子者,尹后都会视若己出,亲自带到身边养几年,到长大一些后,才会放回皇子所,交由嬷嬷们教养。
对此,尹后给出的解释是,年岁太小的皇子,她担心容易出意外,毕竟宫里水深。
等她带大了,知礼懂事等闲不会出意外了,再送回皇子所。
起初,也有人心怀猜疑,想看看皇后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毕竟,古往今来,妒后就是毒后,非嫡出的皇子能活下来的不多……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隆安帝所出的六位皇子,居然无一人夭折,皆长大成人。
如此一来,朝野上下,谁还不称赞尹后一声贤后?
至于那些皇子的生母,一年到头能否见上皇子一面,就没什么人去关心了。
若只如此,魏五敬则敬之,却未必会畏。
可尹后不仅在后宫能够翻云覆雨,让人交口称赞,还能在御前,为天子出谋划策,其政治智慧之高绝,居然不下于天子……
若非大燕从无后宫干政的历史,尹后也从没有插手朝廷大臣的任命,甚至还几次三番劝谏隆安帝不要提拔后族子弟,魏五都担心这位皇后有武媚之志……
隆安帝招呼尹后落座后,又瞥了眼魏五。
魏五会意,立刻比划了个手势,殿内侍奉宫人悉数出宫,除却一对至尊外,就只有魏五和尹皇后身后宫人。
那宫人也想退避,不过却听尹后微笑道:“女史不必走,皇上虽还没给你个名分,不是不舍得,是时候还不到。不过,你已是皇上的人了,说家常话的时候,不必避讳开。”
“家常话?”
元春不解的看向尹后。
尹后看着她俏丽年轻的面容笑了笑,道:“自然是家常话,天家难道就不能有家常话?”
隆安帝看了元春一眼,问尹后道:“九华宫那里可还好?”
虽然他日日都要在寅时三刻去请安,但基本上见不到太上皇,只遥叩亲恩罢。
尹后点头笑道:“太上皇和皇太后这两日气色都还不错,尤其是太上皇。”
隆安帝闻言,嘴角抽了抽,眼中阴翳再起。
为了太上皇的高兴,他的革新大政戛然而止,除了韩彬之外,还有五位肱骨大臣,因不肯为太上皇丰功伟业上折恭贺,不得不贬官出京。
就连追缴户部亏空这样的大事,都不得不暂且停住。
因为,当初借钱花销,也是为了响应太上皇“侈靡大政”,非为一己之私……
这样荒唐之言,居然出自满朝文武煌煌之口!
念及此,隆安帝真是恨的咬牙切齿!!
元春为尹后在凤藻宫内的女史,焉能不知内中详情。
见隆安帝如此震怒,心虚下跪请罪道:“皇上,皆是奴婢族中子弟无知,才引得皇上生气,奴婢请皇上责罚!”
隆安帝目光和刀子一样看向元春,不过看到她跪伏在地上的模样,怒气稍减……
尹后察言观色后,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面上却温声笑道:“这个傻姑娘,皇上胸怀寰宇乾坤,岂会为你家黄口孺子动怒?再说,当日你家那孩子,也不知太上皇就在隔壁,谁能想到如今局势?这些事不关你家的事,皇上还因此专门下旨褒赞你家德行,快起来罢。”
隆安帝看了尹后一眼,叹息一声道:“朕虽不罪竖子,也相信那不学无术的混帐是无心的,可是却是他坏了朕的大事啊!”
尹后温声道:“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皇上,此事未必就是坏事呢。”
“哦?梓童此言何解?”
隆安帝忙问道。
尹后微笑道:“皇上要革新大政,自然是功在千秋的大计。但革新大政,却也需要能用之臣来实施。往日里看不出谁才是真正能用于事的大臣,这一次,不就看了个透彻吗?或许大政要晚上几年,但臣妾相信,待皇上再推大政时,必然势不可挡,水到渠成!”
隆安帝闻言,眼眸先是一亮,可随即还是摇头道:“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这是朕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挖掘出的肱骨重臣,才德兼备,这次被一股脑全贬出京。还有,还有被朕觊觎厚望的林如海,原是计相之才,在江南那个狼窝里,生生恶斗了十数年,先亡子,后丧妻,终于理清了盐政,却也煎熬的撑不住了,唉!朕原本是要大用的……”
看着隆安帝满面痛苦之色,尹后温声劝道:“韩彬几位大臣再经历一番外省,到四处多看看,只会更加坚定他们辅助皇上革新大政的志向。至于林如海,有皇上如此为其担忧,想来会慢慢修养好身子。再者,皇上已经点了韩彬为两江总督,兼理扬州盐政,不再单设巡盐御史,林如海没了压力,清修两年也就好了。”
隆安帝叹息一声道:“但愿如此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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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蛇
三日后,运河上。
二楼客房内。
黛玉倚在窗边看书,越往南,天气反而好许多,运河上水气滋润,她的身子也不那样不受用了。
紫鹃看到香菱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笑骂道:“愈发成呆子了,到我们这里坐着,就为了来发呆?”
黛玉闻声侧眸看来,看到香菱呆萌的模样,也不由笑道:“想什么呢?”
香菱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瞒着对她很好的黛玉、紫鹃,道:“我们爷说,他得了些我爹娘的信儿,问我愿不愿意寻回我爹娘……”
“哎哟!”
黛玉、紫鹃和外间进来的雪雁闻言都大吃一惊,紫鹃急道:“这还有甚不愿意的?”
黛玉则怀疑:“连你都不记得一点了,他怎知道的?”
香菱小声道:“爷说他问了薛大爷,问出了那拐子当年在哪里拐的我,还有一些其他线索,多半有机会寻得到。”
黛玉感叹道:“果真如此,那便是他用心了。”
雪雁小声道:“香菱,你要回你爹娘身边去吗?”
香菱摇了摇头,道:“我要跟着我们爷。”
紫鹃和雪雁都想不通,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香菱涨红了脸,但也说不出为什么来。
雪雁灵机一动道:“莫非舍不得小蔷二爷?他生的太好了……”
香菱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正急得不得了,就听黛玉啐道:“偏你这小蹄子会乱说,香菱只是打小被卖怕了,东一家西一家受尽苦头。如今跟了蔷哥儿,蔷哥儿待她也好,总算安定下来了,自不肯再漂泊了,是不是?”
香菱感动的连连点头,道:“到底是姑娘明白!”
紫鹃笑骂道:“不说自己说不清楚,倒说我们不明白!”
黛玉寻思了片刻,浅笑道:“如今左右你已经是蔷哥儿的房里人了,便是寻着了你爹娘,也只是多了双亲戚而已,是好事,何苦自寻烦恼?”
香菱笑的越好看了,偏头靠近黛玉,惊喜道:“姑娘和我们爷说的一模一样,不过我们爷还说,我若愿意,他可以给我身契,放我回家……”
紫鹃、雪雁闻言面面相觑,黛玉也是罥烟眉轻蹙,道:“果真?”
香菱小声道:“薛大爷把我送给我们爷那天,他就把身契给了我。不过我没要……”
雪雁“呀”的一声叫道:“你真傻!”
紫鹃虽是同时出声,叫的却截然不同:“合该如此。”
黛玉目光不善的瞪了眼回过神来悄悄吐舌头的雪雁,然后对香菱点了点头,道:“既然他是个有情的,你也不能失了忠义。你看似呆憨,心里实有忠意。雪雁看似精明,其实还未长大。不过,我倒真没想到,蔷哥儿能有如此胸怀。原只道他不学无术……”
黛玉从宝玉那听过不少贾蔷的事了,从前住在宁府时自不必多提,纨绔子弟。
后来从宁府逃出来单过后,倒是听说喜欢读书了,只是好景不长,也没正经读几日,就去卖羊肉串儿了……
可见,读那几日书,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然而香菱却难得的提出了反对意见,正经道:“姑娘,我们爷才不是不学无术呢,他每日都早起读书,一日不辍。而且,而且他还能写很好看的故事,真的很好看哦!”
看香菱瞪大眼睛信誓旦旦保证的样子,黛玉好笑道:“蔷哥儿还在勤学苦读虽出乎意料之中,却也说得过去。可你说他还在写故事?”
香菱有些着急,道:“是真的姑娘,写的特别好!”
黛玉取笑道:“你知道什么……”又道:“他写的什么故事?莫非也是才子佳人,是不是还带一个俏丫鬟叫香菱?”
她以为是蔷哥儿为了哄美婢编纂出来的故事。
紫鹃、雪雁大笑。
香菱却涨红脸,有些委屈道:“不是,讲的是一条白蛇,被小牧童救了后,修练了一千八百年,回来报恩的故事。”
“嗯?!”
紫鹃、雪雁二人齐齐发出一声惊疑来。
黛玉却还好,盖因志怪小说自古便有,尤其汉末和魏晋南北朝时,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再加上佛教始入中土,渐见流传。故自晋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
譬如大名鼎鼎的《搜神记》里,就记有耳熟能详的《干将莫邪》和《董永》传说。
不过,倒是未听说过劳什子白蛇报恩的故事。
不用她问,紫鹃和雪雁这两个在船上待的无趣的丫头就追问起来:“快说说,怎么个报恩法?”
香菱偏了偏头,仔细回忆着,缓缓道:“白素贞……就是白蛇变成的女子,长的极标致,先在西湖与许仙同船渡,又在断桥算出一千八百年前救她的牧童转世投胎成了许仙,两人生了情愫,白素贞就决定嫁给许仙以报救命大恩……”
“哇!!”
这等人与兽……不,人与妖之间的爱情,莫说眼下,便是几百年后,依旧能风靡天下,更遑论现在?
莫说紫鹃和雪雁齐齐惊叹,便是黛玉也点亮了星眸,看着香菱。
只可惜……
见香菱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们,紫鹃气笑道:“继续说呀,然后呢?”
香菱无辜道:“蔷二爷才写到这里,下面没有了,还没写出来……”
“咦~~”
见紫鹃、雪雁一起鄙夷出声,香菱忙道:“是我说的太简单了,我只觉得好看,可记不住。对了,小婧姐姐也看了,她看了后也说,比她看过最好看的戏都要好看十倍哩!”
黛玉闻言,转了转眼珠,激将道:“光听你说的好听有甚用,不如你拿来与我们瞧瞧?”
香菱哪肯上当,连连摇头道:“这可使不得,二爷说了,那些书是准备卖的,等到了扬州,好给我们买桂花糕……”
紫鹃“噗嗤”一笑,啐骂道:“呸!没出息!等到了扬州姑娘家里,还能缺了你解馋的?”
香菱还是不敢,倒也有几分急智,高兴道:“有了,姑娘不如去我们船舱去如何?”
黛玉笑道:“那如何使得?”
香菱连连摇头道:“我想起来了,我们爷先前还同小婧姐姐说,姑娘身子弱,与其先教姑娘武艺,不如先带着姑娘每日里在甲板上跑一跑,纵然不愿跑,多走走也是好的。左右这条船上只有自家人,姑娘出去的时候,打发嬷嬷让其他人都回避一下就好。”
黛玉无语道:“蔷哥儿愈发没规矩了,还跑一跑……亏他说的出口。”
然而最了解她的紫鹃却从黛玉的眉眼间看出了一丝心动,倒不是去甲板上跑步的心动,而是走出去透透风,顺便去船舱里,看看那白素贞,到底是何方神圣。
紫鹃轻声劝道:“姑娘,蔷二爷说的也有道理,如今船上只咱们一家人,只要让妈妈们令船夫和琏二爷的随从暂避房中,姑娘还是能出去透透气的。再不济,去船舱看看蔷二爷写的书也好啊。总在屋里待着,对身子也不好。”
黛玉闻言,犹豫道:“不好吧……”
紫鹃笑道:“这有甚不好的,还可以再去见见那洋婆子。整日里不见她上来,就知道缠着小蔷二爷,这洋婆子也真不害臊!香菱笨也就罢了,那红拂女居然也不管管……算了,不理他家房里事了,和咱们也不相干。我现在就去和妈妈说……”
说罢,喜滋滋的出了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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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卖
“林妹妹去船舱了?”
二楼东边尽头,贾琏斜倚在床榻上,享受着旺儿锤腿,得闻消息后,不由皱眉道:“她不在屋里待着,跑下面去作甚?”
传话之人摇头道:“李嬷嬷只说,如今船上皆是本家,约束好下人,林姑娘出来透透气也好,总不能一直在屋子里哭。另外,李嬷嬷还请二爷放心,姑娘身边随时都跟着人呢。”
贾琏闻言,懒得计较,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去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差着辈呢,林妹妹才多大点……”
锤腿的旺儿暗自抽了抽嘴角,他知道自家这位爷的性子,寻常小丫头根本不入他的眼,独偏好经过人事的妇人。
林姑娘在他眼里,怕还只是个黄毛丫头。
屋内一模样清秀的小厮忽地笑道:“二爷,底下那小蔷二爷带的人日日都吃那劳什子烤肉串儿,还喝好酒,初时嗅那味儿冲的很,可这两日怎觉得,变香了呢?这不,底下的香气儿又飘进来了。”
贾琏笑骂道:“小浪蹄子,我看分明是你这张破嘴犯馋了!”
那小厮娇羞一笑,道:“二爷还是小蔷二爷的长辈哩,也不见他孝敬些来。听说倒是每日里送些到林姑娘房里去……”
旺儿心里好笑,活该这死兔子只能当兔爷儿!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果不其然,就见贾琏登时变了脸色,骂道:“滚!有能为你自己去要,少拿我作枪使。那孽障还认我当叔?他连大老爷都敢顶,没人伦的小畜生一个……你也是,快滚!”
兔爷儿被骂走后,旺儿小声道:“二爷,何必生气?那小蔷二爷是没个爹娘教的,自然不通道理,不懂孝敬。不过好在他也不算狷狂,不会故意寻事,所以二爷干脆视而不见,不理会就是。”
贾琏哼了声,道:“我现在可不就是不理会……可惜了,让他在津门逃了出来,不然珍大爷那边必是高兴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弄的那劳什子玩意儿,闻起来确实有点意思。在船上待的,嘴里快淡出鸟了。”
其实贾琏更愿意坐那种大客船,百十号人在一条船上,说不定还能遇到什么有趣的人……
如今这样,虽然自在些,可太过无趣。
越是这般,窗外飘进来的烤肉香气,就他娘的越诱人……
旺儿见贾琏喉头不住的上下浮动,笑道:“二爷,不如由小的去问他们要点来?大不了,我给他们些银子……”
贾琏觑眼看他,警告道:“你可别丢了我的人。”
旺儿忙赔笑道:“再不能,不过是些解馋的玩意儿,我还能给他们跪下不成?”
贾琏哼了声,没再搭理。
旺儿笑着起身,出了门,叫上不远处的兴儿一起,下了楼。
此时,铁头正在烤架上忙活着,不停的翻着肉串儿,洒着孜然香料。
滚滚香气,别说客船二楼,就是河道上路过的游船,都无不远眺张望,何味如此腥辣扑鼻,却带着异香……
“这位大哥请好!”
旺儿是个八面玲珑的,与兴儿二人一起走到铁头跟前,拱手问好。
铁头看二人却没多大好脸色,不是得到了贾蔷的叮嘱,而是先前从津门逃脱时,铁头本是想从旺儿手中夺马,结果这厮和贾琏逃的飞快。
铁头在运河上跑了十来年的活,做的最多的是脏活。
一身本领十成里有七成在船上,若他愿意,杀贾琏不比杀一只鸡难。
不过既然贾蔷说过,无亲无故,见死不救不算罪,他也就不计较了。
但既然无亲无故,便不必搭理了。
铁头冷然瞥了二人一眼,因眼角有一道骇人的伤疤,这一看让兴儿和旺儿都后退了一步。
旺儿干笑了声,拱手道:“这位大哥,那日之事我等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真的,若我说谎,天打五雷轰!不说小蔷二爷是二爷的侄儿,就算和我们琏二爷关系不怎样,但小蔷二爷和我们二/奶奶关系可是极好。我们二/奶奶对小蔷二爷和对亲骨肉没甚分别,不信大哥你去问问小蔷二爷!我媳妇一直跟着二/奶奶当值,是她老人家身边头号得用的!”
铁头闻言眼中的冷芒消散了些,问道:“当真?”
肯接口就好……
兴儿和旺儿齐声道:“若是说谎,便是王八!”
在他们的印象里,王熙凤是和东府的贾蓉、贾蔷哥俩儿亲近些。
不过也没谁会说王熙凤有私情什么的,一来这位二/奶奶太过泼辣,二来,她身上肩负着阖府大小事,偌大一座国公府,上下几百口子,从早到晚身边都少不了回事的媳妇嬷嬷,啥时候也短不了“眼线”,所以没人造谣。
铁头闻言,这就有些挠头了,不过毕竟是老江湖,不动声色问了句:“你们想做甚?”
旺儿笑道:“没事没事,就是闻着你这烤肉,觉得冲香冲香的,想买一些回去解解馋。这船还要行半月,嘴里清淡的快出鸟儿了。再说,船上就咱们几个,老是各过各的,太生分不说,也无趣尴尬的紧。大哥,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铁头知道这等高门豪奴,平日里对上百姓自是仗势欺人,可对上硬茬子,却是卑躬屈膝,极会说话。
他们知道贾蔷不是好惹的,对他也恭敬几分,说几句好听的话。
只是他又非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哪里会被几句话弄晕,他扬了扬下巴,往船舱里比划了下,道:“跟我说没用,你得请示我们大爷才行。”
旺儿和兴儿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如今贾蔷在贾府已经快成讳莫如深之人了,当日其在荣庆堂,当着贾母之面,指着大老爷的面称呼其为贾赦,并要与其同敲登闻鼓,欲声闻天阙,在御前断生死之事,几乎快成了评书,在贾府下人间“私密”流传着……
再想起这两日听着铁头、柱子和四个金沙帮帮众喝酒时吹嘘贾蔷在仁慈堂,一石砸死一个西洋番鬼,血喷了一脸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样的狠人,他们哪里敢去触碰?
不过,看着铁头讥笑的眼神,又让他二人实在下不来台。
铁头也不愿得罪的太狠,回头朝船舱门内喊了句:“二虎,去问问我家大爷,贾家那废物的手下想买些烤肉解解馋,咱卖给他们么?”
二虎是金沙帮四个精锐帮众之一。
未几,二虎从里面传话道:“大爷说了,不卖!”
二楼船舱内,本被“废物”二字快气炸的贾琏,听闻至此,“啪”一把将手中的茶盏掼碎在地上!
欺人太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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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促狭
船舱内,正和李婧、香菱还要薇薇安闲聊的黛玉,终于忍不住主动同贾蔷说了句话:“蔷哥儿,你怎地……这样小气?”
贾蔷闻言,手中笔都未停,也没转过头来,只淡淡回了句:“谈不上小气不小气,只是恩怨分明罢了。”
黛玉心里还是有长辈的心意在,或许同情贾蔷无父无母,所以劝道:“若能与人为善,总好过交恶不是?家里面,其实琏二哥人性不差,不是坏人呢。”
贾蔷闻言,轻轻一叹,放下笔,回头看向黛玉,对上那双似氤氲晨露的星眸,轻声道:“林姑姑,贾琏或许谈不上坏人,对林姑姑或许也不错,但是,他对我从不友善。贾琏与贾珍交好,自幼二人相熟,所以颇为厌烦我,这与他是好人或坏人无关。同样,我也不喜欢他,这和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也无关。既然大家彼此相见生厌,那又何必假惺惺的维持面上的体贴?人生一世不易,还是不要委屈了自己。你说呢?”
黛玉闻言,张了张嘴,却劝不起来了。
怎么……听起来这等做人方式和她有些像?
不过也没太像,至少她发现一些人心里藏奸,平日里冷嘲热讽归冷嘲热讽,却也做不到贾蔷这般决绝到底呀。
眼睛悄悄转了转,瞥见贾蔷清瘦的身影又转了回去,继续奋笔疾书,黛玉起身轻步上前,走到书桌后一步顿脚,距离贾蔷也保持三尺之遥,刚好可以看到他书写的东西。
只是默默观看了稍许后,黛玉的脸色就渐渐古怪起来……
待看到最后,竟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贾蔷侧脸看去,极俊秀的模样,因其书写的内容,在黛玉眼中也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看这小姑娘强忍鄙视但终究还是流露出不少鄙视的笑容,贾蔷脸有些黑。
不过黛玉到底真诚,见贾蔷黑了脸,忙忍笑道:“是我的不是,不该出声。”
贾蔷无奈:“林姑姑之过,难道只因为笑出声来么?”
黛玉罥烟眉微扬,道:“我倒不知我还有什么过错?”
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你写成这模样,还不许我笑?
贾蔷搁下笔,看着自己写的制艺文,也不禁摇头轻叹,写的确实太次。
如今,他每日里揣摩《四书大题小题文府》里的文章,而后每日做一道制艺题,以磨砺八股文章。
今日的题目是: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
这句话出自梁惠王下,原文大意是:邹国和鲁国征战,死了不少官吏,但百姓却无动于衷。邹国国君要惩罚,孟子说不可,你如何待别人,别人如何待你,百姓不过将官吏原先待他的,报复回官吏罢了,所以说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合下一句是君无尤焉,是孟子让国君不要怪罪百姓。
这样题目是小题,八股文格式,四书文限定三百字以上。
八股文便是这样,题目从四书中出,答题代圣人口气立言,从朱子集注中阐发,这都是靠读书背书就能搞定的,但是写文第一步如何破题,这就不是靠知识积累,而看个人悟性了。
如今贾蔷现在还谈不上悟性,因为他连入门都还未入门。
可是童子试下场考的便是时文,他纵然将四书背的滚瓜烂熟,时文不济,其他的都白搭。
许是看出了贾蔷的失落,黛玉心生不忍,道:“这急切不来,破题与诗赋一般,既靠自己的悟性,也要靠平日之积累。平日里你要多读书,等融会贯通后,自然能做出好文章。”
贾蔷好奇道:“林姑姑也懂时文制艺?”
黛玉闻言不高兴了,偏头看贾蔷道:“我怎就不能懂时文?”
贾蔷呵呵一笑,道:“无他意,只是我写的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倾慕写的好的人。”
黛玉闻言俏脸微微一红,随即正色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不过多揣摩名家破题和承题的功夫罢了。一篇八股文章最重破题,一般破题对了,文章也是成了一半了。破题又分明破、暗破、正破、反破、顺破和逆破,而破题又有些忌讳,却是万万犯不得的。比如不能骂题,漏题,不可连上,不能犯下。这些都明白了,再多学几篇范文,多写几篇文章,自然就能写的好了。”
贾蔷闻言,起身认真一礼,道:“多谢林姑姑指点。”
虽然这些道理他大都明白,但黛玉之好意,他还是领受了。
黛玉见他这般恭敬,顿时满意了,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然后终于进入今天的正题:“蔷哥儿,我听香菱说,你写了个白蛇的故事,可愿意让我拜读一番否?”
贾蔷闻言一怔,看向另一边的香菱,见其目光无辜,还冲他笑了笑,心里无奈,对黛玉道:“只是一些粗白取乐的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
黛玉没好气道:“话本故事,你还想登什么大雅之堂?快拿来我瞧瞧!”
贾蔷心里给她竖起了根大拇指,小姑姑的架子端的很稳!
他没法子,只能将整理好的厚厚一叠纸笺拿给黛玉。
黛玉这才满意的捧着纸笺回到香菱、紫鹃身边落座,细细的读了起来。
不过这一读,修眉又蹙了起来。
还真是浅白呢,难以入目……
可如今也不好再退回去,不然岂不伤人心?
没法子,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读。
可读着读着,就入了神……
毕竟,小白文不带脑子看,还是很爽的。
薇薇安走到贾蔷身边,对他挤眉弄眼道:“贾,你这个小姑姑,长的可真好看!”又自怜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们燕国人的皮肤可真好,一点雀斑都没有。不像我……”
贾蔷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其实也还好,有一点小麻子,还俏皮些。你的可能有点多,不过也还好……”
一旁留意这边的李婧、紫鹃、雪雁差点没笑死过去,香菱虽后知后觉些,后面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黛玉没怎么出声,但微微颤抖的削瘦肩头,还是出卖了她的心境。
“……”
薇薇安看了看她们,然后好奇的问贾蔷道:“她们为什么要笑?是为了我高兴吗?”
贾蔷仔细观察了下这洋妞,发现她不像是在扮猪吃老虎,便点头道:“对,她们为你高兴,希望你过的快乐!”
“谢谢你们!”
薇薇安淑女的行了一个贵族礼,就听黛玉“噗嗤”一声笑出来,眸眼如波的白了贾蔷一眼。
促狭!
贾蔷看到黛玉的目光有些无奈,白一眼就白一眼,可那种长辈的姿态能不能敛了去。
莫非,真要让《神雕侠侣》提前出世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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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讨嫌
莺花箫鼓绮罗丛,人在熙和境界中。
海宇三登歌化日,湖山一览醉春风。
水摇层栋青红湿,云锁危梯粉黛窗。
十里掌平都掩尽,有谁曾纪建楼功。
这是宋之董嗣杲董明德所作之《丰乐楼》!
说来有趣,数百年后,便在这神京城东四南大街,当年被蛮族战火焚毁的丰乐楼,再度复建起来。
并且,重为天下风流名士心中的第一名楼!
而琴棋书画样样精绝的花解语,更是稳坐丰乐楼第一花魁,天下第一名妓宝座整整十载!
从豆蔻之年初登场便为诸名士惊为天人,至今,天下至尊至贵至富乃至第一流才华绝顶的才子人物,没有她不认识的。
只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十载光阴逝去,花解语从豆蔻之年,到了今日,即将可自称“老妪”的岁数,享尽荣华富贵之后,也终于迎来了落幕时的落寞……
在丰乐楼重新培养出一个更年轻,甚至也更美丽的花魁白芙蓉,同样琴棋书画样样精绝,甚至连舞姿也有倾国之妙时,花解语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丰乐楼要压榨尽她最后的利用价值,一是开出天价的初夜费,二则是开出了更贵的赎身钱,看有没有冤大头上当。
原本,丰乐楼只想着再捞一笔初夜费,再让花解语接几年客后,就彻底不理会了。
至于让人花天价为她赎身,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谁会为一个即将年老色衰的妓女花费如此多的银子?
却不想,这世间居然还真有大傻子……
薛蟠也不是真傻,至少他没有一个人就傻不愣登的跑去丰乐楼赎人,还邀上了冯紫英、卫若兰、蒋玉涵甚至还有贾宝玉。
丰乐楼的老鸨王妈妈也是懵了,谁能想到,还真能卖出去……
不过如此也好,总好过花解语在这丰乐楼里被人一次次花碎银子糟蹋了,不如得一个整的,白芙蓉和楼里的其他头牌也不至于生出物伤其类之心。
“文龙,你要不要再想想,十万两银子啊!”
坐在雅间,莫名其妙被拉来的冯紫英这才知道了薛蟠的大手笔,忍不住劝说道。
卫若兰和薛蟠不熟,但看在冯紫英的面上,也多了句嘴:“丰乐楼之前放出了风声,花解语要退出清倌人,可以梳笼了。薛兄若有意,花个千把两说不得就能得偿所愿,何苦花费十万巨资?”
薛蟠恼道:“要不是都是朋友,我就骂人了!花解语不是妓女,那是我认下的妹妹!”
此言一出,冯紫英、卫若兰都难听进心里,却让贾宝玉和蒋玉涵眼睛一亮。
蒋玉涵柔声道:“今日方知,蔷二爷与薛大爷相厚之由。”
还有一人激动,便是由丰乐楼老鸨领来至此的花解语。
纵然已过二十五之龄,在好鸽乳、喜幼齿的风流名士眼里已近老妪,可是,却依旧是一位以玉为骨,雪为肤,芙蓉为面,杨柳为姿,诗词为心的绝色美人!
或许再过几年便会芳华尽逝,但至少此刻,便是冯紫英见之,也说不出十万两银子不值的话来。
至于宝玉,早已沉醉不似在人间……
“兄长……妹,谢兄长之高义!”
泪流满面的花解语款款拜下。
薛蟠收起了猪哥相,忙干笑着虚扶道:“快起来快起来,这值当什么……”
等花解语起身感激的看着他时,薛蟠反倒不自在起来,不敢与她对视,反而瞪向老鸨,道:“王妈妈,我妹子的身契呢?”
被唤作王妈妈的老鸨闻言笑道:“哎哟,谁能想到薛大爷果真能拿出十万两银子来赎身?身契如今不在楼里,在东家府上……”眼见薛蟠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王妈妈又忙笑道:“不过薛大爷你放心,现在就能领了姑娘去,明儿派人来取身契就是。只盼大爷好生待她,说到底,我可是拿她当眼珠子一样疼的。”
这话……
怕是连丰乐楼后厨养的狗都不信。
薛蟠也懒得和她做场面活,对花解语道:“花妹妹,咱们走吧,外面车都备好了。”
这样温柔,让一旁的冯紫英等人无不侧目。
怪道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这呆霸王居然也能做到这一步,可见是……魔怔了!
泪流不止的花解语闻言点了点头,却又往后招了招手,一个模样俏丽的青衣丫头背着两个包袱蹬蹬蹬跑来,面色激动。
薛蟠见了她就自在多了,哈哈大笑道:“元宝儿,早说了你迟早要嫁给大爷当丫头,你还不信,如今怎样?”
元宝冲他皱了皱鼻子,然后跪下磕头道:“如今才知道大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姑娘说了,以后要拿大爷当亲大爷一样敬着!”
面对花解语还拘束许多的薛蟠,对上丫鬟却是乐不可支,道:“那大爷我是什么样的人?”
“好人~”
“哇哈哈哈!”
看到这一幕,冯紫英、卫若兰等人隐隐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
“薛家那个大傻子走了?”
丰乐楼后花园的一座竹楼上,青纱帐后,一人影若隐若现,传出一道声音来。
王妈妈毕恭毕敬的跪在屋子正中,头也不敢抬起,回道:“回主子的话,已经走了,十万两银票也交给钱先生了。只是,那薛蟠放了狠话,明日要来取身契。”
“取身契……呵。这几日,你可与花解语说妥了?”
王妈妈闻言身子一颤,面带畏惧之色,颤声道:“回……回主子,那小贱人,不知趣,一直未松口……”
青纱帐内沉默了良久,就在王妈妈满头大汗时,方再度传出声音来:“不妨事,其兄长、叔父还有几个子侄都在控制中,不愁她不就犯。贾家那位良臣有些意思,只是此人身上因果太多,不好冒然接触。薛蟠与其相厚,就从他这里钉入。所以,不可断了花解语这条线。”
“是。”
……
“太短了?!”
运河客船上,贾蔷面色微微古怪的看着前来催更的黛玉,无奈道:“林姑姑,这写书是件吃力之事,非是一目三行而后一蹴可就的。再说,我还要读正经书,明岁要是有机会,我还想下场呢。”
七八日来,黛玉从最初不好意思下船舱,到如今,已是轻车熟路。
她将姑姑的姿态端的愈发稳了,每日里还会指点修改贾蔷做的时文。
毫无疑问,林黛玉继承了她父亲林如海在读书上的天资,而且读书颇广。
贾蔷甚至怀疑,常年失眠的她,是不是每夜里都在做时文功课,若非如此,她随手写出的破题、承题,怎会满满皆是灵气?
而他记得前世读红楼,刘姥姥参观黛玉屋子时,看到就是满房的书,还以为是读书公子的房间。
听闻贾蔷之言,黛玉语气中带着严厉,却又不失慈爱,板起小脸正色道:“蔷哥儿,作时文是急切不来的,还是那般说法,破题与诗赋一样,既要靠自己的悟性,也要靠平日之积累。需知,制艺一道来不得半点捷径,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必是明白的。我知你经书义理已经背下了,但如同囫囵饭,只是吃到肚子罢了,再一味的死读,也只是事倍功半。你现在多要做的,是每日里用心揣摩名家高作,用心体会。也不需多,两个时辰足矣,再加上练习修改一篇,一个时辰刚刚好!想在时文上有所小成,非要有水滴石穿,金石为开之志方可。不过,用功归用功,也不必死用功。正经读书剩下的时间,不就正好可以写《白蛇传》?”
看着黛玉最后眼眸中藏不住的灵动,贾蔷着实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愧是黛玉,连催更都催的如此清新脱俗,绕了如此大一圈,才终于说出目的来。
“你笑什么?”
黛玉俏脸飞霞,有些着恼的问道。
贾蔷歉意一礼后,好奇道:“姑姑不是总嫌我造辞浅白,难以入目么?怎还催我?”
黛玉没好气道:“船上无聊,薇薇安那洋婆子居然不爱和我说话。”
贾蔷哈哈笑道:“她没告诉你为什么?”
黛玉眼眸斜觑贾蔷,眼神有些危险。
贾蔷无奈道:“她嫉妒你好看,你怪我作甚?”
黛玉星眸一瞪,就要教训,可自又和一个晚辈说这些也不大合适,一旁一直和李婧说话的紫鹃忽地回头笑问道:“蔷二爷,我问你一事,那许仙是人,白素贞却是蛇,白素贞有了身孕,那她生下来的,到底是人,还是蛇?万一生出来一个蛇蛋,那如何了得?可见他二人原不该在一起。”
贾蔷心里好笑这丫头敏感,又看了眼黛玉,见其虽低着眼帘,可眼珠明显也偏向了过来,自然也想知道答案,不由心里好笑,他摇了摇头道:“究竟生下的是人还是蛇……唔,剧透什么的,最是可恶了,你们且再等等吧。”
“讨嫌!”
……
PS:推两本书,一本是好友二宝天使的《反派就很无敌》,一本是朋友小号开的《从相亲开始重生》。
上三江了啊,死亡三江组,我就闷头写吧,只当没这会儿事,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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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事发
“你说什么?乖女,不能吧?你可不要吓我!”
梨香院,薛姨妈闻言简直花容失色,再无往日之从容贵气,整个人差点没崩溃了,惊恐的看着宝钗急言道。
宝钗着一身白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袄,浅淡秀丽,配上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格外怜人,她道:“这等事,我怎敢乱说。哥哥拿十万两银子去丰乐楼赎人,宝兄弟就跟在身边。袭人说,这几日宝兄弟每日往西斜街那边去,便是和哥哥一起在蔷哥儿的太平会馆里。”
薛姨妈头晕目眩,颤声道:“怎么,怎么会在那里?会不会,会不会是蔷哥儿买的?”
宝钗落泪道:“并不是,宝玉对袭人都说了,哥哥之所以将香菱送给蔷哥儿,便是因为蔷哥儿肯借二万两银子给哥哥,去赎买花解语。哥哥又怕妈妈怪罪,不能让花解语进门,所以才将她暂且安置在蔷哥儿的太平会馆里……”
“老天爷啊!”
薛姨妈闻言,几欲晕厥,唬得宝钗连忙上前搀扶住,宽慰道:“只是觉得此事不好瞒着母亲,所以才悉数相托。母亲却不可悲思过甚,银子已经不可能要回来了,若是母亲再伤了身子,女儿不得活矣。”
薛姨妈听宝钗连称呼都换了,心里悲恸之极,却也回缓过来稍许,抓着她的手道:“乖囡,你哥哥怎会做下这等糊涂混帐事?我薛家虽有百万之富,可俱在产业里,家里能动用的银子,总共也不过那七万两。若咱们省吃俭用些,这七万两几辈子也花不尽。哪里能想到,这个畜生为了一个青楼窑姐儿,居然失心疯了,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他……他……又从哪借的另一万两?莫不是去借了印子钱?!”这一瞬间,薛姨妈惊恐之极。
若是再借一万两印子钱,薛家还利都要还到破家……
宝钗知道不少详情,宽慰道:“妈放心,除了蔷哥儿那二万两外,还有一万两是花解语自己出的私房钱。”
薛姨妈惊吓过后,就开始怨恨起来:“这个孽障啊,必是被人教唆坏了,不然他怎会做出这等混帐事来?”
宝钗知道薛姨妈所说何人,虽然对其借巨款给薛蟠行糊涂事也心有不满,却仍有一公正之义在心中,劝道:“此事必是哥哥自己贪色糊涂,非旁人教唆所为。”
薛姨妈哪里肯信,哭道:“你哥哥平日里虽不成器,花钱也大手大脚,但何曾做出过这样没王法的事?把这份家业都败了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若非奸人教唆,你哥哥怎会干下这样的混帐事?”
宝钗一时语滞,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她还从未见过花魁,只听说那些人不是清白人,所以也无法明白她哥哥为何会花净家财,只为了一个花魁?
难道,果真是因为他……
正当母女相对垂泪时,忽然听到窗外廊下传来同喜的声音:“大爷回来啦!”
薛姨妈哆哆嗦嗦的喝道:“快把那孽障给我叫进来!”
未几,就见一脸春风得意,脸上散发着源自灵魂喜悦的薛蟠进了门儿,看到薛姨妈和宝钗都在垂泪,不由一怔,忙问道:“妈,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几日我忙着外面的生意,冷落了家里,你们想我太甚……”
“呸!”
骚气蟠哥儿还没说完,就被暴怒的薛姨妈一口啐断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生,怎敢把家里的银子都拿了去,买一个窑姐儿回来?你是撞客中了邪,还是被人蛊惑得了失心疯,做下这等没面皮的忘八事来?你给我跪下,说,家里的银子都到哪里去了?莫非你真的全拿了去买了个窑姐儿回家?”
薛蟠闻言如遭雷击,心道不好,事败了,脸色也发白,看着薛姨妈眼珠子乱转,不敢承认只干笑道:“妈,这等瞎话是谁乱传的,怎可当真?再没有的事……”
薛姨妈怒极,斥道:“你还敢赖账,你妹妹从袭人那里听来的,宝玉和你一道去赎的人,你还敢赖账?”
薛蟠闻言,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咬牙大骂道:“这个反叛肏的,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和任何人说,谁知道,这球攮的到底靠不住,居然回家就说给了袭人。
见他认了账,薛姨妈心里原本还存的那一分侥幸也彻底没了,大哭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怎就生出了你这么个畜生!”
薛蟠灰头土脸的跪下,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心里苦思对策。
却不想薛姨妈话锋一转,质问他道:“此事必是蔷哥儿那孽障挑唆你的,你到底中了他什么邪?”
薛蟠还是义气的,摇头道:“和蔷哥儿什么相干,他倒是劝我慎重些,是我说了重话,他才借了我二万银子。”
薛姨妈不信,道:“你还替他遮掩?我怎听说,他是为了得到香菱那浪蹄子,才故意挑唆你去买那表子的?”
薛蟠气道:“这叫甚话,分明是我自作主张,非要给他的。宝玉那球攮的,一天就知道造谣生事,早晚打烂他那张破嘴!”
薛姨妈还待再骂,宝钗拦下,问道:“哥哥说蔷哥儿劝过你,他如何劝你的?”
薛蟠道:“他说我要是把银子都掏空了,万一家里要用银子拿不出,岂不坐蜡了?再者,那花解语背后牵扯太广,等闲王孙公子平日里都难见她一面,我若给她赎身,未必是福。”
宝钗闻言,再没了疑惑,对薛姨妈道:“妈,凭此二言,可见断不是人家使的坏。”
只是宝钗也想不通,道:“既然蔷哥儿都劝到这个地步,哥哥怎还会不明白,做下那等糊涂事?”
薛蟠叹息一声,道:“妹妹,哥哥也知道这次着实孟浪了。可是,不救那花解语跳出火坑,不得了她这人,我活的实没一点乐趣,连吃酒看戏都不能高乐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宝钗实在无语,可她一个闺阁姑娘,又怎么去谈哥哥房里事?
薛姨妈却不放过,厉声勒令道:“我就不信,没个窑姐儿你还活不下去了,明儿你就把人给我退回去,我看看你能不能活!”
看着薛姨妈又大哭起来,薛蟠没奈何,只能砰砰磕头道:“妈这样说,却是要置儿子于死地。她若被送回去,就要被强迫去接客,再不能活。儿子若无花解语,也断不能活。既然都不能活,那儿子就先和她去了。只望妈和妹妹往后好生过活,就当没我这个不孝的儿子罢。”
说罢,居然大哭着要往外走,这动作却差点没唬的薛姨妈掉了魂儿,薛姨妈一把上前抱住薛蟠,一边大哭一边大骂道:“你这个不孝的孽障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啊!你想走出这门,就先拿绳子勒死我,再勒死你妹妹,阖家一起去死,岂不更好?”
宝钗泪流不止,端坐在炕上,看着薛姨妈和薛蟠母子二人抱头大哭,心里着实难过。
可她却也明白,薛姨妈已是怕了,她这哥哥,居然又过关了……
唉……
心头一叹,宝钗看着这屋子,心里一阵冰凉。
七万两银子,还有贾蔷提醒的那些忌恨薛家的敌人……
该如何是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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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妇道
“林姑姑,你这是……”
看着手里的纸笺,贾蔷有些动容道。
只见那纸笺上,用极清秀的字迹,写着《白蛇传》的故事。
但遣词造句,比贾蔷何止文雅十倍……
黛玉很自然道:“我夜里觉浅,睡不着时闲来无事,便将你这书重新誊写了遍,你瞧瞧看,比先前如何?”
贾蔷飞速看了遍后,目光震惊道:“林姑姑,你怎会小说的写法?”
一旁李婧不解问道:“什么叫小说的写法?”
贾蔷道:“这话本小说,故事为核心,文笔自然重要,但到底是通俗之文,所以文笔不可太雅,太雅百姓听不懂,却也不能太俗,太粗白了让人嫌弃。这中间的度,很难把握。似我,便写的太浅白了些。林姑姑这种写法,文雅胜我,却又不过雅,正好雅俗共赏!”
黛玉脸上已经难掩笑容了,却轻轻啐了口道:“蔷哥儿休要花言巧语,饶舌哄我,我不过多读了些书,知道如何措辞罢了。”
贾蔷正色道:“林姑姑,那这样,我就拜托你了,帮我把这书重新誊写一遍。你放心,日后版印售卖了,其中必有林姑姑一份润笔。”
黛玉好笑道:“我稀罕这个?”
贾蔷摇头道:“只一本自然不稀罕,可若是我多写几本,积少成多,那数目就可观了。更何况,这书只要一直售卖,林姑姑就一直能从其中分得一份润笔。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许能分上几十年。虽说林姑姑乃簪缨世家出身,家里又有老太太十分宠爱,可手里有一份凭自己本事得来的进项,岂不更好?”
黛玉被说动了,觉得这说法很有些名堂,可又有些担忧道:“进项什么的倒也罢,只是我必是写不快的,不好耽搁了你的正事。”
贾蔷笑道:“没关系,林姑姑文笔秀美,日后发行版印,可专供内眷女孩子赏鉴。我回头再寻几个酸秀才,用他们粗糙的文笔再誊写一遍,专卖男丁,便是两全其美了。”
黛玉何其敏锐,立时狐疑道:“蔷哥儿,你怎会这般好心?你直接寻人去写不就好了?”
平日里,贾蔷与她相处,都是客气有佳,但远谈不上亲近。
今日却透着古怪……
贾蔷摇头笑了笑,心道果然是多疑的林黛玉,不过还是决定如实回道:“林姑姑如今与我有半师之恩,且到了扬州后,说不定还要再请探花姑祖丈指点一二,再读读他老人家的藏书,所以眼下希望姑姑夜里能有些事消磨时光,不要再一宿一宿的流泪了。再有……一些话本不欲提前说,可眼下还是说出来的好,我的长随柱子这会儿许是已经到扬州了。我听薇薇安说,她叔叔手里居然有一味奇药,具体是什么她记不清了,但和信里描写的姑祖丈的热病正好对症。如果不出差池,等我们到了扬州,姑祖丈的病都有可能已经好了大半。林姑姑若是因为熬夜悲哭伤了身子骨,岂不是还要累姑祖丈担忧挂念?这般想来,所以才给林姑姑寻些事做。”
黛玉闻言,颇为动容,如氤氲着晨露般的星眸望着贾蔷激动道:“若如此,难为你的好心了……只是,果真有对症奇药?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我爹爹患的是什么病,世上岂有那样巧的事,正好就有这味药?”
贾蔷轻声道:“是雪雁把信里的内容说出来的,我又问了薇薇安,没想到正好她叔叔就有那味药。到底能不能治好,现在谁也不敢打包票,但至少又多了几分希望。至于为何那样巧……林姑姑先前在津门救人时,不也是谁都没想到会那样巧?林姑姑善念一起种下当日因,如今得今日果,也说得过去。不过还是那句话,到底能不能成,全看天意。”
黛玉看向薇薇安,薇薇安耸耸肩道:“我六月才从扬州来到津门,乔治叔叔手里的那种药也是新得的,那时他正好用那种药治好了一个病人,所以我才知道的。你放心吧林姑姑,乔治叔叔是我的亲叔叔,我在信里告诉他,你和贾救了我的命,而且,安德鲁神父也十分喜欢贾,乔治叔叔非常尊敬安德鲁神父,他一定会救你父亲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
原本心里升起极大希望的黛玉听闻这个转折唬了一跳,忙问道。
薇薇安不掩嫉妒的看了眼黛玉白皙的面容,撇了撇嘴道:“只可惜,我的叔叔可能救你的父亲,却没人能消去我脸上的斑……”
“噗嗤!”
黛玉没想到薇薇安会突然提起此事,目光落在其面上的斑斑点点时,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过她生性到底善良,笑声刚出口就立刻停止,连忙给薇薇安道歉。
一旁贾蔷看薇薇安这么失落的模样,好奇道:“你的麻子又不是才长到脸上的,你也不是第一天看到燕国女子,怎么现在这么难过,早干嘛去了?”
薇薇安幽怨的看着贾蔷,道:“以前没有遇到你,所以不在意。”
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都被这洋婆子的直接给镇住了,又齐齐看向贾蔷。
贾蔷居然呵呵笑道:“薇薇安,你想多了,我并没有觉得你有什么不好,脸上有些雀斑,还多些俏皮,我一直拿你当朋友。”
薇薇安连一个字都不肯信,撇嘴道:“肯定不是这样,你那样喜欢带鱼,不就是因为她长的太好看了,脸上连一个雀斑都没有吗?”
贾蔷:“……”
他回头看了眼同样震惊的失了声的黛玉一眼,又回过头皱眉道:“薇薇安,你怕是误会了,林姑姑是我的姑姑,你精通汉话,又在大燕待了这么多年,总该知道姑姑是什么意思吧?”
薇薇安看了看贾蔷严肃的脸,又看了眼陷入诡异沉默中的诸女孩子,终究还是认了个怂,抖了抖肩,笑道:“你们理解错了,我是说贾喜欢像黛玉这样脸上干净的女孩子,比如说香菱和紫鹃。”
紫鹃红着脸气恼斥道:“小洋婆子,一点也不害臊,就知道胡乱说话!”
黛玉反倒恢复了平静,和气劝道:“好了,她又知道什么规矩礼数?况且,她还能救我爹爹的命。”
紫鹃闻言脸色舒缓下来,道:“咱们先前不也救了她的命么?不过算了,不跟她计较许多。”
贾蔷看薇薇安有些可怜,心里一叹,文化差异真的太大了,黛玉、紫鹃甚至李婧等人,初见她时还有几分相交之心。
可几日下来后,就觉得彼此间格格不入,感觉完全不在同一方天地下。
用贾蔷前世的话来说,便是三观完全不合,顽也顽不到一起去。
黛玉倒是愿意和她聊聊天,偏薇薇安又觉得黛玉太美,太精致,好似人间精灵一般,不愿去做陪衬……
贾蔷宽慰道:“脸上多些雀斑怕什么,你若在意,等到了扬州寻些名医,给你开点药吃吃,说不得就能消下去了。”
薇薇安闻言眼睛一亮,看着贾蔷道:“贾,真的吗?”
贾蔷微笑道:“也许吧,不行多抹些粉,也一样美丽。”
薇薇安大喜,上前拥抱住贾蔷,并在他脸颊两侧吻了吻,激动道:“贾,谢谢你。”
贾蔷:“……”
黛玉:“……”
香菱:“……”
紫鹃:“……”
雪雁:“……”
李婧似笑非笑的上前,单手就将比她高大半头的薇薇安给提溜到一边,警告道:“洋婆子,你这没名没分的,便是西洋女人,妇道也总还是要守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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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眼皮浅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歪在高台软榻上,和家里几个老嬷嬷讲了讲古。
不过因为屋子里已经烧起了地龙,热的慌,没多久就见她们一个个哈欠连天,贾母扫兴,便让她们都散去了。
正无趣间,就见王熙凤进门,登时眼睛一亮。
凤姐儿素来喜欢穿靓色,只见她今日上身穿一件金边琵琶襟外薄袄,下面则是一件散花如意云烟裙,腰间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头上戴着金凤累丝如玉八宝凤头钗,整个人恍若神仙妃子,神采飞扬!
贾母最喜这等朝气,笑问道:“怎这会儿子过来?”
凤姐儿笑道:“哎哟哟!这不是方才见赖妈妈、赵妈妈她们都去了,便知老太太身边没人伺候,就赶紧撂开了手上的活计,过来瞧瞧老太太受用不受用。”
贾母虽明知这孙媳妇满口胡说,却依旧高兴的合不拢嘴,啐骂道:“呸!不说自己偷懒跑我这来躲空闲,倒说来看我!”
王熙凤大笑连连,道:“到底瞒不过老太太的法眼,不过真有好笑的事来同老祖宗说说取乐。”
贾母闻言,忙问道:“快说说,又有什么可乐的事?”
王熙凤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老太太,姨妈那边,有二三日没来了吧?”
贾母一怔,随即点头道:“是啊,方才我还在同鸳鸯说,怎这两日不见姨太太过来……怎地,是她家出了事?”
王熙凤连连点头,而后继续神秘道:“老祖宗,你猜猜,姨妈家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连门都不舍得出了?”
贾母打量了王熙凤几眼,随后试探问道:“可是她家的哥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事?”
王熙凤绷不住“噗嗤”一笑,随即竖起大拇指道:“到底是老祖宗,果然天下第一了得,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去。”
贾母想起薛蟠的过往“战绩”,微微皱眉道:“姨妈家的哥儿,又做了什么了不得之事?不干碍吧?”
王熙凤摇头叹道:“若非就发生在身边,说出去谁能信?薛蟠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去丰乐楼买了个花魁回家……”
“哦哟!!”
贾母、鸳鸯闻言都唬了一跳,面露不可思议的目光。
“十万两银子?!”
贾母简直无法想象,盖个荣国府才用多少银子?
王熙凤笑道:“是真的,薛蟠买的时候,宝兄弟也在跟前。而且薛家只有七万两银子,剩下的三万两,一万两是那花魁自筹,还有两万两,是蔷哥儿借给他的。啧啧啧,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如今一个个都富到这个地步了……”
她自忖也是个有敛财手段的了,可一年到头来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一万两银子来。
薛蟠倒也罢了,可一个贾蔷,一个花魁,都是她从前心里瞧不起的人物,居然一出手就是一万两!
听出王熙凤口中的酸意,贾母警告道:“姨太太家且不说,蔷哥儿和那花魁的钱都来路不正,凤哥儿莫要羡慕。”
王熙凤打哈哈笑道:“我哪会羡慕他们?我只笑这两日姨妈的日子不好过。薛家虽有百万之富,可那些家财都在各省门铺生意上,听太太说,这七万拿出去,薛家公中都没甚银子用了。姨妈还说,日子实在艰难,就去当些头面换银子用。”
贾母笑道:“这是你姨妈在自谦,她家在都中就有当铺,莫非还当到自己家里?这样说不过是赔狠了,也是给她家的哥儿说的。”说着,忽地想起什么,叮嘱道:“此事莫让老爷知道了,尤其是别让他知道宝玉也去了,不然宝玉又要遭打。”
王熙凤应下后,贾母叹息一声,道:“也不知玉儿和琏儿到哪了,算算日子,也快走一半了。”
王熙凤闻言,看着贾母犹豫了起来,欲言又止。
贾母纳罕,道:“你素日里最是爽快,今儿这是怎么了,在我跟前还藏着掖着不成?”
王熙凤闻言,左右看了看后,咬牙道:“老太太可知,东府又出事了?”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急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王熙凤叹息一声,道:“也不知怎地,东府珍大哥哥知道了贾芸……就是后廊下五嫂子的儿子,咱们这一房的,芸哥儿跟着蔷哥儿在做事,先前蔷哥儿临走时不还说他手里有个方子吗?东盛赵家的二老爷不知怎地,跑到东府去买方子了,还一下拿出了一万两银子。珍大哥哥动了心,就带人去寻芸哥儿要,喊打喊杀的,最后芸哥儿只能把方子给了珍大哥哥,卖给了东盛。这事儿……也不知蔷哥儿回来后,还要怎么闹呢。”
贾母闻言,气的全身颤抖,道:“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孽障,我才说了莫要惹事莫要惹事,偏一个个眼皮子浅!去,派人把珍哥儿给我叫来,我倒问问他,果真就缺这一万两银子!!”
……
神京城外,赵庄。
执掌天下八大布号之一的赵东林看着染坊内独子专注且渐渐喜上眉梢的神情,心中不由一叹。
赵家也算得上是当世有数的世家豪门了,累世仕宦之族且不说,因东盛而聚集起的财富,也让天下人羡慕。
然而赵东林却明白,赵家的财富,只是为赵家的官员仕途奉献的。
历朝历代以来,即便对商宽松如本朝,商贾的地位,依旧远远无法和仕人相比。
这些倒也罢了,最让赵东林心里疲惫的,就是生了个铁憨憨的傻儿子。
也怪他,当年忙于布号事务,又想让儿子以后接他的班,就接他去染坊顽。
谁知道,自此他这儿子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沉迷于染色不可自拔……
可是做经济营生,最不需要懂的就是怎样去染,自有专门的匠人掌柜的去理会。
他们这样的人,最要懂的是人情往来,还有商场的凶险。
这些若不懂,这布号往后一定落不到赵博安手里。
难道他奔波一生,就为了让他儿子以后当个染匠?
可是赵博安的性格已经养成这般,再想往回教,已然不可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也不可能对这个独子下狠手。
这些年本想再留些子嗣,可房里女人抬举了十七八个,结果别说鸟蛋,连一坨鸟屎都没下出来。
所以,他也只能含恨继续往下过吧……
“博安,如何了?”
赵东林见其子终于收手,忙上前问道。
赵博安难得对他老子露出一个笑脸,平日里总是敬畏疏远的,此刻却难掩兴奋,重重点头道:“再没想到,世上竟有这般精妙绝伦的方子。用整整十八道工序,才能兑出这样的芙蓉红!漂亮,真是漂亮!爹,你看,这布多艳……”
赵东林闻言,脸色却黑了下来,看了眼赵博安手里的布,语重心长道:“博安,颜色,的确是好颜色,可这工序实在太多,工本一下提高了何止三倍?”
赵博安闻言,脸上的兴奋一凝,随即又摇头道:“爹,这样的配方,若只染坯布自然是要折本的,可要是拿去染绸缎,绝对增色不止一成!”
赵东林闻言唬了一跳,惊道:“这方子,能染绸缎?!”
染丝绸的方子和染布的方子是两回事,丝绸容易掉色,所以所需颜色的水准比寻常染布的方子要高明的多,自然也贵的多。
故此赵东林听到这话,才会这般反应。
赵博安见之却忍不住笑道:“是,这颜色极为均匀,其实更适合染丝绸,已经试过了。”
说着,让李师傅将一丈丝绸拿来,赵东林忙接过来细细品量。
看了好半晌后,才起身大赞一声:“好!!前儿忠顺亲王府的管事还来见我,说王府太妃半月后就要过八十大寿,让咱们多准备些红绸红布,如今得了新方子,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打响招牌!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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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慈爱”
“果真如此?你怕不是在哄我这老太婆吧?”
荣庆堂上,贾母抱着十二万分的怀疑,质问道。
贾珍跪在堂中,连连赔笑道:“怎敢糊弄老太太?当日蔷哥儿走时,亲口托付我大事。当时大老爷和二老爷俱在,连宝兄弟也在,老太太不信我,大可问宝兄弟,当日蔷哥儿是不是说他那买卖赚不得几文钱,大头都被淮安侯府、怀远侯府、荆宁侯府、景川侯府和定远侯府五家侯府拿去了?我说可以帮他取回来些,他说若果真能取回来,一切交给族中,买族田或贴补族学随我。当然,他那孩子话我不会当真,可我毕竟是族长,总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欺负,所以就帮他取回了一万两银子。”
贾母内宅的事门清,可对外面的事就着实谈不上了解了,见贾珍说的真切,这会儿也糊涂了,忘了问到底是什么方子,只好奇道:“那混帐对你可不算恭敬,你能有这么好心?”
贾珍冤枉道:“还不是老太太说的,近来家里有大事,族内要和睦相处吗?不然按我的性子,非砸烂他的头不可。”
贾母闻言,终于缓和了脸色,道:“你能如此做便是极好的,想来当初你也不过是醉酒,一时糊涂……如今做到这个地步,也算不易了。”
贾珍闻言,眼角抽了抽……
贾母又道:“待蔷哥儿回来后,你把银子还给他。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贾珍含糊应下后,又低声问道:“老祖宗,听说宫里那边,大妹妹她……”
贾母肃穆下面色,沉声道:“珍哥儿,此事你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更不用多做。”
宫闱之事,按理说不止是后宫之事,与前朝之事更是息息相关。
但贾母对外面之事虽不怎么清楚,却也知道贾家如今这一窝子爷们儿,没一个能担当大任的。
若让他们胡来,多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所以,干脆全当后宫内宅之事来处置。
对于后宅之事,贾母和王夫人都各有心得,足够了。
贾珍闻言心里不受用,却也只能陪了个笑脸。
虽然荣宁二府,宁国居长。可从他祖父贾代化起就比不过贾代善了,到了他老子,就更他娘的奇葩,堂堂一个二甲进士,不去做官承爵,反倒跑到城外修仙去……
结果到了他这一辈,论辈分比不过,论爵位差的更远。
堂堂一族之长,也只能跪在地上回话,窝火。
好在贾母没功夫再理会此事,因为有嬷嬷跑来求援,宝玉和薛蟠同去丰乐楼赎买妓子一事爆发,此刻正被贾政拿下往死里打中,贾母要去救驾……
……
运河之上。
十日过去了,行程已过了一半。
除却快要憋疯了的贾琏一行人外,其他人倒多过的有滋有味。
贾蔷每日里早起,与李婧一道做晨功,锻炼身体,打熬筋骨。
他又将前世所学的一些关节巧技和八极拳教给李婧,李婧于学武一道的天赋比他不知高明多少,受益匪浅。
而贾蔷只求强身健体,正经学了《五禽戏》,效果倒也不错……
练完晨功,贾蔷自去读书,李婧则再去教黛玉一等女眷练五禽戏,八段锦等养身之法。
黛玉起初虽答应了要锻炼身子,可她那病弱的身子骨,哪里能坚持下来。
连半盏茶功夫都不到,就目眩头晕难以为继。
不过出乎李婧预料,黛玉居然是一个有韧性的。
她倒不是为了强身健体,只因看到身世与其相仿甚至远比她还惨的李婧,都能坚持做到今日这个地步,不仅支撑起门户,还能带父求医,便以为皆因体壮的缘故。
既然李婧能做到的,生性要强的她又岂能服输?
所以十多日下来,倒勉强能将《五禽戏》做一整套下来,许是底子薄,所以效果也极为显著。
至少用饭能用下一小碗,不再只吃几小口,数着米粒吃了……
便是晚上睡觉,也不再一坐坐一宿,能睡上二三个时辰。
白日里无事时,便“翻译”贾蔷书写的《白蛇传》,顺便指点指点贾蔷的时文。
到了天黑,累了一白天,洗洗后很快就能入睡。
一众人过的辛劳但是充实,而其中,黛玉对贾蔷的观感再度发生了变化。
她没想到,生的如此俊秀但脾气却刚硬桀骜的贾蔷,居然能安得下心来专注学习和写作。
当日薇薇安失言之后,黛玉也曾有两日未下来。
但一来实在惦念《白蛇传》后续故事,二来,也觉得贾蔷非心存邪念之辈。
等第三日寻借口下来后,冷眼旁观发现贾蔷眼神清正依旧,不曾闪烁不定,对她的态度也是以尊敬为主,黛玉就放下疑戒之心,又以姑姑的身份常下船舱来……
有这样一位时文颇具灵气的先生指点,贾蔷自也高兴,每日里见黛玉下来,就抓紧时间学习功课,十分专注……
“你这文勉强也算能看了,只是,《论语》还是没读透。”
黛玉将贾蔷做的一篇时文看过后,轻声点评道。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语气中带着一分不解道:“林姑姑,《论语》我已熟读千百遍,便是倒背亦可,大义也都明白,怎还叫没读透?”
黛玉闻言抿嘴浅浅一笑,指教道:“我自四岁起发蒙读《论语》,当时已晓文义,但年纪越长,读之愈久,便越觉意味深长。每回温读,必添新解。”说着,见贾蔷手边放着一册《孟子》,便问道:“蔷哥儿,你亦读《孟子》,有何体会?”
贾蔷不知她要说甚,顿了顿,脑中出现一句逼格较高之言,想以此搬回一局,便沉声道:“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不想黛玉听后“噗嗤”一笑,嗔他一眼,道:“那只是孟子名言罢……你且记住,读孔圣言语,当去句句领悟‘自然’二字。而读孟子之言,当句句去参悟‘事实’二字。”
贾蔷闻言震惊,因为说实在的,他听不懂逼格这么高的话……
又沉默了片刻后,他看向黛玉问道:“林姑姑,此言,莫非是姑祖丈所言?”
“……”
黛玉面上微笑一凝,随即暗自咬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贾蔷见她这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面上却微笑道:“毕竟读了那么多书,总还算有点收获。知这等至言,非大儒境界,如何能说的出?纵然林姑姑天资聪颖,令我望尘莫及,然林姑姑毕竟年岁还小,总不该说出如此老成之言。想来,当是探花郎出身的姑祖丈所言。不过,此至言当真令我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说罢,贾蔷躬身一礼。
黛玉闻言,目光隐隐古怪,抿了抿唇角,看着贾蔷强忍笑问道:“蔷哥儿,你果真能听懂?我都是今年才明白了些,如此看来,蔷哥儿你天资比我强的多哩……”
贾蔷闻言,脸色一黑,“怒视”姑姑大人道:“正因为听不懂,才觉得能以此为长远的明灯,当不得受益匪浅吗?”
黛玉见之忍俊不禁,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你如今读书还未入门,只读得其形,未读得其精髓,距离神就更远了。我虽明白是怎么回事,勉强算是读了些精髓,但距离当先生也还差之甚远。
若是……若是回到扬州,我爹爹身子果真无恙,我会请他点拨你的,受益必胜听我十倍。
只是,你莫要心急呢。”
贾蔷闻言,点头轻声道:“我省得,多谢姑姑。”
他是真明白黛玉所言之意,并不玄乎。
譬如前世读书学数学时,老师同教一道公式,只得其形者,勉强会做课后题,考试拉稀。
得其精髓者,能举一反三,考试中可得高分。
而得其神者,奥赛走起……
贾蔷有自知之明,如今他时文的水平,也就勉强能做个课后练习题……
见他如此明理,黛玉抿嘴一笑,语气温和道:“虽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你出五服的远亲,只是我们仍拿你当成正经子侄相待。三丫头说的好,既然四妹妹是你的正经姑姑,我们与四妹妹素若同胞姊妹,难道就成了远亲不成?你打小父母早去,心性难免孤傲,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真和你计较……不过,也因为你是个出息肯上进的,若是自己不上进,我们也不会搭理你。”
看着黛玉水波潋滟的灵秀双瞳中,蕴着暖色的目光,贾蔷震惊的嘴巴都张开了,呆呆的看着她……
这位比他还小几岁的灵秀女孩,怕不是拿她自己当亲姑姑了吧?
莫非日后见了她,还得磕头问姑母大人安?
不过贾蔷心里虽古怪,面上却还是领受了林姑姑大人的好意,规规矩矩的一礼拜下,再度道谢。
有些恶毒礼教可以唾弃之,可礼貌什么时候都该有。
黛玉见之,浅浅一笑,星眸中闪过一抹狡黠,轻启芳口道:“蔷哥儿,那《白蛇传》,如今写到哪儿了呀?你可莫要生出怠惰之心哩。”
贾蔷闻言捂额,小狐狸的尾巴终于还是露了出来……
……
PS:感谢书友“倚剑听春雨”的两万赏,书友“肥起”和“佩恩之天道”的万赏,还有“东华沈宇轩”、“梵琴煮鹤”、“自酌自饮自逍遥”、“轻狂小松鼠”等书友的打赏。累积打赏加更已经超过了,等五一上架后加更。还有上本书累积的几个盟主没加更,等上架感言时一并算清楚了,这本书一起补回来。我就是这样讲道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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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机灵鬼
对贾蔷而言,黛玉终究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纵然如天地宠儿一般,周身灵秀之气,尤其是那双星眸,明亮动人,虽仍年浅,却可拨动人心。
但他二世为人,总还不至于生出什么“三年起步,五年血赚”的心思来。
所以才能目光清正,神情冷静自然。
即便心有喜爱,也还无关风与月。
而黛玉年纪虽幼,然心思之细腻灵透,纵寻常成年人也难及。
但以她如此敏感的心思,都感觉不到贾蔷身上有一丝一毫的邪气。
唯有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宁静之意。
这种宁静之意,是她在宝玉、贾琏等贾族子弟身上从未见过的。
便是贾赦、贾政两位舅舅,也不曾有过。
所以,她也就愈发理所当然的认为,贾蔷就是个品性极好又身世可怜的孤儿……
至于宝玉曾对她说过,贾蔷从前不简单之类的话,并不被她放在心上。
毕竟,相比听到的,她更愿意相信亲眼见到的。
也因此,她能在贾蔷跟前渐渐放得开,以亲人相视,不再困囿于寻常男女间的礼教大防。
此刻催更,看到贾蔷甘拜下风的举手投降,黛玉得意一笑。
贾蔷诚心认输道:“林姑姑,今日确实还未开始写,昨日里那点存稿临傍晚让紫鹃给要了去,眼下是真的一个字都还未写。”
黛玉闻言登时不满道:“一字未写?也是奇了,怎你写的,还不如我这誊写的快?”
贾蔷苦笑道:“我这点微末学识,怎好和林姑姑相比?与林姑姑相比,便如那萤火之光和皓皓皎月之比。且林姑姑文雅典故信手拈来,运用之妙皆在心中。我用大白话写十句,不如林姑姑用典故一言以释之,自然比不过林姑姑。”
黛玉被这一通浅白但真诚的吹捧,吹的有些晕……
心道,蔷哥儿虽在有些长辈跟前不怎么恭敬,但在她跟前,好像越来越恭敬了,是个好人。
然而正当她如此作想时,就见贾蔷眼睛明亮道:“若是林姑姑想早些看到后续内容,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就是不知林姑姑愿意不愿意?”
……
“蔷哥儿,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黛玉用翠色锦帕擦拭了下手心中的细汗后,星眸微侧斜觑着贾蔷咬牙问道。
贾蔷的好主意,居然是他列出一段小纲来,内容由黛玉按照先前的脉络,自己进行创作。
这样一来,贾蔷倒是轻松许多,可黛玉却成了他的代笔,给他做起枪来。
这是人干的事吗?
看小说故事自然爽快,哪怕重新誊写一遍,也还行。
可完全由自己来写,即使已有小纲,可血肉依旧要由黛玉苦思丰满,那滋味,便由舒爽有趣变成了出力受累,她能有好脸色看才怪!
看来,她把某人想的太纯善了些……
贾蔷在书桌另一角,闻言抬眼看来,微微一笑道:“林姑姑莫恼,如今你我为合伙人,共写传奇故事,难道不算好主意?对了,林姑姑还要起个笔名,以后要印在书上,与我风吹上人一起百世流芳。”
黛玉闻言震惊,生生气笑道:“这样的书,离经叛道,那些读书老爷们哪个见了不唾弃,你还想百世流芳?再者,风吹上人又是什么鬼名堂?”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在当下世道里,话本小说在士林眼中的地位,就和前世的网络小说在主流文学作家中的地位无二,都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
当然,便是在前世,也没人敢幻想凭借《斗破XX》亦或是《霸道总裁XX我》流芳千古。
贾蔷却笑道:“林姑姑以为,这些故事,百姓会不会爱看?”
黛玉想了想,点头道:“自然会喜爱。”
贾蔷微微扬了扬下巴,道:“既然是百姓们喜爱的故事,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故事,那么那些官儿和清流们喜爱不喜爱又有什么干系?唾弃……他们算老几?”
古往今来,总有那么一伙人标榜仁义道德,张口圣贤文章,背地里之肮脏邪恶下流,少有人及,贾蔷深恨之!
黛玉却想不通,她偏着头,狐疑的看着贾蔷,问道:“蔷哥儿,你如此刻苦读书,不就是为了考功名做官?怎听着,你好似瞧不起他们?”
贾蔷轻轻摇头,微笑道:“做官,怎么可能做官?这辈子都不会做官了……我读书考功名,只是为了取得这一层身份,等闲不被人欺负了去。再有就是,我不爱与人下跪,太上皇在时还好,若是不在了,而我又无功名,那么在外行走时遇到个官儿就要下跪,还不把人怄死。”
黛玉有些不解,道:“你不想做官……你很厌烦下跪?”
贾蔷点了点头,道:“天地可跪,父母可跪,君王嘛,小命要紧。其他的,就算了……”
“噗嗤!”
黛玉笑起来眉眼极好看,她笑道:“你也知道小命要紧?”
贾蔷淡淡道:“蝼蚁尚且贪生。”
黛玉对这厮的无趣已经习惯,也不理会,又问道:“你不想当官,你瞧不起做官的?”这话,怎有几分宝玉的神秀……
贾蔷摇头道:“无所谓瞧得起瞧不起,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只是在我看来,入了官场,难免要欺上而侮下。见了上官,要么心不跪则身跪,要么身不跪心却跪倒。见了下官,要么作威作福,令其畏惧,要么接受其巴结贿赂,和光同尘。古往今来,莫过如此。这种人生,我实在不喜。”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卖烤肉么?”
贾蔷无语的看了这位小毒舌一眼,然后用下巴虚点了点她手下的纸笺,道:“我要做书局,要做天下最大的书局。二京十八省,我要让我的书局开遍天下。”
黛玉闻言,先是有些失神的看了贾蔷稍许,随即回过神来,星眸眨了眨,问道:“莫不是,就叫风吹上人书局?”
“……”
贾蔷见黛玉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正色道:“林姑姑,你想多了,叫盛世书局。”
这干巴巴的回答,让黛玉撇了撇嘴,忽地反应过来,道:“你要起的那劳什子会馆叫太平,如今要做个书局叫盛世?”
眼神中,难掩鄙夷。
呸!哈巴狗!
贾蔷摇头解释道:“若是小打小闹,那起个阳春白雪文雅点的名字不当紧,寓意越高洁越好。可若是想做大,尤其是想将话本故事当成主要书籍去卖,那自然是越通俗越好,因为买书的人,多是寻常百姓。”
黛玉怀疑:“卖得掉吗?”
贾蔷自信道:“这一点林姑姑放心,我有妙招!”
黛玉最喜欢妙招了,忙追问道:“什么妙招?”
贾蔷笑了笑,反问道:“林姑姑,你觉得,寻一些说书先生,将《白蛇传》往茶馆酒肆里去说,有用没有?”
黛玉星眸一亮,笑道:“自然有用……”不过随即又蹙起眷烟眉来迟疑道:“可是在茶馆酒肆里都说完了,旁人还会买你的书么?”
贾蔷呵呵了声,笑道:“只说一半嘛,或者进度延迟于书发行三天。除了说书外,还可以排成戏,想来也有人爱看。”
黛玉闻言掩口失声笑道:“蔷哥儿,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贾蔷:“……”
正当贾蔷被这“慈爱”的称呼打败时,忽地就见李婧、薇薇安和紫鹃、香菱、雪雁鱼贯而入。
贾蔷房间的门,原就始终未关。
不远处,甚至还有两个嬷嬷守在那。
以示无嫌。
“这是到哪儿去疯了?一个个都满身臭汗的。”
见她们一个个大汗淋漓的,黛玉不掩嫌弃的问道。
因其姑姑辈的身份,李婧也不计较,还哈哈一笑道:“带她们撒网捞鱼来着,今晚吃烤鱼!”
黛玉闻言,眼睛亮了。
自己捞鱼自己烤着吃,这等体验,她还没有过。
当然,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这样去做,不过有紫鹃和雪雁去做,与她也无二了。
见众人都看向他,一双双眼睛闪亮,贾蔷无奈笑道:“好吧,今晚我亲自出马,给你们烤鱼吃。”
同样是烤肉,贾蔷亲自烤的,和柱子他们烤的完全是两个味儿。
各吃过一次后,大家就更喜欢贾蔷亲手烤的了。
听闻贾蔷允诺,几个丫头都高兴的欢呼起来。
……
PS:不要急着去判断否定主角以后的路线会怎么走,我只能说,一切的铺垫,最终都是围绕着园子戏再来,所以且慢慢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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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夜话
入夜,一轮皎月如玉盘般悬于运河上的夜空。
月夜之下,河光潋滟,甚是迷人。
甲板上早被两个嬷嬷带丫鬟们用帷帐围起了一大圈空地,空地上摆放了两副桌几和几把椅子,甚至还铺了一块薄毯。
虽北地已入深秋,气寒可着薄袄。
然江南之地,却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月份。
不炎热也不孤寒,纵有微凉,也爽快宜人。
黛玉独坐一处,紫鹃、李婧、香菱另坐一桌,看着运河夜景吃茶说笑,雪雁掷骰子输了,所以今晚要当店小二跑腿。
薇薇安则跟在贾蔷身边,观摩他烤鱼烤肉。
“贾,你真的是太完美了……不,可惜你不会乐器,否则,你就是这个世上最完美的情人。不过没关系,就算你不会乐器,也是我最喜欢的情人。”
蹲坐在炉火边,薇薇安双手捧着白皙带点的脸,一双碧色眼珠倒映着火光,愈发和猫眼儿一样,她看着贾蔷,用有些古怪的腔调说着。
此时的欧罗巴大陆,但凡身份体面的男人,要没几个贵妇当情人,简直没脸见人。
而那些贵妇,谁要没几个裙下面首,也是辱没身份的。
对于这样的人,贾蔷自然敬而远之。
帷帐里的人也纷纷啐骂起来:
“不害臊!”
“不要脸!”
“罗刹鬼!”
连香菱都不乐意的小声骂了句:“小浪蹄子!”
唯有黛玉边细细的品着鲜美的河鲜烤鱼,边冷笑看向那边,却并未说话。
贾蔷要是那样没品性的,她也不会教他那么多,更不会与他合作一起书局,哼。
果不其然,贾蔷没让她失望,就听他微笑道:“薇薇安,大燕是礼仪之邦,和你故乡不一样。你这青睐,恕我无福消受。”
薇薇安却不恼,反而撇撇嘴道:“贾,我不是第一天来大燕了,也见过许多事。你们大燕人明面上似乎很讲礼仪,可是暗地里,男人都想找很多很多情人,还去青楼妓院。女的,啧啧啧,我就知道,那位津门总镇的太太,和那位将军年轻的侄儿在约会。”
贾蔷:“……”
一群女孩子自然又唾弃了番,薇薇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高兴道:“这有什么的,人的生命那样短暂,年轻的时光更短暂,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享受生命中的美好呢?”
贾蔷提醒道:“你的做法,在我们看来并不美好。”
薇薇安撇嘴道:“贾,你也和你们大燕的男人有共同的缺点。为什么你认为,你们男人可以拥有许多妻子,我们女人就不能。你今年才十六岁,就已经拥有了两个美貌的小妾了。我为什么不能拥有你这样的情人?”
贾蔷有些惭愧,但还是摇头道:“我拥有她们,不只是因为我贪心喜欢,更重要的是,我可以保护她们。使她们衣食无忧,让她们快乐度日,不让世间不平事不幸事发生在她们身上。我会为此而努力,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男人享受权利后必须承担起的责任和担当。而你们欧罗巴女人的做法,只会令我感到羞辱。所以,薇薇安,我们还是只做朋友的好。”
薇薇安正色道:“贾,如果你愿意做我的情人,我也可以不去寻找其他的情人,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情人,我愿愿意做你……”
“我愿意做你爹!”
贾蔷忍无可忍的打断说道。
“噗!”
原本脸上越发冷笑连连的黛玉,听闻此言后,口中嚼着的半根鱼骨一下喷出,伏在桌边使劲抖着削瘦的肩头。
要……要做她爹!
李婧、香菱、紫鹃、雪雁等人自然更是大笑不已。
薇薇安闻言就有些恼火了,薄怒嗔视贾蔷道:“贾,不能过分。你这样想,是乱抡的。”
贾蔷:“……”
他站起身,将烤好的烤鱼递给一旁候着的雪雁,然后对薇薇安道:“我的意思是,喜欢是两情相悦的事。若是一方不喜欢,一方强求,就好比我是你爹爹,你却强求要喜欢我一样。薇薇安,我想即便在欧罗巴,寻求恋人也不是这样的吧?”
薇薇安语滞,再嗅到浓香的烤鱼香味,耸了耸肩道:“好吧,你说服了我,不过我不会这样放弃的……贾,能给我烤一条烤鱼么?我饿了。”
贾蔷又坐下,道:“你是我的朋友,当然可以。”
薇薇安闻言,碧蓝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贾蔷的侧脸,眨也不眨一下,叹息一声满满遗憾道:“可惜,上帝不愿让我成为天使,在我脸上点了许多斑点,不然的话……”
贾蔷懒得理会,幸好,李婧过来,将薇薇安拎了过去。
不过薇薇安刚走,却见黛玉竟摇摇的走来坐下,看着贾蔷似笑非笑道:“蔷哥儿,你的书局,准备开到佛郎机国去么?”
贾蔷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翻滚着手上的河鱼,淡淡道:“也未尝不可,佛郎机人可以不远万里来我大燕,我又有什么顾忌,不能前往佛郎机。寇可往,吾复亦往。”
“呸!”
黛玉忍不住啐笑道:“这是汉武名言,人家是为了击退匈奴,你又是为了什么?寻个洋婆子做小妾?”
贾蔷呵呵了声,抬头看着天上的皎皎明月,道:“林姑姑,你知道吗?天下之大,十倍百倍于大燕。大燕虽大,虽江河秀丽,然论土壤之肥沃,气候之宜人,其实并不如一些海外之地。几千年来,中原王朝多少英雄,多少枭雄,为争夺这片江山,起百万大军,自相残杀。却没有一人想过,打破这个桎梏,往外面去走走,看一看。可怜宫阙万间都化作土,埋不尽的百姓枯骨。”
黛玉陡然听闻这沉重之言,一时有些失神,星眸看着贾蔷喃喃道:“你……你还想去外面打天下?”恍若天方夜谭。
贾蔷“噗嗤”一笑,道:“我打哪门子的天下,不过出去转转倒是可以。若是能将书局开到海外去,岂不更好?海外的金子,可比大燕的还多。”
黛玉垂下眼帘,掩住比星辰还清明的黑眸,并了并一双穿着淡青色绣鞋的脚,又用绣嫩黄小竹枝花苞浅桃红锦裙遮住了绣鞋,轻声问道:“蔷哥儿,你怎这般喜好金银?”
贾蔷侧眸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我不喜欢金银,但喜欢使用金银。喜欢金银,容易为金银所俘获,成为金银的傀儡,财迷心窍。而喜欢使用金银,则是因为可以用金银去做心里想做之事。林姑姑,我无父母可孝顺,亦无手足可友爱,本性也不喜奢靡,就算如今多了香菱和小婧二人,但她二人又能有多少嚼用?所以,我赚到的金银,不是用来享福受用的。”
黛玉闻言,抬起眼帘,好奇问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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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水晶心
想做什么?
贾蔷往烤鱼上均匀刷了遍佐料后,看了眼黛玉笑了笑,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小姑娘,但她的心思太过细腻,也比她的年岁至少成熟好几岁,所以贾蔷并未只拿她当个小学生看……
想到小学生三个字时,贾蔷又忍不住笑了笑,不过待看到黛玉眯起眼睛,目光变得有些不善后,忙解释道:“我是怕说出来,让林姑姑你笑话。”
黛玉哼了声,不怎么相信,方才贾蔷之笑,分明有取笑之意,她道:“你且先说。”
贾蔷道:“我家里简单,门楣嘛,也谈不上什么门楣,又不着我去光耀。也不喜钻营官场,与人勾心斗角,蝇营狗苟。但是,人总要做些什么,对么?要在这世间留下些什么,好让后人知道,这个世间,我曾来过一回。”
黛玉闻言,眼睛明亮,道:“所以你才想着写这些话本儿故事,还要将它们卖遍天下。这样好的故事,必会留传下去,日后人们提起故事,可不就会想起你?对了,蔷哥儿,你先前问我什么来着?”
贾蔷莫名其妙,道:“我没问你什么啊?”
黛玉嗔他一眼,薄怒道:“下午的时候,你有没有问我一事?”
贾蔷皱眉,用力回忆了稍许后,忽地眉尖一挑,道:“是问既然百姓们喜欢我们的故事,那么那些官儿不喜欢,他们算老几?”
黛玉脸上的笑容都敛了起来,问道:“下面呢?”
贾蔷再想了想后,开始看着黛玉呵呵笑了起来。
黛玉俏脸飞起一抹晕红,瞪他道:“你笑什么?一点孝心也没有!”
贾蔷抽了抽嘴角,问出了黛玉想让他问的话,道:“那么林姑姑,你想到了什么笔名呢?”
既然贾蔷想要名垂后世,那她也出了分力,是不是也可以顺带着留个名呢?
贾蔷先前说给黛玉金银分红她并不怎么上心,可留名之事,她还是有些兴趣滴。
看出贾蔷取笑之意,黛玉没好气横了他一眼,还别说,颇有几分当姑姑的威严,然后思量稍许,轻声道:“你叫风吹上人,那我就叫,林中客。”
贾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莫名的,他想到了“玉带林中挂”这一判词。
不过,今世事情未必就会如此。
其他的不说,若是能救活林如海,这位林姑姑的命运一定会发生改变。
念及此,他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道:“好,等书局办下来后,印刷成册的书的扉页,必有林姑姑的名号。”
黛玉风轻云淡道:“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我并不在意的。”
贾蔷点点头道:“好吧,林姑姑毕竟是闺阁女子,留名于外,到底不大合适……额。”
风一吹就倒的林妹妹,也能发出这样有杀气的目光吗?
“你还没说,你要赚那么多银子准备做什么呢……你先前赚到的银子,不是拿去买宅子,就是拿去教坊司买乐户。”
黛玉不是多事之人,只是不想她也出了力赚到的银子,沾染上这些事。
贾蔷看出点她的心思,便笑道:“林姑姑放心,其他生意赚到的不说,书局赚到的银子,除了拿去多开些书局外,只会用来资助当地贫苦好学的学童,助其开蒙。”
黛玉闻言先是一喜,可随后有些不解问道:“不应该资助囊中羞涩的童生进学吗?”
贾蔷摇头道:“童生若是勤学,考上廪生,学里每月都会发放廪米六斗,更不用说秀才了。而且,书局若大举资助他们,难免被人扣上别有用心的心思。那些学童就不同了,却有许多孩童,想读书但交不起束脩,若有机会帮扶几个,也算一份心意。”
黛玉闻言,心中满意之极。
她再没想到,贾蔷竟有这样一幅胸怀。
一个无父可怙,无母可恃的少年,居然有如此仁厚之心,实在可叹……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一起长大的兄弟宝玉……
而贾蔷见黛玉不再开口,他自也非多话之人,静静的烤着烤鱼。
只是也没有享受许久,就皱起眉头来。
原来守在帷帐附近的嬷嬷的声音传了过来:“琏二爷来了?”
贾琏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然后径直朝这边走来。
黛玉回过神后,堆笑站起身来,问道:“二哥哥怎过来了?”
说着,小眼神还瞥向了贾蔷,示意他赶紧起身。
贾蔷倒也不愿落一个故意强横的印象,不过虽站起身来,却没招呼什么。
懒得敷衍……
贾琏目光先瞥了贾蔷一眼后,对黛玉温声笑道:“来告诉林妹妹一声,明儿早上船要到淮阴了。”
黛玉不解道:“怎么呢?”
贾琏道:“甄家太夫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带着家人至淮阴老宅祭拜已故甄老太爷,正巧,淮阴是总督漕运衙门所在之地,他家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的甄家老爷也会至此,和漕运总督商议入冬后漕运之事。临行前老太太、老爷都吩咐了,路过淮阴时要顺路拜访一下甄家太夫人和甄家老爷。他家实属江南第一名门,甄家老爷又素来好结交奇人异士,说不得名下就有名医可治姑丈之症,我寻思着,还是厚着面皮去求一求,说不定就能遇到良医。”
黛玉闻言,登时动容,红着眼圈屈膝一福,道:“多谢二哥哥操劳。”
贾琏摆手道:“自家骨肉至亲,说这些外道了。”
说罢,目光落在烤炉上的烤鱼上。
真……真他娘的香啊……
“咕咚!”
贾琏不是没有吃过好东西,但他绝没有吃过这么香辣冲香的刺激之物。
或许他吃上一回后,就再不屑去吃。
可在吃到之前,这十来天闻到的香气,真真将他的馋魂儿勾到了脑仁里。
他不好权势,贪些银财,也是只为了女色。
但在女色之外,他还有一极大的爱好,便是口腹之欲。
今日之所以前来,也是因为着实忍耐不住了。
在船上都快待疯了,嘴巴里淡出鸟儿了!!
往日里烤羊肉串儿,到底还有些腥膻之气,难免有些嫌恶。
可烤河鱼,鱼香配上料香,当真是要了他的亲命!
正是这滋味,才让贾琏彻底不顾和贾蔷已经撕破面皮,趁着人多故意过来。
面子,尊严……
对他们算极大的事,可有时候,也就是个屁。
在享福受用面前,连祖宗基业都能放到一边,更何况区区一点体面……
尤其是,这会儿离的这样近,香气扑鼻之下,他口中口水快成河了,拼命往肚子里吞咽。
黛玉何许人物,早就看出了贾琏眼中遮掩不住的馋欲,心里强忍着笑,邀请贾琏道:“二哥哥坐下吃一点蔷哥儿烤的鱼肉吧?”
贾琏闻言心中自然大动,可看见贾蔷冷漠的神情,干笑了声,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受不得这腥辣之物,林妹妹最好也少吃。”
虽如此,可“咕咚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是不断的响起,尴尬之极。
且,他居然没有挪动脚步……
见此,黛玉不动声色的嗔了贾蔷一眼后,从烤炉上轻轻拿起两条烤好的河鱼,递到贾琏手中,笑道:“不过是打发时间吃着顽的,二哥哥且拿去尝尝。果真不爱吃,拿去赏给下面人吃也成。”
贾琏闻言,大为高兴,尤其是见贾蔷居然没有冷冰冰的出言讽刺让他下不来台后,想了想道:“蔷哥儿明日若没事,也一并去见见甄家太夫人和甄家老爷吧。”
贾蔷冷笑一声,正要拒绝,黛玉就笑道:“他自然是要一起去的,家里只三个人来,总不能就去两个吧?”
贾琏闻言高兴一笑,道:“那好,明日到了码头,我让人准备好车马,拿好仪礼,去甄家老宅求见。”说罢,就拿着烤鱼运步如飞的离去。
等贾琏离去后,看着贾蔷淡淡的脸色,黛玉轻声道:“你莫生气,我知道你恼我自作主张。只是,我并非只为了谢他。蔷哥儿,你总归姓贾呢,一笔难道还能写出两个贾字来?先前你若果真离了贾家倒也罢了,可你也说了,遇着了太上皇,虽得了不世之隆恩,可也不得不重回贾家。既然回来了,你就不能长远的这样和所有的贾家人都隔阂着。琏二哥是个没什么刚性的人,不然早受不得凤丫头那霸道的性子了。既然如此,你何不与他和解和解,再不济,缓和缓和也好呀。哪怕,只当个点头之交,总也比仇人强些,是不是?蔷哥儿,阖府上下都是仇人,传到外面去,难道外面会说是别人的不是?”
贾蔷闻言一怔,登时有些动容的看向黛玉……
她居然能想的这样深……
……
PS:黛玉党,打赏,啊,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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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方子有问题
“林姑姑,你当真生有一副七窍玲珑心。不然,怎会在这个年纪居然懂这么多。受教了,受教了!”
贾蔷颇为感慨的说道。
黛玉嗔了他一眼,不放过道:“我说的,你可听进心里去了?”
贾蔷没法,苦笑道:“林姑姑,我与贾琏,谈不上甚仇怨。只是,他素和贾珍交好,因而嫌恶与我,动辄辱骂呵斥如奴。若我不与其翻脸,哪有立身之处?”
黛玉压低声音悄声道:“你莫要哄我,琏二哥性子绵软,被你治伏一次后,他还敢再挑事?二嫂子这几年来,不就是这样将他拿捏的死死的……我瞧他如今也畏惧于你,怎还会嫌恶辱骂你?再者,又不是真让你孝敬他,不过缓和一二罢。总这样僵着,对你也并非好事。外人不知情,未见过他见死不救,只道你不知长幼尊卑,不明仁孝大节。你莫要意气用事呢。”
贾蔷闻言,仔细想了想后,躬身一礼道:“林姑姑言之有理,多谢姑姑爱护之心。”
黛玉闻言俏脸微霞,月夜之下,愈发显得清丽无双,她轻声道:“虽你总说出了五服,可到底还是子侄辈,又出力帮我……我不过白话一二罢。”
贾蔷无奈一笑,又拿此节说事……
不过他也明白,总要以此为由,打消一些人的多虑……
念及此,贾蔷温声笑道:“林姑姑果真当我是亲侄儿?”
黛玉听出他的取笑之意,没好气嗔他一眼,警告道:“蔷哥儿,你仔细着。”不过见贾蔷俊秀的脸上始终是干净纯净的笑意,顿了顿,她双臂环膝,举目望月,一双星眸中倒映着月色,轻声道:“我打小就没了娘,爹爹……也素以公事为重。不过五岁,我便孤身远赴千里来至贾家,虽有老太太关爱着,姊妹们也都让着我,可再怎样,又如何能及爹娘疼爱……你这境遇,倒与我有几分相似。粉身碎骨浑不怕,但留清白在人间……我没想到,外祖母家居然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因此看顾你一些。”
到底还是一颗文青的心……
贾蔷微笑颔首道:“我明白林姑姑之意了,咱们是一类人,所以你看我顺眼些,乐意帮我一把。好吧,日后,我就当你是小姑姑了。”
黛玉闻言一恼,斜眸觑视某人,道:“小姑姑?日后?那先前你当我是什么?莫不是黄毛丫头?蔷哥儿,你敢欺我年岁小?”
贾蔷干笑两声,连忙摆手道:“我若有此轻视之心,如何能逃林姑姑之法眼?林姑姑的眼睛,仿若能看透人心。在你跟前,实难藏奸。”
黛玉被拍的满意了,这才哼了声放过他,道:“我料你也不敢!”
二人对视一笑后,黛玉又问道:“蔷哥儿,那西洋番医果真管用?”
贾蔷想了想,缓缓道:“原我也不敢保证,连一成信心都无。不过既然薇薇安说过他叔叔救治过同样的病患,我想那至少有六七成的可能。再加上,天宁寺的秘藏宝药,不止对小婧她父亲有用,对姑祖丈同样会有不小的用处。所以我以为,可以寄以厚望。”
黛玉闻言,俏脸上难抑悲色,低着眼帘轻声道:“但愿如此罢。”
其实她何尝不明白,到了往京里派人喊她回扬州的地步,其父林如海多半已经要不行了。
但凡郎中有法子,也不至于喊她回去做孝子。
可是,她一孤女,连个手足兄弟也无,回去又能如何?
倘若她爹果真有个好歹,黛玉都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何人可依,何处可容身。
贾母待她虽好,可贾家到底只是外家啊……
所以,但愿贾蔷之策有用,西洋番医,能有回天之术。
……
神京城西,赵庄。
距离东盛赵家二老爷赵东林以妙计得了方子后,已过去了十日。
因为方子写的极详尽,所以进展颇为顺利。
赵东林看着独子赵博安亲自带着一众掌柜、伙计在染槽染缸染瓮间操持,眼中既有无奈,有骄傲,也有心疼。
他这傻儿子怎就不明白,手艺做的再精,可不通人情往来,又如何能继承这份家业?
不过与赵东林齐立的年轻人,并不这般想。
此人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头戴璞巾,身后着一件大红色绵绫披风,相貌与赵东林有几分相似,他对赵东林笑道:“二叔,博安是我在家里最喜欢的兄弟,博安比博远、博旭他们要强十倍不止。”
赵东林闻言苦笑道:“博弘,你就莫要说笑了。博远、博旭他们虽不如你,却也都人人进了学,总有个生员的功名吧?再看看博安,唉。”
赵博弘,姑苏赵氏长房长子长孙,赵氏宗族的宗子。
隆安三年,二甲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却已是京城文官子弟圈里有名的公子人物。
因其出手阔绰,行事大方,即便在翰林院中,亦是风云人物。
明眼人皆可见,其未来之前程,不可限量。
所以,纵然赵东林高他一辈,是其亲叔父,也礼让他三分。
赵博弘摇头道:“二叔,赵家不缺几个生员。博远、博旭他们若果真能更进一步,考取举人功名也则罢了。可老爷与我观其文章才气火候,能考中一个秀才,已是见顶。所以,还不如博安能在东盛号大展手脚。日后在族中地位,想来可比肩二叔今日之功高。”
赵东林闻言,心里登时舒坦顺心,不过还是摇头悲观道:“你也看到了,博安生性木讷,不善与人交谈,一点不通人情世故。换做旁人,看到你我在此,哪里还能安心在那染槽染瓮跟前转悠?偏他不通礼数……”
“诶……”
赵博弘笑道:“通人情世故的掌柜赵家一抓一大把,哪个不是人精?可精通织染行当名堂的,赵家唯有博安贤弟一人。这次得的新方子染出的洋红之鲜美,惊动了几家王府相府,京城名门纷纷前来采买。赚到多少银子且不说,只这份体面,就足以让苏州赵氏的门楣添彩。连父亲都知道了,昨儿还同我夸赞博安愈发出息了。”
赵东林闻言,脸上掩不住的喜悦之色,他当然知道赵博弘为什么这样喜欢赵博安。
换做是他,也会对一个一点野心没有,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却精通家族命脉匠艺的堂弟友爱有加。
不疼这样的兄弟,难道去疼对家业虎视眈眈,恨不得赵博弘突然暴毙的亲手足?
赵博远、赵博旭虽是赵博弘的亲弟弟,可却不是一个娘……
那是赵东山续弦所出,而赵东山续弦荆氏,却是当今首席军机大臣荆朝云之妹……
赵博弘在赵家,并非没有压力。
赵东林笑道:“博弘啊,为叔素来最是支持你的。你是我苏州赵氏的长房长孙,是名正言顺的宗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认!你在翰林院做官,要大方阔绰,这个时候行下好处,日后受益无穷。除了族中每月给你分的那份外,我做主,从给外面的节礼份子中分出一份来给你。赵家以后,全都靠你喽。”
赵博弘闻言笑的愈发灿烂,道:“多谢二叔了。”顿了顿又道:“博安这样的兄弟,才是我赵博弘的亲手足。二叔放心,往后没人能欺负得了博安的。”
赵东林闻言大喜,连连招手,唤正在染槽边动手忙碌的赵博安道:“快过来。”
赵博安面上不见一丝笑容,目光也有些凝重,一步步走来,眉头皱起。
见他这般模样,赵东林气笑道:“整日里恨不得住在染槽里,连我和你大哥也认不得了?”
赵博安闻言沉默了会儿后,低头道:“刚才请过安了。”
赵东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旁赵博弘呵呵笑道:“博安,见你面色不大好,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如今你染的布和绸缎,各处都有人夸,你大伯也夸你愈发出息了。”
赵博安本该道谢,谁想脸色愈发凝重,眉头更是紧紧皱起。
见此,莫说赵博弘,连赵东林都诧异问道:“这是怎么了?”
赵博安沉默了片刻后,吐出让赵东林心惊肉跳的一句话来:“方子有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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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恩怨
“你说什么?方子有问题?”
这句话,让赵东林心头猛地一跳,随即连连摇头道:“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的布和绸缎都染出来了,人人夸好,哪里还有问题?”
赵博弘提了提眉尖,问道:“博安可是想着,如何才能染的更好?”
赵东林笑道:“八成是这样,这个呆子,遇到染槽上的事,就跟撞客入了魔一样……”
“掉色了。”
赵博安突然吐出三个字来。
赵东林和赵博弘二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两双眼睛齐齐盯死赵博安,问道:“你说什么?”
赵博安抬起头,看着他父亲和堂兄,也不吝啬说话了,道:“七天前我最先染出来的一匹布和一匹绸缎没让人卖,一直留在房里。每日里再观摩一下,因为我总觉得这方子实在精妙,说不定还有改进的余地。可是今天早上,我却看到放在床头的绸缎,颜色浅了。细布上的红,更是染红了床面。所以,这方子有问题。”
赵东林和赵博弘二人对视一眼后,脸色都凝重之极。
赵东林沉声问道:“你早上就发现了问题,这会儿可查出问题在哪?”
赵博安木然的摇了摇头,道:“从早上到现在,试过无数回,每一步都没有差错,染出的布和绸,都没有问题,过水都没事。”
赵博弘眯起眼睛,问道:“那是不是,你先前染的布有问题?”
若只是赵博安试染出了问题,那还只是小事。
可若是……
后果,赵博弘都不敢多想。
不幸的是,赵博安摇了摇头,道:“七日前的第一批布,有几匹废布,我看了看,连废布都开始掉了颜色。”
赵东林闻言再无侥幸,面色铁青厉声道:“好一个宁国贾珍,好一个贾蔷,他叔侄二人合起伙来,敢骗我赵家的银子!!”
赵博弘面色寡淡,漠然道:“二叔,你先前说,贾蔷卖了方子给恒生王家,要了三万两银子?”
赵东林面色一变,似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艰难道:“是这样。”
赵博弘又道:“恒生号的蓝,独步天下,最近他们的新布上柜了没有?”
赵东林喘气声愈沉,缓缓点头道:“上柜了。”
赵博弘攥紧拳头,道:“超过七天,没有掉色?”
赵东林再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赵博弘仰头一叹,摇了摇头,道:“如此看来,此事多半是琅琊王氏,和贾家合起伙来,与我赵家下的套。”
其心中冰寒一片,原以为可以借此机会,大大扩大姑苏赵氏的影响名望,让人看到红布红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姑苏赵氏。
赵家也能凭此和诸多名望贵门加深交际,这对他来说,有百利无一害。
可若是卖给人家的布和绸缎掉了色,惹出乱子来,那姑苏赵氏的名号,就要出大问题了。
他这个赵氏宗子,又岂能独善其身?
琅琊王氏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打击赵家的机会……
赵东林看着儿子木讷的神情,说不出责备之言,毕竟,这个方子是他取来的。
沉默了稍许后,赵东林缓缓道:“博弘,你可能不知道宁国贾珍和贾蔷的恩怨。”
赵博弘闻言不解,贾珍不是贾家族长么?
贾蔷虽得了太上皇之赞,难道还能倚之和亲长作对?
这等事,简直大逆不道,无法想象。
赵东林叹息一声,将贾家那点阴私事告知了赵博弘,最后道:“所以说,此事未必是最坏的局面。”
赵博弘原本冰凉的心,随着这番话迅速回暖,立刻道:“二叔,若果真如此,此事或还有转圜之机!”
赵东林叹息一声,咬牙道:“我知道,此事,多半是那贾蔷故意留下的圈套。不然,他也不会让人把方子这般轻易交给贾珍。也怪我,只想省那三万两银子,结果坏了大事!”
不过他到底果决,懊悔罢,立刻下命令道:
“来人,速将送往各府的布匹和锦帛绸缎全部收回,银子全退!”
“开仓取压仓布,挨家送上等量老方子染出的布和绸缎,这些都算是东盛号的赔礼,不必他们出钱。”
“博弘,此事还要劳你告诉大老爷一声,劳他多写几张名帖,我终究不过一介商贾,不被那些高门放在眼里,还劳大哥亲自出面,给人……赔礼道歉。”
赵博弘的脸色难看之极,他声音低沉道:“二叔,有这个必要吗?”
他父亲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能够和王家礼部尚书扳手腕的衣紫大员。
让其父低头赔礼,这分量,就实在惊人了!
赵东林苦涩道:“博弘,不是我大惊小怪,这次新布新绸缎最大的买家就是忠顺亲王府。他家老太妃今年七十九,身子却不大好了,要提前过八十大寿冲喜,特意采买了最新出的绸缎和红布,而没用内造的。若是……若是老太妃生辰当日,红绸和红布掉了色,满堂红变成了满堂挂白……”
赵博弘闻言,虽脸色铁青,也再不多言。
大燕宗室除却皇子外,极少参与政事,多赋闲在家,混吃等死。
天家防宗室不是防了一两代……
但也不全不近人情,宗室内极有才干者,多在宗人府当差。
而忠顺亲王,便是宗人府大宗正。
老亲王对****有辅佐大功,到了这一代,忠顺亲王甚至是养在宫里长大的,与诸皇子同称太上皇为皇父。
这样的宗室亲王,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干政,那么哪怕是赵家,也绝对招惹不起。
单凭一个赵东林,的确无法摆平,白送上门去,只能落个敲骨吸髓的下场。
赵博弘木然道:“我知道了。”
说罢,转身要走。
赵东林却没让他单独走,道:“我也要回城。”
赵博弘不解,这个时候,赵东林不在此地解决大麻烦,回城做甚?
赵东林咬牙道:“忠顺亲王府我惹不起,宁国贾家我也惹不起吗?敢拿假方子来坑我,当我姑苏赵家是泥捏的不成!”
……
神京城,西斜街。
太平会馆。
这座三进三路的大宅子,原是宗室镇国将军的府第。
不过在那位镇国将军坏事之后,这座宅子就荒废了下来,落到蒋玉涵手中时,一应僭越规制也都拆除了。
所以如今这座府第,只要清扫一下,就可以直接入住。
东路院内,花解语和丫鬟元宝看着住了几日的宅第,心中百味繁杂。
丰乐楼号称天下妓家第一名楼,神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其陈设修饰,自然也是世间第一流的奢华地。
从那等人间仙境,突然降落在年久失修的旧宅中,二人若说心里没有落差,自是不可能的。
但是,再一想如今的境遇,至少不会被卖去接客,哪怕客人都是风流名士,还是喜悦的。
唯独让花解语有些失落的是,薛蟠并不敢纳她回家为妾,甚至连提也不提此事。
二人相处间,似乎果真只当她为义妹。
其实花解语已经认了,只要他提,她就从了他。
一个肯花费十万两银子救她出火坑的男人,值得她以身相许。
可……
见她轻声一叹,自幼与她一般长大的丫鬟元宝明白她的心思,嘻嘻笑道:“薛大爷真是有趣,给姑娘赎了身,居然每日里只敢白天来,不敢夜里住。他还是不敢和姑娘对眼瞧哩,嘻嘻嘻!”
花解语人如其名,眉眼如画,声亦如其名,语气仿佛花语般轻柔,轻声道:“兄长不是说了么,此处宅第为其手足贾公子所有。贾公子临走前吩咐过,他未归来前,此宅只许女眷住,不准男客留下过夜。”
元宝撇嘴道:“那贾公子真是好大的架子……”
花解语嗔道:“莫要嚼舌,赎身银子里,便有人家两万两,且这宅子也是人家的。若非倚仗贾公子三得太上皇夸赞之势,我们也未必能这般顺利的跳出坑来。”
元宝撒娇道:“小姐啊,我只是说说而已嘛。”
花解语闻言,轻轻垂下眼帘,道:“往后,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今时不比往日呢……”
话刚落地,就听外面院子里传来大笑声:“妹子,元宝,看我给你们带来什么好顽意儿来!嘎嘎嘎,上等的金丝好雀!”
见遍天下名士的花解语,听闻这糙糙的声音,既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的笑了笑,起身去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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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坑惨
二十五六的花解语,虽已过了当下男人眼中最美的豆蔻年华。
但实则是花儿最艳之时。
若非如此,丰乐楼也不会想着,趁最后几年的好光景,让她梳笼接客,赚最后一笔银子。
论颜色,花解语自不必多提,是最标致的美人脸。
然天下美人何其多,花解语凭何能稳坐天下第一名妓之位足足十年?
便是因为那一身被琴棋书画与诗词歌赋浸透了的文华气质。
能与当世大儒谈经论道,能与风流名士联诗和词,能与棋坛国手执子对弈,能与丹青高手水墨争锋。
甚至,还能与军机宰相商谈治国之策……
若非如此,又岂能令众多的王侯将相、名士才子倾倒一时?
便是素有呆霸王之称的薛蟠,都在其一身气度下甘拜下风。
虽心怀觊觎之心,却无扑倒之胆……
只觉得这般锦绣的女人,多对视一眼都会玷污,他舍不得……
“噗嗤!”
见薛蟠痴痴的望着自家小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那副猪哥相,着实让元宝开了眼,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自打她记事起,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靠近不了她家小姐身边。
不过因为薛蟠两度救命之恩,又非急色强迫之人,所以元宝并不觉得薛蟠可恶,反而觉得有趣。
只是,心里还是隐隐遗憾,自家小姐可惜了……
薛蟠也是要面子的人,回过神来,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一直垂着眼帘任君观看的花解语抬起眼帘嗔了元宝一眼后,同薛蟠道:“兄长勿恼,元宝不懂事。”
薛蟠打了个哈哈,抬头和花解语对视了眼就慌忙避开了眼神,打了个哈哈笑道:“不恼不恼,元宝这个宝贝儿,最讨人喜欢了,怎会恼她?”
见薛蟠这样,花解语心里也无奈,不过念其恩德,她终还是选择将话挑明,声如花语的道:“若无兄长,我与元宝难逃虎狼之地。今妹身无长物,唯有以余生托付兄长,望兄长莫要嫌弃。”
薛蟠闻言慌忙起身,想要去扶拜下的花解语,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见了鬼了,硬是不敢碰她,僵持了好一会儿后,薛蟠恼的给自己大脑袋上一拳,气馁他自己怎变成了个无能男,垂头丧气道:“妹子,你快起来罢。你当我不想早早纳了你进门儿?我连做梦都想着呢,不信你瞧,我想你想的都清减了,连头都小了一圈儿。”
看着薛蟠好大一颗脑袋,花解语:“……”
元宝掩口偷笑,薛蟠却愈发沮丧道:“可是我也不知是不是撞客了,却连看你的眼睛也不敢看,更别提碰你了……”
想他薛大爷,十二岁就在秦淮河上的画舫里开了苞,这几年来,阅进天下美色,好不快活!
谁知到头来,遇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女人,居然连人到心都石更不起来。
这他娘的,薛蟠心里委屈的只想哭……
不等花解语安慰,要面子的薛蟠就站起身来,生无可恋的往外走去,道:“妹子你好生在这待着,吃的喝的缺了什么只管让元宝儿跟前面要,千万别外道。算起来,如今你还是此地的半个女主子,毕竟,你如今在蔷哥儿名下……不提这些糟心事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不顾花解语挽留,就出了太平会馆,他要去翠香楼,找妓子云儿火拼一把,出出这郁气。
只是他带着随从,刚出了西斜街,忽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薛蟠转头就想骂人急着投胎,结果就看到四五匹马,猛然朝他冲了过来!
“聿聿!!”
“哎哟!!”
薛蟠身边的长随也都是废物,见到烈马冲来,非但不护着薛蟠,反而畏惧后退。
薛蟠自然扛不住这等烈性,吓的惊叫一声翻身掉下马去。
座下马也受了惊,左右踢踏,唬的薛蟠脸上没有一丝人色,在地上滚爬挪移,闪避马蹄。
若非长随总还有些人性,冒险上前将他扒出来,今日怕要生生被惊马踏死。
看他披头散发满身泥土灰尘狼狈不堪的模样,几个始作俑者无不放声大笑。
薛蟠暴怒,跳脚骂道:“肏你娘的下流胚子,瞎了眼了,不会骑马回家骑你娘去,就往你老子身上撞?”
“你再骂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为首之人,一身玄色锦衣,头戴紫金冠,长脸细眸,面色冰寒,骑在马上目光如刀看着薛蟠。
薛蟠被这气势唬了一跳,再看看此人身后不断聚集起一众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大概联想到了这些人的身份,吞咽了口唾沫,眼神有些慌乱。
为首之人见之鄙夷一笑,道:“就你这样的货色,仗着兜里有几两臭钱,也敢买下花解语?”
本来气怯的薛蟠听闻此言,陡然涨红了脸,大声道:“我道你们是什么来路,原来是为了我花妹子。真有能为,先前去丰乐楼把人赎出来,那你薛大爷算你们是个人物。如今老子花了十万两银子,救花解语出来了,你们这会儿倒来逞强。这般有能为,早先干你娘去了?”
“啪!”
为首年轻人手一抖,一声脆响,手中长马鞭便如毒蛇一般招呼在了薛蟠脸上。
薛蟠“啊”的惨嚎一声,栽倒在地,痛的打滚儿。
周围围观的百姓纷纷指点起来,那为首的长脸年轻人冷笑一声,道:“你若识相,早早将花解语送出那劳什子破地儿,你的好处多着呢。若不然,往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我倒看看,区区一个薛家能翻起多大的浪来!丰年好大雪?呸!”
说罢,一勒马缰,拨转马身,一众衙内公子纵马离去。
几个薛家长随看着捂着一张皮开肉绽的脸疼的打滚儿的薛蟠,忙不迭的搀扶起来,送往医馆。
……
宁国府,宁安堂上。
贾珍脸上笑容凝固,不敢置信的看着面色阴沉的赵东林,道:“假的?!怎么可能?昨儿贵号还送了两匹上等绸缎,五匹大红细布来府上,说是新方子染出来的好料。这会儿就变成假的了?”
赵东林面无表情道:“送你的是第二批,第一批里的,已经开始掉色了。世兄,这不只是一万两银子的事。第一批绸缎,一共卖给了一家王府,两家相府。忠顺亲王府的老太妃要过八十大寿,算算日子,也就这四五天了。若是在她老人家的寿诞上,你家的方子染成的绸缎和红布掉了色……贾家纵一门双公,怕也担不起这么多王府相府的怒火吧?”
贾珍闻言,面色大变。
开国一脉功臣,纵然还有一些底蕴,但如何能扛得住这么多权贵的打压?
这个畜生!
这个畜生!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他这是想害死贾家啊!
贾珍身子都恐惧的发起抖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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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算老几?
“哎哟!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梨香院,薛姨妈被嬷嬷急急从荣庆堂叫回来,只看了薛蟠一眼,大叫一声就几欲晕厥过去。
薛蟠半张脸都被包裹着,披头散发脏兮兮的,露出的一只眼也木然无神,呆呆的望着虚空,恍若死人……
“妈先别哭,快问问随从到底怎么回事。”
薛宝钗也看的心惊肉跳,红着眼圈说道。
要不是靠近薛蟠鼻翼处有一根棉纱线头一扬一扬的飘着,显示他呼吸均匀,她都怕这个哥哥不行了。
薛姨妈闻言,一边大哭一边打发身边的叶老嬷嬷去问,没一会儿,叶嬷嬷回来气愤道:“太太,长桂他们说了,哥儿是从西斜街那边出来,刚一出街口就被一起子不认得的衙内用快马冲了,还让哥儿把那花解语送出来,哥儿不认,他们那么些人就欺负哥儿一个……”
薛姨妈一听,又心疼的放声大哭起来。
只想想那么多黑了心的混帐围着欺负她的儿子一人,她就觉得心都要碎了。
薛姨妈骂道:“你这个孽障啊,为了那么个窑姐儿,花光了家底儿不说,如今连命也要搭进去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和你妹妹去指望哪个?”
薛宝钗也跟着落泪,眼下这个局面,却不是她能化解的。
薛姨妈已经打发了人去告知王夫人,其实也不用多说,薛蟠重伤垂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东西二府,东府那边还没动静,西府这边却全都惊动了。
虽贾母没有出动,可贾赦夫妇和贾政夫妇并王熙凤都动身过来了。
贾赦看了薛蟠的模样后,一面打发人去喊太医,一面震怒问道:“到底是哪起子混帐,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敢这般伤人?”
薛姨妈哭着将事情说了遍后,贾赦动容,这几日他忙着收拾才纳进房的一个小妾,其余事一概不理,没想到薛蟠竟干下了如此了得的大事,连花解语这样传奇的花魁都买了下来。
和薛蟠一比,他倒是落了下风。
花解语的名头,贾赦如何没听说过?
但他也知道,丰乐楼的水深,不是他能招惹的,所以一直没去自讨没趣。
再没想到,会被薛蟠给拿下。
如此说来,是不是……
贾赦撵着颌下短须,若有所思的寻思着。
贾政怒声道:“可认出是何人行凶?”
孤儿寡母的小姨子阖家上门投靠,如今竟被人欺负成了这样。
于情与理,贾家都要出面,讨回个公道!!
不过没等贾家人出去打听,外面传来嬷嬷通报声:“舅老爷来了!”
贾赦、贾政忙往门口去迎,嬷嬷口中的舅家老爷,正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中王家当代族长,亦是王夫人与薛姨妈的嫡亲兄长,王子腾。
四大家族中,史家自成套路,除非红白之事外,已经很少与三家联系。
薛家家主死后,薛蟠年幼顽劣,难当门第之重,薛家之势日渐中落。
贾家虽有祖宗余荫在,然东西二府子弟皆无出众之人,莫说光宗耀祖,便是勉力维持者都少。
而王家却出了一个王子腾,虽倚靠王夫人从贾家着实借了不少力,但其本身是个难得的英才,又在当今圣上潜邸之时便投靠过去,因此官运不浅,一路高升。
去年刚从九省都检点的位置奉旨巡边归来,擢升为兵部尚书。
虽说如今朝廷军机大事多在军机处商议,兵部尚书名重于实,但这个位置依旧不可小觑。
明眼人都知道,以王子腾简在帝心的圣眷,以及隆安帝为了平衡元平功臣之势,王子腾入军机处,不过是时间早晚之事罢。
所以,纵使王子腾借贾家势众多,但贾赦和贾政依旧要给他几分体面。
贾家和王家,才是真正兴衰交融的关系。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依旧是贾家无人,荣国余荫要么浪费,要么给亲近之人,也就不难选择了……
王子腾气势极重,岳峙渊渟,且相貌堂堂,天庭饱满,方口阔鼻,进来与诸人见面后,沉声道:“不用去查了,是赵国公姜铎的重孙姜林打的。”
此言一出,妇人们尚且混沌,贾赦和贾政却变了脸色。
赵国公姜铎,是元平功臣六大国公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今年怕有九十岁了。
这样的元老勋臣,便是太上皇和隆安帝都要给几分薄面,更遑论旁人?
姜铎虽常年不上朝,但头上却始终挂着一个军机大臣的名头。
朝野上下等着他的薨逝的消息差不多等了二三十年了,等着的人都死了大半,老头子居然还活着。
这样一个人瑞,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听闻是赵家后人后,连贾政都没了声音。
薛姨妈不知详尽,哭诉道:“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随意欺负人吧?”
薛姨妈哭诉,贾赦、贾政都不好接话,王子腾为其兄长,却能沉下脸来训斥几句,只听他沉声道:“早先写了三封信再三叮嘱你,甥儿年幼顽劣,不知轻重,让你严加管教,都中不比金陵,惹出祸来,谁能总给他擦屁股?”
薛姨妈委屈的要死,哭道:“大哥,这次是蟠儿惹得祸事?”
王子腾冷哼一声,喝道:“你还护着!!这个畜生拿十万两银子去买一个花魁……丰乐楼的花解语,天下第一名妓,那也是他能沾染得了的?!不知死活的东西!姜林是赵国公最宠爱的重孙,这样的身份,去了丰乐楼也只能乖乖看着,这背后的水多深,你们想不到?”
薛姨妈被训老实了,只哭道:“我一个寡妇失业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知道什么丰乐楼什么名妓?这畜生偷偷拿了银子干下这等混帐事,我难道还能将他打死?若是他爹还活着,我何必操这份心?”
宝钗上前扶住薛姨妈,对王子腾道:“舅舅,事已至此,我们也不求什么公道不公道,只盼着哥哥以后能平安无事,不被人无辜欺负了去。”
对于宝钗这个亲外甥女儿,王子腾还是满意的,面色稍微和缓了些,道:“此事,我会亲自往赵国公府上去拜会老国公,只要蟠儿不要再往西斜街去,近月来少出门,就不会有太多麻烦事了。”
听闻此言,一直神游天外的薛蟠却突然开了口,弱弱的道:“不去……不去西斜街?”
此言一出,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的瞪向了他,薛姨妈怕王子腾动手,先声哭骂道:“你这个畜生,还敢提那地儿,你干脆拿根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去寻那个***!”
薛蟠忍不住解释道:“花解语不是……”不过在一众亲长怒视下,到底没敢狡辩完,只道:“到底是花了十万两银子……”
薛姨妈听闻此言,还想骂,可想想也是,这十万两银子,若不去见,岂不浪费了?
她回过头问王子腾道:“大哥,那***我家要不起,能不能退回那丰乐楼去?”
王子腾叹息一声道:“那个地儿,怎可能……这十万两银子,你们也莫去想了。那个地方,我们招惹不起,也千万别想着去招惹。至于那花解语……等贾蔷回来再说。”
“……”
贾家从上到下一众人,个个一头问号。
贾蔷回来再说?
他算老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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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太难了
“亮工,此事和蔷哥儿那畜生什么相干?”
贾赦不解问道,脸上也不掩饰对贾蔷的厌弃。
王子腾看了圈儿贾家人的面色,心里有数,他沉吟稍许道:“贾蔷……蔷哥儿是怎样的人,我并不了解。不过就目前来看,是个能折腾的。”
贾赦太赞同了,骂道:“亮工说的是,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生,没一刻安宁功夫。”
王子腾闻言心里又是一叹,摇头道:“大兄,这个孩子的运道不浅,至少就目前来看,他若在京,姜林那干纨绔未必敢出手动蟠儿,否则,也不至于在西斜街外才打他……当然,将来到底如何,也不好说。”
他不愿在贾家多说贾蔷的事,忌讳太多,便岔开话题道:“花解语的事没那么简单,不只是一群纨绔的事,背后牵扯的因果太重,四妹你最好看住蟠儿,不然被人设计了去,王家和贾家加起来,也未必能再救他。你若果真管束不住,就让我带了去管教。”
薛姨妈还未开口,薛蟠就忙保证道:“舅舅放心,我必会听妈的话,再不给舅舅、姨丈添乱。”
王子腾哼了声,瞥他一眼后,摇了摇头。
贾政道:“去我那里坐坐罢。”
王子腾点了点头后,与贾政、贾赦一道离去。
邢夫人素与薛姨妈、王夫人没什么话说,闲谈两句后也走了。
等他们都走后,薛姨妈难过的又落起泪来。
若她丈夫还在,又岂会落到这个地步?
自身不强,便是至亲手足,也未必看得起你……
王夫人知道胞妹的心思,温言劝道:“大哥也不易,连我也听说过赵国公家的名声,老太太也说起过,他家那位老公爷是个老狐狸,当年太上皇能迁都至此,姜老公爷是出了大力的。又主动舍弃了军权,所以只要那老官儿还活着,不拘哪个当皇帝,都会善待他家。大哥能亲自去他家说情,已是不易了。”
薛姨妈抹泪道:“我明白,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如何敢生怨气?只恨我家这孽障,从不给我省半点心。”
王夫人看了眼又半死不活的薛蟠,摇头轻轻一叹。
她最知自己的妹妹,薛姨妈自己能说能骂,她要是也跟着骂,薛姨妈心里未必受用……
一旁王熙凤也终于敢开口了,不过她问的稀奇:“刚才舅舅怎么说,要是蔷哥儿在京里,那姜老公爷的重孙就不敢出手了?以他家的圣眷,连咱们家都不怕,还会怕一个蔷哥儿?他们这样稀罕那花魁,怎不直接去抢了去?”
半死不活的薛蟠又复生了,放狠话道:“那群球攮的杂/种,且让他们得几天的意,等我蔷兄弟回来,非砸掉他们的大牙!”
薛姨妈差点没气死,大骂道:“你这孽障,这会儿子还说这样的话!蔷哥儿比你还低一辈,倒成了你的兄弟靠山了?黄狗也比你争气!”
王熙凤笑道:“薛兄弟,人家堂堂国公府的孙少爷,蔷哥儿又没三头六臂,他凭什么打人?你仔细着,那花解语被人抢了去。”
薛蟠不知王熙凤在激他,竟有些得意道:“那狗肏的东西敢!他这般厉害,怎不见他今日进西斜街太平会馆里抢人?花解语虽是我赎回来的,却放在了蔷哥儿名下。他要是敢抢人,他的好多着呢!”
众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薛蟠吹嘘贾蔷如何了得上了,而是……
薛姨妈颤声道:“你……你……你这畜生,你说什么?”
王夫人眉头亦是紧皱,问薛蟠道:“你是说,那花解语,是落在了蔷哥儿的名下?”
大燕因太祖便为婢妾所出,登基后感圣母皇太后之苦,因此打破千古陋制,为妾侍取得了一定的地位和保障。
至少,不再如前朝那般可以随意赠与买卖。
纳妾虽不成礼,却也要去衙门户籍司登记造册一番。
若想逐出家门,虽不如夫妻和离那般麻烦,终还是要经过一番折腾,甚至还要分些家财。
所以,后世之人针对此等“劣政”,想出了“房里人”这一名堂,以做对策。
房里人有夫妻之实,却连妾室之名都无。
想打想骂,想赶出家门,不过一句话的事。
所以,众人此刻才这般震惊。
薛蟠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的天价,买回来的女人,居然落在了贾蔷的名下……
这一点,连许多幕后算计之人都没想到。
尼麻麻哟!
眼见薛姨妈一阵胡乱摸索,摸出了一根野鸭子毛掸子并高高举起时,薛蟠慌忙解释道:“妈、妈,你听我说啊!你听我说啊!”
宝钗虽也落着泪,却还是劝薛姨妈道:“妈,且听哥哥说罢。他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如此……”
薛姨妈几乎喘不过气来,颤着手指着薛蟠道:“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怪道人家肯借给你两万两银子,你……你……就是条骚狗叼块骨头也能哄条母狗回来,你拿了十万两银子,就把母狗送给人家?”
薛蟠无奈解释道:“方才舅舅不是说了嘛,要是蔷哥儿在,再没这些事。蔷哥儿圣眷隆,那些球攮的怕他,所以才不敢进太平会馆抢人。花解语暂且落在蔷哥儿名下,就是防备那群贼王八们硬抢。不过蔷哥儿是什么样的人,妈你还不知道?妈不知道妹妹也该知道!”
薛宝钗:“……”
王夫人和王熙凤闻言面色都有些微妙,薛姨妈手里的野鸭子毛掸子到底还是落下去了,骂道:“放你娘的屁!愈发不像话,你妹妹统共没见过蔷哥儿三回,你说话也不过过脑子?”
薛蟠“哎哟”了声后,嘟囔道:“虽只见过两三回,妹妹也当看得出蔷哥儿的人品来……”
王夫人沉默半晌后,淡淡道:“若果真落在蔷哥儿名下,倒也是件好事。听说那孩子也是个能赚银子的,回头让他还回那七万两银子,不正好?”
见薛蟠张口就想反驳,王夫人罕见的目光凌厉起来,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里,如何能出一个青楼上的窑姐儿?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日后娶妻成亲着想,难道也不为你妹妹着想?家里出一个这样的东西,日后她婆家人如何看她?蟠儿,你是做哥哥的,纵再混帐,难道连你妹妹的名声也不顾了?”
薛蟠闻言如遭雷击,一只眼木楞愣的看向宝钗,见她已经哭红肿了眼睛,再看看母亲似突然老态横生,一时间心如刀绞,过了半晌后,放声大哭起来……
我太难了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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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转性儿了?
距离神京都中已是千里之外的贾蔷,自然不知京里发生了许多事。
甚至都不知道,他名下多了个天下第一花魁的妾室。
一大早起,他叮嘱了柱子留在船上,和两个金沙帮众一道看顾好李老帮主,船上也还有香菱、薇薇安、雪雁等人,无人不成。
他则和李婧一道,护送黛玉所乘马车,合并贾琏一行,上了淮阴码头。
因早有人先前打前站通秉甄家,因此码头上也有了甄家下人迎候。
尽管前世读红楼时,便知江南甄家是连王熙凤那样高傲的人都感叹“他家怎这样富”的豪富之家,但此刻看这阵势,才能明白江南第一名门意味着什么。
甄家曾太夫人孙氏年轻时曾为宫中精奇嬷嬷,太上皇登基前最难熬的十年,受到了甄家曾太夫人的慈爱抚育。
有这份情分在,哪怕甄家曾太夫人已经过世十多年,可太上皇对甄家依旧仁厚相待。
甄应嘉不过是孙氏的嗣孙,却依旧蒙受天恩,继承父祖官位,担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
官位不高,不过区区五品,然而在江南地面上,纵是两江总督都要给甄应嘉几分薄面,让他三分。
盖因甄应嘉本就为天家留在江南,监视江南士林的耳目,是真正的天子鹰犬!
纵然抚育太上皇的孙氏已经过世经年,然甄家依旧被太上皇视为家人,哪怕只是家奴。
但心腹家奴,远比外臣,甚至比骨肉宗室更让他放心。
这也就奠定了甄家在江南牢不可动摇的地位……
淮阴作为漕运总督衙门所在之地,码头之繁忙,当排得上当世前十。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繁忙的码头,此刻码头上竟几乎清场。
唯有一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着锦衣,身后跟着二十来许仆婢嬷嬷。
这等阵势,便在贾家若非贾母出动,都不曾有过。
贾琏见此连忙先一步上前数步,拱手笑道:“昂友老弟,数年不见,你愈发风采出众了!”
那年轻人也哈哈笑道:“琏二哥,你也还是这般风流倜傥!”
贾蔷瞥见黛玉所乘八宝簪缨车的车窗拉起一条缝,二人隔着车窗对视一笑,都觉得前面二人,有些糊……
好在两人没有过多寒暄,而表字昂友本名甄頫的年轻人虽纳闷贾琏怎未介绍贾蔷、李婧于他,却也没多问,只与二人颔首示意后,就招来随行而来的车马,引着贾家一众人前往淮阴北大关估衣街甄家老宅。
……
“给太夫人请安。我家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再三叮嘱我,给老太太问安道好。”
甄家老宅,萱瑞堂上,贾琏引着贾蔷、黛玉二人,与高台上一满头银发,但比贾母清瘦许多的老太太问安。
此人便是甄家老太太李氏,身上亦有一品诰命夫人的官身,此刻看着堂上诸人,含笑点头道:“快起来吧……荣国夫人身子骨还好?快二十年未见咯。”
贾琏忙笑道:“老祖宗身子骨还好,早不管家里诸事,每日里只和孙子孙女儿们顽乐说话,和一些家里老人讲讲古,所以身子骨还硬朗。”
李氏笑道:“好啊,好啊!”说着,目光落在贾琏身后第二位的黛玉身上,见她模样怜人,道:“这就是林盐政的姑娘?和你娘倒有几分像,只是身子骨太单薄了些。”
黛玉屈膝一福,依礼应道:“回老太太的话,正是家父之女。”
李氏连声道:“起来吧,可怜见的,当年你娘在时,我见过几回,算起来,我这一辈子见过的女孩子无数,却没一人能及得上她。听说你父亲病了?正好我这里有一株才得的好参,拿去给他补补罢。”
李氏身旁一锦衣华服的中年贵妇温声笑道:“老太太,非我这做媳妇的小气。只是那株参是上月你老人家过寿时,宫里皇后娘娘特意打发天使送来的。您老封君这还没捂热呢,转手就送人,是不是……”
李氏摆手笑道:“留在手里只是一个药材,放着也是白放着。贾家和咱们家既是老亲也是故交,不比别家。既然是老国公的姑爷病了,又有什么舍不得的?便是宫里皇后知道了,也会体谅我们的。”
说罢,让身后一穿金戴银模样极为清秀的大丫头去取来,交给了黛玉。
黛玉自然感激不尽,再度含泪拜谢。
最后,李氏和满堂甄家人的目光落在了贾蔷身上,李氏微笑道:“这位是……”
贾琏笑道:“回老太太的话,这是晚辈的族侄贾蔷,宁府老公爷的正派玄孙。”
此言一出,萱瑞堂上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古怪。
甄府老太太亲自接见,这份体面放在江南,便是两江总督也并非随时能有。
是看在贾家与甄家近百年的交情乃至亲戚情分上才有的,可一个宁国府的五世孙,还不是承爵嫡孙……
这个身份,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对甄家的尊敬。
贾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忙赔笑道:“好让老太太知道,此事绝非晚辈善作主张,实是我家老祖宗亲自点的将。”
李氏奇道:“哦?莫非是这位哥儿也天生异象,有大祥瑞在身?”
贾琏闻言,抽了抽嘴角,笑着解释道:“蔷哥儿虽非天生异象,不过却有大运道。阖族子弟数百人,没人胜过他的运气。”
李氏愈发好奇,道:“到底是什么运气……难道是生的好?”
此言一出,萱瑞堂上一片笑声,尤其是内宅妇人和一众丫鬟们,一双双眼睛明目张胆的打量起贾蔷来。
这般做来,却是有些轻挑和不恭敬。
贾蔷却依旧不卑不亢,眸光如水,不见半点波澜。
原本担忧他的黛玉回头轻看了眼,见他如此沉稳,本微微有些忐忑的心,瞬间平静了。
贾琏干笑了两声,继续道:“太上皇自传位于当今圣上后,久居九华深宫中荣养龙体,迄今已逾五载不曾出宫。不想先前突然出宫,并于醉仙楼里看到了贾蔷,一眼就喜欢上了,还夸他有忠孝之心,之后天子也降下恩旨,夸赞贾家教化有方。之后太上皇金秋万寿节时,再次在天家和元勋老臣前赞了他一回,后来临我们南下前,太上皇又特意传下恩旨来,给蔷哥儿赐了表字,以示恩宠。”
此言一出,萱瑞堂内一片寂静。
贾蔷和黛玉默默的对视了一眼,二人对甄家的富贵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左右又不贪图什么。
却都有些诧异贾琏的做派,果真转性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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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甄家
“哎哟,这孩子哪里还是运气好?这分明是天大的造化哪!太上皇五年不出宫,连頫哥儿、宝玉他们老子上京去见,有时也只能在九华宫外叩个头,并不一定回回都能陛见。这孩子还真是……”
甄家太夫人李氏看着贾蔷,忍不住的连连赞叹道。
贾蔷欠身以示谦逊和谢意。
李氏身旁的儿媳周氏温声笑道:“这孩子生的好,比宝玉还齐整。”
此言一出,周围一众媳妇再次齐齐笑了起来。
一双双目光再度打量起贾蔷来,只是这一回和之前那次不同。
上一回,只拿他当一个皮囊好的小人物,居高临下的俯视取乐。
这一回,却是以欣赏的姿态,亲切的赞叹。
也不怪世人常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当然,贾蔷目前所谓的“权”,皆来自于太上皇的圣眷。
但他如此,甄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周氏的话提醒了太夫人李氏,李氏笑道:“只顾着说话了,快让哥儿、姐儿都坐下,再打发人去喊宝玉和玉蓉、玉嬛他们姊妹来见客。贾家和别家不同,是老亲了,又是世交,合该见一见。”
说罢又对甄頫道:“你带着你琏二哥去前面书房见老爷罢,蔷哥儿还小,就留在这里等宝玉。”
贾琏毕竟是已成过亲的外男,纵有通家之好,亦不好见甄家未出阁的内眷。
贾蔷年岁虽不算小,可还未成家,再加上辈分也小,所以倒不妨碍。
甄頫应下后,引着贾琏离开。
黛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过瞥见贾蔷依旧面色淡淡,目光温和平静,心里也安宁下来。
看到二人这般表现,甄家内眷们纷纷暗自点头,果然是京中公府出来的大家子弟,身上没有小家子气。
贾蔷自不必说,丰神俊秀,沉稳平和。
便是黛玉这般柔弱的女孩子,亦是面色不改,举止得体。
都不负名门出身……
未几,外面传来动静声,只见一行人说笑着鱼贯而入。
为首一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的少年,和三个衣着皆一般锦衣绣服妆扮的女孩子进来。
看到为首那少年,贾蔷下意识的去看向黛玉,有没有很熟悉的感觉?
黛玉也心有所感,侧眸与贾蔷对视一眼,轻轻眨了眨眼,星眸里也满是疑惑……
这甄家名唤宝玉之人,竟和贾家那个宝玉,有七八分相似!
一样的大脸盘子,连衣着打扮都相差不离……
“咦,这个妹妹就是今日外客?我怎么瞧着……这般眼熟?我必是见过的!”
听到这惊人之言,贾蔷看到黛玉明眸霎时睁圆,目光中夹杂些许惊恐之色。
连这句话,都一样么?
贾蔷端坐不动,但低声传语过去:“林姑姑莫慌,这是纨绔子弟哄女孩子的一贯套路,当不得真的。不信你瞧着,他一会儿必说虽没见过,可心里相识,便算是相识了的。”
黛玉:“……”
眼见甄宝玉几步跨来,在距离黛玉三步之近依旧不停脚,贾蔷起身,先一步迎上前去,温声笑道:“我姑姑素未去过金陵,也未来过淮阴,不知小兄弟从何得见?”
甄宝玉见有人挡在前面,眼中闪过一抹不悦,道:“虽然未曾见过,然我看着她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你快让开!”
贾蔷身后,黛玉只觉得惊雷滚滚。
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不是因为看到形容模样和贾宝玉八成相似的甄宝玉,而是贾蔷那番话。
居然,居然是真的……
那当初贾宝玉初次相逢,与她说的那些话,也全是套路了?!
“宝玉,不得无礼!仔细你老子一会儿来捶你!”
高台上,甄家太夫人李氏见甄宝玉就要发怒,连忙喝道。
甄宝玉也不知是畏惧李氏,还是畏惧他老子,气鼓鼓的瞪了贾蔷一眼后,转身往高台上走去。
看着这小犊子,贾蔷心里瞬间想到了许多。
很明显,甄宝玉比贾宝玉顽劣十倍不止!
想想也是,贾宝玉只能在荣府里作威作福,一来性格如此,二来贾家的势力在京城也谈不上能够平趟无阻。
但甄宝玉不同,甄家号称江南第一名门,算得上实至名归。
甄宝玉出了府,整个江南地界儿都可以横着走。
这样的环境下,养出这样骄奢跋扈的性子也不足为怪了。
不过,贾蔷想的不是这个。
甄宝玉多跋扈,和他关系不大,他想的是,甄家比贾家倒台要早上一二年。
大观园建成后,也没二三年功夫,甄家就坏了事。
可甄家向来是由太上皇庇佑着,太上皇一日没驾崩,甄家几无倒台的可能。
也就是说,太上皇很可能也只有二三年就要驾崩了?
红楼原著中并未写太上皇何时驾崩,却描写过一位老太妃薨逝,时正逢贾敬死金丹,凤姐儿大闹宁国府时,撕扯尤氏说贾琏在国孝、家孝内乱搞……
可是只一位太妃薨逝,如何当得起国孝二字?!
太妃也是妃,说难听点,只是天子庶母。
天家那么多妃,死一个就守一阵国孝,那天下什么事也别干了。
由此推断,怕不是另有深意……
若果真如此,离起大观园只一年光景,加起来,顶多还有三四年时间。
太上皇一旦驾崩……
贾蔷面色淡漠,目光凝重。
“哥儿莫怕,你这叔叔只是淘气些,平日里也和家里姊妹们顽闹惯了,并无欺负你姑姑之意。”
李氏的声音将贾蔷唤回神来,见众人目光各异的看着他,贾蔷眉尖一挑,又看了高台上一副温良纯善模样的甄宝玉,与李氏躬身一礼,回到座位上坐下。
却感觉到身旁某姑姑正望向他,转头看去,就见黛玉那张眉眼如画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感激,与他微微颔首。
贾蔷笑了笑,对视一眼后,一起抬头望向高台。
甄家太夫人李氏将甄家一个孙男三个孙女介绍给黛玉和贾蔷,两方彼此问好见礼。
只可怜贾蔷辈分低,认了一个叔叔三个姑。
不过辈分低也有辈分低的好处,自甄家太夫人起,至甄家几位太太乃至甄宝玉一辈的孙媳妇还有甄宝玉并甄玉嬛、甄玉蓉、甄玉清一应长辈,人人都拿出了份见面礼。
有长者赐不能辞的规矩在,贾蔷只能接受。
他大概扫了眼,除却一些扇坠、字画小玩意儿外,只状元及第的小银锞子就有四五盒,另金瓜子一盒,玉如意一对,文房四宝若干,皆是上上品……
甄家豪富,可见一般。
待闲话罢,便有一众媳妇丫鬟前来,安放食几铺设竹席。
这里又看得出南省和北地的区别了。
神京都中,即便是贾家用饭,也多是合食制。
盖因北地受异族影响较深,即使迁都三十年,可许多根深蒂固的习惯,一时还扭转不过来……
但南省不同,南省依旧坚持分餐制。
在贾蔷看来,这样其实更好些,至少不用担心感染幽门螺杆菌,和其他人的口水……
不过,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甄家太夫人居然将黛玉的桌席移至她和甄应嘉夫人周氏之间,以便照料。
而贾蔷,却被安置在了甄宝玉,和甄家二姑娘甄玉嬛之间。
许是想让他天大的运道,分润些给甄家子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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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沾染不得
冬笋、银鱼、鸽蛋、龙须、鹿角、麻辣活兔、塞外黄鼠、半翅鹖鸡、冰下活虾……
虽是分餐制,然菜品之丰盛,丝毫不逊色合餐制。
就算贾蔷在荣国府吃过不少山珍,可是贾家的伙食比起甄家来,依旧要逊色不止一筹。
每上一道菜,在贾蔷身后专门服侍司职的婢女便会小声的对他介绍一遍菜肴的来历。
若以上只是山珍海味,贾蔷在贾家还见识过些,那么接下来的舌尖炒榆钱,清蒸桂鱼皮、蜜酒蒸鲥鱼、酥酪假蟹等一应用工极繁,甚至到了伤天害理地步的美食,就让贾蔷真正震惊了。
譬如那舌尖炒榆钱,用的就是当年的小公鸡,活取舌尖,再用上等的羊羔油浸春时采摘冻起的榆钱,糟润了炒熟。
只一人份的一盘菜,就要耗费公鸡二十只……
而清蒸桂鱼皮,则是用八两八钱重的桂鱼,每条尾鳍上鳞底下的那一小块儿鱼皮,最鲜最嫩也最脆,用玉碗清蒸,鲜美无比。
这幅做派,莫说贾蔷,便是黛玉都瞠目结舌。
奢靡富贵至此,已是造孽。
甄家倒的,比贾家更不冤!
“喂,贾蔷,在都中吃过这些么?”
甄宝玉见贾蔷怔怔的看着几上瓷盘玉碗中的美食,不由笑道。
贾蔷微微摇头,如实道:“未曾。”
甄宝玉闻言愈发得意,嘲笑道:“北地侉子,见识过什么富贵?”
一旁甄玉嬛听不下去,愠声道:“宝玉,你在胡说什么?往日里也不这样,怎连礼数都不讲了么?”
甄宝玉闻言,撇撇嘴道:“二姐姐,你不识歹人。这小子看我们的眼神,哪有一分是恭敬的?清高傲慢之极!你跟他讲礼仪,他肚子怕是要笑你傻!”
甄玉嬛闻言,下意识的看向贾蔷,见贾蔷满面无语之色,回过头来嗔道:“你再如此无礼,我可就恼了。”
甄宝玉看起来还是很看重姊妹亲情的,不再挑刺,反而“热情”的给乡巴佬介绍起来,道:“贾蔷,你看看这个,这是釉彩青花绿竹盅,宋时的工艺,最是精美,便是宫里也未必有这样好的。还有这个,荷叶绿瓷盏,怎么样,用这种装龙须,是不是好看极了?还有这个,五彩春草纹茶碗……”
高台上大人们见他如此“热情”,纷纷满意颔首,以为是个好孩子……
贾蔷没有理会甄宝玉,目光却看向了左侧的甄玉嬛。
甄家二姑娘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
红楼原著里,甄家四个媳妇进贾家请安,贾母就说最喜欢这个甄家二姑娘甚好。
如今看来,的确有温婉贤明之姿。
甄玉嬛虽落落大方,可与贾蔷对视一眼,见其清秀俊美如斯,尤其是一双眼睛,清冷平和,似能浸透人心,俏脸上不由升起一抹红晕来。
“别看了,我二姐姐下月就要进京,和赵国公家的小孙子成亲。听说那球攮的是个长马脸,你认得不认得?你若认得记得替我说一声,我二姐姐要是受了针鼻儿大小的委屈,我砸烂他的狗头!”
贾蔷看了看甄宝玉有些狰狞的脸,又看了红着脸嗔怪他多嘴的甄玉嬛一眼,举杯虚邀道:“虽然我不认得,但若有机会,一定替你转达。”
二三年内,以甄家的圣眷,甄宝玉的确有资格和一个老牌国公府的公子掰掰手腕。
要是甄家奉圣太夫人还活着,那他和龙子龙孙摔摔跤问题都不大。
不过眼下越猖狂,等日后清算起来,死的就越惨……
这个混世魔王到无所谓,自己作死,顶多就是求仁得仁。
倒是甄玉嬛这样的姑娘,可惜了。
当然,也只是可惜,贾蔷还没资格去当救世主。
他自己屁股下面,还坐着一座火焰山没爆发呢。
一顿饭刚吃罢,候在外面的婆子方进来,禀道:“老太太,老爷方才打发人来传话,待老太太用完饭,请宝玉和小蔷二爷去书房说话。”
……
甄家书房内。
甄应嘉的卖相,倒是比贾政强许多。
面貌清癯,一身儒衫,头戴璞巾,望之便是贤雅之人。
只是,天家让甄家做的事,不是吟诗作对舞文弄墨之事啊……
大礼见拜后,贾蔷起身,四十来许的甄应嘉再三观之,抚须笑道:“果然不愧是得遇天颜的少年俊杰!”
贾蔷再度谦逊一礼后,目光有些疑惑的看了贾琏一眼。
这厮到底搞的什么名堂?居然在甄家不断的替他扬名?
莫非真被两条烤鱼给反正了?
他隐隐有所领悟,似乎“小瞧”了贾琏心中的“格局之广”。
在这个世道里,能容忍妻子张牙舞爪,把几个跟随数年的房里人都打发出去,他这脾气得多好。
更别提专好别人老婆,那多浑虫的老婆,半个贾府的下人都上过了,他依旧顽的不亦乐乎。
便是尤二姐,被贾珍、贾蓉父子都上过手,他也不在意,照样爱在心里。
更离谱的是,尤二姐已经被收房了,一日他回来,撞见贾珍在屋子里,贾珍尚且不自在,他却好似无事人一般,大家还一起吃酒高乐,照样原谅她……
总之,这个人的胸怀,不能以常理视之,高度怀疑患有斯德哥摩尔综合症。
若果真如此,贾蔷觉得他看人的目光,竟不如黛玉……
“不知哥儿遇到天颜时,圣上身边都有谁在伺候?”
甄应嘉问了许多话后,又问出这句话来。
贾蔷道:“是宁郡王和一内侍。”
甄应嘉闻言,却眼睛突然一亮,颔首笑道:“宁郡王?说起来,那才是太上皇元子元孙哪。”
此言一出,原本还比较从容的贾蔷,只觉得心底一股寒意滕然升起。
天家的元子元孙,和百姓家所谓的长子长孙,嫡子嫡孙,是一个道理。
都是儒家认为,血脉最纯正,最该继承财产家业的人。
可如今的皇帝,是隆安天子啊!!
作为天家在江南布下的耳目,居然有这等心思,是何等骇人?
再加上一个区区五品官的家里,过的比王候还奢靡……
甄家死的真是不冤,实在沾染不得。
念及此,贾蔷愈发寡言少语,这让甄应嘉的谈兴大减,原本贾蔷就属于孙辈了,还这般不知奉上,也就随口说了几句,就端茶送客了。
出了甄家书房,贾蔷、贾琏又回到萱瑞堂,辞别了甄家太夫人后,带了好些赠礼,出了甄府大宅,重回客船,顺河南下。
草草结束了甄家之旅。
……
神京都中,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门前。
贾珍带了几十个豪奴,还有东盛二老爷赵东林,明火执仗的打上门来,让贾芸出来见他。
金沙帮却只走出一个洪长老,带着黑熊精一样黑粗高猛的铁牛,洪长老对贾珍道:“不巧的很,上回大爷来后,芸二爷就带着他娘去了淮安侯府住下了。大爷要是不信,可亲自进来查看。”
贾珍闻言,看了眼他身后的铁牛,眼角抽动了下,转头对赵东林道:“即便是淮安侯府,也没有藏扣我贾家子弟的道理。走,咱们去寻他家要人!干系重大,那畜生惹下如此大祸,他就算藏到天边也没用!”
不等赵东林开口,洪长老却又躬身笑道:“那芸二爷如今多半已经不在都中了,他要和怀远侯府的世子爷兴远往九边去,一来在那边支起烤炉,二来,到草原上多寻些母羊回来,想在通县那边捣鼓个牧场,自己饲养……”眼见贾珍和赵东林二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又道:“哦对了,差点忘了大事未说……芸二爷说,当初蔷二爷临走时给他的方子分两部分,各装在一个锦囊内。蔷二爷交代,若是东盛赵家拿来三万两银子,便将两个锦囊都交给赵家。若是赵家弄鬼,以奸邪手段来逼,就交一个,然后烧一个。芸二爷已经将第二个极囊烧了……不过蔷二爷当初还留下话来,说他无意与任何人为敌,包括赵家。既然恒生王家以三万两银子来买方子,赵家若少于这个数,他不好和王家交代。如果赵家有悔改之心,可派人带好银票五万两,前往扬州盐政衙门府去寻他就是。当然,去不去随赵家自己思量。”
赵东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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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亲近
“蔷哥儿,不是我说你,你在甄家太生分了。甄家老爷那样喜欢你,你只是冷淡着一张脸,让人家也尴尬。我白夸你了……”
“这甄家是江南第一豪门,咱们想在扬州过的痛快,少不得要仰仗他家,人家甄家老爷和你说话你都爱搭不理,甄頫都掉了脸子了……”
“我赶早跟你说,你可别指望金陵那些球攮的,分宗几十年,早他娘的连亲戚情分都算不上了。他们才是正经出了五服的远房……”
“唉,你这样搞,回去后老爷跟前都没法交代……”
回到船上,贾琏和贾蔷一道送黛玉回去后,居然没急着走,反而脸色难看的埋怨起贾蔷来。
黛玉闻言一怔,看了眼面色冷淡的贾蔷,忙笑道:“蔷哥儿可是有什么想法?琏二哥也是关心你,你若有什么想法,不妨同他说说。”
想起今日贾琏的表现,贾蔷微微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今日甄府之见识,确是让我开了眼。贾家西府且不提,东府日常用度已算是世间少有的奢靡富贵了。可和甄家一比,连草鸡都算不上。”
贾琏不以为意,道:“他家原就富贵,当年太上皇南巡六次,独他家接驾四次,哪里能比?”
贾蔷提醒道:“这我知道,可是甄家不过是仕宦之族,世代五品小官儿,纵为天子耳目,也不可能给他家那么多银子。”
贾琏闻言皱了皱眉,道:“此事我倒是知道些,他家的银子一部分是从国库里借的,不过都是用来供奉太上皇的,算不到他家头上吧?还有一部分,是林姑丈没去做巡盐御史前,甄家掌管了七八年的盐政,就是为了还这个窟窿……”
贾蔷冷笑一声,道:“就算是供奉太上皇所用,到底还是记在了甄家账上,再看看他家的用度,果真都用在了太上皇身上?盐政乃国利,他家就敢截留自用。这笔账,太上皇在时没人清算,等将来之日,嘿。这还是其一,另有一重更深的缘故,实无法与人说,便是我,也只能藏死在心里。但这重缘故,才是真正要命的。贾家若想日后不被牵连抄家灭族,最好就此疏远。当然,你若以为我在危言耸听,我也无话可说。”
贾琏闻言唬了一跳,脸色发白道:“竟到这个地步?”
贾蔷简直好奇:“当今天子这几年在做什么,你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么?”
贾琏面色一阵变幻,仔细想了想后,脸色又渐渐发白。
隆安天子,的确不像太上皇那样仁厚。
这几年,确实发作了不少官儿,可对勋贵却还好吧……
贾琏摸了摸头发,咂摸了下嘴道:“若果真如此,那往后是要离的远一些了……你不说我还真没往这地儿去想,只顾着羡慕他家富贵了。现在想想,是有些过了头……”
他实在懒得理会这些,不耐烦的摇了摇头道:“管他这些,左右以后少来往就是。不过本也离得远,只逢年过节时送些节礼罢。就是可惜,往后不能去金陵好好逛逛了,秦淮河……”
到底想起了黛玉还在跟前,贾琏没把话说的太明白。
反应过来,看到贾蔷漠然的脸色,和黛玉气恼的模样,贾琏打了个哈哈,连忙告辞离去,只是临出门前问了问今晚有无烤鱼……
贾琏走后,贾蔷也要告辞,黛玉却拦下他问道:“蔷哥儿,你将甄家说的那样骇人,那太夫人送的参……”
贾蔷微笑道:“这倒无妨,本是宫里御赐之物,并不算什么。”
黛玉好奇,微微偏着头看贾蔷道:“那倒也罢,一会儿走时你带了去,给小婧拿去与她爹用吧。这几日我手里这支没给你们,只担心去了扬州后,我爹爹那边不够,你们莫恼……”
贾蔷笑道:“已经给了那么些了,若再恼,还怎称之为人?果真有这般贪心不足之辈,那也合该去死。”
黛玉闻言浅浅欣慰一笑,又问道:“你果真不羡慕甄家富贵?”
贾蔷道:“富贵权势自然是好东西,谁人不爱?但我若喜爱,何必贪图他家?大好富贵,自可亲手取之。这次下扬州,除了读好书外,我也想着做一番事业出来,书局便是开端!”
黛玉看了他稍许,撇嘴取笑道:“就会吹大气,我虽是内宅姑娘,却也知道外面谋生不易。别的不说,便是贾家这些年,不也是进的少出的多?且若没点背景跟脚,你在扬州初来乍到,哪有那样容易?”
贾蔷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弯起嘴角道:“在扬州也不是一点跟脚也无,只要治好了林姑姑父亲的病,以姑祖丈天子信臣的身份,我不倚之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只求不被人欺负了去还不成?”
“呸!”
黛玉忍不住啐笑道:“你还想欺男霸女横行霸道?仔细你的皮!”
对于贾蔷这个侄儿,黛玉原本只是带着一分同情。
可等贾蔷护送她南下,又寻得有可能治好其父的西洋番医,再加上烧烤伺候,品性相近,乃至今日在甄家挡在她身前守护等一系列事发生后,那一分同情就变成七分亲近起来。
本是八竿子才能打着的远房侄儿,如今变成了近支侄儿。
因此,言语间也亲近了许多。
对于他的“痴心妄想”非但不恼,反觉得喜悦。
因为唯有亲近之人,才能如此厚着面皮……
贾蔷听闻这等不客气之言,也只一笑了之。
黛玉却又道:“怎样,我说的准不准?琏二哥是不是那样的人?”
贾蔷真心拜服,道:“林姑姑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洞察人心,蕙质兰心,神机妙算,英明神武,天下无敌……”
一旁紫鹃和雪雁都咯咯笑了起来,黛玉羞恼道:“好呀,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宝玉先前就说过,你不是老实人,今儿总算见识到了。”
贾蔷摇头,纳罕道:“林姑姑先前是从哪里看出我是老实人来的?是我在荣庆堂上和东西二府一大家子吵架的时候么?”
黛玉语滞,只拿眼去瞪贾蔷。
贾蔷退一步,微笑道:“不过对于贾琏的看法,林姑姑确实让我大吃一惊。日后,还请姑姑多多指教。”
这种态度还成……
黛玉微微颔首,目光也多些暖色,道:“往后你总是要回贾家的,能少一个对头,日子总好过一些。”
贾蔷点头道:“姑姑说的对,能少一个对头,他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噗嗤!”
黛玉举起小秀拳,真想教训这个不听话的侄子。
贾蔷见之一笑,也不再戏谑,他敛起些许笑意,道:“林姑姑放心,为人处世之道,我会慢慢去学的。不会一味的刚硬,也懂得刚过易折的道理。”
黛玉看他稍许,却是轻轻一叹,微微苦笑道:“劝人容易劝己难,我便是因为吃了不少这样的苦头,偏又改不好,才不让你走老路的。”
贾蔷温声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只要本心善良,就算刚硬一点,又何错之有?”
黛玉闻言笑了笑,按下不提,俏脸渐渐肃然,轻声道:“算算日子,你那长随也应该到扬州两天了,却不知,家里如何了……”
……
回到船舱,香菱、李婧正在说话,薇薇安则不知在哪里生闷气。
今日没带她同往,这洋妞儿可是生气坏了。
“坐下……说什么呢?”
见他进来后,李婧、香菱起身相迎,贾蔷摆手道。
李婧犹豫,香菱却比较憨,笑道:“我同小婧姐姐说,怎瞧着林姑娘并没太多悲色,按她在家里的性子,原该日夜以泪洗面才是……”
贾蔷闻言,目光微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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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谋划
“大爷,不是我们背后学长舌妇嚼舌,只是香菱平日里总听人说,这位林姑娘是水做的,一天里大半天功夫都在流泪,十分爱哭。如今她父亲这样了,却没见她见天儿哭,这才纳闷儿嚼舌了几句。”
李婧见贾蔷似乎不大高兴,忙解释道。
贾蔷思量稍许后,觉得让她们多明白些事也好,日后相处起来可以减少些不必要的误会,便轻声道:“你们不知内情,所以才有此疑问。林姑姑的父亲,是一位忠正体国,且以国事为重的能臣。这样的大臣,天子自然喜欢,江山社稷黎庶万民也喜欢,可家人却未必喜欢。”
香菱还未反应过来,李婧却挑了挑眉尖,道:“想必这位林大人定是整日里忙于公务,疏忽家人了。”
贾蔷其实也只是猜测,但此刻却只能点了点头,然后说些他知道的……
“林姑姑不到六岁便丧母,她本意是要留在扬州父亲身边,只是那位姑祖丈着实没有精力照顾她,就将她送到都中外家养大。这一送,至今已是五六年了,记事的五六年……”
贾蔷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经明了。
香菱为何没想着去寻父母,反而有些恐惧?
分离太久,一个人扛下了太多的苦,有些感情也就淡去了。
黛玉在贾府这些年,没有至亲在身边爱护,不知一个人流了多少眼泪。
什么疼爱能取代得了父爱母爱?更何况她刚刚丧母……
林如海顶多来封信来问问,几无见面之时,且贾敏去世前,他也忙于公务,父女之情实在谈不上多么深厚,又怎能苛求黛玉为了他哭的死去活来?
便是在原著中,贾敏去世后,黛玉来贾府后,却听不得哪个说娘没了,动辄落泪。
可等林如海去世后,她自苏州回来,初见姊妹们,却表现的十分正常,分发礼物……
也许正如黛玉自己所言,亲人之间的亲近远疏,其实并不总是依着血缘关系来定,还要看感情……
只是,这个世道下,怕也只有屈指可数的人,才会认可这样大逆不道的见解。
好在李婧非寻常闺阁女子,理解这份离经叛道的心思,对于世上凭借一份长辈名头,就压的晚辈抬不起头,甚至主宰晚辈生死的礼孝,深厌恶之。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借机将副帮主一脉连根拔起,杀的金沙帮庭院内三日血气不散。
当然,即便如此,她也说不出“父恩不过如此”这等惊世骇俗之言。
一切尽在不言中即可。
“二爷,紫鹃回来了么?我想去寻她耍。”
香菱听不懂这些,知道紫鹃回来后,就想到楼上去顽。
贾蔷微笑点头,香菱欢喜离去。
对香菱来说,眼下的日子几乎是她梦里才奢望过的。
没有拐子的打骂,不用再担心所托非人。
即便是在薛家,薛姨妈也是一个管家很严谨的当家太太。
家里的嬷嬷和年岁大一些的丫鬟,也会时常取笑她。
至于常常对她抱有觊觎之心,求之不得又爱动手啐骂的薛蟠,更是她心里恐惧之所在。
然而如今,所有的这些都远去了。
家里丁口单薄,也没长辈在头上约束着,也没那些论资排辈的家生奴几欺负她,更没凶神恶煞的呆霸王打她……
除了照顾好贾蔷外,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顽就怎么顽,快乐似神仙!
等香菱高高兴兴离去后,贾蔷从怀兜中取出黛玉所赠老参,递给李婧道:“这是林姑姑得自甄家太夫人的老参,不比她手里那个差。你拿去给岳丈用药吧……”
李婧闻言,大为动容道:“这种参千金不换,拿银子都买不到!都给我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是,所以前日你去求参未得,不是因为林姑姑小气,是她确实不能再给了。今日得了新参,整株都送给你了,还说让你莫生气。”
李婧变了脸色,急道:“我如何能生气?前儿本是厚着面皮去要的,爷本不许开口,是我犯了贪心,见我爹用了参汤后好了许多,想着多服一些,许会更好……若这也生怨,岂非畜生不如?”
贾蔷笑了笑,道:“你也别急,就这么一说。”
李婧却正色道:“不行,我得去给林姑娘磕头。”
贾蔷挑了挑眉尖,道:“这就不用了吧?林姑姑也不喜人给她磕头,只要日后……”
李婧却不听,摇头道:“这参可以续我爹爹之命,救命之恩,日后林姑娘有难处时,自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可眼下我无以为报,若连头也不磕一个,如何说得过去?”
贾蔷无奈,道:“你愿去就去罢,只是速去速回,不然闹的林姑姑也尴尬。回来后,我还有正事相商。”
……
未几,李婧折返。
见她面色有些微妙,贾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道:“如何?”
李婧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她没想到,黛玉果真如贾蔷所言那般,对她纳头便拜唬了一跳,让她尴尬而回。
她不愿多提,就问贾蔷道:“爷刚才说有正事相商?”
贾蔷道:“先前已经打发了你两个手下,快马加鞭前往扬州天宁寺。该做的,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若无意外,岳丈应该能救得一命。眼下最多两天,我们就能抵达扬州,到了之后,我们有许多大事要做。但做事之前,我们最先需要的,就是要生出眼睛和耳朵来。江南初来乍到之地,若莽撞为之,难免撞的头破血流。唯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李婧闻言,先是连连点头,可随即皱眉道:“可如何生出眼睛和耳朵来呢?”
贾蔷笑了笑,却又敛起笑容,严肃道:“我说的不知对不对,若有不对之处,你只管纠正。小婧,你们所谓的江湖人士,在我看来终究也不过是在这世道上混一口饭吃的人。你们不甘心种地,又读不进书去,做买卖营生也艰难,所以只能将脑袋别在裤腰上混口刀口饭吃,美其名曰闯荡江湖。京中的帮派如此,江南的想来也不外如是。”
李婧虽因贾蔷的话觉得有些难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沉声道:“爷说的没错,揭掉那层藏羞布,便是如此。确实不过是,混口饭吃。”
贾蔷闻言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以小婧你的江湖手腕,再辅以重金,威恩并施,短时间内,应该就能聚起一班人马来。”
李婧闻言,却担忧道:“如此聚集起之人,怕无甚忠诚可言,当不得大用。”
贾蔷笑道:“乌合之众,自然无忠诚可言。但是我们却可以在用人的过程中,逐渐发现可用之人。再以完善的家法帮规,一点点将乌合之众变成麾下精锐……不急于一时,眼下也无天大之事。但这个路数,你心里一定要清楚。”
李婧闻言,笑道:“爷让我总揽这些事?”
贾蔷点头道:“这等事,除了枕边人,我信得过谁?”
李婧闻言,脸上笑容一下绽放开来,不过又不无遗憾道:“要是爹爹能好过来就好了,他老人家跑了一辈子的镖,天南地北不知结识下多少江湖大豪,虽然有些只是面上往来,但也有不少是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他若醒来,必能事半功倍!”
……
神京城西,赵家庄。
赵东林面色阴沉的坐在西侧主座上,一言不发。
赵博弘亦是满脸阴云,道:“二叔,我父亲说,忠顺亲王府那边,他会去周旋。但是方子,一定要取回来。事后能染出好丝料来,一切都好说,此次只是一个意外,伤不了筋骨。可若是这次果真得不到真方子,那赵家就成了一个笑话了,是要伤到根本的!恒生王家,也绝不会放过机会。”
赵东林闻言,面色愈发阴鸷,心中痛恨愈炙,他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缓缓道:“告诉大老爷,我会让人带着银票,速速前往扬州,换回真方子。此次的损失,皆由二房出。”
为了省二万两,这次生生搭出去四五万两,赵东林面色一片铁青。
赵博弘等的就是这句话,得了准信儿后,他便起身告辞离去。
从头到尾,没看先前还赞称最喜爱的堂弟赵博安一眼。
或许在他看来,连张方子的真假都看不出来,赵博安空有织染奇才之名,不值当他多关注。然而赵博弘刚刚离去,素来讷于言的赵博安却罕见的主动站起身,开口道:“爹,我要去扬州,学染布!”
赵东林:“……”
心好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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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父母心
“我要去南省!”
荣国府梨香院内,薛蟠斩钉截铁说道。
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俩闻言,都唬了一跳,薛姨妈奇道:“你这孽障,连一刻安生功夫都不肯。这会子你不好生躺你的尸乖乖修养,往南省去作什么耗?”
薛宝钗此刻却有些明白了,她这个哥哥虽是个混不吝的,却也是要体面之人。
这次无故遭人鞭打,不止在外面丢尽颜面,便是在亲戚间也抬不起头来。
更难熬的是,他受人威胁,果真不敢往西斜街去了,还被舅舅王子腾教训,出不得门。
薛姨妈日夜盯着他,不准他外出。
且他自己也怕出去后再碰到那伙子歹人,再被打。
如此一来,这都中对他来说,岂不就和坐牢一样难熬?
就听薛蟠正色道:“如今家里的银子不多了,我是薛家的顶梁柱,哪里能坐得住?妈,我准备往南省走走,各省的门铺去看看,再走点货,多赚些银子回来,给你和妹妹打金镯子戴。”
这话……
唉。
宝钗心里一叹,因为她不用多看,就知道其母薛姨妈必是被大孝子感动的眼泪汪汪。
果不其然,薛姨妈哽咽骂道:“你这孽障,整日里拿这些话来哄我和你妹妹。你若果真有这份心,何苦去招惹那窑姐儿,惹出这么多祸事来?你哪也别去,好生在家待着罢。”
薛蟠一听急了,跳脚道:“往日里总说我不上进,是个没能为的,如今我好不容易才聚起心气儿来,想要奋发一回,妈不说鼓劲,怎还打击我?”
薛姨妈不理,只道:“你舅舅说了,哪也不许你去。”
对她来说,再多的银钱也比不上薛蟠的安危。
不把儿子留在身边,她怕连夜里都睡不踏实。
薛蟠大恼,赌气道:“舅舅说的轻巧,却忘了他家王礼、王义那一起子有几个好的?我平日里何曾惹过祸,都是别人主动招惹我的,便是因为香菱那浪蹄子打死人那回,那球攮的不带人上咱家里来夺人,我会让人打他?这回我在路上走的好好的,那王八肏的就来打我,在舅舅眼里倒成我的不是了。他那俩熊儿子,又做过哪一样好事?那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不过欺负我爹没了,就仗着舅舅的身份来压我。要不是在姨丈家住着,有姨母护着,他怕连薛家公中的银子都一并管了去……”
听到薛蟠的抱怨,薛姨妈面色大惊,斥道:“你这孽障,浑说些什么?”
薛蟠不服道:“要不是怕他王家起了贼心,妈何苦带着我和妹妹落脚在贾家?都说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却没听说过姨丈家最大的。要不是防范他王家,姨母是贾家人,咱们一家子何苦做几年的亲戚客人?”
薛姨妈闻言一滞,气的哆哆嗦嗦红了眼圈,薛宝钗心里也觉得憋屈,却劝道:“哥哥少说这些浑话气妈,你若果真起了上进之心,那自然是好事。只是,这都快到年关了,哥哥又准备往哪里去?”
薛蟠闻言犹豫了下,是不是陪母亲和妹妹过完年再走?
可是一想在梨香院度日如年的日子,一天也没法过了,便连连摇头道:“妹妹,外面的生意你不懂,越是在年关里,生意才越好做,越红火。”
见他死了心的要出去,薛宝钗心里一叹,问道:“那哥哥要往哪里去?总要告诉妈和我一声,不然我们平白担心,都不知往哪去担心。”
薛蟠大脑袋一晃,道:“当然是往姑苏扬州那片去了,那块儿是天下最富之地,我去了必然大有作为。”
薛姨妈:“……”
薛宝钗:“……”
被这娘俩儿盯的有些害臊,薛蟠抓了抓大脑袋,笑道:“妈,妹妹,你们竟看出来我的心思了?”
薛姨妈气骂道:“你这孽障心窝浅的不如尿坑,谁还看不出你那点心思?我就想不明白了,那蔷哥儿有什么好,都跑去扬州了,你还巴巴的赶上去?若没有他生事,借你二万两,你也买不起那窑姐儿!”
薛蟠无语道:“妈,你虽恼也不能不讲理。人家借银子给我,怎还借成歹人了?”
薛宝钗拦住薛姨妈,对薛蟠道:“哥,你若走了,那花解语怎么办?毕竟花了十万两银子买来的人,就这样丢了,是不是……”
薛蟠得意笑道:“那起球攮的必定在西斜街巷口埋伏了人等我,我偏不如他们的意,就不去那边!至于花解语和元宝儿,没事,丢不了,只要不出太平会馆,没人敢去抢他们。等我和蔷哥儿从南边儿回来,自然还是我的。到时候,让那些球攮的等好了,我非报了这一仇不可!!”
……
神京城外,赵家庄。
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但面色执拗的独子,赵东林觉得胸口似压着一块大石,他强压怒气,道:“你打小痴迷织造印染,不识人心险恶。虽随我南来北往也走过一些地方,可你说说看,你何曾关心过这些?人情往来,你通哪一点?现在想想,那贾蔷,才多大点年纪,就把人心往最恶上去想,还留下了对策,让贾珍偷鸡不成蚀把米,其心何其阴毒狡诈?这样的人,你对付得了?如果他再使坏,又凭着现在在风口浪尖,有太上皇护着,就是你大伯都拿他没法子。你去又能如何,他会教你织染?他是咱们赵家的大对头,不是朋友!”
赵博安面色木然,用贾蔷前世的话来说,就是天然的技术呆,听他父亲如是说,他想了想,看向赵东林,道:“若父亲开始就拿出三万两银子去寻那贾芸,就没这些事了。”
“你!!”
虽然赵东林自己也知道多半是这回事,可连赵博弘都未说出口,一来顾及他的颜面,二来商人本就该最小化成本,最大化利益。
没想到,他这个亲儿子却直接给说破了。
赵东林面色涨红,却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因为这个傻儿子,终究是他的独子……
一旁一直未敢出声的李掌柜躬身道:“二老爷,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是染坊的大档头,却没能识出方子里的问题,是我无能,我自愿扣除今年的分红。但是,此事和哥儿的关系不大。虽说他也参与了验证方子,可我还得说句公道话,这方子,不管换成京城八大家哪一家的大档头来,都未必能嚼得透。恒生王家比咱家还早三日拿到方子,他家拿到的还是正经方子,可他家的布,也就这两日才真正达到了纯色,可见方子之难。二老爷,若是……”
到底多年的买卖人,赵东林很快压下了心底的暴怒和烦闷,摆手道:“李掌柜,不过一点小问题,没你说的那样严重,区区五六万两银子,对我赵东林又值当什么?只当花钱买个教训。我只是不愿让博安去江南寻那贾蔷,此人,实在太阴狠了些,实是睚眦必报之辈。我担心博安不通人情世故,万一冲撞了他,那后果……”
李老掌柜的闻言却笑道:“二老爷怕是想差了,哥儿虽然不喜应酬不爱吃酒席,但为人却是真诚善良,即便是染坊里新招来的泥腿子学徒,他都能温声相待,手把手的教,不许带徒师父随意打骂欺负人。说句不恭敬的话,真论起来,在赵家染坊里,二老爷你的威信都未必能比得上哥儿。”
“哦?果真如此?”
赵东林深表怀疑。
李老掌柜笑道:“哪里敢骗二老爷?也是哥儿在二老爷跟前放不开,才显得……总之,二老爷只管放心,哥儿是能担大任的。况且,此去江南取方子,我又走不开,染坊里除了哥儿,谁还能担当如此大任?再说,那贾蔷既然肯留一线,没将事情做绝,说明不想与赵家为敌。哥儿这样良善之人,去和他虚心请教,纵然他不肯教,也断不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赵东林闻言,深深一叹,看着独子道:“也罢,你爱去,那就爱去吧。若是那贾蔷收了银子,果真拿真方子给你,再将你完好无缺的送回来,这个结,我就撂手了。只当我瞎了眼,认赌服输。这个亏,我咽下了!可他要是敢欺负你,给你委屈受,你也别忍着,直接打道回府。我东盛赵家,必和他不死不休!”
至于求教,赵东林还没疯,怎么可能去想这样幼稚可笑的事。
唉,只当为父难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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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香菱学诗
是夜,一轮明月照江河。
愈往南,天气愈温润。
距离扬州还有一宿的航程时,众人早先在都中穿着的薄袄坎肩等衣着,就再也穿不得了。
甲板之上,河风清凉,烤河虾鲜美。
“盐政院衙门是三路三进的房舍,足够大家入住呢。”
“母亲在时,一家人住在西路院,西路院最南端还有亭林水沼,建一小筑,名曰‘后乐轩’。院中有一口古井,叫桃花泉,水味极淡。”
“盐政院内遍栽竹子,多是父亲和母亲亲自栽种,我也栽种过一棵……我记得,父亲还专门写过一首诗来咏之:‘官寮寒上日,野竹最禁秋。地脊难抽笋,窗高乱点头。粉香群雀诧,院静午蜂游。自是西轩主,幽人岂厌幽’……”
黛玉素日里如玉珠落玉盘的声音,此刻也如夜风一般,显然轻软柔和。
显然,在那座盐政院儿里,有她最快乐的时光。
想起多年未见的父亲,也让她再度红了眼圈儿……
见她最后哽咽,李婧、香菱等人都不知所措,薇薇安也能感受到她浓浓的悲伤,似同样想起了什么,满脸落寞。
贾蔷眼睛环视一圈,见几个女孩子都没法子,而黛玉却沉浸于回忆中,无声的落泪不止,他忽然重重一叹,“唉”了一声,道:“真羡慕林姑姑,还能忆得高堂父母在时的幸福幼年时。我却,连爹娘老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幸而如今有了小婧和香菱,否则,也不过是天地间的一个孤魂野鬼。”
以毒攻毒,猛药都下到这个份儿上了,效果自然出奇的好。
心底纯善的黛玉果然不哭了,侧着脸望了过来,星星闪闪倒映着月色的明眸中,蕴含着歉意的同情……
可惜贾蔷到底工科男出身,不懂得什么叫趁虚而入博取更大的胜利,他见黛玉不哭了,就把手里的河虾递过一支去,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黛玉看着手里的烤味,默默无言……
贾蔷又把其它的,一一分给众人。
等众人都拿在手后,贾蔷对还在看着他的黛玉微笑道:“以前幸也好,不幸也罢,毕竟都过去了。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也过的很好。小婧这点就做的很好,以一女儿身,生生扛起了金沙帮乃至太平街两千多老幼的生计。香菱也好,说起来比我命运还艰难的多,如今过的多开心。”
李婧呵呵一笑不多言,香菱却抿嘴憨笑道:“都是遇到了二爷。”
紫鹃在一旁取笑道:“马屁精!”
香菱白她一眼,雪雁笑嘻嘻对香菱道:“我就不信,你没有一丁点儿觉得不好的地儿。我听人说,是人都会有苦恼的地儿。”
香菱闻言一怔,随即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见她如此,紫鹃、雪雁立刻起哄,让她快说快说。
香菱被迫无奈,小声道:“我瞧着林姑娘和我们二爷整日里写书做学问,就觉得林姑娘怎么那么大的学问,听紫鹃说,作诗也是一等一的好。我是个丫头,不敢辱没了圣人学问,做不得八股文章,就想学一点诗词……”
说着,明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往黛玉面上瞟……
黛玉见之笑骂道:“也不知是真呆还是假憨,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
香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作师,姑娘可不许腻烦我。”
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你这丫头既有此心,那必然是能成雅事的。只怕没此心,就算天资聪慧,也只是顽石。”
说着,还拿一双妙目去斜觑某人。
在共写《白蛇传》的日子里,她不知暗示某人多少回,不仅要苦读圣贤经典,做八股文章,也要学着习些雅字,作些诗词。
可某人却直言如今又不是宋以前,科举要靠诗词,宋后科举考试中诗词都被经义所取代,既然不考,学那劳什子玩意儿作甚?
简直岂有此理!
贾蔷恍作不知,不过却对香菱笑道:“我听说,古之美人,都是以柳为态,玉为骨,以冰雪为肤,秋水为姿,除这些外,更要以诗词为心。如今你美自美矣,再跟林姑姑学了诗,自此亦以诗词为心,便可与古之美人媲美了。”
香菱俏脸满是红晕,其他人却纷纷觉得手里的烤味不鲜美也不香甜了……
黛玉领头,一众人嫌弃的看贾蔷。
香菱大羞,不过还是想着为贾蔷解围,问黛玉道:“好姑娘,那诗词规矩那样多,可该怎样学呀?”
黛玉什么样的心窍,怎会不明白香菱的用意,没好气嗔了她一眼,却到底心善,笑道:“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谢,阮,庚,鲍等人的一看。你是一个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香菱听了,笑道:“还是头一回有人夸我聪明伶俐,姑娘真是好人。既这样,好姑娘,你就把这书给我拿出来,我带回去夜里念几首也是好的。”
黛玉听说,便命紫娟回屋将王右丞的五言律拿来,递与香菱,又道:“你只看有红圈的都是我选的,有一首念一首。不明白的问你二爷,或者遇见我,我讲与你就是了。”
炉火边,看着这一幕,贾蔷抬头望向挂在天边的明月,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当年读红楼慕雅女雅集苦吟诗时,是在纸面字里行间,瞧香菱学诗。
谁曾想,如今却这般真切的发生在眼前。
前世今生,似只一弹指间。
夜月如华,照的人间一片清明。
大河之上,水波粼粼,客船划破水面,激起朵朵浪花。
两岸可见人家,只是此时夜渐深,灯火已阑珊。
……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好诗,真是好诗!”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不大懂耶……爷,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征蓬,是天蓬元帅么?萧关是哪个……耶,爷睡着了……先不管这首了。”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哇!真是好诗呀!”
“香菱……”
“啊?爷你醒来啦?”
“被你念咒,念醒的。不过,你要是再念下去,我怕会被你念死啊啊啊!”
“噗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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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烦事
扬州御码头。
原本是太上皇在景初年间数度南巡御驾临扬州时,扬州官商合力所修。
那会儿,唯圣驾龙舟可临码头。
只是太上皇最后一次南巡时,已明显感觉到时事艰难,为了挽回点声誉,太上皇特传恩旨将此处码头开放,与万民共享。
这一恩旨虽然并未替太上皇挽回多少声誉,却的确惠及了不少扬州百姓。
清晨,薄雾蒙蒙。
扬州百姓们用远比北地子民悠闲许多的姿态,在码头上操持着。
与北地挑夫们粗重的号子声不同,扬州人的号子声,倒像是扬州评弹……
就在这充满江南韵味的号子声中,一架八宝簪缨马车并两架普通马车自客船船舱内驶出,在几匹骑乘的护从下,驶向扬州盐院衙门。
……
作为两淮之地最高盐务专官,作为天下第一富庶膏腴之地的最肥官缺,巡盐御史必为天子极信重之臣方可担任。
可惜的是,大燕开国百年,倒在这个官位上的天子信臣,如过江之鲫,前赴后继。
能挺过三年者,都寥寥无几。
而林如海,自景初二十三年,由时为廉亲王的隆安帝亲自举荐南下,至今已逾十三载,为在任时间最长的巡盐御史。
他也的确担当得起这个重任,未辜负重托。
十三年来,突破无数艰难险阻,乃至人生刺杀,让扬淮八大盐商更换了整整三茬。
至于其他中小盐商,因走私私盐之罪被其灭门抄家者,数以百计!
也在这十三年间,助接手太上皇留下烂摊子的隆安天子,度过了难关。
可是,盐院衙门似乎被人下了诅咒一般,几乎没有一任巡盐御史能够落个善果。
前面诸多盐院御史多栽在贪腐之上,而林如海,虽然挺过了最艰难的陷阱诱惑,却倒在了恶疾之上。
扬州八大盐商已经得到消息,林如海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时日不多了。
因为这个消息,不知多少人暗地里弹冠相庆。
瘦西湖上的画舫,也因此生意大兴!
可惜盐院已经被盐丁严密封锁,探不清虚实,不知那心狠手辣的林盐王到底还有几日活头……
不过这几日却听说,连林家在京里的亲戚都派人来看望,苏州老家那边也送来了嗣子,想来是要操办丧事。
只是不知为何,盐院衙门会忽然请了一个洋和尚进府。
就算要操办丧事,也该请大燕的和尚道士才对啊……
好在没几日,天宁寺的大和尚也进了衙门内,他们这才放下心来,以为林如海是真的要不行了。
两淮诸地的大盐商们,无时无刻不紧密关注着这位得两朝天子信任的探花郎盐官。
他们不是不想腐化林如海,拉他下水。
可林如海祖上四世列侯,或许比不上暴富的盐商豪富,但论家底,绝算不上清贫之辈。
再加上其探花郎的才气,又得国公之女为妻,论出身、论门楣、论才华乃至论御前圣眷,都是天下第一等。
这样的人身赢家,暴发盐商们实在没有法子去收买。
如今,只盼着盐院大门早日挂白,送走这块油盐不进的顽石。
“吱……呀!”
突然,一纹河西侧紧闭了两个多月传不出消息的盐院大门,毫无征兆的打开。
在街上诸多眼线们的诧异中,就只见—汶河的文津桥上一架极为华贵的马车并两架寻常些的马车在十数骑护从下,缓缓驶来,并径直入了盐院大门。
之后,盐院大门又轰然关闭。
……
“哎呀!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姑娘可回来啦!”
二门前,四个婆子带着六个丫头,看到马车停下后,一个个欢天喜地的叫道。
还在马车里,黛玉便是一怔。
她隐约还记得这些人的声音,可她纳罕的是,这些人的声音里居然真的是惊喜,而非那种……发生了不忍言之事后,强堆出的惊喜。
这是怎么回事?
车门打开,早有丫头放下脚凳,一嬷嬷看着出落的比五年前更好十倍的黛玉,含泪哽咽道:“姑娘果真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见家乡故人就在眼前,见记忆里的家园就在当下,黛玉也落下泪来,哽咽唤了声:“吴妈妈……”
另一嬷嬷也赶紧上前,此人却健壮许多,挤开吴嬷嬷含热泪笑道:“姑娘回来了,是大喜事,是大喜事啊!短短几天里,家里就双喜临门,都是天大的喜事,不哭不哭,快不哭了!哎哟哟,如今姑娘竟出落的比仙女儿还俊俏!老爷看到了,不定多高兴呢!”
黛玉闻言七窍玲珑心陡然一提,颤声道:“孙妈妈,你是说……莫非是……”
孙嬷嬷一拍巴掌大笑道:“可不就是老爷好了过来嘛!!多亏了姑娘派人快马加鞭,请了洋和尚送了神药来,老爷当时眼看着已经不省人事了,那洋和尚来了后,将那叫劳什子金鸡还是银鸡的神药生生灌了下去,我们伺候的人都觉得全凭造化了,谁知道老爷竟真的好了过来!姑娘啊,真真是多亏了你,多亏了你啊!”
黛玉闻言,激动的又落下泪来,不过下了马车后,她却率先回头去寻人……
“姑娘,在找什么?快去见老爷罢!”
孙嬷嬷劝道。
黛玉微微摇头,问道:“蔷哥儿哪里去了?”
从后面马车上下来的李婧笑道:“在前门儿就被拦下了,好似有衙门里的官儿,还有林家的什么大爷在前面。”
黛玉闻言,微微皱起眉头,回头望向孙嬷嬷和吴嬷嬷,不解道:“家里来了谁?”
两位嬷嬷面色都变了变,吴嬷嬷干笑了声,道:“原想着,怕不是……那什么嘛,所以苏州老家那边就来了人,打算着过继给老爷当嗣子。”
黛玉闻言,并没有起什么厌恶之心。
这个世道,男子去后若无孝子摔盆,逢年过节无香火供奉,那便叫孤魂野鬼。
苏州林家那边能打发一人来当孝子,她心里虽酸楚哀伤,可也只有感激人家的份儿。
瞧见黛玉面色不好,孙嬷嬷温声道:“姑娘别担心,林家那边派过来的,是个才六岁的孩子,叫林楚,是个可怜见的,懂事之极。就是……”
“就是什么?”
听说才六岁,黛玉面色好了些,但听到转折处,却又拧起眉头来,道:“就是什么?妈妈不妨直言。”
孙嬷嬷性子温慢些,吴嬷嬷却是急的,她恨声道:“楚哥儿是个好孩子,可他爹娘老子却混帐的紧。送楚哥儿过来后,就赖在府上不走了,仗着身份吆五喝六的充大个儿,不到半月,连老爷的佐贰官侍御史都被他们骂了,气的人家甩袖就走,说他们不可理喻。楚哥儿的吃穿用度,洗漱起居,也一概不让家里的人碰,似生怕我们会害了楚哥儿一般,偏他们自己做的又不用心,让那么小点一个孩子,整日里可怜巴巴的。听说老爷醒来好转,阖府上下都高兴,独那一对混帐吊着个脸,不敢在内宅嚷嚷,就在前面发火撒气,话里话外咒人,可怜楚哥儿,也不知是不是他们亲生的,不是挨打就是挨骂。我们又不敢同老爷说,怕气坏了他的身子骨……”
黛玉闻言气的脸色发白,正想说什么,忽听前院方向隐隐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黛玉大惊,就让人速去看来。
只是李婧还未过去,就见贾琏领着一脸上带着巴掌印的瘦弱小孩进来,黛玉一看这小孩儿,就觉得有些顺眼。
许是因为这孩子生了双林家人的眸眼,很是清亮,亦是一双细眉,若不考虑脸上的擦伤血迹,是个十分清秀的孩子。
只是看起来胆子很小,见到生人,身子都有些颤抖……
二人身后,却是贾蔷,脸色有些尴尬的进来。
看到黛玉感激的目光看向他,贾蔷咂摸了下嘴角,歉意道:“不好意思,林姑姑,初来乍到,就没忍住动了手……”
黛玉闻言一惊,看向贾琏带着的小孩子,道:“你……你打了他?”
贾蔷未来得及说话,贾琏就好笑道:“打这孩子做什么,是这孩子的老子娘,也是瞎了心了,惹谁不好,在门口指桑骂槐骂蔷哥儿,嘿,蔷哥儿这性子……啧。”语气里也是有些后怕的意思……
吴嬷嬷却是眼睛一亮,她性子急,忙问道:“那楚哥儿他老子娘呢?”
贾蔷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黛玉微笑道:“我是个读书人,原是讲道理的。起初也是忍着的,可问清楚了,居然是过继嗣子的原父母,就忍不住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既然送了孩子出来,听说姑祖丈也给了过继银子,还赖在这里骂三骂四,打骂嗣子,弄不清状况。我就让铁头、柱子‘送’他们一程,赶回苏州去了。林姑姑,你不怨我吧?你若生气,我让人再接了他们回来。”
“呸!”
黛玉没好气轻啐一口,瞪了贾蔷一眼,却是眸光潋滟,薄笑带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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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感言
没怎么写过上架感言,只是如今网文界风云起伏,人心惶惶,前程难料,所以就在上架前落几笔。
再写红楼,是一个有些难,但也不算太难的决定。
有些难是因为,红楼确实小众,最前两本一直在写红楼还感觉不出来,后来插写了本大王,才体会得到红楼小众到什么地步。
先说收藏,大王那本书,随便上个推荐,几千上万的涨收藏,一本书的收藏比两本红楼加起来的收藏还多。
习惯了慢吞吞的红楼收藏,以至于那本书我怀疑是不是有人刷错书了,刷我头上了。
再就是稿费……
大家可能都不信,写大王后面,一天两千字的收入,比醉迷时一天一万五千字的收入还多,和庶子一天六七千字时差不多,大王的高订都快两万了……
是不是让人很沮丧?
哈哈!
但是,大王后面那种瞎鸡儿写的状态,实在让人难熬,我是一点都不喜欢,也担心苦苦积累起来的红楼书友们失望透顶后离开。
所以,大王只写了一百万出头,就草草完结了。
其实真要是不要脸的去水,现在都完结不了……
只是自己写的都没意思,连自己都打动不了,也就不想写了。
然后就有了新书红楼春。
故事写到现在,处处埋伏笔,但红楼正文内容其实还没写多少,所以感觉没前两本书那样充足的红楼体验感。
这不是因为我压着不写,而是因为主角的身份和定位完全不同。
以贾蔷目前的身份,本也不可能过早的和十二金钗发生太多互动。
当然,后面的故事肯定会合理的慢慢展开。
写这本书时心境一直很平和,觉得不疾不徐的讲故事就好,也不急着去剧烈的反转打脸,该有的时候自然就有了,譬如怼贾赦那一幕……
最后说一下更新,先说今晚的,凌晨先发五更,然后等订阅情况,破了三千就再爆更,多一百加一更,上不封顶(底气微虚)……
破不了也没关系,细水长流,就像前两本那样,起步都不高,但我比较有信心。
其实一个月能涨二百订,让我加两更就行,不多也不少。
但大家最好还是订阅一下,因为这涉及到我的老婆本。
先前两本红楼时就说了,要凑钱往越南走一趟,讨个老婆回来,无奈路资不足,争取这本凑齐了……
兄弟们,帮个场子啊!
因为合同问题免费了三十五六万字,上架新书里就咱们彪呼呼的更的最多,看在我如此实诚的份上,搭把手啊亲们!
再往后呢,一天保底六千字,两千字章节的就是三更,三千字章节的就是两更,当然,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量三更、四更、五更……嘿!
不开顽笑,这本书我肯定是要尽力多更的,不然对不住徐徐、虎牙的关心帮助,更对不住一直不离不弃支持我的书友们的信任。
但质量还是关键,这在完本后最能体现的出来,历史分类一万多本书,醉迷红楼15年开的书,分类日销现在还能进前几十,一七年的庶子风流一般都在前五十以内。
另外,打赏一个盟主加一更,多多益善,不过这个随缘,看情分……
最后的最后,推一下二宝天使的新书《反派就很无敌》,京城大妞的书,文笔老道,主要是人长的确实漂亮,嘿嘿嘿……
诸位大佬们,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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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麒麟儿 (求首订!)
“楚哥儿,快叫姐姐!往后啊,这就是你的亲姐姐了!”
听闻林楚老子娘居然被人打跑了,孙嬷嬷和吴嬷嬷简直喜出望外,然后连忙让那名叫林楚的小孩子叫人。
一直低着头的林楚闻言,抬起头来看向黛玉,轻轻唤了声:“姐姐。”
黛玉面色复杂,点点头应了声:“嗯。”
然后一旁紫鹃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小香囊,香囊里是几颗状元及第的小银锞子,取个吉祥之意,递到黛玉手中,黛玉又送给了林楚。
林楚在吴嬷嬷的催促下,接过了香囊,伸出手露出胳膊时,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黛玉叹息一声,和贾蔷对视了眼后,贾蔷道:“这位……小表叔?”
“噗嗤!”
黛玉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一旁贾琏也是哈哈放声大笑。
贾蔷无奈,摇头道:“总之,让人先带下去好好养着吧,晚些再让姑祖丈知道。”
黛玉点了点头,孙嬷嬷立刻召唤丫头,带了林楚下去,让洗漱干净后换上新衣。
黛玉赞许的同贾蔷抿嘴一笑,道:“先去见老爷,蔷哥儿,我爹爹好了!”
倒未开口言谢,岂不闻大恩不言谢?
二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此言,颔首一笑。
有心人见之生忧,不过也未多言。
一行人遂往西路院走去。
……
“不孝女,拜见父亲大人!”
看着病榻上,面容枯槁,满头灰白头发的林如海,黛玉幼时的记忆涌现,泪如雨下,拜倒在地。
经历过一场生死后,林如海许是悟透了许多人生之理,他看向黛玉的目光,不似在她五岁时,冷冰冰拒绝她想要留在家里的乞求,而坚持送她去千里之外陌生之地的目光。
此刻,枯瘦的林如海眼睛里满是对爱女的思念,以及劫后余生见到至亲的欣慰,他缓缓抬了抬手,声音嘶哑道:“乖囡,快起来吧,近前来,让爹爹,好生看看你哪。”
黛玉闻言,缓缓抬起头来,林如海见其酷似亡妻的容貌,眼睛里竟滚下两行热泪来,愈发动容道:“好孩子,你可知,为父性命垂危时,最后悔之事,便是送你去你外祖母家,没能尽为父之责啊。我始终不能咽下那口气,也是放心不下你,怕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要吃多少苦,要流多少泪……我便是下了地府,也无颜见你母亲,实愧为人父哪!”
“爹爹!!”
黛玉大泣,起身走到林如海跟前,搀扶住他,哭道:“女儿,女儿亦常想念父母亲之慈爱,想念家里,夜夜流泪至拂晓……”
见父女二人激动至斯,林如海本就不大好的面色看起来愈发不好了,而一旁的婆子丫头却只顾跟着流泪,贾蔷无奈,上前一步劝道:“林姑姑,姑祖丈大病初愈,正是要紧时候,还是静养为上。以后日子多的是,还是让他老人家好生休养吧。”
黛玉闻言,看了眼林如海愈发蜡黄的脸色,如梦惊醒,忙起身道:“父亲,你快躺下歇息!”
林如海也确实感觉有些力竭了,在黛玉和孙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躺在床榻上,始终不肯离开黛玉面部的眼睛,也转向了贾蔷。
贾蔷回头看了贾琏一眼,贾琏醒悟过来,干咳了声,上前与贾蔷一同大礼拜道:“见过姑(祖)丈大人。”
林如海认得贾琏,勉强笑道:“劳烦琏儿了。”
贾琏忙笑道:“侄儿哪里敢当姑丈这般说,临行前老祖宗还有两位老爷都再三叮嘱,无论如何都要请良医救治好姑丈的身子。若非听说宫里已经先一步派了御医南下,老爷就要让我自都中带名医南下了。”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劳岳母大人和两位舅兄挂念。不过,也要谢你一路照顾玉儿南下。”
贾琏笑道:“姑丈这般说就外道了,表妹在家里最受老祖宗疼爱,也就宝玉能相比,其余的孙子孙女儿都不如,正经是老祖宗的心尖儿尖儿,我哪里敢慢怠了?且两位老爷和太太早先就当着老太太的面发下话来,林妹妹就是家里的骨肉至亲,不拘老太太在不在,谁敢欺负了她,就是在欺负贾家。”
林如海闻言,自然感慨再三,又谢了回。
贾琏也是个识趣的,知道哪个是救人的正主儿,对林如海介绍道:“姑丈,这个就是贾蔷,蔷哥儿。原是东府长房那边的正派玄孙,他的造化比我们都大,太上皇面前都有牌面儿。家里老太太嫌我无用,不放心我一个护送林妹妹南下,就特意点他的名,让他和我一同南下。半路上,就是他派了长随,带了信去请西洋番和尚来给姑丈治病。如今见姑丈身子骨大好了,这蔷哥儿的功劳占去了一大半!”
林如海自然不会不知道此事,他目光最后落在贾蔷身上,微微喘息道:“不意贾家,竟出此麒麟儿……若岳父大人在天之灵得知,也会欣慰的。醉仙楼上,你能说出那番话来,也难怪太上皇另眼相看。”
贾蔷闻言,就知道他那点根底多半已经被摸透了,索性也不自作聪明,只摇头道:“姑祖丈莫要取笑我了,如今我是过街之鼠,人人喊打的佞幸之人。实当得起‘麒麟儿’之称……”
林如海闻言,似是轻笑了声,然后对黛玉说了两句,声音太轻,贾蔷、贾琏未得听闻。
黛玉起身,先是看了贾蔷一眼,然后对二人道:“父亲太累了,待病体稍愈后,再与琏二哥和蔷哥儿说话。”
贾琏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懒得多想,如今林如海看似枯败,但精气神儿明显不像将死之人,如此也好,可省了他好大的功夫,这大好时光,拿来享福受用岂不更好?
便笑道:“姑丈将养身子最重要,什么时候抽出功夫来,再教诲我们这些做晚辈的都行……林妹妹,我们先退下了。”
黛玉送贾蔷、贾琏二人出了门,贾蔷正要和贾琏一并离开前往前院客房,却听黛玉又道:“蔷哥儿,爹爹说了,你要好生读书,可暂且在二门内的小书房里住下,多读读书房里的书,于你有好处。”
此言一出,贾蔷、贾琏二人都是一怔。
不过贾琏却乐得如此,他本也不愿意和贾蔷住的太近,有些瘆得慌,便笑道:“蔷哥儿到底不同,既然姑丈这般看重你,你就好好在里面住着罢。我先前面去了……”
说罢,急急往前面去了。
扬州自古以来便是骚客们最青睐的风流之地,在运河上晃荡了大半月的贾琏,这会儿眼珠子都快成惨绿色了,又正好林如海身子骨没了大碍,他无事一身轻,自然着急赶紧痛快痛快去!
不连续高乐上半个月,他都回不过这股劲儿来……
等贾琏急急离去后,看着黛玉梨花带雨间又有些明媚的笑脸,贾蔷犹豫了下,点头应道:“那好吧……”不过自忖在这边也住不久,他在江南筹谋的事太多,总住在里面,其实不大方便。
但一时不好多说这些,便又道:“林姑姑,你且在此多陪陪姑祖丈,我带小婧先去寻医,与她父亲治病。”
见他如此不知好歹,还犹豫着,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不过倒也习惯了,又叮嘱门口的吴嬷嬷道:“劳烦妈妈引蔷哥儿去老爷的小书房落脚,我记得那里是三间小正堂,老爷常在东厢休息,让蔷哥儿住在西厢便是,这也是刚才老爷吩咐的。”
吴嬷嬷闻言应下后,还是诧异的看了贾蔷一眼。
林如海的小书房古林斋就在西路院的内院,虽说穿过二门便是,距离后面住宅还有些路程,可到底也是在内宅中,而且贾蔷的年纪看起来也不算小了……
要知道,这盐院大宅内,除了林如海父女外,还有两三房妾室。
不过既然是林如海如此发话,她自然不会多事。
林家和贾家治家不同,贾家丁口复杂,全靠孝比天大这一法宝镇压。
林家阖府上下加起来,正经主子也就那么几个。
林如海是个清廉端方的性子,对付盐商的手段凌厉,治家也颇严,所以林家下人远不如贾家下人舒适……
然而正当吴嬷嬷要引着贾蔷离去时,却见先前领着林楚下去的丫头面色苍白的急急跑来,压低声音跺脚道:“不好了不好了,祸事了!祸事了!”
……
PS:今天到底能更几章,看你们的了,试试能不能逆风飞翔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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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命不该绝(第二章!求订阅!)
“紫晶,你胡吣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
见丫头口不择言的乱说,吴嬷嬷勃然作色喝道。
不远处的孙嬷嬷听到动静,也匆匆赶来。
紫晶急的都要哭了,一跺脚道:“嬷嬷,真的出事了。楚哥儿他,楚哥儿他……”
听她这样说,别说吴嬷嬷、孙嬷嬷,就连黛玉、贾蔷都唬了一跳,以为先前那个孩子出了什么事。
吴嬷嬷急道:“楚哥儿怎么了?刚才人不还是好好的?”
紫晶连连摇头道:“人……人是好的,就是,就是……”
吴嬷嬷气的想打人,啐道:“你这小蹄子要死!人好好的,能出什么祸事?莫非以为姑娘回来了,就宽纵你们了?”
紫晶哭丧着脸道:“怪道那两人死活不让我们给楚哥儿沐浴,也不让我们伺候他更衣,原来……原来楚哥儿竟是个女孩子!”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吴嬷嬷更是差点没瞪出大眼珠子来,随即气的全身颤抖起来,面容激动到变形,咬牙逼近道:“女孩子?怎么可能?!楚哥儿当初是我和前院王管家亲自去苏州接回来的。苏州林家丁口不旺,就那么五六户人家还多只有一个男丁承继香火。只楚哥儿他家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正在读书进学,小的这个留在家里做饭干活。我还纳闷,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怎他家反而……”
话没说完,吴嬷嬷就反应了过来。
若不是担心惊扰了里面的林如海,她怕是要坐地放声大哭了。
闯大祸了!
孙嬷嬷也是满脸后怕道:“得亏姑娘请了神医来,把老爷救了过来。要不然,我们就是一头碰死也难赎大罪啊!”
黛玉红了眼圈,心里难受之极,只觉得病父孤女被人欺负至此。
吴嬷嬷急道:“那还不赶紧差人将那对混帐抓回来,一顿板子打个半死,再把骗走的银钱要回来,赶回苏州老家去?”
其他人闻言不知所措,就想按这个法子来办。
贾蔷却摇头道:“罢了,果真如此,旁人不会说他们故意欺瞒姑祖丈,只会四处传林家翻脸不认人,他们带了喜气儿来帮着冲喜,姑祖丈好了后反而苛待他们。怪道先前这么容易打发了二人,原来是做贼心虚……”
吴嬷嬷不服:“难道这样放任不理,他们就能说出个好字来?”
贾蔷淡淡道:“他们做贼心虚,拿着过继银子只会担心姑祖丈派人来追责,所以回乡后,势必连夜逃走。且他们心知林楚是个女孩子,继承不了林家家业,往后也不会再寻亲上门,也是个好事。嬷嬷,世情便是同情弱者,即便弱者有罪。”
孙嬷嬷差点怄死,着急道:“那怎么办,还真替他们养起女儿来?这位小爷,世上岂有这样便宜的事?这可不是添一双碗筷的事,等往后大了,还要准备一份嫁妆呢。果真起了黑心,争一份家业都不是不可能,咱们家可就姑娘一个……”
贾蔷看向黛玉,温声道:“不是我慈悲心发作,只是确实关隘姑祖丈的声誉。且说到底也是姓林,林姑姑素来孤单,不若领养个林姓族亲在身边。只要不认在姑祖丈名下,自然不会有以后的糟心事。”
两位嬷嬷闻言脸色直抽抽,黛玉则苦笑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我素来体弱多病,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能照顾得了她?”
贾蔷笑了笑,道:“终究还是要请示姑祖丈,过些时日再提罢。只是莫要苛待了她,有错也是她老子娘的错,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此言一出,莫说黛玉侧目,吴嬷嬷更是笑的有些古怪道:“没想到,蔷二爷还是个怜贫惜弱的。”
你耙耙个蛋!
贾蔷淡淡看了这老货一眼,不理解她笑的这样古怪是为甚意,摇头再对黛玉道:“不为其他,哪怕是为了姑祖丈和林姑姑的清誉着想,也一定要暂且照顾好她。林姑姑,你和姑祖丈与我不同,我为求自保,早已自绝于士林清流中。但姑祖丈堂堂探花郎出身,历天下最肥之官缺十数年不倒,本身就意味着德行昭著,前程远大,万不可因为这等小事,使姑祖丈日后遭小人攻歼污蔑。
果真闹大了,再将楚哥儿……林楚打发回苏州,此事流传出去,世人只会同情孤弱,姑祖丈成为笑柄不说,连林姑姑说不得都让人说嘴去。
更何况那两人终究是林家人,捉回来又能如何?他二人没皮没脸的磕头认错,说不定还赖在府上,往后事只会更惹人厌。”
黛玉闻言瞬间动容,她一个闺阁姑娘,纵然天资聪颖灵秀,可哪里能想到这方面去?
凝视贾蔷稍许后点点头,打发了吴嬷嬷亲自去安置林楚。
贾蔷也不再多留,与黛玉告辞离去。
待他走后,孙嬷嬷小声道:“这哥儿看起来年岁不高,生的这样好,没想到竟是老成的性子……”
……
“大爷!!”
盐院东路院前院,铁头有些激动的跪下与贾蔷见礼。
贾蔷亲自搀扶起后,见他额上有新伤,烂了一大块,眉头皱起,沉声问道:“伤是怎么回事?”
铁头笑道:“大爷莫担心,我是能吃亏的主儿?就是前几天刚来时,和姑祖老爷手下的盐丁们闹了点不愉快。不过后来请回来的洋道士救了姑祖老爷一命,他们齐整整的给我磕头啊!我知道大爷从不爱受人磕头,我也不爱,就一个个都还回去了!”
“我真是……”
贾蔷服了这个铁憨憨,无语道:“那你也不用一个一个的还吧?”
铁头嘿嘿一笑,笑容里满是狡猾,压低声音道:“大爷,这都是江湖上的野路数。果然,我这样一做,那些原本骨子里还是不怎么看得起我的人,就不拿我当外人了。往后在扬州行事,就便宜的多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好吧,江湖野路子,有时也能办大事。对了,西洋番人何在?”
一旁王老管家忙道:“和天宁寺的和尚一道,同京里来的御医在钻研医理呢。”
贾蔷奇道:“那洋道士也懂我们的医理?”
王老管家笑道:“那个叫乔治的西洋番和尚,官话说的很是流利,我听人说,这番和尚虽不通咱们的圣人经义,可对医理却极为通透,连京里来的两个太医都是又惊奇又佩服。再加上天宁寺的大和尚,他们整日里在前院里争吵不休,都成一景儿了……不过盐院的人都说,只要他们能将老爷的身子骨养好,就是把前院吵破天翻过来也值当。”
贾蔷闻言喜出望外,笑道:“既然是名医荟萃,那就更好办了!”
说罢,忙去亲自请人,去与安置在西路院前院的李婧父亲看诊。
……
神京城,荣国府。
梨香院后宅。
薛蟠口若悬河,唾沫乱飞,吹嘘着他南下之后,跑一圈生意就能赚他大几百两银子,七万两银子,顶多一二年的功夫就能回来。
薛姨妈仍是不放心薛蟠南下,只是不许道:“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你去做买卖,虽折了七万两银子,可你舅舅、姨母也说了,等蔷哥儿回来,那花解语就给他,那七万两银子要回来就是……你若短银子使,我和你妹妹身边还有一些。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南下一圈赚几百银子了。”
不过薛蟠却是主意已定,那里肯依,只道:“妈天天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结果你老人家又不准我了,叫我如何是好?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
况且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去,当铺总掌柜的张德辉是个年高有德的,我同他一起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自然说我劝我,我知道他是老成可靠之人,自然色色问他,何等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说罢,满脸郁气的出门而去。
薛姨妈被他闹的头大,心里实在没谱,便寻宝钗商议,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那自然是好的。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谅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试一试。横竖他本意只是为了去寻蔷哥儿,有蔷哥儿在,他总吃不得大亏。如今,他听蔷哥儿的话,比听妈和我的话还管用。”
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的是,他打着去做生意买卖的幌子,还不是不敢在京里出头露面,怕再被那起子无法无天的混帐打,又想着寻蔷哥儿回来报仇……不过,蔷哥儿那边,你还是再写一封信,就说我说的,求他一求,让他万万看顾好你哥哥才是。不过,先不必提那七万银子的事,此事等他回来,让你姨娘说……”
宝钗闻言心里苦笑,不过也知道若不答应,她娘必是心中难安,便缓缓点头应下:
“那好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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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崩塌(第三更!)
皇城,大明宫。
江南仍是花红柳绿,神京城内,虽还未下雪,却已能感觉到透骨寒意。
皇宫大内,早已烧起了滚热的地龙。
养心殿西暖阁内,面容有些清瘦的隆安帝放下了朱砂御笔,眉头紧紧皱起,凝重的眸光里压抑着怒气和烦躁之气。
不是他修身功夫不够,他在廉郡王、廉亲王的位置上他安安稳稳的一坐就是二十多年,勤劳苦干,从未如其手足兄弟那般流露出一点夺嫡之意,岂会是修身功夫不足?
只是如今登上帝位,十万里江山尽在肩头,亿兆黎庶生计教化压于心间,让他如负泰山之重。
若只如此尚且罢了,可因为凭空出来的乱子,一下打乱了他至少五年内的计划。
更让他登基五年乃至潜邸二十年来处心积虑才积攒下来的一波原本准备充备军机处的良才干臣,被悉数逐出京去,让他元气大伤!
再加上九华宫那边……
根本的治国大政之分歧,经过此次一下暴露出来。
哪怕再过二三年,待九华宫龙御归天,可眼下这满朝朱紫,却是一个都留不得了。
矛盾对立之尖锐,便是他已经坐稳帝位,也依旧为之心惊。
种种烦闷之事在心,他岂能心中不暴躁……
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在寒风吹拂下,铜铃作响,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似能稍稍抚平一些这位人间至尊心中的烦怒。
“主子……”
着一身大红坐蟒龙衣的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轻轻唤了一声。
隆安帝侧眸看了过来,目光清冷森然。
对于内侍,他从来都是既用之,亦深深提防之。
他素来以为,这等身体残缺之人,心性也必然残缺。
忠心或许是忠心的,但忠心未必一定会做忠事。
所以,在文臣、勋贵、军中大将多是太上皇旧臣的情况下,隆安帝对内侍既委以重任,以之为平衡臣子之力,却也绝不放纵分毫。
这些年因为胡作非为而被杖毙打死的大太监,不下十人。
所以,便是戴权如今深受器重,在外面亦是威风八面,但在隆安帝跟前,依旧卑微的如同一条老狗。
“主子,下面奴才回报,这几日几家王府和相府出了件奇事,还牵涉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宁国府以及,那位贾蔷。”
戴权躬身禀奏道。
听闻“贾蔷”二字,隆安帝本就凝重的目光登时转为警醒,声音低沉问道:“贾蔷?彼不安分之辈,又生出了何事?他不是已经出京了吗?”
言语间,已不遮掩对贾蔷的厌弃。
戴权忙道:“贾蔷也不知从哪弄到了两张织染的方子,比八大布庄恒生号和东盛号织染的方子还高明些。他将蓝染的方子卖给了恒生号,作价三万两。其中两万两借给了皇商薛家子弟薛蟠,助他凑齐十万两银子,为丰乐楼的花解语赎了身。另一张方子则在出京前交给了在他手下做事的族兄贾芸手中,并告诉他若东盛来买方子,就收三万两银子,并将方子给人家。却不想,东盛赵东林没有直接去找上门儿,而是寻到了宁国府的贾珍,给了贾珍一万两银子,让贾珍以族长的身份,把那方子要来……”
听闻至此,隆安帝冷哼一声,道了句:“巧取豪夺!”
戴权赔笑道:“谁说不是呢……”
隆安帝冷眼瞥了他一眼,戴权瞬间会意,眼前天子并不需要他这个阉人来捧哏,所以忙低下头请罪。
隆安帝自也不会苛刻太过,没有理会,而是问道:“那贾芸把方子给贾珍了?”
戴权忙回道:“给了,当场就给了。若非淮安侯世子及时赶到,连贾芸都要被贾珍带走了。”
隆安帝闻言,哼了声,他自然知道贾蔷和淮安侯府几个掌权侯府合作。
对于此事,他虽不大看得起,却也没甚在意。
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营生赚些银子花销,总比喝兵血贪银子高尚些。
顿了顿,隆安帝又疑惑道:“既然如此,怎又和几家王府、相府有瓜葛?”
戴权抽了抽嘴角,道:“这就是奇事了,那贾蔷留下的方子,竟是分成两份的。他告诉那贾芸,若是东盛正经的拿三万两银子来,就把两个藏方子的锦囊都交出去。若东盛走歪门邪道,强逼方子,就将一个锦囊交出去即可。结果,贾珍就拿了一份方子回去交差。东盛也不知怎么回事,就那样印啊染啊,还把染好的绸缎卖进了忠顺亲王府和荆相府、罗相府几家,尤其是忠顺亲王老太妃要过八十大寿,所以买去了大半。却不曾想,这染的绸缎居然掉色了。赵家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劳烦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大人亲自出面,一家一家的赔礼道歉。”
隆安帝闻言,沉默稍许后,眯了眯眼,道:“这贾家子,居然有如此城府谋算……”
然而戴权却道:“主子,奴婢说此事,并不是为了那贾蔷。主子爷说过,那贾蔷三番两次立过誓言,不入朝为官,也就不值当多留意了。往后想要其生死,不过主子爷一言以决之……奴婢说此事,是因为发现了些奇特之事。”
“什么奇特之事?”
涉及几家王府、相府和朝中衣紫大员,由不得隆安帝不慎重。
戴权轻声道:“主子,奴婢手下的中车府卫士们发现,都察院左都御史入了宁郡王府后,停留的时间,比在其他府第停留的时间多出近一个时辰。而平日里,根本没见过赵大人和宁郡王有任何交流。奴婢以为,这其中,着实有不同寻常之处。”
隆安帝闻言,眼眸中闪烁起极为凶险的目光。
宁王!
这个太上皇的元孙,到底想要干什么?
学他那疯癫的老子一样,作死吗?!
“查一查,这赵东山到底怎么回事!”
隆安帝沉声命道。
戴权忙应下后,又小声道:“主子爷,还有一事……”
隆安帝侧眸看来,戴权忙道:“奴婢原就一直盯着宁郡王府,一直也没发现什么大事。可近来奴婢忽然反应过来,有一事,似乎不大对……”
隆安帝皱眉道:“什么事?”
戴权眼中浮过不解,道:“宁郡王是个出手阔绰的,宗师里面年轻一辈,数他爵位最高,身份最贵,所以常常带着一群年轻宗室出去吃喝顽乐,一掷千金。可是就算他是郡王爵位,一年的俸禄也就那么些。王庄上的收入奴婢也有数,统共加起来,一年进项绝超不过三万两银子。维持一座王府,就要花去不少。迎来送往的节礼,又是一大笔开销。可平日里,丝毫不见宁郡王有手头紧的时候,他从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隆安帝闻言面色阴沉,想他一个正经天子,这些年都时常为国库没钱发愁,一个小小的郡王,居然富庶到这个地步?
他沉声问道:“莫非是太上皇赏的?”
宁郡王李皙乃是已故义忠亲王之子,而义忠亲王,则是太上皇元后元子,血脉贵重之极。
在义忠亲王没被废圈禁前,太上皇眼里只有一个儿子,其他都是儿臣,是臣子。
如今虽往事已矣,可偏爱一下元孙,也不是不可能。
戴权却又摇头,小声道:“主子爷放心,九华宫那边果真有这样的事发生,断不会没一点风声的。”
听他这般说,想起先前所奏之事,隆安帝脸色骤然铁青,寒声道:“那依你之见,李皙的银子,是别人孝敬的?!”
若是连朝野皆闻清正端方之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这样位高权重的衣紫大员,都心向李皙,甚至愿意给他孝敬金银,那对隆安帝来说,简直残忍,残酷!!
“查!”
“给朕彻查!!”
……
宁国府,天香楼二楼。
坐北摆一象牙金丝软塌,贾珍斜倚在大红色丹凤朝阳锦被上。
面前设一云纹海棠香几,几上摆着一粉瓣水青盏,一磁刻鸳鸯鼎和一对柴窑美人瓶。
香几一脚,还设一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
香炉内燃着花蕊夫人衙香,渺渺白烟自梅花蕊中飘起,甜腻沁人。
然而,贾珍却是满面的郁火。
神情有些颓丧,时而又有些阴狠怨毒,目光无神的看着对面抚琴的儿媳秦可卿,啜饮着一盏冰糖莲子羹……
近三月来,是贾珍这半生中过的最窝火的日子。
族中出了个孽畜,几番折了他的体面。
虽然还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但贾珍不是傻子,焉能感觉不到周围人的变化?
过往,除了西府外,他能镇住整个贾族,凭借的就是天天打儿子换来的威望。
连贾蓉他都当面啐一脸,族长上下谁不敬畏?
可如今,这点威望却让贾蔷踩在脚下狠狠摩擦了几回,让他那张脸皮都差点被擦出血来,眼下虽无人明说什么,可私底下看他笑话的人,不知多少。
往后,再想和从前那样在族中一言九鼎,怕是难了。
因为人心散了……
贾珍活了半辈子,不做官不营商,就好一张脸。
如今连脸都维持不住了,岂能不心中窝火暴怒?
只这两日,就将贾蓉打的起不来身了……
阖府上下,无不惊恐,只盼他早日能过了这一段。
贾珍望着对面如祸水一般妩媚幽情的儿媳,听着那缥缈琴音,心里居然渐渐平静下来。
只是他却不知,其实在秦可卿心里,他的形象,已是慢慢崩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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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福运(第四更!)
即便是天香国色,即便熟读经史,胸中自有丘壑……
可秦可卿终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
她一生之中见过的男子,除却老父和手足兄弟,就只有贾家的寥寥数人。
闺阁时,父亲是一年迈体衰的精穷小官儿,生性严谨,说难听点就是胆小,规规矩矩唯唯诺诺,不敢行差半步。
弟弟则是一个秉性极弱的腼腆少年,明显难以立业持家。
嫁到贾家来后,也几乎未迈出过宁国府,所见男丁,除却贾珍、贾蓉父子外,便是贾蔷……
从前的话,贾蔷、贾蓉兄弟淘气纨绔,在贾珍跟前连大气也不敢喘,落在秦可卿的眼里,愈发以为贾珍雄武神威,恍若这座国公府里的天神。
再加上,贾珍不仅能主宰一府之人,还能掌管一族之人,且本身也是颇有出色才能的。
论武,他会骑马射箭,体力强健。
论文,他虽无功名在身,却也通晓文墨,更难得的是还会一手极佳的丹青之能,尤擅仕女图。
这样一个人,虽然不顾人伦,不避嫌疑,常迫她来送冰糖莲子羹,并以其为模样,勾勒朱笔。
但是……
不可否认,在秦可卿心里,贾珍曾经真的是神武之极的男儿榜样。
她一度以为,贾珍这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而这样霸道的一个人,虽不顾人伦礼法痴迷于她,却从不强迫于她,若说秦可卿心里没有一点反应,那只能是自欺欺人。
终究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寻常女人。
丈夫畏畏缩缩甚至窝囊到唾面自干的麻木地步,她心中如何能生出敬意……
秦可卿虽坚守着最后一步,未堕深渊,但偶尔夜难眠时,心中未尝就没有动摇过……
然而,事情从那一夜起,就悄悄发生了变化……
先是贾珍喝醉酒妄图胡作非为,被贾蔷踹倒逃走。
贾珍暴跳如雷,狼狈,难堪。
再到撕破面皮后,贾珍居然拿贾蔷毫无办法,每每陷害结果反而每每受挫……
令她不可思议。
贾蔷……
秦可卿自然记得此人,打她进宁国大门起,就认得他。
论相貌,贾蔷比贾蓉还俊俏秀美,生的极好看。
因他和贾蓉关系十分亲近,所以常入内室顽耍,与她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就愈多。
秦可卿至今仍记得,那双丹凤眼中炙热的目光,会常常落在她身上的敏感处……
若非如此,府里也不会渐渐出现一些闲话。
秦可卿心里也很奇怪,为何她并不很是反感那样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贾蔷生的太好了,又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贾蔷不敢对她如何。
一来,他和贾蓉关系实在亲近,和亲手足没甚分别,也一直喊她嫂子。
二来,她为宁国大少奶奶,身边随时都跟有嬷嬷丫鬟,除了偷看的目光以外,也没有给他放肆的机会。
所以这样偶尔的肆意,她心里……并不厌恶。
但她再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生的如此好看的少年郎,居然能将贾珍逼到这个地步。
府里明面上没人说什么,可私底下却早就流传开来,连她的丫头宝珠和瑞珠都听说了来,学给她听:
贾珍被贾蔷指着鼻子斥骂……
贾珍被贾蔷威胁的下不来台,连个屁都不敢放……
贾珍上了贾蔷的大当,被整的灰头土脸……
在一出出传闻里,贾珍这个过往里似乎无所不能,威严无人敢触犯的大男人,居然被贾蔷那个俊秀的少年郎,逼的灰头土脸,毫无办法……
都说谣传不足信,可是秦可卿却愈发相信那些“谣传”的真实性。
盖因贾珍脸上时而流露出的颓丧之气,着实让人扫兴……
于这等情况下,秦可卿往冰糖莲子羹里加些小料,也就愈发没有负担了。
尤其是在发现,这药果真不会危害性命时……
如此一来,这男人在他的形象,也就愈发掉落深渊……
“可卿,你琴音清幽,如泣如诉,声如其人,可慰吾心。”
贾珍低沉的声音在琴音结尾后响起。
秦可卿闻言红了红脸,却没有回话。
一个公公喊儿媳妇的乳名,让人实在无法回话。
原先,她或许还会有些心颤惊恐,但现在……居然生出了鄙夷之意。
贾珍自然不知道,他已经被眼前这儿媳给鄙视了,甚至,连能不能石更都在人家的控制下……
他原想着凭借他的魅力和手段,来征服这个让他心中充满刺激和禁忌感的女人,他不仅想要得到她的人,更想要得到她的心。
和她一起慢慢品尝这座国公府的荣华富贵!
他静静的欣赏了片刻可卿的美姿,忽又有些想动笔描出,以展示他的才华。
贾珍知道,得知他的才能后,这位儿媳妇其实是敬佩的……
可是,最近之事实在烦恼,让他静不下心来去提丹青之笔作画。
又看了稍许后,贾珍心里颓然一叹,站起身来走向跟前,只是见秦可卿身子忽地惊恐一颤神情幽惧后,他皱了皱眉,叹息一声道:“夜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罢。”
说罢,缓步离开。
只是在走到楼梯口时,贾珍忽然有些纳闷,难道是近来实在苦恼的缘故,才让他提不起一点虎狼之心?
否则,心里怎会连一点那样的心思都兴不起?
摇了摇头,他未再多想,只是将贾蔷愈发恨之入骨,要苦思良法,置其于死地方休!
……
扬州府,盐院衙门。
入夜。
许是时来运转,诸事进展的都比贾蔷预想的还要顺利。
原本在贾蔷想来,林如海和李福能有一人救过来,便是行大运之事。
却不想,先有金鸡纳霜救活了林如海,如今洋和尚乔治、天宁寺大和尚法善并两名皇宫御医一道,连李福都救了过来!
客房内,一个托盘上盛放着才割下来散发着恶臭味的腐肉。
另一托盘里,则盛放着用上等极品老参熬制的参汤。
用沸水煮过的纱布一卷又一卷的收拢在一起,还有一部分,已经沾满了血迹。
这是贾蔷临时出的主意……
总之,汇聚了各种方子和法子,用了各种好药,包括天宁寺的秘藏宝药,李福不负名中带一个福字,居然真的聚起天大的福运,让东方西方两地名医与他一个江湖中人治病。
旁的好说,那两名御医,便是寻常二三品大员都未必有资格受用。
也是人家看在这是扬州地面儿,且贾蔷请来的西洋番和尚和天宁寺的秘藏宝药给了他们极大的启发,才会网开一面,给李福看诊用药。
人家也的确不负御医之名,下的药方极稳极平,对稳住李福的性命,功不可没。
总算从阎王手中,抢回了一条命来……
“王太医,孙太医,感激的话不多说,李帮主是我爱妾的父亲,也是她唯一的亲人。能救回性命来,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这一千两银票,还请两位太医收下,略表心意。”
见两个太医收了药箱要离去,贾蔷起身相送时,也奉上了诊金。
太医,大概是这个世上危险性最高的职业之一。
而就收入而言,他们的月俸很难和他们的职业相匹配。
若非治好了贵人时常有打赏,怕连度日都难……
这一千两银子对他们二人来说,绝不算小数目了。
这也是因为贾蔷心中起了结交之意……
两位中年太医则十分满意的收下了银票,心中原本对于这趟苦差事的怨恼之意,也消散一空。
与贾蔷留下了两句交好之言后,二人离去。
太医离开后,天宁寺的僧人法善大师也走出了净室。
贾蔷同样以千两银子相赠,以为香火人情。
到最后,方见薇薇安和她痴迷中医医术的乔治叔叔出来……
一个颇为高大的洋人,金发碧眼,用贾蔷前世的审美来看,绝对是一个让人嫉妒的大帅逼。
但在当下,依旧只是一个金毛鬼。
乔治的官话远比薇薇安流畅,且极通大燕的人情世故,居然是他先开口,感激贾蔷道:“贾公子,我听了薇薇安说的全部,你是一个一诺千金,有骑士精神信守承诺的君子。你答应了安德鲁的请求,并做到了。作为薇薇安的亲叔叔,我代表安德拉家族感谢你。”
贾蔷微笑道:“安德鲁神甫是我十分尊重的一位西洋人,尤其是仁慈堂内那么多黑心贼子中,他的品德犹如白雪。”
乔治闻言,叹息一声道:“贾公子,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知识从哪里而来,但从薇薇安的口中,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一个对西方有很多了解的燕国人。那么想来你一定知道,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无数的暴风骤雨,跨过大洋来到燕国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亡命之徒。那些人,用你们燕国人的话来说,就是都是利欲熏心的人。我不会为他们辩解什么,既然他们做下了恶事,那么被愤怒的百姓杀死,就是上帝对他们的惩罚,他们会在地狱中忏悔他们的恶行的。我只希望,贾公子你能不要将我还有安德鲁,和他们并列。”
从净室内红着眼走出来的李婧听闻这段话后,登时刮目相看,西洋鬼子居然还会用成语?
了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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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金鸡纳树(第五更!!)
“乔治神甫,我当然不会将你和那些恶徒相提并论,而且,我十分感谢你的药,和你出手相助之情。”
虽然眼下乃至再过一百年,西洋的医术水平和中世纪都没什么区别,但解剖学却已经起步百余年了,李福腐肉的割除,乔治是出了大力的,因此贾蔷不吝感谢之意。
李婧这时走过来,对贾蔷轻声道:“太医和天宁寺的高僧都说,熬过这三天爹爹多半就没事了,如今他们能做的都做了,还说如今有老参吊着,多半无忧。”
贾蔷点头道:“没事了就好,你去和薇薇安休息去吧,我和乔治神甫还有些话要谈。”
李婧摇头道:“我要守着我爹。”
原本对于李福能否救活,她只抱有一成的希望,甚至连一成都没有。
却没有想到,居然有能如此大的造化,能让太医和西洋番和尚给他爹瞧病。
只要李福能好过来,那她身上的压力,就能减轻大半,且这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亲人,失而复得,这几日哪里能放下心去睡觉……
薇薇安也不满道:“贾,你不能过了河,就拆了我这个桥。我要听你和乔治叔叔说话!”
贾蔷笑了笑,道:“只要你不嫌枯燥。”
薇薇安得意道:“当然不!你那样的迷人……”
“……”
李婧已经拿这个不知羞的洋婆子无语了。
乔治却哈哈笑道:“薇薇安说的没错,贾公子是我在大燕这么多年来,看到的最英俊好看的男人了。”
贾蔷摆手道:“不说这些……我想问问,有什么能帮得到神甫的。不管是银子还是其他,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尽力为之。我十分感谢乔治神甫的救命之恩,愿意付出足够的诚意来回报。”
乔治有所不解,道:“贾公子,你已经帮我把薇薇安救回到我身边,这对我来说,这是最珍贵的。而我所付出的,只是一点小小的帮助而已。”
贾蔷微笑道:“乔治神甫,对你来说,薇薇安是最珍贵的。可对我来说,两个长辈也同样重要。哪怕用燕国的话来说,一命抵一命,我依旧欠你一回。我这人,轻易不愿欠他人人情。”
乔治闻言,耸了耸肩,笑道:“除了诚信外,又是一个美好的品德。不过贾公子,我如今还想不到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贾蔷笑了笑,道:“你很快就会有的。”
乔治不明白,贾蔷也不绕弯子,道:“西洋传教士的仁慈堂在津门的勾当,一定会激怒朝廷。大燕,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国家。我相信,用不了太久,朝廷就会传下旨意,要彻查国境之内的洋人教堂。有极大的可能,你们都会被驱逐出大燕。”
乔治作为中国通,之前的话一半是在打遮掩,因为他知道贾蔷一定会报答他,而且也有用到贾蔷的地方。
不过他打算把这个重要的人情,留到以后急需之时。
在中国待了近二十年,乔治早就明白了以退为进的手段。
更明白人情远比金银更贵重,尤其是贵人的人情。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贾蔷一开口就击中了他的七寸……
听闻此言,乔治大吃一惊,连忙道:“哦不,仁慈堂那些可恶的恶棍,他们都被撕成了碎片,他们罪有应得。可是还有安德鲁和我这样的好人,若是全部驱赶出去,那就会冤枉好人的!”
贾蔷微笑道:“别人会不会被驱赶出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乔治神甫你,和薇薇安小姐多半不会有事。”
乔治忙道:“可我还有教堂里的修士们,他们……”
贾蔷挑了挑眉尖,道:“乔治神甫,如果你能担保,你手下的人没有一个像安德鲁神甫手下的人那样邪恶,我可以考虑帮你。”
乔治闻言一滞,随即苦笑摇头道:“贾公子,我无法欺骗你,也欺骗不了你。但是,我至少可以保证四个人,是绝对善良的。”
贾蔷好奇道:“你手下总共有多少人?”
乔治面色隐隐不自然道:“总共二十八个。”
此言一出,别说贾蔷沉默,就是李婧和薇薇安都面色古怪起来。
乔治叹息一声,道:“好吧,看来我也犯了安德鲁一样的错误,他们可以被驱逐出境,只是……往后,我该怎么办呢?”
贾蔷笑道:“冒昧问一下,乔治神甫来我大燕,当真只为传播你们上帝的福音吗?我希望得到真诚的回答。”
乔治正色点头道:“当然,我是父神最虔诚的信徒。将主的光辉传遍世间,是他的仆人最大的荣耀和责任。”
不过看着贾蔷一直静静看着他,乔治添了添有些干裂的嘴皮,面对这个对西洋有所了解的奇怪大燕人,他心里总有些心虚,因而又笑道:“当然,即使主的仆人,也需要一些金币来生存,为传播主的福音建教堂,还要施舍穷人。所以,我们也经营一些小小的生意。”
贾蔷闻言,笑容真诚了许多,道:“如果乔治神甫信得过我的诚意,我们可以合作。我手里有颜色最鲜亮的丝绸和布匹,还会有比如今大燕市面上的瓷器更精美的瓷器,如果我们合作,你将再不会有金银匮乏之忧。”
乔治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在大燕待了二十多年,见惯了汉人的精明和阴险,怎么会轻易相信别人,他打了个哈哈,笑道:“如果贾公子真有这样精美的货物,我当然不会拒绝和你合作。”
贾蔷自然也没指望着一次就能谈成这样的合作,况且眼下他的确什么都没有,但只要有这个意向,一切都好说。
他打定主意日后要做一个水面之下隐藏起来的大鳄,既然如此,就不能在大燕国内留下明面上大把捞钱的形象。
不过不能在国内捞,不代表不能在国外捞。
再加上大燕原本就和前世所知的我大清不同,并未愚蠢的闭关自守,虽然海外商船进出条件严苛,但总还是能进能出的。
只是大燕的百姓等闲不易出去,当然,也没几个愿意出去。
无论如何,只要没有闭关锁国,那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去了。
要知道,前世英国那群白畜为何发动牙片战争?
不就是因为巨大的贸易逆差,让他们无可奈何吗?
可见,中国的商品在海外畅销是真的。
只是问题的难点不在于能否卖的出去,而是海路之难。
在大燕,几乎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所以,贾蔷不得不和西洋人合作,借此培养出一批海事方面的人手。
哪怕明知可能是与虎谋皮,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猛虎,还未可知。
“乔治神甫,至于驱逐出境的问题你也不必担忧。一来事情还未发生,二来,即便发生了,我也会想一想办法。不过,若是乔治神甫能多提供一些印第安人用金鸡纳树树皮做成的金鸡纳霜,事情会好办许多。”
贾蔷之言让乔治神甫真正大吃一惊,大声道:“贾,你居然知道印第安人?你还知道金鸡纳树?上帝!”
……
PS:五更完毕,书友们,眼下形势确实恶劣,还是希望大家能搭一把手,帮帮咱。不过,就算这是我最后一本小说,我也一定会按照自己的节奏把她写好,写完,写的有尊严。
屋凉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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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一凝 (为倚剑听春雨盟主贺!)
乔治神甫差点没把下巴惊掉在地上,失声道:“你……你说什么?美洲大陆上的野人,是你们燕国安阳人在殷商时代渡海过去的?!”
贾蔷面色肃穆的点头道:“如果你见过他们,就会看出他们的相貌是东方人的特征,包括肤色。所以,印第安人,就是我大燕遗民。”
其耕耘之土,自古以来,自然也是我汉家江山。
当然,到底能不能发展到这一步,有没有机会喊出这一句,需要看后续发展如何。
达,才能兼济天下……
乔治神甫到底是中国通,仔细观察了下贾蔷的面色,问道:“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贾蔷微笑道:“我的意思是,作为印第安人的乡人,燕国人也应该拥有金鸡纳霜。”
乔治闻言海松了口气,笑道:“只要有金币,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当然,也不可能每个燕国人都能拥有。”
贾蔷微笑道:“多多益善……那就以此,作为我们合作的开端吧。”
其实对于疟疾的治疗,中医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但说实话,疗效几近于无。
青蒿当然出现在药方中,但在诸多治疗疟邪的方子里,青蒿极少是主药。
而且此青蒿,非彼青蒿……
当下治疗疟邪的大部分药方,都十分离奇,譬如黄龙汤。
这么霸气的名字,却要用猪粪或者人的粪便,去熬成……
……
“我还以为,那些洋和尚都和唐三藏一样,只为求取真经,才来的东土大唐呢。”
晚饭时分,在黛玉组织的接风洗尘宴上,李婧说了金鸡纳霜之事,并略略讲了讲贾蔷要和乔治合作之事,并以此取笑道。
紫鹃笑道:“瞧瞧津门仁慈堂里的洋和尚做下那等丧尽天良之事,就知道他们和唐三藏全不是一回事。”
黛玉则凝眸看向贾蔷,问道:“蔷哥儿,那金鸡纳霜莫不是能包治百病的神药?”
若果真如此,岂非造福天下足可留名千古的大事?
那她这位林中客散人,是不是也能出一份力……
贾蔷却摇了摇头,道:“自然不可能包治百病,但却能治疟邪瘴疠之症。”
因为之前他询问过林如海的病,深入了解了番才知道,前世生活里很少听到的疟疾,在这个时代居然是要命之症,尤其是在南高官江流域,不知多少人因此病而丧命。
黛玉也知此事,她星眼清亮,看着贾蔷道:“汉时武帝征闽越,兵未血刃而病死十之二三。马援征交趾,经瘴疫折十之四五。便是本朝,数度伐安南逆藩,却皆因疟邪无法长立,只能班师回朝。蔷哥儿,若果真能治疟瘴,那……”
贾蔷闻言讶然道:“林姑姑,你连这些都知道?”
谁能想到,扛着花锄泣而葬花的黛玉,能说出这番话来。
果真想以花锄横扫千军不成?
黛玉听出贾蔷取笑之意,横眸觑视之。
她读书博杂,和什么样的人,谈什么样的话,有什么不对?
贾蔷拱手认输笑道:“之前所闻,林姑姑多是体弱多病,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便先入为主,以为林姑姑即便是读书,也只读些风花雪月,悲春伤秋之文字。如今方知是我见识浅薄了,林姑姑才学之出众,不在姑祖丈探花郎之下。”
这番浅白且不要脸的“求生欲”,着实拍爽了某人。
紫鹃在一旁笑道:“我们姑娘读的书多了去呢,老太太这些年给的钱,除了分给我们这样丫头的,都让宝二爷拿去,在外面买了书进来。”
贾蔷好笑道:“宝玉会给你买这样的书?他没劝劝你?”
黛玉懒得理会在她跟前越来越轻松自如,还敢常取笑她的贾蔷,而是对李婧、香菱道:“我家里不比都中国公府,也不及姨妈家豪富,所以这饭菜不及京里奢贵,你们莫要嫌弃。”
李婧苦笑道:“姑娘是没见过我们金沙帮吃什么,当年跑镖时,别说热菜热饭,就是连口热水都难,往两广跑镖的那一回,路上吃了一路的野果子,到有人烟的地儿时,牙齿都快酸倒了。”
黛玉闻言,笑叹道:“原得知父亲病重,命我回扬州侍亲时,当真心肝俱裂,几不能活。本该一路哭至扬州,可是船刚一开,就听到了你的事。没想到,你我身世都那样像,都是早早没了娘,爹爹也都重病在床。不过,我又比你幸运太多,也不如你太多。”
此言一出,李婧忙道:“姑娘哪里话?我不过一跑江湖的粗鄙之人,连文墨也只知一点,远不及姑娘这般厉害,连我们爷都伏你。”
黛玉却抿嘴笑道:“若你在我这个位置,自也能做到,或许,比我做的还好。可我自忖若是在你那个位置,怕只能顾着去哭了,哪里能帮着爹爹支撑偌大一个门户,养起那么多人。一个女孩子,还去跑镖,吃了多少苦呀。”
李婧被轻轻柔柔的女儿声这么一说,居然有些红了眼圈,强笑道:“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哪有姑娘说的那样了得……”压了压心境,又笑道:“姑娘常年练习那《五禽戏》,往后身子骨只会越来越好,再有难处时,也必不会比我差的。”
黛玉笑道:“不是身子骨强弱的事,是心性……”说着,忽对紫鹃道:“再去给蔷哥儿盛碗饭来,给他备的这盆还是不大够。”
“噗!”
紫鹃闻言喷出半口清汤来,一边掩口朝一边咳嗽,一边拿眼去瞄贾蔷饭桌旁的饭盆。
果然,快空了……
老天爷!
紫鹃心里无力叫道,再怎样看,生的清清瘦瘦还如此好看的小蔷二爷,也不该是个饭桶啊。
可怎吃的下这么多?
见紫鹃只是傻看着,黛玉没好气催道:“没见过能吃的?他就这么能吃!快去让人送饭来,到家里来做客,还不让人吃饱?等回去后,还不知怎么编排我们呢。”
紫鹃吃吃笑着,起身大方的看着贾蔷道:“天爷,这吃进去的饭都长到哪里去了?怎吃得下去这样多?”
贾蔷闻言面色不改,抬起头来看着紫鹃道:“我正在长个子的时候,多吃点,才能长的高壮些。”
紫鹃一边将五彩春草青瓷盆里的饭用饭勺悉数压进贾蔷的碗里,一边笑道:“蔷二爷是读书人,要那么高壮作甚?”
这终究是一个以病弱为美的时代,西子捧心才是王道。
如贾宝玉那种白胖成球的富家公子,没事也要装内里虚,才显得娇贵……
贾蔷无法理解这种审美,也装不出来,只笑了笑,道:“高壮些,好保护香菱她们。”
此言一出,紫鹃登时不说话了,深深的看了贾蔷一眼后,转身去取饭。
香菱则感动的红了眼圈,濡慕的目光一直看着贾蔷,贾蔷给她夹了筷子笋……
黛玉在一旁取笑道:“你倒会哄人。”只是如晨露氤氲的美眸中,到底出现了些连她亦不自知的涟漪……
贾蔷岔开话题问道:“贾琏呢?”
听他直呼贾琏之名,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却也十分无奈,道:“孙嬷嬷说,琏二哥知道我爹安稳了后,天没亮就带人出去了……”
若是来时乘坐的不是包船,而是大客船,船上除了自己,还有其他诸多乘客,那贾琏还不至于此。
以他的手段,再加上年少多金,模样俊俏,也不在意是谁家的姑娘谁的媳妇,只要长的好,他都能下手,通常也都能得手。
那这一路走来,他也不会感到寂寞,说不定当着别人丈夫隔一间房和人媳妇偷着来,还会觉得刺激。
可包一条船来,这大半月却快将他憋出毛病来。
只拿清秀的小厮出火,时间长了也没意思了,他的取向终究还是正常的,极度想念小媳妇。
所以如今到了扬州,一见林如海居然没事了,那他哪里还能待得住……
贾蔷笑了笑后,忽问黛玉道:“林姑姑,既然姑祖丈身子已无大碍,不知林姑姑何时折返回京?”
黛玉闻言,脸上的笑容登时一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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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夜游(为“永远也”盟主贺!)
江南月色,似比北地的月夜朦胧些。
先前因父亲病重而服素色衣裳的黛玉,今也更换了颜色。
上面是一缥碧色撒花烟罗衫,下面是烟霞紫萝花纱裙,脚上则是一双浅红绣鸾鞋。
眉眼如画,眸若星辰,凝望过来,似能看透人心。
黛玉看向贾蔷,轻声道:“爹爹大病未愈,我许是要多留数月,于床前侍疾,直到痊愈为止。想来,总要过了年,等到明年春才可。蔷哥儿是要着急回京么?”
贾蔷微微摇头道:“如今京里风云正盛,我需暂避锋芒,不去触霉头,最好别让人看到我,想起我来。便是林姑姑要回,我暂时也不准备回的。”
黛玉提起的心放下,闻言展颜一笑,没好气道:“那你白话这些作甚……”
贾蔷想了想,道:“若林姑姑赶在年前折返京城,我就需要赶紧去外面寻宅子了……”
话没说完,就见黛玉竖起眷烟眉来,掉下脸道:“蔷哥儿,你还拿我们当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
黛玉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其实也是受不得人情的。
贾蔷帮了她这样大的忙,不仅护送她南下,还为救治她父亲出了大力,本就心生感激,在林如海跟前也多有美言,这才有了林如海让贾蔷入住其小书房之事。
在黛玉看来,这既是回报恩义的一种方式,何尝不是亲戚间亲近的意思?
谁成想,竟是她一厢情愿,贾蔷想的,居然是早早搬出去住!
贾蔷见黛玉果真恼了,便笑道:“林姑姑莫要多心,只是我要在江南留不少时日,除却用心读书外,还有不少其他的事要做,譬如先前和林姑姑商议的开书局……”
“那又怎样?”
黛玉依旧生气,简直逼视着贾蔷,让他分辩清楚,不然断是不能依的。
贾蔷忍住笑意,道:“若这盐院衙门只林姑姑在,我自然是赶也赶不走的。可是还有姑祖丈啊!”
黛玉没往旁处想,只奇怪道:“我爹难道还不认你这个亲戚了?”
贾蔷呵呵笑道:“不是认不认亲戚……我也是近来和林姑姑交谈才知晓,姑祖丈一生为官清正端方,在士林中声望极隆。这样的亲长,我怎忍心在其衙府之内,谈些商贾金银俗事?”
黛玉哼了声,道:“我五岁时,爹爹就教过我: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爹爹本就管理盐税要务,岂会以商事为鄙?”
贾蔷耐心解释道:“不是说姑祖丈会轻贱商事,是我不能用个人赚银子的事,影响了他老人家的官声。盐税要务乃国事,我们操办书局,终究是私事。况且就算搬出去,也会时常回来请教林姑……”
话没说完,黛玉忽地起身,重重横了贾蔷一眼后,撂下话道:“你若想搬出去,自去和我爹爹说罢,与我什么相干!”
说罢,竟摇摇离去。
两人交锋期间,旁人都不敢说话。
等她走后,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紫鹃端着满满一盆热饭过来,却发现黛玉人不见了,纳罕问道:“我们姑娘呢?”
在旁边侍候的一个林家丫鬟小声道:“吵架了!”
紫鹃唬了一跳,看向贾蔷,道:“好端端的,怎么吵起来了?”
贾蔷自紫鹃手中接过饭盆,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有些嫌弃道:“下次上大碗,这碗好看是好看,可一碗只能盛三口饭,糊弄人呢。”
紫鹃哭笑不得,忙打发人去取大海碗来,又追问道:“蔷二爷怎和姑娘吵架了?”
贾蔷不知如何说,一旁李婧笑道:“不妨事的,我们爷说在江南待的时日长,若是林姑娘不急着回京,我们就先不急着搬出去了……”
紫鹃闻言又唬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睁圆,道:“我们姑娘让你们搬出去?不可能!!”
李婧在一旁哈哈笑道:“自然不是,我们爷的意思是,我们年前先不急着搬出去寻宅子,年后再搬。”
紫鹃这才明白过来,长呼一口气,没好气道:“你这少帮主果然不是好人,专门捉弄人!”又转头看向贾蔷,难以理解道:“蔷二爷怎会想着搬出去住?你护送我们姑娘南下,还寻来了名医救好了老爷,这样的大恩我们还没回报,你居然连家里都不想住了,如何能让我们姑娘心安?”
贾蔷吃相斯文好看但速度绝不慢的扒完一碗饭后,轻声道:“这样做没有故作清高和划清关系的意思,我又不是矫情之人,也不屑那样做。此事我会和姑祖丈商议的,你转告林姑姑,我确实是为了姑祖丈的官声着想。如今京里风云激荡,若是看到姑祖丈的盐政衙门里大把大把的捞银子,就算此事和姑祖丈无关,旁人也一定会挂在姑祖丈头上。到那时,恐怕有不测之事。”
一旁一直侍奉的吴嬷嬷闻言实在忍不住,笑道:“到底是京里来的公门贵公子,气派果然不同。天下间也只有哥儿能将赚银子想的这样简单……”
显然,在她眼里贾蔷成了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牛皮羔子。
贾蔷也不愿解释什么,吃饱喝足后,问紫鹃道:“府上可有散步之处?林姑姑先前在船上将这里描述的很有几分雅意,饭后活动活动,也有助于克化。”
李婧笑道:“爷和香菱去看吧,我回去守着我爹了。”
香菱也不要,小声道:“我还要回去作诗哩。”
贾蔷呵呵一笑,忍不住抚了抚这耿直的傻丫头的额前发梢,道:“好,都回去忙你们的吧。”
紫鹃也极喜欢这等不矫揉造作的亲近,她笑道:“我又不是东道,雪雁才是。走吧,正好我去劝劝姑娘。不过我说的,她也未必听。”
贾蔷笑道:“听不进去也不必勉强,姑祖丈明白就成。”
说笑间,席间诸人各自散去。
因为薇薇安已经跟她乔治叔叔回了扬州教堂,没这个突兀奔放的大洋马在,气氛倒是和谐了许多。
……
盐政院衙门气势不凡,占地颇大。
三路三进房舍,院落层层相套,但又和北地的院落不同。
江南的宅子,和北地的府第,完全是两回事。
江南白墙黛瓦,常有园林之意,奇石嶙峋,总见自然之趣。
相比之下,北地则威严的多,即便雕梁画栋,却也总有一种灰蒙蒙的厚重感。
盐院内,似乎栽种了成千上万株竹子,郁郁葱葱间,回荡着清新气息。
贾蔷提着灯笼,灯光清幽,婉拒了雪雁陪同的好意,独自一人行走在江南水乡的园林中。
难得的,放下谋算和提防,来享受这份清幽。
正如黛玉所言,西路院最南端有亭林水沼,有一亭轩,轩上有一匾额,书曰“后乐轩”。
想来,取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贾蔷来至轩内,凭栏杆处而坐,夜风柔和温润,去了燥气。
一抹玄月挂于墨空,倒比满月更得几分意趣。
晚风轻拂,竹林中响起阵阵竹叶摇曳的声音,更衬得夜色静谧。
这古风古韵之地,让他十分喜爱。
独坐于此静地,贾蔷心中想起今日之所见。
就今日观之,林如海明显比贾政高明不止一筹。
当代士大夫们,尤其是身居高位者,极少将喜怒形于色。
他前世读红楼时,看到贾敏过世,黛玉乞求留在父亲身边,却被林如海生冷拒绝时,心中是有些寒冷的。
再看其后来与贾政通信,抬举贾雨村,就认为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
贾政待宝玉,不也是如此冰冷?
但今日观之,许是林如海于生死间有了大顿悟,身上多了太多的人气,有了父亲之慈爱,甚至不惧在人前表现出来。
这样的人,或许在主流士大夫眼里是有些不成体统的。
但在贾蔷看来,这样的人才是生动的,才更有灵活的智慧!
而林如海此人到底如何,对贾蔷在江南之处境而言,至关重要。
甚至,林如海不死,对他日后回京后的处境,同样重要。
这些且不谈,只想想黛玉不曾丧父,只此一点,想来她在薄命司的名字,就当被勾勒去。
这个姑娘,挺有趣……
贾蔷眼眸微微眯起,望着天上的弯弯玄月,似看到了一双眸眼……
正这时,他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丝竹声传来,站起身往西看去,只见点点烛光透过竹林传来。
似有一白衣白裙的绝代佳人在竹林的另一端,抚琴低吟。
贾蔷没有如同话本小说里的书生那样,为琴声吸引过去。
因为他还没有糊涂,这里是林如海的后宅,后宅内还有他的几房姬妾。
哪怕对面那女子果真绝代芳华,也不是他能去招惹的。
更何况,除了绝代佳人外,还有可能是坏人性命的女鬼……
微微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秉烛夜游的雅兴被破坏,贾蔷拎着灯笼,转身折返。
君子慎独,不欺于暗室。
老祖宗留下的做人准则,用来修己身还是有必要的。
他却不知,这一幕亦落入别人眼中,让人暗中颔首……
管中窥豹,至少品性难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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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对答 (为苏少爷的剑盟主贺!)
翌日清晨。
贾蔷准时醒来,见香菱已经到来,坐在外间拿着本诗集默读着。
一边还放着洗漱用的铜盆、帕子、漱口茶盅和青盐。
“咳咳。”
看着读诗集读的全神贯注的香菱实在忘我,贾蔷轻轻咳嗽了声,就见香菱眼神茫然的抬头望向他,那张娇颜清纯可人。
和他记忆中,与这张脸虽有七分相似,却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
“耶?爷起床了呀?”
终于反应过来的香菱慌忙将手里的诗集合起来,放入一旁桌几上,要上前服侍贾蔷洗漱。
贾蔷也没婉拒,在香菱细心的服侍下,清洗了番后,就听她又说道:“爷,方才紫鹃姑娘来传话说,等爷用过早饭,就去林老爷那边说话。”
贾蔷笑了笑,问道:“昨晚睡的可好?有没有不习惯之处?”
香菱抿了抿嘴,偏头笑道:“爷,我本是南省的人哩!”
贾蔷闻言一滞,随笑道:“是我糊涂了……等得闲了,一起逛逛江南,看看能不能找到你老家,认门亲戚来疼你。”
香菱低下头,一边帮贾蔷系汗巾,一边轻声道:“我听爷的。”
贾蔷知其心中畏惧,便不再多言,笑问道:“读了这么些天的诗,可做出一二首了没有?”
香菱闻言登时抬起脸来,眉眼间尽是笑意,看着贾蔷道:“做出了,林姑娘都说好呢!爷,晚上等你得闲了,我拿给你瞧瞧?”
贾蔷呵呵笑道:“好,你拿来我瞧瞧,我也好学习学习!”
香菱闻言飞红了脸,不依嗔道:“爷取笑我!”
贾蔷哈哈一笑,说笑间,二人往西路院斑竹院而去。
那里是黛玉让吴嬷嬷收拾出来,安排香菱、李婧等人的落脚之处。
贾蔷穿越以来苦读总算有了些成绩,至少知道“斑竹”二字的出处。
如何将此千行泪,更洒湘江斑竹枝。
只是将此诗和某人的前世相联,不能不说,冥冥中或许真的有某种因果关联……
与李婧、香菱一并用了早饭后,还未等贾蔷前往忠林堂,就见紫鹃又来了。
看到贾蔷已经用罢早饭,紫鹃笑道:“正巧儿,我们姑娘也刚服侍完老爷吃过早饭,老爷还想见见蔷二爷呢。”
贾蔷点头道:“好,一并过去罢。”又对李婧道:“一会儿太医会去给你爹上药,我这边完事了就去看望。”
李婧笑道:“没事,爷忙正经的要紧,我爹这边都还好,原先半个身子都是凉的,如今虽在发热,可太医和天宁寺的高僧昨天都说了,眼下能热起来就是好事。”
贾蔷点点头,不再多言,和紫鹃一道离去。
……
忠林堂上。
许是至亲相见,今日林如海的气色,比昨日竟好了一大截。
贾蔷见礼罢,笑道:“姑祖丈,看来林姑姑回来侍亲是最正确的事了,姑祖丈原非得了恶疾,只是太过思念林姑姑。如今林姑姑回来了,只一夜,姑祖丈的病就好了大半。”
黛玉一双星眸似蕴着晨露,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一眼,没有搭理,傲娇之极。
显然还在生昨夜之气……
林如海则已经渐渐恢复了几分探花郎和权比封疆的气度,目光打量了贾蔷片刻后,微笑道:“你林姑姑将你夸了又夸,一句‘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便是我也震撼良多。只是我听了你的事,却又以为你并非刚正不阿之辈。你在醉仙楼所言……亏你也说的出口?”
最后一句,虽是取笑,却也是长辈对晚辈的取笑,至少言语中不含恶意。
不过黛玉还是唬了一跳,她可是看到过某人发起飙来六亲不认的样子。
荣庆堂上连贾母老太太贾蔷都敢一次次驳脸面,对贾赦、贾珍之辈差不多就是指着鼻子痛骂了。
对贾族亲人尚且如此,林如海一个不在五服的亲戚,他骂起人来还了得?
念及此,黛玉心中焦急,连连以目警告贾蔷,不许胡来!
二人在船上书写《白蛇传》,已经有了一些起码的默契。
贾蔷看了她的眼神后,只觉得好笑,暗自摇头,对林如海道:“姑祖丈,当日我着实不知太上皇会在隔壁,还能听到我训长随的话。那番话,确实是我心中真实想法。若是清流听闻此言,多半会唾弃于我。但我想,姑祖丈应该不会。”
闻贾蔷此言,林如海眼睛似明亮了些,“哦”了声,奇道:“难道本官堂堂探花郎出身,还当不得清流二字?莫非我是浊官?”
贾蔷呵呵笑道:“御史自然不是浊官,但巡盐御史……姑祖丈所为之政务,是为国筹集盐税,缉拿私盐,打击黑心盐商。终归到底,其实就是为天子筹措治国之银。”
“那又如何?”
贾蔷道:“所以,姑祖丈应该比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清流们更明白,治国之难,便是无银之难。我曾听人说: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自古以来,因兵强马壮而王者何止百人?可最终能成大器者,也不过那几家几姓罢。可见,打得下天下,未必就坐得稳天下。都道大唐强,可大隋又比唐弱到哪去?我尝思之,若炀帝有太上皇之能,隋朝又岂会二世而亡?小子才疏学浅,读书也不多。总以为本朝高祖、世祖之后,是太上皇施政的景初朝,真正让百姓过上了较为富足安宁的日子,因此而深怀敬意。当然,对于太上皇后期的奢侈,我的确有所修饰。可我依旧认为,太上皇之功,远迈其过。”
林如海闻言,沉默稍许后,叹道:“若非你果真这样想,又怎能入得了太上皇之眼?只是,你若果真这般作想,将来入了仕途,必然寸步难行。你的想法本也有不妥之处……”
贾蔷虚心请教道:“姑祖丈,我对天下事又能有几分见解?不过凭借一知半解,私下里教训长随要常怀忠君之心,才斗胆妄言,不想被太上皇听了去。至于我所见解之真伪对错,却是连我自己都没多少信心。”他虽是网络键盘侠,但自知之明还是有几分的。
林如海闻言却再度刮目相看,仔细打量了贾蔷几眼后,问道:“你觉得自己说的话,未必是对的?你心里如是作想,又怎会以为未必是真?”
贾蔷肃然道:“姑祖丈,我以为对一件事的判断,是基于对这件事如何发生和发展有所了解之后才做出的。但人对事情的发生和发展,未必会全面,或者说,一定不会全面。那么对一件事的判断,也必然难以周全。
我有自知之明,对本朝国史的了解,实是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也就比我那两个长随多一些罢,所以才会这般想、这般说。但我却从不认为,我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黛玉取笑道:“你自己也未知是对是错,不先去弄明白了,倒忙着教训别人?”
贾蔷摇头道:“何为真,何为假?许多事一辈子都弄不清楚,尤其是天下大政。穷追对错真伪,是无趣之事。”
黛玉横他一眼,林如海亦深深看了贾蔷一眼,道:“你倒是愈发出乎我的意料……存周常书信于我,苦恼贾家后继无人。若知你有这等见解,必会欣喜之极。蔷哥儿,你此番言论,倒颇得几分老庄真谛:‘吾生也有涯,而智也无涯’……我听说,你还不愿做官,不愿与人下跪,于太上皇圣驾前立誓,此生不入朝?”
说至最后,面色已十分肃穆。
其神情……
怎么说呢,或许因为在林家极危之时,贾蔷出了大力,不仅相助黛玉南下,还设法求医,救了他的性命,这让林如海将五服之外远亲的距离,一下拉到了近乎于至亲的地步。
眼下所谈之事,其实也早已是非至亲不能言之事了。
贾蔷并不很意外,也不抗拒,就他现在暗中观察来看,林如海清廉归清廉,方正归方正,但并非是迂腐不知变通之辈。
想来也是,能在巡盐御史这样位高权重的要紧位置上,一坐就是这么多年,若是只顾一味的刚直邀名之辈,他也坐不到现在。
但真正难得的是,他没有端着长辈的架势,以为可以随意主宰晚辈命运的姿态。
这种姿态,才是贾蔷深厌恶的德性。
听闻林如海之言,贾蔷想了想,缓缓道:“回姑祖丈,确有此事。除却当初面圣时,不让太上皇误会我有蝇营狗苟钻营之心外,我也的确不喜官场之道。”
这话……
就相当于前世,贾蔷对长辈说,我不喜欢有个正经工作,是一样的道理。
在当下这个世道里,读书做官,是大好男儿唯一的正经工作。
果不其然,林如海闻言皱起眉头来,不掩不满的问道:“做官只要不与贪腐之辈同流合污,洁身自好,清廉方正,一样可展胸中所学,为治世之臣。贾家的爵位落不到你头上,你既是个好读书的,为何不愿做官?莫非是贪图享乐,吃不得苦,受不得委屈,只想一味的高乐富贵?”
见林如海动了些真怒,一旁,黛玉有些担忧的望向贾蔷。
在她想来,纵贾蔷天资极佳,可到底无长辈护佑。
太上皇夸他,也只拿他当棋子。
若能得她父亲看重爱护,往后的路岂不是安稳许多?
但愿他的回答,能让她父亲满意理解,若如此,日后就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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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长短 (为绘金盟主贺!!)
面对林如海的怒气,贾蔷面上依旧不起波澜,他欠了欠身,肃声道:“姑祖丈且息怒,我不愿做官,非我心无大志,相反,我实有狂妄之志也。”
林如海闻言,皱了皱眉头,道:“狂妄之志?我却不知,连官都不愿做,你谈何志向?又能狂妄到何处?”
贾蔷理解林如海的心思,莫说是此时,便是前世,月入两千的公务员也远比月入过万的白领更有社会自豪感。
毕竟,公务员是主人,白领是渣渣……
而在当下这个世道里,更是明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此处的读书,非做学问之读书,而是做官之读书……
千百年来皆是如此,林如海又怎能例外?
黛玉一双星眸,也亮晶晶的看着贾蔷,似希冀他能说出什么惊世有趣之言。
贾蔷缓缓道:“姑祖丈,在我看来,所谓官,即便是最好的官,只要做到两点即可。”
“哪两点?”
听闻此言,林如海心中愈发不喜,沉声问道。
他一生之志,也不过是做一个能于青史留名的名臣,也不敢奢望做最好的官。
孺子就敢妄言!
在林如海的皱眉注视下,贾蔷却并未怯场,他正声道:“一为廉,二为公。所谓吏不畏吾严,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是而公生明,廉生威。所以,小子以为,当官只要做到廉洁、公正即可成为名宦。”
林如海生生气笑道:“黄口孺子,说得轻巧,你以为廉、公二字,就这样简单能做到?”
贾蔷微笑道:“当然不可能这样简单,因为这要经过不知多少诱惑和斗争。但小子却以为,就算做到了廉和公,又能如何呢?”
林如海闻言面色一凝,道:“又能如何?依你之见,古之名臣都成了废物?”
贾蔷忙摇头道:“岂敢如此狂妄?我只是以为,纵然天下官员,人人皆清廉公正,可于民而言,也只是有一个稳定安全的生活环境罢了。可民能不能生活富足?能不能生活餐餐有肉,不再吃杂粮陈糠,都能吃得起新米?能不能穿得上保暖喜欢的新衣?能不能让家家户户的孩童都能念得起书,无论男女?
不可能的,即便是历朝历代号称君明臣贤的盛世,生活贫贱者,依旧占天下百姓七成以上。故而才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之叹。
所以,我以为,就算我去做官,做到宰辅之位,用心辅佐君王,使得天下大治,终究不过是重复前朝盛世之像罢了。”
林如海闻言,一直看着贾蔷,待他停顿下来后,眯眼审视着他,肃声道:“你果然狂妄!那你又想做什么?你的狂妄之志,又是什么?你说的这些,都是因为无商不富?莫非你想让天下人都去经商?”
贾蔷惭愧一笑,道:“并非如此,具体如何去做,还未想明白,只是想摸石头过河,一点点探索。总之,去做些有意义的事就好。当然,我并非说做官就没意义。天下若无好官,必然不稳。若天下不安稳,那一切都白搭。所以有姑祖丈这样的好官,是我能任性妄想的前提和保障。只是天下有志于安定天下的大才如过江之鲫,不缺我这一个。我就想去做些异想天开之事……且我以为,只要不虚度年华,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顿了顿,又道:“如今我父母爹娘都不在了,祖宗门楣也轮不到我去光耀,所以,我想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林如海闻言,看贾蔷良久后,轻轻一叹,道:“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做人,做官,最难者,便是这自知之明四个字。你这点年纪,就能有此悟,可见汝之天资不俗。若是去做官,必然能做到名臣。”
黛玉却奇了,笑道:“老爷这话,是不是太抬举蔷哥儿了?他虽是个好的,可哪里看也不像是名臣呀。”
贾蔷侧目横视,黛玉瞥了眼,嘴角弯起。
林如海呵呵笑道:“古人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蔷哥儿想法清晰有条理,明白己身之长短……”
黛玉好笑道:“他这样骄狂的人,还明白自己的长短?”
贾蔷奇道:“我不明白自己的长短,难道你明白?”
黛玉哼了声,脆声道:“我就明白!”
嗔了贾蔷一眼后,转头对林如海道:“爹爹啊,你不知道蔷哥儿有多骄横,他总说和我们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要不是老太太点了他的将,他都不愿意来呢。”
贾蔷尴尬笑道:“以前并不熟,再者,林姑姑你之前也没说让我送你。你若开了口,我肯定会考虑的。”
黛玉气笑道:“爹爹你听听,可见他对我没甚孝心。”
林如海也好笑,道:“蔷哥儿比你还大几岁,让他有孝心?”
他不扯这些小儿女之事,说罢看着贾蔷道:“既然你不愿意为官,怎听你姑姑说,你还想进学考功名?”
贾蔷道:“当下世道,毕竟还是读书人的天下。有功名在身,往后行事总能便宜些。太上皇虽许我除天地君亲师外可不跪,但或许有人不认也说不准。”
林如海语重心长道:“蔷哥儿,此事你还是要再多想想。你年纪还小,不急于做一生之决定。”
贾蔷苦笑道:“因醉仙楼那番际遇,再加上太上皇三次恩典,我在士林中的名声,如过街之鼠。且我之志,实不在宦海之中。”
黛玉在一旁白了他一眼,对林如海道:“爹爹别理他,在家里连老太太都说不服他,大舅舅二舅舅也早没了这个指望了。”
林如海闻言沉默片刻后,道:“总先考取功名再说罢……我书房中,多有存书,你自可翻阅。若有不懂之处,可来问我。听你姑姑说,年后你想搬出去住?”
贾蔷看了眼俏脸微沉的黛玉,微笑解释道:“姑祖丈,因我之志在俗务,所以难免会有一些经济营生上的勾当。姑祖丈堂堂探花御史,第一流清白官员,养望天下,我实不愿因一点蝇头小利之事,坏了姑祖丈的清名。姑祖丈以后是要入军机当阁臣的,若因我之过为人指摘清名,我这个晚辈又哪里担当得起?实无疏远之心。”
林如海闻言呵呵一笑,道:“这你却是想多了,我病重期间,早已将公务悉数托付于侍御史。请辞致仕的折子连同遗折,也一并送到都中去了,不会受你牵累什么。”
贾蔷闻言摇头道:“姑祖丈如今身子骨最多再将养数月,就能痊愈。以姑祖丈之功勋和名望,以及简在帝心的圣眷,大用是迟早的事。林家四世列侯,姑祖丈更是探花出身,位列天下第一等肥缺十数年,无丝毫瑕疵之过,待姑祖丈身体大愈后,便是直入宰辅军机都不为过。岂能因我之过,坏姑祖丈之大事?”
林如海闻言眸光闪动,盯着贾蔷道:“怪道你姑姑对你刮目相看,你这般眼界,实不像你这年岁该有的。蔷哥儿,你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看法?”
他确实是震惊了,若是一个朝中老臣能说出这些,他不在意。
可一个半大少年,能沉稳的说出这番话来,着实有些不俗。
贾蔷却有些惭愧,他自然不能说,前世毕竟看了十来年的新闻联播,又当了七八年的网上“政局委员”,真让他治国肯定完犊子,可是以全局的视角进行“高屋建瓴”的键盘炮,贾蔷当真随时可入陆地真仙哪……
所以,也就不怪他能语出惊人了。
见林家父女二人齐齐看着他,贾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姑祖丈过誉了,谈不上什么眼界,只是无事时的胡思乱想罢了。”
林如海有些累了,依靠的背靠上,轻声道:“你若果真无意仕途,也并非是坏事。经历此遭,我也有些悟了。若在之前,我断不会与你这样的小辈说这些话,也不认为,有说话的意义。可经历一遭生死,我才明白过来,除却君王天下事外,也还有许多不能放下的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己身不修、小家不齐,又谈何能治国平天下?所以,对家里人愿意分出些功夫来,听听你们的想法,也是好的。你有一句话说的对,只要不虚度春秋,做什么都是有用的,并非一定要当大官。不过,你也有一事想多余了。若是我的官声和名望,是你一个小小孺子做些书局生意就能败坏的,那这些年的官儿,岂不是白做了?放手施为吧,左右不过半年的光景。”
他林家四世列侯,代代皆有人才出。
论官场之人脉,谁敢小觑?
若非如此,他不过林家一孤子,当初一等荣国公贾代善又怎会将掌上明珠许配与他?
身世优越,但因丁口单薄,所以使得两代帝王,都视其为可倚重之臣。
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官声名望,的确不是贾蔷那点小动作能影响到的……
然而听闻此言,贾蔷却忽地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姑祖丈,莫非半年后,你也要回京做官了?!”
黛玉闻言,猛然侧过脸去,不敢置信的看向她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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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读书三境
林如海被救活,已经是脱离了原著世界的路线。
他又上了遗折乞骸骨,隆安帝哪怕以防万一,也一定会安排人来接替巡盐御史这个官缺。
此官缺虽只三品,但论重要性,绝不下于封疆大吏,怎允许长期空缺?
隆安帝既然派出人来,那么就不可能再朝令夕改,哪怕林如海意外被救活。
所以,林如海是一定会离开扬州的。
以他十数年之殊功,再让他经历地方,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且林如海和那位半山公还不同,那位半山公显然是要做军机首辅的,所以历天下州府二十八载,聚养天下之望。
林如海做不得首辅,因为他一直以天子信臣的身份,坐镇扬州,紧盯两淮盐税重地。
而巡盐御史到底只是三品,距离一品大学士相差还有些距离。
所以,也不需要再在外继续打熬经历了,回京慢慢熬就是。
再者,林如海在任上,先丧嫡子,再亡发妻,此次差点连他自己都搭进去……
若还让他在外省历官,天家就要担上凉薄之名,显然不能。
既然如此,等林如海病体大安后,就必然会回京,担任衣紫大员!
贾蔷的目光落在林黛玉的面上,这个满身灵秀之气的女孩子,有一父在,想来断不会再沦落到泪尽而亡的结局吧……
“爹爹,你……你果然要进京为官?”
黛玉激动的红了眼圈儿,问道。
就算先前她心中和父亲的关系不复早年亲近,但血脉至亲之情,又岂能断个干净?
如果林如海果真能进京,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幸事。
林如海慈爱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多半如此,不过为人臣子,且先待朝廷旨意吧。”
黛玉听出话音来,心情大好,又思及此事之功臣,眼珠轻转,抿嘴笑道:“爹爹,蔷哥儿好学,只是始终不遇名师,女儿虽指点了他一些,只是他愚笨的很,学不到精髓呢。所以等父亲身子骨养好了,可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探花郎的文章!”
林如海闻言,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又看向贾蔷。
贾蔷惭愧笑道:“我再自大,也不敢以姑祖丈探花郎之锦绣文章来开蒙。只是希望能在如何破题、承题处请教姑祖丈,得到教诲。”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如幽兰绽放,抿嘴取笑道:“还说自己不自大,不敢拿我爹爹的文章开蒙,你都让我爹爹教你如何破题、承题了,岂不是要拜我爹爹为师?”
林如海替难为情的贾蔷解围道:“且先去我书房,读读当年雨村给你姑姑开蒙时留下的文章罢。你姑姑若是个男儿,这会儿纵未中举,也相差不远了,破题承题,都颇有灵性的。雨村在她文章上的留评,也是字字珠玑,我读罢都不忍心丢弃,一直留存着。你好好揣摩一番,必有收益。等看罢那些后,可再看看我闲暇时写的一些文章,或也有进益。过早与你指点,易使汝好高骛远,未必是好事。”
黛玉在一旁还担心贾蔷会误会林如海不愿教他,贾蔷却躬身诚心谢道:“得姑祖丈如此费心,蔷之幸也。”
林家父女见之,齐齐一笑。
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遇到明白人。
……
“没有想到,姑祖丈会是这样的人……”
自忠林堂出来,于抄手游廊下,贾蔷轻声道。
敏感多疑的黛玉立刻竖起眷烟眉来,语气不善的问道:“我爹爹是怎样的人?”
贾蔷无奈,瞥了这姑娘一眼,轻声道:“我原以为,会是和西府二老爷一样的人。但如今看来,姑祖丈读书才是真正读通透了的,始终在礼中,却不拘泥于圣人之言。境界之高,气度之儒雅,远非寻常腐儒能及。”
尽管黛玉听出了些贾蔷对贾政的不屑,可听他如此称赞自己的父亲,她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嗔道:“小小年纪,就会溜须拍马!你好好用心读书上进,比什么都强。再者,你不当着我爹的面说,同我说什么……”
这长辈的范儿看来是放不下了,只是怎么看都有些傲娇……
贾蔷也不在意,这样相处起来,或许更有趣,也更自在一些。
他呵呵一笑道:“我曾听人说,读书有三重境界,做人也有三重境界。原以为第三重境界非真传大儒不可得,没想到姑祖丈便是这样的人。”
这不是溜须拍马,只看看贾家那起子所谓的长辈在他面前,一个个端的什么态度,就知道林如海能如此平易近人,有多不容易。
贾家每每自号虽功勋高门却以诗礼传家,极讲仁孝。
然而且不提贾珍如何对贾蓉、贾赦如何对贾琏,就是贾政这样的贾族中难得一见的“清正之人”,对待宝玉也必守着教子必严的规矩。
其实不止是贾家,天下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对待晚辈,以维持孝道的尊严和地位。
他们所谓的仁孝,不过是拼命强调这一规则,而后倚之作威作福罢。
能像林如海这样对晚辈的,真真是凤毛麟角!
他是不将礼孝纲常当一回事吗?
不,显然不是!
只想想当初他为何将孤女送去京城的,就知道在他心里,纲常之重,是大于父女亲情的。
或许,他曾经也是贾政一流的人物。
但到了今日,林如海显然已不为礼法所困,不再僵硬刻板,活的通透了起来。
这种境界,贾蔷深敬佩之。
贾政若能做到这一点,贾家也不至于落到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结局。
不过黛玉虽聪颖灵秀,但一时还想不到这些,只觉得贾蔷简直没有了底线……
她取笑问道:“我倒想听听,读书有哪三重境界,做人又有哪三重境界。听完了好给我爹爹说,他听了高兴,说不定就会好好教你。”
这小娘皮,小嘴果然如同刀子一般。
贾蔷没看她,而是轻声道:“所谓读书的境界,分三重:第一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一境界,初能望文生义,死记硬背,便可小成。我如今,大概刚刚迈进这一境界的门槛,初识学海之浩瀚,却又有些无所适从。”
听他说的正经,黛玉也“冷静”了下来,正起脸色继续听他说第二重……
“第二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一境界中,因读书破万卷,心里开始去思考,去揣摩其中的至理,这一点至关重要。”
黛玉认可的点点头,道:“便是《论语》中所言:学而不思则罔?”
贾蔷颔首,道:“正是如此。我听人说,天下大半皓首穷经苦读一生也难得一生员功名者,便是做不到这一境界。不过,天下大多数读书人又都能读到这一境界,但也大都止步于这一境界。这一境界幅度很广,思考的越深,境界就越深。虽同一境界,但实则也分无数小境界。但读的再深,若不到第三重境界,也只能为圣贤之言所困,依教条行事,刻板无情。”
黛玉顿住了秀足,清明的星眸看向贾蔷,轻声问道:“那,第三重境界又是什么?”
贾蔷笑道:“第三重境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到了这一境界,已是返璞归真。是《大学》中所说的‘在明明德,在止于至善’,也是老子所言之‘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到了这一境界,终能知行合一,深入浅出……”
“就是孔圣所言:‘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黛玉星眸明亮,看着贾蔷,接口道。
贾蔷听她说的每每直中靶心,颇有默契,心里舒适的点头道:“正是如此,到了这一境界,天下礼法规矩竟在胸中,是真正悟透了,而不是只表面人云亦云的遵从,可变圣人之言为己言。我观姑祖丈,似已经很有几分这样的境界了。”
黛玉看了他半晌后,面色古怪道:“就因为爹爹对你和颜悦色,愿意教诲你?”
虽然她心里也渐渐反应过来,林如海与当年不同了,但在“晚辈”面前,她终不能承认受了指点。
贾蔷不理,他算看出来了,这位虽芙蓉未绽,已有百媚仙姿的林姑姑,其实本性并非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性子,而是生了一颗促狭淘气尘世之心的有趣姑娘,说不准,在背后已经给他起了外号……
黛玉见他不理,皱了皱小鼻子无趣的哼了声,又问道:“那做人的三重境界呢?”
贾蔷负手而立,看着游廊下的几株翠竹,轻声道:“做人的境界,与读书相似,却又比做学问更难许多……”
……
忠林堂,耳房内。
贾蔷、黛玉离去后,一白衣白裙的年轻美妇从后门而入。
眉眼如画,满是江南水乡之柔美。
她上前帮林如海掩了掩薄被,挨着床榻边坐下,柔声道:“老爷,贾家这后辈,可是良才?老爷可想定了,要如何偿还他的恩情?”
林如海面色淡淡,不过眉头皱起,沉吟了好一会儿,方缓缓道:“这孩子,比我料想的要复杂的多。寻常他这般大的,纵是公候子弟,生长于勾心斗角之中,或许有高明的害人防人的心眼,但却难如这个孩子般,有这等想法。况且,你先前不是说,他是个知礼的么?”
此女子为林如海妾室,闻言笑道:“夜里隔着竹林看到我在那边抚琴,远远的就知道避讳离开,自然当得起‘知礼’二字,是个好的。”
林如海“嗯”了声,道:“是个好孩子……我再想一想吧,左右,不会让他吃了亏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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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小浪蹄子
秋日午时的阳光不烈,阵阵秋风夹杂着竹叶的清香轻拂。
曲折的游廊时而依水,时而见山,时而有一泓幽塘,可见几尾红鱼……
廊下悬着几枚铜铃,风一吹过,铃声响起。
伊山伊水伊人,似在画中……
贾蔷很喜欢江南的园林,喜欢这一分自然之趣,他轻声道:“我听人言,做人亦有三境,是曰: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想来,以林姑姑的聪慧,就不必我赘言了。”
黛玉闻言暗自品味了许久后,方抬起头来,望向贾蔷好奇道:“你真这样敬佩我爹?”
她还没见过,刚硬如针的贾蔷,伏过哪个长辈……
莫说贾琏、宝玉、贾环之流,便是东府当族长的珍大哥,乃至西府的大舅舅和二舅舅,都被他当面硬顶得下不来台。
此刻见贾蔷如此推崇林如海,一时间,黛玉心里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贾蔷好笑道:“姑祖丈有此境界,是姑祖丈的境界,又不是林姑姑你的,你得意什么?”
黛玉闻言大恼,怒视贾蔷道:“我得意什么了……蔷哥儿,你竟这般同我说话,仔细你的皮!”
见工科男贾蔷只当没听到,她又冷笑一声,问道:“蔷哥儿,你既然知道的那么多,那我问你,你说自己读书是第一境界,那你做人是第几境界呀?”
她就不信,贾蔷会厚着面皮,说他是第三境界!若这般,非啐他不可!
见黛玉星眸斜觑,眼里既有威胁又有期待的眼神,贾蔷呵呵一笑道:“我读书虽是第一境界,但做人,却时而第一重境界,时而第二重境界,需要的时候,还能第三重境界……林姑姑你还别不信,若非如此,姑祖丈怎会夸赞我是贾家麒麟儿?”
黛玉小脸都快纠在一起了,嫌弃之极,亦为此人之厚颜无耻所震惊。
贾蔷喜其灵动意,扬起嘴角笑道:“别的不说,林姑姑我且问你,若你也如我这般,被家族那样多人打压辱骂,恨不得我早死早超生……便是家族之外,都中神京,清流士林中九成的人也都在骂我。你能像我一样,拿那些骂声都当耳旁风,一概不去理会吗?”
黛玉:“……”
别说外面的声音,就是家里的下人背后说她的坏话,她都要恼火死了……
咦?这样想来,贾蔷好像是很有些厉害……
“你是怎么做到的?”
黛玉认真请教道。
她虽不必做到贾蔷那般不要脸,举世皆骂独他孤芳自赏。
但只要能做到万分之一,想来就不会轻易生气难过了。
贾蔷面色淡淡,道:“因为在我心里,那些人只是厚颜无耻且无足挂齿之辈,林姑姑许是不知,在男人的残酷世界里,与君子相交,便要有君子之风。但与小人相交,若仍恪守君子之心,实则是让自己画地为牢,困住了自己。”
黛玉忍笑道:“哦?那依你之意,与小人相交,就要比小人更小人?”
贾蔷有些怀疑:“咦?我怎么听着,林姑姑似乎骂我?”
“咯咯!”
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以绣帕掩口,道:“你自己不就这个意思么?倒赖我?”声音脆甜悦耳,宛若金珠落玉盘。
贾蔷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做人的原则,其实守住本心问心无愧就好。至于旁人怎么说,又与我何干?总不能因为他们嫉妒我,我就拿刀去毁容吧?”
黛玉闻言,螓首往前靠近了些,星眸仔细的打量贾蔷,见他说的是真心话,神情严肃,面色就渐渐古怪了起来……
一字一句复述道:“不能因为他们嫉妒你,你就拿刀去毁容……蔷哥儿,依你之意,是说那些人嫉妒你好看?!”
贾蔷认真点头道:“先不论才华和造化,贾家男人里,数我最好看,这总没问题吧?”
黛玉好看的小脸几乎扭曲,星眸里更满满都是嫌弃,咬牙道:“是,你最美,你怎么就那样美呢?!”
贾蔷哈哈大笑道:“林姑姑也不必说反话取笑我,虽然我不在乎相貌如何,但也没必要刻意的否认,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黛玉以手抚额,心里也不知怎地骂了声浪蹄子……
然后她被自己的心里话给惊呆了,随即看着贾蔷不可抑制的大笑不已。
小浪蹄子!
见黛玉笑的花苞乱颤,眉眼愈发如画动人,贾蔷被这青春气息一熏,似觉得也年轻了许多,弯起嘴角来。
姑侄二人正说笑,却忽然见紫鹃引着香菱急急而来。
香菱面色焦急,看到贾蔷就远远叫道:“二爷,二爷,快家去吧,小婧姐姐出事了!”
听闻此言,贾蔷眉头登时皱起,李婧出事?
她能出什么事?
……
“你不要叫我爹!我没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爹啊,我没办法了,我真没办法了……”
“呸!你这个畜生,我教你武功,打小把你当男儿养,是为了让你继承家业,带着太平街两千多老人孩子活命的,你,你居然跑去给人做妾?!不如让我一掌打死算了!”
“爹,你先吃药……”
“我吃个屁!不如早死!你给我滚!”
“啪!”
随着一声药碗破碎声,贾蔷也推门而入。
黛玉、香菱和紫鹃,则留在了外间。
“爷……”
看着泪流满面的李婧跪在地上,贾蔷皱了皱眉头,再看看已经醒了过来,骨瘦如柴面如厉鬼的李福,他沉声道:“李帮主好大的威风,只是你这威风是不是用错地方了?李婧如今是我的妾室,出嫁从夫,轮得到你来斥骂?”
李福闻言大怒道:“她是我的女儿,我没点头,没有父母之命,算什么出嫁从夫?不算,不算!”
贾蔷好笑道:“她人都是我的人了,你说不算就不算?”
李福面容狰狞双眼充血道:“我宁肯她死,我李福的女儿,也绝不能自甘下贱给人当妾!”
骂完,到底身子太虚,大口喘息咳嗽起来。
李婧见之忙去服侍,却被他一把推开。
贾蔷面色冷淡,语气清寒道:“死?你当然不怕死。小婧听你的话,或许也不怕死。可她的命如今却是我的,我不允许她死,她就不能死!别说她,就是你,没还清账前,你想死也难。你死了,那金沙帮百十号人马就得用命帮你还清这笔账。金沙帮的命不够,就用太平街上那两千余口子的命来填,填不满你挖下的这个坑,想好死都难。”
李福闻言面色骤变,终于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自己,然后盯向贾蔷,颤声问道:“账,我欠的什么账?”
贾蔷指了指地上的碎碗,冷笑道:“你这条命本已去了九成,是小婧求了我,这才有了两个太医,一个西洋名医,还有扬州天宁寺的秘藏宝药轮番上阵,再辅以八两宝参熬出的上等名药,才终于把你救醒过来。李帮主是老江湖了,当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又要耗费多少金银和人力。你也别说什么把命还给我了账,你这条命才值几两银子?看在小婧的面上,我给你打个对折,也要大几万两银子,你想一死了之赖账,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李福闻言目眦欲裂,随即就想大骂李婧,却听贾蔷又道:“我常听小婧说,你虽只是个江湖草莽,却也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儿。自北到南,绿林人士没人不敬你三分的。不过今日一见,你倒是让我开了眼了,你这也叫爷们儿?
小婧摊上你这样的老子,算是她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你看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是怎样活的,小婧又是怎样活的?
和她一般大的男孩子有时还在悲春伤秋撒娇落泪,小婧却早就将眼泪流干,她要扛起金沙帮百十号人,太平街两千余老幼的生计,她要提着刀带着一群大汉,去和人拼杀死战抢地盘,受了伤也只能躲在屋里自己上药!
我尝闻大丈夫顶天立地,纵横四海,纵马革裹尸还,终不过是为了封妻荫子。
你李福这辈子却为了自己的虚名,整日里跟撞客一般瞎折腾,结果害得小婧女扮男装二十年,何曾过过一天女儿家的日子?
你这等不负责的作为,哪里当得起顶天立地这四个字?
李福,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再骂小婧一句,她如今已是我的人。
这天下,除了我以外,谁能骂她?
你若果真是个要脸的,就赶紧养好病,给我做事还债!
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滚蛋走人,不要脸也没关系,那就早点归西。
之后,我拿金沙帮来抵账也够了。
总之,不要再骂骂咧咧寻死觅活的恶心我。
否则,我有的是手段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一通斥骂后,贾蔷转身出了里间。
哈批老岳父什么的,最让他讨厌。
不过刚一到外间,就看到外间紫鹃和香菱都好怕怕的看着他,好似他果真是六亲不认,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拿女儿抵账的恶霸一样……
倒是黛玉,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星眸似笑非笑……
目光似在说:蔷哥儿,好手段呢,可是如何能瞒得过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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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造化(第三更!求订阅!!)
“蔷哥儿,这就是你说的,男人处理事情,对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法子?”
出了客房,上了穿山游廊后,黛玉看着贾蔷笑道。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也不是,我是真有些生气。”
“因为小婧?”
黛玉取笑道。
贾蔷好奇:“我因为她受了欺负而生气,有什么不妥的?”
“……”
黛玉语滞,人家老子教训子女,你生气什么?
不过也不是说不通,毕竟李婧已经成了贾蔷的小妾。
可是……
“你这样训斥小婧她父亲,岂不是很不给小婧留体面?”
别的能输,拌嘴可不能输,黛玉反击道。
贾蔷笑的有些深意,看着黛玉道:“我这样做,小婧会不会生气,林姑姑难道不知?”
黛玉自然是知道贾蔷这样做的深意……
若无贾蔷插手,只看李福先前的表现,一副江湖大豪义气比天大的模样,多半会真的以死明节,保全他的脸面和江湖气节。
而贾蔷那一番斥骂,却相当以毒攻毒。
既然李福这般讲究气节,那他总不能欠债不还吧,总不能当个赖子吧?
李福这样在意金沙帮和太平街的老幼,难道就忍心看着“扒皮恶霸”拿他们的命抵账?
所以,此刻就是让李福去死,他都不敢死。
此事李婧当然想的明白,李福事后肯定也想的明白。
不过没关系,只要冷静下来,其他的事就好说了……
“好狡猾的人!”
黛玉眼神不善的盯着贾蔷,语气中带了点防备说道。
好似谁会哄骗她一般……
贾蔷呵呵一笑,还没说甚,却见对面游廊吴嬷嬷正领着更换了一身女儿衣裳的林楚走来。
许是林家基因当真好,黛玉自不必多提,天生一股风流灵韵在身。
林如海亦是风度出众,而这小林楚,虽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可梳洗一新后,竟也让人感到惊艳!
小小年纪,已露出不俗的颜色,显然又是个美人胚子。
莫说贾蔷,连黛玉都觉得眼前一亮。
紫鹃笑道:“好漂亮的小姑娘。”
贾蔷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黛玉问道:“姑祖丈有没有说过,这小姑娘怎样安置?”
林楚闻言,虽怯怯不敢抬头,可小小清瘦的身子,还是颤了颤,鼓足勇气,抬起一线眼帘来……
黛玉对林楚微笑了下,然后很没来由的横了贾蔷一眼,道:“又让你蒙对了……我爹爹说,虽是被骗了,却也不必再送回去。祖宅那边没什么族人了,那一对坏人也多半跑的没了踪影。可以派人去祖宅说明缘由,不过林楚就留在家里当女儿养起来,左右都是姓林,且若当日他果真有个不好,林楚也是要出大力的。如今虽得天之幸,好了过来,这份缘分却不必断。至于以后的嫁妆……爹爹说,林家虽不豪富,可一副嫁妆还是攒得起的。只是他给的嫁妆,金银不多,传家的书籍却多些罢。”提及嫁妆二字,黛玉脸上的红晕耀眼。
此言一出,贾蔷就看到,林楚小小的脸面上,一颗颗眼泪如珠子般滑落……
一旁吴嬷嬷显然十分喜爱这个小丫头,连忙强按着她的头道:“还不快给你姐姐磕头,一会儿还要给老爷再去好好磕头!快快,快磕头啊!”
黛玉余光瞥见贾蔷明显皱起了眉头,本就向前迈一步的脚反而收了回来,对吴嬷嬷正色道:“吴妈妈快松手,本就一家人,不在这个。便是去见老爷,如今老爷身子未大安,也受不得激,行个礼说几句话便是。”
吴嬷嬷听出黛玉语气中的不喜,讪笑道:“是我的不是,原是替这丫头……不,原是替二姑娘高兴。姑娘不知,这真是个好孩子啊,她老子娘虽不是个东西,可她却懂事的让人心疼!原我还想着,若是二姑娘不好在府里落脚,我就起个私心,把她放在我家里养起,左右是我从苏州那边接回来的。我这辈子男人死的早,又无儿无女,是个绝户。临老能养个丫头当闺女,也是我的福气。不过如今更好了,二姑娘有老爷和姑娘疼着,比跟了我强一千倍,一万倍!”
黛玉释然,贾蔷也开口笑道:“姑祖丈春秋已高,且就算身子痊愈后,朝廷也有重任。而林姑姑虽心善,可身子骨向来不甚好,也难有精力抚育幼妹。吴嬷嬷你本就是林家人,又有心照顾林楚,那让她认你当个乳母又有何妨?”
吴嬷嬷闻言,惊慌的连连摆手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我不过一老奴婢,二姑娘如今是主子,也没奶过她一口,怎好厚着面皮当这个乳母奶娘?”
在大户人家,乳母的地位十分高的。
旁的不说,只看李嬷嬷于宝玉,赵嬷嬷于贾琏,宝玉就算吃醉了酒发点疯,终究也不敢果真撵了李嬷嬷去,袭人等见他要闹李嬷嬷,都唬个半死,带着阖院丫头一起跪劝。
因为果真闹将开来,宝玉就要背负一个不敬“养恩”的“不孝”之名,王夫人怪罪下来,她们担当不起。
至于贾琏的乳母赵嬷嬷……
王熙凤那样泼辣厉害,家里媳妇、嬷嬷、丫头哪个不惧?
可对上李嬷嬷还有贾琏的乳母赵嬷嬷,都是换上笑脸哄着来。
甚至还将赵嬷嬷的两个儿子,称作是贾琏的“奶哥哥”,有好事都要提拔。
可见,乳母地位非同一般。
若吴嬷嬷成了林楚的奶嬷嬷,在林家的地位也将再上升一层……
贾蔷却笑道:“嬷嬷能有此心就够了,只要日后好生照顾她,其他的都是小节。”
说罢,看向黛玉。
黛玉迟疑了下,点点头道:“回头,我去和父亲说吧。”
吴嬷嬷闻言更是欢喜,拉着林楚的手舍不得放开,看得出,她的确是极心疼这个苦命的孩子。
林楚也将吴嬷嬷的手握的很紧,她虽年幼内向,可心思敏感,感觉得出谁真心待她好。
爹娘自她记事起就骂她赔钱货,因为害怕以后要赔出一副嫁妆去,所以打小就让她充男孩儿养。
即使如此,也是动辄打骂,她今年才不到六岁,可在家里已经要淘米做饭,还要洒扫洗涮打猪草……
即便是这样,她也逃不得出气包的角色,几乎天天挨打,时时刻刻都在挨打。
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做好每一件事,就怕爹娘不要她了,又或是将她失手打死……
得知扬州做官的族叔快不行了,要在族里过继一人为嗣子,她爹娘便动了心,花干净家里的藏银打点,才将她送了来。
只是让他们意料不到的是,这位当大官的族叔居然被治好了。
二人本想再多得一些银子再走,没想到,族叔家来的亲戚这般厉害,直接将他二人给打跑了。
她终究还是没了爹娘……
不过,她好像还有个家。
从今往后,姑苏林家四房的二小子林楚就没了,只有族叔和姐姐,还有吴妈妈是亲人。
对了,还有这个长的极好看的哥哥,他也是好人……
她会记得他们的好的,记一辈子。
林楚被吴嬷嬷牵手离去,走到半道,回头又看了眼黛玉和贾蔷……
……
等吴嬷嬷领着林楚下去,贾蔷与黛玉相视一笑后,轻声道:“帮不了太多人,没那个能力,也不去逞那份强。但眼前能帮到的就帮一把,于我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对她来说,却是一生命运的改变。”
黛玉闻言,如氤氲晨露的明亮星眸看着贾蔷,抿嘴一笑道:“明白,对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法子嘛……对上江湖匪类,你就比他还霸道。对上香菱那样的傻丫头,你就一心疼她。对上小楚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你就大发慈悲,救苦救难。那,对上我这个远房姑姑呢?”
贾蔷闻言,看向黛玉,奇道:“这还用问么?对于林姑姑这样美若仙子的人,我也同样如此啊……”
黛玉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里还维持的住仙子神情,俏脸带着惊色,咬碎贝齿道:“你也,美若仙子?!”
她不能保证,若是得到了肯定回答,会不会“呕”的一下吐出来……
好在,贾蔷哈哈笑道:“什么话!我的意思是,对上林姑姑这样率性真诚的人,我自然以诚相待。”
黛玉面容缓缓舒展,心里大悦,不过忽地灵光一闪,好奇道:“那,对上你薛姑姑呢?”
好看的眼睛流露出期待的目光,好似想看看是否想法一致……
却不想听到贾蔷呵呵笑道:“抱歉,我从不在背后论人长短深浅。”
黛玉闻言,俏脸登时一沉,再不理这混帐侄儿,一扭身摇摇而去。
呸!
……
西路院,偏院内。
吴嬷嬷带林楚回来后,又是给她拿吃的,又是给她拿顽的,还打发丫头去厨房,要一碗蒸鸡蛋糕来。
等落座之后,吴嬷嬷看着林楚,满脸笑容道:“你是个苦命的,又是个好命的。之前吃尽了苦,往后却有享不尽的福。你懂事,往后一定要时时念着老爷还有姑娘的好,记下了吗?”
林楚点了点头,应道:“记下了。”她垂下头,片刻后又仰起头,大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问道:“吴妈妈,为什么我爹娘不要我了?楚儿一直很乖很小心,都不惹他们生气的。”
吴嬷嬷闻言,看着林楚脸上滚落的泪珠,渐渐也红了眼圈。
她心里一叹,只道了声“造孽”,而后坐在林楚身边,拉着她的手温声道:“楚儿啊,你还小,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你以为他们生下你,就是你爹娘了吗?”
林楚闻言,噙满泪花的眼睛果然迷茫起来,这都不是爹娘,那什么才是?
吴嬷嬷笑道:“这爹娘和子女,不是生下来就是亲人了,还得讲缘分!缘分里注定是爹娘子女,那相处起来就极好。不管是富贵也好,贫贱也罢,一家人心齐,父慈子孝,总能过活下去。可还有许多爹娘子女间,是没缘分的。譬如你从前的爹娘,无论楚儿多乖多懂事,他们就是不拿你当自己的骨肉,你有什么法子?莫说是你,戏文里说,有些太后还不喜欢自己当皇帝的儿子呢!可见,这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如今你来到府上,一来老爷和你是本家,都是林家人。二来,咱们家里人丁简单,老爷清正,姑娘心善,对你也都好。简简单单的一家人过日子,岂不更好?这就是你的爹娘姊妹缘分到了。所以啊,不能落泪,得高兴才是!”
林楚果然听话,一边用小帕子擦眼泪,一边点头应道:“那以后,我好好孝敬老爷爹爹和姐姐,也孝敬妈妈……”
吴嬷嬷却又笑道:“孝敬不孝敬我值当什么?你可不能忘了今儿替你说话的那位,不是他,你未必能有这份造化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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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必有回报(求订阅!!)
“你说什么?!”
李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你不用入府服侍,还能留一子姓李,继承金沙帮?这怎么可能,小婧,你莫要糊弄我!!”
李婧苦笑道:“爹,若非如此,我又怎会轻易舍身为妾?也怪我贪心……当日我见那香辣爽口的烤羊肉串儿卖的如此好,就想法以力相逼我们爷交出方子,不想反被他将了军。他出身贵门,不过倒没仗势欺人,反过来与我们金沙帮合作。因为这个合作,金沙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赚了往年二年都赚不到的银子。可买卖太好,就容易惹来狼。淮安侯府的世子爷相中了这门营生,要用二百两银子强买走方子……”
“那不能给!这是人家的方子,我们怎好出卖?”
李福不改江湖大豪本性。
李婧点头道:“我自不能出卖我们爷,可那淮安侯府世子华安却霸道的厉害,步步相逼,还出手拿人。我不好伤他,只能连连退让,却出了差池,暴露了女儿身。华安想要人才两得,非逼我做他小妾……”
“他敢!!”
李福厉声道:“我太平街之后,皆是国之忠良老卒之后,他淮安侯府也不能一手遮天!”
李婧苦涩一笑,道:“若是爹爹没受伤在床前,金沙帮自然不怕,大不了去敲登闻鼓滚钉板告御状。可爹爹倒下的这三年,副帮主钱森一心想和南城的黑虎门学,想靠武力赚银子,不靠吃苦力跑镖。当时我急着赚银子请名医给爹爹看病,就瞒着你点头应下了。虽然在洪叔和张叔的帮助下,有些绝不能碰的门路我死活不松口,可到底也有许多不干净的地方。淮安侯世子就拿着这些不干净的地方威胁我,若不答应他,就让他爹提调的奋武营扫了太平街。”
李福面色难看之极,恨铁不成钢道:“打小我就教你多回,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金沙帮想不成为权贵干脏活的走狗,就一定不能落人把柄,你就是不听!!”
不过或许因为先前被骂惨了,看着李婧满脸悔恨的泪水,李福惨然一叹,道:“罢了,也不能全怨你……既然如今你在这,那位淮安侯世子必然是没能得逞的。难道就是你跟了的这位,挡退了他?他不怕淮安侯府,又是什么来路?小婧,高门进不得啊!”
对于李婧先前说的话,李福又动摇起来,怎么可能……
天下没有哪家要脸的豪门,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就算小孩子胡闹,家里长辈也绝不会答应!
李婧忙道:“爹,我们爷虽然出身豪族,但只是宁国公府的一个分房族人,且老爷、太太早早就仙逝了,只他一人过活。还因为族里长辈欺负,和贾家闹翻了脸。”
“胡说八道!”
李福觉得李婧简直拿他这个爹当沙雕:“若他只一个人过活,人家淮安侯世子凭什么理他?”
李婧闻言,嘴角弯起,开始将贾蔷发迹的传说,从头说起……
……
一个时辰后,李婧讲的口干舌燥,李福却听的震惊的脑瓜都有些疼了,他这样的老江湖,自忖一辈子什么奇事没见过,却从未见过如此离奇巧合的际遇。
更让他吃不准的,是贾蔷居然有这样的手段,每每有大魄力,不去使少年人的年轻气盛,反而主动化敌为友。
和这样的人相比,他这一辈子算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就算换做现在,他也做不到啊。
难道这贾蔷就不要脸面么?
最后,李婧微笑道:“爹,方才他那样说你,并非故意羞辱你,只是担心爹你不听我说完,就急着自寻短见。你没醒来前,我就同他说了好些爹过去的英勇侠义之事,他也总说,等爹好了后,要多向你请教江湖之事,还想让你教他几招功夫防身用呢。可惜爹你醒来就发火,听不进去我说话。”
李福闻言面色一滞,随即恼火道:“我刚清醒过来就听你张口你们爷闭口你们爷,你没气死我就是好事了,还想让我听你讲这么些话?”
不过发火完,又眼神复杂的道:“不过人家说的没错,为了救我一条烂命,确实花费了太多。你也是运气,能遇到这样一个……虽然这小子心眼儿比马蜂窝还多,可至少是个说话算数的。就因为答应了一个西洋番和尚的话,差点把命给赔进去……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一面来看,他和咱们……像是一家子。”
李婧闻言大喜,道:“爹,你答应以后帮我们爷了?”
李福看着自家女儿的德性,心里惨笑……
老祖宗传下来的话果然不虚:
女生外向!
女儿果然是赔钱货啊!
嫁出去的闺女当真就是泼出去的水!
可是惨痛归惨痛,账还得还……
李福看了看自己枯瘦的身子骨,叹息一声道:“我就是想帮,眼下这不人不鬼的半死模样,又能帮什么?”
李婧闻言,忙道:“爹先安心将养身子骨便是,等养好了,自然又成了名动江湖的绿林大豪,到时候自然能帮上了。”
李福看着李婧,面色复杂道:“傻孩子,那小子在京里惹出那样大的风波,他自己倒知道带你们跑路,可金沙帮留在后面就容易出问题了。连你自己都知道,咱们金沙帮藏着不少问题,难道人家就查不到?他们如今拿那小子没法子,可对付金沙帮,哼!”
李婧闻言,面色一变,道:“爹,那该如何是好?”
李福叹息一口,疲惫的靠在枕头上,道:“你去和那小子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给咱们在江南寻个地儿,咱们金沙帮,且先迁出京,避一避风头罢。正好,也可帮帮你找的这位好姑爷。”
……
神京城,礼部尚书王府。
书房,诚文斋。
礼部尚书王世英须发皆白,看着下座的王守中,难得面色和蔼的道:“孟坚的确长进了许多,不似过往顽劣。这件事,做的极好。王家虽不能、也不准和贾家小儿深入来往。但能不交恶,不让我琅琊王氏落在这关口旋涡里,便是件大好事。这一次赵家颜面丧尽,赵东山亲自去几大王府、相府低头赔情。这老儿素来自诩清正有傲骨,不想他也有今日!今日之后,他姑苏赵氏,再也别想与我琅琊王氏相提并论了,当然,本来他们就不配!”
王守中欠身微笑道:“叔祖父,如今回想,也是一头冷汗。当日周掌柜做下了那等糊涂事,贾蔷居然能放下恩怨,与我王家交好……”
王世英摆手道:“你莫要小瞧他,但也不要过高的看他。就凭他在醉仙楼说出的那番话,又能高明到哪去?在恒生号里,他能放下恩怨,算是能屈能伸。不过这样做,一来是因为王家终究没将他怎样,他一个贾家弃子,又能将王家怎样?即便借着太上皇之威,和王家彻底撕破脸皮,或许能伤到王家,可圣眷用一次就少一次,甚至就没了,他又能得到什么?就为了出一口气?当然,此人虽是少年,却难得的没有浮躁冲动,算是不错的了。但总的看来,终究是个重利之人。”
王守中忙道:“叔祖父,那三万两银子是借给贾蔷的,方子他早先就送给我了……”
“糊涂!”
王世英沉声喝道:“能用黄白阿堵物解决的事,就莫要牵扯其他。孟坚,王家后辈里,我素来认为数你天赋最高。偏你不走正道,非要往经济小道里钻营。不过既然你祖父也不拦你,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可你要明白,什么时候都不要和赵家学,只会用金银多寡来算计得失,愚不可及。赵东林为了省那二万两银子,如今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又赔出去多少?你呢?也准备去要回那三万两?”
王守中确实糊涂了,道:“叔祖父,孙儿没有,可是……”
王世英失望的看他一眼,摇头怒喝道:“你自以为省下三万两银子,就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王守中忙道:“叔祖父,孙儿眼皮子岂能如此浅薄?我只是觉得,贾蔷那样的人,很值得相交。纵然家里长辈们不适合出面,可我这个族里最不成器的晚辈出面,总没人指摘什么罢?贾蔷的手段在叔祖父您这样的大人物眼里,自然只是小儿戏耍。可在孙儿这样的年轻人眼里,却十分了得。孙儿比不得守义哥哥、守成哥哥他们成器,只能经营恒生号,所以喜欢多交些这样的朋友。”
王世英闻言,看着王守中道:“我琅琊王氏虽以诗礼传家,但能有恒生号,就说明不是一味好清高虚名的。你好交友,我不说什么。只是你心里要明白,那贾蔷处在什么境地。太上皇在,他还能无忧。一旦……你心里要有数,无论什么时候,都绝不能将家族牵扯其中。真到了要紧时候,王家不会为了保你,就掉入那等凶险危地,你也莫起怨恨。”
王守中闻言心惊,却立刻起身道:“叔祖,孙儿非不明理之人,明白叔祖之苦心,也会做到有分寸。只是,贾蔷和冯紫英想要的教坊司的乐户……”
王世英闻言皱眉道:“果真只为了丝竹之乐?”
王守中正色道:“若只冯紫英、薛蟠,孙儿还不敢有十分把握。但贾蔷此人,十分不同,孙儿敢打包票,他不会乱来。”
王世英闻言,仔细想了想后,轻声道:“那黄口孺子能与半山公言语交锋,且不落下风,除却狂妄之外,也确有几分可取之处。也罢,既然王家欠人家一份人情,便以此还了就是。晚饭后,你来这里,取我的手书,然后带上车马去教坊司拿人吧。”
王守中闻言大喜,躬身拜谢。
得知赵家发生的事后,看到了贾蔷的手段,他愈发坚定了他与贾蔷结交的心思。
如今完成了贾蔷之所托,王守中相信,往后必有回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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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恩(求订阅!!求月票!!)
十日之后。
林如海小书房,世安堂。
已过了丑时,贾蔷背完书,又拿过《颜勤礼碑》和《多宝塔碑》的字帖来练字。
这是他每日必备的功课,来此世之前,他一个工科狗,怎有闲心去写毛笔字?
纵然得了前身的记忆,可前身纨绔子弟一个,一手字写的连徒有虚表都谈不上。
在这个时代,字便如人的脸面,丝毫不能差。
下场科举时,字若不好,基本上连秀才都没指望。
所以贾蔷每日里必抽出一个时辰,勤写大字。
牛油大蜡将书桌周围照的通明,原来没有电的年月,只要熟悉了,其实也并不难熬。
贾蔷全神贯注的书写着每一笔,写书法需要天赋,但写字不用。
想要写的工整,写的让人见之赏心悦目,只需要下苦功夫狠练就是。
贾蔷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书法天赋,也没想过成为书法家,所以只埋头勤学苦练。
静谧的夜,笔锋擦过纸面的声音都能入耳。
细密的纱窗外时而飞来一只蚊虫,却又被驱虫香薰走,落在水塘边,一尾金鱼跃出水面,一吞而下,荡起一圈水花。
江南的园林中,凡有水塘处必有鱼群,除却观赏之用外,还有更大的用处,便是吃蚊蚁虫卵。
若无鱼群,水塘就会沦为蚊虫孽生的源泉,根本住不得人……
不过这一切,贾蔷都毫无所觉。
他专注的写着每一笔,每一划。
直到一张大纸写满后,他方停下笔,自己端详了稍许,就放在一旁,准备再写一篇,却忽然发觉不对,抬头看去,眼眸猛一收缩,忙站起身道:“姑祖丈?您怎么来了……”
林如海披着一件儒衫,面色和蔼的站在檀木几案旁,他身边,还有一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轻妇人搀扶着她。
这妇人着一身黛色云纹软烟罗裙裳,头插一枚浅杏色水纹玉钗,有典型的江南女子温婉娴静之美,眼波如水,与贾蔷微微颔首。
林如海指了指她,忽有些头疼的皱了皱眉道:“你林姑姑喊她一声姨娘……不过你与她相隔太远,倒也不必强扯尊讳,排算辈分,跟着唤一声梅姨娘便是。”
若贾敏在世,贾蔷当然要敬一声姑祖母。
可林如海的妾室,和贾蔷的关系就太遥远了,也不能称她一声姑祖母。
所以干脆就以生人的身份,敬一声“姨娘”便是。
“姨娘”当然是敬称,便如“太太”一般。
至少,要比丫鬟高出许多去……
贾蔷依林如海之言敬了半礼后,劝道:“姑祖丈,时已深夜,姑祖丈病体尚未大安,还是多多休养为好。”
林如海闻言颔首一笑,指了指大条几案上的纸笺,道:“怪道你姑姑说,你写字有几分天赋和章法,就凭你这专注的模样,连我们推门而入走到近前的声音都没发觉,长此以往,必能有所成就。”
贾蔷忙谦逊笑道:“姑祖丈过誉了,我正经练字不过二三个月,从前荒废了太久光阴,如今不过加点找补回来而已。”
林如海摇头道:“写字和时文破题一般,也讲究个天赋。能不能写出名堂,能不能破好题,除却努力外,全看能否入门得真韵。你姑姑说,你有这样的天赋,如今我看来,确实不错。你看呢?”
最后一言,是问向身边妇人的。
梅姨娘闻言,将大条几案上贾蔷写满大字的纸笺拿起,端详稍许后,点头道:“可以看出字间蕴着忧虑,但却丝毫不见倾颓之势,笔锋渐利,锋芒久盛。不错,以字观人,足见刚烈。”
声音,仿佛江南烟雨声。
“哦?”
林如海笑道:“我写了几十年的字,得你的评价居然和蔷哥儿认真写了几个月的一样?”
梅姨娘浅笑道:“老爷是探花之才,不过不胜在书法上便是。”
林如海对目露不解之色的贾蔷道:“你梅姨娘自幼在其叔祖家长大,她叔祖乃是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家涪翁先生。涪翁先生在世时,你梅姨娘为其洗笔丫头,练就一副好眼力。只可惜,涪翁先生故去后,梅家只有一庶出孙辈去钻研书法,也不怎么成器,余者都去钻营如何卖盐了……”
许是见贾蔷听闻“卖盐”两个字后,面色骤变,连看林如海的眼神都微妙起来。
林如海何许人也,这等变化虽也细微,可如何逃得过其细心观察?
他轻拄竹杖好笑道:“你啊,果然如你姑姑所说那样,心思敏锐。我与涪翁先生是多年好友,却从无利益相干。他临终前,将你梅姨娘托付于我,仅此而已。不然,我还能收受梅家的贿赂?”
贾蔷心中汗颜,前世在网上见过太多阴暗且不断反转的事,看了十几年,所以一遇到事,总爱往阴暗面去想,他躬身认错道:“姑祖丈,是我胡思乱想了。”
林如海摆摆手道:“你的事我听说了些,也不怪你。只是往后,记得要养君子浩然之气,不妨坦荡正大一些……好了,这些话且不多提,夜已经深了,你那房里人都在外间呼呼大睡多时,你也快熬不住了。今晚我与你梅姨娘前来,一是看你是否果真踏实练字,二则是看你是否真如你姑姑夸的那样,有书法天赋。其三嘛,我还有一私事,要劳烦你走一走。”
贾蔷闻言忙道:“姑祖丈有事尽管吩咐就是,岂敢称‘劳烦’二字?”
林如海笑了笑,道:“你梅姨娘的叔祖母,后日要在梅园过七十大寿,送了请柬来。原因我身子骨不好,你梅姨娘便将请柬收起来,谁也没说。如今我身子骨好了些,她倒不必拘束在家里。不过只她一人去,显得单薄了些。梅家这些年从未求过我办事,如今盐务都交待出去了,我也快离开扬州府,倒不妨往来往来。我动弹不得,你林姑姑也还不到见外客的时候……本想让你琏二叔走一趟,可他比不得你安稳,来扬州旬日里,倒有一大半功夫不回来住。所以,我就想让你代我走一遭,如何?”
贾蔷苦笑道:“姑祖丈,这等事原本是义不容辞的。莫说跑腿一回,就是跑腿十回都是小事。只是我的辈分……不是每个人都如姑祖丈这般,万般礼法皆于心,行事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不以辈分凌人。以我的辈分,进了那梅园,又该如何行事?”
林如海闻言呵呵笑道:“说的也是……既然这样,你就以我妻族族人,和我的记名弟子的身份去罢。你梅姨娘会对梅家说明白,我虽赞你之天赋,可是身子骨不好,不能好生教导,故而只记一名。”
所谓记名弟子,只是记个虚名而已。
但贾蔷闻言却是大惊!
之前他让铁头八百里快马加急南下救林如海时并未想过能得到什么回报,相反,他是为了报黛玉的救命之恩和赠参之情!
可是显然,林如海没有轻轻抹过此节,在默默考察了他旬日之后,在今夜给出了他的答谢。
以林家四世列侯的门楣和祖荫,以其探花郎的身份,还有其为天子坐镇江南十数载,先丧独子后亡发妻,便是连他自己的性命都差点没熬过去的莫大功劳加苦劳,以如此身份,收贾蔷为门下记名弟子,这个分量,何其重也!
足以为他挡下以后来自士林清流乃至隆安帝的攻歼!!
看在林如海的颜面上,连隆安帝都不好对他赶尽杀绝……
此恩之重,令常怀冰石之心的贾蔷,极度动容,红了眼圈,哽咽拜下。
见贾蔷伏地叩首,连唤数声也不起,林如海无奈道:“你这孩子,莫非让我亲自来扶?”
贾蔷这才收敛了心情,站起身来。
一旁梅姨娘看着贾蔷清秀俊朗的面庞,心里惋惜一叹:
可惜差了辈分,不然这样的少年郎当林家的姑爷,简直天作之合。
贾蔷没有父母高堂在,林家正好最缺男丁。
可惜了……
林如海心中虽也有些惋惜,但也只是惋惜。
他帮贾蔷,实有三重原因。
其一,黛玉将贾蔷助她之事悉数相告,他这条命就是贾蔷救回来的,不可不报答。
其二,黛玉心善,并未将她在津门救过贾蔷一行人的事说出来。
或许在她看来,她帮别人之事不过顺手为之,但心中却感念别人相助于她的事。
其三,贾蔷志不在仕途。
林如海毕竟是久经仕宦之人,焉能不知宦海之险?
尤其是听闻了贾蔷在醉仙楼遇圣驾之事,他就知道,京里正是惊涛骇浪湍流击石之时。
就算太上皇龙御归天,可只要朝廷里仍是景初旧臣掌权,朝堂上的凶险就只会一日高过一日,连他都未必能保全自身……
故而,贾蔷不入仕途,未必全是坏事,说不得反而就能因此平安一世。
再看他这些时日以来对黛玉的态度,虽也不时拌嘴,但总得来说,贾蔷还是颇为照顾这位姑姑的。
林如海眼下这般安排,正是为了施下恩情,待来日他果真不再时,贾蔷仍能如眼前一般,照看黛玉一二。
尽管黛玉未必能用得到,毕竟京里还有黛玉的外祖母和亲娘舅好大一家子在……
但看到这些日子以来贾琏的表现,林如海隐隐以为,外家未必靠得住。
“好了,莫要做小儿女姿态。你和那些同年人不同,你是大人了。去早些歇息吧,我的身子骨便是熬坏的。你既然无意仕途,也就不必急于一时。保护好身体,万一来日你林姑姑仍需你相助一番,帮她送我扶棺回乡,熬坏了身子骨可不成。”
贾蔷闻言斩钉截铁道:“姑祖丈放心,我如今每日里早起打熬筋骨,就算再过一百年,也照样能和林姑姑一道在您身边端茶送药,侍奉您安享晚年!不过姑祖丈如今正值壮年,说这些还太早!”
“哈哈哈!”
林如海闻言高兴笑出声来,不过心里还是遗憾一叹:林家人,极少能有高寿者。
更何况他这些年耗尽心血精力,今岁又大病一场,这身子骨,却不知还能撑得几年……
……
PS:群里以后多半会写一番色而不淫,点到为止却又回味无穷的番外,既不触及国法,也不用担心404,所以大家可以加进来等等。不过加群要订阅粉丝值,老书的也行,最好是新书的。(狐狸笑~)
运河之上,一艘载满旅人的客船缓缓南下。
薛蟠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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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磊落
“别哭了,不然姑祖丈见了还以为我大逆不道欺负你了呢。”
看着几案边黛玉一手提着墨汁都快晾干了的狼毫小笔,一手掩着香帕,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擦不胜擦,哭成了泪人,贾蔷头疼劝慰道。
黛玉不理,怒视贾蔷一眼后,哭的居然更凶了。
贾蔷瞥了眼窗外不远处游廊上已经有人隐隐望向这边,他头大起来,前晚上才答应了人家老子,日后会好生照顾,结果今天就惹得人家闺女哭的喘不过气来,贾蔷拱手道:“姑奶奶,别哭了成不成?我改,我把故事改了还不行么?白娘子不被抓进雷峰塔了,和小青两个一起变成蛇,把法海秃驴直接活活勒死,成不成?”
“放屁!”
别以为仙女就不会爆粗口,像黛玉这样活的真的女孩子,只认为所谓的“不食人间烟火”是矫情,不屑为之。
黛玉终于忍住了眼泪,还警告贾蔷道:“一个字都不许改!不过,往后可不能这样写了……”
贾蔷见她不哭,松了口气道:“你放心,一个都不会死……”
“你还准备写死?你要写死哪一个?!”
黛玉本就眉尖若蹙,此刻云烟竖起,星眸如刀,怒视贾蔷质问道。
那模样,像极了贾蔷前世看网络小说,读到一些往死里虐的桥段时的模样……
黛玉显然无法接受,无论是白娘子被写死,还是许仙、小青被写死,最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还在襁褓里的婴孩被写死,毕竟婴孩的风险性最高。
看着动了真怒的黛玉,贾蔷好笑道:“不会写死,结局是喜庆的。白素贞从……”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黛玉居然有些浑赖的打断了贾蔷之言,不过见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又俏脸生霞,道:“提前说出来还有什么意趣?”
贾蔷看着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心累……
见他这般,黛玉愈发不好意思道:“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惯会装模作样!”
今日天气极好,她上身穿一件品月缎绣玉兰飞蝶衣,下面则是绯红宫锦钿花彩蝶锦裙。流云头上簪一枚翠水梅花钿,仿佛画中佳人。
只是仍不失小毒舌本性,不过因生的太好,所以听起来俏皮可爱……
林如海未逝,显然让她心里不再那样无依无靠,眼泪也就流的少了……
贾蔷如是想着,笔下却不停,一口气写了一大章三千字,才收了手,见一旁竟是黛玉在一边轻轻研墨,一边读他才写出的书入神,他轻声笑道:“林姑姑,不必研墨了,今日写完了。”
“写完了?”
黛玉回过神来,用眼神数了数贾蔷写的书,秀美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不满道:“才不到二十页,今儿怎又短了些?蔷哥儿,你还是要奋发图强呢。”
贾蔷无奈解释道:“今儿还有事,小婧这些日子在外面看了几处书局,觉得还行,不过还是需要我来拿主意。所以下午要出去看看,若是合适,就想办法置办下来。姑姑林中客之名,就要名扬天下了。”
“呸!”
先是没好气啐了口,黛玉随又不解道:“想办法?若是合适的,买下来不就好了?”
贾蔷摇头道:“还要去想法子兑点银子来用……不过也不急,书还没写完呢。如今只是先看看……”
见黛玉若有所思的模样,贾蔷忙道:“林姑姑,你可千万不要同姑祖丈再说这些。我如今已经深受姑祖丈大恩难偿,若这丁点小事再去麻烦他老人家,就显得我太过没用了些。且真不是我好强死撑,我是有解决的法子的。”
黛玉被说破心思,有些恼火,横他一眼道:“你想的倒美,谁愿意理会你的事?”
她心里始终感激贾蔷能救回她父亲,再者又自认是长辈,所以愿意多帮他些。
说是不理,可顿了顿黛玉还是道:“我倒不信,你凭白就能变出银子来,还说不是逞强?”
贾蔷笑道:“总是有法子的。如今在扬州,亲长慈爱,也没那么多人骂我,这样好的条件,我若还做不出番事业来,就太辜负了这一番运势了。”
黛玉闻言星眸一亮,笑道:“你是说,来扬州走这一遭,是你的运势?”
贾蔷好笑的看她一眼,道:“是,不得不承认,确是我的大福运!”
黛玉闻言满意的点头,然后却又正色道:“我家虽非豪富之家,可你若做正事,爹爹也会支持你的。再者,也非白给你,等你得了利,再还回来便是。我瞧你也不似迂腐之人,何必如此作难?”
贾蔷笑着摆了摆手,起身道:“不说了,算算时间快到了……这些就劳烦林姑姑你用心修改一番。”
见贾蔷就要走,黛玉忙叫住道:“蔷哥儿,你且等等,我还有话说。”
“怎么呢?”
贾蔷停住脚,好奇问道。
黛玉道:“昨儿个我爹和梅姨娘去寻了你?”她虽听说了些,但并不全面。
贾蔷点点头,将昨晚之事说了遍后,叹息道:“林姑姑,姑祖丈收我为弟子后,都中那些人多半不会再罪责于我。毕竟,不看僧面,还要看姑祖丈这尊大佛之面。如此,却是解了我天大的难处。我知道此事是林姑姑有心相助,林姑姑之恩贾蔷铭记于心。”
说罢,躬身一礼。
黛玉受了半礼,笑道:“你虽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五服外的远亲,可到底面冷心热,帮了我不少。若不是你提起西洋番医,谁又能想到他们?再者,你虽年长我几岁,但也还是晚辈不是?你老子娘没的早,我这当姑姑的……噗嗤!”
见贾蔷越听脸色越黑,说到最后,黛玉自己撑不住笑出声来。
心道做长辈,可真有意思。
就喜欢看你听不习惯,又拿我没法儿,还得认小伏低的样子!
黛玉星眸中满是狡黠,偏着头逗贾蔷这无趣的侄儿。
贾蔷没再多说什么,再说什么感恩的话就成了矫情男了,既扫兴也虚伪。
往后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义不容辞便是。
没好气的拱了拱手后,贾蔷给了个惹不起躲得起的眼神后,留下一言道:“林姑姑,不想从今往后你就成我小师妹了,你放心,日后师兄我会关照你的。”说罢,转身大笑逃去。
身后,黛玉简直娇颜大怒,云眉竖起,朝谋逆侄背影喊道:“蔷哥儿,你也是想瞎了心了!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师妹?!
呸!!
不过等贾蔷走没了后,紫鹃却面带忧色的近前,看着犹自怒气不减的黛玉欲言又止。
黛玉一边生气的规整贾蔷留下的稿子,一边没好气道:“不去池沼边和雪雁、香菱她们看鱼顽,这幅模样来作甚?”
紫鹃小声提醒道:“姑娘,虽说蔷二爷按辈分来说是你的侄儿,可到底是远亲了,且年岁也大好几岁,走的太近,怕让人说闲话。”
黛玉奇了,顿住手上活计,问道:“在都中时凤丫头平日里和蔷哥儿蓉哥儿他们不更亲近了去?也没人说甚闲话呀,怎到我这反倒不成了?你听谁嚼的舌根?”
黛玉在贾府时便听说过,王熙凤和贾蓉、贾蔷这两侄子关系颇近,拉扯打骂由心,但阖家上下除了说凤姐儿是凤辣子外,也没听说什么不好的。
难道她还不如王熙凤看起来靠谱?
真是岂有此理!
在贾家她还要忍着些,因为到底是客,可如今在她自己家里,若有人敢胡乱说什么闲话,她虽心善,却也不是没主意的。
紫鹃见黛玉真恼了,忙赔笑道:“没甚闲话没甚闲话,我只这般说说罢……就是觉得蔷二爷毕竟大了,和姑娘走的太近不大合适,俗话说的好,儿大还要避母呢……”
若果真黛玉和贾蔷产生了情愫,紫鹃都不晓得回京后还能活不能活,宝二爷非捅破天不可!
再者,无论从辈分还是从家境来看,在紫鹃眼里,他都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黛玉闻言却冷笑一声,道:“宝玉比他也小不了二岁,还和我同辈,素日里姊妹一起更亲近,也没见你多嘴。蔷哥儿若果真如你先前说的那样也倒罢了,我自然知道避讳。可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他连小婧和香菱都是敬着呢。可见先前听闻的那些话当不得真……”
紫鹃还不死心,道:“他和宝二爷怎能一样,再者,他如今连个正经落脚处也没有,还在梨香院里住着……”
黛玉闻言勃然作色,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紫鹃道:“你在说甚?我倒没看出来,你竟还是个嫌贫爱富的?宝玉自然是好的,可蔷哥儿也帮了我的大忙,若没有他,爹爹能不能熬过这一关都难说……多半熬不过,若没了爹爹,往后我又成什么了?蔷哥儿虽是远了些的亲戚,可到底也一般是亲戚。你说他没宝玉近也罢,怎说他连个正经落脚处也没?都是自家骨肉血亲,亲戚来往,你说这些……你真真愈发不像了!”
到底服侍了她几年的丫头,她不忍过于苛责。
只是纳闷,先前并没觉得紫鹃看不中贾蔷啊,怎么如今贾蔷反倒成了藏奸的?
总不能真是嫌贫爱富吧……
紫鹃见黛玉如此大的反应也唬了一跳,仔细的观察了下黛玉的神情,见她眉眼间始终一片清明,连眼神除了恼意外也没丝毫变化,便知是她自己想岔了,忙赔笑道:“好姑娘,是我的不是,不会说话……我只是见姑娘和蔷二爷走的近了,回去后宝二爷知道,必会不高兴的……你可别不认,宝姑娘来家里时,和宝玉走近了些,姑娘不也不高兴?”
黛玉哼了声,啐了口道:“我道是什么,原来你怕宝玉……你又知道什么?姊妹们来往,本就有个亲近远疏,这本无可厚非。可你道我不高兴是因为宝玉去寻别的姊妹顽?他以前也爱去寻三妹妹和云丫头顽怎不见我恼?只要不是个藏奸的,他爱同哪个姊妹去顽就去同哪个姊妹去顽,见天儿和那么多丫头混闹我何曾理会过?原不过是姊妹兄弟。我只是不让他和‘满腹锦绣’的人去混,是为他好!”
这里的满腹锦绣,应该不是什么好词……
紫鹃如是腹诽道,不过想想也是,这些年来,黛玉和宝玉本就还小,虽一起长大,也是兄妹情多些,还不到胡思乱想的年纪。
可她还是担忧……
以前是这样,可往后就说不定了,毕竟越来越大了……
她常听人背后说她姑娘是个小气的,可紫鹃心里却明白,黛玉实是一个心中磊落光明,又善良心软的姑娘。
除却个别人外,她极少会将人往坏里去想。
可那小蔷二爷,明显不是一个善茬啊。
眼下的确看不出丝毫男女之情来,可谁又知道日后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
总算林家老爷如今修养了过来,虽然看起来身子骨还是差了些,可只要好生休养,说不定就能长命百岁,也就能庇佑住黛玉半生无忧了。
倒不必再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荣国府里老太太身上。
念及此,紫鹃看了眼已经重去收拾文稿的黛玉,轻叹一声,悄然出了书房……
……
PS:原著里,宝黛在很长的时间里,其实只是兄妹情。从几岁到十来岁,情窦初开都算不上。黛玉和宝钗合不来时,宝玉劝她,也只用打小一道吃住长大,姨表姊妹不如姑表姊妹亲近来劝说。
真要有儿女情的话,就是起誓表清白了。
譬如说绣鸳鸯梦兆绛芸轩那一回,宝玉就在“梦里”直言: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当时宝钗都懵了。
但那时在外面的黛玉反应就比较有趣了,隔窗看到宝钗一人坐在熟睡的宝玉床头绣肚兜,居然是“连忙把身子一藏,手握着嘴不敢笑出来,招手儿叫湘云”,这个时候,黛玉应该还未起什么儿女情,不然绝不是这种反应。
所以真正知人事,应该是到“男子二八肾气壮,女子二七天葵至”以后,黛玉就算是情窦初开,也要再等长大些……
最后说一下,今天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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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银匮
贾蔷到底有没有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呢?
若说全无感觉,那是在哄人。
只谈容貌之美就小觑黛玉了,这个女孩实在太有灵气,说一句得天地造化之钟秀都不为过。
不仅眉眼如画,眸若星辰,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还有一颗金子般善良有趣的心灵。
尽管贾蔷前世阅女无数,当然,是通过网络……
但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
贾敏的早逝,本是黛玉一生中最大的痛事之一。
但现在看来,也并非尽皆坏事。
至少,黛玉并未受到这个时代最严苛的礼教摧残,依旧保持一颗自由的心灵。
自由,在这个时代,恍如启明星一般璀璨!
她的教养里有没有礼教?
当然有,这是毋庸置疑的。
在与贾蔷交往的过程中,即使常有纸笺传递,但二人却连指尖都未触碰过。
说话时彼此的距离,也至少一步开外。
言语交谈目光对视间,从未起过一丝暧昧的色彩,始终纯净纯清,取笑讽刺……
贾蔷以为,这便是最好的教养。
但也到此为止,黛玉并未因为贾蔷是将要成年的外男,就在心底和目光深处,刻意的与他隔阂出一条鸿沟来。
似对她来说,只要心思坦荡,只要从贾蔷的眼中看不到不该有的心思,那又何须小心翼翼生分相待?
若如此,就落了下乘,她不屑为之。
这是贾蔷认为黛玉除了善良之外,最可贵之处。
不过,虽觉得她有万般好,心有喜爱,可要说他果真起了什么贼心思,那也是胡扯。
黛玉再怎样出众,终究也还只是一个刚上初中一年级的小姑娘,又因常年病弱,如今的身量连含苞待放都还谈不上……
贾蔷的心理年纪大她一轮儿都不止,又不是“三年血赚,死刑不亏”的变态,怎会满脑子胡思乱想?
就目前来说,他也只拿黛玉当做一个满身灵秀气,心底善良之极的邻家姑娘。
且他认为,如今这样相处起来,其实最舒适,近则不逊远则怨。
所以,顺其自然最好。
……
“爷,后面一直有人跟着。”
自盐院衙门出来,刚过—汶河上的文津桥,女扮男装的李婧就小声说道。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来回头看了眼,就见几个人匆忙低头,或看天,或望地,或和街边小贩问价……
李婧道:“不止这一回,铁头他们说,打他们第一次出门,就感觉到不论他们走哪,身后都有人跟着。”
贾蔷沉声道:“有没有流露出恶意?”
李婧摇头道:“这倒没有。不过铁头说,他们寻贾家那位琏二爷的手下打听了番,据他们说,那位琏二爷出门时,身后也一样跟了不少人。”
贾蔷一边缓缓向前走,一边皱眉道:“这些时日我还忘了问,贾琏那厮最近在哪逍遥痛快呢?”
自打进了盐院衙门后,他还一次都未再见过贾琏,只隐隐听人说了几嘴,这位京城国公府来的琏二爷,在扬州快嗨翻了。
简而言之,如鱼得水。
李婧笑道:“那谁知道?不过铁头不是和盐院衙门的盐丁们交情好么,倒是听说了些。贾家那位真不是省油的灯,瘦西湖上那么多画舫不够他逛的,这几日好像认识了扬州府衙内一位司狱的娘子……爷,贾家那位还真是,荤腥不忌。”
贾蔷冷笑一声,道:“高门子弟,好什么的没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理他们,我们先去逛逛。”
至于背后又跟上来的人,他心里大概也有些数。
多半是扬州盐商们的耳目。
盐院衙门作为扬州府地位最高的官衙,甚至在江南诸省,也是权势最顶尖的一座府衙,行动处都有人盯着,这并不让人意外。
尤其是林如海得了一场大病,几乎病亡,如今虽隐隐传出被救活过来,但盐院衙门的任何动静,依旧是扬州盐商们最重视的事。
不过只要没人敢起什么歹心,贾蔷以为也不必去过多理会。
……
一路行来,颇开眼界。
街面上市井繁华、商家林立,行当俱全,生意兴隆。
陆陈行、油米坊、鲜鱼行、八鲜行、瓜果行、竹木行近百家之多,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夸赞声、争吵声,声声入耳,勾勒出一副盛世景象来。
当然,这幅景象也只是出现在天下第一流富庶的扬州之地。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这里自古就富庶,所以没有代表性。
自运河南下,一路上贫苦之景还是占了大半。
“爷,这里就是冰室。”
路过一处虽不大,但门面颇为奢华的门铺时,李婧提醒贾蔷道。
贾蔷顺眼望去,就见果真此处门铺门楣上挂着一匾额,上书“冯氏冰室”四个大字。
连门边雕花上的花色,居然雕的都是冰花模样。
他有些不可思议,虽然他前世就知道,扬州虽在淮河以南,但也几乎年年下雪。
只是南方的冷和北地不同,南方冬日的天气虽也会降到零度以下,可是江河却很少结冰,更别提冻出几尺厚的冰层,冰人们凿之存放起来了。
南方即便有冰,也很难存住的。
李婧笑道:“前儿我也打听了,据说是冬时,他们运清水至高山彻夜冰冻,待其冻成坚冰后,于山下林间不见天日之地深挖地窖以藏之。如此,取十分,最后总能得到四分。不过也因为耗费本钱极大,所以冰室之冰便是寻常家底殷实的百姓都用不起。都中冰室尺五见方的冰(大约百斤)要五两银子,扬州这边却足足要十五两!除了那些商贾富户,谁也买不起。不过因为扬州有钱的富贾实在太多,所以冰室的冰价钱虽高,反而供不应求。且到了这个时候,存冰差不多用去大半,需求又不减,所以价钱还更高了呢。”
贾蔷好奇,问道:“这会儿扬州天气凉爽,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怎会大量用冰?盐商们难道用冰取盐?”
李婧笑道:“这倒不是,除了做些冰上的花活儿给内眷解馋外,还有在饮宴上冰酒要用。据说扬州盐商实在太富,吃的不是大燕的酒还需要温热,而是西洋的红葡萄酒,需要用冰冰着喝最美。他们又好饮宴,就大量用冰了。再有就是,有人过世了,尸身也需要用冰镇着不腐。富贵人家,存放的时日多些,用的冰也就愈发海了去。所以这冰室的生意好的不得了!便是给钱,也只限量卖冰。一日就那么些,卖完就没了。
只是一来本钱需要太多,二来人力物力还有关系也都要到位。所以扬州的冰室生意,一直掌握在两家扬州望族手中。一是冯家,冯家人历代都出任扬州府衙兵房经承,掌兵差、民壮、考武、治安等事。二是徐家,近三代执掌扬州府衙户房经承,掌户口管理,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等事。”
贾蔷笑道:“这才几天功夫,你倒打听的清楚。”说罢,又抬头望了眼冰室大门,微微颔首后,抬脚继续沿街往前行去。
李婧跟上,小得意道:“我是干什么的?”不过又笑着解释道:“也不是我的能为,扬州虎门镖局的龙头辛五爷是我爹的旧交,我打着我爹的名头去拜会,得消息自然容易些。要不是他知道我爹在盐院衙门里进不去,早就带着扬州绿林同道前来回访了。”
贾蔷意外笑道:“你的意思是,你爹还是绿林老大?他一声令下,能有多少人奔投?”
李婧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这话让人听了去,非笑掉大牙不可。”
贾蔷眉尖一挑,道:“笑我?”
李婧摇头道:“是笑我金沙帮!我爹能有些名号,不过是因为这些年南来北往结识的人多,这些人也有到京城的时候,他们到京城后,凡是遇到难事的,我爹是能帮就帮,就算帮不了也不让人空着手走,常解人难,所以才在江湖上留下了些许薄名。但正如爷曾讲,江湖,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谋生的营生罢了。彼此相互帮衬扶住一二,相互抬抬名声是有的,至于一声令下,群雄响应,那怎么可能……”
贾蔷笑道:“能打听到这些消息,已经很不错了。不然,我们想要在扬州这地趟开一条道,还要花费一些时日。”
李婧敛起笑容,轻声道:“爷还是打算卖方子么?和卖染布方子一样,卖给冯家和徐家?”
贾蔷呵呵一笑,道:“京城水深,随便哪家营生后面都站着巨擘高门。咱们虽然不畏惧,但为了赚些银子得罪他们却不值当。可此地是扬州,风气开放许多。虽然各赚钱的行业也早已被望族所垄断,寻常百姓想出头难如登天。可对咱们来说,却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李婧笑道:“那这回咱们要自己干了吗?有林姑姑的爹爹在,咱们可谁都不怕!”
贾蔷摇头道:“制冰的方子若是守好了,是个暴利买卖,越往南,利就越大,可也越招人眼。若是姑祖丈常驻扬州府那也还好,可他老人家最迟明年春便要回京,官场上素来是人走茶凉。没了姑祖丈在,咱们这个买卖也长久不了。所以,还是与人合作,只是不卖方子罢。不过,到底是与冯家合作,还是同徐家合作,就看这两家到底谁识货。”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这片土地上想做买卖,永远是关系人脉第一位,货的好坏连前三都排不上。
若没有这个根基,难缠的小鬼都能搞死一堆神仙……
所以,选一个望族坐地大户来合作,会节省许多事。
李婧闻言好奇道:“他们就是干这个的,怎还不识货呢?”
贾蔷摇头道:“他们和恒生王家、东盛赵家不同,冯家、徐家只是扬州望族,拿到方子也还是只在扬州卖,势力难出一府之地。且他们有自己取冰的法子,还投入了大笔银子。让他们给我一大笔银子,来换取新法子,他们未必心甘。暂时不急,且再看看吧。只要扬州府的冰是供不应求的状态,我们就不会缺少合作者。”
李婧有些挫败道:“可是,咱们带来的银子就要用完了……”
“不急,我自有分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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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味书屋(求订阅,第三更!)
一路西行,出了东关大街,来到一处幽静的小巷内。
虽是入巷的第一户,可位置的确偏了些。
只是,抬头看到匾额上那四个字,贾蔷的面色还是骤然一变,心里猛然一揪。
日子长了,记忆里的许多事,他都快淡忘了……
如今陡然见到迅哥儿当年读书的地儿,岂能不激动?
即使他心知肚明,这里不可能真的是迅哥儿刻“早”字的私塾,只是一个卖书的书坊。
可这熟悉的名字,还是狠狠触碰到了他心中尘封的记忆……
三味书屋。
一旁李婧看到贾蔷的面色变化,眼前竟出现落寞之色,不由心惊道:“爷,发生了何事?”
贾蔷回过神来,轻轻呼出口气,摇头道:“没事,只是想起了些过往之事……走吧,我们看看这书坊到底如何。”
……
中庭内,一个中年男子,脸上不掩颓败之气,语气中也带着焦躁之意,道:“到底买不买,给句痛快话!不过就是这些东西,谁家书坊里都是这些。我告诉你们,别看这里地方偏了那么一点点,可生意并不差。我于家的三味书屋经营了五六十年,三代人的家业,老顾客可不少。
其他的……你们看看这些铜活字,正经东关大街毕家老字号出的最新版。还有这七八个老火工,都是跟了我家多少年的老伙计,上手就能排版印书。还有我这宅子,多好的宅子啊,前后三进,离东关大街才几步路,又这样幽静,传了几辈人了!要不是我家那个畜生在赌坊里输了钱,借了那么多印子钱让人给扣下,不给银子人家就要剁了他……你们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能贱卖祖业啊!”
后院作坊内,贾蔷饶有兴趣的把玩着一枚铜刻,听完书坊主的话后,看向一旁的李婧。
李婧摇了摇头,示意不知。她虽打听了些这书坊的来路,可时间太少,还没来得及打听详尽。
贾蔷思量稍许,道:“掌柜的,虽如此,三千两银子是不是太贵了些?京城里一座上等宅子,也不过四千两银子。”
谁料那于坊主连连摆手道:“罢罢罢,若非急着用银子还债,你就算给我再多的银子我也不愿意卖了这祖传的家业。你只当这里就一座宅子,我这书坊难道就是个添头?既然你们给不起银子,我就不多啰嗦白费功夫了,后面还有人要看,送客送客!”在他看来,以贾蔷二人的衣着打扮来看,也不似能拿的出三千两银子的人。
李婧见其不敬,就要发作,贾蔷却拉了她一把,带他出了大门,刚出大门,就听大门“咣”的一下关上了。
李婧咬牙恨道:“岂有此理!”
贾蔷微笑道:“他儿子被人拿了,自然难有好脾气。对了,回头你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说不得,坏事就能变成好事。走,咱们再逛逛,看看别家就回家了。不过这个三味书屋,我喜欢。”
二人正说笑着往前行,不想没走出巷口就被四个大汉拦住了路。
四名大汉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锦衣年轻男子,却不知为何没有上前,只不远不近的看着这边,面上带着不阴不阳的冷笑。
为首一青皮大汉目光恣意的打量了贾蔷二人一遍后,皮笑肉不笑的道:“看上于家书坊了?听这话音儿,也不像咱扬州府的人,哪来的?哟,看起来还是读书人,有功名没有?”
贾蔷淡淡笑道:“还未考取。”
四名大汉闻言齐齐大笑起来,道:“娘的,原道是个读书老爷,再不济也是个相公,谁知道竟是样子货,和咱们一样。”
不用贾蔷再开口,李婧就上前一步,冷笑道:“青天白日也是撞客了,还有人敢拦我的道?”
“嘿!生的和南巷的兔相公一样俊俏,口气倒是狂妄的紧。瞧你这打扮,也不像是大富大贵人家出来的公子,跑这来拿大?乖乖的脱光了给爷滚蛋,藏一文钱都塞你腚眼儿里,往后再往这边跑,下次直接卖到南巷当兔爷去!”
为首青皮气急反笑道。
像他们这样,敢在东关大街不远处厮混的,旁的没有都成,唯独不能没有眼力劲儿。
什么样的人欺负的得,什么样的人欺负不得,他们心里有数。
若是衣着华贵的富贵人家,他们不会轻易招惹。
可贾蔷、李婧二人,只是轻袍儒衫着身,身上更是连块点缀身份的玉坠、香囊也无。
若是富贵公子,纵然不愿招摇,身上也总不会缺少一块玉坠和香囊。
可眼前二人,实在看不出富贵之气。
且李婧说话满口江湖气息,正经富贵人家的公子断不会这样说,所以四个青皮也就愈发肆无忌惮了。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年轻人,更是嗤笑了声,不屑摇头。
扬州虽是世间第一等繁华地,但若说这是天下第一等太平地,却是自欺欺人了。
旁的不说,哪位大盐商手下不养上百八十甚至更多的亡命之徒?
若非如此,盐院衙门里的盐丁们,也不会个个身上都带着杀气。
铁头、柱子愿与盐丁们真心交往,就是因为他们不是淮安侯府里的样子兵。
所以这个年头,虽大体上称得上是太平盛世,然而阴暗面却永远不会消失。
弄死两个外乡人,对于本土青皮恶霸来说,实在不算新鲜事……
见他们口出不逊,如此张狂,李婧连和他们讲道理的心思都没了,看贾蔷一眼,见他面色淡漠后,心中有数,回过头来冲为首的青皮灿然一笑,然后毫无征兆的猛然出手,一拳就轰到青皮的鼻梁骨上。
这一击,瞬间就报废了对方一个战力。
青皮惨嚎一声仰头栽倒,然而李婧身手利落之极,根本不等他倒地,就已借其摔倒之势,靠近第二人,却是以腿功攻其小腹。
一脚点在第二人丹田下,此人瞬间成了龙虾,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李婧却借反弹之力,凌空一跃,反手狠狠一记手刀砍在第三人脖颈处。
主动脉被敲了这一下,第三人软绵倒地昏倒。
不过李婧也终究力尽落地,目光森冷的看向已经懵然的第四人……
见贾蔷路过李婧,一步步逼上前。
第四个青皮额头见汗,吞咽了口唾沫干声问道:“你……你想干什么?这里是扬州府,我们是清河帮的,我们帮主是扬州冯家的人,你最好别乱来,不然必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贾蔷脚步不停,依旧一步步逼近,李婧跟在后面压阵,以防不测。
不过也是她关心则乱,她先前一番暴起出手,早就打折了这四个青皮的胆气,前三个都凄惨到底,第四个哪里还有勇气翻浪。
贾蔷越靠越近,第四个青皮临近奔溃,大吼一声出手,却被贾蔷顺势一闪一带,又一拳猛打在其腋下,第四人亦如愿倒地。
不过贾蔷的力量远不能和常年练武的李婧比,所以第四个到底惨叫的青皮还能开口说话……
贾蔷一脚踩在此人的手掌上,让他的惨叫声真切了些,贾蔷淡淡道:“我只问一遍,回答令人不满意,以后就靠一只手去欺负良善吧。刚跑的那人是谁?三味书屋,又是怎么回事?”
那青皮本想装死不说,可随着贾蔷脚下越发用力,他终于承受不住,颠三倒四的将事情说了遍。
虽说的不清楚,贾蔷和李婧却大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李婧还好,贾蔷面色却有些古怪。
三味书屋居然是因为和人争一部书的版印权,三味书屋的那位于坊主花了高价,又寻了不少关系,才将一部极好的书的版印权争到手里。
对方不服气,这才找上了清河帮,要整垮三味书屋,清河帮便设了这局。
等事成之后,三千两银子归清河帮,三味书屋和那本书的版印权归对方书坊。
他们自不愿让外人来插一杠子。
至于刚才见势不好瞬间跑路的那个,就是清河帮的帮主,冯家家主的养子。
本也只是顺道过来看看于家这边的情况,没想到遇上了贾蔷二人……
听闻这些后,贾蔷就有些好奇了,问道:“你们清河帮这么厉害,想设计谁就设计谁,还能让人家破人亡,干吗还和人合作?”
李婧的金沙帮从不做这等丧尽天良的龙门局,所以未给贾蔷说过这里面的门当。
那青皮闻言无奈苦笑道:“正经百姓人家荷包里也没个仨瓜俩枣的,除非他们自己上门儿进赌坊。不过若是那样,也不用摆局,他自己迟早会输个精干,最后卖老婆卖女儿。其他的富户,像三味书屋于家这样的,偶尔做一次还行,做多了其他富户又不是傻子,真激起他们的恼意来,我们就有麻烦事了。况且我们帮主是冯家子弟,冯家也不允许我们在扬州乡杍之地多做这样的事。”
贾蔷明悟,笑道:“原来你们也有怕的……说说看,你们一月里做几遭这样的事?”
青皮眼神闪躲着赔笑道:“大爷说笑了,一年里能做一遭就不错了……哎哟哎哟,大爷你脚下留情,小的这骨头都要断了,小的上有八十老母……”许是见贾蔷懒得理会这些,脚下再次用力,这青皮连忙如实招道:“这等事果真没多少,一月里做个二三回就顶了天了。就这,也不敢专挑富户下手,多是调查清楚家底儿殷实又没甚背景的百姓,或是家里有媳妇、闺女俊俏些的也成,娘们儿也能卖钱……”
贾蔷闻言笑了笑,只是眼神愈冷,对心惊胆战的青皮道:“我瞧你们劫道的模样,就猜到你们都是老手了。其实也不奇怪,哪朝哪代,都不缺你们这样的人。不过可惜,这回你们遇到的人,是我。”
说罢,脚下猛然用力,就听“咔嚓”一声,青皮瞪眼惨嚎,贾蔷却冷哼一声,在他衣服上蹭干净脚底后,与李婧扬长而去。
清河帮,冯家!
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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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说情
“蔷哥儿回来了!”
下午,贾蔷、李婧刚进盐院大门,迎面一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含笑迎上前来。
贾蔷知此人乃林如海的信重干将,盐院衙门排名第二,如今主持盐院日常事务的侍御史陈荣,表字勉仁,是景初十五年的进士,与林如海私交极好。
贾蔷闻言,躬身行礼道:“见过陈大人。”
陈荣呵呵笑道:“论起辈分来,你也得称我一声祖。不过,既然掌院收了你做记名弟子,倒是可以抹去一辈,你唤我一声师叔即可。”
贾蔷自无不可,从善如流的唤了声:“师叔。”
陈荣点头笑罢又道:“今日我是故意在此等你的,听说今儿在外面遇到不开眼的混帐了?”
贾蔷闻言眼眸微眯,对陈荣惊讶道:“师叔这就知道了?”
陈荣呵呵笑道:“扬州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掌院前些时日身子骨不好,所以外面的人对盐院盯得紧些。只是盐院衙门水泄不通,等闲流不出什么消息去。你是掌院自京里国公府来的亲戚,他们听到风声,自然就盯的紧些。”
贾蔷“恍然”,而后笑道:“我道也没两个时辰的功夫,家里怎就知道了……不过师叔不用担心,几个青皮毛贼罢了,已经被我随手打发了。”
陈荣闻言上下打量了贾蔷一番后,感慨道:“到底是出自武勋之后,虎豹之驹,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开国四王八公,贾家独占其二。国之鼎柱,社稷之勋,掌院常与我缅怀之。”
贾蔷肃然谢过后,心里却盘算起这位的用意。
若只是慰问一番,何须一个当前权势可媲美江苏巡抚的侍御史在这等着他?
怕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果不其然,只略略顿了顿,陈荣便引入正题,笑道:“蔷哥儿啊,今日之事,你们刚离开东关大街,消息就四散开来。那清河帮的帮主得知你的来路后,差点吓的去投缳自尽。他和扬州府望族冯家有些瓜葛,本是冯家外房弟子,因父母早亡,就养在了主家门下……近三四十年来,冯家人一直出任扬州府衙兵房历代经承,掌兵差、民壮、考武、治安等事,是正经的坐地大户。不过冯家家主冯健冯希贤倒是扬州名士,为人雅正,和我素有几分交情。我听掌院说,你在江南想做一番事业,所以冯家人求上门后,我就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留了个心。你若愿意,晚上可去天海阁,冯家家主设宴给你赔情,往后你若有事,当地有人支应一二也是好事。你开口,冯家绝不敢推诿……”
虽然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贾蔷还是摇头道:“师叔的好意我自然明白,只是冯家清河帮的根底太黑,行事做法也太过混帐。我虽不敢自诩君子,却也实在不愿和这等摆龙门局害人家破人亡的家族有瓜葛。师叔,对不住你的好意了……”
他不是包青天,前世也只是社会主义中的一枚小小螺丝钉,别人想敲就敲想拧就拧,自保都难,也就没甚假大空的救苦救难的伟大胸怀,但是,独善其身已是底线。
贾蔷不敢自诩君子,也不愿做君子,却同样有所为,有所不为。
别说是冯家人欠他人情,就是冯家老小给他当马仔喊他爸爸,他都唯有唾弃。
陈荣闻言显然有些意外,或许意外一个传言中“谄媚佞幸”之人竟有如此风骨,又或许意外,贾蔷居然会拒绝他……
不过陈荣还是呵呵笑道:“区区一个清河帮而已,和冯家是两回事嘛。你若不喜欢,让冯家清理了就是。我也同冯希贤说过,那等害人的东西,早不该存在了。蔷哥儿放心,谁害了人,谁去坐牢,谁伤过人性命,谁就去抵命。莫说是你,便是冯家家主冯健,也对清河帮不满久矣,只是一直没功夫理会……蔷哥儿啊,冯家人主要担心你公候子弟的脾气上来,让他冯家受到灭顶之灾,连累无辜。所以求到我跟前,已是卑躬屈膝之态,我实在难以推脱,只好请你给个体面喽。别的我不敢说,但冯家家主冯健是个清正之人,这一点,师叔可以跟你保证。”
俗话说的好: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以冯家的根底自然不惧县令和寻常知府,可盐院衙门却不是什么县衙府衙。
盐院衙门执掌两淮最高盐务,掌院御史为第一等天子心腹,虽只是三品官员,但即便对上两江总督都能不落下风。
更不要说传闻中贾蔷还是从神京城出来的国公子孙,愈发添了分权贵色彩。
以他的根底,只要说动了林如海,真想动一动冯家,冯家虽坐地扬州数十年,根深蒂固,却也难得以保全。
林如海,可不是一个手段怀柔的文弱之官……
若是牺牲一个清河帮,就能不牵连到冯家,根本不用府衙出手,冯家自己就能料理干净。
定下这个基调,判了清河帮的死刑后,贾蔷面色和缓了许多,心里思量稍许后,缓缓点头道:“既然师叔都如此说了,自无不可。且师叔说冯家家主为人清正,别人的话我可以不信,但师叔所言,我自无不信之理。只是赴宴就不必了,师叔转告冯家一声即可,此事我不会惊动姑祖丈的。”
这自然是场面话,全当是给这个陈荣一个体面。
至于冯家,在贾蔷心里早就拉了黑名单。
清河帮那些事,要说冯家人毫无所觉,谁信?
只是他到底不是扬州府的青天大老爷,陈荣与其说向他求情,不如说是顾全他的体面。
否则,这点小事,直接告知林如海,林如海也不会不给陈荣这个心腹手下这点颜面的。
而陈荣见贾蔷虽出身公候之门,又被太上皇三次夸赞,本以为极为高傲难缠,没想到竟这般好说话,也高兴起来,笑道:“难怪掌院大人这般喜欢你,蔷哥儿的确和寻常贵门子弟不同,身上丝毫不见骄奢之处……不过蔷哥儿,我虽与冯家家主有些交情,可你我才是自家人哪。这些年,掌院大人对我教诲颇多,亦师亦友,我又怎会向着外人?天海阁你还是要去一遭,一来接受冯家人的赔情,好端端的被冒犯,岂可轻飘飘就了之?今日他家欠你一大人情,往后自有用到之时。只是往后是往后,眼下他们也需给你压压惊。
不过,若是冯家人以金银相赠来赔礼,你莫要收,太粗俗了些。这也是早先掌院大人立下的严规,先前林楚公子来当嗣子时,他爹娘老子之所以和我翻脸,便是因为我约束他们不可乱收人银钱。
但其他的……譬如那座三味书屋,你若喜欢,收下倒也无妨,算是雅礼嘛!”
贾蔷听闻他连三味书屋都知道了,暗自抽了抽嘴角,沾了盐院衙门权势的光,身上果然就没甚秘密可言了……
不过,他虽不是忸怩迂腐之人,却不愿沾染冯家财物。
因为那些都是来路不正的东西,收下后,贾蔷心里会感到膈应,总会联想到那些是冯家摆龙门阵吃人血馒头得来的。
若是抄冯家抄出来的,那倒无妨……
不过,陈荣之请,他倒不必硬顶着,先让冯家自己清理了清河帮再说。
左右在冯、徐二家挑选谁家为合作冰室买卖的合伙人中,冯家已经出局。
等新冰室建起,自有冯家大吐血的时候……
……
“你叹息什么?”
回西路院客房的路上,见李婧沉默许久后长长一叹,贾蔷好笑问道。
李婧轻声道:“过往行走江湖时,总看不起官狗,只觉得这些人都是废物点心,只会让百姓受苦交税。今日一见,才知‘权力’二字的厉害。”
想她执掌金沙帮时,要流多少血滴多少泪和汗,才能带着太平街的老少爷们儿赚上一点银子,维持生计。
如今陈荣和贾蔷不过谈话间,就能送出一座价值三千两银子的书坊。
这是一座书坊啊,死后五十年都能赚钱的那种……
李婧还能想到,这还是因为陈荣要维持清廉,不愿受贿金银。
不然的话,怕是能收到更多……
这种现象,让她心里受到了不轻的震撼,也让素有大志的她,生出一种想要掌权做官的雄心。
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她扮男人扮的再像,可终究也只是个女人。
贾蔷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你莫要多想,这种事纵是陈师叔也只能偶尔做一回罢了。至于那些丧尽天良真敢贪的黑心鬼,不用太久,他们就会见识到什么叫做出来混,总有要还的那一天。朗朗乾坤,容不下那么多鬼。而我们不同,我们凭本事赚干净银子,花的心里踏实。”
李婧笑道:“我明白,当今天子最恶贪腐……日子过成如今这样,我已经十分知足了。爷要真成了官老爷,我反倒见不到爷了……对了,那三味书屋不会被冯家强索了来吧?”
贾蔷笑道:“这个档口,他们怎么敢?放心,冯家能立足扬州府,成为一府望族,还不至于这样蠢,总会收敛些的。不说这些了,走,去看看你爹,到了这个地步面子上还抹不开么?一会儿你别出声,我再下一副狠药,治治他满脑子江湖道义的迂病!闹着要出府,出了这府谁还认他来拜访他?岂有此理!”
……
PS:我总觉得,文人最好的武器,其实还是手中的笔。只是水平有限,写不出辛辣之文来,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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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新衣
李福,远算不上名震天下一呼百应的绿林大豪江湖盟主。
顶多不过是一个资深的老江湖,为人豪迈仗义,所以江湖人赠了个“赛孟尝”的美名。
但在贾蔷看来,这种名号实在是傻的冒泡。
这老头儿用真金白银得了个美名,结果等他遭难时,却只能依靠他的孤女扮成男人四处提刀拼杀,去筹救命银子。
对这样的江湖大豪,贾蔷着实难以认同。
“李叔,身子骨可好些了?”
进了客房,看到李福还躺在床榻上修养,贾蔷淡淡问候道。
语气不失礼,却没有太多恭敬可言。
李婧无奈,不过真按礼来说,妾室之父其实连亲戚都算不上。
君不见贾府赵姨娘的亲兄弟,在贾家也就是个赶车的下人,赵姨娘称他是探春的舅舅,差点没把探春气吐血。
不是探春嫌贫爱富,只是在这个世道里,赵国栋实在算不上探春的正经舅舅。
赵姨娘也是糊涂,给她认下这样一个舅舅,日后探春说亲时都会让人瞧不起,说起来凉薄,可这就是世情。
所以,妾室的家人,算不得正经亲戚。
贾蔷能喊一声叔,已算是给了莫大的体面了。
李福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自家女儿的姑爷不能喊自己一声老泰山,李福这等好面子的,心里怎会舒坦?
只听他哼了声,冷淡道:“我让婧儿和你商议,我搬出这衙门去单住,你怎么说?我是江湖人,住不惯你这官衙。外面的江湖大侠都想来拜访我,却进不了这个门儿。你放心,欠你的,我李福一定会还。但是,也没把人扣下的道理!”
贾蔷摆手,制止了李婧开口,吩咐道:“去让厨房准备些热菜热饭,简单点,我饿了。我要和李叔,说些爷们儿间的话。”
李婧犹豫了下,担心发生冲突。
李福却喝道:“还不快去?你都自甘去当别人的妾室了,哪还有脸留在这?”
李婧脸色一白,和贾蔷对视一眼后,还是出门去准备饭菜了。
她虽有些担心,可依旧选择相信贾蔷。
待李婧出门后,贾蔷面色平淡的拎了把椅子,放在距离床榻两步远外,而后坐下,看着李福道:“李帮主,你这辈子,真是活的稀烂哪。”
李福闻言,暴怒的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不过没等他咆哮出声,就听贾蔷呵道:“你若有胆,就听我说完。除非你连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
李福涨红脸,语气似喷火般说道:“你说!”
贾蔷讥讽一笑,面色淡然,声音也平平,道:“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江湖,终究不过是名利的江湖。
所谓的义薄云天也好,所谓的侠义无双也罢,果真把这个当真的,没一个能走长远的。
就算勉强混下去,也只是苦了自己,苦了身边人,甚至是害了身边人。
你就是明证!
江湖上真正有头脑的,会把虚名变成实利,再用实在的利益搏来更大的虚名,以追求更大的实利。
见有利可图,哪怕是一坨狗屎,他们也会往上上赶着扑。
这才是混江湖的正确路子,再看看你……
我对小婧说,不要受你的影响,江湖,不过是一个谋生之地,有什么可傲慢的?
种地种地不成,读书读书不成,经商经商还是不成,靠一把子力气和不要命的劲头捞饭吃,也值当骄傲?”
见李福想要开口争论,贾蔷摆手道:“让我把话说完,有你开口的时候……
当然,你可以做义薄云天的及时雨,朋友遍天下,谁遇到难了都来求助,也都能帮。
但你一定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付出了,就一定要得到回报!
而不是为了虚名,让妻女去吃糠咽菜。
或许你说,谁让他们是你的妻女兄弟,既然跟了你,他们命该如此。
可你知道不知道,要不是因为我,你的副帮主就会造反,会先杀了小婧再杀了你。
哪怕能平息了那条老狗之患,周边帮派的人也绝不会放过你金沙帮,不会放过太平街这块好地盘。
谁在意你义薄云天?谁在意你仗义疏财?
到那时候,官府不会理会江湖事,西城的勋贵们巴不得你们这些穷酸早点滚出太平街,他们好圈地盖宅子起园子,他们只会推波助澜!
李帮主,那个时候,你还有资格说什么大话,说什么江湖道理么?
还觉得你这样的江湖人自豪么?
还觉得你的家人命该如此么?
从古至今,干你们这行的,想活的好,必会投奔权贵,因为你们干的本身就是灰色行当,是要动刀子的,没有背景,你根本施展不开!
若先前你有后台撑腰,你还会在被刁民围杀时不敢出手杀人,被一群无法无天的刁民打成这般德性?
这就是混你们这一行的规矩,违背规矩,你就是干不好。
看看如今天下第一大帮漕帮,要不是五十年前搭上了河南巡抚叶馥的船,他们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
偏你一根筋,为了虚名,自视清高,在我跟前还拿乔!”
李福脸色跟死人色一样,他原本以为贾蔷所言的爷们儿间的话题会说些软话,给他个台阶下,然后他就会帮贾蔷。
谁料,贾蔷竟把遮在他身上的那块布,那片旗,那层皮,生生的撕了下来,撕的他心里一滴滴的滴血!
可他也没想过不认账,没想过不认这个女婿啊!
他终究只有一个女儿,只是要些面子罢了……
见李福面色灰败,贾蔷轻轻吸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道:“你应该明白,哪怕是看在小婧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故意羞辱你,我只是让你把哄了你几十年也害了你几十年的虚荣心,给扒下来撕烂了!
你以为这几天流水一样送进盐院衙门来的江湖拜帖是冲你的江湖威名来的?
天真!
可笑!
他们要真这样热情仗义,你在京里躺在床榻上不能动的几年时间里,他们怎么不去看你?
哪怕打发人给你送副药也好,有没有?
他们不知道?
小婧打着金沙帮的镖旗提刀千里押镖的时候,他们果真没听说过?
如今那些许多你连见都没见过的江南绿林大豪,突然想要见你,你真以为是因为你的威名?
你试试看,从盐院衙门搬出去,我再往外传一句和你恩断义绝老死不往来的话,你看看还有几个人会来见你?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使气要去挣那份虚荣……
愚蠢!”
一气骂到这,贾蔷也不愿多言了,语气不掩失望道:“往后,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罢。今日之言,只是让你明白。我是一个有孝心的人,但不是一个愚孝的人。你若指望高我一辈,就可以拿辈分压我,趁早死了个这个心。想赢得我的敬重,你得做正事才行。若做不得,就老老实实的活着,为小婧活,也为了,以后随母姓的孙子活。你可以教他武功,可以教他正直做人,但不能教他迂腐和虚荣。否则,蠢成这样,我连他也认不得。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许是那句“随母姓李的孙子”,让李福又活了过来,清醒了些,木然的眼珠子也能动一动了,他看着冷酷无情的贾蔷,声音干涩道:“我之所以,让金沙帮不要投靠权贵当狗,就是因为权贵里多是你这样的人,让人去送死,都上赶着甘心去死。
你们这种人精,太可怕了,我们弄不过你们。不过,你和其他权贵到底不同。你救了婧儿,救了金沙帮,也救了我,更重要的是,即便你威胁我时,也没有不承认对小婧的承诺,依旧让孩子姓李。
所以,你到底想让我如何卖命,不妨直说,不用激我。我李福,从不欠人人情,用这条命给你还债,刀山火海,眨一下眼老子就是小妇养的!”
这个态度,贾蔷倒也认可,点了点头。
他看着李福,心里感慨……
同样是长辈,他待李福和林如海却截然不同。
不是因为林如海位高权重,可以抱大腿,所以贾蔷哈一个踩一个。
而是因为林如海是明白人,真正的明白人。
正因为明白人,才愈发显得可贵。
林如海宦海近二十年,难道他不会权衡利弊?
难道他不好清名?
不,他考虑的更多,也更好名。
他还要考虑京里各方的反应,要考虑隆安帝的心思,要考虑太上皇的心思,还要考虑清流和言官们的心思。
甚至,他还要考虑贾家的反应……
考虑如此多,顾及如此之深,可他仍决定收贾蔷为弟子,替贾蔷遮挡下京城的滔天巨浪!
这股巨浪,真到恶劣之时,甚至连他都要被打倒!
能做到这一步,贾蔷将心比心,岂能不感动?岂能不尊敬?
再看看李福,同样是救命大恩,还不止救他一条命,贾蔷还是他唯一女儿的男人,可这老江湖却为了自己的虚名,至今还故作姿态,摆江湖大豪的架势,想和他讨价还价,整个一个大燕“苏大强”……
贾蔷是收了他的女儿为妾,却不会因此就让他三分。
他进一步何其难也,又怎会无原则的退步?
还好,眼下看来,他这番当头喝骂,是将这糊涂大侠的虚荣劲和廉耻心给骂醒了……
“你真想再做些事,就先好生将身子骨养好再说。另外你也放心,我贾蔷虽不敢自认为是好人,却也不会让你去做什么阴私下作之事。你年岁大了,老不以筋骨为能,也不需要你去拼命。能用一些你的江湖经验,培养出一批好手来就已经不错了。
另外,我虽为贵族子弟,但救小婧,却不是因为想让她和你为我卖命。”
……
在客房和李婧吃过午饭,贾蔷又被里面派人叫了去。
待他到了林忠堂,却看到不仅林如海和黛玉在,连梅姨娘也在。
贾蔷一一见礼罢,林如海看着贾蔷微笑道:“听你姑姑说,你去看书坊了,今儿可还顺遂?”
贾蔷先看了黛玉一眼后,点头道:“还好。”
林如海笑道:“还好就好,冯家我知道,本地大户,只是没经营盐业,所以不曾理会过。”
贾蔷闻言惊讶,随即苦笑道:“这点小事,到底惊动了姑祖丈……”
林如海呵呵一笑,没再多言,似乎这真的只是一桩小事,他微笑说道:“你姑姑说,你身边从不准备什么好衣裳,只备着几身细布轻袍换洗。自在归自在,可出了门容易让人看轻了去。你梅姨娘昨晚也起了这个心思,说你年纪轻,出门在外穿的太朴素了去不大好。如今你也没别的长辈在旁,我们若不替你操持些,又让谁来做?所以今日一早问清了你的身量后,就让人去订做了几身新衣。正巧,你晚上用得上。”说着,指了指一旁。
贾蔷侧脸看去,就见不远处梅姨娘捧了一叠衣裳看着他,含笑点头。
再看另一边,黛玉仿佛事不关己般,百无聊赖中,才用似笑非笑的星眸,看向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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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阴差阳错(求订阅!!)
“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看着穿上一件云白竹叶广陵锦袍的贾蔷站在那,芝兰玉树,俊秀逸然,梅姨娘温婉喜悦的同林如海夸赞道。
林如海缓缓颔首,微笑道:“是好品格。”
黛玉见之,眉眼带笑,不过却对林如海道:“老爷不知他,最是傲慢,曾对他的丫头们说,不要随意夸他生的好呢。”
梅姨娘轻轻“哟”了声,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黛玉讥笑道:“他说若人只在意他的外表俊美,就容易忽略了他的内在锦绣。可我让他把脸抹黑了,他又不干!好不害臊!”
见贾蔷垂着眼帘一言不发的冷笑,梅姨娘在一旁掩口轻笑,林如海则笑道:“你还是当姑姑的,不要整日里就知道欺负蔷哥儿。”
黛玉睁大眼睛,语气有些冤枉道:“我欺负他?爹爹你不知道,蔷哥儿仗着辈分低,就会欺负我这个当姑姑的。还让我给他点评时文,说了他又不尽听,真是恼人!”
今日她穿一身沁雪白绫青丝绣衣,也是巧合,居然和贾蔷的云白竹叶广陵锦袍有七分像,映衬起来,宛若一对璧人。
只是……
莫说林如海没有多想,便是梅姨娘看看二人之间的神色互动,心里也有些遗憾,这一双小儿女间,竟看不出分毫有情愫的模样。
一个欺负人,一个不屑反击的冷笑,怎么看都像是家中亲兄妹在拌嘴顽闹。
不过也好,到底差着辈分……
唯有紫鹃,许是因为初知人事的缘故,所以看着什么都带点春意,更何况两个穿“情侣装”的男女?
圣人说的好,腐女看人基。
如今紫鹃已过了“二七天葵”之年,因此这会儿看着她小姐和贾蔷愈发和谐的姑侄关系,总觉得胆战心惊。
若是果真出了点事,那连她也不能活了……
只是她却不想想,林如海和梅姨娘这样的过来人见之都觉得坦然,她又何必杞人忧天?
且在荣国府里,王熙凤和贾蓉、贾蔷亲近许多,嬉笑打骂随心,可无论贾母、王夫人还是贾赦、贾政等人,又有哪个往歪处想?
一个辈分压在这,很多事都不必过于担心。
“姑祖丈,今晚我去赴宴,不知可有什么要注意的事项?我初来乍到,不知扬州风土习俗,怕有不当之处,丢了姑祖丈的体面。”
贾蔷请教道。
林如海微笑道:“你素来沉稳,本着己心去做便是。虽有入乡随俗之说,但也是潜移默化的去随,刻意为之,难免矫揉造作,着了痕迹。况且以汝之经历见识,实乃谢家之宝树,只会为吾增光。区区扬州一府之地,又怎值当令你生怯?”
贾蔷扬起嘴角笑道:“非生怯,只忧用力过猛,冯家承受不住,让陈师叔面上无光。”
林如海闻言大笑,只觉得真是太喜欢这个孩子了。
没有寻常勋贵子弟的傲气骄横,也没有矫揉造作的矫情。
该收敛时知道收敛,该狂放时也不掩豪情。
这点年纪,就已经知道“度”的轻重,实在难得可贵。
他摆手道:“大胆放手去做罢,只要你记得顾及你陈师叔的体面,不压垮了冯家,其他的,都无所谓。”
贾蔷躬身一应道:“是。”
见林如海和贾蔷相处的如此愉悦,黛玉反倒有些吃味了。
林如海和她在一起时虽也慈爱,但却让她感觉,父亲总还拿她当五岁离开时的幼女,就差没拿桂花糕来哄她了。
再看看和贾蔷说话时,分明拿他当大人。
而且,对贾蔷的欣赏,不加遮掩。
黛玉是熟读经史的,她有些好奇,不是说大人物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吗?
她记得当初还未去京城时,母亲病逝后,虽能感到父亲的悲痛心情,可是却从未见过他流泪,或者哀叹什么。
怎么如今反倒不比从前了?
难道果然如贾蔷那个马屁精所言,他父亲已经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思之无果,黛玉只能用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凶狠狠的瞪了贾蔷一眼!
贾蔷呵呵一笑,拱手一礼道:“林姑姑,告辞!”
说罢,出门而去。
黛玉在背后又横了这无法无天的逆侄一眼,然后和林如海、梅姨娘说了两句话后,也一并告辞了。
等小辈们都离开后,梅姨娘难掩惋惜道:“蔷哥儿各方面都合适,说句无礼之言,若是辈分也好的话,真是天赐的姻缘。”
有些话虽未出口,但意思却流露出来了。
贾蔷没爹没娘,和族中关系也不睦,若是辈分对了,和黛玉相合,简直是天下第一等良婿,女婿可以当成儿子,正好还能接林家的传承。
且她和林如海还听说过,贾蔷竟然允诺过一个妾室,次子可随母而姓,这等事……
林如海眼中虽也闪过一抹遗憾,不过还是温言道:“能如此已经足够好了,又岂可尽善尽美?何况,蔷哥儿虽出众,然其心不在仕途,偏城府手段都属上上乘,注定不会安分度日。姑娘真若随了他,未必是好事。且就这样罢,既然我尚存,扬州事已毕,来年回京,再慢慢去寻良婿便是。姑娘今年才多大,我想多留她几年,不必急。”
……
扬州西城,天海阁。
贾蔷本只想带着李婧、铁牛、柱子三人前来就好,不过那位侍御史还是派出了四位盐丁相随,以免再发生不必要的事……
冯家家主冯健下的请帖上写的时间是戌时初刻,贾蔷一行到达天海阁的时间,则是酉时末刻。
今日之事里有陈荣的脸面,贾蔷也不必故意迟到,给人难看,显得小家子气。
不过……
待于天海阁门前勒马,看到等候在门前的,竟然只有一个身着华服二十来许的年轻人,带着几个仆从候在那里。
不是贾蔷摆谱,只是以他的身份,又是应邀前来受人赔情的,只眼前这样一个阵容,实在显得单薄了些。
贾蔷倒未觉得怒,只是好奇,觉得事有反常必有妖。
如果冯家只是为了羞辱他,何必花费如此大的阵仗,求到陈荣头上?
既然这般劳师动众了,就不该如此草率才是。
贾蔷一时好奇,倒想看看这扬州望族冯氏,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念及此,贾蔷下马,对面的年轻人已经迎上前来,满面含笑拱手道:“实在怠慢贵客了,实在怠慢贵客了!这位就是小蔷二爷贾公子吧?在下冯伦,原本应当是我大伯和父亲他们亲自来迎,只是不想先来一贵客,只能先请上楼去……”
话音刚落,不用贾蔷开口,李婧就冷笑道:“既然冯家先去招待贵客了,又何必与我们爷下帖子?好一个冯家!一席宴二主,你扬州府冯家果然不愧是拦路劫道的主儿。”
那年轻人闻言面色一变,忙解释道:“误会了误会了,冯家虽不富裕,也不曾出过文魁,却亦是知礼之族,怎敢如此无礼?实是因为先前那位贵客,亦是贾公子的家人,还是长辈,所以……”
李婧闻言变了面色,看向贾蔷,听闻此言,她也知道另一位贵客是何人了。
贾蔷面色淡漠道:“既然贾琏来了,我就不上去了。告诉你父亲,看在陈师叔的面上,处置了清河帮,此事就此作罢,告辞。”
冯伦闻言大惊,忙道:“贾公子,何故如此?冯家绝无不敬之意哪……”
只是他却为铁牛、柱子二人所拦,贾蔷翻身上马后,淡漠的看了眼天海阁的牌坊,拨转马头,与李婧等人扬长而去。
根本没给冯伦打发人回天海阁通报的机会!
等看到贾蔷一行人走后,面色一阵青红不定的冯伦才一跺脚,憋闷的回了天海阁。
……
天海阁二楼,正中一大雅间内。
冯健正与贾琏说笑谈话,周遭一群冯家人恭维话不要钱的堆向贾琏,将他夸的晕头转向。
贾琏原不知冯家请他之意,因他近来和扬州府衙一位司狱的妻子打的火热,不知怎地此事被清河帮帮主知道了,又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让司狱夫妻俩一起当说客,这才说动了贾琏今日前来赴宴。
可那清河帮帮主冯珂却并未将事情说明白,只说了有人要为难他,求贾琏在宴上敲个边鼓,让那人饶他一回即可。
事成之后,还有千两白银相赠。
这等事,贾琏自然不会拒绝。
又不是他为冯珂扛事,只是敲敲边鼓,就能既拿银钱,还可以摆脱被撞破奸情之事,何乐而不为?
有盐院衙门的招牌在,他也不惧扬州地面儿上有谁会不给他三分薄面。
只是……
事情似乎出了什么差池……
“大伯、父亲,不好了,那位贾蔷贾公子听说琏二爷在楼上,说了句既然贾琏在楼上,此事只要冯家处置了清河帮就算了结了,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冯伦急急回到楼上雅间后,着恼说道。
冯家家主冯健闻言,脸色登时一沉,狐疑的目光看向了贾琏。
冯健的确是个清高之人,所以才能和陈荣成为好友。
他平日里也不怎么理会家中繁琐俗事,自有他的兄弟和子侄们来处理。
可如今涉及盐院衙门,尤其是盐院掌院御史林如海险死还生后,极有可能开刀立威之时,冯家人一头撞了上去,冯健担心他若不出面,冯家可能就会成为盐院衙门下狠手警告盐商们安分守己的那只鸡。
一个京城来的公子哥儿,冯家还不至于怕成这样。
可这个公子哥儿却住在扬州府乃至两江权势最显赫的盐院衙门内,就不是区区一个乡望冯家能招惹得起的了。
所以,冯健才不得不亲自出面,托请了侍御史陈荣来摆平这件事。
只是冯健也没想到,那个族中混帐冯珂竟会再节外生枝请了贾琏来。
请来就请来,原也以为是好事。
再怎么说,贾琏也是那位贾蔷公子的族叔,还是堂堂荣国承爵人,身份比身份尊贵十倍不止。
若是能招待好贾琏,此事也不过是贾琏一句话就能了结的。
也因此,对于贾蔷的到来,冯家上下难免生出轻视之心起来。
可没想到,似乎出了什么岔子……
一个族侄,居然敢直呼堂堂荣国府承爵人的名讳,连露头都不露头就离开,这是何等大逆不道。
冯健面色凝重,看向了贾琏,道:“世兄,你看此事……”
不想没等他说完,就见贾琏黑着脸咬牙道:“你们得罪的人是蔷哥儿?你们怎么得罪他的?球攮的得罪他怎不早说,寻我来作甚?!!”
冯家上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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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谋算
“不是怕他一个小辈,只是你们根本不懂这小子的能为!也不是我不愿出手相助,只是招惹他着实麻烦的紧……”
被一众冯家叔伯子侄用无数恭维话轰炸的消去了大半怒气的贾琏,坐在椅子上无奈说道。
身旁,还有两个熟美女子,斟酒夹菜……
冯健目露不解之色,道:“圣天子以仁孝治天下,尝闻都中荣宁二府亦是德孝闻于京城中,世兄为其叔辈,怎会……”
贾琏心里实在不愿说这些,甚至想都不愿想,难道身边的美人不甜,桌上的酒菜不香吗?
可是他也知道,终究绕不过这一茬儿去,叹息一声道:“贾家子弟,除了这一位外,其他人都是好的。唯独这一位,真真是让人又头疼又棘手,偏偏还管教约束不得。”
冯家上下闻言大惊,道:“这又是为何?”
贾琏无奈苦笑道:“谁让人家命好,虽说老子娘死的早,结果偏偏入了太上皇的眼。太上皇三次在重臣面前夸他纯孝忠义,天子也下旨赞他……临来扬州前,太上皇还特意传旨到码头,赐他表字‘良臣’。这样的圣眷,谁敢管他?就是在家里,我们家老祖宗也只能哄着他。你们啊,真是害苦了我。我虽不惧他如何,可也不想得罪他……”
说着,甚至觉得桌上的酒菜也不可口了,身边的美人……还算有点香。
冯家父子却差点没被这消息给吓疯过去,原以为贾蔷的根脚只是京城贾家族人,是林如海的亲戚。
若只如此,一个贾琏难道还摆不平贾家一个后辈?
所以,得知冯珂请了正经的荣国公承爵人后,才会轻视起贾蔷来。
谁曾想,事情竟不按常理来发展,那贾蔷才是条藏在水下的大鱼,背后靠的既不是贾家,也不是盐院……等等!
想起盐院衙门,冯健面色又是一变,他忧声问道:“世兄,不知掌院御史对他……”
太上皇和天子毕竟远在都中,也不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冯家抄家灭门吧?
关键其实还在盐院衙门里的态度。
贾琏心里腻烦,不愿再搭理此事,担心冯家人找他出头,便道:“这么说罢,自来扬州府后,我也不过见姑丈大人三次面。他……直接住在姑丈大人的小书房里。知道为什么吗?”
冯家一众爷们儿齐齐白着脸摇了摇头,贾琏夹了筷子水晶肴肉吃进口里,又就着身旁妇人的酥手喝了口蜜淋漓酒后,冷笑道:“我姑丈的命便是他请来西洋番医用奇药给救过来的,你们说他在我姑丈心里什么地位?”
见冯家人脸上彻底没了血色,贾琏用帕子净了净手后,身旁一美妇去接帕子,他递出帕子,却顺势将手放在妇人的大腿上,轻轻摩挲着,脸上懒洋洋道:“不过既然蔷哥儿说了,你们拾掇了清河帮后,他就不计较了,你们也不必太担心就是。他这人虽不好相处,但说话还是算话的。”
一直侍立在雅间内的冯珂忍不住道:“不过是冲撞了他,又没伤着他分毫,就要我清河帮家破人亡不成?”
贾琏笑呵呵道:“他就这么一说,你们听不听随意,就算不听他的,他也不能把你们如何……嗯?如此说来,今日之事我就算了了?呵呵,酒足饭饱,我也该走了。明儿夜里瘦西湖上有八丑争魁的好戏,扬州府八大盐商一家出一个丑女人,来夺瘦西湖第一丑花魁的名头。啧啧啧,不愧是扬州府,比都中会顽多了。告辞告辞,养好精神,明日大干一场。”
说罢,不顾冯家人的挽留,抽身而去。
……
贾蔷带人回到盐院衙门,刚回西院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盐院侍御史陈荣就赶了来。
“陈师叔……”
贾蔷好似什么事都未发生般,起身相迎见礼。
陈荣却有些惊讶道:“蔷哥儿,我听说你回来了……你不是才出发没多久么?怎这会儿就回来了?”
贾蔷微笑道:“去了才发现,冯家已经在会宴琏二叔了……也好,我本不耐烦这些应酬,极少参与,只是陈师叔开了口,我不能拂了师叔的面子,这才走了一遭。”
陈荣闻言,脸色瞬间阴沉的难看。
作为林如海信重下官,这半月来他冷眼旁观,早将贾家来的叔侄二人脾性摸了清楚,甚至连贾家的一些隐私事都弄明白了许多。
在他看来,贾琏非骄奢恣意之辈,没有恶坏之性,但顶了天,也就是一纨绔衙内。
真正要紧的,得林如海看重的,反而是低一辈的贾蔷。
原本想让老友冯家能因祸得福得一份香火人情,他这才舍下面皮来,先去求了林如海,然后再和贾蔷商量好。
林如海点了头,贾蔷也给了他足够的尊重和体面,谁曾想,冯家这个关口竟会干出这等蠢事来!
这哪里只是打了贾蔷的脸,连他陈荣的脸都狠狠踩在地上疵了脚!
陈荣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蔷哥儿放心,此事,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贾蔷笑了笑,道:“陈师叔何必动怒,人家毕竟还是请了琏二叔……算了,只要冯家肯办了清河帮,其他的事我也不欲多理会。我本也不是横行霸道的主儿,若非被人欺上门来,不得不反击,就是清河帮也懒得理会。扬州府自有亲民官,轮不到我去惩善扬恶。”
陈荣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未再多言,点了点头离去。
他走后,李婧从隔壁小耳房内出来,满面不解道:“爷,你和这位陈大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我隐约觉得听懂了,可又觉得没听懂。”
贾蔷笑了笑,提起笔来,却又放了下去,脸上笑容敛去,道:“并未打什么哑谜,只是我在步步退让罢。”
李婧闻言心里大疼,忙问道:“这又是为何?以爷在盐院大老爷跟前的地位,何必要退让?”
贾蔷呵呵一笑,道:“这个时候,以退为进更好一些……另外,我在姑祖丈跟前是有些体面,但这些体面却不是耗费在这些地方的。如果把这种体面视作一种政治资源,那这种资源是宝贵且有限的。若谁以为可以无限透支,那才是笑话。所以,区区一个冯家和清河帮,并不值当大闹一场。这位自己认上门儿的陈师叔,就足够了。我的师叔,又岂是那么好当的?呵呵。”
……
贾蔷安抚下李婧,却没想到还是惊动了里面。
忠林堂内,贾蔷看着面色含威的林如海躬身一礼后,无奈笑道:“区区小事,何以惊动姑祖丈?”
林如海看着贾蔷的面色,不似作伪,目光中不掩激赏之色,道:“你这点子年纪,能有如此胸怀,不囿于义气脸面之争,殊为难得。”
不是他见识浅,以他之高位,见过的惊艳之才如过江之鲫。
可似贾蔷这般沉稳,不以少年人意气左右的,当真不多。
这份涵养城府,令人惊艳。
贾蔷却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不敢瞒姑祖丈,我哪有这样高的境界,只是不想让区区一个冯家就惊扰了姑祖丈,却也没打算轻易揭过此节的意思。”
林如海“哦”了声,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你准备,以什么手段去惩罚冯家?”
贾蔷顿了顿,还是决定如实道:“姑祖丈,我手里有一张取冰的方子,即便在炎炎夏日,也可源源不断的取冰售卖。冯家,是靠取冰谋取暴利的。一旦我的方子投用,大量降价售卖后,冯家冰室很难支撑许久的,他家成本太高。”
林如海面色隐隐古怪,看着贾蔷道:“你怎会有这样的方子……不过,我记得沈存中的《梦溪笔谈》中就记载过硝石制冰的法子。宋时,各种冰室不少。只是后来战乱数百年,具体如何制冰的方子早就断绝了传承。如今单纯以硝石制冰,效果并不好。你这是……”
贾蔷笑了笑,道:“姑祖丈,我于此道精通。”
林如海闻言,目光深邃的看了贾蔷一眼后,微笑道:“若是如此,那你可就身怀一座金山喽。只是,扬州府不止冯家有冰窖,徐家也有。得罪一个冯家不当紧,若是连徐家也得罪了,明岁我回京,你当如何?”
断人财路之仇,更胜杀人父母。
林如海自忖他掌盐院衙门时,断不会让人欺负了贾蔷去,也没人敢。
可一旦他回京,官场上人一走茶就凉,到那时,贾蔷多半难以继续立足。
至于贾蔷所怀之金山,除了有些惊讶外,他倒没什么所想。
尽管这些年来他一直为天子尽可能多的筹措盐税,但林如海本身对银钱而言,并没有太多兴趣,他非性喜奢华之人。
林家祖上四世列侯,积累下的财富虽谈不上豪富,但也足够他和孤女所用,多亦无益。
贾蔷笑道:“正如姑祖丈所言,我一外省人,不好将本地望族都得罪尽了。所以,我并不打算自己开设冰室,也不打算露在明面上。如果合适的话,我想和徐家合作,最是方便。也可沾一沾姑祖丈的光,谈个好价钱,不至于在股本上吃亏。
一旦谈妥,往后市面上,就没有冯家冰室的余地了。如此一来,也算是为今日讨回些颜面。”
林如海闻言,摇头笑道:“你陈师叔原和冯家家主关系不错,还想借这个机会,给冯家结一份香火人情。如今看来,实在是……”
不过,言至此,林如海脸上笑容渐渐敛起,问贾蔷道:“蔷哥儿,你和你琏二叔之间,还有和贾家之间,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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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透露 (求订阅!求月票!)
贾蔷很坦然的将他和贾家的恩怨说了遍,包括从他舅舅刘老实口中得知的其父母之死因。
还有荣宁二府里的那些腌臜事……
“我看到的,就这么多,其余还有许多耳闻之事,就不多言了。”
贾蔷足足说了一个时辰,方住了口。
林如海并未如贾蔷预料中那般面色大变,动容失色,目光始终平静。
贾蔷忽然明白过来,其实翻开史书,哪一朝哪一代的世族乃至皇族,不是藏污纳垢之所在?
林如海学通古今,又岂会因为那些腌臜事所震惊?
不过,林如海终究还是叹息一声,道:“宁府之事,我不甚了解。荣府里,原本以为老太太……”摇了摇头,身为荣府之婿,他不好多说什么。
顿了顿后,林如海问贾蔷道:“依你之见,贾家必败?”
贾蔷点头道:“若是贾家上下都是遵礼守法之辈,凭先祖遗留之余荫和底蕴,纵再得百年富贵也不是不能够。只是,我观他们骄奢之气日盛,嚼用日繁,进的少,出的多,再加上治家不严,奴仆倒比主子的派头还大,主子但凡有一分,他们便要半分,有时甚至能贪去大半。长此以往,就是一座金山也不够败的。更何况,贾家长辈们恣意挥霍先祖余荫,香火人情,这才是真正要命的。”
林如海“哦”了声,问道:“此话又怎讲?”
贾蔷摇头道:“他们以为先荣国留下的人情关系是无尽的,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却不知那些宝贵的人情,用一次就少一次,毕竟,先祖们已经不在了。姑祖丈面前,我说句放肆之言,西府二叔祖用了大量先荣国留下的人情,将王家王子腾和一个贾雨村推上位,实在是得不偿失,尤其是后者,实乃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之徒!”
一直面不改色的林如海这次却第一次深深皱起眉头来,不仅如此,甚至离开了背靠坐起身子来,直视贾蔷沉声道:“蔷哥儿,你是说,雨村?”
贾蔷点了点头,将能说的事大致说了遍,最后道:“究竟是真是假,姑祖丈只需派人前往贾雨村第一次为官之地,查一查那里有无封氏一族,封氏是否有一姑苏甄氏的女婿,是否曾丢一外孙女。贾雨村曾受人如此大恩,结果恩人孤女落难时,却做到如此地步,可见其心性之凉薄。”
林如海面色难看的紧,眉头也始终不松开,甚至不愿再开口。
贾雨村和贾家人不同,是他亲自相中且考量过,以为可以栽培之人。
这些年也暗查其官声,反馈回来的消息都十分不错,官声颇佳。
怎会如此?
可是,贾蔷连恩怨人的姓氏和来历都说的这般清楚,显然非信口开河,若是真的,那就真的太可恨了。
要知道,他临终前上的那道遗折里,举荐的人除了陈荣,便是贾雨村了。
若此人如此忘恩负义,人性差至此,他可就当真瞎了眼了!!
遗折里举荐贾雨村,原就想着,待他故去,黛玉只依靠外祖母一族未必保险。贾雨村算得上黛玉的启蒙恩师,再加上举荐重恩,总也会看顾一二。
可有甄英莲前车之鉴,还能指望贾雨村庇护黛玉?
“姑祖丈……”
贾蔷见林如海面色难看的紧,想劝说一二,却见他摇了摇头,淡淡道:“蔷哥儿,此事你做的好。贾雨村原是你林姑姑开蒙的西席,我见他才学高明,故而举荐他于存周兄,并为其开走门路,助他为官。本以为会是一大助力,可若此人果真这等人性……我和存周都要谢你举发他,不然,要被此人骗惨了去。明日我就会打发人去盂城,查明此事。若属实,自有计较。时候不早了,你且去歇息罢。明日,还要去梅园赴宴。”
贾蔷闻言站起身来,道:“是,姑祖丈。”
……
扬州北城,冯家大宅。
冯健面色苦涩,看着盛怒而来的陈荣道:“勉仁兄啊,冯家这一次真是……冤哪!谁能想到,贾家一分房子弟的地位,倒比正经国公府长辈的地位更尊崇?这世上,又有几人有那位小友的际遇?冯家真是……”
陈荣阴沉着脸,心里也憋火的很,沉声道:“无论如何,先赶紧将那劳什子清河帮处置干净了。一起子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乌合之众,你们冯家养那些东西作甚?!”
冯健说不出话来,其子冯程躬身道:“陈大人,非我冯家自甘堕落,实在是扬州府情况复杂。诸徽商豢养无数亡命之徒,若冯家无自保之力,难免为人暗算了去。”
陈荣闻言大怒,厉声道:“那设局害人,拦路劫道,也是为了免为人暗算了去吗?你冯家为了区区三千两银子,就愿与人当狗?”
冯程闻言面色一怒,不过哪里敢多嘴,眼下全靠陈荣这位侍御史来周全,被冯健一声呵斥后,躬身请罪。
陈荣不欲理他,只对冯健道:“希贤兄,立刻将清河帮解散,该送大牢的送大牢,有人命的偿还人命,你那位族侄也一并送去发落。这个时候,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冯健闻言,面露为难之色,冯珂虽然只是一个族侄,他却与冯珂先父一起长大,冯珂父亲临终前,曾将冯珂托付与他。
也因此,冯珂实是在他家,和其长子冯程一起长大。
冯珂接掌清河帮,原也是冯程一力举荐,因为冯珂对冯程忠心耿耿。
若让他亲自送冯珂入大牢,甚至上断头台,他于心何忍?
见冯健犹豫,陈荣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希贤兄,言尽于此,我也不再赘言。如今本官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可以将人收进盐院衙门大牢。何去何从,你好自为之罢。”
说罢,起身离去。
冯家家主冯健闻言大惊,忙要劝留,只是陈荣已大感失望不愿多留,径自离去。
怪道扬州分明汇聚江南精华之地,结果本土郡望之族只能靠卖冰存活,反倒外乡之人,守着盐田大发横财。
只从今日之事便可看出,什么叫做“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
也是奇了,这些年,难道他们就没见识过盐院御史大人的手段?
难道那些灭门之祸没有降临到自己身上,就果真不知道痛?
扬州八大盐商,除了黄家一直不变外,这十几年轮换了整整三茬儿了,哪一回不是血流成河?
冯家莫非以为不理盐务,盐院衙门就管不到他们头上了?
天真,幼稚!!
陈荣失望离去后,冯健犹豫道:“若不然……”
话未说尽,其长子冯程就躬身道:“老爷,明面上清河帮可以解散,也可送几个替罪羊进监狱,左右司狱都是自己人。可若如陈大人所言,那咱们家却是自毁长城了!前一阵听说盐院衙门里连棺材都准备好了,那些大小盐商们一家一家的眼睛都快红了,就盼着趁那位死后的半年功夫里,狠狠大赚一笔。卖一引私盐出去,顶得上十引官盐!他们手下哪一家没招揽亡命之徒,若咱家真毁了清河帮,祸事来了,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再说,珂弟连伤都没伤着贾家人,就要赔一条命出去?哪有这样霸道的事!如今三堂伯在金陵应天府做同知,我冯家也不是毫无根底的乡绅,在官场上,亦有人扶持。”
冯健闻言缓缓点头,可还是担忧道:“那若是盐院衙门发怒……”
冯程有些得意一笑,道:“若陈大人不是侍御史,代掌着盐院衙门,咱们倒真要小心些了。可如今那位林大人半死不活,难道陈大人会对我冯家下狠手?”
冯健闻言哑然失笑,摇头道:“你真能算计,连为父的好友都算计到里面了。”
冯程躬身请罪道:“儿子这般也是无奈,总不能让老爷这样的清正之人去理会这等俗务。”
冯健点头道:“起来罢,那就按你说的办……对了,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一做,另外,那三味书屋的房契也赶紧给人送了去,莫要小气。”
冯程呵呵笑道:“老爷放心,这等事上,再不会出差错。”
……
盐院衙门,西路院客房。
金沙帮众给李福擦洗完换好新衣后,李婧入内。
今日贾蔷与李福的谈话,她其实在门外都听到了。
几回想推门而入,终究还是忍下了。
因为贾蔷把他们这些江湖人身上的“傻气”给她掰碎了说了个透彻,还点明了,若不能打掉李福的傻气,往后绝不可能重用的。
不然,他们打下的产业,怕不够李福往外散的。
仗义疏财不是坏事,可不分好赖的往外散银子,那只能是蠢。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爹,感觉怎样了?”
李福毕竟在床榻上躺了数年,虽得宝药相救,珍贵滋补药物也不断,可一时半会儿还站不起来。
李福看着李婧,眼神有些复杂,等金沙帮众下去后,声音低沉的问道:“日后,金沙帮就算是卖给官家了?”
李婧在床榻边的一把椅子上缓缓坐下,摇头道:“我们爷说了,他不会做官的。爹爹,你身子骨不好,先不想这些了,好好养身子重要。”
李福闻言,沉默片刻后,声音沙哑道:“婧儿,这些年,爹其实没有白活,还是为下了几个能交命的好汉的。既然咱们如今欠了人的命,就只能拿命来还。我说几个名字和地方,你代我写几封信送出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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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善良
翌日清晨。
贾蔷一如既往辰时初刻起床,他虽勤奋好学,但每日里还是尽量保证充足的睡眠。
花了半个时辰锻炼身体,打了十多遍《五禽戏》,又格外加练了二十组深蹲……
洗漱后用了早餐,如今还算安定,所以他的早饭就由清粥小菜变成了牛奶、鸡蛋和杂粮馒头。
鸡蛋且不说,食之久矣。
牛奶呢……
其实当下富贵人家,若需大补,常食人乳,要不然高门大户里,也不会养那么多奶嬷嬷了,并非只为公子小姐去养的……
只有吃不起人乳的,才会选择次一级的牲畜之乳,譬如牛乳、羊乳。
至于杂粮馒头就更不必说了,高门里的奴才都不会吃杂粮窝头。
可既然贾蔷点名要这些贱物,盐院衙门的厨子也不至于不给。
就这样,在充足的蛋白营养的供应下,贾蔷虽看起来依旧清瘦,但前身亏空的底子,却在一点点调养弥补回来。
辰时三刻,贾蔷刚更换完衣裳,就见黛玉带着紫鹃,摇摇进屋来。
贾蔷也没在意,这里毕竟是黛玉家,作为东道,今日贾蔷领林如海之命去梅家贺寿,黛玉过来瞧瞧也是应该的。
不想问候一声后,黛玉就看着他轻声笑道:“今儿我是来做说客,替人说说情的。”声音娇脆悦耳。
贾蔷闻言一怔,有些意外道:“冯家居然找到林姑姑头上了?他家好大的能为!”
“呸!”
黛玉没好气啐了口,道:“什么冯家风家的,是琏二哥。”
贾蔷闻言,微微皱眉道:“他找你来做说客?说什么?”
黛玉似想起什么好笑之事,贝齿轻咬红唇,吃吃一笑,星眸望着贾蔷取笑道:“在都中时,人人都说宝玉是混世魔王,说他招惹不得。可如今和你相比,他哪算得上哪门子的混世魔王,至少他还怕舅舅、舅母,琏二哥也从不这样怕他。”
贾蔷无奈的扯了扯嘴角,道:“你以为贾琏怕我?他这个人,贪口腹女色之欲,欺软而怕硬,之所以寻你说情,不是真畏惧我什么,只是懒得招惹麻烦,耽搁他享福受用罢了。”
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道:“你还真想人人畏惧于你不成?”
贾蔷摇头道:“并没有这个想法,我巴不得人人都能无视于我……”见黛玉撇了撇嘴,好看的眼睛觑视着他,贾蔷呵呵笑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的人生奋斗目标并不高,只要这世上没人能欺负得了我,让我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好,我又何须别人畏惧于我?”
黛玉仔细想了想,抿嘴笑道:“这也难,也不难。你若想自由自在,出家去当个和尚,和佛祖菩萨为伴,自然没人会欺负你。不过……你愿意去当和尚不愿?”
贾蔷冷笑一声,不过随即双手揉了揉脸,狐疑道:“我怎会这样笑?”
一旁香菱福至心灵,大声道:“必是和林姑娘学的!”
“呸!”
黛玉闻言大为羞恼,啐了口骂道:“不好的就是跟我学的?香菱你仔细着。”
不过又见贾蔷惊疑不定捂着脸的模样有趣,她又忍不住取笑道:“什么好值当大惊小怪的?就会装模作样。”
贾蔷放下手后,道:“林姑姑来的正好,昨儿夜里写了篇时文,自觉还不错,你给评点评点?”
黛玉“哦”了声,将信将疑道:“你既觉得不错,那就拿来瞧瞧。”
贾蔷对香菱道:“帮我把昨晚书房书案上放着的那篇文章拿来。”
香菱应下后,转身去取,未几,就见香菱捧着几页纸笺回来。
黛玉接过后,细细品读了起来。
只是看她眉头轻蹙,面上那淡淡的笑意也渐渐随风飘散,贾蔷心中无奈一叹。
这玩意儿不得入门,果然还是不行。
就像前世不得入门的同学一样,自我良好的,往往死的最惨……
“林姑姑,实在难以入目,就别看了吧……”
贾蔷沉声说道。
黛玉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忽地展颜一笑,好奇道:“写的很好呀,怎会写的这样好呢?”
看着黛玉弯起的眼睛里满是取笑戏谑,贾蔷满头黑线,二人越熟悉,他越发现这丫头身上的仙气都是上辈子以讹传讹来的,如今相处了才知道,这妮子灵秀归灵秀,可一点不耽搁牙尖嘴利取笑别人。
贾蔷自尊心受了打击,闷声道:“好了,还我吧,回头我再多揣摩些姑祖丈的文章就是。”
黛玉却把手里的纸笺往身后一藏,抿嘴笑道:“这样小气,这点顽笑也开不得……罢,你自去赴宴,回头我拿了给爹爹瞧瞧去,让他看看你的问题到底在哪。若是能指点你入了这个门槛,日后自会一日千里,进步飞快了。拿来!”
贾蔷闻言惭愧,终究还是要人家的帮助,谢过后问道:“林姑姑,书稿都写完了么?书坊快要到手了,等一到手,就可刊印。”
黛玉没好气道:“催什么催?你当写书和在屋外吹凉风一样容易么?就会说风凉话……”话锋一转,却笑道:“对了,紫鹃是都中人,香菱、雪雁还有小婧她们也都没逛过扬州,今儿天气正好,所以就想着傍晚时候去外面逛逛。听说扬州府的夜景儿是极好的……”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回头看向香菱等人,见她们一个个只顾着吃吃去笑,又回过头来问道:“傍晚的时候?!你们想去哪逛?”
扬州最负盛名的夜景当然是在瘦西湖,只是爷们儿们可以去瘦西湖画舫上领略一下扬州美色,大家闺秀们怎么去?
别说这个世道,便是前世,谁家愿意自家的女儿去提供特殊服务的地方逛?
薛蟠为何不敢带花解语回家?就是因为即使他再混,也不敢让他妹妹和一个花魁共处一座院落。
说难听点,花魁阅人无数,哪怕赎了身,可谁知道曾经见过多少男人?
自家妹妹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日后说亲的时候都会被人拿出来说嘴。
贾蔷虽然有些方面比薛蟠更离经叛道,不将许多规矩放在心上,可这点上……他也不敢胡来。
因为便是在前世,他也不可能让家里的姊妹傍晚时分去夜总会玩啊。
而今世比前生的礼教森严百倍,所以别说是去和那些画舫靠近了,就是与那些画舫同游,日后都可能落下一个不正经的恶名。
他疯了,才会答应她们去那里。
别说贾母,就是林如海都饶不了他……
听出贾蔷语气中的警告之意,黛玉没好气道:“就是去天宁寺还还愿,谢谢佛祖。再去那劳什子教堂,见见薇薇安。你以为我们要去哪逛?”
贾蔷闻言面色舒缓,只是好奇道:“为何偏要傍晚才去?”
黛玉道:“白日里寺院里必有人焚香许原,我们若去了,难免惊动旁人。到了傍晚,还便宜一些。有小婧在,等闲也没人能欺负得了我们去。”
贾蔷闻言,目光柔和了许多。
这小姑娘口舌之利归口舌之利,心底还是十分善良的。
黛玉见他这模样亦是抿嘴轻笑,心道这个侄儿平日里眼神看起来总是冷静的有些清寒,如今看来,也是一个心善的。
贾蔷点头道:“那好吧,等我从梅家回来,就安排此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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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变(求订阅啊啊啊!)
扬州北城,冯家。
今日是梅家老夫人七十寿辰,梅家虽不在扬州八大盐商之列,却是扬州本地最大的盐商,而不是徽商。
再加上梅家送女入盐院衙门为妾,林如海发妻早逝,房里虽有二三房姬妾,却以梅氏管家。
所以扬州各族,都要给梅家几分薄面。
冯家身为本地望族,就更不会缺席梅家老夫人的寿辰。
一大早,家主冯健就更换新衣,让人备好了重礼,准备前往梅园。
梅家之盛,绝不只是因为替扬州本地人在盐商里争夺出几分颜面,更重要的是,出过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家涪翁先生。
涪翁先生在世时,太上皇数次南巡,都召见了他,对他的梅氏书法极为推崇,赞曰:“涪翁先生之书法,天姿迥异。其高秀圆润之致,流行于褚墨间,非诸家所能及也。每于若不经意处,丰神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
涪翁先生也就成为了扬州二百年来,最具文华之名的大家。
扬州八大盐商富则富矣,却皆以能有涪翁先生之笔墨为荣。
也就让梅家凭添了几分清贵之气。
冯健正要携二年轻尚轻的儿子同往梅园贺寿,然而就见长子冯程面带狂喜之色,与养子冯珂急急而来。
冯健虽不怎么理会俗务,却讲究儒家养气之道,皱眉斥责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冯程忙躬身请罪,然后抬头激动道:“老爷,江宁堂伯派人送急信来,说新任两江总督已经到任……”
冯健闻言简直莫名其妙,道:“新任督臣来就来了,与你何干?”
冯程一滞后,又立即道:“不是这个,关键是,天子要废黜盐院衙门,巡盐之责,将由两江总督衙门统领。从今往后,扬州府再无盐院衙门了!!”
冯程如今是扬州府衙兵房经承,掌着兵差、民壮、考武、治安等事。
若是扬州府没了高高在上的盐院衙门,扬州府衙就是最高权力机构。
如此一来,冯家绝对是水涨船高,声势不同了!
冯珂比他还激动,兴奋道:“一个盐院御史的亲戚,就敢在扬州府吆五喝六的装大!我倒瞧瞧,从今往后他们还怎么装大!昨夜多亏没听那狗屁林大人的话,不然……”
“住口!”
冯健厉声呵斥道:“混帐东西,林大人乃当朝从三品御史,也是你能谈论的?”
冯珂登时老实下来,冯健又对冯程道:“纵如此,也莫要得意忘形。我冯家能在扬州数十年不衰,眼看着多少盐商巨富之族起起落落,凭的是什么?是捧高踩低吗?”
冯程冷静下来,躬身道:“父亲大人教训的是,我冯家凭借的是与人为善,能不与人交恶,就不与人交恶。父亲大人还说过,盐利虽重,可利重亦必多招凶祸。所以冯家虽为扬州望族,却不可去碰盐利。”
话虽如此,冯程眼中还是难以遮掩失望之色。
让冯家这样的本土巨室,眼睁睁看着一群徽商在扬州呼风唤雨,挥金如土,锦衣玉食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冯程若是不眼红,如何可能?
冯健语重心长道:“取冰之利,已经够丰厚的了,要那么多银钱有何用?若一心去求奢靡,为父保证,那必是取祸之道!!近十年内,死了多少盐商!”
冯程顿了顿,轻声道:“父亲,这些年死的盐商,都是死在盐院衙门手里。可是如今盐院衙门就要取缔了,最高监察之权转回金陵,那么扬州府就会担负起监管盐商的差事,到那时,兵房便是直接负责缉拿私盐的盐丁。儿子身为府衙兵房经承,管着这一方……父亲大人,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冯家。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啊!”
冯健在家务事上本就不耐烦,想了想,觉得似乎言之有理,不过他也不会轻易动摇,摆手道:“此事之后再议,现在先去梅园。”
冯健先一步上了马车后,其幼子冯佐悄声问冯程道:“大哥,听这意思,往后我冯家就要威风起来了?”
冯程对这个不成器的庶弟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教训道:“在外面,不可掉了我冯家的体面。”
冯佐嘿的一笑,眉眼间满是跳脱之色,拍着胸口保证道:“大哥你就放心罢,我绝不丢了咱冯家的脸!”
……
扬州城西,梅园。
今日,原本应当是梅家大喜之日。
老夫人七十大寿,又逢盐院衙门里传出林如海熬过死劫的喜讯。
要知道,虽然梅氏女只是在盐院衙门里做妾室,可在林如海三个妾室中,梅姨娘最得宠,甚至帮林如海管着内宅诸事。
林如海发妻早亡,一直未曾续弦,这梅姨娘就相当于盐院衙门的女主人。
梅家岂能不跟着沾光?
然而,本是双喜临门之日,却意外的蒙上了层别样的气氛……
“听说了么,新任两江总督三四天前就到了金陵,一直微服私访来着。”
“哟!你也听说了?那你可听说,咱们扬州府的盐院衙门就要裁撤了,都归两江总督府去管?”
“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金陵到咱们扬州坐船也不过一天的路,要是骑快马,半天就到了。昨儿下午,新任两江总督半山公韩彬就请了圣旨大印,在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的陪同下,正两江总督位,传了天子旨意。消息灵通的,今儿天没亮就接到信儿了!”
“哎哟!那咱扬州府的盐院衙门怎么办?”
“你耳朵塞驴毛了?没听刚才说么,这盐院衙门就要裁撤了!”
“哎呀,若是如此,扬州府的天可要变了。这梅家……怕就没从前那么生发了吧?”
“这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今儿总还能过得去不是?盐院衙门还在呢,姓林的也没死,只看日后吧。还有一桩有趣的事呢,听说昨儿个冯家假子和盐院衙门出来的林家人对上了,昨儿冯家家主亲自在天海阁包场赔罪,嘿,若盐院衙门果真要裁撤了,冯家反而要发达了,就不知他家会不会找回场子来。”
“盐院衙门就算要裁撤,那位林大人多半也要回京城高升去,冯家找个屁的场子。”
“说你蠢你还不认,林家是要走,可梅家走得了吗?之前梅家仗着盐院衙门,稳坐扬州府本地大户第一把交椅,冯家第二,徐家第三。这往后呢?瞧着吧,好戏多着呢!”
扬州各家先一步过来送礼造册的门人汇聚在梅园外,七嘴八舌的卖弄着已经开始乱传开来的消息。
而梅家内宅里,也因这些杂乱的谣言消息,产生起一阵动荡来。
梅庆堂上,梅家家主梅珣面色凝重,外面那些门子长随们能想到的事,他如何想不到?
他所忧者,还不止一个冯家。
冯家再了不得,也不过是扬州府衙下六房里的一个经承,梅家自有功名人在,况且,梅家远在京城的二房,甚至还出了一位翰林,又岂是一个冯家能搬倒的?
只一个冯家不要紧,可是扬州城里等林如海倒台再狠踩一脚的人却不知有多少!
这十多年来,林如海对走私私盐的盐商下手是一年比一年狠,多少盐商倒在他手里,满门皆受连累。
这些盐商并非是孤立的存在,背后又要牵扯到多少姻亲故旧?
林如海当年早夭的幼子,果真是无意间落水才没了的?
若非承受丧子之苦,他的发妻又怎会忧思病死?
林如海若果真死了,那也罢了。
先亡子,再丧妻,最后连自身也死了,只留一孤女,也算是绝宗绝嗣了,勉强可给人一交代。
那些仇敌出过气解了恨后,也不至于再紧追着梅家不放,毕竟梅家也不是好相与的。
或者他活过来后,还能继续做这盐院御史,那其他人也不敢作死。
最棘手的反而是现在这等情况,虽活过来了,却要离任,升官发财去了。
这让那仇家们心里的恨,如何能解?
一个不直接掌管盐政的林如海,哪怕日后能升成阁臣,盐商们也未必畏惧。
大燕不止一个阁臣,受他们孝敬的阁臣难道还少了?
自有人能制衡他……
可眼下这等情形,他们盐商拿林如海没办法,一口恶气不出,少不得就要迁怒。
他们还能迁怒于谁?
可恨啊!
这梅家又不是林如海的正经姻亲,梅家涪翁先生过世后,林如海几乎就没再进过梅家大门。
好事没沾上多少,眼下居然要为他分担别家的怒火。
梅珣和弟梅珠、梅玖、子梅顾这几个当前梅家的掌权人,聚在一起,紧急商议对策。
“大哥,不能再犹豫了,当断则断吧,不然等林如海拍拍屁股走了,梅家就等着倒大霉吧!”
“是啊大哥,二哥说的对,这些年来,都说梅家沾了盐院衙门的光才成了扬州府第一乡望,可自家的事咱们自家清楚,爹过世后,他就再没登过咱们梅家的门儿,算得上哪门子的亲戚?人家根本不认咱们,凭什么咱们要替他背锅?”
“父亲,儿子也以为,二叔、三叔说的在理。消息天没亮从金陵传了过来后,原本说今日全要到场的八大盐商,就有四家不来了,只送来了礼,连礼也别往年短了三成!势头不妙,咱们家还是尽早表态的好!”
听了兄弟儿子的话后,梅珣眉头紧皱,缓缓道:“可是,林大人,毕竟还没走……”
此言一出,两位兄弟和一子竟异口同声道:“等他走就迟了!”
梅珣闻言,凝重的目光扫过三人,问道:“依你们之见,又当如何撇清干系?”
二弟梅珠沉声道:“事不能做绝,但可以对外表明姿态。今日不是老太太的寿诞么?清珞昨儿打发人来送信,说林如海会派他的记名弟子,也是京城贾家的人来代他贺寿,咱们冷淡待之即可。只要给外人看到,梅家和林家不是一回事,他们自然没理由来迁怒梅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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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发昏当死
“蔷哥儿,一会儿进了梅园,你随我一道直接进二门儿,去给老夫人贺过寿,再去前院梅庆堂。”
马车内,隔着帷帘,梅姨娘对贾蔷温声说道。
也难怪扬州城内佳丽无数,贾敏之后林如海却独宠此女,声音糯软酥骨,偏偏不带一分妖娆,闻之便生出良家贤德女的形象。
贾蔷抽了抽嘴角,恭敬应下。
论辈分,这是和他姑奶奶一个辈分的……
行驶了半个多时辰后,于扬州城西,见一占地不小的园林。
三间大门敞开,与北方开门照壁不同,梅园却是以假山为照壁。
不知从何处引来的一道清泉,倒挂成瀑,令人见之忘俗。
早有梅家青衣小幺儿上前,要引着梅姨娘的马车入内。
只是,正当贾蔷要一路随行时,却有一管家模样的人出现,笑道:“这位哥儿,二门是内宅内眷们所在之地,哥儿这般年岁的,却不好入内了。”
此言一出,贾蔷就怔了怔。
他尚未成亲,更是奉了林如海之命前来给梅家一个体面。
此事他不信梅姨娘没有事先派人来知会梅家一声,结果他居然不能入内给梅家老夫人祝寿?
贾蔷还未说话,就见马车里的梅姨娘一把掀开窗帘,惊怒喝道:“孙才,你在胡说什么?这是我们老爷极看重的内侄孙,特意奉了老爷之命来给老夫人祝寿,你也敢拦?还不退下!”
这样一个温婉之人,气成这般模样,可见其心中震怒。
却没想到,那孙才非但不退,反而皮笑肉不笑的道:“好叫二姑奶奶知道,这正是老太太和老爷的意思。今日内宅里不止家里的内眷,还有其他人家的小姐,二姑奶奶带这样年岁的一个哥儿进去,怕是不妥吧?”
梅姨娘能以妾的身份在盐院衙门后宅管家,又怎会只是傻白甜?
她以与其温婉气质绝不相同的决绝语气道:“好,既然梅家不欢迎我们,那我们也不硬贴上来了。蔷哥儿,我们回府!”
贾蔷点了点头,目光清冷的看了那位孙才一眼,就要让人拨转马车,却就在此时,有一大丫鬟从二门出来,笑道:“呀!姑奶奶回来了!老夫人催了几遭了,一直没见着,如今到了,怎不快快进去?”
马车内,梅姨娘沉声道:“我倒想进去,可如今却进不得这个门儿了。梅香,你进去问问老夫人,孙才说是老夫人和大老爷发的话,我们老爷特意打发来给老夫人贺寿的人连门儿也进步,当真不当真?若当真,我出嫁从夫,早是林家的人,日后也登不进你梅家的门了!”
那名唤梅香的丫头闻言大吃一惊,飞快看了面色变幻不定的孙才一眼,又略过贾蔷那张脸,顿了顿后,忙赶向后宅。
而此时,二门外来来往往的各色人,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传向外面……
这扬州府,果然要变天了。
……
盐院衙门。
忠林堂。
侍御史陈荣面色凝重的看着卧榻修养的林如海,沉声道:“大人,此事应该不会为假,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只是奇怪,金陵方面怎会一点消息都未传来?那应天知府贾雨村,不是大人举荐的么?若果真有如此大事,他怎会……”
林如海面色虽淡漠,可是听到贾雨村三个字时,眼角还是跳了跳。
如今想来,果真是看错了人……
初时病重时,贾雨村还亲自赶往扬州,延医问药,即便回了金陵,也是派人三日一问。
待郎中都说他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后,这问病的次数就大减了。
等他派人去京城让黛玉回来侍疾送终后,金陵方面,就彻底沉寂了。
他一直在病中,浑浑噩噩,所以没想过此事。
现在看来,此人当真如贾蔷所言,心性凉薄之极。
幸好,他活了过来……
林如海轻轻呼出口气,对陈荣微笑道:“勉仁,这盐院衙门,难道你还没待够?盐务诸事,你还未厌烦?”
陈荣闻言,勉强笑了笑,道:“虽是如此,可大人还在扬州,就有人在金陵……”
话没说完,林如海就摆手道:“我连遗折都上了,天子岂能不派人来监管盐务?你虽为我所举荐,但圣眷到底差了些……只是我没想到,半山公居然会担任两江总督。看来,蔷哥儿在京城之事,掀起的波澜不小。不然的话,韩半山此次理应步入军机。”
陈荣闻言,面色古怪道:“蔷哥儿还结下了这样大一个仇人?那他还想在南省立足?韩半山清名满天下,身负天下之望,等坐满三年总督,怕是能够直入军机当领班大臣了。”
大燕中央高度集权,首席军机,那可真是礼绝百僚的天下宰辅啊!
和这样的人结仇,陈荣想不出贾蔷能落下什么好来……
林如海笑了笑,道:“不过一些误会罢了,再说,这个时候半山公入军机,也未必是好事。至于蔷哥儿……勉仁或许不知道,半山公虽与我从未同省为官,但却相交已久。景初二十八年,我第一次在扬州下狠手,覆灭了以苟氏为首的私盐走私党羽,抄得赃银二百万两,奉旨意一半押送至京城,一半直接解往罹患黄河水患的河南,一下解了时任河南巡抚的半山公的大难。自那时起,我与他每三月必通一份书信,讨论治民为官之道。半山公,实为我良师也。”
陈荣还不知林如海与韩彬竟有这一层交情,惊喜道:“竟有这般渊源?若如此,岂非如大人于我一般?”
林如海呵呵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堂外管家通秉道:“老爷,前衙传话进来,说外面有一老者,要见老爷,他说他叫韩彬。”
陈荣闻言简直莫名,激动下抢先问道:“他叫什么?”
管家答道:“据说是像个农夫……”
陈荣还欲多问,林如海却已经起身,道:“速速随我去迎接半山公!”
……
“姑奶奶,老夫人说了,今日里面有许多客人内眷,着实不便……不过,老夫人已经打发了顾大爷亲自来陪贵客,还说等寿宴结束后,必会亲自接待贵客,让姑奶奶勿要着恼。”
梅园二门外,梅家老夫人身边的丫头赔笑对梅姨娘说道。
梅姨娘虽然心里仍觉得不对,可今日毕竟是梅家老夫人的七十寿辰,她不好大闹,就问贾蔷道:“蔷哥儿,你如何看?”
贾蔷心知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偌大一个梅家,除非失心疯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了。
只是一时他想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梅家如此疯狂。
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贾蔷都并不畏惧。
有盐院衙门和林如海在,扬州地界儿,他不去胡作非为便是好的,怎还会担心一个梅家使坏。
念及此,他对梅姨娘道:“姨娘只管进去便是,不过寿宴罢我就不必进去了。临出门时家里林姑姑交待了,下午要出去烧香还愿,我要提前去准备一番。”
听闻贾蔷之言,梅姨娘自然没话说。
一个在京城里接二连三得到太上皇夸赞的少年郎,岂能没有脾气?
又怎是一个小小的梅家可以安排得了的……
梅姨娘轻声道:“那好罢,待寿宴了了,我就早早出来,咱们一并回去就是。”
贾蔷应下后,正此时,一个二十来许的年轻人过来,先与梅姨娘问了安。
梅姨娘面色淡淡,道:“顾哥儿,这位是御史大人新收的弟子,亦是京城宁国贾家的正派玄孙,既然梅家二门门槛高,人家就不进去了,你好生安顿好了。”顿了顿,又深深看了梅顾一眼,意味深长道:“顾哥儿,当年叔祖与我家老爷平辈相交,蔷哥儿是我们老爷的弟子,与梅家大老爷尚且平辈。今日来梅家,你告诉大老爷,要好好招待。”
说罢,又与贾蔷点了点头,方迈步进了二门。
梅顾脸色一阵青红变换,他并非蠢货,实际上,梅家若是在京城,或者贾家在江南,这会儿前来迎接贾蔷的,都轮不到他,他爹必然亲自前来。
可是,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
贾家就算再了得,可天高皇帝远,又能奈何得了扬州巨室?
今日梅家若是热情招待他,给足林如海的体面,等林如海和这劳什子贾蔷拔腿回了京城,却是要梅家承担后果的。
所以,两权相害取其轻罢。
至于得罪了林家……
再怎么说,梅家女也算是林家的半个当家太太,难道林家还会拿梅家作伐不成?
心里如是盘算着,梅顾引着贾蔷,去了梅园偏厅……
主厅里,其父梅珣等梅家大人会宴扬州府各家大人。
而偏厅里,则是小儿辈们相聚。
若今日贾蔷是随林如海前来,这般安排勉强还算说得过去。
可今日他是代表林如海前来,梅家这般安排……
贾蔷站在偏厅门前,目光清冷的看着梅顾,冷笑一声道:“怪道都说涪翁先生去世后,梅家文气散尽,子孙不肖,皆堕落成不入流的商贾。如今看来,还真没冤枉你梅家。很好,我倒要看看,你梅家能作死到哪一步。”
既然梅家已完全不要脸,他又何须再留脸?
只是贾蔷实在想不通,梅家到底发的哪门子的昏……
……
PS:一些书友觉得梅家太蠢了……首先梅家并没有上帝视角啊,信息不对等为其一,再者,这种现象难道不寻常么?现实里发生的太多事,比书里这一窝子奇葩的多吧。随便去研究一个豪门的衰亡史,在家族没落的过程中,总是有层出不穷的蠢事发生。所以不是梅家太蠢,是你们太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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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激怒
盐院衙门,林忠堂。
林如海面容依旧有些枯瘦,看着坐在对面如老农般的韩彬,笑道:“半山公,谣传你昨日才在金陵露面,怎现在就到了扬州府?莫非是急着拿我大印?”
韩彬吃了口茶,吃完后咂摸了下嘴,没有回答,而是再次打量了番林如海,沉声道:“身子骨这算是救过来了?拿到你呈上去的折子,陛下当真心如刀割,在给老夫下发的折子里提及此事,朱批三个痛字!还让我务必保重好身体……如海,你算得上是天子旧臣,潜邸之臣就那么几个,论经济才能,数你这位探花郎最强。这些年,若没有你这巡盐御史每年递增的盐业课税解往京城,许多问题,陛下都棘手难解。”
陈荣在客座陪坐,看到主座上初次相见的二人,不由心中咋舌。
半山公到底是半山公,按理说林如海是盐院衙门主官,且身世也强大之极,可对上韩彬,却连主动权都没法掌控。
因为韩彬更强!
林如海是探花郎出身,韩彬却是状元郎出身。
林如海累世列侯的身世自然强悍,韩彬虽没有这等身世,可凭他二十八载宦游边塞苦寒之地,治民安邦,身负天下之望,如何能逊于林氏祖辈余荫?
更何况,他还年长于林如海。
好在林如海近来心性境界大增,不去争这一时之长短,呵呵笑道:“吾亦未想到,竟能从阎王殿活着出来。”
韩彬仔细打量了番他的精气神后,缓缓呼出口气,点头道:“没事最好!如海,老夫这次星夜赶往扬州府,本是担心你已故去,才特意前来搬迁盐院衙门。这是最坏的打算,因为两江总督衙门那边也是一团乱麻。可盐税又实在太过重要,老夫不能不管。如今见你没事,我心里就轻松一大半了。”
林如海闻言忙道:“半山公,既然旨意都传达了,这盐务自然就该移交……”
不等他说完,韩彬一挥手道:“此一时彼一时,如海老弟,你我虽从未见面,但书信来往多年,且早晚要同殿为臣,就不要浪费功夫在这虚情推却上了。盐务你必须得先提点着,最少,为老夫分担半年,等我把江宁那边总督衙门理顺后,再接过手去。那边比你这边更复杂,也更麻烦。折子回头我就送上去……如海,你坐镇盐院衙门十三载,为官之清廉,古之罕见,朝野上下,谁不赞服?这边政务你熟悉,所以就算身子骨还未痊愈,只要你在,扬州盐务就乱不起来。”
林如海闻言,简直有些汗颜,摇头道:“说起来惭愧,以往我也这般以为,总觉得至少能安稳扬州局面。可没想到,半山公出任两江总督的消息,我居然是从衙门外的谣言里才听说的……”
韩彬闻言,明显皱起眉头来,沉声道:“你又没死,怎就到这个地步了?看来平日里,你还是手段太轻了,所以才会一到关键时候,就有些镇不住了。如海老弟,行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不要有迂气啊。景初朝那些老臣一团和气,和光同尘的臭毛病,你可千万不要学!”
林如海愧然领受,点头道:“是啊,坐镇扬州十余载,唯一所得便是,商贾不可不兴,但也绝不可放任不管。否则,必生大乱!”
韩彬闻言大喜,抚掌笑道:“如海有此见解,老夫不复忧矣。对于规规矩矩的商贾,自然不去理会。可对于奸商恶贾,自以为有几两臭银子就敢目空一切,无法无天的商人们,就该下狠手。国朝早有法规:私盐贩卖跟私铸银钱同罪,皆为钦犯!天子朱笔下,杀之不伤天和。所以,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林如海心中感叹,早就知道这半山公对百姓农夫慷慨仁慈之极,可他没想到,这老官儿对商贾仿佛有些憎恶的狠劲儿。
不过,想想国朝如今的形势,松垮的有些过了,也的确需要一位铁腕军机来狠狠整治一番。
念及此,他点了点头道:“半山公言之有理,当狠则狠,对奸人之狠,便是对良善之善。”
韩彬哈哈大笑道:“老夫就说,如海必不如那些迂官儿腐儒,乃国朝之栋梁!”
说话间,忽然林如海见门外出现管家,站在门外进不敢进,却也不退。
他微微皱眉问道:“什么事?”
管家闻问连忙进入,将梅家发生之事说了遍。
随行之人只跟到了梅园二门前,所以王管家最后道:“如今,姨娘进了内宅,蔷二爷则被安排在了偏厅里。”
林如海闻言,生生气笑,摇了摇头,对韩彬笑道:“梅家是涪翁先生后人,我倒没想到,他家倒这样乖觉。”
韩彬沉着脸,道:“他们消息倒是一个比一个灵通,如海老弟,看到了么?这些人仗着有银子,神通广大的很。知道你要走了,哪怕极有可能回京高升,可只要是离开了扬州府,他们就敢不将你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一旦放纵起来,是要出大事的!如海贤弟,万不可心慈手软!”
林如海闻言,缓缓点头道:“原我只当他们是看我人走茶凉,却未深思。得闻半山公之言,才觉得……还真是如此。”顿了顿,林如海看向客座陪坐的陈荣,道:“勉仁,立刻带一队盐丁,围了北城冯家,锁拿所有冯家男丁,彻查清河帮贩卖私盐一案。”
陈荣闻言面色骤变,可是一点也无替冯家说情的心思。
人若一心作死,神也难救。
韩彬忽然开口问道:“那梅家干净不干净?”
林如海闻言,眉头微微皱起,沉吟稍许后,对韩彬道:“干盐务的,若说完全干净,必不可信。梅家也有些手脚,但大体来说,还算规矩。”
韩彬哼哼一声,昂起老农一般的脸,语气却霸道之极,道:“只拿一个冯家开刀,震慑不住人心的。如海老弟,朝廷盐务新政在即,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大变革,必会触动八大盐商之根本利益。今日,正好借梅、冯两家人头一用,杀鸡儆猴,威慑悖逆之贼!这个恶人不用你做,老夫两江总督兼掌盐务,这第一道政令,就先拿冯家和梅家入手罢!”
林如海闻言,眉头深深皱起,随即无奈一叹……
涪翁先生,抱歉了。
……
梅园,梅庆堂。
偏厅。
对于贾蔷近乎撕破面皮的冷言冷语,梅顾只能腆着脸生受了。
梅家毕竟没想过要和盐院衙门真的撕破面皮,只是想借今日寿宴,在扬州府各大家族面前表明他们是清白的态度。
至于林家……梅家还是希望暗地里能维持住姻亲的关系,关键时候,也还想得到林如海的助力。
当然,只能说希望是美好的……
但现实,显然十分残酷。
至少从贾蔷的态度来看,这一次,梅家将林家和京城贾家,得罪至深。
梅顾心里恨之极,面上却赔着笑脸,再三邀请贾蔷落座。
贾蔷哪里还肯坐,就要转身离去。
若是他自己,倒可隐忍一二。
可他今日代表林如海前来,岂能受此大辱?
林如海威震扬州十数载,今日贾蔷要在偏厅落座,必让扬州群小笑林如海威名丧尽。
只是梅顾不敢拦贾蔷,不想贾蔷竟被一对双生子给拦住了去路。
“京城来的公子果然好大的派头,和咱们扬州府的年轻人同座,辱没了你?”
“就是,都是同辈人,你虽是京城权贵出身,我们扬州人比不上,可大家坐在一起难道都在羞辱你?”
这两个双生子倒是阴险,还懂得挑起仇恨。
贾蔷冷笑一声,问道:“你们又是梅家什么人?”
双生子一起笑道:“我们不是梅家人,我叫冯佐(冯佑),他叫冯佑(冯佐)。”
贾蔷目光略过二人,道:“原来是冯家人,之前才领教过冯家清河帮摆龙门局害人的本事,原以为只是冯家下人心思下作恶毒所为,今日见你二人,才知道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若只见清河帮,还不能断定你冯家为人。可今日见你二人如此,便可断定你冯家上下皆卑鄙无耻下作之流。”
“哈哈哈!”
没谁是傻子,起初听了冯家双生子的话,偏厅内一些人或许还会生气。
可只要再想想,今日贾蔷出面是代表林如海前来,那冯家双生子的话就显得有些恶毒阴狠了。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贾蔷会这般直接的将冯家上下痛骂一番。
平日里大家都是体面人,私底下让人斗的再狠,表面上至少还是君子作风。
哪怕撕破脸,也主要是“以理服人”,何曾见过这么生猛的做派?
偏厅内一众小辈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大笑起来。
更有起哄者,让冯家双生子勃然大怒,然后做出了这辈子来最后悔的动作……
二人恼羞成怒下失了智,居然想去揪斗贾蔷。
贾蔷冷笑一声,中二的年纪果然干的出中二的事来。
只是这群瓜皮大概不知道,他明面上的身份,乃武勋之后!
顺着两人抓来的手臂,贾蔷出手如电,狠狠击在关节处的麻筋上,就听俩中二少年齐齐“嗷”了一声,吊着胳膊想往后退。
可贾蔷言语为刀,本就是为了激怒俩沙雕少年,让其出手,将事情闹大。
眼下大功将成,他又怎会半道收手?
因此趁着俩沙雕弟兄的溃势,再度出手,这一次,却是见了血……
……
梅庆堂上。
梅珣正与八大盐商中的四家家主并冯家家主、许家家主等扬州府本地乡望之族的族长说话。
谈话的内容,自然就是新任两江总督至金陵,并将收取巡盐之权。
白、沈、吴、周四位盐商家主对冯健的态度已然大变,白家家主白元笑道:“希贤兄,待盐院衙门裁撤后,扬州府衙便会承担直接监察盐务之责,到那时,冯家就要直接掌管缉拿私盐之任。冯家崛起,指日可待啊。”
冯健闻言谦逊道:“哪里哪里,冯家不过府衙小小一经承,何谈崛起不崛起?纵然能做些事,也不过造福于乡杍。”
旁人若是说这些话,此间所坐的老狐狸们多半不信。
可冯家不同,这是一个真正少与高门交恶的本土乡望。
因掌着府衙兵房,凡是求到冯家门上的事,只要能帮的,冯家都是能帮则帮,家主冯健更是出了名的清正君子,也是个菩萨心肠。
所以他说的话,这些家族家主们都信。
正当众人想要再热捧热捧冯健时,忽然听到偏厅方向传来一阵惨叫声和喧哗声。
被人喧宾夺主也并不在意的梅珣登时皱起眉头来,对梅玖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然而没等梅玖出门,就见管家孙才仓惶跑了进来,脸上还有一个鲜明的耳光印,焦急道:“老爷,二老爷,不好了,那位贾蔷快要将冯家两位大爷打死了,连哥儿在一旁拉架都被打了……”
“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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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磕头认错?(求订阅啊啊啊!)
“阁下未免太过粗鲁了些,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人,岂有胡乱动手的道理?”
偏厅内,一与冯家交好,或是想要示好冯家的年轻人,站起来指责道。
贾蔷正用帕子擦拭掌心,闻言扬眉看向此人,问道:“你又是何人?”
说话之人隐隐傲然道:“在下白家白子清。”
贾蔷冷笑一声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白子清笑容隐隐有些古怪,道:“阁下不就是盐院衙门御史大人的亲属么?还是京城来的……”
贾蔷淡淡道:“家祖乃开国八公之宁国公,吾乃武勋之后,贾家素来以武传家,我打拦道之狗,有何不对?”
既然被太上皇和隆安帝又硬生生给逼回了贾家,日后贾家果真有事,他想跑都不可能,那么再舍去这么一点便利不用,岂不愚蠢?
所以,贾蔷并不拒绝用先祖的名头,来做些小事。
“你……”
白子清闻言一滞,他还真没往这方面去想。
因为大燕承平太久,武勋贵戚又大都被约束在京,不准私交外臣,实际上对外影响颇小。
但一个武勋弟子出来,用动武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确实谈不上粗鲁二字。
只是在扬州府,陌生的武勋只是不按世间主流规则行事的异类,没人会喜欢……
贾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将擦拭完手掌的帕子收起,淡淡道:“我虽是武勋之后,但亦是一个读书人。之所以不与他们讲道理明是非,是因为道理和是非,是同君子们论述的,不是同卑鄙下作的小人们论述的。今日,我虽为晚辈,却是待盐院御史林大人前来给梅家老夫人祝寿,却被安置在偏厅……此间谁是谁非,想来不必我再赘述。冯家子卑鄙无耻,将我要离去等同于小觑诸位,对这样的人,难道让我去给他们解释道理?与诸位,在下愿意讲道理,在下非跋扈豪横之辈。可与小人,能动手解决的,还是动手解决的好。”
此言一出,其他人大多暗自颔首。
唯有梅家人脸色难看之极,冯家子是小人,那梅家又成什么了?连小人都不如?
不过也不用等他说什么,就见梅珣、梅玖并冯健等扬州府顶尖人物,出现在门厅外。
冯健自诩清正之人,素来教子严明,独宠这一双庶出的双生子。
此刻看到冯佐、冯佑二子被打倒在地,虽流了一脸的血,却连叫也不敢叫一声,登时心疼又大怒,喝道:“好狠毒的手段!”
说罢,转头看向梅珣,怒声道:“梅兄,今日之事,梅家当与我冯家一个交代!”
梅珣本意是想借今日机会,撇清和即将裁撤的盐院衙门的干系,二来也想结交好冯家、许家等在府衙世代掌权的本土望族。
不想,到底还是给搞砸了,而且,还是鸡飞蛋打的那种……
眼下,竟被逼的不得不做出抉择了。
梅珣目光阴沉的看向贾蔷,贾蔷则如同看个弱智一般看着梅珣。
看到贾蔷挑衅的目光,梅珣心中愈发暴怒,沉声道:“纵是京城高门子弟,见到长辈,不知道问礼么?”
贾蔷眼神愈发轻视,道:“我师林御史与涪翁先生平辈论交,此地何人为我长辈?梅家果然眼花心昏,连人也认不清了。”顿了顿,又冷笑一声道:“今日方知梅家做派,好的很,劳你们派人去后面问问梅姨娘,是现在与我回衙门,还是稍会儿,盐院衙门派人来接?”
“你少拿盐院衙门压人,天子已下旨意,裁撤盐院衙门,以后盐务都归两江总督来管!今日你在梅家伤了人,不给个交代,休想离开!”
梅玖见贾蔷如此轻贱梅家,早已压不住怒火,嘶声厉吼道。
贾蔷闻言,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随即,他简直忍不住想要大笑出声!
林如海这个时候派他和梅姨娘来梅园贺寿,分明是在表明其爱屋及乌之志,也是对外表明了,他要庇护梅家的态度。
他是快要走了,要回京任职。
可就算回京,他难道还护住区区一个梅家?
以他这些年的功绩,和他这些年在江南官场的人脉,护一个梅家也算难事?
梅家只知道这些年林如海不怎么管他们,多年未曾上门,似根本看不起他们……
可他们却不想想,若果真没有沾林如海的光,就凭这一窝子草包,也想将梅家发展到今日之势?
因为眼界格局不同,也就使得人的愚蠢,变的没有了底线。
终于探明缘由后,贾蔷也懒得在此处多留,目光清冷的看向梅玖,讥讽道:“交代,你梅家也配我给你们交代?”
此时偏厅内一神情有些懒洋洋的十七八岁锦衣公子哥儿站起来笑道:“刚才人家要走,是冯佐和冯佑非要拦下人家不让走,说了些膈应人的话不提,还是他两个先动的手,只是技不如人罢了……”
“徐臻,住口!”
徐家家主徐明和面色大变,厉声喝道:“偏你这个小畜生知道的多?”
名唤徐臻的年轻人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贾蔷侧眸看了他一眼后,就听梅珣淡淡道:“既然是你动了手伤人,你就先给冯老爷磕个头认个错,再去客房里待着罢。等寿宴结束后,我亲自带你回盐院衙门,请林大人发落管教你。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想,林大人不会徇私的。”
说罢,梅玖冷笑一声,往后一招手,立刻进来四个豪奴,上前要拿贾蔷。
贾蔷生生气笑,几无力吐槽,道:“看来这些年,我姑祖丈的手段还是太仁慈了些……你们梅家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姑祖丈就算不当这巡盐御史了,也多半是回京高升,又不是败了,你们脑子进水了?”
梅玖不耐烦道:“我们梅家管他是高升还是败了,这些年我们就没受过他什么恩惠,他也没登过我们梅家的大门。”
贾蔷这下愈发明白梅家的想法了,梅家居然以为没有承受过林如海的人情!
如今林如海要走了,他们估计以后更沾不到什么好处了,所以才冷淡对他?
也不对,冷淡相对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这是要给别人看的!
给谁,给冯家?给盐商?
贾蔷看着梅家诸人,心里冷笑,梅家怕是自觉没承过林如海的好处,所以现在不想承受承林如海的仇家……
想通此节,他对梅家这起子脑洞往天上飞的蠢货彻底无语了。
不过,看着就要上前拿他下跪的四名壮汉,贾蔷冷笑一声,然后一个箭步上前,一把锁住了梅珣的喉咙,冲着面色大变的梅玖众人寒声道:“京城醉仙楼上,太上皇尚许我做一世闲人,除天地君亲师外,余者皆可不跪。尔等土鸡瓦狗一样的货色,也配让我下跪道歉?给我滚开!”
一众扬州城内数得上的人物,都被贾蔷这种亡命徒做派给震惊了。
他们不是没见过亡命徒,甚至手下都豢养着一批。
可何时有人胆敢在他们跟前放肆?
难道说,京城来的,都这么虎么?
遥记当初林如海不过而立之年初至扬州,执掌盐院衙门,八大盐商当时富可敌国,更有捐银迎驾太上皇,得太上皇盛赞之功,谁将一介书生放在眼里?
却不曾想,仅仅蛰伏半年功夫,林如海就以雷霆手段,连灭两门,江南震怖。
如今,这林如海的弟子,倒比他还更粗暴些。
先打的冯家两位公子满脸是血倒地,又将堂堂梅家扬州高门骂了个狗血淋头,眼下更是直接以梅家家主为人质……
彪悍至斯,令人大开眼界!
“贾蔷,你疯了?还不赶紧放人!我大哥有半点闪失,你今天休想走出梅园!”
梅玖、梅顾等梅家人见梅珣居然被锁喉擒拿,一个个目眦欲裂,恨不能将贾蔷扒皮拆骨,厉声吼道。
冯家、徐家并四大盐商家主也纷纷开口道:
“先放人!”
“成何体统,速速放手!”
“好大胆!这里是扬州府,不是你能撒野的地,立刻放手,不然……”
“不然怎样?”
白家家主白元的话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一道清寒之声响起。
众人回头看去,随即齐齐面色大变。
盐院衙门侍御史陈荣,此刻身上再无一丝往日里的和气儒雅,反而煞气惊人。
其身后,跟着一队百余煞气腾腾的盐丁,执枷拿锁,如虎狼之视。
看到陈荣如此,梅家人唬的一时失声,冯健出列道:“勉仁兄,此为何意?”
白家家主心中紧张,质疑道:“陈大人,就我所知,如今天子已经传旨,裁减盐院衙门。两江总督昨日在江宁升衙,旨意已达,盐院衙门如今似乎已经没有调动盐丁的权力了吧?”
陈荣面色冷峻,沉声道:“总督大人此刻就在盐院衙门,此令,为总督大人执掌盐务后的第一道政令。”
“到底是什么令?!”
冯健颤声问道。
陈荣看着他,眼中难掩失望和惋惜,沉声道:“奉总督令,冯家罪在豢养清河帮,为祸扬州。梅家之罪,涉嫌私盐。本官今日,特地前来缉拿冯家和梅家上下!敢有抗令者,就地斩首!”
冯家父子闻言自然如遭雷劈,可真正恐惧的,还是梅家。
盐商一旦沾上这个罪名,就没有可能再洗白。
哪家盐商不倒腾点私盐?
只是量多量少的区别。
只要不过分,官家大多数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按时交纳盐务课税,平日里多捐赠些善银就好。
可一旦去查,那就说明判了死刑了。
梅珣被贾蔷锁喉擒拿之时,还能保持面不改色,可此刻,却面如土色,体如筛糠,眼神里满是哀求的看着陈荣,颤声问道:“陈大人……林大人何在?”
陈荣闻言,目光阴冷道:“御史大人与总督大人乃相交十数年的老友,原本自然可为你梅家分说一二。只是,还未等大人开口,今日梅园之事就传回了衙门。哼,大人亲派弟子前来祝寿,却只能坐在偏厅,还有人敢逼他跪下赔罪……好啊!真是开了眼了!你们就一起去大牢,好好论论到底怎么赔罪吧!”
贾蔷随手放开了梅珣,任他瘫软在地,在众目注视之下,用帕子擦了擦手后,走到陈荣面前,微微躬身一礼,轻声道:“师叔,若无事,我就先接姨娘回衙了。”
陈荣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贾蔷居然不趁机狠狠踩一踩这些人的颜面,不过如此更好……
他点头道:“去罢,大人和两江总督半山公正在忠林堂谈话,也在等你回去呢。”
贾蔷:“……”
日哦,怎么会是那个倔老头?
那他在江南的日子,怕不会太好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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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艰难(求订阅啊啊!!)
“蔷二爷,你从京城来咱扬州府都这么多天了,先前因为知道二爷你要在盐院衙门内侍疾,所以我等一直未敢叨扰。如今盐院大人身体已经康复,我等若再不尽尽地主之谊,就实在不够意思了。日后传回京城去,京城只道我们扬州府的年轻人一点不知待客之道。却不知蔷二爷何时得闲赏脸,咱们瘦西湖上吃几盏黄酒,赏赏扬州花色?”
就当贾蔷要走,偏厅里先前帮他说话的徐臻忽然大声笑问道。
只是这场合……
这气氛……
至少差点没让梅家和冯家人活活气死!
然而其他家主眼中,却无不眼露异彩,激赏的看向徐臻,并纷纷给各家子侄使眼色。
都是人精出身,各家子侄怎会不明白此刻如何站队?
因此纷纷附和起徐臻来,包括先前白家的白子清,和八大盐商中,未有长辈前来的四家年轻人。
“正是此理,咱们扬州府虽没法和都中神京相比,可也有几分趣味的。”
“对,若连蔷二爷这样的锦绣人物来扬州,咱们都不招待一番,还怎有脸见京城同辈?”
“必须的必须的,安排!”
然而却不想,最先开头的徐臻却又懒洋洋道:“诶,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们想请是你们的事,我,子明、子峋还有元承四人,都是族里最不成器的,所以能聊到一起。蔷二爷,你若不嫌弃,今儿夜里咱们弟兄在瘦西湖画舫上给你接风洗尘,如何?”
白子清等年轻人闻言,无不面色一沉。
其他家主也纷纷变了脸色,盖因徐臻点名的,没一个是他们家中子侄。
都是那四家没来的盐商,打发来的家中不受器重的顽劣子弟,多是扬州府里出了名儿的浪荡公子,和徐臻一个德性。
不想,贾蔷居然笑了笑,道:“今晚上不成,另有长辈吩咐之事要为之……明天吧。”
徐臻闻言眼睛一亮,哈哈笑道:“好!那就说好了,明晚戌时,咱们就在瘦西湖的画舫上,不见不散!对了,蔷二爷,在下徐臻!”
说罢,就直冲冲的问徐家家主徐明和伸手道:“老爷子,给银子不给?不给的话,我就只能赖蔷二爷一顿东道了。到时候徐家这赖账丑名传到京城去,我倒无所谓,可大哥若是去赶考……”
徐明和第一次觉得,这个孽障儿子怎他娘的这么可爱?
因而连声笑骂道:“给给给,好生招待!若有闪失怠慢,仔细你的皮!”
白子清得了他老子白元如鸡眼般的疯狂暗示后,也强按下心中屈辱,赔笑道:“此等好事,不能让仲鸾都占了,我……”
然而他热情的看着贾蔷,贾蔷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瞥过来,再不停留,大步离去。
白子清一张脸骤然涨红,继而转紫,最后发黑……
“嘿嘿嘿!”
徐臻歪着头吊儿郎当的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脸色,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看着门厅方向,盐丁持枷而来……
……
盐院衙门。
当贾蔷目送双目有些红肿的梅姨娘进了后宅后,方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些忐忑的赶往忠林堂。
也不知,徐臻那一伙子若是知道他和两江总督有过节,会是什么反应……
这群人,当真是鬼精鬼精的。
忠林堂内,看着贾蔷一步步不疾不徐的入内,韩彬一张老农脸上,却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目光审视。
不过,贾蔷在这样的审视目光下,反而心境平静下来,目光平视这老翁,步入中堂后,以礼拜下。
显然,梅园偏厅发生的事,林如海和韩彬二人都知道了,林如海的面色不大好。
不过没等林如海开口,韩彬就率先问道:“今日看到诸商之嘴脸,你还以为,太上皇大兴商事是好事?你堂堂宁国公后裔,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你师如海简在帝心,堂堂探花郎,三品巡盐御史,只因一朝‘失势’,就被如此轻贱。自古以来,商贾不事生产,贱买贵卖,重利轻义,若是不加以严法,必生祸事!这些年来,礼乐崩坏至斯,你这黄口孺子,今日见到真章了否?”
贾蔷看了林如海一眼后,缓缓颔首,又摇头道:“半山公此言,小子只能认同一半。”
韩彬闻言,脸色一沉,冷笑道:“却不知还有哪些不懂的?”
贾蔷对这老头的霸道和自恋感到无奈,其实也正常。
便是在他前世,见到的一些单位一把手,至少一半都是如此……
想坐一把手,或者一把手想坐的久些,若不以强威镇之,也的确办不好事。
贾蔷顿了顿道:“大人,小子敢问大人一句,大人仕宦三十载,是见过卑鄙下作的商贾多些,还是见过的厚颜无耻的官员多些?就卑躬屈膝,毫无操守而言,是商贾为祸更大些,还是官员为祸更大些?以小子浅薄的见识来看,不管官也好,商也罢,既有好人,当然也有坏的。只要有国法规矩时时约束着,不松懈,时时严查之,又怎会任其恣意放肆?当然,我学识浅薄,见识的也少,只能看到这一步,难免想当然。但大人这般问我,我只能这般作答。”
韩彬闻言,黝黑粗糙的脸抽了抽,打量了贾蔷好一会儿后,对林如海道:“如海老弟,看到了没有?这就是个滑不溜秋的驴粪蛋蛋!京里面弄出那么大的风波,他拍拍屁股跑扬州府来。到了扬州府也是不安生,在老夫跟前耍滑头。口口声声他见识浅薄,照他的意思,老夫若和他计较,岂不是和他一般见识浅薄了?”
林如海呵呵笑道:“若不是蔷哥儿志不在仕途,他这一沉稳心性,实乃名臣种子啊。”
韩彬闻言凝眸看向贾蔷,道:“志不在仕途?莫非,你是怕老夫寻你算账?”
当初韩彬警告过贾蔷,若是查出他有心弄鬼,必让他难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
不过事后韩彬派人几次调查,发现贾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提前知道太上皇圣驾御临醉仙楼。
以他的气度和胸怀,自然不可能和一个心怀君父忠义的小儿计较。
如今再加上贾蔷救了林如海,相当于为他挽救了一员新政大将,如此算来,先前的芥蒂也就算扯平了。
这会儿听闻他居然不务正业,自然心生不喜。
贾蔷闻言却摇了摇头,道:“半山公纵身负天下之望,贤德清名四海皆知,但我行事素来问心无愧,怎会畏惧大人?只是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何方?小小年纪,不好生进学,报效朝廷,心怀安邦之志,莫非只想一味的贪图享乐受用?”
韩彬眉头越皱越紧,口气也越来越重。
林如海依旧面带微笑的坐在一旁不言,他知道韩彬此人志高心坚,有宰辅之能,迟早会礼绝百僚,眼界之高,等闲朱紫大员亦难入其眼。
所以,这会儿提点教训贾蔷,并非是坏事。
贾蔷似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并未动怒,依旧气度沉稳平和,微笑道:“大人,不入仕途,不代表不读书,不进学。只是,小子非为做官而读圣贤书。”
此言一出,韩彬眉头一动。
就听贾蔷又道:“小子许是因为出身之故,早早听闻了许多官场上的腌臜事,虽也知难免,更知那等腐化堕落必须有人来斗争,以正压邪。可是,小子却不想妄自尊大。官场上能人辈出,也轮不到我……”
“都如你这般想,天下大政谁来操持?!”
韩彬厉声喝道。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点头道:“半山公所言甚是,这的确是我的借口,不过,宦海凶险,我确实无心去闯荡。小子父母早早亡故,需要我继承香火……”
韩彬哼了声,道:“成家立业倒是正道,不过你小小年纪,妾室已经收了两房,还担忧无后?若果真无后,那也是天意。”
贾蔷无奈,苦笑道:“半山公,小子虽志向不广,但也有小志。那就是赚银子多开些书坊,多卖些书,若有所得,就多建几处乡间社学,让乡间穷苦百姓家的孩子,能够启蒙……当然,此事会很难,用处也未必有多大,却是晚辈的一点痴心妄想。相比于去官场上和奸臣贪官们勾心斗角,我更喜欢做些纯净的事。”
韩彬闻言,终于不再厉声训斥了,回头和林如海对视了眼后,道:“终不过行商贾之事……他也这般同你说的?”
林如海缓缓颔首,笑道:“若非如此,我也不能点头……”
韩彬又看了贾蔷一眼,讥讽道:“你且先考取功名再说,大言不惭!你以为想当官就能当得了官?”
贾蔷笑了笑,没再辩驳什么。
没有功名在身,的确是在这个时代与人交谈时的一个短板。
就好比在前世,连个初中文凭都没有一样。
林如海微笑道:“好了,今儿也劳累了半天,去罢。”
贾蔷躬身一礼,告辞离去。
韩彬、林如海都是仕宦数十载的官场老人,为官经验何其丰富,贾蔷三言两语或许有亮眼之处,但想让两个资历足够入军机处为相的大佬向他请教如何理政,那就让人笑掉大牙了……
等他走后,韩彬微微颔首道:“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好苗子,你这侄孙算不错的。只可惜,京城风波他牵扯的太深,老夫想,他也是真怕了,才一心远离官场。不过,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官场上的誓言,都和放屁一样。如海老弟,两淮盐务,我就托付给你了,你身子骨虽还在将养,可精气神差不多了,帮我看好了。扬州盐务一年二百万两银子的课税,且逐年增加中,绝不可出任何差池,京里陛下那边不容易。”
林如海点头道:“半山公且放心,此吾本分之事。”
韩彬站起身来,道:“自然是放心的,不过,这幅重担也不能都让你扛了去,你且等着,老夫先威慑他们一番,替你压压阵脚。来年你回京后,日子势必艰难,心向新政的干臣这次大都出了京,明年你回京后,要多多珍重啊!”
他心里明白林如海将要面对什么样的阵势和反扑,所以,现在他才不会让卧病在床的林如海独自承受这份压力,而是先去吸引一波仇恨,让扬州府的盐商们明白,他才是接下来盐税改革,断送八大盐商垄断财权的真正推手!
想要报仇报冤的,尽管来寻他韩半山就是!
至于明年林如海回京后所面临的险恶之势,就只能靠林如海自己了……
京中之恶,怕是百倍于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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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心中无佛(求订阅啊!!)
贾蔷刚至小书房,还未坐下,就见黛玉一人前来。
十一月的扬州,也到了转凉的时节,黛玉穿一身银白色绣金竹叶纹样圆领裙裳,头上簪一枚玲珑点翠垂珠扣,当真是美人如玉。
小小年纪,已有倾国之姿……
“蔷哥儿,你看什么?”
见贾蔷一双眼睛不加遮掩的打量她,黛玉咬牙嗔目呵斥道。
贾蔷呵呵一笑,坦然道:“林姑姑愈发会穿衣裳了,不过也是林姑姑本身就好看,所以穿什么都和仙子一般。”
这样粗浅的马屁,让黛玉嫌弃的眉头紧皱。
但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却不得而知了。
至少,她没再啐斥贾蔷……
“姨娘方才早早回来后,就一直落泪,你与她同去,莫非是哪里不周到,冲撞了她?”
黛玉言归正传,落座后看着贾蔷细声问道。
贾敏过世几年,林如海却一直未续弦,这在当下这个世道来说,绝对谈得上情深义重了。
多少丧了发妻的男子,根本熬不过半年,就会急着续弦。
毕竟,女子守寡是妇德,但男子若是孤身,就容易为人取笑为老鳏夫。
而且,还容易让人说嘴子女失恃。
失恃之女,不可为家门大妇,这是老话儿了……
但即便如此,林如海也一直未娶,未免爱女失教,不惜骨肉分离也要送黛玉去都中外祖母家里。
这些事,都是这些日子以来,梅姨娘说与黛玉听,她才知道的。
也是这些时日,黛玉才知道,林如海到底多爱她的母亲……
心中感动之余,对林如海的敬爱自不必多提,而对一直默默照顾林如海多年的梅姨娘,黛玉心中也起了敬意。
且黛玉还知道,她父亲对这位姨娘也是有几分敬意的。
若是贾蔷怠慢冲撞了梅姨娘,她还得想办法化解……
对于这个与众不同的侄儿,黛玉也隐隐觉得有些头疼。
好在,就见贾蔷摇头道:“我怎会冲撞她?是梅家人,实在凉薄……”
说着,将今日之事大致说了遍。
最后道:“梅姨娘之哭应该有二:一为悲戚梅家之凉薄,二为梅家之下场。而这两点,我们都无能为力……林姑姑,你也别劝什么了,这种事除了姑祖丈能说两句外,其他人说了都是废话。”
黛玉闻言怄个半死,这是人话吗?
虽然道理她也明白,可道理和人情岂是一回事?
这个蔷哥儿,果然不通晓人情世故!
眼见黛玉似有给他上课之意,贾蔷忙道:“对了,林姑姑,傍晚要去天宁寺和教堂的话,我现在就要去安排了。”
边往外行去,他心里一边苦笑。
这姑娘是越发拿自己当亲长姑姑兼启蒙先生了,记得在原红楼了,她对同辈人是极少说教的,贾宝玉还因此感激不尽……
怎到了他这里,就好管教起来了……
“哪里跑?”
黛玉语气不善的喝住后,道:“蔷哥儿,你方才说,有人邀你明儿去瘦西湖画舫上赴宴?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你莫要学坏了,不然,仔细你的皮!”
贾蔷回过头来,面容隐隐震惊,和黛玉对视了稍许后,拱手一字一句道:“知道了!姑母大人!”
说罢,箭步离开!
“呸!蔷哥儿,你仔细着!”
黛玉面红耳赤的朝这坏小子的身影啐了口后,只觉得面颊滚烫,不过随后,心里又隐隐自省:
是不是,做的太刻意了些,原本不必如此的。
看起来,蔷哥儿并未生出什么心思,多半是紫鹃那小蹄子想的太多。
罢了,日后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
扬州古城,天宁门外天宁寺。
一座扬州府说大也大,说不大,也谈不上多大。
至少稍有些势力的,对于梅家发生的事都不会陌生。
所以当天宁寺主持法原和尚听闻盐院衙门的内眷要来进香拜佛,还是由今日梅园事件的当事人亲自护送前来,自然不敢耽搁了。
提前一个时辰,天宁寺就开始告退信众,清理山寺,换言之,举寺大扫除。
所谓方外之地,其实仍在红尘中。
酉时三刻,当贾蔷骑马引着一队盐丁护从着一架八宝簪缨马车,内里乘坐着黛玉和,梅姨娘……
两架朱轮华盖车,乘坐的则是香菱、紫鹃、雪雁、李婧等人。
其他倒罢,梅姨娘却是因为梅家之事心情晦暗,而黛玉显然没听贾蔷“理所当然”的逻辑分析,对她置之不理。
因为林如海是不可能去安慰一个妾室的……
所以,若连她也放任不理,伺候林如海多年的梅姨娘,抑郁而亡都有可能。
而黛玉再三相请,给足了梅姨娘的体面,尤其是在林家后宅内的颜面,就让梅姨娘的心情宽解了许多,毕竟她如今是林家人。
有了家人的宽慰和关爱,梅姨娘还是收拾了心情,跟着黛玉一同出府散心。
嫁入林府十年,一年也出不了三回大门。
能到天宁寺里烧烧香,拜拜佛,也是好的……
看着先前回府时悲痛欲绝的梅姨娘,此刻恢复了大半,和黛玉一同从马车上踩着脚凳下车来,贾蔷有些摸不准怎么回事……
女人到最后,不都是自己扛起所有的么?
黛玉似乎看出了贾蔷的疑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前方山门前,有三名须发皆白的高德老僧,带着六个十岁以下的青衣小沙弥候着,贾蔷等人并未多言,上前见礼。
三名老僧并六个小沙弥都是极有规矩之人,目光只看贾蔷,却连余光都不往内眷身上看一眼。
想来也是,太上皇当年六次南巡,其中四次驾临过天宁寺。
接驾经验尚且丰富,更何况只是两三个贵客。
若非今日盐院衙门内突然发威,震慑的扬州府惊颤不安,其实今日本不必如此大的阵仗,连老方丈都出动了。
“法善大师,叨扰了。”
三位老僧中,左边一人正是给林如海治症的天宁寺大和尚法善。
法善慈眉善目,双手合十躬身一个佛礼,道:“小施主心向我佛,佛门自当大开方便之门,何来叨扰?”
贾蔷笑了笑,如实道:“晚辈心中无佛,故而难言向佛。不过,我家里人多信沙门。”
站在中间的老僧,一直注视着贾蔷,忽然开口道:“小施主虽非信禅之人,然只凭一个诚字,便已踩得‘道’的门槛了。进则净土,退则凡尘。只看施主,如何取舍。”
贾蔷身后诸姑娘都变了脸色,尤其是李婧,目光极不善的看着老和尚。
这天宁寺还想哄她男人去当秃驴不成?
法善大和尚在一旁介绍道:“这是鄙寺主持,法原大师。”
贾蔷拱手以儒礼相见,又呵呵笑道:“承蒙大师高看,惭愧,惭愧。佛门讲一个‘缘’字,而晚辈与佛门之缘,站到山门处就算缘尽了。与我而言,尘缘难了。与佛而言,我不可得道。今日来到佛门净地,除却护送内眷外,只为逛逛这古刹……”
许是觉得贾蔷说的实在太过分,站在他身后的黛玉忍不住,悄悄捅了捅他的腰眼……
贾蔷干咳了声,话锋一转,道:“当然,若果真能在此间落得一个心安,也是好事。”
三个脸色隐隐发绿的得道老僧听闻这一言后,总算松了口气。
要再没个台阶下,他们真要认为这小子今日是来挑山门的……
法原主持微笑道:“施主与老衲法善师弟相熟,今日不若就由法善与施主等人引路。”
贾蔷自没意见,法善大和尚年岁还轻些,也就是五十多不到六十。
可法原和另一个老僧看起来都七八十了,他心中无佛却有尊老之礼,所以告退了两位老僧。
接下来,便由法善大和尚与一行香客介绍道:“鄙寺共有四进:一进为天王殿供布袋罗汉,二进为大殿置白石香炉,高与大殿齐,供三座大佛。三进供阿弥陀佛。四进分上中下三层。一层住方丈,二层为僧房,最高层是万佛楼,共计一万一千一百尊佛。”
贾蔷回头对黛玉道:“让李婧、香菱、紫鹃她们陪你和姨娘去上香,我这心中无佛之人,先去和法善大师谈些俗事。”
黛玉目光不善的看向贾蔷,不说应也不说不应,贾蔷仔细想了想,又道:“或者,我还是陪姑姑和姨娘一道进了香,再去谈俗事?”
黛玉抿了抿嘴,认真问道:“便宜不便宜呢?”
贾蔷打了个哈哈,道:“当然便宜!既然来了和尚庙,不见见真佛总也说不过去。同往同往!”
后面,一群丫头无不吃吃偷笑。
原本心情沮丧的梅姨娘,见这一双小儿女逗趣,也不由莞尔。
一行人过了一进禅院,到二进正殿后,黛玉和梅姨娘从小沙弥手中取了燃香,拜了三拜后,交由沙弥,登着天梯,送上了与大殿等高的白石香炉内。
待沙弥退下后,二人又跪在蒲团上,与释迦牟尼佛叩首。
闭目许愿了片刻后,才算完事。
二人拜后,李婧、香菱再拜,之后,紫鹃、雪雁并梅姨娘的丫鬟锦儿再拜。
看着她们一个个沉浸在佛门大殿肃穆气氛中,更有甚者,落泪哽咽的也不鲜见,贾蔷心里那份笑意也淡了。
能有一份信仰,未必就是蠢事。
只可惜,他前世被网络上一些洪荒小说荼毒太深,看到如来金身就想到二五仔多宝道人,心里也就难生出什么信仰来了。
不过,落日的余晖洒进大殿,偌大的佛祖金身上愈发如同蒙上一层金光,令信仰之人迷醉。
便是贾蔷身边的法善大师,也是双目满含敬仰之色的看着佛祖金身。
唯有贾蔷,眼睛在一道道伏地叩首的曼妙身形上流连忘返。
他忽然想起,俗话说的好,男子二八肾气壮,莫非他是到了思春的年岁了?
久憋似乎也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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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种子
待内眷拜完佛进完香后,黛玉也不再拘着贾蔷一起了,有李婧护着,同梅姨娘并一众丫头逛起了佛寺。
佛寺内早就清的一人不见,再加上李婧的身手,等闲三五人都不是对手,贾蔷也就放心的下,去和法善大和尚说起正事来。
天宁寺后山,一排不显眼的石屋座落在山脚下,周遭大树茂密。
两个小沙弥先跑往两边两座瓦屋里,正当贾蔷纳罕,却见两边瓦屋里居然走出八名精壮和尚。
法善大和尚对贾蔷道:“施主,非鄙寺吝啬宝药,不肯救济天下。施主请看……”
说着,与两名年轻僧人点了点头,僧人掏出钥匙,打开一处石屋,露出一间空空如也的屋子。
不过又有僧人举着火把,拿来铁锹等物,在法善的示意下,在石屋内挖掘了起来。
一柱香功夫后出来,法善大和尚引着贾蔷道:“施主请看。”
贾蔷见之往前行去,还未入门,就闻到一股霉味扑鼻,他皱起眉头,就着火光看向内里,只见石屋的地面被挖开,露出下方一口口被封死的大缸。
其中一口是被打开了的,刺鼻的气味便从黑黝黝的缸口散发出来……
法善大和尚缓缓道:“施主请看,这缸中所放,便是芥菜。先日晒夜露,使其霉变,长出绿色的霉毛来,长达三四寸后,再将缸密封,埋入泥土之中,而后,需等十年之功,方能再打开大缸。十年后,这缸内的芥菜就会如眼前这缸内一般,完全化为药水,名为‘陈芥菜卤’,便是鄙寺宝药了。
其实,此药本非鄙寺专有。前人于《纲目拾遗》中记载:‘陈芥菜卤作法,以芥卤贮瓮中,埋行人处,三、五年取用……下痰、清热、定嗽,治肺痈喘胀,用陈久色如泉水,缓呷之’,又于《本草汇言》中记载:‘治肺痈吐脓血,咳嗽,面肿。陈年芥菜卤久埋地中者,每日取十数匙,温汤炖热饮之’。之所以未能大行天下,实在是制此药耗时太久。至于药方,却并不算难得。”
贾蔷闻言,看着那散发着霉臭味的大缸,点头道:“寻常百姓家,自不会搞这些。高门大户人家,有能力来做,却因为忌讳不祥,多半不做这些。药铺里也不会做,因为时间太久,赚不到大钱。天宁寺能做这个,的确是怀了慈悲心了。”
“阿弥陀佛!”
法善诵佛道:“我佛本以慈悲为怀!”
贾蔷沉吟稍许,缓缓道:“大师,《易》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陈芥菜卤是种好药,天宁寺何不广邀名家,一同研制推究药理,改良药方?若是担忧银钱不足,则大可不必,在下可为此出资支援。若果真能缩短制药时间,提高药效,一旦推广开来,当真可以恩泽天下。到那时,天宁寺之名,必将震惊宇内,百世流芳。”
可惜,他前世学的不是药学,否则若是能提前做出“青霉素”,那在这个还未被泛滥的抗生素荼毒的世界里,“青霉素”几乎可以称得上包治百病的神药。
贾蔷虽来这世间以后,便日日锻炼身体,一天也未偷过懒。
可谁知道哪一日会有个头疼脑热?
若是果真能将这陈芥菜卤再精炼一番,可靠一些,也算是以防不测。
且他虽无通达天下之志,但若能做一些于万民有益之事,也是不吝为之的。
……
自天宁寺出,天色已晚。
漫天繁星闪烁,月色清寒。
进了十一月,便是扬州也开始降温了。
最多再有十天,就会直接入冬。
尽管江南的冬季不似北地那样大雪纷飞,然其阴冷潮湿,更让人难熬。
貂皮大氅可防得住北风烈烈,却防不住江边凉风阵阵哪……
贾蔷寻思着,是不是趁着天还未寒,寻人手把锅炉给弄出来。
烧天然气或用电的电锅炉他弄不得,可原始的烧煤滚开水烫布的染坊锅炉问题却不大。
回头先把图纸画出来,再寻些经验老道的大匠来,开搞!
打定主意后,贾蔷骑马,带着铁头、柱子并一队盐丁,护着三驾马车直直前往了南城教堂。
“贾!!”
在一座哥特式教堂前,薇薇安欢快的挥舞着手,提起边裙跑了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她小一些,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西洋姑娘,但似乎比薇薇安羞涩许多,有些踟蹰不敢近前。
贾蔷翻身下马,没有任薇薇安对他热情拥抱行贴面礼,拱手微笑道:“怎这些日子不去盐院衙门顽?”
薇薇安幽怨的看着他,道:“还不是你说的!”
贾蔷奇道:“我何曾说过,不许你来盐院衙门?”
薇薇安道:“是你说你们燕国朝廷要清查教堂,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帮着乔治叔叔把那些人通通赶走,告诉他们要是不走,就会像津门那样,被人撕碎了喂狗!”
贾蔷无语,道:“他们该不是做了津门教堂里那群混帐一样的没王法之事吧?”
薇薇安耸耸肩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说罢,迎向由婆子丫鬟簇拥而来的黛玉,张开双手欢迎道:“亲爱的带鱼小姐……哦不,亲爱的姑凉,我真的太想念你了!”
这幅做派,倒把梅姨娘唬了一跳。
黛玉笑骂道:“你这洋婆子,还是这样!”
故友相见,她也高兴。
将薇薇安的事略略和梅姨娘说了遍后,听薇薇安道:“你们大燕的女人不能见外面的男人,所以我乔治叔叔不能出来见你们,不过我表妹凯瑟琳在这里,今天就由我和她来带你们一起,看看我们的教堂。”
贾蔷在一旁看了眼凯瑟琳,对黛玉道:“林姑姑,你和薇薇安进去看看这西洋景儿,我去和乔治神甫谈些事。不会太久,最多半个时辰,咱们就回家。”
黛玉应了声,贾蔷又与李婧点了点头后,薇薇安忽然道:“凯瑟琳,你带着贾去见乔治叔叔吧。”
凯瑟琳明显唬了一跳,灯火下,脸色唰的一下就红了。
薇薇安又道:“你要是不敢去,那就换我去!”
众人:“……”
贾蔷没好气道:“用不着,你给我说一下,他在哪就行。我还认不得道不成?”
薇薇安颇为失望的道:“那好吧。”
……
“贾公子,很高兴再见到你!”
在教堂偏殿内,贾蔷看到了西洋大帅逼乔治神甫。
被引入书房后,乔治为他上了份热红茶,贾蔷啜饮了口,四周打量了番,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副粗略海图时,登时一怔。
乔治见此,笑了笑,也不以为意。
他在大燕将近二十年了,从未听说过燕国人对海外世界有兴趣的。
见贾蔷好奇,他还特意站在海图边,讲解了些:“贾公子,你看,这里是吕宋,这里是安南,这里是暹罗,这里是万象国,这里是茜香国……而这里,就是我的故乡葡里亚了。”
贾蔷将这幅简略海图和记忆里的前世所学高中地理地图对比了下,而后缓缓道:“也就是说,西洋人种植的金鸡纳树庄园,大多在茜香国?”
乔治耸耸肩,道:“贾,金鸡纳树庄园的确大部分在茜香国,可是你想要金鸡纳树的种子,这……真的太难了。而且……”
不等他话说完,贾蔷摆手道:“乔治,一颗金鸡纳树的种子,我给你白银十两!一百颗金鸡纳树的种子,我给你白银千两!一千颗,我给你白银万两,现银!”
乔治闻言,碧色的眼珠子差点成红色,呼吸也大为急促,只是,还是艰难的摇了摇头,道:“安德拉家族在茜香国没有太大的势力,很难买到太多。”
贾蔷立刻道:“有多少,要多少!而且,乔治神甫,这只是我们的第一笔生意。接下来,我们还会有更多更大的生意要做。只要我们合作,你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财富。你可以用这些财富经营你的家族,购买庄园和奴隶,船队,甚至是爵位。你将会缔造一个伟大的家族,一个可以流传千百年而不衰的家族。你可以传播上帝的福音,可以造大船,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只要,你跟我合作。”
乔治闻言,凝视着贾蔷,深吸一口气道:“贾,在燕国的最南方,有许多葡里亚人、佛郎机人在和燕国人合作,他们做不到的事,凭什么你认为我们就能做到?”
贾蔷笑了笑,道:“神甫先生,你在大燕二十年,见过如我这般的燕国人了吗?”
乔治面色肃穆,摇了摇头,沉声道:“你是我见过最了解西洋的燕国人,但这又能如何呢?”
贾蔷又笑道:“既然我最了解西洋,那么也就最了解西洋人喜欢什么。我精通染织,手里有当今天下最精美的绸缎染色方子。我还知道,符合西洋人喜好的瓷器该怎么烧……就凭这两个,就足够让我们富有。当然,这些事总要一步步来,还要寻找志同道合者,尤其是在海运方面。乔治神甫,我不会空口无凭的同你说这些,总要让你见到了实物,才会继续谈合作。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金鸡纳树的种子!”
南省的疟疾,远比贾蔷前世的危害大十倍百倍。
西南云贵之地且不说,便是两广之地,河南、安徽、两湖之地,都常有疟疾爆发。
一次爆发,就数以万计百姓死亡……
若果真能得行,只凭此药,贾蔷就能将半个江南结成一片铁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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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着恼 (求订阅啊啊!)
翌日清晨。
贾蔷锻炼完身子骨,与香菱回去吃了早饭。
香菱一张俏脸一直如滴血一般不敢抬起,就是偶尔看贾蔷一眼,又飞速的挪开目光,惊羞莫名。
昨夜之事,对她来说,虽亦曾遥想过,和紫鹃等女孩子们私下里说悄悄话时也听说过,可真正发生时,还是让她心儿也颤,魂儿也颤……
而贾蔷神清气爽的样子,显然是昨晚成就了好事。
想他虽二世为人,可昨夜才是第一遭。
好在前世阅片无数,早已做到了眼前有码,然心中无码的地步。
技术高明……
再兼怜惜女孩子,没有一味的埋头苦干,而是温柔体贴,上下沟通……
总之,让初识滋味的香菱亦受用不已,二人都尽了兴。
圆了房后,香菱待贾蔷又有不同,懵懂天真的目光里,多了份水乳交通后的情意绵绵。
虽无言辞,贾蔷却读懂了,那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誓言……
前世,大概便是这个时候,她被薛姨妈许给了薛蟠那个夯货,结果也没半个月的新鲜劲头,也就成了马棚风。
到最后,几乎被夏金桂那妒妇生生凌虐而死,落了个菱花空对雪澌澌的结局……
但即使那样,香菱也不曾悔过恨过。
这个娇憨天真的女孩子,纯洁温和的惹人怜爱。
前世受过的苦难太多也太苦,所以这一世,贾蔷会用心呵护。
“对了,小婧在房间衣柜左下二阁内放着咱们的用度银子。日后,你每月二两的月例银子,爱用什么样的胭脂水粉和绸缎布料,也都同小婧说,她会去买来,同她你总不会外道吧?”
贾蔷吃着早饭,同香菱说道。
香菱乖巧应了声,便是荣府的正经小姐,月例银子也不过二两罢。
在这个寻常四口百姓人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二十两的世道里,二两的月例银子并不算少。
且平常吃穿用度都不用银子,这二两,多也是赏人赚体面用的……
贾蔷忽地又想起什么来,道:“小婧这些时日在外面奔波操劳,你一个人若是无趣,就多往林姑姑房里逛逛,和紫鹃她们说说话。”
不想听闻此言,素来乖巧的香菱却迟疑起来。
贾蔷见之纳罕,问道:“怎么了?”
香菱闷闷不乐道:“爷,紫鹃好像……好像不大喜欢我去,也……也……”
“也什么?”
贾蔷眉尖轻挑,好奇问道。
香菱嘟了嘟嘴,道:“也不大喜欢爷去。”
贾蔷心里有数,却还是问道:“可是她说了什么?”
香菱点头道:“她说,爷到底已经十六了,年岁不小,虽和她们姑娘有姑侄之名,可爷自己也说了,不过是出了五服的远亲,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一二,不能让小人说嘴了去。”顿了顿,她抬头望着贾蔷,道:“爷,咱们要搬走吗?”
贾蔷摇了摇头,将第二枚鸡蛋一口吞下,就着牛乳咽下。
香菱眨了眨眼睛,迟疑道:“可是,可是紫鹃她……”
贾蔷笑了笑,道:“若是林姑姑或是姑祖丈有这等意思,咱们自然一刻也不能停留,早早搬出去,即使是去外面住客栈。但紫鹃不过一个丫头,还是贾家的丫头,就因为她说了嘴去,咱们就辜负了姑祖丈的关爱还有林姑姑的亲近,岂非拣了芝麻丢了西瓜,轻重不分?”
香菱闻言觉得大有道理,重重点了点头后,却又道:“可是,紫鹃说,别人会误会爷和林姑娘……”
贾蔷还是摇了摇头,笑道:“我与林姑姑,乃君子之交,不畏人言。”
香菱不大懂君子之交是怎么交的,但她看得出,贾蔷和黛玉愈发有默契了,只纳闷道:“耶?林姑娘是君子么,她不是姑娘么?不过爷说是那就是……可以后紫鹃再说那样的话该怎么办?怪害臊的……”
贾蔷耐心解释道:“林姑姑这样的女孩子,天资聪慧灵敏,但凡我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只看一眼,她多半就能看得出来,也自会疏远于我,哪里还用得着紫鹃来杞人忧天?于我而言同样如此,认为她是一个谈得来的好友。虽然真正相识只不过一个来月的光景,但古人尝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如今我和林姑姑,便有几分古人的雅韵在,所以等闲不要破坏了去。我们若果真就此搬出去,姑祖丈和林姑姑都会不高兴的。这种蠢事,岂可为之?香菱,你只管大方的去顽就是。若紫鹃再说起那样的话,你只管拿我这番话去回她。她也是聪明的,不会不明白的。果真不明白,那也只好随她去了。”
他又不是女儿家的心肠,让人说两句就意气用事。
且不提他如今需要用到盐院衙门的虎皮,来为自己谋事打根基。
哪怕只论他和林家父女愈发亲近的关系,就不可能为了一个贾家丫头的短浅心思就断了后路。
然而贾蔷却不知,屋外抄手游廊下,一道衣着月白蝶纹束烟霞银罗花绡棉裙的身影,听完这番话后悄然离去,未曾惊动屋里人……
……
“咦?姑娘怎这样快就回来了?可是没见着蔷二爷?”
正在屋内收拾房间的紫鹃见将将出门没一会儿的黛玉转回,面露喜色,问道。
不过很快看出黛玉面色不豫,心中愈喜,忙道:“可是小蔷二爷又惹姑娘着恼了?要我说,小蔷二爷旁个都好,就是不如家里宝二爷体贴小意儿,处处让着姑娘。再者,我听说小蔷二爷前些日子还说要搬出去另住。其实搬出去住也好,他如今……”
话没说完,紫鹃终于发觉不对之处了。
自打五六年前服侍起,就没红过脸甚至也没说过狠话掉过脸子的黛玉,此刻却面沉如水眸光如雪山冰泉般清冷的看着她,紫鹃心里“噗通”一沉,心慌起来,忙赔笑道:“姑娘今儿是怎么了?怎地……”
黛玉见她如此,想起多年服侍之情,心中到底一软,只是又想到方才听到之言,终还是绷紧了俏脸,沉声喝问道:“你在香菱跟前说了甚么不记得了?你倒来问我?”
紫鹃闻言,面色一白,低头讷讷不敢言。
黛玉见之愈怒,气道:“你是撞客还是魔怔了?天下可有把亲戚往外撵的道理?!我上回都与你说的明白,莫要胡思乱想,旁人还没怎么样,你倒想先逼死我不成?”
紫鹃闻言,立刻跪倒在地,落泪道:“姑娘且莫恼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我……我……”
见她哽咽难言,黛玉仍是不理解道:“蔷哥儿是子侄辈哪,虽离的远了些,他也口口声声说出了五服,可你何时见过他对我有过不敬?原在西府时,我和姊妹们一起玩耍时,宝玉不比蔷哥儿同我更好?那会儿你怎不说着咱们搬出西府去住?爹爹不是他救的么?若爹爹没了,我便是这世间的一条孤魂,你乐得如此?”
紫鹃磕头泣道:“姑娘可冤死我了,实是担心……实是担心姑娘渐渐大了,和年幼时与宝二爷相处不同,小蔷二爷又是那样一个出众的,万一……万一……”
黛玉脸色渐渐平静下来,无奈叹息道:“我今年才多大点……想来你原也没这么多心思,也不懂这些。如今是到了年岁,才明白了这些,倒早早拿这些烦恼来扰我,我何其冤也……再者,你就不想想,那蔷哥儿果然如琏二哥他们那般,他房里的香菱和小婧,又怎还未……”
捏着眉心,以遮掩晕红的俏脸,她摇了摇头叹息道:“此事已不是一两回了,我实不愿再多提。好在蔷哥儿心怀气魄宏大,不与你一个丫头计较。他若果真恼了,告到父亲跟前,你这会儿已经上船准备回都中过年了。你可想想,到那时你还有好果子吃?你我主仆一场,莫让这份情意毁在嚼舌根上。”
紫鹃闻言,臊的满面通红,懊恼认错。
只是她有一句话,始终哽在喉头未曾吐露出口:
姑娘啊,如今你虽尚小,可天资如此聪颖过人,正是情窦初开之时。
就算眼下坦坦荡荡清清白白,可今日磊落光明,明日又如何?
明日心无杂念,难道后日也能这般?
这小儿女间的事和情,不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所起的么?
真到了那一日,再后悔就迟了呀!
只是,虽这些话已经哽到了嗓子眼儿,可紫鹃也知道,今日不能再说了。
黛玉知道了她对香菱说的话,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若非尽心尽力的服侍了她好几年,今日这一关怕都难过。
如今,她也只盼黛玉能始终保持心中宁静,只要坚持半年,等回了京城,想来多半就无事了。
只是紫鹃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若非她三番两次的折腾,黛玉心中,其实未必就会起涟漪……
……
扬州城西北有一寺,名曰大明寺。寺内有一堂,堂名平山堂,乃前朝名臣欧阳修所建,专供士大夫、文人吟诗作赋的场所。
坐此堂上,江南诸山,历历在目,似与堂平,因而得名。
壮丽淮南第一。
因寺内多受盐商香火供奉,所以特意辟出此地,专供信众子弟闲暇时一坐。
只是到底女眷不好入寺,尤其是风尘女子……
所以平日里用的倒少。
不料今日,平山堂内却来了不少人,多了几分烟火气……
昨日在梅园出了好大风头的徐臻此刻临栏杆而倚,脸上挂着懒散不羁的笑,一双桃花眼让人一看便知,是个风流的种子。
临入冬时,手里依旧摇着一把名家折扇,对堂内余者笑道:“昨儿个梅家出了大乐子,有眼无珠展现的淋漓尽致。冯家更是让人笑掉大牙。咱们弟兄出了一回风头,好不爽利!今儿咱们会宴京城来的那位贾蔷,也不巴结他,就让他见识见识咱扬州府的人杰地灵,待他回京后,好替咱扬扬名!别让人家以为,扬州府尽出些梅家、冯家之流的夯货。对了,还有那白家的白子清,哎哟喂,真是笑死大爷了!”
众人闻言大笑,此时除徐臻外,还有昨日八大盐商中派出的四名不成器子弟。
只是今日来的,就不止是和徐臻交好的那些纨绔了,还有四家家族里的正经子弟,皆有举人功名在身。
显然,这四大盐商之族,并不放心只派出一些不成器的子弟出面。
若只这样也则罢了,偏偏,这四位成器的眼里,并没有徐臻之流的位置。
因此,在一片大笑声中,四个风轻云淡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徐臻也不在意,他和盐商之族本就一路人,他是扬州本府乡望。
之所以和这四家有渊源,也只是因为这四家里各有一个“不成器”的子弟,在他看来,反倒比那些正经子弟更值得交往。
眼下他嗅到了一股不同气息,总觉得扬州府似要变天,便想寻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做出一番有意思的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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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罪过
盐院衙门,前庭。
贾蔷手里拿着一叠图纸,和三个老实巴交面皮均黝黑粗糙的男子交谈。
也不知说了什么,足足交流了两三个时辰。
起初被盐院衙门派人招来,那三个男子还心惊胆战,不敢言语。
可等看到贵人只一味的询问他们铁匠制艺,并无其他,也就渐渐放开了戒心,商讨起来。
说来也有趣,若贾蔷所谋者,乃大器重工,那扬州匠人就多半力有不逮。
可他所求者,粗陋简单,唯一考究之处,便是在接头细密处很下些巧功夫。
这对素来为盐商富户们做精细活计的扬州铁匠来说,就不算登天难事了。
一口气说到最后,贾蔷温声道:“论手艺,应该不算太难。关键活儿要仔细了,必要按着我的图纸来做,分毫差不得。”
即便民用锅炉,若是承压出了问题,也是会发生爆炸的。
不过只要注意好几个细节,别烧干了水,基本上万无一失。
前世贾蔷甚至亲手改造过一回,土法烘干布料时要用,因而记得详实。
三个老道铁匠连连点头道:“必不敢耽误了大爷的事!”
贾蔷点点头,道:“先支取五十两银子,不够再取。不拘需要什么,有什么麻烦事,都可上门来寻。往后用到你们的地方比较多,所以不必客气。王管家……”
王管家乃是盐政衙门的老人,早二十年前就跟着林家了,只是林家治家清正,故而不似贾府赖家那样猖狂。
再者也见识过贾蔷翻脸不认人时的样子,因而忙笑道:“既然哥儿都吩咐了,自然是没问题的。”
三个老铁匠闻言自然大喜,抱上了盐院衙门的大腿,往后日子可就好过了。
等三人离去后,贾蔷正要回小书房,就见李婧风尘仆仆的自偏门而入,身后还带着两个金沙帮帮众。
不过看到贾蔷居然就在前庭,李婧脸上肃煞清冷的神情登时融化,三两步上前笑道:“爷怎在这?”
贾蔷笑道:“刚谈妥了些小事……”又替她拍去肩头沾染的一些尘土,不无怜惜道:“这几日你连日奔波操劳,何苦这般?我又不急于一时。”
二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话。
李婧轻声笑道:“咱们初来扬州,若是只游顽一场,自然不急于一时。可爷心中有大抱负,我也帮不得什么,不似林姑娘那样。只求多收些可靠之人,为爷当些耳目。”
贾蔷笑道:“只如此,已是帮了大忙了。可有何成效没有?”
说起正事来,李婧就敛起了笑容,正色道:“这几日拜访了不少我爹的旧友,可惜有的已经不似我爹口中那样甘于清贫的义气之人,成了别家豢养的打手。有的则已经老死了,还有一些还金盆洗手退隐不干了……好在,总算还是遇到了两个。都是我爹十二年前江南跑镖时结交的好友,一个江湖诨号浪里白条张顺,一个江湖诨号扬州鼓上蚤孙艳……”
“等等!”
贾蔷一头黑线,道:“这浪里白条我姑且认了,另一个叫鼓上蚤也成,权当他们看水浒入了迷,怎还叫扬州鼓上蚤?”
李婧咯咯笑道:“他们若不是如此孤拐的性子,早被那起子盐商们给哄走卖命了。如今张师叔带着两徒弟凭一条船在大河里讨生活,任谁来请也不理。遇到水道上劫客商的黑户,他还仗义出手。若非他本领高强,江湖经验也老道,这些年早让人给害了。只因当年我爹爹无意中救过他老娘,这才成了割头不换的兄弟。早年爹爹邀他上京来入金沙帮,可他放心不下他娘,担心水土不服,因此耽搁了。后来给他娘送了终,却又无颜再上京叨扰我爹。如今听说我爹来了江南,还想让他帮忙,他岂有不应之理?”
贾蔷听着还真有几分江湖草莽间的义气,笑问道:“那这浪里白条的人呢?”
李婧面色微变,叹息一声道:“这江湖人,总还是不愿入官门。他说了,只等我爹爹别院单住时,他立刻上门来拜会。”
见李婧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贾蔷却未恼,笑道:“确是死脑筋一个……你去告诉他,就说你爹伤的太重,一时挪移不得。二来,朝廷就要裁撤这盐政衙门了。不,天子旨意已下,此处虽暂行盐政令,但已算不得衙门。若他还是不肯来,那就算了。左右只要肯听命办事,来不来倒不重要。那扬州鼓上蚤呢?”
提及此人,李婧也忍不住笑道:“爷肯定猜不到,这扬州鼓上蚤其实是个女人。”
“女人?”
贾蔷是真的吃了一惊,因为鼓上蚤是个偷儿啊!
李婧笑的欢实,不过又扯了扯嘴角,低头轻声道:“她是扬州南城一家青楼上的老鸨,当年我爹和她……”
贾蔷闻言“啧”了声,道:“那她的本领,该不会是在青楼里偷桃吧?”
李婧听出贾蔷的轻蔑和不喜,忙道:“爷可千万别误会,她若果真是寻常青楼里的害人老鸨,我怎敢提她污了爷的耳朵?”
贾蔷好奇道:“这老鸨除了打骂女子接客外,还有其他本领?”
李婧笑道:“别人经营青楼,楼里多是好看姑娘。可她经营的那家青楼,头牌都有四十岁了,还奇丑无比。果真有好那一口的,孙艳也就认了。不过就我打听,自那青楼开门以来,还没接过一单买卖。”
贾蔷面色古怪道:“那,她们怎么生活?”
李婧咯咯笑道:“这扬州府是再奇怪不过的地方,别地儿举办花魁选美,扬州府选美选腻了,早几年起就开始举办选丑比赛,得魁者,便可赢得黄金百两。孙艳手下的人,年年包揽三甲!不过……”说着,她脸上笑容渐渐敛去,露出一抹有些悲壮之色,倒让贾蔷新奇,就听她缓缓道:“这一二百两金子,便是省吃俭用,也不够她们那么多人吃饭用药的。”
贾蔷皱眉道:“这么多人,吃饭用药?”
李婧道:“我原还以为爹爹当年不像话,可了解了孙艳的事后,才明白爹爹为何还念着她的好,她分明只是个寻寻常常的……爷你有所不知,那孙艳经营一家青楼,可收捡来的丫头,不是残废就是弃婴,要么,就是一些奇丑无比无家可归的丑妇。只靠那点选丑的金子哪里够用?所以,孙艳就挑拣了些伶俐的丫头充小子养,教她们盗术。但也立有规矩,那就是从不偷穷人百姓的,且一次偷盗数目也不准超过一百两,以免惹出大祸上身。她们只是为了活命,不是为了发财。凭着这个规矩,才让她们安稳的活了这么多年。不过,也快活不下去了……”
贾蔷闻言,敛起面上的动容之色,道:“这是为何?莫不是常在河边走,终于遇到水鬼了?”
李婧苦笑点头道:“孙艳……如今我喊她孙姨娘,她听说我爹来了,就认下了这门亲……孙姨娘有一得意弟子,名唤孙琴者,因行窃时被扬州府齐家的大公子撞破,结果被他身边的好手当场拿下。原本是要送官的,不想那齐家大公子认出了她的妆容。洗净之后,一眼便相中了她,非逼她当个房里人不可。孙姨娘托了多少门路也求不开齐家大公子的金口,如今得知我和爹爹在盐政衙门内,当场就认了亲。还说只要咱们不嫌弃,她就在扬州府给咱们当耳目,保管什么消息都打听得着,只求咱们从齐家大公子那里把人救出来。”
贾蔷问道:“叫甚名字来着?”
李婧忙道:“叫孙琴!爷,你看……”
贾蔷点点头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去看你爹,和他说说这二人。今晚我要去赴宴,东道里似乎正好有白家的人。到时候,我且问问。”
李婧喜出望外,不过没等她说什么,就见雪雁气喘吁吁的大步跑来,对贾蔷说道:“蔷二爷,我们姑娘喊你去说话哩!”
……
“仲鸾、子明、子峋还有元承,你们几个请的花魁就别带出来了。既然要给京城来客一点体面,还是去明月舫罢。我已经派人包下此舫,等半个时辰后,一起过去便是。我另请了些名士来,总要充足场面。”
平山堂内,坐于主座正位,年岁也比徐臻四人明显年长几岁的年轻人,忽然开口道。
徐臻闻言眉尖轻挑,道:“齐大哥,那贾蔷是京城来的勋贵子弟,和我等一样,没甚功名。明月舫的花魁柳明月素来只和齐大哥你们这样的诗词名士往来,如我和子明这样的,就是给一万两的**银子,她也未必愿意搭理。今夜要是由她来作陪,万一那贾蔷见她貌美,动手动脚的去摸她亲她,明月姑娘再啐他一脸,岂不坏事?”
徐臻所言之“齐大哥”,乃是扬州八大盐商之首齐家家主齐万民之长子,齐筠。其庶弟齐延,便是徐臻的好友“子明”。
听闻徐臻之言,齐筠不悦道:“仲鸾,此东道虽是为那贾蔷接风洗尘,然明月姑娘到底要与谁同座,当然由她来点诗魁。再者明月姑娘是清倌人,你少拿那套荤话脏话套她。莫非我等这样的人物,还要做强迫女子之罪过勾当?”
徐臻闻言,神情隐隐玩味,眨了眨眼,笑道:“既然齐大哥都发话了,那小弟岂敢不从?今日便由齐大哥为主罢。我和子明他们,就在后面打打下手就好。”
齐筠闻言,不无轻蔑的看了自家不成器的庶弟一眼,喝道:“还不把你请的那些劳什子鬼通通散了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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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善良 (为多炮塔的辽河贺!)
青竹雅舍。
此为贾敏在世时,为爱女之闺房所起的雅名。
数楹修舍,遮映于千百竽青竹间。
曲折游廊,石子甬路,一带粉垣,诉尽了江南境意。
此处为女子闺阁,外男原不该入。
只是贾蔷占着辈分之利,再者,门厅前后都有丫鬟、嬷嬷候着,倒也无妨。
贾蔷一路赏着江南风色,被带到黛玉雅舍中厅时,仍意犹未尽。
黛玉见他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取笑道:“就这样喜欢?”
贾蔷点点头,如实道:“确实喜欢。”
黛玉“噗嗤”一笑,道:“让人见了,还以为是哪个乡间来的泥腿子!”
贾蔷作仔细回忆状,道:“我当初听谁说来着……林姑姑当初进京城时,好似也是束手束脚的,半步不敢出差错,唯恐让人取笑了去!那模样,啧啧啧……”
“胡说!”
黛玉闻言登时涨红了脸,凶巴巴的怒视贾蔷道:“蔷哥儿,是哪个在乱嚼舌根子?”
贾蔷嘿的笑了下,道:“好像是……我自己猜的!我料想,当日的林姑姑,必没有我这般洒脱。没见过的新鲜有趣的事物,仔细观赏观赏,有何不可?谁爱取笑就让她取笑去吧,正所谓笑人者,人恒笑之……呃!错了错了,笑人者,顶呱呱的好!”
看着黛玉沉着小脸,默默的拿起了戒尺,凝视某人,贾蔷便果断无原则的转换了风头。
雪雁和一旁原本面色不自然的紫鹃都笑了起来,黛玉哼了声,忍笑道:“不过是这些景儿,你怎么见天瞧也没瞧够的时候?”
贾蔷看着窗外满目青竹,微笑道:“北地大宅都是灰蒙蒙的,庄重是庄重,可略显刻板了些,没有南省的清新。会芳园我也去过,虽照着南省园子建的,但和林姑姑家比起来,奢贵有余,自然不足,也生硬了些。当然,各有各的好。我不过多瞧瞧,非是嫌贫爱富。”
黛玉笑道:“又胡说!我家也算富?荣宁二府占去了大半条街,你居然这般说嘴?”
贾蔷微微摇头,问黛玉道:“林姑姑唤我前来,可是有何吩咐之处?”
见他居然不想和她多说会儿话,黛玉哼了声,道:“你一会儿要去瘦西湖上赴宴?”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林姑姑先前不是才教诲过我么?不许学坏了,好生读书,和小婧、香菱过日子……”
黛玉俏脸一红,端着姑姑的身份,沉声问道:“我说错了?”
贾蔷苦笑,躬身作揖道:“对对对,谁敢说不对?每个字都是对的!”
黛玉哼了声,道:“你别不识好人心!今儿你去赴宴,难道以为他们只会浑来?我听梅姨娘说,外面那些人在画舫上,是先要考诗词的,美其名曰小乡试。然后将诗词糊名,送与屏风后的……花魁点评。得头名者,方能和貌美多才的花魁同席。最差者,则……专有一丑妇伺候。我平日里让你用心些诗词,你只是不听,如今后悔岂不迟了?”
言至此,黛玉几乎怜悯的看着贾蔷,目光里都是不落忍之色。
好像已经看到了一满口龅牙脸上点痣的婆子,在劝贾蔷饮酒:“大爷,来干了这杯嘛。”
一旁紫鹃和雪雁闻言,则纷纷强忍笑意。
连她们都知道,贾蔷不善诗词,还从来不学。
这可不就惨了?
贾蔷也是初闻此事,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他其实也背得几首明清诗词。
只是就算去抄,也得应景儿啊。
总不能在扬州画舫上,去抄描写北地风光的边塞诗吧?
此世宋之后虽直接跨过了元明,可他就算记得“滚滚长江东逝水”,然这等诗词又怎么可能在瘦西湖的画舫上由他一个少年郎作出……
生搬硬套上去,非被人笑掉大牙不可。
至于怎么办?
贾蔷哼了声,微微昂了昂下巴,冷笑道:“谁有闲功夫和他们比诗词来着?我乃武勋宁国之后,要比就比射……摔跤!”
弓箭他其实也不怎么行,还是擒拿吧……
这么一算下来,怎么感觉他自己有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味道?
贾蔷忽然警醒……
黛玉闻言,没好气道:“不怕旁人逼你,就怕人家明着不说,他们自己去做诗词,晾你在那里当傻子!便是分你一个寻常的,你心里难道就好受?在外面,总要些体面呢。”
原来,她是在担忧他在外的颜面……
这一瞬间,贾蔷心里猛的颤动了下……
贾蔷眨了眨眼,目光隐隐动容的看着黛玉道:“林姑姑不是再三警告我莫要学坏么?怎还担心我抢不到花魁?”
黛玉“呸”的啐了声,道:“我是担心你抢不到花魁?我是担心你失了体面,被人小瞧了去,回来岂不哭哭啼啼?”
许是那画面光想想就太美,黛玉忍不住抿嘴笑出声来。
只是她看到贾蔷有些异样,不同过往的目光,却是微微一怔……
贾蔷轻叹一声,欠身一礼道:“多谢姑姑爱护之心。”
黛玉闻言,俏脸霎时一红,脸色柔和下来,温声道:“蔷哥儿不必如此,快起来吧……如今你在我家里做客,又是亲戚,我岂能不多照顾你一些,多尽尽东道之谊?”
贾蔷站起身,直言道:“姑姑知道我的性子,素不爱与人周旋相交,尤其是与那些不能志同道合者。若果真他们无礼傲慢,我自离去便是。”
黛玉轻声道:“你若只在扬州做客顽乐半年,如此为之自然不妨事。可你还要做正经事,这般做就不好了……”说着,她从几案旁拿起一叠纸笺,俏脸微起霞色,道:“这是我这些日子随手写的几首诗词小令儿,或咏景,或言物,皆和扬州水色相干。另外,还有几首是爹爹私下里写的,未曾宣扬出去过。你且拿去看看,你记性向来很好,看一遍就能记住。待人家让写诗时,你莫要六神无主才好。”
看着面前这一叠纸笺,贾蔷神情再度有些微妙起来。……
见他如此,黛玉却以为是他自尊心受不得,忙道:“蔷哥儿莫要多想,我不是瞧不……”
贾蔷深吸口气,摇头打断道:“林姑姑放心,我岂是不知好歹之人!”
虽然他要行之事,与黛玉料想中截然不同,但她能有此心,还是着实让贾蔷心生感动。
他将纸笺接过,细看所记内容,却发现纸笺上不仅有诗词小令,连注释乃至所用典故都写的清清楚楚。
贾蔷面色不掩动容的看着黛玉,而黛玉见素来沉稳等闲不改面色的贾蔷,出现如此神情,星眸里闪过一抹狡黠和满意。
她自忖欠人良多,因而想尽力多还些。
宁可多,也不可少。
再者,她也想看看贾蔷失态的模样,谁让某人整日里神气之极,不将她这个姑姑放在眼里的,哼!
果然,见贾蔷这般感动,她心思得逞,心里愈发高兴起来。
却不想,贾蔷就站在那里,用了盏茶功夫,将每一页纸笺细细过目一遍后,闭目记忆了片刻,再睁开眼,竟说道:“林姑姑,其实,我并不在意身边陪伴的花魁到底是丑还是……”
话没说完,就见黛玉沉着小脸咬着牙,上前来夺他手里的纸笺!
贾蔷哈哈笑着避开,道:“且听我说完嘛!”
黛玉顿脚站在那里,似雪山冰泉般清洌的眸光斜觑某厮,仿若有不共戴天之仇!
贾蔷将纸笺仔细收好,放进怀中后,对黛玉正色道:“林姑姑,我方才所说确非无赖之言。当然,林姑姑的心意,让我心中感动无比,这些诗词,我也一定揣摩细品,常常诵读。只是,却不会在一条画舫上,玷污此金词玉字。于我而言,无论花魁之丑美,都不重要,在我眼里,她们只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我无回天之力,不能改变这世道中的黑暗场景。但至少我能做到,不以她们为顽物取乐,亦不以此为风流荣耀之事。我心中顶看不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自言身怀济世安民之志却整日里狎妓骗人的名士才子。连在身边沦落风尘的苦难女子都救不得,他们又能救得哪个?所以,适才我说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真的不是哄骗姑姑。至于取笑……这世上浊浪滔滔,他们的取笑嘲讽,与我何加焉?”
这番话,莫说黛玉大受震动,便是紫鹃和雪雁听闻后,都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们自然不可能见过青楼妓子,便是知道什么是花魁,也是从戏曲和内宅妇人闲谈中得知。
在她们的印象里,花魁总是遇到负心人,让人落泪。
极少数遇到可托付之人,结局才让人艳羡。
而内宅嬷嬷们私下里聊起来,都会深恶痛绝的唾骂那些窑姐儿都是狐媚子,教坏爷们儿云云。
但半大姑娘们根本不会听那些老厌物的话,反而觉得那些花魁好风光。
纵然被无情弃,最后惨死,那也是凄美的人生……
她们却从未想过,有人会同情那些花魁的境遇,会尊重她们。
花魁妓子,难道不就是顽物么?
丫头们会如此想,黛玉却不如此想。
她虽也是清高甚至傲慢之人,但她的清高和骄傲,却有一条底线,那就是善良。
如果说前世在红楼梦中,黛玉有甚人品上的缺点让人指摘,或许就是那一句“母蝗虫”了。
只是,刘姥姥两次上贾府,本意难道不就是为了打秋风去的?
她故意在大观园内作怪相,逗众人取乐,所怀之心,其实不言自明。
这并不是说不好,也不能说没骨气没尊严,底层百姓求活之路,何其艰难?
旁的不说,贾蔷前世闲暇时读小说,那些作者为了取悦读者爸爸,连毫无羞耻之心的番外都敢写,更别提为了谋生,舍弃尊严去签的那些合同……
他们又比刘姥姥高尚到哪里去?
只为谋生罢。
但既然这是故意为之的手段,就不能不让金主爸爸们戏谑两句。
所以黛玉身上所谓的“污点”,只是对她的苛责罢。
而宝玉、妙玉等人施舍刘姥姥,对其评论一个“脏”字,才是真正的出格。
相比之下,黛玉就显得更加率性真诚和善良。
这样一个善良的姑娘,看着面前比她心底更善良的贾蔷,内心的震动,便可想而知了。
这一刻,黛玉心中甚至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惊悸:
他怎能,这样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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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般见识(求订阅啊!!!)
“说这么些,只是想告诉林姑姑,我真的不在意外人的看法。说句狂妄的话,那些人多为我不在意之人,所以不因其褒奖而喜,更不会因其唾骂而怒。不过是一阵灰尘乌云,风一吹也就散了,连生命中的过客都算不上。”
贾蔷见黛玉怔怔不言的看着他,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先开口道。
黛玉回过神来,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稍许,才轻声问道:“可是,别人会轻视侮蔑于你……”
贾蔷呵呵笑道:“林姑姑,我是要做实事的人,而我要做之事,最好低调进行。俗点说,就是闷声发大财!那些整日里咋咋呼呼蹦来跳去的名士们倒是高调,不让人轻视,可他们除了耍嘴皮混点名声出来然后骗吃骗喝欺负女人外,还能做什么?我不同,我要低调做实事。所以,不需要这虚名。且以诗词为心,是为了陶冶情操,使人品格高尚的,却不是为了去扬名骗人的。”
黛玉若有所思的抬起眼帘,露出一双如若星辰般清明的瞳眸,看着贾蔷问道:“可你果真作不出来,大家便都要瞧不起你,那你又如何能行事?”
贾蔷好笑道:“谁能做到这一步,竟惹得天下人都瞧不起?”
黛玉明眸眨了眨,看着某人道:“你不就是吗?”
“……”
看来,这小娘皮的毒舌本性是改不了了,贾蔷面色一滞,没好气的看了黛玉一眼,黛玉掩帕于腮边,取笑道:“你看我做甚么?分明是你同我说过,都中士林厌恶唾弃你如……如狗屎,哈哈!”
“……”
贾蔷面无表情道:“那些人在我眼里,还不如狗屎呢,所以我不在乎!”
“呸!厚脸皮!”
黛玉都听不下去了,没好气道:“你和他们比?他们是那……你也是?”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林姑姑,你的修身还是不到家。难道没听说过,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在我看来,这个道,不止是大道的道,也是人生道路的道。我坚定我选择的人生道路就是我想要的,那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
难道有成千上万的外人反对,我就畏惧不前了?不会的,只要我需要他认同我的人,能够认同我,就足够了。
就好比有些人,表面上知交遍天下,可落难之时,连一个出头的也无。
而有的人,平生知己只有一二,可就算天下人都唾弃他,只要那一二个知己站在他身边,他就敢正面迎对天下骂名,视若清风拂面,坚定的走他们认定的道路而不屈服!
林姑姑,这,才是我处世之道!”
黛玉静静望着他,轻声道:“就像,你推崇太上皇那样?”
贾蔷闻言却是一滞,竟干笑了声,犹豫了下,方小声道:“此事原不该说与任何人听,只是既然你问起来了,我就不能骗你……那日,我原不知隔壁有人,但是铁头和柱子两个憨货在窗边抱怨天下百姓苦难,越说越不像,还将太上皇牵扯进来,说了好些坏话。我虽不知道隔壁有人,可也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所以才赶紧将太上皇大夸特夸一番,原只是为了补祸罢……”
见黛玉听的瞠目结舌,目光古怪的看着他,贾蔷声音愈发小了,道:“林姑姑可千万莫说出去,不然我要有祸事的。”
黛玉连连点头,仿佛听闻天机一般,徐徐呼出口气,看着贾蔷面色担忧的小声道:“你那番话在都中惹出天大的麻烦,连要入阁的宰相都遭贬黜出京了,生出那样多的事来,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缘故……若是让人知道了你只是为了哄人,可怎么了得?我原不该问你的……”
贾蔷笑了笑,看了眼不远处勾着脖颈往这边偷瞄,似想听清楚他和黛玉之言的紫鹃,而后对黛玉道:“那番话,至少有一半还是真诚的。而且,我也的确认为,实干方能兴邦,不能一味的沽名钓誉。至于你问了我……这又值当什么?林姑姑和姑祖丈帮我良多,天下人都会害我,你们也不会。当然,此事最好还是不传六耳。”
饶是黛玉灵秀天成,可涉及到外面那么复杂混乱的事,她也有些跟不上了,心念只要不告诉第三人,只当没听过就是。
念及此,眼下便不再自寻烦恼,而问正事道:“那这些诗词小令儿,你到底是用,还是不用?”
贾蔷闻言扬了扬下巴,笑道:“凭他们也配听林姑姑写的诗词?你瞧好吧,我自有法子,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偏你能!”
黛玉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以长辈的语气斥了句后,一扭身留下一句“随你怎样好了”,就转身去了里间。
只是她心中并未如表面上那样平静,反而有一股湍流在激荡澎湃!
原来,想要活出真我本性来,需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风言风语。
她此刻心里大为动摇,因为想起这些年在贾府的生活,就因为顾忌旁人的指点和嚼舌,她夜里独自流下的泪也有一瓮了。
心情也总是大受影响,身子骨也熬的狠了……
如今看来,倒是她做差了,还不如贾蔷洒脱大气。
只是,她也能做到这一步吗?
怎感觉有些……厚面皮呢……
……
忠林堂。
站在堂上,贾蔷心底无奈。
本想直接去瘦西湖上赴宴,尽管这个东道对他来说意义不大,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能结识两个地头蛇,譬如徐家徐臻那种。
毕竟他初来乍到,做事总是要用到人,若果真能结交两个可用之人,那也不错。
因此贾蔷心中虽不耐社交,却还是愿意前往。
只是没想到,刚出盐院大门,就被王管家亲自追了出来,言道林如海唤他前去。
贾蔷本以为果真是林如海有何大事,急着要见他,不想却见到了他极不想见的老头儿,韩半山。
仕宦一生的韩彬看到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不情愿,冷笑一声道:“若非看在你是如海弟子的份上,你便是想为老夫办事都不够资格!在都中种下那般大祸来,犹不自知,莫非你就全靠着你姑祖丈给你去挡刀子?如海老弟历十数载,受过多少磨难,呕心沥血积攒的那点清誉,你想都用来给你补祸不成?”
贾蔷闻言,面色微变,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目光直视韩彬,沉声道:“半山公何须说这些?我贾蔷年纪虽幼,但行事素来问心无愧。当日在醉仙楼教训长随要敬忠君父,若此为过,我认了。于太上皇圣驾前,我陈述己意,毫无图谋名利之心。不想清流士林却以为我谄媚无风骨,但我绝不认此污名!
我虽为愚顽之辈,然心中自有傲骨。试问,哪个利欲熏心的佞幸无耻小人,甘愿自断仕途之路,以证清白?那日,骂名还未起,我便在太上皇御前表明了态度。若如此也算佞幸,谁还能比我清白?
便是半山公你,就没说过几句颂圣之言?
更不用提那些清流官员,他们跪拜上官、阿谀奉承的模样,想来半山公也绝不会陌生!
媚上而欺下,相比于他们,我贾蔷当得起傲骨铮铮四个字!
至于种祸……
呵,若这片朗朗乾坤,连一位敬忠君父之人都容不下,那他们只管来寻仇报复便是!
我贾蔷,宁肯站着死,也绝不低头去领那卑鄙的诬陷之名!
最后,小子斗胆敢问半山公一句,既然朝野上骂声一片,既然你们一个个都满腹乾坤正气,以为太上皇是奢靡无道之君,那景初年间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就算不来个文死谏,至少也该像我一般,退出那昏暗的朝堂,独善其身以证清白吧?
那时都做不到,这会儿站在岸边冷嘲热讽,又算什么?”
“放肆!”
等贾蔷一股脑发泄完怒郁之意后,林如海呵斥一声,道:“若都如你这般任性,这天下黎庶又当何去何从?半山公二十八载仕宦在外,遍历大燕苦寒州省,每回离任,百姓如失父母,万民伞都不知收了多少把,也是你这黄口孺子能褒贬的?半山公指点你两句,是你天大的造化。等闲王孙公子,求到门下想得其指点而不得,偏你不知好歹!”
贾蔷闻言,对林如海微微躬身一礼,道:“先生,弟子岂能不知半山公二十载清廉公正,养天下之望,若得其看重,日后可登青云之梯?只是,弟子狂妄,实以为道不同,难相为谋。若果真忍耐下来,投靠半山公名下,反倒成了包藏祸心的小人。”
林如海闻言皱眉,想说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怎么教训。
然而就见韩彬老农一般的脸上,稀疏的眉头皱起,看着贾蔷道:“你这少年郎,还真让老夫刮目相看……也是,太上皇何等人物,能入他眼的,又怎会是平凡之辈?只是,你想做个遗世独立之人,却未免太可笑了些。如海已经收你当做弟子,为你遮风挡雨,你现在再想一人做事一人当,岂不迟了?这会儿我做的事,除了于朝廷社稷有好处外,对你姑祖丈同样有利。怎么,只想沾光,不想出点力气?”
贾蔷没想到这老头这般老辣,根本不理他说什么,甚至都不知怎么就看透他的心性,因此抓住“林如海庇佑他”这张牌猛打,让他无可奈何,只能道:“半山公,你到底想让小子去做什么,能否直言?”
韩彬哼哼冷笑了声,道:“早如此便是,一肚子牢骚话!”
一旁林如海呵呵笑道:“蔷哥儿啊,半山公在天下最艰难之地,为官近三十载。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若连你都对付不了,如何能负今日之望?”
贾蔷默然不语,心中却道:
古往今来并非无此等人物,只是,又有哪一个,能落得好下场?
罢了,不和这老官儿一般见识。但他要是提出什么非分要求,以他作刀,却是多想了……
林如海的恩义,他自有他的法子去偿还,却不会因此受这倔老头的驱使。
……
PS:上一章林妹妹的配音已经出了,感觉好似黛玉重生了一般,没听的可以去听听,顺便点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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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掌控
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瘦西湖湖面瘦长,蜿蜒曲折,垂柳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
傍晚时分,可见临水红霞,碧玉交流,美不胜收。
只是,夜晚来此的男人,少有将注意力放在美景上的。
游弋在湖面上一艘艘装饰华美的画舫楼船,才吸尽人的目光……
小巧些的画舫,多停泊在偏远些的地方。
而二层乃至三层的高大花船,则停在名景之中。
川流不息的人群,有一掷千金的巨贾,有轻摇折扇的青衿书生,有衣着官服的官员,还有一些体格彪炳的江湖人士。
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然而大家的目的却是一致的。
这是一个对女子绝谈不上友好的年代,偏偏,这些自诩“英雄”的人,却终究过不了这个美人关。
“贾公子,久仰大名,幸会幸会。都言贾公子仪表不俗,盖压扬州府。原本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出众!在下齐筠,这是陈澄陈子安,李霄李文烈,彭秀彭元宗。今日,特为贾公子设宴接风洗尘……对了,在下表字德昂。我等与贾公子一见如故,可以表字相称。”
当被一艘小船接到瘦西湖正中最大也最奢华的一座三层楼船上后,贾蔷就见一白衣年轻人引着七八人迎上前来,拱手问候道。
这番言谈介绍,算得上是热情周到了。
本来嘛,如他们这般出身的富家子弟,受家庭熏陶,在接人待物上,极少会出现差池。
言语周到,让人如沐春风,似能感受到他们的热情。
这种能为,其实贾珍、贾琏、贾蓉乃至贾宝玉他们,都有。
只是谁若真当一回事了,那就天真了……
而互相之间以“表字”相称,则能很快的拉近距离。
贾蔷先回一礼,道了句客气和谢意后,丹凤眼微眯,环视了圈,在此人身后边角处看到了一人,他眉尖轻扬,笑骂道:“徐臻,你小子巴巴的喊我来吃东道,怎么,你徐家守着扬州府的银库,却连喝通花酒的银子都舍不得出,临到头换人来请这个东道?”
徐臻闻言,忙上前懒洋洋笑道:“哎哟,蔷二爷,这不误会了不是?有冯家那起子蠢货的前车之鉴,我徐臻就算再没脑子也不会行下这等事哪。此事真不赖我,是齐大哥他们认为我素来行事不着调,担不起扬州府年轻人的表率,若是行事有了差池……冯家、董家已经蠢过一回,我若再搞砸一回,扬州府年轻一辈的脸就被我们给丢尽了!所以,齐大哥他们才亲自出面,来宴请蔷二爷你哪。在扬州府年轻一辈里,齐大哥他们四个才是正经的年轻俊杰,我和子明他们,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担待不起啊!”
贾蔷呵呵一笑,愈发觉得这徐臻是个妙人,笑道:“巧了,在京城,我也是被骂做烂泥扶不上墙的人。”
徐臻闻言心里大为受用,嘿嘿一笑,却似顾及齐筠等人的颜面,没再开口。
好在在齐筠四人脸色就要黑到底时,贾蔷还是拱手谢道:“如我这般之人,能劳四位看重,愧不敢当。”
齐筠看不出贾蔷说的是真是假,略带无奈的笑了笑,摆手道:“今日为宴请贾公子,特意包下了瘦西湖上第一画舫明月楼。在三楼上,可一览瘦西湖美景,临窗饮着西洋冰葡萄酒,与明月姑娘吟诗合词,共赏曾照古人风流之明月,畅谈千秋之风雅。此情此景,又何似在人间?”
短短几言,勾勒出一副奢靡享乐快活似仙的情境。
齐筠在说着时,目光就一直留意着贾蔷的神色。
对于贾蔷的相貌,连俊秀如齐筠者,也暗自嫉妒不已。
不过,原本以为,在京城圈的满身土腥味的勋贵子弟,听到他直白的描述后,会流露出向往之色,毕竟扬州千古分流之地,是绝大多数贪慕风雅的权贵子弟无法拒绝之处。
见识一番后,回京城后吹牛皮都有谈资。
却没想到,贾蔷的神情居然始终无动于衷。
就听贾蔷呵呵笑道:“这位……德昂兄?呵呵,德昂兄怕是不知,在下乃武勋出身,若非如此,梅园里也打不开一片局面以自保。先前之所以答应徐臻这小子的东道,也是因为看他吊儿郎当混不吝的德性,倒和我有几分相像。若是知道德昂兄这样的读书种子请东道,我多半就不来了。却不是拿乔端身份,只实在是谈不到一起去。譬如你很想让我写诗作词,谈慕风雅,可我倒想先和你比划比划拳脚功夫,再赛赛跑马射箭。毕竟,古之君子也要习六艺的。”
“这……”
听闻此言,齐筠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想他堂堂齐家长房长孙,铁打的扬州府流水的八大盐商,可八大盐商更换了几茬了,唯有齐家数十年来始终不动如山。
太上皇六次南巡,齐家都参与其中,出银子出园子,齐家得到的御笔都不止一副。
这样的身家背景,让齐筠打小生长在极为奢华斯文的环境中。
何曾有人敢同他提议,动动拳脚?
可贾蔷就是说了,还让人并不觉得突兀挑衅,毕竟他的形象便是如此……
只是这么突然之下,齐筠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该如何应对了。
然而贾蔷根本没给他多余思量的功夫,又呵呵一笑道:“顽笑之言,德昂兄莫当真。我等武勋将门子弟,便是这般直爽,非有不尊敬之心。我看不如这般好了,今晚我就和徐臻他们一起吃酒说笑,德昂兄你们四个读书人,在一起吟诗作对。都是年轻人,不必太拘于礼数,自在些最好。若不然,趁早还是散了。强过一晚上大家都忸怩不受用。”
确实爽快,可到底粗鄙了些,齐筠等人心里无语,倒是徐臻眼中闪过一抹异彩,看向贾蔷的目光也不再那样漫不经心吊儿郎当了。
能这样坦荡的利用“劣势”,反而光明正大的占据上风,主导场面,还不将人得罪死了……
这手段高明啊!
齐筠一伙人绝不算庸类,可突然面对一个不讲规矩的,偏地位又让人忌惮,就如同面对一个带刺的刺猬,实无处着手了。
齐筠无奈道:“原想与贾兄弟效仿古人,共享瘦西湖上千年雅事。不想……对了,还未请教贾兄弟表字?”
贾蔷笑了笑,见诸人眼神都有些放光的聚焦在他身上,心里明白,这些人多半是听说了都中之事,但未必相信,此刻正好求证。
对于太上皇亲赐表字一事,既然他要承担此中风险,乃至凶险,就不可能再故意撇清能带给他的一些好处,否则,岂不是成了沙雕?
因而,他淡淡笑道:“在下,表字良臣。”
此言一出,堂上难掩哗然之势。
齐筠四个年长些的年轻俊杰们,眼中的嫉妒已经是遮掩不住了。
传言居然是真的,贾蔷果真得了太上皇钦赐表字!!
这么一个连诗词文墨都不通的半大少年,竟有这等造化……
真是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好酸!!
不过就在这时,楼船甲板上居然走来了两个“女官”!
这两个“女官”,身上穿着仿大燕官员的袍服,连补子都一如官员袍服上的飞禽补子。
只是颜色不同罢了,两个“女官”身上穿着的,是粉色官服,身前补子居然为五品官的白鹤补。
二人相貌标致,面上的微笑得体,见众客居然不是做福见礼,而是如同男子般抱拳道:“诸位老爷、相公,贡院已经布置妥当,试卷也已经分发下去,主考官正位,还请诸位老爷、相公入院考试。”
齐筠等人正思量怎么回话,却见贾蔷上前两步,双手环抱于胸前,打量起两个“女官”来,啧啧笑道:“早闻南省风气开放,最会享乐,你们还真会顽……丰乐楼的花解语号称天下第一名妓,也没你们这么大的胆子,补子服你们都敢穿。里面那位明月姑娘,该不是连龙袍凤冠都敢上身吧?若如此,今日之宴,我可不敢进了。”
说罢又转过头来看向扬州府的一众年轻人,乐呵呵道:“你们扬州府也太会顽了,却不知此事若被朝堂上那些老官儿们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那些人若是知道,他们身上的官服被一群姑娘穿着侍奉你们,我估计你们麻烦就大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骤变,这才想起贾蔷原是来自官场登基森严的神京都中。
齐筠忙解释道:“良臣兄,这只是逢场作戏,譬如戏台上一般,当不得真的,当不得真的。”
言下之意,这里的青楼姑娘,和戏台上的戏子无二。
只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一句名言:
戏子如何,表子如何……
两个身着“五品官服”的年轻姑娘自然不会想不到,面上神色瞬间黯淡下来,不过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对她们来说,这本是命……
贾蔷看在眼里,笑了笑,道:“好吧,想来他们也没功夫把心思放在这里。那就进去吧,来扬州一回,总要领略领略江南春色。”
众人大笑,齐筠笑罢思量稍许,道:“也罢,既然良臣老弟是武勋出身,今日就不考诗词了……”
不是他不想杀杀贾蔷的威风,年轻人哪有不年轻气盛的?
贾蔷这样一个过江龙杀到扬州府,一出面就打掉了梅家和冯家,若说扬州府本地望族这些年轻人心里没一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贾蔷的确强,盐院衙门也的确实力雄厚,可盐商八大家背后,哪家没供奉一家相府或是王府?
就是每年直接给九华宫内太上皇进贡的,都不止一家两家……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罪,他们并不很在意贾蔷这些背景。
在不结仇的前提下,适度暗中打压一番,难道贾蔷背后的大佬还会出来护犊子?
扬州府也不是没来过权贵子弟,景初年间,太上皇六次南巡,随驾的权贵子弟如过江之鲫海了去了。
可在这瘦西湖上吃个暗亏的,不在少数,也没见能怎样。
只是……
眼前这位实在不同,多少年听都没听说过,有人用贾蔷这种方法,会面扬州名门。
可贾蔷连梅家家主梅珣都能一言不合就玩锁喉,冯家二子能被当场打的吐血……
齐筠却不想遭受这等待遇,先前没见面时还想以手段计谋来困住这头下山乳虎,可见了面后才发现,想的美好,未必做的到……
不过齐筠刚应下,自花楼内走出一二十七八岁的老鸨,这个年纪的妓子,通常来说便是“妈妈桑”的级别了。
老鸨笑道:“明月姑娘已经知道了这边的事,说既然贵人是武勋出身,不善词令,今日便撤了雅考。只是,不拘是谁,也不拘怎样,总要有一篇雅座方能入内,今日便算罢了。”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却无开口之意。
齐筠等人也不欲在这等粗浅的场合出些没嚼头的风头,好在有徐臻出面,依旧是懒散不羁的德性,笑道:“既然诸位大贤谦逊,就由我来抛这块敲门砖好了!大家且听好:
夜深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雨歇云收那情况,难当,一翻翻在人身上。偌长偌大,偌粗偌胖,压扁沈东阳!”
众人:“……”
贾蔷笑骂道:“混帐东西,真当大爷我和你一样粗鄙不堪么?”
不过话虽如此,他也没要更改之意,与齐筠谦让两回后,呵呵笑着当先进了明月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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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人才难得
明月楼三楼。
前世春日无聊时贾蔷也曾幻想过,回到古代在青楼上醉卧美人膝。
三飞、四飞、七八飞,周身都是玉人香的憧憬,让他只想想就心花怒放。
可今日亲身降临此境,看到三楼内候着的十来个扬州绝色花魁后,他简直大失所望。
放眼望去,一片太平……
也是,在这个主流社会以玲珑鸽乳为绝对审美的世道里,若是聚集一群丰挺妹,人家多半以为这里不是画舫,而是乳母馆……
只是,本就对狎妓心中不喜的贾蔷,此刻也就愈发能做圣人姿态了。
对上家里的林姑姑他尚且能纯以欣赏的目光来看,更何况一群被刻意调教出来的小姑娘们……
明月画舫当家头牌明月姑娘也只是一个十七八的女孩子,模样出挑,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仿佛能低语轻吟,只是贾蔷却依旧难生出青睐之心。
他若果真只十五六岁倒也罢,可他的灵魂毕竟已是二十大几了。
再者,虽然前世口口声声吹嘘日常大宝剑,但真面对这一天时,深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诲的他,还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纳香菱为妾,是因为他自信可以善待她,不让她重复前世的悲剧。
可是女票又算什么?
贾蔷将心比心,若是他的亲人不幸被拐,那么贾蔷希望她能遇到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可以解救她于悲剧中。
但若这个亲人不幸沦落风尘,他却绝不希望她被任何一个人欺负了去。
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贾蔷实在难对这些姑娘下手……
“德昂兄,我家先生规矩大,出来前就严禁我在外胡乱招惹。再者,我毕竟武勋之族出身,于诗词雅文一道不通,若与明月姑娘同席,未免唐突了她。这样,正好我和徐臻还有事详谈,就和他坐一起。你们自己去饮酒作诗就好,不用管我。我贾家原是金陵人,顺天府城内还有我家老宅,所以此次来南省,也算不上是客。还是那句话,既然出来饮乐,总拘束顾及着未免无趣,我不屑为之。所以,大家还是自在些更好!”
见齐筠有些目光闪烁的提议明月姑娘与他陪席,贾蔷婉拒道。
他看的出,这明月姑娘一颗芳心怕是落在了齐筠身上。
不管这齐筠是不是值得此女托付终身的良人,贾蔷都不在意,他又不是观音菩萨,只能做好自己就很难了。
当然,他更没兴趣上演一出夫前play……
让出主座,在齐筠、陈澄、李霄、彭秀四位年轻俊杰,和柳明月及其她几位花魁有些错愕的目光中,贾蔷怡然走下上位,来到徐臻席前,对檀口微微张合,仰脸看着他的一名花魁道:“姑娘去上面坐吧,我和徐臻有些事相商。”
看着贾蔷丰神俊秀的面容,和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陪同徐臻的姑娘在其面色微变恋恋不舍下,低头前往贾蔷设在高台的上座,与另一空出来的花魁同坐,只是目光却一直在贾蔷身上。
见徐臻满脸郁闷,贾蔷坐下后,笑骂道:“少装模作样,你这一套也想在我跟前弄鬼?”
徐臻闻言,嘿嘿一笑,看了贾蔷一眼,道:“蔷二爷,你说这又是何苦呢?什么事不能在酒足饭饱后枕着美人膝再谈?急什么嘛……”言至此,忽地警觉,狐疑的看着贾蔷道:“莫非,二爷不好女色,而好……”说着,不动声色的往一旁挪移了下。
贾蔷一根筷子砸在他脑袋上,徐臻还没叫,倒让堂上一直暗暗关注他的许多人失声惊呼出来。
连齐筠面色都变了变,心想这北地侉子果然惹不得,太粗鲁了。
这筷子若是落在他头上,脸面都丢尽了!
徐臻的脸色也白了白,贾蔷冷笑一声,道:“没功夫和你胡扯,你要是不想谈,我自去寻徐家人去谈。徐家,不止你一个吧?”
徐臻闻言,脸色一变,忙赔笑道:“哟哟,二爷,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现成在这儿吗?何必再惊动旁人……对了,不知二爷想谈什么?”
贾蔷笑了笑,玩味道:“我想谈什么,你猜不出来?”
徐臻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吞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小声道:“二爷,莫非,你想谈冯家的冰室营生?”
贾蔷闻言嘴角弯起,目光中隐隐带起欣赏,点头道:“你小子果然机灵。”
徐臻闻言简直欲哭无泪,望着贾蔷悲愤道:“就算你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可我也比你大几岁啊!怎可如此羞辱人?”
贾蔷举起另一只筷子,讥笑道:“莫要同我演戏,先前你敢在那个场合下请我一个东道,可见你的人性如何。你是什么样的人,在我心里已经是大体定型了的。所以这些小把戏往后在说正事时少用,不然伤的是你自己。”
徐臻闻言,抽了抽嘴角,对贾蔷的干脆利落和毫不留情有了新的认识,干脆闲话少提,开门见山的问道:“二爷莫非想将查抄冯家的冰室卖给我们徐家?你直接说个数,我们徐家能答应就答应,实在吃不下,也就没法子了。”
贾蔷呵了声,鄙夷的看了徐臻一眼,道:“若只为了这样的小把戏,还需要我亲自赴宴,给你这个面子?你徐家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徐臻闻言,心中的失望登时又消散,忙道:“那二爷今儿是为了……”
因四周宽敞,彼此间相隔都有五六步之遥,所以压低点声音不虞旁人听到。
贾蔷道:“我手里有一张宋时古方,可以用硝石制冰,无论是产量还是制冰的纯净度,都不比你们采出来的冰差。怎么样,有兴趣合作吗?”
听闻此言,徐臻持酒盏的手一颤,半杯酒洒落,他也顾不上,只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贾蔷道:“硝石制冰的古方?怎么可能?!”
贾蔷淡淡的目光看着他,道:“徐家有值得我一骗的地方么?”
徐臻闻言,呼吸渐渐变粗,眉头紧皱。
徐家三代执掌扬州府衙户房经承,掌户口管理,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等事,位不高,然实际权力之重,绝不下于那些流水的掌印官。
这样重要的位置,徐家凭甚可以坐镇近一甲子年?
靠的就是不贪!!
说起来似乎很荒谬,守着扬州府的府库,虽一府之地,然富庶不下穷省一省之财富,可徐家居然不贪?
徐家就是不贪,徐家守着这个位置,为的是这个位置带来的地位和影响力和权力!
有这个位置在,徐家的冰室才能低调的大发横财!
扬州盐商和其他巨贾们未必就真的那么愿意吃冰酒,可为了和徐家这样手握大权的本土乡望处好关系,还是会常年订冰。
这也就让徐家根本不需要贪腐,只依靠卖冰就能活的滋润。
要知道,尺五见方的一块冰,在京城也不过五两银子,可在扬州府,却要十五两!
哪一年,徐家不卖出上万块冰?
十五万两银子,不管放在哪里,都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可是……
如果贾蔷手里果真有不用大费周章就能制冰的方子,那扬州府冰块的价格就会迅速降低。
只打价格战,徐家就吃不住。
或许仍能赚到一些钱,可徐家如今家族繁茂昌盛,族人数百,每年的花销嚼用都在递增,若是果真冰室的生意出了问题,那徐家也将会出现大问题!
至此,徐臻心里再没有心思去惦记明月楼上的美娇娘了,他正色看向贾蔷,问道:“蔷二爷,依你之见,该如何合作?”
贾蔷啜饮了杯加了冰的西洋葡萄酒,这味道让他有些怅然……顿了顿,他道:“原本嘛,我可以接手冯家的冰窖和冰室,手里有方子,也有人……冯家的采冰凌人是现成的,随时都可以赚钱。想来,扬州府各家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你说呢?”
徐臻点点头,道:“盐院衙门在一日,蔷二爷的买卖就不愁没人光顾。”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姑祖丈和新任两江总督韩彬韩半山私交甚厚,韩总督才来江南接了大印,就连夜赶到扬州府来看我姑祖丈。有这份交情在,我姑祖丈就算回京了又如何?你们这些地头蛇,就敢寻我的麻烦?”
徐臻闻言,嘴角抽抽,干笑道:“蔷二爷哪里的话,就算没有新总督这层关系在,只凭你宁国公玄孙的身份,谁还能将你如何?好了好了,你老人家就说,到底想怎么合作吧?我徐家接着就是!”
贾蔷哼了声,道:“别以为我要仗势欺人,占徐家便宜,我是要送你家一场富贵。手里有这个方子在,整个江南的冰室生意都能做起来,你徐家每年搭一座金山起来都不是问题。”
徐臻闻言,先是眼睛猛然一睁,目光发红,连呼吸都屏住了,可随即,他长长呼出了口气,又恢复了懒散模样,苦笑不已道:“蔷二爷就别捉弄人了,徐家,徐家在扬州府勉强还算得上一号,可出了扬州府,谁还认徐家是谁?真论起来,你们贾家还有江宁甄家,那才是南省第一流的家族。只是你家去了京城……说来好笑,梅家那群蠢货,居然敢如此怠慢你。以你贾家和甄家的关系,就算没有盐院衙门,也不是梅家能轻贱的!咦,对了蔷二爷,你怎不去寻甄家合作?”
看着心思敏锐且能在如此巨大的诱惑前抑制住贪念的徐臻,贾蔷心中只有四个字:
人才难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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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熟悉(为塞外沙尘大盟贺!!)
蜿蜒曲折的瘦西湖上,点缀着数十艘挂满彩灯的游船。
有放浪形骸的名士,观赏妓子起舞,击缶而歌。
有江湖侠客,以剑为笔,起舞纵横。
有文弱书生,写下华彩篇章,传遍诸舫。
也有的……
就不怎么文雅了!
距离中心明月楼不远处的一座规模虽小些,但同样是三层楼船的华丽画舫,名曰珍珠阁。
今夜未如明月舫一般被包船,因此人员众多。
三楼游廊设一席,一大头少年正强搂着一个花魁,大笑不已,形容怎一恣意了得!
在运河上飘了足足二十天,飘的这少年只觉得鸟都要发霉了。
因此今日才到扬州府,就先奔瘦西湖而来。
可惜最好的明月楼被人先一步包场了,也只能来这次一级的珍珠阁。
本来也是想包场的,可惜如今不比从前了,囊中羞涩……
大头少年一边搂着珍珠阁的头牌花魁金月恣意欢笑,一边心里也有小小郁闷,颇有虎落平阳的落寞,银子不够使。
不过这一丝落寞转眼即逝,他家在扬州府也有商号,银子花完了改明儿去取些就是。
念及此,少年又纵情享乐起来。
当年他在秦淮河上顽的多些,瘦西湖没来几回,但也不算生客了。
面前几案上,摆放着“大煮干丝”、“桂花盐水鸭”、“清炖蟹粉狮子头”、“平桥豆腐”、“醋熘鳜鱼”等扬州美食,大头少年一手搂着金月上下其手,一手大快朵颐。
在京城时面对绝世佳人不举的郁闷,早被抛到脑后……
他怀中的这珍珠阁头牌花魁金月姑娘,花名明显是模仿明月楼的头牌花魁明月而来,且珍珠阁画舫比起明月楼也只差一分。
可想而知,这金月的姿色并不俗,名声也不浅。
然而真正的扬州府名士,却很少明面上光临这座珍珠阁。
要不是因为金月和明月相貌有六成相似,这个靠卖皮肉过活的低级画舫,根本做不了这么大。
许多注定得不到真正瘦西湖第一花魁的人,又垂涎其美色,就选择来珍珠阁,花大价钱来尝尝与明月有六分相似的金月。
若非这珍珠阁背后站着江南提督府,让明月楼的后台都无可奈何,明月楼早就找人放火烧了这狗屎一样的鸡窝了。
可即使是鸡窝,金月这个头牌花魁,也是要脸面的。
俗话说的好,既要当好表,又要立牌坊。
寻常对客人时,她也会表现出该有的委屈和无奈,但终究低下螓首办事……
这一套,还真让不少人喜欢。
只是金月没想到,眼前这大头少年大方归大方,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的天价,可竟会这样急色,在廊下就开始动手动脚。
以金月的身份,原该坐在香闺里侍奉客人……
如此一来,众人只道这大头少年是在有意羞辱人。
金月姑娘强颜欢笑的模样,更让人怜惜……
“大爷,不如让金月,与你吹一曲箫吧?”
见大头少年埋头猛吃,一只手却在她身上流连忘返,金月忍着羞愤强笑说道。
大头少年闻言一愣,吐出嘴里的鸡骨头,怔怔看了看金月,又左右看了看,最后低头看向裤裆处,狐疑道:“在这?不大好吧?”
金月差点呕出一口姨妈血来,咬牙道:“是吹奏箫乐!”
大头少年闻言,大为惋惜,随即摇头道:“听那顽意儿还不如看戏,心肝宝贝儿,你且不知,大爷我最爱看《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这样的戏了。可惜,你们船上没有,不然我单点给你看。”
金月:“……”
老娘单点你爹大闹天宫,看你娘斩将封鬼,封出你个大头鬼!
心里破口大骂了两句后,金月强笑着将大头鬼的手从腿间拿开,哀求道:“大爷,咱们进屋里去吧……”
谁知这大头鬼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道:“从京城下来,我在屋子里快憋疯了,还进屋作甚?不去不去!”
他娘怕他浑来,竟有样学样,也特意包了艘船送他南下,这下可把他坑苦了!
这样爱热闹的性子,差点没把他憋疯!
眼下一楼大堂上正上演着极乐天魔舞,那舞姿当真是魅惑到了极点。
正是这大头少年最好的一口!
这会儿哪里肯回屋去……
看的起兴,那只骚气的手又强行溜了进去……
却不想,这般模样,却惹恼了三楼对面一个半大少年。
这半大少年原是扬州名门子弟,家教严格,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本不该出现在这。
只是生性淘气,听人说起过珍珠阁头牌金月的好,便动了心思。
得知今晚珍珠阁要上演天魔舞,好不容易攒足了二百两,就想趁机来见识见识,顺便和金月成就好事,回头也好和人吹嘘吹嘘,不想这金月花魁今夜竟被一个猪头用五百两银子给抢了去。
他家虽是天下巨富之族,可也不可能给族中未成年的子弟太多月例银子。这二百两,已经是少年省吃俭用攒出来的。
若眼不见心不烦倒也罢了,偏那猪头居然拉着金月坐在三楼廊下,居高观赏天魔舞,吃相如猪不说,一只手还成了安禄山之手!
看着面容清纯的金月扭捏挣扎,满目哀怜的模样,半大少年只当是这纯情姑娘被猪头无赖给欺侮了,心里本就憋起的一团窝火,愈发汹汹烧起,他随手抄起条几上一个盛放瓜果的银托盘,然后绕行走廊到对面,二话不说,趁那猪头仰头大笑时,一托盘砸到了猪头的脸上……
“咣!!”
……
明月楼上。
贾蔷无语的看着徐臻道:“方子,徐家想要方子,我给你,你敢接手?你徐家保得住这张方子?”
徐臻比贾蔷更无语,叫苦道:“蔷二爷,照你老的意思,我徐家把冯家的冰窖买回来,合着不仅冯家的冰窖给你老,连我徐家的冰窖也得交出去?二爷你一文不出,就把扬州府的冰窖给包圆儿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贾蔷却恨铁不成钢道:“刚还夸你人才难得,这会儿就又鼠目寸光了!你只看到冰窖在我手里,就看不到制出的冰能畅销,你徐家得到的利数倍于从前?”
徐臻咂摸了下嘴,道:“扬州府虽然说小不小,可要说有多大,那也不至于。真正用的起冰的,没太多人。蔷二爷,你这……”
贾蔷呵呵一笑,道:“这还不简单,降价嘛。如今的冰太贵了,尺五的冰一块就要十五两,一碗冰将近三十文钱,太贵了,就算是寻常富户也吃不起。降三倍价格下来,以扬州的富庶,赚的绝对多的多!”
徐臻闻言心动,眼珠子转了转,还是摇头道:“蔷二爷,按理说你说的不错,可是方子不在手,连冰窖也要交出去,徐家的命脉就握在你的手里,到时候,你想让徐家生徐家才能生,你想让徐家完徐家就要完。就算我答应了,我家老爷子和我大哥他们也不会答应哪!”
贾蔷呵呵笑了笑,淡淡道:“徐仲鸾,此事我并不强求。之所以寻你徐家合作,只因为在梅园里,见你表现不俗,不似庸类。再加上徐家本就经营冰室,所以才想着,一事不烦二主。但徐家若是没有诚意,那也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饮酒吧。”
他这般说,徐臻反而更加苦恼了,哭笑不得道:“二爷,二祖宗!你手里若果真有这样的方子,再和旁人合作,降价售冰,我徐家还是没有活路啊!再饶点,再饶点……再饶点我也好回家说服那群老顽固不是?蔷二爷是都中大族出身,想来更能明白我的难处。就当心疼心疼……”
看着徐臻腆着脸说这话,贾蔷嫌弃的警告道:“把你这身骚气赶紧收好了,不然踹你下船!什么贱毛病?”
徐臻笑容一凝,尴尬笑道:“我见蔷二爷你对如此貌美的花魁都不感兴趣,还以为……”
眼见贾蔷脸色愈黑,他忙正经道:“蔷二爷,我说实在话,我本人确实想和二爷你这样的明白人共事。可是二爷给出的这个条件,我家里大人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还请……”
贾蔷摆手打断徐臻的话,看着他道:“你可以跟你家里人说,冰室营生,不会只在扬州府经营。金陵、苏州、杭州、镇江……凡江南富庶之地,皆会铺开!”
徐臻闻言,眼睛骤然发亮,激动道:“蔷二爷,这些地方的冰室,徐家也能参股?”
徐家本身是绝无可能在这些地方主导冰室营生的,强龙难压地头蛇。
何况和各地地头蛇相比,徐家也算不得强龙。
但贾蔷可以啊,金陵本就是四大家族的老营盘,其他各地也皆有故旧。
除此之外,只要甄家说句话,贾蔷在这几处地方简直可以平趟。
若是能带上徐家一起,那徐家立刻可以成为一府乡望,升华成江南豪门哪!
只可惜,贾蔷又不是傻子,讥笑道:“想什么美事呢?至少,现在不可能。”
徐臻大为失望,就听贾蔷又道:“不过,我可以考虑由你来出面,撑起这摊子事。”
徐臻闻言,面色一凝,脸上再无吊儿郎当的轻佻色,心口砰砰直跳,看着贾蔷道:“蔷二爷,你这话是说……”
贾蔷没再绕弯子,侧眸看着他道:“除却方子掌在我手里,秘料由我的人来配以外,其余的所有流程,包括制冰、藏冰、取冰,一系列过程,都有你来掌管。一步步做,扬州府做熟了,就去做金陵府的。金陵府的做熟了,就去做苏州府的。你好好做事,自有你的前程在。也不用担忧有朝一日我会变卦,因为果真断了合作,我同样损失巨大。”
徐臻闻言,面色连连变幻,贾蔷给他时间,道:“此事你自己当然做不得主,你可以回家去后和你家人商议,三日后,我要得到答复。要么,按我说的办。要么,我用冯家留下的冰窖、冰室和人手,另起炉灶自己做。只是到那时,莫要怪我不给你徐家留下活路。”
徐臻额头冷汗都流下来了,形势比人强,遇到这样的人,让他满腹心机也无处去使,最后,他咬牙道:“敢问蔷二爷,如何划股?”
贾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不过正当他要回答,忽地皱起眉头来,转头看向窗外……
奇怪,外面传来的惨叫声,怎那样熟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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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忧虑 (为MUNDI和多炮塔的辽河加更!)
“哎哟哟!好哥哥好爷爷,可饶了我这一回罢!”
“好爷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
“哎哟喂,再打下去,可要打死人了!”
“杀人了,杀人了,快救命啊!”
听闻至此,贾蔷面色陡然一变,立刻起身打开栏窗,看向外面。
怎会听到薛蟠的声音?
然后就见距离明月画舫不远处,停泊着另一艘差不多大小的楼船,这求救声,便是从对面楼船的三楼传过来的。
贾蔷虽然看不到挨打的人,却看到了举起凳子往下砸的人,只是一个半大少年,他厉声喝道:“住手!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陡然的呵斥声,传到对面后,让对面那疯狂下狠手的少年登时一愣,不过没等那少年反应过来,贾蔷就听到对面楼船窗户下面传来一阵充满惊喜的鬼哭狼嚎声:“啊呀!蔷哥儿?是蔷哥儿!!蔷哥儿啊,快来救我啊!我快被这小球攮的打死了……哎哟!”
可那声音的主人明显忘了,贾蔷还在另一条船上。
这样骂人,只会迎来更狠的暴打……
见此,贾蔷面色阴沉,声音冰寒的喊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爹是谁,你再敢打一下,我保证扬州府没人救得了你!”
此言一出,对面那半大少年明显已经打疯了,对着贾蔷狞笑一声,举起实木圆凳就要再砸下去,正这时,就听贾蔷隔壁的窗子处传出一道震怒厉吼声来:“齐符,还不给我住手!混帐东西,你在那里作甚?!”
不将贾蔷放在眼里的半大少年听到这声音后,却唬的手里的圆凳“噗通”掉落,干巴巴道:“大哥?你,你怎在这里……”
齐筠简直要气炸了,虽然当日梅园之变,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梅家、冯家得罪贾蔷在前,被抄家拿人在后,这里面谁敢说没有一丝的因果关系?
贾蔷救林如海一命的事,在扬州府已经不算稀奇事,两江总督此刻就在盐院衙门,更不算新闻。
至于贾蔷在都中曾得罪过半山公的传言,如今似乎已经成为了谣传……
如此一来,贾蔷此时的分量,简直扶摇直上三千里!
尤其是对盐商家族来说……
可此刻,他嫡亲的弟弟,居然在打贾蔷在意的人,不管这个人是贾蔷的兄弟,贾蔷的朋友,还是他的什么人。
都是种祸之举!
“齐符,你就站在那,再敢动一下,今日就算爹娘来了,我也非要打死你不可!!”
素来儒雅君子扮相的齐筠这一刻却是面色狰狞的厉吼道,以他的身份作出此相来,明月楼和珍珠阁几乎鸦雀无声。
无数双目光落在了贾蔷这张对扬州府来说还显得十分陌生的脸上,猜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接下来的事,他们却看不到了……
齐筠喝住亲弟后,连忙走向贾蔷深深躬身一礼道:“舍弟年幼顽劣,混帐之极,齐筠代他给良臣兄赔罪了!”
贾蔷眼眸微眯,目光清寒的看着齐筠,淡漠道:“他打的人,是薛家的薛蟠。金陵薛家,想来你不会陌生。这里面,不止因为贾家和薛家是累世之交,薛蟠,也为我旧友,曾助我良多。齐大公子,我不欲以势压人,此事也不会故意往齐家身上牵扯。但你那个弟弟,正如你所言,今日不管谁来,都保不住他。”
此言一出,齐筠面色大变。
见贾蔷已经大踏步往楼下行去,面色难看之极。
身后陈澄、李霄、彭秀等人围上来问怎么办,齐筠咬牙,对今日同来的庶弟齐延道:“子明,你立刻赶回家,将今日之事告诉祖父和父亲。”
齐延素来畏惧长兄威严,不敢耽搁,连忙动身离开。
齐筠又看向满脸无辜的徐臻,道:“仲鸾,贾蔷……良臣喜欢你,无论如何,还请你帮忙多缓和几句!”
徐臻苦笑不已道:“他喜欢我?齐大哥,你怕是不知道,刚才他和我聊了那么多,是想要我家的冰窖和冰室,这位大爷看上齐家的营生了。我……”
齐筠闻言面色微变,随即却果断道:“给他!仲鸾,答应他!只要你能劝住他,别下辣手,别趁机迁怒,徐家的损失,由我齐家来弥补。”
以齐筠齐家长子长孙的身份,在当众场合说出这句话来,分量绝对不轻。
且话说到这个地步,徐臻再不答应,就是要结仇了。
他举手道:“齐大哥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小弟我自然有力出力,尽一份心意。只是能不能劝得住,小弟真不敢保证。那日在梅园,蔷二爷的做派,想来齐大哥也听说过了。这样的人物,果真要下定主意,小弟区区一个不成器的浪荡子,实在是……”
齐筠面色一沉,道:“你尽力就好。”
说罢,往楼下行去。
此时楼船已经开动,往珍珠阁画舫靠近。
“德昂兄,齐家不是梅家、冯家之流可比,何必怕他?”
好友陈澄一边随齐筠急步下楼,一边不解问道。
齐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子安有所不知,如今半山公执掌两江总督,两淮盐务大权移交两江总督衙门。若是朝廷盐务大政未有变动,又何须如此大的变动?再者,若非盐务要发生变故,新官上任纵然要烧三把火,可也不该上来就这般大的动静!梅家、冯家都是扬州府本土乡望巨室,说抄家就抄家。这要是算两把火,那么还有第三把火,我推测,怕是要烧在咱们这八大家中。这个时候,谁往上撞,谁就是自寻死路!”
言至此,齐筠的面色愈发难看,心里恨不能将幼弟齐符打个半死!
陈澄、李霄、彭秀并徐臻等人闻言,无不面色骤变,心里紧张起来。
难道扬州府的天,当真要变了?
一行人急急下到一楼,正好两船靠近交接,贾蔷于一楼汇合了李婧、铁头、柱子并六位盐丁,也未理会身后之人,顺着搭过去的云梯,上了珍珠阁。
……
盐院衙门,忠林堂内。
林如海不无歉意的对韩彬道:“半山公,蔷哥儿毕竟年纪小,天真了些。看事情尚不成熟,你宰相肚中能乘船,还要多担待些啊。”
先前韩彬要求贾蔷做的事,被贾蔷毫无余地的断然否决。
之后韩彬虽没说什么,心中却肯定不喜。
他是半山公,又不是圣人。
不过……
看了眼林如海,韩彬冷笑了声,道:“如海难道还担忧老夫见罪一个孺子?你这内侄孙,年纪不大,却滑头的紧。眼下口口声声说不入官场,却一直没放弃功名之心。他既然说了不入官场,那但凡要点脸的,谁好意思明面上对他下手?而他一来仗着年轻,二来仗着无欲无求,所以恣意的很,连老夫都不放在眼里。只是老夫却不知,如他这般,待到了而立之年后,还能不能逍遥自在下去了。若是想不到这一点,也不过是个庸才!”
林如海闻言,呵呵一笑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不瞒半山公,经历一遭生死后,吾虽旧时志向依旧不变,愿为苍生解忧难。可是对于子侄辈,却想宽容一些。不求他们能到公卿,果真能无忧无难的过一生,我就心满意足了。”
韩彬和林如海截然不同,他哪有心思理会这些儿女情长,皱了皱眉,念在林如海刚经历一遭生死大难,到底没过多苛难,不过也不欲多谈此事,顿了顿道:“我本来想让贾蔷那小子再扮一回纨绔子弟,招惹点是非,碰碰瓷,老夫为他做主,顺势敲打一番八大盐商,让他们知道轻重,不要给老夫和如海你添乱。可你那弟子居然笑老夫不够正大光明,真是混帐……”
言至此,韩彬再度被气笑,笑骂道:“他不入官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连治国以阳谋,遇事则机变的道理都不通。与天下万民之大政,自然当用煌煌大道,阴私诡计难成大器。可对上歹人奸人和妖人,再愚蠢的拘泥于手段光明与否,岂不迂腐之极?不过……”顿了顿,他又道:“老夫倒是愈发相信,醉仙楼上,他不是有意在谄媚媚上了。这黄口孺子,怕果真心怀忠孝之心。虽愚鲁了些,但也难能可贵。”
林如海闻言笑道:“若非赤诚之心,焉能瞒过太上皇的眼目?只是,正如半山公所言,待年纪大后,怕要吃够苦头才能醒来。”
韩彬闻言哂然一笑,并未多理会。
对于贾蔷这样的晚辈俊杰,他一生见了不知多少。
最后能成大器的,百里难挑出一个。
现在他想的是,该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到一个契机,再敲打一波后,就立刻返程回金陵。
正当他苦思契机时,忽地,只见盐院侍御史陈荣来到堂上,面色古怪的与二人见礼后,对林如海道:“掌院大人,蔷哥儿在珍珠阁上与齐家发生了冲突,齐家家主齐万年都惊动了,此刻正前往瘦西湖。”
林如海闻言皱起眉头来,然而韩彬却高兴的抚掌大笑:“太好了!还真小瞧了这小子!”只是眼底却闪过一抹狐疑。
和他先前所料不同,难道他看走眼了?
这小子年纪轻轻,难道是口腹蜜剑之辈?
林如海却摇头道:“必是又有事端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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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退一步 (第四更!!)
“蔷哥儿……”
“蔷哥儿我不行了……”
“蔷哥儿啊,你怎么才来……”
等贾蔷匆匆上了珍珠阁三楼,看到倒在地上血泊中的薛蟠,明显唬了一跳。
而薛蟠看到他的到来,满脸血垢的脸上,则先喜后悲,趴在地上不肯起来,“虚弱”的交代着后事……
在他身旁,自知闯了大祸的齐符,脸色发白的站在那。
再不远处,则是和明月楼的头牌花魁明月有六分相似的金月……
贾蔷无视这些人,走到薛蟠跟前,半蹲了下来,看着他头破血流的模样,虽是骇人,可精神头好似还行,一双眼睛总是瞄他,一副跪求报仇的形容……
不过,血流的还是有些多。
这齐筠的弟弟不过半大少年,这种年纪最没轻重,不似前世红楼里的柳湘莲,虽看似打的狠,实则有数。
而齐符这个年纪的半大小子,是真敢下死手的。
“你怎来扬州了,到了也不寻我,在这里招惹是非?”
贾蔷随手往后招了招,李婧连忙上前,拿出随身备着的煮过的纱布,贾蔷接过后,先用帕子擦拭了下薛蟠脑门上的血污,然后用纱布包裹了下脑门上的血洞,淡淡问道。
薛蟠难得老实下来,委屈的鼻涕眼泪齐下,告状道:“我今儿才到啊,在船上差点没憋疯了,就想着先来瘦西湖上快活快活再去寻你!可谁知道,我和金月正吃酒看下面的天魔舞高乐着,就出来一个疯子从后面偷袭我!若不是趁我不备,他能打得倒大爷我?这个球攮的砸种,下贱的骚狗,等着,等大爷好了,非锤子他个小狗肏的不可!”
齐符何时受过这等羞辱,破口大骂道:“分明是你这不要脸的下贱种,把手伸到人家姑娘裙子里乱摸,你还有脸叫屈?”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拿看弱智的目光看向他。
这里他娘的是青楼画舫啊!!
齐筠差点没气的岔过气去,上前一耳光重重扇在齐符的脸上,骂道:“你是昏了头了还是瞎了眼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谁让你来这等地方的?还不给我滚!!”
齐符闻言,看向周围人的眼神,这才恍然醒悟过来,登时羞臊的满脸通红,正无地自容的想要溜,却听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慢着。”
齐符自然不会听别人的话,只是他再想走也不能,因为几个模样彪悍的壮汉拦住了他的去路。
齐家嫡公子外出,身边自然不可能不带人,所以同样有几个齐家豢养的打手,站出来要护住齐符。
贾蔷站起身来,看了看齐家上前之人,又看向齐符,点头笑道:“齐家果然了得,看来连我也惹不起,你走,你大可走了。”又对铁头等人扬了扬下颌,示意道:“让开路,随他走。”
只是他面上虽带笑,眼睛里却是一片清寒。
这种态度,齐符还没反应过来,齐筠却是脸色发白,脸上冷汗都流下来了,上前再一巴掌扇在齐符脸上,怒声骂道:“跪下!!”
齐符大怒,含泪叫道:“凭什么让我跪?”
齐筠气的颤抖,厉声道:“你是不是也想向冯佐冯佑他们,不把家里害死,你不罢休?要不要让老祖宗和爹娘他们来替你跪?”
齐符闻言,脸色惨白起来,只是仍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过打了一个猪头一样的下三滥,怎就会闹到这个地步?
“还不跪下!!”
齐筠一脚踹在齐符的膝后,踹的他跪倒在地。
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齐符不再挣扎,垂头丧气的跪在那里。
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家里教的对,红颜多是祸水。
等让齐符跪下后,齐筠深吸一口气,拱手看着贾蔷,道:“良臣兄,此事皆为我齐家之过,实在汗颜。我……”
不想他未说完,贾蔷就摆手道:“德昂兄,此话就过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令弟做的事,后果自然由他来承担。我薛大哥若是死了,今晚他自然就要赔命。若是我薛大哥残废了,令弟的手脚怕要双倍赔出来。但不管如何,只要他没有畏罪潜逃,齐家没有藏匿罪犯,此事自然和齐家无关。”
齐筠闻言,怔怔的看了看贾蔷,似怀疑此事真伪,而后就见贾蔷笑了笑,道:“我贾蔷素来恩怨分明,不会轻易迁怒于人的。对了,说起来有一事还要劳烦德昂兄帮忙。”
齐筠忙拱手道:“但有所请,在下敢不从命!”
贾蔷点头道:“有一个叫孙琴的姑娘,听说是落在德昂兄手里。此人出手苦寒,以下九流之术为生。当然,此事并不能成为她行窃的借口。只是,我愿意用银子来弥补德昂兄的损失。”
齐筠闻言,眼角猛然抽搐了下,随即满面笑容道:“我道是什么事……良臣兄说付银子,就实在是不该了。不过一个丫头,良臣兄想要,拿去就是。我现在就派人,送她去盐院衙门。”
说罢,当即派人去办此事。
贾蔷点头笑过后,道:“既然如此,我也给德昂兄交给底。我做人,素来讲究公平公正。只要我薛大哥没什么大事,令弟很快就会放回来。只是,他终究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些代价。”见齐筠脸色变了变,贾蔷轻笑道:“德昂兄是个明白人,当知道这是最好的处置法子。如果今天没有这个交代,很多事……连我都身不由己。”
此言中深意,让齐筠联想到了许多,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点头道了声:“好。”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齐家乃八大盐商之首,其他七家盐商,或一二代换一茬人,了不起撑到第三代,唯有齐家,打开国至今,就稳坐扬州盐商第一把交椅。
家里老人更捐有二品顶戴,虽没甚实权,但这份尊荣,却是礼冠扬州。
扬州知府才几品?
太上皇六次南巡,齐家都出了大把的银子,或建行宫,或造龙舟,太上皇几次褒赞。
这让齐家更是如烈火油烹,鲜花着锦般兴旺!
可这样一巨室之族,居然对一京城来的纨绔小儿低了头?
贾蔷解决完齐家事后,却见一浓妆艳抹二十四五岁的女子赔笑上前来,声音里散发着骚气道:“哎哟!原来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家公子爷来了,瞧瞧这事闹的,都是我们珍珠阁的不是,没来得及及时拉开两位大爷。贾大爷,今儿晚上我让金月亲自来给你赔不是,保管让大爷你满意……”
说着,还想伸手来拉贾蔷的胳膊。
贾蔷眉头皱起,看了李婧一眼。
早就忍耐不住的李婧见之,一步上前,然后一记耳光打在了老鸨脸上,啐骂道:“什么好下流东西,便是神京城丰乐楼的花解语都不在我们爷眼里,你这等腌臜之辈,也上来发骚?滚!”
老鸨挨打挨骂,一张脸涨红,却是敢怒不敢言。
金月更是几乎没脸见人,掩面而去。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面色难看的上前,拱手道:“蔷二爷,这就有些过了吧?便是你身骄肉贵,看不上我珍珠阁的花魁,也没必要动手打人不是?”
蔷二爷?
听到这个称呼,贾蔷微微眯起眼来,看向来人。
这种称呼,不是谁都有资格叫的。
只有自视关系不远,知道其在家中排行地位的人,才会以此来称呼对方。
可此来人又是谁?
没等贾蔷猜疑,也没等中年男子自我介绍,贾蔷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站了出来……
“蔷哥儿?哎哟!怎么文龙也在这?文龙你这是怎么了?!刚才难道是你……哎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琏略显衣衫不整的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看到场中这一幕,大吃一惊,连声问道。
贾蔷没有开口,只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贾琏。
薛蟠也不是傻子,恼火问道:“琏二哥,刚才你就在这?”
贾琏被贾蔷看的发毛,心里憋火道:“天地可鉴哪,我也才刚认出你来。今儿是江南提督刘大人家的刘三爷请我个东道,说他这里的天魔舞不错,我就来了。刘三爷说三楼没有二楼看的清爽,就在二楼包房里设的宴。我喝的有些多,吃罢席后先去里面歇了会儿,根本没上三楼来!还在纳闷儿外面怎么隐隐有人在叫,也没当回事。谁能想到,会是文龙你?文龙,你说,是哪个没王法的敢把你打成这样!野牛攮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以贾家在江南的人脉关系,值得贾琏忌惮的,并没多少。
齐筠、齐符哥俩闻言,脸上都一阵羞恼。
齐家,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贱骂过?
贾蔷看了贾琏一眼,皱眉道:“此事我已有主张,琏二叔没事,自去高乐你的吧。”
既然薛蟠没大事,此事终究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头脑发昏的事,他并不准备掀起大风波。
江南布局里,扬州为重中之重,迅速积蓄力量为先,不宜大动干戈。
贾琏闻言也不恼,薛蟠在他这里本也没多大分量,便果断不理此节,又笑道:“蔷哥儿,这刘三爷是江南刘提督的族弟,在扬州府经营一些家业……怎好端端的,又惹你哪里不高兴了?刘提督当年在老国公爷手下当游击,是老公爷一手提拔起来的。算起来,都是世交之族。你看……”
贾蔷闻言,面色寡淡的与刘三爷点了点头,道了句:“客人在你楼中吃酒,被打成这样也没个人出来劝架拉开。你这开的是什么酒楼,黑店么?”
刘三爷心中纳闷,既然贾琏都已经表明了两家关系,那这位主儿怎还咬着珍珠阁不放?
他哪里知道,贾蔷心中最看不起逼良为娼的下作勾当,哪里愿意与这样的人虚与委蛇?
即便他背后站着江南提督府。
不等他反应,贾蔷就要带着薛蟠离开,去治疗伤势。
只是不想,还未成行,居然再次横生波澜……
……
PS:哎哟这通爆发,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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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公平
“等等,这是要将吾儿带去哪里?”
还未下船,贾蔷一行人就被迎面赶来的一众人拦下,当中的,是一形容清癯仿若饱学儒生的中年男子。
只是这中年男子看到被两个盐丁押着的齐符,及他脸上的耳光印,脸色阴沉下来,沉声说道。
贾蔷皱眉还未答,齐筠就连忙上前躬身道:“父亲大人,是这样的……”
说着,简略的将事情经过如实的说了遍,并未遮掩什么。
贾蔷眉头稍舒,微微侧眸看着齐筠、齐符之父,也就是八大盐商之首,齐家家主齐万年。
齐万年虽只是一介盐商,却捐了个朝廷的三品衔,仅次于齐家太爷的二品。
从气质上来看,此人倒不像商贾,而是一个读书人。
齐万年先狠狠瞪了齐符一眼,显然也没想到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幼子,居然会干出这等蠢事来。
瞪完后,拱手对贾蔷道:“早闻世兄大名,太上皇三次褒奖,钦赐表字良臣,这等圣眷恩宠,古今罕见,亦足可见世兄之才干。原本,在下是想亲自宴请世兄,只恐世兄嫌吾年岁太高,粗笨不堪,所以就打发了犬子出面。不想,这没看住的畜生也跑了出来,还惹下这样大祸。本应由世兄带回去管教,只是家中八旬老父素来溺爱此子,一日不可短缺,还请世兄网开一面,宽容一二!”
贾蔷看着齐万年将其辈分降到与他平齐,眼眸瞳孔收缩了下。
怪道齐家能做到这个地步,用能屈能伸都不足以形容。
这厮外表儒雅,看起来是饱学之士,可分明视脸皮如无物。
连不要脸都能做到这般真诚……
若贾蔷果真只是一十六岁的少年,或许根本抵挡不住这等阵势。
可他骨子里却是一个前世饱经各种反转阴谋洗礼,对陌生人能给出的信任度几乎为零的多疑之人。
看到齐万年这般,心中警惕和反感大增,第一次对这个时代真正的商人是什么德性有了初步的了解,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却是半步都不能退的,因而皱眉道:“齐家主,令郎伤人一事,该如何处置收尾,我与德昂兄已有了共识。你现在,是准备推翻这个共识吗?”
见贾蔷居然无动于衷,齐万年转头看向齐筠,问道:“什么共识?”
齐筠小声道:“父亲,为了不让此事牵连到齐家,儿子应下了符哥儿让良臣兄带走,不过只要薛家这位公子无事,符哥儿就会被放出来。”
齐万年目光阴沉的看着长子,问道:“那若人家不小心出了点事呢?”
齐筠摇头道:“若果真如此,符哥儿他……”
话未尽,意已明。
齐万年深深看了眼这位最为齐家太爷看重的长子,回过头看向贾蔷,道:“我齐家,愿尽最大的诚意,来补偿薛家这位公子。世兄,你看……”
贾蔷呵了声,道:“如果,齐家主实在不想让令郎被带走,也不是不行。只要……”
“只要什么?”
齐万年忙追问道。
贾蔷淡淡道:“只要令郎如同刚才出手打人那般,也被打回来一遍就好。”
见齐万年面色猛然一沉,贾蔷皱眉道:“齐家主,我与德昂兄说的明白,齐符出手伤人,此事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迁怒齐家。如果你觉得,你齐万年的儿子打了人,赔点银子就能了账,这就是要和我们结仇。如果你果真想如此,没有关系,我贾家和薛家一定奉陪到底。”
此言一落,贾琏也走上前来,看着齐万年冷笑道:“在下贾琏,家父一等荣国公府袭一等将军爵贾赦。这位齐家家主,果真准备打了人后赏我家几两银子赔罪?”
齐万年其实并不很将一座日渐没落的国公府放在眼里,齐家能稳居扬州八大盐商第一把交椅,难道凭的是商业手段?
不说太上皇对齐家的看重,就是隆安帝登基后,齐家也没少孝敬。
其他皇子王爷乃至各个军机大臣、六部尚书的府第,但凡有送银子机会的,齐家从未放过。
齐家超过一甲子年不易的盐商之位,就是靠金山银山给砸出来的。
等闲一座国公府,还真奈何不得他。
可是,齐万年忌惮的是盐院衙门,以及此刻就在盐院衙门的新到任的两江总督韩半山。
尤其是那个软硬不吃手段刚硬的韩彬,对他的到来,齐家的幕僚们皆认为,来者不善!
此公于海内之威望实在太高,周身毫无破绽可言,所以齐家至今没有研究出对付他的法子。
若是韩彬借此机会发飙,齐家怕要吃大亏……
可是纵然如此,齐万年也不能让贾蔷将泪流满面的幼子带走。
对于贾蔷,齐家幕僚们皆认为,这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的人物。
又正值少年时,才刚刚覆灭了梅家、冯家,多半在志得意满中,这个时候幼子落在他手里,怕难以活命。
得罪贾家,给韩半山手中落下把柄,都不要紧。
齐家总能寻到法子来化解,可若是幼子的命没了,那就真的追悔莫及。
齐万年看了看贾家这二人,皱了皱眉头,叹息一声道:“齐家绝无此意,只是,既然在下得知犬子犯了罪,自然不会孤身前来。****下旨夸赞我齐家虽以商贾传家,却不缺忠孝节义之心。为了这句话,齐家从不敢藏污纳垢,为非作歹。因此,特意请来了扬州知府李沐李大人一同前来,来收监犬子。二位放心,李知府向来秉公办案,绝不会轻饶了犬子那个畜生!”
说罢,微微躬身,往后迎道:“李大人,请。”
这时,众人方见一衣着从四品官服须发洁白的老人,迈着四方步,面色凝重的进场,扫视一圈后,沉声问道:“故意伤人者何在?”
见了官员,齐符非但不怕,反而激动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愿意投案自首,我愿意投案自首!”
只是他想往前走,却依旧被拦下。
“嗯?”
李沐见状,白眉皱起,目光直视贾蔷,道:“贾公子,莫非想倚势插手本府诉案?”
贾蔷微笑了下,摇头道:“学生岂有此心?学生只是想告知知府大人一声,此案的凶手,并不止一人。”
“哦?难道除了齐符外,还有人帮凶?”
李沐心中纠结之极,他吃了齐家太多东西,这次不得不出面,可对面显然不是善茬啊。
他如今心里唯一的愿望,就是干净办完此事,就立刻告病致仕,以求个善终。
却不想就见贾蔷指了指铁头道:“倒不是帮凶,这还有人,也行凶了来着。”
李沐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齐家父子面色齐齐大变,惊声道:“不好,住手!!”
然而为时已晚,就见铁头随手抄起刚才齐符打人的圆凳,一凳砸向了齐符。
他力气远比齐符大的多,只一下,齐符便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不过,听他倒地哀嚎的声量,却不似要死的样子……
铁头看着贾蔷,似乎等待下一步命令,见贾蔷微微颔首后,他随手扔掉凳子,冲着几乎要冲撞上来的齐家人冷冷一笑。
他方才看过薛蟠的伤口,虽看似唬人,不过许是先前薛蟠自我保护的不错,人并未出大问题,因此他也控制好了力道,只将齐符打出了和薛蟠差不多的伤势。
饶是如此,见齐符额头上的血一下流满一张脸,齐万年仍是目眦欲裂。
知府李沐更是怒发冲冠,大声喝道:“放肆!胆敢在本府面前行凶!!”
贾蔷面色不改,看着齐万年淡漠道:“原本只不过是两家年轻人起冲突,打了一架,你家公子教养不当,出手没数,所以带他回去拾掇拾掇,让他知道天高地厚,也就完事了……京城都中的衙内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只要不似令郎这样闹的出阁,谁在乎这个?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齐家主非要结成死仇不可,那我贾家又怎会让你失望?”
说完,又回头看向李沐,道:“知府大人,如今两边应该算是等罪了吧?学生的要求不高,若是对方判个秋后问斩,我们也认了。若是对方判流放三千里,我们同样不二话。但若是,我们这边杖责三百,对方却罚酒三杯,那,这个官司便是告到总督衙门,打到金銮殿上,我们也一定奉陪到底。
这大燕的龙庭,是在下先祖们用热血浸泡,用白骨襄扶而起的,却不是几个商贾之族,用银子堆砌起来的。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这是太祖高皇帝御笔所赐之丹书,此刻仍挂在贾家宗祠大门上。
我就不信,几个靠喝盐血起家的盐商,还敢翻天作浪!”
说罢,不理面色骤变的李沐,一身清贵寒气的贾蔷就要带人离去,不想这时接到齐筠连连使眼色的徐臻却跳了出来,连声笑道:“哎哟,误会误会,真是天大的误会啊!蔷二爷,这齐符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不知被哪个给哄糊涂了来这里,结果以为这珍珠阁里的女人是良家清白丫头,见这位……薛大哥宠爱她,以为是无礼之举,这才瞎了心的出手。说起来,他本心是好的。只是这半大小子,最是不知轻重,给人打重了。蔷二爷是明白人,必是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原来才没准备怎么着,只带齐符回去修理修理,让他以后别那么傻就是……齐世叔,此事齐大哥都已经摆稳妥了啊。就这么点小事,又何苦结成死仇,是不是?不是谁强谁弱,关键是实在不值当,不值当啊!”
徐臻这样一说,齐筠也劝起齐万年来,在其身边低声道:“父亲,原是误会。这个时机,实在不宜招惹那边……”
齐万年沉声道:“现在闹成这般,难道还由得我们?”他心里,多少也有些发虚了。
眼前这位京城来的少年,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帽子扣的连他都心惊胆战,关键人家根底确实壮些,还占着理……
果真撕破脸,齐家怕是要大出血,也落不到什么好。
齐筠小声道:“只要父亲答应此事揭过,其余的自有儿子去伏低做小。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常教诲儿子,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银子,不是权力霸道,而是和气生财。”
齐万年闻言,眼角抽了抽,目光中蕴着些深意的看了长子一眼,道:“既然如此,你自去操行便是。只一点,今晚,无论如何要把符儿带回家。”
说罢,竟转身离去。
齐家太爷是齐家的灵魂人物,太上皇六次南巡,之所以每一回对齐家多有夸赞,便是因为齐家这位太爷着实聪明。
然而齐家太爷对齐万年,并非十分满意,反而对齐筠这个长孙十分中意。
这让齐万年心里,难免不是滋味,也因此更偏爱幼子一些。
等齐万年走后,齐筠先给扬州知府拱手道:“李大人,今日实在叨扰李大人了。接下来的事,还是由我们晚辈自己决定,万不敢再给李大人添恼了。”
李沐闻言,面色舒缓下来,看着齐筠道:“怪道齐老太爷如此看重你这长房长孙,果然不俗。好吧,既然你们年轻人自己能解决,本府就先告辞了。”
只不想,未等李沐离去,风波再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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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与人做刀
“陈大人?!”
扬州知府李沐还未下楼,看到楼梯来人,面色登时一变,忙以下官礼拜道:“下官见过陈大人。”
来人正是自盐院衙门赶来的巡盐侍御史陈荣陈勉仁,他进来后,先看向贾蔷,见其无事,目光又扫过一圈,在薛蟠和齐符两个伤者身上顿了顿,随后才对李沐颔首道:“李知府怎会来此?”
李沐苦笑一声道:“下官听闻此间有扰乱造事者,因此特来此查看。”
“哦?那查看的结果如何?”
陈荣目光又落在贾琏身旁的刘三爷身上,眉头不由一皱。
李沐虽须发皆白,年岁大陈荣十岁不止,可陈荣官高一级,且前途明显不可限量,故而官场上,李沐仍需敬畏陈荣,欠身道:“大人,此间不过小儿顽闹,他们自己已经调解妥当,用不着扬州府衙出面了。”
陈荣闻言一怔,看向贾蔷道:“掌院大人和总督大人听说你被人仗势所欺,特意命我带了两队盐丁来看看。蔷哥儿,有何不平处只管道来。你在京中屡受太上皇和天子嘉赞,太上皇每每为你撑腰,不让你受委屈。如今来到扬州府,更没人能让你受委屈了。”
此言一出,珍珠阁上无人不惊骇。
在场的齐家人和原本还想讨回些颜面的刘三爷,更是一言不敢多发,心中惊惧,唯恐成了盐院衙门内那两个大佬打击的箭靶!
和普通人以为林如海和韩彬是为贾蔷出头而恐慌不同,齐筠之所以也一阵心悸,是因为他愈发确定,朝廷要变故盐务大政,韩彬初至金陵,放着总督衙门不去梳理,就连夜赶至扬州,是有大图谋的。
这会儿陈荣如此说,分明是韩彬想借贾蔷这把刀,趁机插进齐家。
纵一时还不会抄家问斩,可一旦给他机会,早晚要出大事!
齐家虽然向来手段高绝,极善自保,但是,正如林如海所言,干盐商的,就没一个屁股上干净的。
除却贩卖私盐不说,还有暗地里豢养的足足三百多人的江湖队伍,皆是由所谓的江湖高手和亡命之徒构成。
在贩卖私盐这一暴利行当中,每一步都伴随着血腥气,那才是真正的江湖风云。
而这些事,其实都经不起真正查处……
哪怕齐家背后站着许多巨擘大佬,供奉了那么多年的“神位”,但那些人远在京城,鞭长莫及,哪里护得住韩彬的垂直打击?
齐筠只盼,贾蔷果真有平和之心,方才所言非糊弄他们,能将此事饶过。
但别说齐筠,就是徐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半成信心也无。
毕竟,换做是他,也没理由去拒绝做日后军机首辅韩半山手中的刀!
然而,让他们既惊且喜的是,贾蔷居然莫名道:“师叔,何故兴师动众?不过一些小事罢,如今都处置妥当,也需师叔堂堂四品大员莅临?”
陈荣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目光,却不知是该责备、该失望,还是该欣慰,要知道,贾蔷拒绝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那是连他都渴望得到的机会啊!
韩半山之势,景初旧臣最多再压三年,三年之后,势力一飞冲天!
做他手中的刀,到时候岂有不青云直上之理?
不过,既然贾蔷如是说,他也就不再多事,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解决罢,只当我们这些老的多事,白担心一场。”
贾蔷哈哈笑道:“师叔哪里话,师叔能来,小侄我感激不尽。也正是有我先生、半山公和师叔这样的长辈在,我才有底气站于此地,与人化干戈为玉帛,哪里会以为你们多事。”
陈荣不欲与他在此地多言,随便叮嘱了句早些回衙,就和李沐一道离去。
等陈荣、李沐等离去后,齐筠一个箭步上前,深深作揖拜道:“多谢良臣兄宽仁大量,多谢良臣兄宽仁大义啊!”
贾蔷上前一步扶起,道:“我说了,只是一件小事。我薛大哥果然出了事,也只让你弟弟抵命罢了,不会无故牵连齐家,德昂兄实不必如此。”
这时终于有扬州名医被请来,现场为薛蟠、齐符救治后,二人都只是受了些不会危及生命的伤,卧床数日也就差不多了。
看着周围嘈杂不已的声势,如同观赏马戏一般看着他们,贾蔷嫌闹,对徐臻道:“寻个安静之地罢。”
徐臻忙道:“还是先回明月舫吧,那里安静些。”
贾蔷点头,没理会刘三爷的挽留,一众人一道折返明月舫。
珍珠阁内一众嫖客们,无不啧啧称奇:
看来扬州府真来了条过江猛龙哪!
……
回到明月舫,贾蔷见薛蟠一直闷闷不乐,便当着齐筠等人的面笑道:“齐符这小青皮打了你,如今也受了教训,和你伤的一般,总不能因为他一个半大小子混帐,就杀他满门吧?我也做不到这点啊。”
薛蟠没想到贾蔷直言出他的心事来,臊了个大红脸,只是还是咽不下那口窝囊气,委屈叫道:“我连招惹都没招惹他一下,这球攮的就从后面摸过来狠狠砸我一家伙,还不让我起来,拿着凳子狠狠的砸,你就让铁头砸他一下,这般轻易就放过了?”
贾蔷摆手,没让齐筠再鞠躬作揖赔礼,而是对薛蟠笑道:“薛大哥,你不信问问铁头,他最实诚,他那一下,是不是比齐符打几十下都狠?”
铁头在后面嘿嘿狞笑了声,道:“薛大爷,我是照着你的伤势下的手。他年纪太小,身子骨也不算结实,打人都没力气,挥几下也就没劲道了。可我那一下不同,若不是见薛大爷你没伤到根本,我那一下就能砸出他的脑浆来,至少打碎他的头盖骨。以薛大爷和我们爷的交情,我还能让你吃亏?”
薛蟠闻言,斜眼去瞄唬的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的齐符,见这小子被他一盯就直打哆嗦,嘿嘿乐道:“知道你大爷我的厉害了?”齐符心里骂他祖宗八辈……
贾蔷问道:“还生气不生气了?”
薛蟠哼哼了声,道:“算了,就当半道遇到疯狗,凭白给咬了口。”
贾蔷呵呵一笑,也没说他说错话,对脸色不大好看的齐筠道:“既然熊孩子不懂事被娇惯坏了,吃点苦头也不算坏事。今日情形如何,德昂兄当心知肚明,我也不说虚的,我不愿与人作刀,是因为我没有半山公他们那样崇高的道德,只是一个自私之人。”
齐筠忙道:“良臣兄过谦了,如你这样的人都自私,那天下可还有公道之人?”又脸色难看道:“我齐家历代皆怀敬忠君父之心,旁的不说,报效的银子堆也能堆出一座银山来。不想半山公却如此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他难道不知,在我等盐商之前,朝廷每年收到的盐税,还不足如今的一成!”
见齐筠如此忧愤,贾蔷挑了挑眉尖,提醒道:“德昂兄,此事你也莫怪半山公,他才是真正没有一分私心的。你们每年所课盐税的确不少,于国于朝廷也算有功,可你要明白,这些银子出自何处?这些都是天下百姓们,吃高价盐凑出来的银子,真正的盐血银子。如今的盐税政策,一层又一层的官爷太多,你们每一个都要孝敬,可孝敬的银子又不能你们凭白变出来的,最后还是落在百姓身上。半山公历经县州府省,岂能不知此间弊端?所以,才不畏背后多大的利益干系,准备变一变章法。从大义上来说,他没有丝毫瑕疵之处。德昂兄,我私下里劝你,最好说服齐家不要阻拦变革,不然不管你背后势力多大,都难挡大势所趋。”
齐筠并才听懂的陈澄、李霄、彭秀等人无不面色大变,齐筠面色惨然道:“照良臣兄之意,我等盐商之族,竟已步入绝境死地中,无回天之力乎?”
贾蔷微笑道:“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猜测,不过就算我不说,其实你们各家自己心里也都清楚……至于是不是绝境死地?我以为,倒也未必如此。”
不管心里信不信贾蔷之言,此刻齐筠都满脸诚色问道:“请教良臣兄,生路在何处?”
贾蔷道:“这个话题若说下去,三天三夜都未必够用。德昂兄若果真有兴趣听我胡言乱语几句,待来日得闲时可来盐政衙门寻我。今日先说另一件小事,徐臻……”
徐臻得闻点名,“唰”的一下站直,看向贾蔷。
贾蔷笑了笑,道:“将先前你我所谋之事,说与德昂兄他们听。以后,他们都是你的大主顾!”
……
盐院衙门,忠林堂。
与林如海商议了许久后,韩彬忽地笑道:“如海老弟也担忧你那侄孙心口不一?”
若是贾蔷说的正直不阿附,结果做出的又是另一种结果,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而无论是韩彬,还是林如海,仕宦多年,见过这样自作聪明者,不计其数。
皆小人耳!
不过,林如海却摇头微笑道:“旁人不敢担保,但是蔷哥儿,知道他虽不久,但这个孩子,不一样。”
韩彬哼了声,道:“你这是救命恩人当前,也误了眼神。老夫就不信,他这样的年岁,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经历,会果真不入官场!老夫给他梯子他不登,非要自作聪明来这一手,品性堪忧。如海老弟你放心,看老夫帮你好好敲打磨炼他一番,总能成些器。”
林如海不去辩解什么,只是笑了笑,正这时,就见王管家前来禀报:“老爷,陈大人回来了!”
林如海眉尖轻轻一挑,道:“勉仁可带回了齐家人?蔷哥儿何在?”
王管家赔笑道:“老爷,只陈大人一人回来了。”
林如海闻言,呵呵笑了起来,看向眉头皱起的半山公韩彬。
总有些人,不在这世俗规矩算计内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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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去休!去休!
“这小子,还真是出人意料。怪不得他如此尊崇太上皇,如海你看看你这侄孙和光同尘的手段,像不像那起子景初旧臣?”
从陈荣口中得知事情发生后,韩彬老农般的脸上,不喜之色根本不用去遮掩,看向林如海问道。
林如海哈哈笑道:“半山公,你高看他了。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和光同尘是为了官爵利禄,是为了你好我好的当官。蔷哥儿这般做,却是为了和气生财。”
韩彬眼神凌厉道:“堕落成商贾之辈,果然重利忘义,与齐家那样的人,也能沆瀣一气!为了贪图金银财富,丝毫不顾大义所向!如海,你这个弟子,收的不好!”
林如海忙劝道:“半山公,先莫着恼。等蔷哥儿回来了,你再亲自问他。蔷哥儿年岁虽不高,见识也不广,也不见得多聪慧,但至少还是明白一些事的。他若单纯想捞银子,根本不必如此。抱上你半山公的大粗腰,他还没机会发财?”
韩彬不悦道:“老夫一生为官清正,家法严苛,哪个敢乱伸手捞银子?跟着老夫做事,自然没机会发财!”
林如海闻言,却自知不好再多劝,心里对韩彬的性格又有了新的了解。
虽古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然上位者若不刚愎自用,显示领袖之力,则很难尽快的办好大事,尤其是推行新政。
只是,也有些时候,刚愎自用的人,容易钻牛角尖,撞破南墙不回头。
旁人说再多,也难听进去。
除非让他亲眼所见……
林如海放下劝说的心思,又与韩彬说起两淮盐政来,一直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后,王管家才再次进来禀告:“哥儿回来了!”
林如海微笑道:“叫他先来这里。”
……
“你可是听说你姑祖丈还要在扬州留半年,便与盐贼媾和,趁机牟利?”
看到贾蔷到来,韩彬丝毫没有遮掩维护体面的想法,开门见山厉声喝问道。
贾蔷看着这老货,有些皱眉,不过念及此人是真正有信仰,一心为国为民的重臣,所以才按下不耐之意,解释道:“我若有此心,就不会让人把齐万年最宠爱的幼子打了个半死。我之所以没有借机撕破脸皮,仗着总督衙门和盐院衙门的招牌耍威风,是因为我认为,今日本不过是小事,总不至于就因为一个半大孩子打人,就牵连别人家人吧?齐家或许有什么不法之事,但我的确没看到。另外,我也同齐筠说了,盐商之所以这样富,在孝敬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银子后,还能赚那么多银子,是因为在喝百姓的盐血,这种暴利,必难长久,让他说服齐家,莫要做无谓的反抗。”
“幼稚!”
韩彬简直气笑,道:“黄口孺子,不知天高地厚,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你以为你是谁,你说让齐家别反抗,他们就不会反抗?你知道齐家什么来路什么根底,就敢劝人?马不知脸长,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愚不可及!”
贾蔷闻言,眼神深沉起来,道:“半山公,我作为晚辈,尊重你多年为官的政绩和清廉,也尊重你的崇高志向。我愿意聆听你的教诲,听取你的批评,但不代表,我愿意凭白承受你的辱骂。你一非我之亲长,二非我是先生,三更非君父,你凭什么骂我?
你不知道我手里有什么东西能让齐家退步,你不关心也不相信,只一味的教训。
对我个人来说,被你教训一通并不妨事。可半山公若以此等心胸和怀抱去当两江总督,去当军机大臣,那你一定成不了青史之上百世流芳的名臣。”
韩彬闻言,也沉下脸来,看着贾蔷道:“你是在说老夫,刚愎自用,是非不明?”
忠林堂内陈荣脑门上的汗都流下来了,骇然的看着贾蔷,觉得这小子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花样作死作出了神秀境界。
只是他忽然又觉得不对,闹到这个地步,为何林如海还是无动于衷……
贾蔷不置可否,道:“半山公到底如何,与晚辈无关。只是,晚辈自有晚辈的行事品性。但我只说一句,我若贪财,何须谋取盐利?”
“好大的口气!”
听闻此言,韩彬又忍不住讥讽道。
然而这时,却听林如海干咳了声,温声笑道:“半山公,蔷哥儿此话,倒也算不得夸口。”
韩彬闻言,狐疑的望过来,道:“如海,此言何解?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难道还能有陶朱之能?”
林如海也隐隐好奇的看了贾蔷一眼,随后叹道:“许是……奇才天赋吧。我这弟子,似有鲁班之能,于工匠一道颇有些才华,他自己改良了染布的方子,让京城八大布号都为之震动。恒生王家、东盛赵家都花了大价钱,一家三万两银子买他的方子。听说,你还有别的方子?”
贾蔷点头道:“是一种颜色三万两,我还有好几种颜色……布且不说,这是关乎国计民生的东西,我不会刻意在布上取利。纵然有朝一日家里建起自己的染坊,所产出之布帛,也必是同品质中价格最低的。今日我与齐筠、徐臻所议之事另有名头,是制冰。半山公,我已将前宋时硝石制冰的古法重新完善出世,即便在炎炎夏日,也可平地取冰。半山公,你且说说看,我贾蔷想要银钱,还需要与齐家媾和,贪图他家施舍的三五万两银子?他齐家就是给我座银山,又能有多少?你实在太小瞧我了。”
韩彬拧紧眉头,仔仔细细又审视了贾蔷几回后,转头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呵呵笑道:“半山公,若非知蔷哥儿有此能为,我又怎会轻易让他走他喜好的路数?好在他虽然会赚银子,本性却不奢华,品性也还尚好。他想要多开些书局,需要很多银子,还不肯沾我这个半死之人的光,我就随他去折腾,我也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若他果真能做到他说的那般,尽一生之力,助贫苦百姓之子能读得起村头社学,他便是不去做官,又有何妨?”
韩彬面色阴晴不定的看向贾蔷,虽心中仍有不少疑点,只是一时间还理不清头绪。
若贾蔷果真淡泊权势,也说不通。
他结交之人,几乎没有什么白丁。
若说他贪图富贵,更说不通了……
至于贪财……还是说不通。
一时间韩彬只觉得一团乱麻,索性暂且按下不理,看着贾蔷道:“好,那老夫也盯着你,看看你到底闹的什么鬼!”正要随手打发了这惹人头疼的贾蔷下去,去忽又想起一事,道:“你准备怎么劝服齐家不要抗拒盐税新政?”
贾蔷道:“无非是利益代换罢了……盐业是关乎天下亿万黎庶民生的行当,坐于其上喝盐血确实不妥当,我也劝他,莫要有怨恨之心。至于如何弥补齐家因盐政变动而产生的损失,我只告诉齐筠,我手里有可合作的营生,制冰和开设冰室,只是其中一项,还有别的更大些的营生。至于他信还是不信,我并不在意。齐家死活对我来说,本也不重要。不过我想,待冰室开起来后,他们终究会信的。”
这下连林如海都来了兴致,问道:“蔷哥儿,冰室之事,你准备怎么操办此事?”
贾蔷想了想,也没隐瞒什么,道:“此事由我,徐家的徐臻,还有齐家的齐筠商议三家共同经营。我这边,只负责配料硝石,徐家则负责掌管冰窖制冰,齐家,则负责冰室售冰。江南诸省,尺五见方的冰,一块就要十五两银子。我将价钱降下来,降到纵是寻常百姓,也能买得起一碗甜冰给自家小儿解馋,如此一来,便是一条新财路。扬州、苏州、金陵、镇江,这一线铺开后,一年的进项,未必比贩盐少。”
“你就负责配备硝石?那你分几成利?”
韩彬与林如海对视一眼后,追问道。
贾蔷笑道:“因为,我每日里还要读书,所以只负责秘料配制。而方子是我的,所以占股五成。”
韩彬皱眉道:“你就干一样事,还只是庖制个硝石,就要五成的利?他们也愿意?”
贾蔷解释道:“值多少银子,占多少股,其实并非是看出多少力……”
韩彬皱眉道:“荒谬!莫非出力多的,反而只能分润少许?”
贾蔷道:“这里面,有个不可替代性。相对来说,谁的不可替代性高,谁的价值也就更高,也就是说,谁更值钱。半山公,这才是所谓的公平。经济之道,和牧民之道不同。齐家和徐家都是涉及经济营生的家族,所以我只一说,他们就同意了,甚至还很满意。若我果真倚仗盐院衙门的权势,甚至借半山公的官威,即使开口到七成,他们也只能认了。”
韩彬沉默稍许后,问道:“既然你死了心要当商贾,还如此精道,那你还读什么书,考什么功名?”
贾蔷如实道:“读书考功名进学,原因有三:其一,晚辈以为人活着,便不可不读书,不可不明理。当然,晚辈读书的目的并没有那么单纯,还有第二重原因,就是不愿见个官就要下跪。尽管太上皇金口玉言许我一世闲人,除天地君亲师外,余者皆可不跪。但是……总难免出现一些逆臣,无视太上皇旨意,强摆官威。所以,有个功名,便宜行走。这第三嘛,晚辈以后总还是要成亲的,有个正经功名在,岳家不至于小瞧了去……”
“滚滚滚!满肚子得失算计儿女情长,白糟蹋了老天给你的这身才赋!去休!去休!”
贾蔷暗自揣测,这末尾的“去休”二字,想来不是让他离去休息的意思,怕是让他去球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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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千手观音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贾蔷起床起的有些艰难。
因为香菱实在是太乖了,满足他希望解锁的一切新姿势……
差一点点,贾蔷就被这腐朽堕落的封建社会糜烂生活给打败。
好在,他终究还是明白,若不努力,眼前的这一切都只能是过眼云烟。
如今在江南的大好形势,大半是仗着林如海这个姑祖丈的光。
可林如海最多半年也就还京了,回到京后,他贾蔷不过是林如海众多妻族中的一人罢了。
纵有救命之恩,可在扬州帮了这么多,再加上收他为记名弟子,替他挡下无数骂名,也算是还尽了。
贾蔷但凡有点自知之明,也该知道适可而止。
所以,终究还是需要自强!
正是抱有这样冷静的认知,贾蔷才能从那温柔乡中爬起来,一如往日的锻炼身体。
他不仅自己锻炼身体,还要求香菱一起。
这个年代,没什么正经防孕措施,尽管贾蔷最后时刻在体外解决,也要以防万一。
而女孩子有一副健康的体魄,可助她们度过“鬼门关”。
只是贾蔷带着香菱刚晨练到一半,就见李婧带着一个面色憔悴的女孩子过来。
这女孩子一见面,就跪倒在地,“砰砰砰”的对着贾蔷磕了三个响头。
贾蔷还好,倒把香菱唬了一跳。
贾蔷看了李婧一眼,李婧忙将这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拉起来,对贾蔷道:“她就是孙琴,昨晚被齐家人送了过来。”
贾蔷见她气色憔悴,微微皱眉道:“齐筠莫非欺负了你?”
孙琴脸色发白,在贾蔷跟前似不怎么敢说话。
李婧替她回道:“这倒没有,不过这些日子,孙琴受了不少打击。原以为凭借她的武功,天下哪里都去得。不想在齐家人跟前栽了个大跟头。齐家豢养了几百个江湖高手,齐大公子身边跟着最为顶尖的两个,一个是江湖诨号摘星手,一个江湖诨号鬼见愁。齐家家大业大,江湖上想要从齐家咬一口的数不胜数,齐筠这些年遇到的刺杀不下十次,都是被这两人化解。孙琴撞在铁板上,自然无处可逃。齐家又拿孙姨娘和富贵楼里的人威胁她,这才让她心里备受折磨。”
贾蔷笑道:“齐筠看起来也不差,既然他看上了你,你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李婧没好气道:“人家有个青梅竹马的,是富贵楼……就是孙姨娘名下那座青楼里的一个臭小子,小茶壶。”
贾蔷闻言有些侧目,打量了小贼婆一眼,道:“嗯,倒是情比金坚,那行了,我这没事,送她去寻那小茶壶吧。”
不想此言一出,那孙琴居然“嘤嘤”哭了起来。
李婧恼火道:“齐家大公子也知道她和小茶壶的事,就派人去寻那臭小子,问他在一百两银子和孙琴中间选哪个,那王八蛋毫不犹豫的选了银子跑了。”顿了顿又恨恨补了句:“就是前天的事!”
此言一出,孙琴的哭声更大了。
贾蔷暗自好奇,这丫头看起来也不算好看,齐筠怎还好这口……
他哈哈笑道:“这是好事啊!若没有此事,谁能看出此人的真面目?果真和他过一辈子,那才是所托非人。”
待孙琴哭声小了许多,李婧又道:“爷,我寻思着,家里内眷不少,只靠嬷嬷们护着,未必总能看顾周全。外男不得入内,不如就让孙琴来府上做事……”
贾蔷笑道:“你又糊涂了,你自己都不愿拘在二门里,人家就愿意?要是四五十的健妇还行,在二门里守个夜,她才这般大,没必要。让她好好跟着你,学学如何自立自强,如你们这样的习武姑娘,女子又何曾比男人差?”
李婧闻言笑道:“那成,我就带她几年。虽然眼下比不过齐家那两个顶尖高手,不过也是早晚的事。”
贾蔷又好奇问道:“那两个诨号牛皮哄哄的人,到底有多强?能飞檐走壁一掌打出十八条龙么?”
李婧笑道:“哪和哪呀,就是技击手段极高明的高手罢了。遇到大军围剿,十个甲士就能了账,又不是刀枪不入的怪物。不过这些人本也不是和大军斗的,暗地里暗杀,或是当护卫保全安危,都是极好的。爷,你可想要这样的人?”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道:“我们能寻到这样的人?”
李婧指了指孙琴道:“孙琴干娘,就是我说的那位孙姨娘,就是这样的高手。我爹说,他当年全盛时,都斗不过孙姨娘。如今想想也是,若非有如此能为,孙姨娘也护不住这么多人。这些年,孙琴不是头一个失手的……要不是齐家招揽的高手太多,孙姨娘早就将孙琴救出来了。不过想要孙姨娘到跟前做事,还要把富贵楼里的女人都安排妥当了。”
贾蔷闻言,好奇道:“我听你说过,纵是习武之人,年纪大了后,也会面临血气衰弱的问题。那孙姨娘和你爹差不离的年岁,还是个妇人,居然还这般了得?”
李婧呵呵笑道:“孙姨娘擅长的是精巧的手段,不是蛮力。要不是孙琴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孙姨娘明面上是扬州鼓上蚤的诨号,背地里还有一个更了得的名号!”
“扬州孙二娘?”
贾蔷轻挑眉尖问道。
李婧没好气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孙二娘,叫千手观音。一来,是因为江湖中人都知道她的善行,活人无数。有侠义心的,还经常送些银子去富贵楼,不过孙姨娘多半不要。二来,则是她使暗器的手段,独步江湖!齐家那位大公子之所以没敢逼孙琴就范,就是忌惮孙姨娘。”
孙琴终于舍得开口了,咬牙道:“要不是他家财大势大,娘才不怕他们人多。当日我要敢下狠手,也不是不能逃走,就是怕出手后,连累到娘和楼里的姊妹。”
势不如人,真真让她憋屈愤懑。
贾蔷看了她一眼,道:“江湖有江湖的路数,世道逼的你们女孩子活的艰难,我就不说你们行窃合不合适了。不过从今以后,我虽给不了你们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总还是没问题的。往后,就别再去行窃了。”
孙琴闻言,面色一变,张了张口,不过许是顾及什么,到底没说出话来。
贾蔷却猜透她的心思,道:“我此举并非是施舍,在这个世道里,你们能自力更生,活的比许多须眉男儿更有骨气,我是发自肺腑的尊重你们的。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可以靠其他方式谋生,依旧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至于孙姨娘说过,只要救出你来就为我卖命……我不敢保证在我身边做事会不会有风险,因为我不知道我的敌人会不会派人来刺杀于我。但我可以保证,我不是用几两银子,就糟践你们去卖命的人。”
孙琴看着年岁还没她大,但沉稳端庄,气息隐隐威严的贾蔷,目光有些复杂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她也算是半个老江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她感觉得出,贾蔷没有哄她。
不想却听贾蔷沉吟稍许后,又对李婧道:“安排一些妇人,靠做事出力来谋生立命不算难事。只是……你爹那个脾性你也见了,万一等那孙姨娘来了后,也如此桀骜不驯,再加上你的缘故,他们还是长辈,到头来,莫让我难做。”
李婧笑道:“爷这是哪里话,便是我爹,如今也勤吃药多用饭,加把劲耍些帮助恢复的拳脚,想早日好了,帮爷做事还债呢。他和孙姨娘都有江湖道义在,我爹收了镖银,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雇主把镖押到地方,这一点爷放心就是。”
贾蔷点了点头,道:“那行吧……还有其他事么?”
李婧闻言,脸色犹豫了下,轻声道:“爷,买完地霜后,咱们真没银子了,十两都不到了……”
此言一出,孙琴面色微变,目光隐隐古怪起来……
方才口气大的惊人,好似比扬州首富还厉害,结果只是样子货?
贾蔷闻言却只是“啧”的笑了声,道:“昨儿夜里忘提了,早知道让齐筠和徐臻先借我三五千两银子,应应急。”
他沉吟稍许,道:“这样吧,等我做完早课,中午吃过饭后,咱们再一起出去逛逛,看去哪处弄点银子花花。”
李婧点头道:“那好吧,我先送孙琴回去。”
贾蔷“嗯”了声,道:“早去早回,这几日你忙的也忒过了,今儿回来后好生歇息两天,不准再奔波劳累了,不然仔细着。”
听完贾蔷不容质疑的霸道话后,李婧心里丝甜,应了声后,带着孙琴出了盐院衙门离开了。
二人走后没多久,贾蔷和香菱将将锻炼完身体,吴嬷嬷就来寻贾蔷,说是林如海让他赶紧去忠林堂,因为总督老爷要走了。
贾蔷闻言忙让香菱先自己回房,他则前去送行。
不管如何,既然林如海与韩彬有如此交情在,他身为晚辈,都该去送一送。
香菱一人则回到了小书房,不过没等她洗漱去吃早饭,却见雪雁一蹦一跳过来,看到只她一人在,便问道:“蔷二爷呢?”
香菱笑道:“林老爷招去了,说是去送客。”
雪雁懊恼道:“姑娘还找他哩,算了,你同我一起回吧,不然姑娘问起来,我也不知怎么去答,到时候又该说我笨了!”
香菱只好放下筷子,起身笑道:“就这一句话你也记不住,可不就该说你笨了?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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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来信
“你们爷呢?”
看到香菱进来,书桌旁刚刚搁下笔的黛玉笑问道。
香菱进来,见黛玉坐在那里,上面穿一云刻丝绛软烟罗琵琶襟衣,下面则是一桃花云雾棉锦裙,便笑道:“林姑娘可真好看。”
黛玉闻言笑骂道:“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你们爷相处了也没几日,倒将他那油嘴滑舌学了去。”
香菱娇憨一笑,道:“我们爷刚被你家老爷叫去,说是总督老爷要走了,让他去送送。”
黛玉没所谓的应了声,又风轻云淡问道:“昨儿个,你们爷几时回来的?我怎么隐约听着,他在外面又惹是非了,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香菱知道的有限,就捡知道的说道:“回来快子时了……那女孩子不是我们爷认识的,是小婧姐姐认识的,好像是她老子年轻时候在扬州府和一个叫孙二娘的,好像是开青楼的老鸨的女儿……因偷东西被齐家大公子给捉了去,我们爷昨儿晚上给要了回来,早上的时候才见着,给我们爷磕头来着。”
这番话,黛玉听了只嗤笑了声,道贾蔷一刻也不安分,至于李婧父亲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也不关心。
可她不关心,紫鹃心里却腻味个半死。
在紫鹃心里,黛玉就恍若月宫仙子一般高洁无暇,不食人间烟火。
长大后即便是说亲,夫婿也当是阳春白雪,温柔多情,家底殷实的如玉公子。
可庇佑黛玉一生不为生活所忧,不为俗事所扰,一世无忧无虑的过活。
再看看贾蔷……
身边出现的要么是女扮男装在外抛头露面的江湖人士,要么是什么铁头柱子苦力出身的舅舅舅妈。
她不是瞧不起这些人,只是实在不愿黛玉与这样的人有交际。
如果这些勉强还可忍受,那么如今甚至连偷东西的贼偷,开青楼的老鸨都出现了,这简直让紫鹃心急如焚。
一时间,脸色难以遮掩的阴沉起来。
香菱虽娇憨些,可她并不傻,看出紫鹃明显不喜忧虑的神情,不安之间,就想告辞。
不想黛玉却直接说破道:“别理她,她又魔怔了。也不想想,若不是蔷哥儿认识那么些人,又怎能救得了我爹爹?蔷哥儿虽然和那些人来往,但他又没学坏,偏你又多想?”
紫鹃闻言,知道黛玉“中毒”已深,必难说服,心底打算寻机会去和梅姨娘谈谈,看看有没有法子,不过也不藏着掖着,笑道:“哪里是我想多了,分明是香菱说的唬人,又是老鸨,又是贼偷,还带回府来,等回京后,家里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便是姑娘也落不着好,更何况我这个做丫头的?”
黛玉没所谓还隐隐得意笑道:“你少拿老太太唬人,半年后我和爹爹一并回京,自然是住在家里,如云儿那般得闲才去探望老太太,只要你不嚼舌根子反叛我,老太太又怎么知道?”
香菱在一旁忽地灵机一动,想起贾蔷的话,便正经说道:“紫鹃不必担忧什么,我们爷说了,他和林姑娘是君子相交,还赞林姑娘是女孩子中的君子。再者,你想的也没道理。难道林家老爷和林姑娘不比你聪明?他们若说让我们搬走,我们才好搬走哩,不然就辜负了他们的好心了……”
“哎哟!行了行了,越说越不像了!”
紫鹃看着黛玉气的都涨红了脸,身子都在发抖,她差点没给香菱跪下,几时说出口过让人搬走的话了?!
紫鹃跺脚求饶道:“你可真真是冤枉死我了,我不过姑娘身边一丫头,说起来还是贾家的人,哪有资格赶你们?我不过就是……你真是……香菱,你快把我们姑娘哄好了,不然她要是真恼了撵我走,我非碰死在你跟前不可!”
香菱也唬了一大跳,见黛玉气成这样,眼泪扑簌扑簌的流着,只拿眼去看紫鹃,模样确实唬人,便忙赔笑道:“好姑娘,我不过是胡乱白话两句,你怎好生这样大的气。果然气坏了身子骨,我们才真不能住了,我们爷也会骂我的,他最是敬着姑娘和林老爷了……”
紫鹃见黛玉恍若未闻,只是看着她,心里瘆得慌,便跪下求道:“姑娘好歹看我服侍一场的情分上,相信我这一回,我就是再怎么不着调,也做不出赶人的事啊!”
黛玉闻言,想起这些年的情分,心里一软,选择相信了她,缓缓呼出口郁气来,幽幽道:“今儿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这次是闹到香菱当面,下次若闹到蔷哥儿当面,你还让不让我活……”
不等黛玉气话说出口,紫鹃就臊的落下泪来,连声道:“再不会了,再不会了,姑娘快别恼了,左右不过还有半年的时间了,等回了京城,说不得我就得回贾家了,姑娘何苦现在赶我走?”
黛玉放的狠话自然是气话,她那样善良的人,这几年紫鹃将她照顾的样样妥当,处处为她着想,她纵然气极,也不过说两句恼话,再怎样也不可能真赶紫鹃走。
这会儿听到紫鹃居然真存了这个心思,反倒唬了一跳,斥道:“你浑说甚?老太太既将你给了我,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她身边又不是缺不得你,你好好在我林家待着便是。”
又见香菱以为闯祸而不安的模样,黛玉笑道:“你这傻丫头,莫非也要我来安慰你一遭?”
香菱摇摇头,还是不怎么敢说话,害怕又说错话。
黛玉便岔开这一茬,问道:“小婧呢,这几日都没见着她了。”
香菱犹豫了下,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在外面帮我们爷张罗着什么,刚又走了,送那位孙姑娘回家了……对了,小婧姐姐起初说让那位姓孙的姑娘到内宅来,可以保护林姑娘。我们爷说不合适,还是让她回家的好。”
这话总算让紫鹃连连点头,一个青楼出身的行窃贼偷,若是进了内宅,岂不连累黛玉的清誉?
却听香菱又道:“姑娘寻我们爷有事?那我现在就去寻他,不然一会儿他要和小婧姐姐出去找银子去了,姑娘就见不着他了。”
“找银子?”
黛玉微微蹙起眉头来,问道:“找什么银子,怎么个找法?”
香菱摇头低声道:“不知道呢,方才就听小婧姐姐说,家里只有不到十两银子了,快花没了……”
语气,隐隐忧伤,又有几分悲壮。
黛玉见此竟忍不住“噗嗤”一笑,将心口处堵起的那块郁气也笑散了,嗔她一眼没好气道:“果然跟着你们爷时间长了,也开始作怪相了。蔷哥儿旁的能为不好说,但持家的本事,还不用你来哭穷?”
雪雁也嘻嘻笑道:“香菱别怕,过不下去的时候,来寻我借桂花油,我借给你。”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过不下去?我只愁日后银子多的花不完,还有过不下去的时候?雪雁你还是留好你的桂花油罢。”
“呀!我们爷来了!”
香菱闻声一个激灵,欢喜叫道。
黛玉脸上也带起了笑容,却取笑香菱道:“不过分开那么会儿,你就高兴成这样,也不嫌臊!”
香菱只笑不出声,然后众人就见着一身月白儒衫的贾蔷不疾不徐的迈步而入,脸上带着自信洒脱的笑容。
黛玉最先取笑道:“又吹牛!香菱都说了,你们如今连十两银子也没了,还说大话。”
贾蔷也不辩解,只看黛玉的眼睛怔了怔,道:“怎哭了?”
黛玉笑容一凝,忙避开眼睛,道:“谁哭了?你才哭了呢……”
香菱实诚,就想上前解释清楚,却被紫鹃拉住,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还威胁道:“不许说!回去后也不许说,女孩子间的话,怎能说给爷们儿听?你若说了,我们就算白认得你了。”
香菱唬了一跳,小声问贾蔷道:“爷,那我还说么?”
贾蔷还没来得及开口,黛玉就一扭头笑骂道:“好你个香菱,你敢反叛?”
香菱嘻嘻笑道:“再不曾有过!前儿林姑娘说的话,我也一字未说。”
黛玉哼了声,看着贾蔷抿嘴笑道:“你运气倒好,宝丫头的哥哥闹出那样一场阵仗来,到头来便宜了你。香菱多好的姑娘,生的这样好看,眉心一点胭脂痣,心里又都是你,你可要好好待她,不然我也是不依你的。”
贾蔷闻言,看了眼感动的泪眼汪汪的香菱,呵呵笑道:“这自然是应该的,她是我的人嘛,自会照顾她一辈子。”
众人笑了一会儿,黛玉问起正事来:“昨儿晚上怎么了,我隐约听着,你在外面又闹了一场?”
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听的黛玉等人无不瞠目结舌。
黛玉想不通:“宝丫头的哥哥来扬州寻你做什么?”
贾蔷昨晚和薛蟠聊过,这会儿听黛玉问起,坐在一旁有些头疼道:“先前他不是花了十万两银子去丰乐楼把那天下第一名妓花解语给赎回来了么,就安置在我西斜街上那套宅子里。薛大哥白日里去那边坐坐,结果不想被赵国公的孙子带人打狠了,还威胁他早日放人,不然见一回打一回。家里大人们也没甚法子,赵国公资格太老,又是个不怎么讲道理的,薛大哥害怕,所以才跑南边来躲一躲,寻我商议回头怎么报仇。”
黛玉隐隐不怎么高兴了,好奇道:“宝姐姐的哥哥,同你又有什么干系,惹出祸来怎会来寻你帮忙报仇?好没道理。”
贾蔷不知为何就想笑,不过也知道这个时候若是笑出来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便绷着脸,思考了下道:“或许是因为我是他朋友,毕竟当初我从宁府逃脱处境最艰难时,是薛大哥送了一车财货给我,解了我一时之难。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他落难了,我不好见死不救。”
黛玉闻言面色和缓,想了想,又好奇道:“那姨妈和宝丫头呢,她们没说什么?”
贾蔷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好骗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笑道:“薛姑姑倒是写了封信来,托我照看照看薛大哥……”
话音未落,就见黛玉清新自然的自他手中接过信笺,随手打开,边看边冷笑连连起来。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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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五年
“怎么,我看不得?”
等将一封信来回看了三遍,冷笑了几百声后,黛玉才感觉到周遭不对,抬眼看去,就见几个丫头连同贾蔷一起,怔怔的看着她。
黛玉俏面飞霞,却咬牙强撑着质问道。
贾蔷一本正经的点头道:“这有什么看不得的,林姑姑担心我见识短浅,为我着想嘛。”
仔细看了看贾蔷的面色,黛玉满意了,将信悠悠的重新折好封起,推到桌子另一边还给贾蔷,笑道:“你说的不差,你是见识短浅,容易为人哄骗了去,我才替你瞧瞧。”
不过到底没说宝钗信里的是非,况且这封信原本就滴水不漏,甚至还问候了黛玉父女二人,并且让薛蟠带来了节礼。
黛玉再怎样,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尽管她心里依旧认为,某人心里是藏奸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夺了贾蔷的信,替他留心留心。
好在,贾蔷知她好意……
闲话说完,黛玉问贾蔷道:“如此说来,你马上就要去做冰室营生了?那书坊呢?”
贾蔷呵呵笑道:“三味书屋虽然很好,但目前还不是时候,林中客上人,且再等等。至于何时是时候……天机不可泄露。”
“呸!”
黛玉闻他拿她的名号打趣,没好气啐了口,取笑道:“没银子去盘下来就直说,还装神弄鬼的。”
贾蔷“哈”了声,扬了扬下巴,傲然道:“我没银子?我随便开个口,哪里还落不得三五万两银子。”
黛玉闻言嗤笑,雪雁和香菱嘻嘻,唯有紫鹃笑的勉强。
若不是先前被黛玉敲打过一回,她此刻都忍不了了。
在她看来,贾蔷就是一个满口谎话欺骗黛玉的大骗子!
三五万两银子,都中一座那样富贵的国公府,一年的进项才多少银子?
不提她们丫头一个月才一吊钱还不到一两银子的月钱,就是正经小姐,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的月钱。
哪怕是国公夫人贾母老太太,和当家太太王夫人,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才不过二十两。
这已经足够一个寻常四口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销嚼用了。
贾蔷开口轻飘飘的就冒出三五万两银子,让紫鹃觉得他一点都不踏实,口舌花花。
看到黛玉眉眼间的笑意后,就愈发担忧了……
不过黛玉又不是傻子,冷笑道:“蔷哥儿果然在外面被人教唆坏了,开口就离谱。我就不信,哪个傻子会凭白送你三五万两银子!”
贾蔷心里发虚,面上却作高深状,道:“林姑姑,你知道扬州府一块尺五见方的冰多少银子?”
黛玉哪知道这些,眯起眼来看着他,似笑非笑,仿佛坐等某人将牛吹上天。
贾蔷呵呵笑道:“十五两!足足十五两银子!而从前,冯家和徐家只能靠冬日里去山上采冰,然后运入冰窖里贮存起来,等来年再卖。这中间要耗费多大的功夫,花去多少两银子?而如今有了我的硝石制冰的古方,往后制冰就简单太多,林姑姑你素来聪慧,想想看,这张方子值多少银子?”
黛玉哪有那样好骗,侧眸觑视于他,道:“方才你才同我说过,那方子是拿去入伙用的,怎么着,你还想收二回银子,卖了它不成?”
贾蔷打了个哈哈,笑道:“不是卖了方子,是先预支些银子,等赚了钱后,从应分的红利里扣不就好了?”
“呸!”
见他居然将谎言圆了起来,黛玉啐他一口,笑颜如花道:“就知道你最狡猾了!”
声音恍若银珠落玉盘,娇脆灵俏。
贾蔷呵呵一笑,正要开口,却不想看到吴嬷嬷进来,笑道:“哥儿原来在这啊,让我一通好找。”
贾蔷站起身道:“可有什么要紧事?”
吴嬷嬷笑道:“外面来人说是要找哥儿,自称是姑苏东盛赵家的。王管家说,这姑苏东盛号是天下最大的八家布号之一,家里背景也了不得,所以让我赶紧来告诉哥儿。”
贾蔷闻言面色微变,随即眼睛一亮,转头对黛玉笑道:“林姑姑不是以为我在扯大旗吹大气么?瞧着,一会儿我将银票送来验证验证!”
说罢,哈哈笑着一转身出门而去。
真是,来得及时!
只是背过身去后,贾蔷的眼中,却是一片冰寒。
赵家来了,那就说明留给贾芸的方子是被人强行逼要走的。
可贾芸黑有金沙帮护着,官道有淮安侯府护着,外人如何能得逞?
只能说明,必是宁府那边出手了!
贾珍,嘿!
当真是作死!
……
盐院偏厅。
贾蔷面色寡淡的看着报上家门的赵博安和一个东盛赵家的掌柜的,他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赵博安身上。
这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木讷拘束,不善言谈。
那位姓苏的掌柜的倒是八面玲珑,说了好些好话,又转告了东盛当家人,姑苏赵家二老爷赵东林的问候,兼,威胁。
而赵博安,却始终没什么言语。
神情木讷,有些不安,但应该也算不上怕。
苏掌柜的赔笑道:“原本我们老爷以为蔷二爷是宁府的人,偏蔷二爷又不在京城,所以才去登门拜访了东府珍大爷,没想到,里面还有些我们外人不知道的事,最后落了个无辜的下场。如今我们明白了,所以我们老爷特意派了我们哥儿,也是我们老爷的独子,亲自带着银票来见二爷,还请二爷宽容则个。”
说罢,悄悄拉了拉赵博安的衣袖。
赵博安回过神来,站起身,从怀兜里掏出厚厚一叠大龙银票来。
贾蔷也没点验,只屈指轻轻叩击了两下,看着赵博安道:“你父亲说,你想同我学织染?你看得懂我留下的方子?”
赵博安有些木然的眼珠,在听到贾蔷的问题后,缓缓变得多了些神采,看着贾蔷道:“你留下的方子,我看过很多遍,怎么辩证都是对的,可为什么旬日之后,布会褪色?染完烘干之后,再下水搅洗,布都不掉色。放十天就掉色,这是怎么回事?东盛号存了那么多染布的方子,没有一个方子会是这样的。你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给我?”
这话……便是苏掌柜的听了都觉得难为情。
方子是染坊的命根子,贾蔷一个方子就敢开口五万两银子,他怎么会凭白教给别人?
换做是赵家有这样的方子,别说五万两银子,就是五十万两银子,都绝不会出手。
然而却不想,贾蔷居然缓缓点头道:“此事,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苏掌柜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目露狂喜之色,激动道:“蔷二爷,您是太上皇面前都有牌位的贵人,自看不上这种织染小道。只要您愿意将方子都教给我们哥儿,那要多少银子,您只管开口!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东盛号都给您凑齐喽!”
赵博安也是眼神奕奕的看着贾蔷,重重点头。
他打小在染坊长大,心中没有权势名利,唯痴迷织染之道。
若能让他学会如此神奇的织染之术,他连他老子留给他的那份家业都愿舍了……
却不想,贾蔷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居然说道:“我不要金银,要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我可以教你,但是,你要为我效力五年。”
“什么?”
赵博安还未反应,苏掌柜却差点没跳起来,连连摇头道:“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使不得,使不得!”
然而赵博安却看着贾蔷道:“你果真会织染?你年岁比我还小些,怎么会这么厉害?”
贾蔷笑了笑,却没说话,问侍候在偏厅的盐院二管家刘管家要了份纸笔,然后随手写了片刻后,将写满字的纸笺交给赵博安,道:“这个方子,你应该能看得懂,看看如何。”
赵博安闻言,将信将疑的接过纸笺,他见过无数方子,什么方子没见过……
只是将这份纸笺拿到手上只看了一眼,本性木讷的赵博安却惊的面色大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神骇然的看向贾蔷。
贾蔷摆手道:“你放心,不是我去东盛偷的方子。从东盛出的布和绸缎上的颜色,我就能将你家方子推出个七七八八。不止东盛的,恒生的、丰华的、荣世的……他们的方子,我也都能反推出来。你们有的,我都有。而我有的,你们却没有。让你效力五年就教给你,是因为我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好方子,也没必要吃独食。之所以愿意教你,是因为我认为你,是真正热爱织染这一行当的。可以往后,在这条道路上走的更远。”
赵博安不安的看着贾蔷道:“那你呢,你比我更厉害,你自己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贾蔷笑了笑,道:“我虽然厉害,可我要做的事,却远不止织染这一行当。如果不能高度专注,这条路上只会越走越慢,直到再无进展。”
赵博安好奇道:“你若都教给了我,就不怕以后我超过你?”
贾蔷摇头道:“你若超过我,反倒是好事。织染虽非经义大道,却也算是三千大道中的一种。大燕若固步自封,早晚会被西洋诸国所超越,乃至侵略取代。我又不只靠织染赚银子发财,所以,你不需猜疑我的用心。”
再者,他知道,如今兴盛的手工织染法,早晚会被机器化学织染所取代。
而他所储备的染料方子,还能领先几百年……
只是这些暂时没必要去说……
“好!我答应你,跟你学织染,为你效力五年!”
看着斩钉截铁下决定的赵博安,贾蔷微笑颔首。
他当然会如约的将染料方子悉数相授,只是五年后,他的织染帝国,或许已经不是几张方子就能动摇的了。
而这位一心痴迷于织染的赵家公子,却是一个极好的织染技术总监……
这样纯粹的人,万里挑一。
贾蔷又可借此机会,将与赵家的恩怨消弭,或者,拖延到五年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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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命运
“啪!”
“啪!”
一叠银票分成两摞,放在了黛玉院正厅桌几上。
贾蔷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弧度,挑着眉尖对黛玉并她身旁的几个丫头道:“点点,看看是不是五万两银子?说了你们不信,金银于我如浮云。”
黛玉抿着嘴,灵秀的星眸微眯,似笑非笑觑视某人,静静观其弄鬼……
不过她能稳的住,身边的紫鹃、雪雁和香菱三女却稳不住了。
黛玉是月宫仙子般的人物,算得清账,却不在意金银,可她们三个却是丫鬟出身,如何能做到视金银如粪土?
便是香菱,都知道银钱是个好东西。
三人翻来覆去的看银票,香菱本就识字,紫鹃、雪雁原不识字,跟着黛玉几年也通了些文墨了。
因此都识得大龙银票上的“壹千两”三个浓墨大字。
整整五十张,数来数去,似乎要数出花儿来。
黛玉不理,只拿眼望着贾蔷,甚至不开口说话,只等某人自己乖觉的交代。
贾蔷觉得有趣,反倒不急着交代了。
就着青花黄陶盏,一口一口的啜饮着清茶,一边赏玩着黛玉书桌上的一块属青石砚。
他不急,黛玉也拗着,可有人拗不住了。
紫鹃忍了又忍,还是忍不得,问贾蔷道:“小蔷二爷,这些……这些到底怎么……我是说……”
贾蔷呵了声,目光玩味的看向紫鹃,道:“怎么,还怀疑我是穷光蛋大话精否?”
此言一出,紫鹃的俏脸霎时间涨红到极致,几乎要成紫色了。
这般模样唬了众人一跳,黛玉嗔了贾蔷一眼后,忙劝道:“你二爷同你顽笑呢,你哭什么?”
贾蔷也无奈道:“顽笑两句,你当什么真?我若果真和你较真儿,还会同你顽笑?再说,你也没什么私心,都是为了林姑姑着想,虽然没甚必要。”
紫鹃惭愧的不敢抬头,黛玉对贾蔷使了个眼色后,岔开话题问道:“你倒是说说,人家凭什么送你这么些银子?”
贾蔷呵呵一笑,将事情大致说了遍。
一柱香功夫后,别说黛玉等人,便是紫鹃也瞠目结舌的看着贾蔷,如看妖孽。
黛玉星眸闪烁,看着贾蔷抿嘴道:“你居然还学诸葛孔明,用锦囊妙计?”
贾蔷面无表情,风轻云淡的道:“这一计,用的如何?”
“呸!少神气!”
黛玉忍不住露出笑脸来,心里实在觉得精彩,却不想让这人得了意去。
黛玉又问道:“这么些银子,可够你使了吧?”
贾蔷仰头算了算,结果还是摇头道:“这点银子哪里够使?我准备将扬州城外买一处小岛,修建工坊。还要多召集一些工匠、铁匠、木匠和泥瓦匠。另外就是书坊也不能再拖了,还有茶肆酒馆戏楼……”
雪雁在一旁失声笑道:“老天爷,蔷二爷,你这般造法,别说五万两银子,给你座金山也不够使呀!”
贾蔷啧了声,轻轻呼出口气道:“金山也不值当什么……又不急于一时,徐徐图之便是。”
黛玉提醒道:“过犹不及,差不多行了……你不读书进学了?”
贾蔷嘿嘿一笑,侧眸看着她,轻声笑道:“所以才会选择和其他人合作,我就起个头,剩下的就由他们来完成就好。”
紫鹃终于敢说话了,小声道:“蔷二爷就不怕被人诓了去?”
贾蔷呵呵笑道:“与人相交,贵在一个诚字。我不负人,人为何要负我?”
紫鹃怔住了,外面的世界已经这么美好了么?
黛玉啐笑道:“呸!又胡说!商贾之辈,最会藏奸。若果真如你所说,你怎么不和东盛赵家的人贵在一个诚字去?”
紫鹃恍若,明白过来又被贾蔷捉弄了,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贾蔷也不在意,呵呵笑道:“所以要赶紧买个岛,工坊座落其上,重要秘料也都放在上面,除非彻底撕破面皮,否则便是万无一失。”
黛玉听他说的有些骇人,轻声问道:“若果真有人觊觎,撕破面皮,又当如何?”
贾蔷笑道:“我有林姑姑和姑祖丈护着,谁敢?”
黛玉没好气道:“你这般能为,算计这个打倒那个,还用得着我爹爹来护你?”
贾蔷哼哼笑道:“该抱大腿的时候,还是得抱啊。不过我不会白抱……”
黛玉斜眸觑之,冷笑道:“你想怎样?”
贾蔷呵呵笑道:“还能怎样?日后和林姑姑吵嘴时,自觉退避三舍,任打任骂任踹任啐。若是有人欺负林姑姑,那我就……打他骂他踹他啐他,绝不饶过他。”
这俏皮话让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黛玉抿嘴一笑后,摇了摇手中的锦帕,威胁道:“你还想和我吵嘴?仔细你的皮!”说罢,又“噗嗤”一笑。
本是凄凄惨惨于绝望中回扬州,不想父亲非但没事,还解开了她心底深处多年的心结。
再加上半年后,她爹爹要回京任京官,往后就算还住在荣国府,那也不算寄人篱下了。
有不自在的地方,直接回家去便是,不必担忧被人取笑了去……
如此一来,她的心情也就一日好过一日……
贾蔷看着笑颜如花的黛玉,心里也是无限的感慨,也不知这位林姑姑的命运,是否真正改变了。
若是林如海身子能将养得当,那还好,再怎样,也能有一二十年的光景,足够了。
怕只怕,回京之后,满朝景初旧臣,而心向新政的隆安干臣们又纷纷被贬出京,只一个林如海,其处境之艰难,不言而喻。
到时候,万般重担压在肩,明箭暗箭层出不穷,就是一个铁人都熬不住,更何况林如海本就单薄多病的身子骨?
若是,林如海过早逝去……
念及此,贾蔷目光深沉了稍许,不管如何,就凭林家父女对他的维护之心,他也不会让黛玉重蹈前世覆辙。
……
扬州西城,齐园。
贾蔷在盐院衙门,看到几束青竹,和几面白墙墨瓦,就觉得领略了江南意趣。
那他若进了齐园,怕是真要流连忘返了。
山、水、湖、石、草、木、亭、轩,每一处,都谈不上奢华,但每一处,都得尽自然之美,毫无雕饰之嫌。
齐家百草堂上,一代传奇盐商齐太忠面色淡泊的坐在一藤椅上。
观垂柳于萧瑟寒风中……
须发洁白的他,看起来却没有许多老态,一双眸眼平静的如江海湖泊一般。
在藤椅四周,齐家家主齐万年、次子齐万海、三子齐万本,长孙齐筠、孙齐笛、孙齐筑等成年的嫡子、嫡孙恭敬侍立。
最小的嫡孙齐符,垂头丧气的跪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齐万年躬身轻声道:“父亲,已经查明了,是老五家的齐衡教唆的符哥儿,让他去珍珠阁……”
他口中的老五,是他的庶出兄弟。
齐家极重嫡庶之分,嫡子们才有资格论“字”排辈,庶子连以“字”起名的资格都没有。
譬如同为孙辈,嫡出的齐筠、齐笛、齐符等就是“竹”字辈,而齐衡、齐延就没有这个资格。
在家族族谱上,进的都是副册……
庶出子孙们自然不会甘心,所以暗中的斗争,一刻都未停止过。
齐太忠不关心这些,嫡脉已经占尽优势,若是还需要他来出头才能压得住家族,那齐家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他轻轻摆了摆手,不愿听齐万年多言,反倒问道:“筠儿,将你和那位贾良臣还有徐家的商谋,以及贾良臣建议你之言,告诉你父亲他们。”
齐筠闻言面色微变,却不敢违命,上前躬身应道:“是。”
随后,将昨夜同贾蔷、徐臻商议之事说出。
齐万年三兄弟听完后,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来。
齐家当然不止盐业上的营生,酒楼、茶肆、布庄、茶园……
凡是赚钱的营生,齐家或多或少都有涉足。
但是,齐家从未当过占股低于五成的小东家。
更别说,这里面还要让齐家来出人脉和商铺……
等齐筠说完后,齐太忠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齐万年与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思虑稍许,缓缓道:“不值当。虽说看起来韩彬和林如海在江南横行无忌,可他们如今在朝中是失败者的地位。就算韩彬三五年后能重返朝堂,等待他的还是极艰难的局面。林如海这个半死之人,就更不用提了,能不能再活三年都难说。”
齐太忠不置可否的“唔”了声,问道:“筠儿,你怎么说?”
齐筠没敢去看齐万年略显阴沉的脸色,答道:“老祖宗,孙儿以为,父亲虽说的极是,可是,却有一点,也要重视。”
齐万年皱眉道:“哪一点?”
齐筠道:“那就是当今天子革新大政的决心!”
齐万年喝道:“有太上皇在,天子革新什么大政?”
齐筠垂下眼帘,缓缓道:“太上皇毕竟春秋已高,且龙体向来不好。这一次之所以闹出如此大的风波,不就是为求一身后名么?此事由天子让步,韩彬等大臣贬黜出京为止。再往后,天子仍是天子,三五年后,该来的终究会来。有了天子的倚重和决心,有半山公负天下之望,有林如海、李晗、张谷、窦现、左骧这样的能臣辅佐,新政或许会历经艰难,但势必大行于天下。盐政,应该就是其中之一,甚至会首当其冲。所以我认为,这个时候,我们若能提前与那边挂上联系,总是一条退路。”
齐万年三兄弟闻言,面色都有些复杂。
他们是看着齐筠一点点长大的,也知道他越发出色,有扬州府第一公子之称。
但还是没想到,他竟有这等眼界。
相比之下,其他几个小辈就显得格外黯淡无光了……
齐太忠眼中也明显流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转过头来,看了眼他一手教养长大的长孙,淡淡一笑道:“既然你这般想,那就这般去做罢,不过一点小营生罢……对了,有机会,带那孩子回家,我想见见他。”
此言一出,齐家人无不惊骇。
盖因齐太忠在太上皇最后一次南巡前,就已经极少见外客了。
待太上皇最后一次南巡扬州后,齐家老太爷就再未见过外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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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公案
盐院衙门,忠林堂。
林如海看着贾蔷,无奈笑道:“你啊,何苦又和半山公拌嘴?”
先前贾蔷送别韩彬时,临上船韩彬教训他两句,又被贾蔷给顶了回去……
贾蔷更无奈,苦笑道:“姑祖丈,哪里是我要和他吵,是半山公骨子里视商贾为奸邪,一心想劝我‘改邪归正’,帮他扫平盐商。怎么可能?”
林如海好奇道:“怎么就不可能呢?你应该知道,八大盐商之族,没有一家不是喝盐血的。盐商之间彼此私斗,哪一家手上没有百十条人命?齐家那个老狐狸,原不过是熬盐盐民出身,能富贵一族六十余载,你知道他又杀过多少人?这些人,哪一家不该死?”
贾蔷点头道:“或许如此,但我觉得,存在就是合理。哪怕齐家老狐狸杀过人,但他杀的一定是同行,杀的是同样双手染血的盐商,而不是百姓。另外,是朝廷的盐政,和不完善的监管,造成的这一切。当然,朝廷想要秋后算账,明确罪证后将他们绳之以法,我举双手赞成。但想以我为刀,实在做不到,也不可能。”
林如海摇头淡淡苦笑道:“你以为我和半山公不想么?只是……旁的不说,只齐家那老狐狸,用了至少二十年的时间,将他六十多年的罪证一笔一笔消融的干干净净,如今,连个苦主都找不着,更别提罪证了。其他几家,虽不如齐家做的干净,但是,效仿齐家花下去大把银子,如今就算能留下些罪证来,也多只是一些无干紧要的小毛病。朝廷又如何能将他们绳之以法?齐家那个老狐狸,实在让人头疼哪。”
贾蔷笑道:“纵然如此,半山公也不该让我去碰瓷吧?我不过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草民,江山社稷之重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也掺和不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没错,可如今距离天下兴亡来说,还很遥远,为了半山公心中的志向,就要我去碰瓷,就算能抖一时之威风,可以后我行事又该如何艰难。十年二十年后清算时,今日事便是我的种祸之举。”
林如海前面听着还算淡然,可听到最后一句时,终究还是变了面色,沉声道:“十年、二十年后清算时?蔷哥儿,此言何意?”
贾蔷摇头道:“姑祖丈,我学识浅薄,但也知道古往今来,多少贤臣名相,都革新过大政,以求扫除沉珂,中兴盛世,半山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但即便能做到,这盛世又能坚持多久?
长不过几十年,短则几个月!
多随君王更替,新政便一朝荒废。甚至等不到君王更替,等新政大行后,为了平息失去利益群众的反扑,就开始清算革新者的,以固皇权。
这些事,何尝鲜见过?
半山公视商贾为仇寇,势必得罪一大批权贵,其手法愈酷烈,日后反扑也就愈发惨烈。
当然,我不只是怕下场不好,而是以为,单纯想要靠杀富来济贫,只能是死路一条!”
在贾蔷看来,韩彬很有可能尝到了抄家的甜头。
只一个冯家和一个梅家,现银就能抄出五十多万两,而这两家的财力根本无法同扬州八大盐商相提并论。
若是将这八家都宰杀了吃肉,朝廷怕就能过个大肥年,天子也能大大的松一口气。
再者,这八家哪一家没有罪行,杀之不冤,何乐而不为?
但在贾蔷看来,这种行为对大燕来说,未必一定利大于弊。
敲打可以,巨额罚款,甚至是以罪证入刑杀一批人都行。
但无确切的罪名直接抄家灭族,这样骇人的惩罚,势必会搞的人心惶惶,破坏大燕的社会稳定和本就薄弱的商业生态。
有杀鸡取卵之嫌,得不偿失。
“杀富济贫?”
林如海紧皱着眉头,看着贾蔷提醒道:“蔷哥儿,虽然眼下寻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但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按国朝律法,这八大家抄哪一家都算不得冤枉。就算是杀富济贫,又有何过?真正做大事,莫要太过迂腐。对朝廷来说,杀他八家,能回补国运,什么罪名不能入罪?”
贾蔷沉默稍许后,摇头道:“或许吧,但此事,姑祖丈,我难以相助。我有自知之明,在半山公眼里,我当然不算什么。但因为太上皇三次赞我,又钦赐表字良臣,所以就成了半山公眼里可用之刀。以太上皇之良臣,去杀景初旧人。至于这柄刀以后会遭遇怎样的反噬,我想半山公并不会太在意。为了江山社稷,他连自己的命和血亲子孙的命都能舍弃,更何况我的?
但是,我却只是一个自私的小人物,不求闻达于诸侯,只希望能和家人一起,自在度日。
能独善其身之后,若有余力,则尽最大的力量,去做些力所能及帮助他人之事。所以,我对半山公敬则敬矣,却终究不是一路人。”
林如海闻言,阴沉的面色变得有些复杂,看着贾蔷道:“你每每都能给我一些惊讶,原本已经不将你当寻常少年了,可你这番话,又让我大吃一惊哪。你能有这个见识,实在是不易……不过,倒也未必尽善尽美。譬如,你就想漏了一人。”
贾蔷看向林如海,轻声道:“姑祖丈所言,莫非是……当今天子?”
林如海眼睛一睁,眼中绽放异彩,根本不加遮掩激赏之色,道:“你连这点都想到了?既然你能想到当今天子,就该明白天子是何等圣明,又何等勤政爱民!有如此君王在朝,难道我等还不该舍身报效,尽展胸中所学,以尽平生之志?”
贾蔷闻言,面色隐隐复杂道:“姑祖丈,你说的有道理。我对天子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为了山西一地的百姓,将整个山西省自巡抚而下的大大小小一百多个官员,悉数拿下,自国朝鼎定以来,这还是第一回。天子也不像太上皇那般,性喜奢华,自登基以来,莫说大兴土木,连修缮皇宫大内都舍不得花银子。这些,都符合古之明君的标准。但是……”
“但是什么?”
林如海皱眉问道,他不是真想问计于一个少年,哪怕这个少年如此惊艳。
官场上的事,政务上的事,不是靠惊才绝艳的天赋能决定的。
但这种新奇的想法,还是能给他带来不少启发,有助于他这个当局者,看清当下的时局。
连林如海和贾蔷都能想到他回京入朝后的处境不妙,他难道还会想不到?
就听贾蔷道:“但是,天子忍了那么多年,果真一朝革新大政,势必雷厉风行。治大国当如烹小鲜,一旦用急,好事就容易变成坏事,遭到的反弹,也一定酷烈!先生,学生以为,商人该不该压制?是该压制。但压制的手段,一定不能如此霸道蛮横不讲理!”
林如海闻言,沉默了许久后,缓缓吐息道:“其实你多虑了,半山公主要针对的人,不是商贾。区区几家盐商,又算得了什么大敌?只是半山公孤身入江南,若不烧出三把火来,难以尽快打开局势。也是迫不得已,才想借你这把刀,开开杀戒。蔷哥儿,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如今自有一番成算在心中,和齐家、徐家联手,或许还会和其他几家联手,利用他们扬州地主的便宜行事。这不算坏事,我可以理解,也会支持你。
但是,你以为你能想到的,半山公想不到?你读的书,还没半山公读的一成多。可是,就算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又如何?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半山公是真正的不为己身谋利益,但愿苍生黎庶能安宁。
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出一回力。而且,他在江南打开了局势,来年我回京,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贾蔷闻言一顿,苦笑道:“我尊敬他的道,却无意于他的道。但是……若是姑祖丈希望我去做些什么,我自然不会说个不字。想来半山公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让姑祖丈你来对我说这番话。不过,齐、李、陈、彭这四家,我是不会去动的。”这四家,是他以为可用之人。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这就对了,你自己也知道,半山公迟早是要回中枢为相的,哪怕前路再难,你能在此刻行下一些好来,他早晚有还你的那一天。再说,此事果真对你有危害,我还能鼓动你去?你啊,也别将齐家、徐家那些人想的太简单。就凭你一张方子,就凭你在珍珠阁上的一番话,就凭远在京城的贾家,你以为他们会当真将你放在眼里?终究到底,你还是要立威,用盐商的项上人头来立威!!恩威并施,方是王道。否则,你早晚被他们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尤其是等以后咱们回京后。”
贾蔷闻言,面色肃穆,仔细想了想后,缓缓点头道:“姑祖丈说的极是,是我想简单了。那么大的利益,若不先敲山震虎,怕是很快就会遭其反噬。”
“敲山震虎?”
林如海呵呵一笑,眼眸里也闪烁着清冷凛冽的目光,道:“他们也配?顶多,就是杀鸡儆猴罢!”
……
前院客房。
自林如海处出来后,贾蔷满腹心事,前往客房来探望薛蟠。
还未进门,就听屋里薛蟠扯着嗓门和薛家总账房张德辉吵架。
那张德辉受了薛姨妈的再三嘱托,让他看顾好些年轻的薛蟠,八百两银子,是给薛蟠练手做营生的。
尽管薛姨妈说过,就算全赔了也不当事,可那是做生意赔了不当事,不是拿去嫖。
若是回头薛姨妈知道了昨夜之事,那他这张老脸也算丢尽了。
没想到他刚说薛蟠两句,薛蟠就不耐烦叫嚷起来。
薛蟠本来刚从船上憋了小二十天才下来,没想到花魁没睡成,反倒被人开了瓢,如今又要在床榻上静养十来天。
一来二去,都他娘的要过年了!
本来就心烦,偏这老苍头叽叽歪歪个没完,他怎能不恼?
听着里面越吵越凶,薛蟠只是胡搅蛮缠,贾蔷无奈推门而入,去化解这段公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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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戏园子
张德辉自然不敢和薛蟠真吵,只是想到辜负了当家太太的嘱托,八百两本钱还没开张就被嫖去了五百两,一时间他实在静不下心来,絮絮叨叨个没完。
薛蟠在家里时挨打,还被薛姨妈和妹妹念叨,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不仅挨打,居然被一个老头子念叨,他头都快炸了。
若不是念及这老翁在薛家做了一辈子的事,他真想挥拳打这老王八。
正当两下里都安抚不下时,薛蟠一见贾蔷出现,简直如同看到了救苦救难的佛祖,一迭声道:“蔷哥儿快来蔷哥儿快来,这老货我是说不服了,你同他说!”
张德辉也感念贾蔷昨日出现的及时,还要给他磕头。
贾蔷先一步拦下,笑道:“你这把年岁给我磕头,那也太过不像了。”
张德辉摇头道:“要不是蔷二爷昨儿个赶到的及时,我们哥儿怕要出大事了。如今薛家大房只他一根独苗,果真有个闪失,我这老脸砸碎了也不能再见太太了啊!我就是想不明白,哥儿也十七八了,怎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打成这样……”
话没说完,那边忍无可忍的薛蟠已经叫骂开了:“你这老货,黄汤灌多了?大爷我打不过他?是那小球攮的……”
“行了!张总柜也是关心你,你浑骂什么?”
贾蔷拦下薛蟠的叫骂后,对张德辉道:“你老先家去歇息歇息,薛大哥这边你莫担忧,昨儿个他去珍珠阁也不尽是去寻欢作乐,也是为了谈正经的生意营生。你老先回家好好歇息两天,回头一道过来商议,看看合作能不能成行。”
此言一出,别说张德辉,连床榻上躺着的薛蟠都懵了……
昨儿去谈正经营生去了?
谈什么?让珍珠阁的金月给他吹箫?
张德辉这样的老人自然不会轻易被哄住,狐疑的看着贾蔷道:“二爷可莫替我们大爷遮掩才是……”
贾蔷摆手道:“你老若是不累,咱们现在就可谈谈。”
张德辉忙道:“不累不累,若果真有营生,那现在商议商议更好。”
他心里之所以那么慌,是因为临出京时薛姨妈将八百两银子的本钱托付给了他。
如今被薛蟠悄悄摸去了逛画舫,他想留住这张老脸,少不得要自己出个血本来填补填补。
可他挣了一辈子的家业,统共也就二三千金,一下掏出小半来给薛蟠去嫖,这是要了他的老命!
这会儿听出转机来,自然极有兴致。
待落座后,贾蔷看着二人道:“昨儿个薛大哥也听到了,我手里有方子,要和齐家、徐家合作冰室营生。因为我有方子,可以大大降低采冰难度,所以这个生意大有赚头。”
薛蟠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急眼道:“好你个蔷哥儿,这等好事,你怎不来寻我?我薛家丰字号在南省多的是门铺,咱们自己就能做啊!带齐家那起子王八球攮的畜生作甚?”
贾蔷摆手道:“你先别急……薛家虽然在各省都有生意,可你们毕竟迁往都中了。俗话说的好,人一走,茶就凉。许多人情关系,未必就能如从前那般。薛大哥你想想,若是薛家未迁往都中,还是当年的声势,堂堂金陵四大家族,齐家会是昨天的态度?这还只是其一……”
薛蟠闻言虽怒,却也听得进去贾蔷的话,心里难免沮丧,闷声道:“那其二是啥?”
贾蔷却没再看他,而是看向了张德辉,道:“张总柜是丰字号的老掌柜了,你应当清楚,丰字号在薛家世叔在时是什么模样,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此言一出,张德辉面色微微一变。
一旁薛蟠听不明白,皱眉问道:“这是甚么意思?我爹不在了,丰字号也还是丰字号啊。”
贾蔷摇头道:“世叔不在了,丰字号就不一定是从前那个丰字号了。起码,各省各地的门铺,掌柜的和伙计未必就如同从前那样听话,那样心中有忌惮了。虽我未亲眼见过,但人性如此。老总柜应该清楚,薛世叔故去的这几年里,丰字号每年的进项总账,是不是一年少过一年?黑心些的,就是出现亏空,都未必不可能。”
张德辉闻言,面色再变,拧紧眉头,缓缓道:“这几年,买卖的确不如景初年间好做了……”
贾蔷闻言笑着摇头道:“若是旁的生意,或许如此。可薛家现在的主业是当铺,张总柜,明人不说暗话,当铺这个行当,难道不是应该越是时局艰难的情况,反而愈发红火?”
这话薛蟠都听得懂,这下还了得,一把扯开被子也不装重病号了,蹦下床榻跳脚道:“好啊这些球攮的畜生,贪到他薛大爷头上了,看我不砸烂他们的狗头!!”言至此,他面色骤然一变,因为他忽又想起一事来:“亏空?他娘的,我记起来了,张德辉,你俩王八儿子都连续亏空三年了!!”
贾蔷闻言皱眉,侧眸看向面色灰败的张德辉,拦下上来就要揪打老头的薛蟠,道:“薛大哥,你先冷静一下!”
薛蟠倒是听话,他心里明白,若不是贾蔷今日说破此事,丰字号怕要被这些畜生吃干喝尽,还留下一屁股亏空债务!
贾蔷看着张德辉道:“老总柜,你应该知道昨夜我与齐家,还有陈家、李家、彭家,以及徐家,这几家不打不相识。不说其他,只那就要和我合作冰室营生的徐家,连续三代掌着扬州府衙的户房,我聚起十来个查账的账房帮薛家查账,应该不算难事吧?你老想想看,我帮薛家去查,第一个先查你们张家,但凡查出些结果来,张家会是什么下场?”
薛蟠在一旁使狠骂道:“还有什么下场?直接锁了送官,抄家赔银子!再让衙门先打三百大板,女的发卖,一群球攮的,大爷我都买回来……”
张德海一张脸都没人色了,贾蔷摆手劝道:“薛大哥,张总柜的儿子犯了糊涂,可张总柜还是好的,老人家毕竟为你薛家劳苦了一辈子,如今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奔波。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张家能把贪墨的银子还回来,犯错的人自动告退,就别送官了……”
“我……”
薛蟠哪里肯受这委屈,不过看到贾蔷凝重的目光后,还是决定再听听,问道:“那蔷哥儿你说怎么办?”
贾蔷笑呵呵道:“就按我说的办,你说呢,老总柜?”
张德辉还能说啥?
要只薛家一家,他还能使些计谋,含糊过去。
左右薛家大房只剩下一些孤儿寡母,又都狗屁不通。
可如今……
贾家这位二爷,没毛都比猴儿还精。
只看看他说的那法子,果真在外面寻着十来个账房,那张家不死都难。
他这些年是没怎么动过歪脑筋,可耐不住他两个儿子都是黑了心的,居然连续三年都报亏空……
三年来金陵丰字号赚的银子都贪墨了去不说,还亏空一部分……
眼下薛家知道了,又有贾家这位狠角色相扶,张家离家破人亡只差一步了。
好在这位贾二爷是个好心的,还留下一条生路。
须发洁白的张德辉跪地磕头哭道:“蔷二爷和大爷能给我这老奴才家留一条生路,我自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有其他说法?等我回家后,就立刻让那两个畜生还银子,再来给蔷二爷和大爷磕头!”
贾蔷眉尖一挑,笑道:“老总柜果然愿意阖家入薛家为奴?”
张德辉闻言一滞,他虽打小入丰字号做事,但其实并未入奴籍。
一旦入了奴籍,尤其是卖成死契,那真是生死都握在主家手里了,只能世世代代为奴。
然而不等他多想,薛蟠就咬牙道:“这还能少了?张家要是不当这奴才,就算老头子能免,他家其他人通通送官打死!”
张德辉到底是精明人,磕头道:“自然是情愿的,自然是情愿的!”
贾蔷笑道:“那好,我安排一队盐丁送你回家,三日之内,我和薛大哥要见到真章。另外,查账还是会查账,只要张家乖觉些,这次就不送官了。你告诉你那两个儿子,若想藏匿耍奸,只管藏就是。只是下一次,你老这点老颜面,就真保不住他们了。”
张德辉忙起誓道:“他们若还敢如此,我只当没他们这两个畜生儿子,直接打死了账!”
贾蔷点点头,从外面叫来一人,写了张条子让他带张德辉去见王管家,便打发了去。
等张德辉离去后,贾蔷看着薛蟠,道:“薛大哥,你可愿意让人查查你丰字号的底?”
薛蟠叫道:“这哪里能不愿意?查!往死里查!我都没银子使了,那些球攮的还敢贪我家的银子!查出来,都给我赔银子!蔷哥儿,你怎放张德辉一马?这老东西也不像好人!”
贾蔷无奈道:“都弄死了,谁来干活?新招收的,未必就可靠。这一次,最好一个都不送官,只抄没家财。用这些余财,咱们合伙来办大事。原有的家业不去动,如此一来,姨太太那边就不会多说什么。”
薛蟠闻言大喜道:“还是蔷哥儿你机灵!要是果真拆分了丰字号,我娘那边非得又哭骂起来,还是你的法儿好!对了蔷哥儿,那咱们得了银子后,准备做什么营生?这次赚到了银子,回去才让我娘和妹妹知道我的能为!”
贾蔷笑了笑,目光微妙道:“许是做戏园子吧……听说,扬州八大盐商家里,白家的盐卖的倒不怎么样,可他家的戏班子,却是闻名整个江南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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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外客
三日之后。
黛玉小院儿,左耳房内。
原是东厢房与穿山游廊间的一间小小耳房,不过堆砌一些杂物,如今被人收拾了出来,安装了一处怪模怪样的炉子。
炉子内,碳火烧的鼎旺,一斗笠翻转模样的木盆下,是一根婴孩手臂粗细的铁管。
而炉子的后方,则是一面铁墙……
“咕噜咕噜”的沸水声不断自木盆内发出,屋内烧的滚热。
贾蔷负手而立,看着这熟悉的小锅炉,目光有些复杂,前世随便一个农家作坊都能做出的玩意儿,此世却要集中扬州府最精良的铁匠、木匠,用心打造才能做出。
黛玉原本披一件白底绿萼梅刺绣斗篷,扬州的气温已快落雪,可是在这屋里只站了片刻,就站不住了,笑道:“这可怎么了得,这样热,连站也站不住了。罢罢,这东西我瞧着还不如汤婆子,我可经不起这个。”
贾蔷斜眼瞧她,道:“那一会儿我就拆了它,安到小书房去。”
黛玉会怕他?冷笑一声道:“随你拆就是了,不过,再想让我们腾出地方来让外人来捣拾,却是不能。外人进不得,只你自己好生拆去罢。”
说罢,一扭身出了耳房。
贾蔷抽了抽嘴角,叮嘱两个守夜嬷嬷道:“这木盆里的水万万干不得,干了就要爆炸,你们仔细着。”
这话已经说了好些遍了,一嬷嬷笑道:“这屋里暖和,往后我们轮流在这里睡觉,断不敢缺一点水的,不然,我们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贾蔷点点头,出了耳房顺着抄手游廊进了正房。
甫一进门,就见黛玉、紫鹃、雪雁、香菱甚至还有方才没过去的梅姨娘,都眉开眼笑喜欢的不行。
江南的冷,不似北地那般酷寒。
江南的冬季,是阴绵如针的冷。
又潮又湿又冷,着实让人难受。
即便是在屋里,也要穿着厚衣。
但此刻,众人却将身上的锦袄都脱去了。
不似耳房那般干闷燥热,眼下屋里,温暖如春,还一点也不干燥粗糙。
见贾蔷进来,连梅姨娘都跟着一起笑着站了起来,夸赞道:“难为你怎么想到的,真是有心了!”
贾蔷呵呵笑道:“林姑姑身子骨还是弱,每年秋冬两季都不好熬……再加上,如今姑祖丈的身子骨也没好利落,一旦沾染了风寒,只怕影响更甚。所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先在林姑姑这里看看成效如何,好的话,就去给姑祖丈安。”
梅姨娘自然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平日里她都住在林如海处,方便照顾,林如海用的上,她自然跟着享福。
黛玉心下也喜欢,忘了刚才的“过节”,抿嘴笑道:“蔷哥儿,莫非你得了鲁班遗书?若是贡院考这个,你纵然得不了状元、榜眼,探花也是可以的。”
贾蔷呵呵笑道:“什么鲁班遗书?鲁班虽是祖师爷,可也没留下我会的这些。我这是天生的,天生就会。”
“瞧把你得意的,得意什么?”
黛玉教训完又问道:“我听说你昨儿夜里都没回来,这是去哪里了?”
一旁梅姨娘不吭声,只作没听到,不过一双杏眼,却是不时的悄悄看看这个,瞄瞄那个。
紫鹃都已经麻木了,干脆见怪不怪。
香菱和雪雁二人则笑嘻嘻的看着……
贾蔷奇道:“我昨儿夜里没回来?谁说的?”
黛玉转头看向香菱,香菱笑嘻嘻的选择出卖,道:“就是没回,快到寅时末了才回来。”
寅时末,换算成贾蔷前世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凌晨五点了……
黛玉回过头来,看着贾蔷哼了声。
然后又特意对梅姨娘认真解释道:“是爹爹说,让我这个当姑姑的多看着他一些……”
梅姨娘也是个妙人,“哦”了声后,认真回道:“若如此,是该仔细问问。”
贾蔷目光隐隐闪过一抹古怪,因为他无意中看到了黛玉脖颈边缘的一抹胭脂红。
相处日久,他也熟悉了些这位泪美人的习性。
譬如在她强作无事又有些心虚时,脖颈边缘,或许下面也是,总会泛起些晕红。
只是寻常都被衣领遮挡的看不着,也是今日屋内热了,所以肩窝处的一颗小盘扣未系,这才让贾蔷看到了些。
既然如此,那岂不是说明,她心里其实明白在做什么……
贾蔷眉尖轻扬,笑声道:“是和齐家的齐筠还有徐家的徐臻商议事情,准备买下北城外凤凰岛上的聚凤岛。听说那里风景极美,可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岛上有许多白鹭和羽毛五彩斑斓的野鸭子,都很美。等春日时,天气便暖了,岛上的宅子也建起来,我带大家去岛上顽。”
此言一出,香菱、雪雁就高兴的欢跳起来。
如她们这个年纪,最是爱顽的时候,整日里在巴掌大的一片天地里待着,岂有不向往外面的?
别说她们,就是梅姨娘和紫鹃都有些心动起来。
唯有黛玉看着贾蔷,轻声道:“要忙到那样晚么?仔细身子骨别熬坏了呢。我怎么瞧着,你这几天清减了?”
听闻此言,梅姨娘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和香菱一眼。
她是过来人,隐约能看出香菱的不同来……
贾蔷干笑了声,道:“可能,我有点苦冬?”
“放屁!”
黛玉实在没忍住,骂了句后俏脸微红道:“扬州府只听说过苦夏苦暑的,又不是边塞苦寒之地,你苦什么冬?便是都中也比扬州冷的多呢。”
虽如是说,却还是打定主意,回头让紫鹃给吴嬷嬷说说,每日里多为贾蔷分二斤羊肉补补。
许是因为梅姨娘在,说话有些放不开,也就没有多言。
梅姨娘笑道:“还有半月就要过年了,我来给你们量一量,好准备新衣。”
这话,却让贾蔷、黛玉不约而同的对视了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
前儿不是才量过么?
这梅姨娘今儿怎么了,似有种神思不属的感觉……
贾蔷微微示意黛玉,黛玉沉吟稍许,轻声笑问道:“姨娘,可是有甚么事要说?”
梅姨娘闻言面色一变,忙摇头道:“没甚么,没甚么……”
话虽如此,眼泪却已经掉下来。
江南的女子,或许都是水做成的。
见此,贾蔷和黛玉再看一眼,都有些惊讶,齐齐皱了皱眉头。
黛玉有些为难的看着贾蔷,贾蔷迟疑了下,还是问道:“姨娘若有难处,不便同姑祖丈说,可先告诉林姑姑,由我们做晚辈的去处置。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我先告辞了……”
“不必!”
素来温婉淑柔的梅姨娘,此刻少见的慌乱,她将手里的锦帕捏攥成团,难过道:“蔷哥儿,此事原我实不该开口,可是,可是我到底姓梅……”
贾蔷闻言恍然,道:“姨娘可是挂念梅氏一族?只是……”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知:“梅家和冯家,若是姑祖丈下令拿下严办,此事其实都不用姨娘挂念,至少梅氏一族的内眷,不会被抓进大牢。可是此事是两江总督半山公的第一道政令,别说咱们,便是姑祖丈都不好打折扣。否则,半山公和朝廷里前难以交代。”
梅姨娘闻言,面色惨然,道:“旁人我都不管,只是太夫人今年已逾七旬高龄,在阴潮的牢里如何挨得住?我爹娘去的早,是叔祖涪翁先生抚养长大。叔祖虽逝,可太夫人仍在。我……”
贾蔷想了想,道:“最多,也只能求求陈大人,让梅家老夫人在牢里住的好一些,吃的好一些。若有疾病,及时请医延药,早早治疗。姨娘,此事你也莫去姑祖丈跟前开口,半山公初至江南,为了尽快打开局面,才在正位两江总督的第一天就赶至扬州府。梅家和冯家,就是他借势烧起的第一把火。这个火,姑祖丈若是灭了,对姑祖丈来说,几乎要断绝和半山公的交情,后果极为严重。”
此言一出,梅姨娘面色愈发惨淡,道:“我自是明白,也从不敢参与老爷外面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已是林家人,怎可为梅家事连累老爷?我只是将此事写信告知了梅家二房的大老爷,他原是翰林出身,今年才出的京,在姑苏做官。如此,不管成与不成,我都尽了最后一份梅氏女的本分。眼下唯一担忧的,就是太夫人。若蔷哥儿果真能求得陈大人援手,关照一二,自然再好不过。”
说罢,要屈膝福礼。
贾蔷见之忙避让开,正要说点什么,却听门外游廊下传来脚步声,未几,就见孙嬷嬷急急走来,看到贾蔷笑道:“哥儿原来在这,让我一通好找。早知道就听吴嬷嬷的话,直接来这就好了……哥儿快走罢,老爷寻你有事哩,前面好似是来了外客,老爷招你过去应酬应酬。”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对匆匆收拾利落的梅姨娘和黛玉等人道:“事情我都明白了,我先去前面了。”
梅姨娘等人自然让他速度,代林如海见外客最重要。
梅姨娘心中甚至紧张,会不会是姑苏那边来人了……
然而这外客,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
盐院偏厅。
一个老农模样的老人哈着腰,和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小心赔笑的站在堂上,也不敢落座吃茶。
打量着周遭环境,心里忐忑不安,恐惧之余又隐隐带有不敢言的期待。
上回这种情况,是一位姓贾的县太爷招他去见,还赏了他一百两银子!
这次动静这样大,岂不有天大的好事落在头上?
等了没多久,二人就见一俊秀的不像话的年轻公子,面带微笑,迈步而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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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赠人
“见过大爷,给大爷请安!”
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农满脸堆笑的跪倒在地,要给贾蔷磕头。
一旁头发花白的妇人亦是如此。
贾蔷往一边横移稍许,避开此礼,道了声:“起来吧。”
然后又问道:“你就是封肃?”
老农忙不迭应道:“诶诶诶,小老儿就是,小老儿就是。”
贾蔷道:“你有个女婿,叫甄世隐?”
老农闻言一怔,他身后的老妇人却颤声应道:“是,是,民妇的丈夫,便是甄世隐。他……他走失十多年了,大官人,可曾见到他了?”
贾蔷遗憾的摇了摇头,道:“未曾……不过,你可有一女儿,眉心点红痣,今年……”
话未说完,老妇人封氏已是泪流满面,点头道:“小女英莲,今年……十五岁了。她……她还活着?”
“英莲”二字一出,便已不需多问。
见她如此,贾蔷面容多了分感慨,缓缓颔首,道:“她还活着,活的也不差,你去看看她吧。”
封氏激动的还未应下,一旁的封肃却突然放声嚎啕起来,大哭道:“我可怜的外孙女啊,你可终于回家了。我……滴……儿……啊!”
然而这般感天动地的哭嚎,却让贾蔷皱起了眉头。
他对孙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带着封氏去内宅见香菱。
待封氏去后,林家二管家刘丛见贾蔷皱眉不喜,冲还在哭嚎的封肃喝道:“嚎什么嚎?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乱嗷嗷的?惊扰了贵人,仔细你的脑袋!”
封肃闻言,瞬间止哭,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小心赔笑。
贾蔷见他如此,轻笑了声,摇头道:“你这人啊,就是个刁民。奸猾似鬼,看似聪明,实则糊涂之极。你名下只封氏一女,姑爷甄世隐落难投靠你,你却暗地里捣鬼,把人家的财货想方设法弄到你名下。失女之痛,再加上生活窘迫,成日里被你讥讽嘲弄之苦,让甄世隐无法立世,只能出家远走。好好一个家,让你弄成这个模样。你要是有个儿子继承家业,倒也说的过去。把女婿的家财哄骗过来给儿子,虽丧良心,至少能说得通。你倒好,就一个女儿,还这样做,你不是糊涂鬼又是什么?”
“大官人,小老儿我没……”
听闻贾蔷之言,封肃又惊又愧又悔,只是嘴上不认。
不过没等他分辩什么,贾蔷就摆手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你这人,一颗贪心害人害己,着实让人厌恶。罢了,我也不难为你,你回去罢。死前让人送封信,我会派人把你留下的遗产变卖了给香菱。”
此言一出,封肃唬的亡魂大冒,就怕这心黑的一塌糊涂的少年再一发狠,当场送他归西,接收他的遗产,因此忙不迭的磕头,屁滚尿流的匆匆离去。
封肃心里那叫一个凄苦,原本他还算计着,是不是能在这官衙里过几年太爷的日子,现在看来,官家的人都是心黑似鬼的狠心人啊……
打发了封肃,贾蔷前往忠林堂,去见林如海。
封氏父女的出现,对林如海而言,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
……
忠林堂。
贾蔷入内后,见林如海居然倚靠在床榻上,面色也很是不好,心头不由一沉。
将养多日来,林如海平日里已经能坐在书桌几案旁了。
今日如此,想来身子不适。
不过没等贾蔷开口相劝,林如海就缓缓道:“蔷哥儿来了,见到封氏父女了?”
贾蔷点头道:“是,封氏的确是香菱之母。”
林如海“嗯”了声,问道:“听说那名唤香菱的丫头如今是你的房里人,你准备怎么安排封氏父女?”
贾蔷将封肃当年的所作所为说出,最后皱眉厌恶道:“外家觊觎女婿的家财,这种厚颜无耻之事他也做的出!我将他打发回去了,并威吓他,待其死后,派人收他遗产,吓的他赶紧离开。至于香菱母封氏,且再看看吧,无处可去,养起来也不算什么。”
林如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吟了许久后,叹息一声道:“贾雨村,可惜了。”
贾蔷却笑着宽慰道:“也算不上可惜,只要姑祖丈能将养好身子骨,一个还未成气候,狼心狗肺的贾雨村,还远远谈不上心腹之患。”
林如海闻言,淡淡一笑,道:“只是觉得人才难得,倒谈不上为祸,可惜是个无德之人。对了,你这几天谋划的如何了?”
贾蔷摇了摇头,道:“还未定计,今晚,还要去齐园,齐家那位荣养的老太爷想见见我。正好,我也想探探他的口风。”
林如海闻言,登时皱起眉头来,提醒道:“蔷哥儿,机事不密祸先行,不可大意。齐家那位齐太忠,城府之深,心机之重,连我也甘拜下风。齐家能稳坐八大盐商之首超过六十年,这个老狐狸,快要修练成精了。”
贾蔷闻言面色也肃穆起来,点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会自作聪明,以为在人家经营了一甲子年的扬州城,可以不惊动他们,就能办了白家!除非用蛮力强行围剿,否则,绝无可能。姑祖丈,虽然不愿承认,但这扬州府,的确是齐家的扬州府。根本不用怀疑,齐太忠早就用金山银海,将扬州府,乃至整个江南的实权要害官员,喂的饱饱的。想避开他,去动一个没有多少破绽的盐商大族,几乎不可能。哪怕强行为之,也是种祸之举。”
他不是韩彬韩半山,韩半山为了国朝稳定,为了江山社稷,连身家性命都可以不顾,又怎会在乎诛灭区区几个盐商留下的祸根?
可韩彬不在乎,不代表他贾蔷不在乎。
俗话说的好,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干掉了白家,背后多少权贵巨宦就断了财源,此仇简直不共戴天。
贾蔷却不想做这等事……
林如海的面色并不好看,他没想到,贾蔷会看的那样透彻,甚至将一些本不该诉诸于口的事说出来。
扬州府是齐家的扬州府?
林如海绝不想承认,但是……
他又不得不承认。
齐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早已不是单纯的盐商。
扬州城内但凡能赚钱的营生,包括衣食住行,包括盐、米、面、油、肉、菜……
哪一样背后没有齐家的影子?
不说扬州府衙,便是盐院衙门里的盐丁,林如海也都心知肚明,里面必有不少一部分,甚至是绝大部分,都受过齐家的“恩惠”。
至于府衙的衙役、牢房的司狱等等,更是无一不受齐家影响。
到了这个地步,扬州府,是齐家的扬州府,又有什么不对?
可是这对士大夫出身的林如海而言,国朝重地,为一商贾之族所掌控,简直不能容忍!
僭越,狂妄!
然而贾蔷却温言劝道:“姑祖丈其实也不需太过担忧愤怒,齐家之盛,核心便是那位齐家太爷。人常言一人可兴邦,自然也一人可兴族了。齐太忠此人,已经将齐家经营到了极致。看似声势盛极一时,实则也已经到了进无可进之地。大燕,终究是士大夫的大燕。齐太忠也是个明白人,所以早二十年他就逐渐退隐到幕后,哪怕齐家富可敌国,齐家的手却没有真正伸出过扬州府。即使经营都中、金陵等地,也只为了自保。我妄自猜测,若非太上皇早早看明白这一点,也不会与一介布衣成为挚友。就这几日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如今的齐家家主齐万年,不如其父齐太忠远矣。所以,齐太忠驾鹤西去的那一天,便是齐家渐渐走向衰弱的那一天。”
若是放在贾蔷前世,社会上存在资本孽生的土壤和空间,那么齐家或许有可能真正做到累世不衰,譬如米国那几家早已隐藏在深海中,却依旧遥遥操控世界金融命脉的家族。
但可惜的是,眼下的大燕,绝对没有齐家恣意孽生扩张的空间,胆敢迈雷池半步,等待的只有化作齑粉的下场。
这些,林如海其实也都明白。
只是在他执掌两淮最高盐务大权期间,齐家还能如此长存,并始终暗中掌控扬州,这对他来说,算是不轻的羞辱。
毕竟,打骨子里来说,四代列侯、探花郎出身的林如海,同样轻贱商贾之流。
林如海往背后倚了倚,看着贾蔷淡淡道:“今日之齐家,莫非就是你期望之地步?”
贾蔷笑了笑,摇头道:“齐家,还是不稳。”
然而,他却不欲多说什么。
见他如此,林如海哑然一笑,点头道:“好,既然你也看得出齐家不稳,那就好,那就随你去做便是。另外,你身边那两个长随,虽也是血勇之辈,但到底还差了些。齐筠身旁那两人,却是难得的好手,便是齐家也没几个那样的。如今你行事在外,我们又要你做些不大安稳的事,所以,我和半山公,各自送你一人。”
贾蔷闻言一怔,看着林如海道:“姑祖丈,你手下也有江湖高手?”
林如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痛至骨髓的苦色,却也是一瞬即失,他叹息道:“从前,我也看不入眼所谓的江湖人士,以为此类游侠,不事生产,恃强凌弱,皆该杀之。后来,吃过大亏后,才明白他们存在的道理。前车之鉴,你要谨记,不可小瞧了去。”
贾蔷隐隐听闻过林如海有一子,失足落水早夭,但内中似乎别有内情……
如今看来,或许未必是空穴来风。
他心中凛然,点头道:“我记下了,一定会防备阴毒之人,行刺杀之事。”顿了顿,又问道:“半山公麾下也有这样的人?”
林如海毕竟心性修养颇高,很快就调整好心绪,微笑道:“半山公宦游大燕至苦至寒之地多年,遇到的危险比你料想的更多,手下若无能人,岂可熬至今日?”
贾蔷无奈道:“那他也料定我会出手?”
林如海呵呵一笑,目光温和了些,道:“他没料准其他,但料准了你是个纯孝的孩子,我若开口,你不会不应。蔷哥儿,也莫要怪半山公,若无此等谋算心计,他怕是活不到今日。”
贾蔷笑了笑,点头道:“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清誉满天下之人,应当是……是我天真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他,能送我一高手。只是姑祖丈,这人手,到底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林如海摆手道:“莫要多想,到了半山公那样的地位,怎会行小家子气之事?你放心去用便是,善待他们,他们便是你的忠勇之士。去吧,等夜里,他二人会去寻你,一道去齐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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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说客
自前堂回到客院,贾蔷再见封氏时,这个可怜可悯的老妇人正躺在一张软榻上落泪。
紫鹃悄悄上前告诉他,封氏已经哭昏过去两回了。
贾蔷能想象的到,封氏看到香菱相认后,会爆发出怎样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只看看黛玉、梅姨娘、紫鹃、雪雁等人一个个微微红肿的眼睛,就知道方才的情形有多么悲情。
“老妇给大爷磕头谢恩!”
看到贾蔷进来,封氏挣扎着要起身,给他磕头。
贾蔷摆手拦下,看了眼还在“呜呜”憨哭中的香菱,笑道:“家人团聚是好事,哭个甚么?”
香菱“呜呜”的抬起头,哀怜无助的看着贾蔷。
贾蔷读懂了她的心思,微笑道:“你娘这些年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如今找着了你,往后也该享清福了。咱们家人丁单薄,就留她在家里面罢,也便宜你时时照顾,我也跟着尽尽孝心。”
香菱闻言,感动的“呜呜”声更大了。
她虽然娇憨,却并非不明事理。
这世上不是没有与岳家同住,赡养岳家的,但这种情形已是极少,更何况赡养妾室老娘?
君不见,贾家政老爷的爱妾赵姨娘的同胞兄弟赵国基,也不过是给贾政和赵姨娘的儿子当个赶马车的奴才长随罢了。
能做到贾蔷这一步,必是疼煞了她,才会如此纵容。
只是她感动,封氏却不能应,因为担心连累到女儿,封氏到底挣扎起身着急道:“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天下再没这样的道理,只要大爷能多疼英莲一些,我便过的极好,我便过的极好!”
贾蔷摆手微笑道:“你老不必担心多余的,我家里人口简单,能管得到我的长辈也都宽和仁善,不会说什么的。”
封氏只是不应,黛玉用帕子擦净眼泪后,强笑道:“蔷哥儿也不必难为她,不如就以嬷嬷的名分招进家里,单负责香菱这丫头的吃穿用度就好。如此,岂不两相便宜?”
贾蔷闻言,大为赞同,点赞道:“还是林姑姑的主意好,顶呱呱!”
“呸!”
在众人笑声中,黛玉啐了口,瞪他一眼问道:“今儿怎么这样高兴?”
平日里,贾蔷极少在人前这般幼稚的。
贾蔷总不能说,你爸爸送了两个绝世高手给我,安全性大增。
便只道:“外面的事进展的顺利,香菱又找着了她娘,诸事皆喜,怎能不高兴?”
黛玉不信,只是当着外人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冷笑两声……
贾蔷也习惯了,又对一直暗自等信儿的梅姨娘道:“一会儿我就去寻陈大人,只在狱中照顾,不算难事。”
梅姨娘大喜,她不好对贾蔷如何表示感激,便对香菱再三叮嘱,让封氏就在这客院住下,一应吃穿用度都会准备妥当,让她不要外道。
又闲话几句后,梅姨娘也就离去了。
年关将近,她这个管家姨娘事情繁多,耽搁不了太久。
梅姨娘走后没多久,黛玉对贾蔷道:“我们也走罢,让香菱和她母亲多相处相处。”
纵是封氏撕心裂肺的痛哭一场,让香菱放下了一些心结,可分离的太久,总还有些生疏在。
所以黛玉方有此言。
贾蔷自无不可,又安抚了香菱两句后,与黛玉、紫鹃、雪雁一道出了客院。
“蔷哥儿,明儿爹爹会打发人送年礼进京,你可要捎带些什么不?”
静静的行在抄手游廊上,黛玉与贾蔷齐行,紫鹃和雪雁在后,虽是冬日,游廊两边青竹依旧翠色,于静谧中走了片刻后,黛玉忽然望向贾蔷,轻声问道。
贾蔷闻言,顿住脚步,迟疑了稍许后,摇摇头道:“不必了吧?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没谁好送的。我舅舅他们,也不好劳姑祖丈派人单跑一回,算了……”
黛玉没好气道:“这才是混帐话!甚么叫没谁好送的?别人你不送,难道老太太你也不送年礼?”
贾蔷闻言,狐疑道:“老太太?她对我很好么?”
“噗嗤!”
听到这话,背后紫鹃、雪雁都忍不住笑喷了。
黛玉气的脸都有些红了,很有些恼火道:“老太太对你不好?大老爷他们骂你,还不是老太太回护了你?再说,要不是老太太,你这会儿能来这?你前儿还说,能来扬州府是你的运道来着,敢情都是哄人的!”
贾蔷无语了半晌后,艰难说出六个字来:“我实无言以对!”
“哼!”
见他伏了她,黛玉有些得意了,道:“知道无言以对就好……咦,奇了,你这是什么脸色?怎是灰的呢……我说的难道不对?”
贾蔷哭笑不得,道:“对对对……不过,老太太那是怕我给她添乱,耽搁了她享福受用和清静,才和的稀泥……不过林姑姑说的更对,我是该谢谢她,不谢不大好。”
眼见黛玉小脸又变了,贾蔷果断换了话风。
黛玉看了他一眼,却又柔和下来,轻声道:“不是我劝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只是,家里只要老太太对你好,其他人就不好再欺负你了呢。”
若非担心他回去后不好自处,她又何苦着想这些……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林姑姑,难道你还不知我?回去后,我必然不在梨香院住了,我想去城外买个小庄子住着,读读书,写写字,再忙些其他的杂事,隔三差五的进一回城,到林府来请教姑祖丈和林姑姑学问,就足矣了。我不贪慕他们的富贵,他们也作威作福不到我头上来。真有不知进退的,我也不会给他留脸。”
黛玉闻言,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若如此……那你日后……”
连宗族都难容,又如何能容于世间啊?
贾蔷摆手洒然笑道:“我若在官场上厮混,自然怕他们在背后扯后腿。寻几个清流言官鼓噪一番,就能弹劾的我下不来台。生死都握在他们手中……可是我,偏不入官场。草民百姓一个,逍遥自在一散人,他们拿什么欺负我?贾家有官场关系不假,可偌大一个神京城,一二座国公府还不能一手遮天。总之,林姑姑不必担忧我的处境。”
黛玉闻言,虽按照礼教规矩来说,贾蔷这番话堪称大逆不道,是贾家的逆子逆孙,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没有一丝厌恶感,反而有些艳羡他活的如此自得,如此自如。
眼见前方就要到了分岔甬道,黛玉顿足,看着贾蔷轻声道:“若果真到了为难时,你可不要嫌麻烦自大,不肯寻我爹爹帮助。你帮了我家许多,我和爹爹都记在心上呢。”
贾蔷呵呵笑道:“一定!”
二人对视稍许后,一个向南,一个向北,顺着抄手游廊分头而去。
一阵寒风卷起几片泛黄的落叶,起舞在人间……
……
运河之上,一艘客船内。
梅家二房大老爷,翰林出身的姑苏知府梅珍与其子梅淮脸色凝重,在梅家父子对面,坐着的则是一裹着厚厚的皮裘,气色虚白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的身旁,一年轻人担忧的看着他。
梅珍见之,叹息一声道:“未曾想到,君理兄身子骨竟到这个地步,早知如此,就不好惊动你了。”
梅珍口中的“君理兄”,正是金陵薛家二房的当家人薛明,薛明身旁的年轻人,便为其子薛蝌。
薛明闻言淡淡一笑,道:“不妨事,公仁兄与我相交多年,如今族里出了这等事,有我能出力之处,自然义不容辞啊。我只担心,我这点薄面,怕讨不得什么好呀。”
梅珍闻言,一直紧皱的眉头又加深了些许,缓缓道:“江南传闻,贾家良臣公子,白衣幸圣驾,平地起风波,一身搅动京城风云,山崩地裂。原我只以为是谣传,不想这位良臣公子入江南后,甫一露面,就累得梅、冯两家落难,本是扬州乡望之族,累世清名,如今却落了个抄家问罪的下场。此子,着实让人惊惧。”
薛明闻言,咳嗽了两声后,轻声道:“公仁兄,此事怕有些谣传夸大了。他一介白身,哪有这样大的能为?我在江宁也听说了些,不过大都在传,是半山公以这把太上皇打磨出的刀,来剖开江南的内腹,当做他执掌两江的第一把火。我以为,这个说法还是有道理的。”
梅珍沉声道:“君理兄,我何尝不知背后深意?但若无此子,便是韩彬也不好轻易抄家拿人吧?他在京城,因否定景初末期的执政大政,以悖逆太上皇之罪贬黜江南。梅家、冯家皆是太上皇数次南巡时接过驾的老人,没有太上皇亲自磨出的这把刀,即便他是清名满天下的半山公,也不敢再度挑衅出手。所以,症结终究是在此子身上。韩半山是以太上皇之矛,来杀太上皇之盾。”
薛明闻言,仔细想了半晌后,叹息道:“纵然如此,又能如何呢?”
梅珍道:“君理兄,薛家和贾家乃累世之亲,听闻薛家大房如今就阖家在贾家做客。有此渊源,君理兄你出面,贾家子总不好拒绝。再者,那盐政林如海是荣国公的东床快婿,贾家姑爷。如今执掌的贾家政公夫人,与薛家大房主母乃胞亲姊妹,我和君理兄又有子嗣相约为媒,我那堂妹,还是林如海的妾室……算来算去,大家都是亲戚!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此次,还要劳烦君理兄帮忙说情一二。我不求梅家全部安然无事,梅家经营盐业,肯定有不守规矩的子弟。该抓的抓,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斩首,梅家绝无二话。但是不是真到了满门抄斩的地步?我梅家出了涪翁先生,名满天下,便是太上皇和当今天子都深爱其字,怎么就不能留下一条文墨翰香?”
薛明闻言,沉默些许后,干咳了声用帕子掩口道:“公仁啊,我尽力而为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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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银狐
入夜,盐院衙门,偏厅。
贾蔷看着两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一个老实巴交像农人,一个则木讷粗笨似老卒。
他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就这,能匹敌齐筠身旁摘星手和鬼见愁这种听起来就像绝顶高手的人么?
再不济,人家开青楼的孙姨娘还有千手观音的响亮名号呢。
这二人,来了就只简单的自报了家门后,就再不说话了……
贾蔷自然不可能轻佻的将怀疑和不信任流露表面,他微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高大叔和商大叔能有如此本领?从今往后,贾蔷之安危,就拜托二位大叔了!”
说罢,贾蔷躬身就要拜下。
不是他自己轻贱,而是从今往后,他要将命托付到这二人手里,关键时候,这二人要用命来保他的命。
贾蔷觉得,行大礼拜他们,比在贾家跪那些所谓的长辈更有意义。
不管他们有没有摘星手、鬼见愁听起来那么厉害,林如海和韩彬推荐来的,想来也不会是寻常小角色,为了保命一拜,贾蔷不觉得有亏。
毕竟,无论什么时候,小命最重要……
只是高隆和商卓二人却万万没想到,贾蔷能做到这一步。
二人不是没见过礼贤下士的,可是他二人有自知之明,他们远远算不上是士。
高隆跟着韩彬奔走十年整,单他一人,就救过韩彬不下五次。
但韩彬能做的,最多也只是用一碗浑酒,道一声谢罢了。
即便如此,高隆已是感动之极,每一次都不惜以命维护韩彬的安危。
而商卓之所以死命追随林如海,是因为林如海帮他报了血海深仇。
商家原也是扬州的大盐商,只是二十年前和当时八大盐商之一的马家起了利益冲突,最后被马家一举灭门。
那场几乎烧了半座扬州城的大火中,商家一百三十余号人,只商卓一人逃了出来。
可即便商卓练成了顶尖高手,仅凭他一人之力,想要报得大仇无异于痴人说梦。
马家火并了商家,声势愈壮,门下江湖走狗不知凡几。
商卓几次上门,都险些失手被擒,他那时才明白,这世间,只凭一双铁拳,是换不来公道的。
正好无意间得知林如海要对马家下手,才自荐上门,恳求林如海收其为门下走狗,只求报仇雪恨。
跟了林如海三年后,商卓亲手将马家家主的皮完好无缺的剥了下来,剥到最后,马家家主的眼睛甚至还能看清他自己没皮是什么模样。
随后,商卓将他丢进了盐池里……
这种死法,叫做盐葬。
大仇得报后,林如海本想放他白身,只是商卓自忖天下间只他一个孤魂野鬼,没个落脚处,干脆就留在林如海身边报恩。
期间救过林如海数次,但林如海对他,也最多是敬一杯酒,以示感谢。
士人,自有士人的体统和骄傲。
连高隆,商卓二人自己都以为,能做到这一步,已属难得。
何曾会想到,贾蔷竟会这般大礼相拜。
他们当然不可能让贾蔷拜下去,原因很简单,贵贱有别。
贾蔷来扬州府大半月来,他的事高隆、商卓二人不可能不知道。
一个在太上皇跟前都有位份的人,对他二人行此大礼,本就是江湖草莽之辈出身的二人,心中自忖命贱承受不起。
但无论如何,二人都难不生出感动之心。
高、商二人齐齐上前一步拦下贾蔷,又一起跪下,高隆大声道:“既受命前来,自此为公子身边听用之人,岂敢不竭心尽力,效忠公子?”
商卓也沉声道:“从今往后,必护公子周全,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只一事,属下不能不直言。”
贾蔷忙道:“有任何事,商大叔只管直言就好。我是要将性命托付给二位大叔手上的,任何话,任何事,都可与我直言。”
商卓道:“公子虽有心敬我二人,但我二人岂敢当长辈之称呼?实在乱了规矩。即便公子敬我二人,也只需喊我们名讳即可。否则,心里实在不安。”
贾蔷连忙将二人搀扶起,温言笑道:“也罢,我若以尊长称之,你们心里多半会难安。那不如这样,往后我以大哥称呼二位。也希望二位大哥答应我一事。”
高隆、商卓对视一眼后,拱手道:“敢问公子是何事?”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是不管二位大哥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需求,或金银、或房宅、或想娶亲,亦或是,什么时候厌倦了东奔西走,想要安定下来,都可与我说。我不是怕别人收买你们,两位大哥若贪图名利,又怎会跟着半山公和我姑丈,历经艰难而志向不改?只是我与两位长辈不同,我是过日子的人,所以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好。”
高隆、商卓二人闻言,面上都露出些许笑意,拱手应下。
不管这位新主到底如何作想,能这般说,已是给足了他们体面。
贾蔷又道:“以后我的事许是有些多,需要看顾的要紧地方也会不少。所以,只两位大哥的话,人手还是太少。我看不如这样,我身边的防卫队,以二位大哥为绝对核心。二位大哥再分别各自招揽八名靠得住的兄弟,连同二位大哥在内的十八名护卫,就是我倚之自存性命的核心护卫。在这十八名之外,再招三十六名,同样需要以信得过靠得住为先的兄弟,作为外围护卫。这五十二人,高大哥领二十六人,商大哥领二十六人。具体如何排班轮换,由你们自己来决定。需要多少银子,或是找人要用到什么关系,都可以直接同我说,或者,同李婧说也一样。总之,不管动用什么关系,动用多少银子,从今往后,我的人身安全,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他不怕被笑话,他就是怕死,所以,愿意花费大量的关系和财富,来打造一支绝对可靠的卫队。
而他之所以这样信任高隆、商卓,与其说信任他们,不如说信任他们的前主韩彬和林如海。
哪怕韩彬几次想算计他,想以他这个太上皇之良臣为刀,来斩开江南局势,但韩彬本心中却无一丝私利。
韩彬是真正的一心谋国,所以贾蔷相信他赠送之人,值得信任。
贾蔷不信韩彬会在高隆身上留下一个“后门”,若是如此,就不是手段问题了,是品性出了问题。
而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舍身谋国呢?
高隆和商卓二人则没想到,贾蔷会对他二人予以如此重任和信任。
身为大丈夫,岂能没有一颗掌权之心?
只是往日里,在韩彬和林如海跟前,他们这样的江湖高手,很难有真正独当一面的机会。
却不想,会在贾蔷这里实现。
二人也清楚,贾蔷将二人分成两组,既可督促二人竞争,又能让二人相互制衡。
但那又如何?
他们本就准备好好为贾蔷办事,就算起了竞争,也只是有意思的事,算不上坏事。
自然愈发高兴的答应下来。
贾蔷又将李婧介绍二人认识后,四人一并商议了一个半时辰。
高、商二人纷纷贡献出他们信得过的好友,并提出一些基本的条件,譬如安置那些人的家眷等等。
贾蔷一挥手,就先派出一万两银子,作为运筹经费。
这个数字,初步安置人手,已经绰绰有余了。
一直等到天已黄昏,四人才将大致的路数讨论出个大概。
虽然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斟酌,但大体框架已经搭了起来。
再往后,就不断的填充细节就好,譬如,该如何防范对手下毒……
“好了,今天且先这样吧。齐家老太爷邀我去齐园做客,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对了,高大哥或许不知这齐家太爷,商大哥肯定知道。你对齐园怎么看?”
贾蔷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问道。
商卓普通无奇的面上,听闻“齐家太爷”四个字时,已经凝重起来,等贾蔷问罢,他沉声回道:“齐园,深不可测。”
贾蔷“哦”了声,好奇道:“怎么个深不可测法?”
商卓道:“齐家富成那样,江湖绿林打他家主意的不知有多少。正经上门拜会的,不管多少,总不会空手而归。可也有些贪心大的,觉得那一二十两银子跟打发叫花子一样,想要自己动手去取。这样的人,深夜探访齐园后,从无一人出来过。而有这个自信,进齐园找些金银花销的,没有一个是庸手。”
贾蔷呵呵一笑,道:“如此说来,这齐园倒成了龙潭虎穴了?不过,我天生胆子大,今天就去会会齐家那头银狐!”
……
忠林堂。
林如海侧倚着锦靠,手里握着一卷书,却已不再看了,他望向客座的陈荣,淡淡道:“勉仁,依你之见,齐家那只老狐狸,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论心机城府谋算之深,齐太忠绝不亚于军机处那几位阁臣,我自愧不如也。”
陈荣闻言苦笑道:“连掌院大人都自愧不如,更何况是我?不过……我却以为,齐家这老狐狸,未必真的镇定……”
“哦?怎么说?”
林如海忙问道。
陈荣道:“齐太忠不见外客好多年了,听说就算是齐家族亲,除嫡系一脉,也少有几个能见到他。他为何此时忽然要见蔷哥儿?我想,他多半料到了半山公的心思,也真的有些担忧了。所以,才会想办法拉拢蔷哥儿。这不正是他一辈子都在用的法子,还百试不爽。齐家老狐狸真有这个能力,只要蔷哥儿想要的,就没有齐家弄不来的。”
林如海摇头道:“那若是,蔷哥儿希望齐家能在盐业上退后三里呢?他也能答应么?”
“这……”
陈荣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这,我就着实猜不出了。”
林如海微微皱起眉头来,淡淡道:“蔷哥儿说,他有三成的把握。可问他把握在哪,他又暂且保密。呵呵,我着实想不出,蔷哥儿凭什么有三成把握,去说服齐家与他合力谋白家。要知道,白家大多数时候,也是为齐家马首是瞻哪。”
……
入夜。
齐园,草堂。
齐家老太爷齐太忠也有几分好奇的审视着贾蔷,微笑道:“良臣小友,你这一出现,倒把天下年轻一辈都比的黯淡无光,连我们这些老货,都不得不避避你的锋芒啊。如你这般的俊杰,老夫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
贾蔷看着这位道骨仙风的老人,呵呵笑了笑,道:“不过是身不由己的一把刀罢了,俊杰二字,实在当不起。齐老,旁人说这话我也认了,可你老说这个,就有失你老‘银狐’的名头了,太虚。”
草堂内唯一的第三人齐筠闻言,面色骤然一变,眼神震惊且不安的看向了齐太忠。
银狐之名,至少已有二十年无人敢提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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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问道
贾蔷果然没有辜负齐太忠的评价,锐气逼人。
不过齐太忠一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听闻“银狐”二字,也并不见恼,倒是听到那句“身不由己的刀”时,神情还是怔了怔,随后看向贾蔷的目光,多了一分认真。
这个年纪,能有这般认识,确是不俗。
齐太忠看着贾蔷呵呵笑道:“说起来,当年你家还在金陵时,我就拜访过荣宁二公。那时贾家声威极壮,四王八公中,北王、南王与荣国相交莫逆,其他六公中至少三家隐隐以二公马首是瞻。贾家一门出两位国公,世间少有。只可惜,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英雄难觅。唯有老夫这等废人,还在苟延残喘中,如今却也碍人眼喽。”
贾蔷闻言,只呵呵笑道:“原来你老还是故交……至于当年声势今不在,也是正常。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原是天道循环,谁家又能逃得过?”
齐太忠缓缓颔首,又沉默了稍许后,方笑道:“小友倒比我还看得透彻些。”
贾蔷呵的一笑,洒然道:“那是因为一来我还年轻,站着说话不腰疼。二来,我手上又没几两银子,家里的家业也落不到我手上,虽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但这报应,应该还报不到我头上。所以风凉话说的容易,你老别当真。”
一旁齐筠愕然,齐太忠则放声大笑起来。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有人在他跟前这样说顽笑话了。
二十年未出扬州府,而在这百里之地,便是知府老爷也不敢同他这样说话,因为没有这个资格。
盐院御史倒是有这个资格,可历任巡盐御史对他都是又恨又畏又想刮层油水,所以也不会这样说话。
齐太忠因而觉得有趣,放声一笑。
笑罢,老人目光在贾蔷面上和最看重的孙子面上转了转,心中轻轻一叹。
尽管就守成而言,他以为齐筠的性子远比贾蔷要稳重靠谱。
不是说贾蔷不稳重,但这少年进攻性太强。
齐太忠感觉,只用一双肉眼就能看出这少年骨子里的傲气。
太桀骜不驯了,仿佛世间规矩于他而言,都如脚下之泥般。
若在太平时节,这等性子难为世道所容。
齐筠的性子,中庸平正,睿智温和,才是真正成大事之人。
有些遗憾的是,当下虽总体太平,然朝中局势纷乱,动荡不安,似已临近大变之时。
在乱局中,齐筠这样的性子,却不知到底能不能守住齐家这份家业。
若是,贾家这少年姓齐,是齐家子孙,那就好了。
虽依旧不会让他接手家业,却能分出一部分来,让他去拼去闯。
当年,他齐太忠不就是白手起家,靠着心机、智慧和手段,于荆棘中劈斩出一条路来,才有了今日之齐家。
只可惜,岁月不饶人,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筠儿,与良臣小友还算投缘?”
齐太忠看向身边这个最看重的长孙问道。
齐筠忙躬身回道:“老祖宗,孙儿和良臣虽文武殊途,但确有不少话可谈,十分投缘。”
见齐太忠看了过来,贾蔷呵呵一笑道:“没见德昂兄前,我也很难想象,一个盐商巨富家的长孙,会如此温文尔雅,不是外表肤浅的知礼,而是源自骨子里的君子之风,实在难得。”
齐太忠呵呵一笑,道:“那小友说说看,筠儿如此性子,对齐家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齐筠面色微变,贾蔷却摆手笑道:“我自家事都还没弄明白,如何敢言齐家事?”
齐太忠笑了笑,道:“不过闲谈罢,何必拘束?”
贾蔷闻言,想了想道:“在我看来,德昂兄绝非只一味埋头读书的迂君子,他的决断力,他的眼力,想来是得到过老爷子你的教诲,都属于上上等,我不及也。二十年后,德昂兄必能成为执掌齐家的不二人选。不过,就眼下的时局……只德昂兄一人,怕力有不逮,还需要你老这样的智者来掌舵。”
齐太忠呵呵一笑,道:“二十年……”
见这老人似乎又陷入了沉思,贾蔷便看向齐筠,问道:“聚凤岛建工坊之事,商议妥当了没有?”
齐筠先看了眼没有反应的齐太忠,对贾蔷小声道:“家里议了几回,都以为……两个月建起那么多房,还是年节里,怕有些难。况且,你还让齐家先垫付银子,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最后一句,显然难有好语气。
聚凤岛几百亩地,又不是建园子观景儿,而是实打实的要建成房子,还要铺路,还要搭桥建码头。
如果时间充裕,这对齐家来说当然不算一件难事。
可是要想在两个月里建成这样,就有些吃力了。
且马上就要快过年了……
华夏子孙,极少在过年的这一个月里劳作。
若这些凭借齐家的底蕴都能克服,可贾蔷要齐家垫资搞这些,就欺人太甚了些……
齐筠自忖齐家也不是冤大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空手套白狼都套到齐家头上了,扬州府还没发生过这样过分的事。
谁知贾蔷闻言竟皱起眉头斥道:“活该你齐家要败,一点远见也没有。等你家老太爷百年之后,你们齐家也就这样了。”
齐筠闻言黑下脸,反驳道:“你不说你太黑心!一毛不拔,就想白使唤人做事。”
贾蔷无语道:“谁一毛不拔了?该多少工钱,一文都少不了你家的。等冰室做大后,从分红里扣就是了。你家负责经营冰室,银子都握在你家,还担心我不认账?冰室多大的营生,带你们入行分一杯羹,居然还这样小气,我看你们齐家才是一毛不拔!”
齐筠生生气笑道:“冰室就算能赚银子,一年又能赚多少?那聚凤岛光地面就几百亩,再加上修桥、架码头,还要修防洪堤,得多少银子搭进去?我要占股你还不干,若只凭冰室这些银子还,十年能还完就不错了!”
贾蔷无奈叹道:“要不说没有你家老爷子指点,你们就目光短浅没有远见呢?十年还完怎么了?你们齐家只剩不到十年光景了?我可以付息钱啊。你们难道就不算算,这笔买卖十年能赚多少?不要一心只想着卖私盐那种见不得光的暴利营生,那是在喝盐血,注定没有好结果。我教你们这条路,才是正经路子。既能赚到大钱,还安稳。”
齐筠气的无言以对,这时,齐太忠则回过神来,看着贾蔷道:“呵呵,聚凤岛那点营生,只是小东西,不值一提。良臣小友,你说我齐家卖私盐喝百姓的盐血,那你可知道,私盐的价格,要远远低于官盐。若无人卖私盐,有多少百姓都吃不起盐?人活着,是不能没有盐的。再者,我齐家从盐业上得到的银子,自三十年前,就一年比一年少,景初年间太上皇六次南巡,每一次齐家都要大把的银子捐出去。除了太上皇,自京里到金陵再到扬州府,没拿我齐家银子的公人,少之又少。你说说看,到底是谁在喝盐血?”
贾蔷摆手道:“这种话你老就不必多提,没意思。”
齐太忠闻言,微微扬了扬白眉,也不恼,微笑道:“怎地,你不信?”
贾蔷笑道:“我自然信齐家从盐业上捞的银子在减少,甚至赔钱都有可能。但齐家在盐业上捞到的好处,又岂是区区银子能衡量的?”
齐太忠闻言,始终平静如深湖的眼眸终于泛起了波澜,盯着贾蔷看,问道:“此言何意?”
贾蔷呵呵笑道:“齐家在扬州府,就是地道的无冕之王,这扬州府与其说是朝廷的扬州府,不如说是齐家的扬州府。齐家这几十年来送出去的金山银海,让大燕朝廷自上而下都默认了这种状态,只要齐家不更进一步,踏出扬州府。这也是你老几十年没离开扬州府的原因吧?靠着盐业,齐家能做到这一步,还好意思说干盐业赔钱?自古而今那些大商贾,包括吕不韦在内,都没你老高明。只可惜……”
“可惜什么?”
齐太忠微微眯起眼,淡淡问道。
贾蔷道:“只可惜,齐家送出去的银子,归根到底还是喝盐血而来的。齐家不过假天下百姓之慷慨,以固齐家之富贵。这种做法在景初年间还不错,上上下下都满意。但如今是隆安朝,天子爱民,重用半山公。齐家若不转变路数,继续行这一套,我敢断言,十年内,齐家必败!”
与面色大变的齐筠不同,齐太忠面色愈发淡然,道:“我齐家即便不做盐业,难道就活不下去了?”
贾蔷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你老是明白人,又何必故意说这些话?只看看韩半山对你们的态度……即使他不追究,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下一波臣子上位,他手下的人就不追究了?不追究他们吃谁去?齐家还有没有银山继续上供了?人家有没有耐心等你们一点点上供?直接抄了齐家难道不香甜……
所以,这一步,你们齐家不愿退,不会退,也是不能退。说难听点,齐家如今就是一头金子做的猪,被养的极肥,肥美可口!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而且,哪怕凭借你老的高超手段,能躲得过这一次,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你们总有一天躲不过。
齐家和太上皇能有默契,凭借你们历次孝敬,准你们占着扬州府。可我实在无法想象,当今天子,后继之君,还会准许你们如此。齐老太爷,你说呢?”
齐太忠白眉下,老眼内精光骇人,只听他沉声道:“筠儿!”
面色苍白的齐筠忙应一声道:“是,老祖宗。”
齐太忠道:“去告诉你爹,就按良臣小友所说,两个月……不,一个月内,聚凤岛要按良臣小友给的图纸建好,建妥当了!车马不够,就拿他们乘坐的马车去抵,人手不够,他们就亲自去挖泥烧砖。总之,一个月后,聚凤岛务必要让良臣小友满意。做不到,就让他和你二叔三叔提前荣养罢。”
齐筠唬了一跳,忙道:“祖父大人务恼,父亲他们必然能做到。”
说罢,急急去通知他老子齐万年。
等连齐筠也离开了,齐太忠看着贾蔷,目光奕奕的看着贾蔷,一字一句道:“小友,你说说看,我齐家到底还有没有活路?若是有,又在哪里?”
不是他老糊涂了,居然问道于少年。
只是贾蔷所能看透之事,他何尝不是一样能看透?
只是看透归看透,出路却难寻。
虽然只抱有万一之希望,却也不妨试一试。
至于兴建聚凤岛那点银子……
对齐家来说,银子真的不算什么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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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男儿当世
此日,贾蔷一直在齐家草堂待到寅时初刻。
先是与齐太忠谈到了子时,后齐太忠又将齐家总管外事的老管家招至草堂。
谈过一个时辰后,又将齐家当家人齐万年招来,商议至寅时方才作罢,贾蔷出了齐园,回到盐院衙门。
是时,已近卯时。
然而此时,林如海竟还未入睡,贾蔷的马车刚入盐院衙门,就被守候半夜的王管家请至忠林堂。
贾蔷见林如海披着一件外裳,若非有暖气在,这会儿怕更熬的艰难,他连忙道:“姑祖丈,怎等到这个时候?”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让梅姨娘将他的拐杖拿来,站起身看着贾蔷道:“我没想到,你和齐家那老狐狸能谈到这个时候。如此看来,是有结果了?”
贾蔷上前一步,搀扶着林如海从床榻上起来,走到桌几边落座,他自己也坐下后,方微笑道:“齐太忠是个极有远见的人,他心里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半山公他们在都中遭遇了大挫折,可过了这一关,新政势必难以阻挡。更何况,京城风波对都中那些人来说是胜利,可半山公到了江南,对江南诸势力来说,反倒是直接受到打击。齐家若仍顽固不化,坚持走老路,三五年后,只怕一年比一年艰难。所以,齐家愿意交一个投名状。不过,齐万年还是魄力不够,只肯暗地里相助,不肯走到台面上来。齐家老爷子也不好强逼……”
林如海闻言,淡淡一笑,道:“齐家和白家共通之处不少,白家手里未必没有齐家的把柄。况且,齐家若敢出头,他背后的那些官们又该怎样想?怕是各般打击刁难瞬间而至。能暗中相助,已属不易。只是可惜了……齐家若果真有这个气魄,未必不能真的上岸。”
贾蔷笑道:“上岸也要元气大伤,不过是重新再来过一回罢。而且,日子多半不会有从前好过。”
林如海诧异,道:“蔷哥儿此言何解?”
听贾蔷言下之意,投靠新党,日子比以前还要艰难?
这是对新政的否定么?
贾蔷犹豫了下,还是选择直言道:“姑祖丈,以我之见,就算齐家愿意为新政效力,可半山公日后执掌军机,下面的官员势必悉数轮换,尤其是扬州这样重要的州府。可换上的官员,难道都会如半山公和姑祖丈那样清廉?不会的。古往今来,青史之上名臣最大的一个标注,第一就是清廉。为何如此?便是因为官员清廉实在太难得,古今少有。所以,即便以后半山公和姑祖丈你们这样的清官主掌朝政,也依旧难以禁绝下面的官员收受贿赂。甚至,这些新提拔上位的官员因为先前不得志,穷怕了,所以一旦上位,怕会比先前的贪官更贪婪,也更酷烈。到那时,齐家从上到下还得重新用银子喂一遍,喂的更多。而且倒霉的景初旧臣,也不会放过他们。所以这个魄力,莫说齐万年,就是齐太忠都下不得。”
林如海闻言皱紧眉头,盯着贾蔷道:“既然如此不看好新政,齐家为何会答应?你给他们许下了什么承诺?”
贾蔷笑了笑,道:“姑祖丈,我一黄口孺子,什么承诺能如此值钱,让齐家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我只是给齐家老爷子指了一条,或许可以保全齐家万万年的路子。”
林如海闻言,眉头更皱,沉声道:“连历朝历代的江山社稷都难保全万万年,你有法子保全齐家万万年?”
贾蔷干笑了声,道:“万万年自然是句顽笑话……不过姑祖丈,齐家现在最担忧的,无非是变天之后,齐家会落个梅、冯两家的境地。所以我就告诉他,可以换个想法,尝试一下,跳出这个圈子。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海外实则另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南洋那么多小国,以齐家的实力,哪处不能立足?分一支出去,在外打熬三年,便可立下一片可立足的基业。只要我说的没错,齐老爷子就愿意相助盐政革新,若果真如我所言,海外之地可以养人,非蛮荒兽行之土,那么齐家将会在数年内,将所有的盐田、盐铺悉数转交,不再沾染盐务喝盐血。”
林如海闻言怔了好一阵,方按下惊撼之心,看着贾蔷缓缓道:“海外之地,我亦曾有耳闻。可是那里多瘴气横生,蛇虫孽生,疟邪肆虐。前朝大军前往,大军未至,十亭已折三亭,焉能立足?此事,齐太忠不会不知啊。”
贾蔷看着林如海轻声道:“姑祖丈,你患的疟邪,不就被治愈了么?”
林如海闻言微微倒吸了口凉气,看着贾蔷沉声道:“你手里,还有金鸡纳霜?那王太医让那西洋番僧进贡宫里时,他为何说没有了?”
贾蔷忙道:“现在还没有,但已经想到法子去买,甚至争取去得到秘药种子了。或许要几年时间,但至少,这是一条出路啊!”
林如海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松开,追问道:“纵然如此,南洋诸国的朝廷,难道就比大燕好?他们就会善待齐家?不要想的太美!”
贾蔷抽了抽嘴角,小声道:“南洋诸国,小国寡民,齐家先低调发展上几年,以商贾手段,贿赂官员,以换取时间。等发展壮大后,再有敢欺上门的,就不需要隐忍了……”
“……”
林如海简直是第一次认识贾蔷一般,毕竟,他的世界观是以“忠”“孝”“节”“义”四个字构成的。
不需要隐忍……造反?
这是林如海想都未曾想过的事!
可是,贾蔷给齐家出的主意,却是屠龙之术。
见林如海目光渐渐凌厉,贾蔷有些无奈,仔细解释道:“姑祖丈,若能过太平日子,谁愿意背井离乡?谁愿意远走他国?谁愿意,分离祖宗故土?可是没办法哪!!商贾也是百姓,难道他们就不是人么?在大燕,他们想安稳的活下去,有尊严的活下去,实在是太难!齐家算得上古今少见的商贾巨富了,齐太忠更称得上当世人杰,可这样的家族,这样的人杰,都活的战战兢兢,每逢变故,就有朝不保夕大难临头之忧。当然我知道,任凭他们坐大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所以,在大燕针对商贾的制度没有完善前,干脆放他们出去算了。”
林如此沉声道:“你这是站在商贾的身份去看?”
贾蔷摇头道:“站在百姓的立场上,一样艰难,且只会更难。一个老百姓,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像样的父母官?说来讽刺,朝廷上面宽松些,下面苛勒百姓或许还会轻一些。朝廷上面严一些,下面就会想法设法的刮地皮,不然,他们吃谁的喝谁的。官都喂不饱,还想让他们善待百姓,可能么?姑祖丈,或许是我读的史书读错了?为何打开青史,我读的每一个字,都是百姓的斑斑血泪?”
这个问题,林如海回答不了,也回答不上。
他干咳了两声,面色苍白。
一旁梅姨娘忍不住开口劝道:“哥儿少说两句吧……要我说,哥儿虽然才赋惊艳,可在我看来,却不如老爷多矣。老爷难道不知世道艰难?若他也如哥儿这般想,凭老爷四世列侯,探花郎的出身,什么样的神仙逍遥日子过不得?可老爷知道这样难,却从未放弃济世安民的抱负,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这世道贪官是多,百姓是苦,可要是世上没有老爷和半山公这样的清官,百姓岂不连一点活路都没了?”
“……”
贾蔷一张脸臊的和猴屁股一样,面红耳赤又哭笑不得道:“姨娘,又不是我要远走海外,给齐家支这个招,不正是为了帮姑祖丈和韩半山做事?我马上就要赚银子了,还会把冰的价格降下来,以后还会把布的价格降下来,还会多送些书给穷苦孩子。另外,还会组建戏班子,丰富百姓空虚的生活……”
“呸!”
梅姨娘气笑道:“这些也好意思拿来说嘴自夸?”
贾蔷嘿了声,小心看了眼林如海后,笑道:“姨娘,这世间若多有我这般小人物,肯定比多有姑祖丈、半山公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对百姓更好。他们是官,是管民牧民的。而我却尽我所能,让百姓过的好一些。”
梅姨娘懒得搭理,道:“你这套说法,还是留着去诓你林姑姑去罢。在我这里,唯老爷这样的,才算是为天地立心的伟丈夫!你好歹多帮老爷一些,才不枉老爷和姑娘这般疼你。”
贾蔷苦笑道:“姨娘不知,给齐家指出的这条路,原是我为自己留的。本想着,都中贾家容不得我,过几年我就去海外逍遥自在,当个蛮王也不错。如今……只想想姑祖丈回京后所面对的局势,我都无法拍屁股一走了之。姑祖丈若是我这样惜命的性子倒也罢了,偏生他老人家是为国不惜身的。果真有什么变故,林姑姑……还有姨娘你,该怎么办?我一走了之心里都难踏实。所以罢了,我一狠心一跺脚,就把路指给了齐家。回京之后,生一道生,死一道死,全看天命罢。”
“你这孩子……”
梅姨娘显然被贾蔷的话给感动的不知所措,红了眼圈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说她,林如海听了都心中震动之极,大为动容。
原本,方才听到贾蔷那番灰暗之言,他心中之失望,几乎难以言表。
君子定志,可以选择不同的道路,即使不愿为官,也不当紧。
可是,若心中如此晦暗,只看到前方一片黑暗而看不到半点光明,还选择自暴自弃的自我放逐,没有一丝一毫家国大义的担当……
十来岁的少年郎,连一丝锐气和志气都无。
这样的人,哪怕赚尽天下金银又能如何?
就算天资再聪颖,再惊艳,他也一样瞧不起。
非男儿!
不是难成大器,是连起码的傲骨和志向都没有,立不住身的。
如果人人都这样想,那天下才将真正永坠沉沦!
好在……
好在后面还有那番和梅姨娘的话,让他既欣慰,又感动。
终究还是个好孩子,至少,纯孝之心,令他极为感动!
尤其是在他子嗣断绝,连正经族亲都凋零之际,在这样的冬日夜里听到这样的话,林如海真的感动到了心底……
“你放心吧,我和半山公还是有所不同的。我做不到他那般直臣,性子也没那样刚直。不过,能有你这弟子相助,倒也能轻便些。说不得,做的更好些。”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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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蠹虫
“姑祖丈,我听林姑姑说最近姑祖丈吃饭不香,没有胃口……因为姑祖丈大病初愈,进不得油腻荤腥,所以我让人去天宁寺请了两个会做素斋的师傅回来。明儿你尝尝,瞧瞧如何。”
说着,贾蔷对梅姨娘道:“下回姑祖丈若还如此熬夜,还请姨娘正经劝劝。不说林姑姑,往后连我也要厚着面皮躲在姑祖丈背后,靠他老人家遮风挡雨。这身子骨不养好些,可了不得。”
梅姨娘好笑道:“正经劝劝?我还能如何正经劝劝?”
林如海摆手笑道:“好了,往后我多注意些就是。”
他心里原并不怕死,为君父勤政而死,是士大夫最高的美誉和美德。
可是现在,林如海心里并不想死。
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濒死时的感觉,其实对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孤女和身边亲人的放心不下。
那是一种死不瞑目的感觉,林如海不想尝试第二次……
他始终做不到韩彬那样,可以真正舍身为国。
这里的“身”,绝不止韩彬本身,更包括他的骨肉,他的亲人,他的族人。
或许林如海本身就是列侯出身,血脉里仍残留着贵族的“自私”……
所以,他决定往后不会再拼死为之,而是尽力为之。
“蔷哥儿,此事一定要快,要稳,要狠!”
临近谈话的终点,林如海看着贾蔷叮嘱道。
贾蔷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和陈师叔多沟通一二,姑祖丈且放心就是,不算难事。就是齐家……能否给他三到五年的时间?”
林如海闻言,皱眉想了想后,缓缓道:“此事,我一个人拿不准主意,回头还是派人去江宁,问问半山公的意见。不过,应该不会有多少阻碍。半山公并不是嗜杀之人,若是能安稳的推行开新政,齐家……随他去罢。”
这里显然不止是嗜杀不嗜杀的问题,而是齐家这样一个从头到尾都是金子打造的金猪,几乎是嘴边的肉,就这样放飞,其实很难下抉择。
但贾蔷说的也有道理,齐家若能顺利举旗,那么清理其他家族时,齐家就能带领未被清理的家族,顺势接管被清理盐商的盐场、盐民和输盐渠道。
这样,就能最大程度的保证两淮盐业不会大乱,不会波及百姓吃盐,不会生出大乱。
考虑至此,韩彬也不该赶尽杀绝。
“蔷哥儿,你和一般人不同,旁的不说,你琏二叔还长你几岁,可他……才是正经公候子弟的做派。你不似贾家人,说起来喊我一声姑祖丈,却是五服之外的远亲,我也更拿你当我的弟子。所以,你说往后一家人一起生、一起死,也有几分道理。既然你有这个心思,那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你去和你陈师叔商议,如何能做到最稳妥。我身子骨确实撑不住了,真要大动干戈一场,怕是骨头也要散架喽。”
林如海说罢,自嘲一笑。
贾蔷点头道:“此事主要还是陈师叔出面,我主要还是旁敲侧击,顺便点个火就是了。”
林如海笑了笑,颔首道:“也好。”
……
翌日晌午,日上三竿。
足足睡够了四个时辰后,贾蔷方起身。
有条不紊的锻炼,洗漱,早餐、午饭一并用后,读书,写字……
一气儿做完,已到了下午。
午觉自然是睡不成了,收笔后,听婆子传话,薛蟠有急事相请,贾蔷想了想,应该是薛家丰字号总掌柜张德辉的事了了,便往客房而去。
果不其然,就在客房外堂上,看到张德辉和两个面色惨败的中年男子跪在那里。
薛蟠大剌剌的坐在主位上吃茶,因这客房也安装了锅炉,因此他只穿了件单衫坐着,依旧躁的不行,几番想动手。
看到贾蔷进来,“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张德辉和他俩儿子大骂道:“蔷哥儿,你瞧瞧,打我祖父起,他一家就在我家做营生,如今竟干出吃里扒外的勾当来,贪了二三万两银子!”
二三万?
贾蔷看着张德辉,又看了眼他两个灰头土脸的儿子,淡漠问道:“果真只二三万?”
张德辉闻言愕然抬起头,分辩道:“贾大爷,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攒起二三万就不少了哟!”
贾蔷呵呵一笑,俯视着张德辉的两个儿子,道:“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准许你们再报一次数。报罢,我就让陈家派三位掌眼掌柜和八名账房去金陵查账,陈家是扬州八大盐商之一,除却盐业外,数他家的当铺开的最好,因为他家的掌柜的眼力好,账房也好。真到那一步,你们就不要再怪我和薛大哥不给张总柜留体面,几辈子的情分也都让你们糟践尽了,到时候查出些什么,只能报官来处置了。你们也莫要以为我们不敢报官,寻常富商之族出了这等事不敢报官,那是因为他们的银子进了衙门后,少不得被扒去大半的皮,可我们的银子报进衙门,哪个敢克扣一两?到那时,你们想好死都难。我最后问一遍,是不是真的只二三万两?”
张德辉长子名张富,听闻贾蔷凛冽的声音和威吓之意,唬的两股战战,一边连连磕头,一边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不敢诓骗大爷,真的……真的只有这么多……这么多银子了。”
薛蟠见他这般不似作伪,狐疑的看向贾蔷,想开口说是不是差不多了。
可贾蔷却冷笑道:“银子只有这么多了,那这些年花用去的呢?用贪来的银子买房了没有?买地了没有?买门铺了没有?放贷出去的,有没有?”
一连串的问话,如连珠箭一般,让张富面色惨白,惊骇恐惧的看着贾蔷,一时间都忘了回答。
这般模样,别说贾蔷,就是薛蟠都看出不对了,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翻了张富,叫骂道:“反了反了!这家子全是反叛肏的,今儿我再饶过你们,干脆也别活了!”
“说!!到底贪了多少去?”
贾蔷顺势厉声喝问道。
张德辉老泪纵横,斥骂道:“黑了心的畜生,再不说,往后也别再喊我爹,连累了我的清白,你们自去死你们的,我也认不得你们了。”
张富之弟张贵胆子小些,这三重逼问下来,实在扛不起了,哭道:“统共有十来万两,可就像这位大爷说的那样,都买成庄子、门铺和宅子,还有一些放印子钱放出去了……”
贾蔷冷笑一声,他原本不该知道这些。
可俗话说的好,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只瞧瞧贾家那窝子奴才都干了什么勾当,就能想象薛家这些掌柜伙计会干出什么勾当。
贾家那些奴才还都在眼皮底下,薛家呢?
薛家家主薛礼死后,薛姨妈带着一双儿女远上京城,遍布各省的买卖,就只能靠掌柜的和伙计们自觉来维持。
结果如何?
原著世界里,等到薛蟠这二货再度出事,需要用银子时,薛姨妈才发现,这些年各省门铺都被亏空完了。
到那时,薛姨妈想做什么都不可能,更何况她也想不到再做什么。
如此,偌大一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竟被一群蠹虫给吃干喝尽……
原本这些和贾蔷没甚干系,只是这一世,薛蟠虽然依旧混不吝,但对他十分仗义,在他落魄时数次出手相助。
此其一。
其二,贾蔷也需要薛家遍布天下的商铺做渠道。
不管哪一代,不管干什么营生买卖,打通铺货渠道都是能否做大的至关制约。
尽管眼下已经有了一些得力盟友,但贾蔷不可能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几家盐商身上,正如林如海告诫他的那样,齐家、陈家、徐家等家族,哪一家都不是善类。
所以,他还需要寻找更多的渠道和资源,以争取更大的话语权。
而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最大的能量,眼下还有什么路子,能比薛家的丰字号更便宜……
薛家于江南超过六十年的经商底子,是短时间内用再多金银都买不到的。
贾蔷借用一下丰字号遍布天下的门铺渠道,又能帮薛家守住这份家业,可谓两全其美,所以他十分上心。
等张富、张贵兄弟俩将这些年来贪污的合计十二万两银子的财产交代清楚后,贾蔷按住暴怒的要砸破他们狗头的薛蟠,道:“现在给你们一条活路,签了死契,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你们薛家大爷做事,要么,现在就可以收入牢里,明天流放漠北。”
张富、张贵自然没话说,乖乖的签了卖身契,直接签成死契,从此理论上生死都在薛家的那种。
签完后,贾蔷最后道:“回家把不该得到的家财全部清理好,交回库中。另外,三天后会有两个掌柜五个账房,和你们一道彻查薛家各地门铺。张总柜是丰字号老总柜了,谁家手脚不干净,想来你心里也有数。条件也如你们一般,老老实实将这些年贪墨去的都吐出来,签了卖身契书,否则就直接送官。我会让盐院衙门的一位文书带两个盐丁随你们一道,处理此事。”
……
等张家爷仨下去后,薛蟠脸上的暴怒褪去,居然喜笑颜开道:“十二万银子?!乖乖,蔷哥儿,咱们兄弟发财了!怪道皇帝老子都爱抄家,这抄家抄的也太爽利了些!等把各省的门铺都抄一遍,咱们怕不是要抄出一二百万两来?”
贾蔷无语的看着薛蟠,道:“这些银子本就是该是你家的,如今不过失而复得,你高兴什么?再者,张家兄弟之所以能捞这么多,一来是因为他们守着金陵本号,二来他们老子是总柜,便宜他们上下其手的糊弄银子。其他地方的,就没那么好的事了。一通转下来,能抄出四五十万两来,就了不得了。”
薛蟠闻言,虽有些失望,不过也知足,呵呵乐道:“那也够了,蔷哥儿,咱们打个商量,这笔银子先还借你的那二万,然后你再给我留二万花花,去秦淮河高乐些日子,其余的,你都拿去用,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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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风起
“薛大哥,此事你不提,我也正想同你说。薛家的丰字号,原本主营织造,国朝还未鼎定,就为太祖大军筹备军衣、旌旗之物,颇有功劳,得封紫薇舍人。至世祖时,你家转为内务府皇商织造,进贡江南丝绸锦绣。再到了你父亲时,不知因何缘由,薛家丰字号的主要营生,渐渐转成了当铺,就是恒舒典了。当铺营生,不能说全是坏的,但绝大多数,都要舍命的压价,好的说成坏的,香的说成臭的,非如此,不能发财。只是在我看来,这门营生,其实有些损阴德,不如不做。这也是我没有建议薛大哥一举扫清那些吃里扒外的掌柜、伙计的原因,因为我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早晚还会伸手,但我等的就是那一天!”
贾蔷之言,让薛蟠瞪大眼珠子,脑门上好似有很多问号,他看着贾蔷眨了眨眼道:“蔷哥儿,你到底什么打算,直接说出来便是,你这样绕圈子说,我脑袋疼。不过,你想关了当铺怕是不成,这里面还有我二叔的股,他也帮忙照看着呢……”
薛蟠提及他二叔,贾蔷忽地想起二人来:
薛蝌和薛宝琴兄妹二人!
不过算起来,薛蟠他二叔,差不多也该没了吧?
摇了摇头,不去多想这些,贾蔷道:“并非立刻就关停,是先将主要营生变个方向。我准备在各地都开些戏楼、酒楼,另外,一年后新起染坊,开布号。这些营生,我都不会站在前面,而是要和各家合作。我不与薛大哥你说虚的,薛家在江南经营商号超过一甲子年,关系人脉铺设不浅。与其白白空耗浪费掉,不如用起来。我看薛大哥也没甚正经心思经营商号,三五年丰字号凭着老底子还能撑得起,可时日一长久,张德辉父子之事必然重演。到那时,薛家就什么都没了。所以,我在江南的诸多营生,可以带薛家一份。也好帮你把丰字号,多撑上几十年,你自安享富贵罢。”
这话薛蟠就听明白了,感动的眼圈都红了,隐隐哽咽道:“蔷哥儿,打我爹没了后,就再没人这般为薛家着想。一些人还是至亲,就想着从薛家捞银子,那群球攮的王八,早晚捶死他们。想要我家的银子,我给他们个基霸叼毛!再看看你,我当初不过行下针鼻儿大点的好,你就一直关照我,连二万两银子都肯借我,我还有甚么好说的?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别把丰字号弄倒了,让我妈念叨我,其他的随你去用就是。要不是你年纪比我还小,但凡再长我七八岁,我都得拜你当个干爹了。”
卧槽!
贾蔷气的笑骂道:“糊涂了!这话也是浑说的?”不过见薛蟠果真感动了,他也笑了笑,道:“没那么多事,拉一把丰字号,对我本身也是有好处的。”
薛蟠打了个哈哈,笑道:“蔷哥儿,我信得过你,这些事都随你就是,只要等回京时,让我多带些银子回去交差,旁的我管不着,你想怎么拾掇都成。对了蔷哥儿,最近可有什么好顽的没有?我在床榻上都躺了三四天了,再躺下去,全身都得长出绿毛不可!”
贾蔷笑骂了句后,眉尖一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今晚,还真有一场好戏。不过薛大哥去了后,不可乱来,凡事需听我的指示。不然的话,往后再有好戏,就不带你了。”
薛蟠闻言,自是一百个答应,喜之不尽。
不过正当薛蟠想问到底是什么好戏时,听到敲门声,薛蟠皱眉应声后,只见王管家入内,对贾蔷笑道:“哥儿原来在这,让我好生寻找,白让人往姑娘处跑了三回,都惹恼姑娘了……”
“……”
贾蔷皱了皱眉头,又无奈展开,问道:“什么事?”
王管家又看了薛蟠一眼,道:“金陵薛家薛二爷和姑苏梅知州上门拜访,内宅梅姨娘说了,老爷刚睡下没多久,若无十分要紧之事,有甚事直接寻哥儿出面即可。”
贾蔷闻言“哦”的应了声,转头看向薛蟠,笑道:“如何,这场戏你去不去看?”
薛蟠闻言却干笑了声,忽然捂住脑袋,道:“哎哟,坏事了,头晕,头疼,站不住了,坏了坏了,站不起了……”
说着,摇摇晃晃的倒退到床榻边,栽倒在床上。
见他二叔?
开什么顽笑?
他又不是贾蔷这种盖世猛人,敢指着贾珍、贾赦的鼻子骂个狗血淋头。
他也没贾蔷那么大的运道,可以得到太上皇的背书。
薛蟠要去见薛明,少不得要被一通训斥,再加上各种教训,最后被带走管教。
他爹去世的这些年,要不是他娘薛姨妈护着,薛蟠早被薛明带去管教约束了。
哪里有如今这般自在逍遥?
所以薛蟠打定主意,绝不露面,躺在床榻上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贾蔷,提醒道:“蔷哥儿,千万别同我二叔说我在这。”
贾蔷没理会,直接出去了。
薛蟠见之,也觉得不现实,亲叔叔上门他不见一面,岂不是正经的忤逆不孝?
因此悲呼一声,趴倒在床榻……
……
盐院偏厅。
待贾蔷进入偏厅时,坐在客座吃茶的梅珍和薛明看到只一个少年出来,脸色不由都有些难看。
林如海确实厉害,可梅珍乃堂堂翰林出身,如今知州一府,也是为了日后更进一步打熬资历。
毕竟,大燕官场素有“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的传统。
想要入阁成相,是必须要走这一步的。
梅珍先为翰林,如今又知一州,打熬数年,回京之后即便正不了三品,成为衣紫大员,至少也能混个从三品。
前途几不可限量。
这样一个未来的阁臣种子,居然被晾在偏厅,还只打发一个少年来见。
未免太怠慢了些。
而薛明为金陵四大家族薛家的长房二爷,与林如海还挂着点亲,上门拜访,竟连正主的面都见不到,也非正礼。
见二人面色如此,贾蔷拱手微笑道:“家师本大病未愈,昨夜又处理公务至卯时,所以今日家里人就善作主张,除非都中天使降临,否则其他天大的事都暂且不要惊扰他老人家。怠慢之处,还望二位见谅。”
王管家适时笑道:“蔷二爷是我们老爷收的记名弟子,最倚重不过,平日里大小事,也多交给蔷二爷来处置。二位有甚事,若不要紧,可多候两日。若要紧,直接同蔷二爷说也成。蔷二爷能办的,当场就可办。办不了的,也可寻盐院侍御史陈大人商议。”
此言一出,梅珍和薛明以及站在二人身后的梅淮、薛蝌都面色肃然起来。
这个分量,还谈什么记名弟子?
便是关门弟子,怕都没这个分量!
先前二人只当贾蔷是个走了狗屎运,入了太上皇眼的猖狂小辈。
可如今连林如海都这样待他……
林如海,在他们眼里却是个难得的人物。
如此可见,这位贾家的公子,应当非同凡响……
梅珍心中惊疑,仔细审视了贾蔷几遍后,缓缓道:“在下梅家梅珍,今日特来拜会盐院林大人。”
贾蔷闻言,也不等他介绍其他人,便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可是为梅珣和梅珠、梅玖等梅家人前来?”
梅珍颔首道:“正是如此。”
贾蔷摆手道:“梅大人,我想有一事,或许你误会了。处置扬州梅家和冯家,是新人两江总督韩彬半山公下的政令。退一万步说,冯家之倒,或许和我有些干系。因为冯家弄的一劳什子清河帮敲诈到了我的头上,但梅家……虽也起了些小冲突,但小冲突与国法不相干。半山公的人品清誉,也不可能为我一个少年人出气,就抄了梅家。而且,在半山公下令查抄梅家时,我家先生曾经就求过情。毕竟,梅家出过一涪翁先生。只是……”
言至此,贾蔷摇了摇头,道:“半山公初至江南的第一把火,又怎么可能因为谁的求情,就动摇呢?”
梅珍闻言,脸色难看的紧,沉声道:“梅家到底所犯何罪?便梅玖、梅珠等人有罪,可我婶母年已七旬,内眷之人又何罪之有?”
贾蔷眉尖微扬,提醒道:“梅家经营盐业一事,梅大人难道不知?贩卖私盐,乃钦定大罪。梅家贩卖私盐,罪证俱全。梅大人翰林出身,怎会以此责问于我?”
梅珍闻言面色阴沉如水,一时间难再开口。
其子梅淮却差点气裂,梅淮为梅珍嫡子,在苏州府亦是风云公子人物,心高气傲,自认为才学不俗,已有举人功名。
可他这样的骄子,却看着一个年岁比他还小连功名都没有的狗屁佞幸之人,在他父亲面前说什么放屁之言。
见梅珍被这卑鄙小人问住,梅淮再难压抑心头暴怒,质问道:“难道扬州府只我梅家在做此事?林如海身为盐院御史,他难道不知道真相如何?”
“什么真相?”
贾蔷眉头紧皱,沉声问道。
梅淮在梅珍、薛明反应过来阻止前,脱口而出道:“真相就是,这扬州府八大盐商,哪一家不贩卖私盐?林如海、韩彬也是正经科甲出身,行事竟如此卑鄙……”
“住口!!”
梅珍脸色发青的喝止住了其子之言,薛明也怒斥道:“你浑说什么?”
贾蔷双手负于身后,缓步走到梅淮前,看着他轻声道:“你不过一后辈,敢直呼我师和半山公的名讳,我只当你没教养,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说……扬州八大盐商,无一不走私私盐,这就是直接向盐院衙门举报了。这件事,我一个连小小生员都不是的人,哪里还掌控得了?”
言至此,沉声一喝:“来人!”
门口侍立盐丁入内,应道:“在!”
贾蔷道:“带这位重要证人下去,好生保护起来,不准有半点闪失。另外,速请侍御史陈大人来。”
“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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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留余地 (大威天龙,订阅飞来!)
贾蔷的突然翻脸,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毕竟,梅家和薛家都是以姻亲之族的身份前来拜访。
梅家与薛家有亲,薛家和贾家有亲,而林如海则是林家的姑爷……
有这等关系在,就算发生些口角,也不至于如此决绝吧?
他们却不知道,贾蔷在贾家本族都是一个无情的人,更何况这七拐八拐的所谓亲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如海与梅家,以及贾蔷与梅家,早已绝无半分情义可言。
既然如此,不趁机打倒梅家,难道还等着梅家缓过劲来,再对付他们?
当然,他不会亲自动手,也不会建议林如海亲自动手,只要将梅家父子拉下水,自有人会回报他们。
翰林院的翰林们的确都有储相之名,但为何到头来真正成大器者不多?
便是因为大多数翰林,在崛起的路上不会是顺风顺水,多数被人狙击掉了……
就像此刻,贾蔷所为。
“好胆!尔等这是要彻底撕破面皮不成?”
眼见两个精壮带着煞气的盐丁走来,要“保护”梅淮下去,梅珍勃然大怒,一拍桌几起身怒斥道。
贾蔷面色不变,看着梅珍淡淡道:“梅大人,若只我一人,我能做主,那么你们前来想以亲徇私,或许我就认了。毕竟我只是个小人物。可你也不想想,我恩师林盐院,还有半山公韩总督,他们哪个不是以身许国的国之干臣?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亿万黎庶,半山公宦游边陲苦寒之地二十八载,任劳任怨,清名天下知,还有我家先生,四世列侯,前科探花郎,何等清贵的出身,只因一心为君父分忧,驻守扬州十三载,先亡嫡子,后丧发妻,连他老人家自己,都险些以身报国,却从无一句怨言。
对这样的国之干臣,你这个翰林出身的清贵之官根本就不应该上门来说情。这本身,就是对我先生的侮辱。如今,我为了给你补过,让令郎趁机立功,你居然以为这是撕破脸皮?”
梅珍这下彻底认清眼前这个少年的腹黑面目了,心中再无一丝侥幸,他拱手道:“是本官的不是了,此事,本官会自我弹劾一本,自请朝廷处置。还请阁下,将无知犬子放还。”
贾蔷眼睛眯了眯,轻笑一声道:“我若如此做,岂不愧对了先生的教诲?梅大人,你还是请回吧,令公子乃是有功之臣,待盐院大人痊愈后,会亲自问他后,就将他放还的。”
梅珍闻言脸色黑如锅底,眼神也和刀子一样看着贾蔷,咬牙道:“那林盐院,到底何时能痊愈?”
贾蔷心知,对方心里怕已经将他千刀万剐,却并不在意,反而郑重道:“据御医所说,最迟,也不过一个月,年前总能好一些。”
梅珍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那本官就在一个月后,等盐院衙门放人!”
他打定主意,等梅淮回来后,他立刻写信给诸同年、弟子、好友、座师、房师等所有能勾连上的人,发动对林如海和韩彬的弹劾。
能否得逞是一回事,他要表明态度,以免之后被这两人,拿梅淮的话为幌子,对盐商下手。
若是那样,梅家就成了无数盐商背后的巨擘的攻击靶子。
至于这一个月……
梅珍不信,在韩彬已经折返回金陵,林如海半死不活的情况下,盐院衙门还敢对八大盐商出手。
齐家那只老狐狸,也不会答允!
梅珍冷冷看了贾蔷一眼后,对薛明道:“君理兄,既然盐院林大人至公之人,六亲不认,我们就先告辞罢。”
薛明还未说话,贾蔷就轻笑一声道:“六亲不认谈不上,只要不是怀着徇私之心上门的亲戚,家师和我,还是愿意招待的,譬如薛二叔。”
薛明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在梅珍刀子一般的眼神下,干咳了两声,呵呵笑道:“我还是算了……”
话未说完,贾蔷扬起眉尖,道:“薛二叔,令侄薛蟠薛文龙此刻就在衙门,他受了些轻伤,薛二叔不想去见见么?”
薛明闻言愕然,他没想到,薛蟠居然会在这里。
梅珍看到薛明的神情,就知道今日他被针对了,冷哼一声,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
“蟠哥儿,你怎么在这里?”
客房,薛蝌搀扶着他父亲,一起看着躺在床榻上装死的薛蟠,薛明沉声问道。
他进门先把薛蟠从头到尾看了几个来回,除了额头有处包扎外,其余都没甚问题。
关键薛蟠吃的油光满面,肥头大耳,怎么看都不像他表现出的将死之人……
薛蟠见装不过去,干笑了声,却还是坚持“无力”道:“二叔父,我是南下来办正事的……”
“办正事,办什么正事?”
薛明太了解这个侄子了,半个字也不信。
薛蟠自然不敢告诉薛明,他是因为花了十万两买了个花魁,在京城混不下去了才出京躲风头的,素来大大咧咧的他,这会儿灵机一动,居然想出了好借口!
只见他痛心疾首神情略显浮夸的说道:“二叔不知,我家被下面人坑苦了!”
薛明见他这样,皱眉道:“什么下面人?发生了什么事?”
薛蟠“唉”了声,骂道:“那球攮的张德辉,我和妈那样信任他,将丰字号大小事都托付给他,原以为他是个好的,谁知也是个反叛肏的!”
薛明闻言唬了一跳,喝道:“不要胡说八道!张德辉打你祖父起就在薛家做事,本本分分,你爹临终前还专门托付他大事,怎会是反叛的?”
薛蟠闻言大怒,也不装死了,一个骨碌坐起身来,大声道:“他还是好的?若不是蔷哥儿,连我也被他给诓骗过去了。这几年各省交上来的账越来越少,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发现,张德辉俩王八儿子居然连续三年报上来的都是亏空。”
薛明闻言脸色凝重起来,干咳了几声后,用帕子掩口道:“纵如此,也未必就一定是贪渎了去吧?”
话虽对薛蟠说,目光却看向了贾蔷。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此事背后必为贾蔷出面。
对此,薛明心中警惕心大增!
然而贾蔷却恍若未闻,丝毫没有解释之意。
薛蟠继续大声道:“他先也不认,可我和蔷哥儿告诉他,若不自己乖觉些,就派掌柜的和账房去查账,真要查出来,非弄死他们一窝子反叛肏的狗东西!他这才认了,带他俩狗儿子来,说是贪了二三万去,我本也认了,可后来一琢磨,这光是银子啊。这些年他们贪的银子,难道不买宅子,不买门铺,不买庄子?结果再一逼问,果然,张富张贵两个狗东西一起贪去了十二三万!二叔,你说我要不来,能成吗?你还说帮我照看着……”
薛明闻言,苍白的脸上浮现愧色,愈发咳嗽起来。
其子薛蝌性子并不活跃,这时才开口道:“兄长,父亲这几年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如今大半光景都卧病在床,纵有此心,也实在艰难照看,还请堂兄见谅。”
薛蟠闻言,忙站起身来,上前搀扶薛明埋怨道:“二叔既然病到这个地步,怎不早点写信告诉我,大侄子我给你张罗名医啊。薛蝌也是不顶事……”
见他如此,薛明心里多少欣慰一些,好笑道:“你才多大点,能照顾好你娘和你妹妹,就不错了。”
薛蟠闻言不乐意了,道:“二叔太小瞧人,我十来岁就开始支立门户了,还照顾不好你们?二叔也别拿老眼光瞧人,不是我自己吹捧自己,如今薛蝌可比不上我了。”
薛明呵呵笑了笑,又狠咳几声,且越咳越凶,用帕子遮掩了半晌,再拿出帕子一看,那片殷红着实刺痛人眼。
薛蝌见之,登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薛蟠见之也唬了一跳,落下泪道:“怎到了这个地步?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这个年头,咳嗽吐血基本上和判定斩立决没甚分别。
薛明虽然是他父亲的庶出兄弟,早早分家出去单过。
可在薛蟠看来,不管怎样也是他亲二叔。
在先前他父亲没的那些年里,要不是这个二叔帮忙支撑,丰字号怕早就没了。
他娘还担忧过薛明会来侵占丰字号家业,暗中提防着,可这些年来,薛明没对丰字号有过任何非分之念。
这样的叔父,虽是庶出,他心里也是亲着敬着的。
薛明却好似一切都看开了,虽看起来愈发严重,喘息都难,他还是面上挤出一些微笑来,缓缓道:“原本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蟠儿你。你从前……素来不大稳妥。却不想,如今也大了,能顶事了。往后,一定要看顾好你娘和你妹妹,也莫要再惹是生非,好生过日子。若如此,大哥的在天之灵也安心了。”
这番话说的薛蟠眼中热泪不断,哭道:“二叔,你可别这样说,听起来就像立刻要不行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寻名医……咦?”
薛蟠忽然一个激灵,一个猛回头看向贾蔷,激动道:“蔷哥儿,给你岳父老子看病的太医走了没有?”
“……”
贾蔷简直震惊,问道:“你说什么?给谁看病?”
薛蟠一拍大脑瓜,道:“就是给金沙帮主看病的人,他闺女不是你小妾么?还有给林盐院看病的太医……能不能请来救救我二叔?”
贾蔷打量了薛明、薛蝌一番,点头道:“我去请请,至于成不成,不敢保证。”
……
PS:怎还有书友觉得主角在无原则的偏帮薛蟠,薛家自祖辈起耕耘了几十年的丰字号都快姓贾了,更别提那二三十万两银子的“启动资金”,我都快不好意思再往多里写了,居然还有书友觉得太无原则的帮人了,握了棵草的,大佬们一个比一个心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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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傻子 (求订阅啊!)
出了客院,贾蔷打发人去请还留守在盐院衙门未回京的御医前来。
因他出手大方,银子红封给的丰厚,所以两位御医也较给面子,一般不会拒绝他。
派人去请后,贾蔷就没在此多留,而是去见了如今代掌盐院衙门的侍御史陈荣。
二人商谈了一个时辰后,贾蔷离开,回了内宅。
“呀!爷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香菱回头看去,见是贾蔷进来,登时欢喜叫道。
贾蔷目光在她身上诱人的弧度处顿了顿,看向她笑道:“怎又在洗衣裳?交给浣洗嬷嬷去洗不就好了?”
香菱娇憨俏美,眼神纯真,笑道:“是里面的小衣,有爷的,有小婧姐姐的,还有我的!屋里安了暖气后,冬日里洗衣裳就一点也不受罪了,连熏笼和汤婆子都用不到了。”
这个时代,寻常的扬州百姓取暖,都是在铜盆里装满麦麸,点的半燃半不燃,盖上盖后任其沤,以此取暖,当然,不会有多暖和。
富贵人家则用熏笼和汤婆子,汤婆子自然好解,与热水袋无二。
至于熏笼,则是一种放了熏香可盛银霜炭的扁平笼子,点着后又香又暖。
不过花费太高,也不如暖气恒温。
贾蔷点了点头,问道:“你娘可还好?”
香菱嘟了嘟嘴,不过随即又笑道:“虽是病了场,可郎中瞧过后说,反倒是好事,把肚子里的心邪郁气散了,养好了往后就好了。多亏了林姑娘帮忙哩,林姑娘人真好,让吴妈妈帮我……爷回来是要换衣裳么?咦,爷要穿这个?”
见贾蔷拿着自京城带来的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出来,香菱惊奇问道。
这间大氅,原是王熙凤想贿赂他,从而自他身上得到烤肉秘方时送的。
秘方自然是没有秘方,不过以凤丫头要强的性子,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这华贵的大氅本是她为她弟弟王仁准备的,十分奢华。
落到贾蔷手中,他原没打算穿,只是今夜有重头戏,他不得不穿。
香菱连忙擦干净手,帮贾蔷穿好大氅,系好锦带,待穿戴妥当后,再一看,整个人都怔了怔,小声笑道:“爷,你可真俊俏……”
俗话说的好: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往日里贾蔷衣着素淡,常穿月白儒衫,最多换一身浅青色。
不是说不好看,只是这般穿更能体现贾蔷的风骨气度。
而眼下这一身,华丽奢贵,颜色鲜艳,却是更能将贾蔷的风流神秀体现出来。
见香菱痴痴的看着他,贾蔷轻笑一声道:“今晚回来找你,犒劳犒劳你。”
“哎呀!”
虽房中只有二人,香菱骤然听闻此虎狼之词,还是羞的花容失色。
本来纯真无邪的杏眼中,多了分女司机才有的神韵。
快被教坏了……
眉心一点朱砂痣,嘴角含羞带嗔,却又乖巧不拒。
贾蔷决定还是先出门办正事吧,不然今天就出不去了……
不是他好色,只是香菱太乖……
……
“蔷哥儿?你站着!”
刚从忠林堂出来,贾蔷就准备出门办事,结果还未走出穿山游廊,就听后面传来一道喝声。
他回头看去,就见黛玉站在不远处忠林堂门厅下,浅带薄笑的望着他。
也是巧了,今日贾蔷刚换上一身新皮裘,不想黛玉今日亦着新装。
只见她披着一件银狐浅红色羽纱面薄氅,里边是一件品月缎绣玉兰飞蝶衣,流云鬓间簪一镶珠宝鎏金碧玉簪。
似是月宫仙女落凡尘,那双星眸含情,灵秀动人,怎是人间可见?
而见贾蔷缓缓走来,黛玉眸眼中亦是目光闪烁。
她初见贾蔷时,贾蔷已脱离宁府,虽然也落了不少的身家,但吃穿用度根本无法和贾宝玉甚至贾环、贾兰相比。
不是他穿不起,是他没想过把银子花在吃穿用度上。
所以,一直以来,贾蔷在黛玉眼中的形象,都是一书生。
然而现在,贾蔷穿着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身量修长挺拔,目如朗星,面若冠玉,眉眼间带着书卷气,但整个人却又如东升之旭日,朝气勃勃。
文武双全!
岂不正是闺阁少女心中的佳婿模子……
贾蔷自穿山游廊下走来,二人对视稍许后,黛玉轻声笑道:“以前怎不见你穿过这一身?”
贾蔷笑道:“来前二婶婶送的,让我遇事让着琏二一些。平日里不爱穿,太厚重了。如今不是天冷起来了么,就找出来遮寒。”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道:“蔷哥儿,你又在我跟前弄鬼。你当我信你?”
她也算摸清一些贾蔷的脾性,最不耐穿这种华贵的衣服,用他曾经的话来说,和花锦鸡一样。
如今怎会变了?必是有事发生。
贾蔷微笑不言,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却不深究,而是道:“我听香菱说,这几日你早出晚归,都大半夜快天明了才回来?”
虽未问什么,但也差不离儿了。
贾蔷笑道:“谢谢林姑姑的关心,往后我一定按时回家。”
“就这?”
黛玉烟眉蹙起,显然不很满意。
不是她多事,她也非多事之人。
只是在她的生长环境里,即便在家受宠如贾宝玉,也绝不敢夜不归宿。
还有那贾琏,除非是出外做公事去了,否则也不可能。
因为正经大家公子,出去应酬是有的,但想在外面眠花宿柳,当家里没规矩了不成?
哪有那样恣意的……
贾琏如今在扬州府算是公干,且已成年,自贾蔷处得知贾府一干爷们儿的德性后,林如海没精力也没心思去理会。
黛玉自然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但贾蔷不同,抛却亲戚情分外,他还是林如海的弟子。
凭这一点,黛玉也好警醒警醒他,不许走上歪路。
贾蔷看着她不满的眼神,也清楚这一点,想了想后,笑声说道:“林姑姑,这几日忙碌,是在做正经事呢。”
黛玉也正经:“你原说过,金银不过是拿来用的,却贪不得。否则,便不是人使金银,人倒反成了金银的傀儡。这些,你都记不得了么?”
贾蔷闻言,见她将他曾经说过的话都记得,眼中闪过一抹暖色,轻声道:“我是在帮姑祖丈做事,他身子不好,若强撑着病体去做公事,身子骨熬不住的。我还年轻,熬几夜不妨事。”
黛玉闻言,登时动容,失神的望着离她一步之遥的贾蔷。
他……
却不想贾蔷忽然得意笑道:“也别太感动,姑祖丈不仅是你爹,也是我先生。回京之后,我还指望着抱他老人家的大腿,在他老人家的大树下好乘凉呢。怎忍心让他在小小扬州府里熬坏了身子骨?”
黛玉回过神来,听他这般说,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但这道冷哼声,却怎样也冷不下去。
声似金珠落玉盘,却遮掩不住语气中的绵绵感动之情。
她的身世,让她对贾蔷之举,格外动容。
黛玉其实和王熙凤一样,打小被爹娘充作男儿养在膝下。
只是从结果来看,凤姐儿是粗放型的散养,所以连书也没读过。
黛玉却不同,才多大一点,就请了科甲进士当做启蒙西席。
在一部红楼中,恨不能生为女儿身的男人只有一个,便是贾宝玉。
可恨不能生成男子的,却有不少。
探春恨不得生成男儿身,那样就能扫清贾家沉珂,振兴荣国。
王熙凤恨不能生为男儿身,是因为她想品尝权势的滋味。
而黛玉心中,又何尝不想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为父分忧,为林家承嗣香火?
只是想的再多,可天赐女儿身,她又能如何?
没想到,她做不到的事,如今贾蔷替她做到了。
不仅救了她爹爹的性命,还为其父奔波操劳,孝敬于他。
这怎能不让她大为感动?
眼见黛玉目光都快化了,贾蔷有些吃不住了,干笑两声道:“林姑姑寻姑祖丈还有事吧?那快去吧,姑祖丈就在里面,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
“……”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后,嗔他一眼道:“要你啰嗦!”
不过,到底没再多言。
又看了某个无趣的傻子一眼后,转身进了忠林堂。
目送她进屋后,贾蔷呵呵一笑,也转身离去。
此时,日已西斜,时候不早,他还有大事要做。
……
齐园。
草堂。
若是贾蔷此刻再入此园,入此草堂,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盐院衙门内的暖气安装了也不过短短数日光景,虽然贾蔷未曾刻意叮嘱匠人们保密,但这些日子以来,匠人们一直都在盐院衙门劳作安装,几无人出门。
可即便如此,齐家的草堂内,依旧用上了暖气,并不比盐院衙门晚两天。
更离奇的是,草堂四面窗户上,窗纱和窗纸都已经撤去,换上的,居然是透明的玻璃……
大燕内务府虽也产玻璃,但始终做不到纯净透明,所以如今的玻璃多为西洋所进,价比黄金。
至少,贾家两座国公府都还未用上。
而齐家却已经先行数步……
扬州府,是齐家的扬州府,可见一斑。
温暖如春的草堂内,齐太忠倚在藤椅上,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轻笑了声。
笑声中虽无丝毫轻鄙之意,然而落在站在一旁的齐万年耳中,却十分不是滋味。
齐太忠没有看他这卖相颇佳的长子,心中叹了声,问道:“你还没想明白么?”
齐万年沉声道:“父亲,你常年教导我,咱们徽商,自古便有祖训。不论何时行商,都不可违背。你为何……”
齐太忠不置可否,问道:“年纪大了,记不大清了。你说说看,徽商祖训都是哪些啊……”
齐万年皱了皱眉后,沉声道:“徽商祖训共有九条,是曰:斯商,不以见利为利,以诚为利;斯业,不以富贵为贵,以和为贵;斯买,不以压价为价,以衡为价;斯卖,不以赚赢为赢,以信为赢;斯货,不以奇货为货,以需为货;斯财,不以敛财为财,以均为财;斯诺,不以应答为答,以真为答;斯贷,不以牟取为贷,以义为贷;斯典,不以情念为念,以正为念。
父亲,祖训头两条就告诫我等不以见利为利,以诚为利。不以富贵为贵,以和为贵!那白家素来对咱家恭敬,为何不能对他家讲诚与和?”
齐万年到这一刻才知道,昨夜将他叫至此,与齐家众人和贾蔷谈了半宿聚凤岛,居然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本以为,是他儿子齐筠鼓动了他父亲齐太忠,想通过贾蔷为齐家多留一条退路。
没想到,目的竟然是暂时安抚住白家,瞒过白家!
他堂堂齐家之主,居然成了掩人耳目的道具!
齐太忠听出长子的怒意,他微微侧过头来,看着满脸怒意的齐万年,淡淡问道:“你的脑子,你的心机和城府,都被白家那个骚狐狸给迷惑住了么?徽商九训,训的是行商手段,不是立世之本!好蠢的东西,连个守成的族长都做不好。跪门口去,我不叫你起来,不准起来。”
若是平稳年景,齐万年这样天资平庸的人,或许还能做个守成之辈。
可逢此百年未有之大革新之际,齐太忠亲自掌舵,都觉得水流激荡湍急,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忧。
这等时候,齐万年这样空有一身好皮囊的愚鲁之主,就不适合齐家了。
齐家之主,可以不必太聪颖,可以不必杀伐果决,但却一定要看明白形势。
若做不到这一点,齐家必毁于其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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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兵荒马乱(订阅飞来!!)
自杜工部那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始,扬州便成了千年以来历朝历代文人骚客最向往的圣地之一。
扬州的美,不仅在其泼墨般的山水园林间,更在于其人文。
在于才子名士的风流不羁,在于绝色花魁的才艺多情。
除此之外,姑苏、扬州二地的梨园行当,也十分昌盛。
前世红楼大观园里的戏班子,十二小官及戏曲教习便是贾蔷、贾蓉专门下姑苏买回的。
在江南,扬州的戏班子,实不下于姑苏。
而扬州府诸多梨园戏台班子里,白家的四喜楼,算得上做得最好的戏楼了。
通常来说,戏班子是从不驻于一地演出的,而是保持一定流动性。
因为一个好的戏班子,必是得到极多数人认可的,才能真正扬出名声去。
而名号树起来后,谁家想听堂会,就会专门去请。
这种习俗,自古而然,《周礼》中所记载之“散乐”,便是如此。
只是到了这一代,扬州盐商太富,不需要戏班子再去吃“百家饭”为生,干脆就养了起来。
为了培养好,也为了扬名,就专门开个戏楼,对外开放。
就算是寻常百姓,花个十文二十文钱,也能进楼听一场。
其中又以白家的“四喜班”最为出名,整个江南,也只有甄家的三庆班可比。
白家虽然豪富,但是和素有江南第一家之称的甄家还远远不如。
旁的不说,江南优伶之辈,称呼起甄家家主甄应嘉连甄老爷都不叫,直接叫一声“甄佛”。
因为他们但有所求,甄应嘉基本上有求必应。
这一点,又岂是白家一介盐商能比的?
但饶是如此,白家的四喜班子也能在江南排到第二位。
这其中除了白家的豪富外,也彰显出另一层深意:
白家的底蕴,绝非一介商贾那样简单。
不过……
那又如何。
“德昂兄,请!”
“呵呵,良臣老弟请!”
“仲鸾,请!”
“蔷二爷,您请着!”
四喜楼牌坊前,贾蔷左右一让后,哈哈一笑,当仁不让的一步向前,大踏步走向戏楼正门。
迎客伙计只看到贾蔷这一身派头,就知道必是富贵之人。
再往后一看,冷汗就下来了,他们不认识贾蔷,难道还能不认识齐筠和徐臻?
连这二人都要落后一步,那当先之人的身份……
想想近来扬州城传的沸沸扬扬的珍珠阁事件,其实也就不难猜测了。
“哎哟,贾大爷、齐大爷、徐二爷,您三位里面请!”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齐筠呵呵一笑,徐臻则随手丢出一块碎银子,笑骂道:“你倒乖觉……”
又对贾蔷、齐筠道:“我们错了,应该换一身破烂乞丐服来才是,也省得麻烦了。”
小伙计面上赔笑心里却迷糊,不解其意。
贾蔷看他一眼,而后对徐臻道:“那你现在去换一身就是了。”
徐臻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问小伙计道:“你们少东家白子清今儿晚上在不在?”
小伙计忙回道:“在在在,今儿晚上我们四喜班的当家名角儿金钰登台演出,每回他登台,我们大爷必定捧场!”
徐臻冲贾蔷嘿嘿一笑,道:“你猜这金钰是男是女?”
贾蔷瞥他一眼,徐臻哈哈一笑,三人被小伙计引入楼中,于一楼戏台前不远的雅座处落座。
“白子清呢,没见到人啊。”
落座后,徐臻往左右摆设了瓜果茶盘的雅座上看了圈儿,呵呵笑问道。
里面已经不是小伙计伺候了,而是四喜班子的大师兄赵博。
赵博赔笑道:“白大爷在后台,陪着金姑娘呢。”
徐臻哈哈笑骂道:“狗屁金姑娘!分明也是个带把儿的!”
“你……”
四喜班大师兄闻言脸色涨红,他本也是唱旦角的,举手投足间娘里娘气,兰花指竖起,想要斥责徐臻,可看到徐臻混不吝的笑脸,似乎正等着他张口,四喜班大师兄到底是老江湖,看出不对来,忍住了口,强笑道:“二爷也是常来咱们四喜班子的人,好歹多疼疼咱们,别欺负狠了。”
贾蔷主动的将椅子搬离徐臻身旁,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徐臻气骂道:“少放屁!爷看戏归看戏,可不像白家那爷俩,被窝里玩儿兔子!”
此言一出,别说贾蔷侧目,齐筠都有些震惊了。
他没想到,徐臻居然这么卖命,徐家这么豁得出去。
怪不得贾蔷对徐臻,刮目相看一番……
然后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厉喝声:“徐仲鸾,你胡吣什么?不想看戏就给我滚出去!”
贾蔷三人转头看去,就见白家白子清身后带着两人,从戏台一侧出来,来至这边。
不过骂完徐臻后,又迅速变了脸,拱手笑道:“德昂兄,贾公子,来我四喜楼听戏怎不打个招呼?若是早点说,今晚就不接外客了,清楼招待你二位贵客。”
齐筠笑了笑,道:“右学,客气什么。今儿也是无事,因为良臣想起个戏班子,我们就往你这里来看看。”
白子清眼角抽了抽,呵呵笑道:“贾公子也想起戏班子?何必费这个劲,若是盐院大人家想听戏,派人来言语一声也就是了。”
贾蔷似笑非笑道:“我不就是京城来的盐院衙门御史大人的亲戚么?有这份体面?”
这话,原是当日在梅园,白子清替冯家站台时,讥讽贾蔷之言。
当时外界一直认为林如海处于濒死弥留之际,就算救了过来也是半死不活。
更重要的是,扬州府已经知道盐院衙门要被裁撤,大权归于两江总督衙门。
林如海的分量大减,更何况他的一个远亲?
所以当日白子清并不将贾蔷放在眼里。
可当时谁又能想到,林如海虽然仍卧病在床,但大体已经无碍,而且,还和新任两江总督神交已久,书信往来多年?
韩彬不仅没有急着夺权,反而又将盐务托付给了林如海,盐院大印仍掌在林如海手中。
两个新政大佬,翻手间将梅家和冯家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这种“淫威”之下,连八大盐商之首的齐家都跪了,和贾蔷眉来眼去,甚至不惜赔本送上一小岛,以取悦盐院,更何况一个白家?
被人当面打脸,白子清心中暴怒,面上却笑的真诚,拱手赔情道:“当日确是在下之过,未明是非前,就偏帮了冯家人。当时只是想着,桑梓之情……实在是惭愧,惭愧。”
贾蔷目光玩味的打量了他稍许后,点头道:“没关系,我也是帮亲不帮理的世俗之人,岂会苛责于你?”
白子清闻言,含笑谢过后,在三人座后的雅座落座,也算是自认低一头赔罪。
可是看着贾蔷的目光,还有齐筠、徐臻的笑容,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背凉飕飕的……
正这时,台上忽地响起铜锣声,鼓槌击面,似由远而近,声声入耳。
只此一手,就将满场观众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大声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这个没有电没有网络更没有手机电视的年代,看戏,绝对属于全社会都疯狂追捧的娱乐活动,也是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没有之一。
上到达官贵人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乃至乞丐,都痴迷戏曲。
四喜楼作为整个江南都出名儿的戏楼,今日又是台柱子名角儿登场,所以今日能来看戏的,也都是扬州府里有头有脸,最少也是家境殷实的人。
他们起初或许还会把注意力放在最前面的贾蔷一行人身上,可戏锣声一起,诸人的注意力却纷纷转移到了戏台上。
贾蔷等权贵公子间的交流或者交锋对他们来说,太遥远。
左右如今的形势安定,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
传言中白家似乎得罪过那位盐院大人的亲戚,可如今人家都登门来看戏了,说明这一过节已经过去了。
那其他的,怎么着也没戏好看吧?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旦角出场,只开场两句,整个戏楼内的叫好声瞬间沸反盈天,像是要掀了这四喜楼的顶。
贾蔷有些无法理解,也欣赏不来,被吵的脑仁疼,皱起眉头来。
今夜旁人都一直在听戏,唯独心中不宁的白子清一直在后面观察着贾蔷、齐筠、徐臻三人。
齐筠,这个智谋高绝公认的扬州府年轻一代第一人,他虽然嫉妒,但也不得不服。
且齐家在扬州府的势力,本也是十个白家加起来都比不过的。
至于徐臻……
瘪三浪荡子一个,在徐家都是一个另类,也不知道徐家家主是不是昏了头了,偏爱这个纨绔蠢货偏爱的厉害,徐臻大哥早有不满。
不过这二人目前看起来,倒是被戏台上的戏给迷住了,看的仔细。
倒是这个京城来的小子,居然连金钰的戏都不去听,果然是北地来的侉子……
“蔷二爷,这戏莫非难入蔷二爷的眼?也是,听说来扬州府前,蔷二爷和琏二爷一道去拜访过甄家,甄家的三庆班,的确高我家的四喜班子一头。三庆班的刘子墨,那旦角也比金钰好那么一筹。不过蔷二爷要是愿意,白家可以送二爷一台戏班子,都是十来岁的小女角儿,后宅内眷看再适宜不过。”
白子清在贾蔷背后,小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低头赔情的意思。
看来,这些被家族大力培养的富家子弟,也并非都是无能狂怒的废物。
至少,在人情方面,他们懂得什么时候低头,什么时候大方,什么时候化敌为友。
只是,可惜了……
贾蔷还未开口,他身旁的徐臻突然跟着台上唱了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臣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唱至此,徐臻忽然回头,对白子清唱道:“恁般景致,老爷我和你奶奶再不提起呀~~”
这篡改的词,和轻佻的动作,让白子清大怒。
齐筠他惹不起算了!
贾蔷他惹不起也算了!
可一个徐家的老二,也敢对他阴阳怪气,这不是找死吗?!
然而没等他发作,忽地,就听后台传出一阵哭喊声,白子清心头一沉,刚站起身来,一道身影“砰”的一声飞过帷帐,重重的摔落在戏台上,砸翻了几个鼓锣。
戏骤停,一片兵荒马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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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梅家,义士也!
扬州城的真正秩序,其实并不是由官府来维持的。
而是由齐、陈、李、彭,白、沈、吴、周八家盐商来维持的。
扬州城当然有守备驻军,但在没有外敌战乱时,驻军只是个摆设。
况且,守备军中的子弟,也大都是扬州人。
正如扬州府衙的衙役,大都是扬州人一样。
所以,只要八大盐商家族在,扬州城的百姓,绝大多数时间里都能安居乐业。
就算有帮派纷争,也极少波及到平民。
当然,更不可能波及到八大家族。
四喜楼不是没有看场子的护卫,只是自四喜楼建起那天,这里连个闹事的醉鬼都没见过。
四喜楼的护卫唯一的用处,就是防止有痴迷戏剧入了魔的戏迷,冲上台或者冲去后台,惊扰了唱戏之人。
然而,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四喜楼内居然会生出大乱来。
白家虽不是齐家,但白家又何尝弱了去?
要知道,白家背后,可是站着一个皇子郡王!
太上皇第六次南巡时,随驾诸王公大臣皇子皇孙中,就有隆安帝的第二子李曜,虽非嫡子,如今却也封了恪勤郡王。
一个郡王,在大燕宗室里其实算不得什么,大燕如今有几十个郡王,若不能参与朝政,郡王也只是空享富贵罢了。
恪勤郡王就不参与朝政……
但是,就算他不参与朝政,他也与寻常混吃等死的郡王不同,因为他是隆安帝亲子,是皇子。
恪勤郡王府的势头虽然已经到顶了,可想要衰败,也得等到下一朝……
白家有嫡女嫁入恪勤郡王府为侧妃,凭借其美貌,以及每年白家大笔的金银送入王府,白氏在郡王府乃至在整个宗室内,都有几分分量。
所以,白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韩彬知道,林如海知道,贾蔷后来也知道了。
以他为刀,拿白家开刀,势必会得罪人,会种祸。
但这个世上,想要做事,哪有不得罪人的?
岂有只占便宜不付出代价的好事?
所谓的新政,归根到底,是想要打破旧的利益格局,将利益重新划分。
在此过程中,新旧大政是绝对无法共存的死敌。
贾蔷既然不得不站身新政行列,哪怕是隐藏其后,那也算是一种站队。
再想两边讨好,各不得罪,那只会成为两边都厌恶防备的墙头草,最先被打死。
所以,既然注定了要站在新党一边,对旧党就不要心存一点仁慈。
“哎哟!这是嘛啊?”
徐臻看的正在兴头上,陡然被打断后,不高兴的怪语一句,然后回过头来看向脸色阴沉的白子清,笑道:“老白,你家今儿演的难道不是《惊梦》,是《孙行者大闹天宫》啊!”
白子清狠狠瞪了他一眼,阴冷道:“我说今儿怎么总觉得不对,原来是来四喜楼闹事出气来了。如今气也应该消了,该撤了吧?恕不远送!”
他只当是贾蔷今日带了齐筠、徐臻两个爪牙前来出气,毕竟当日在梅园时,他曾帮助冯家兄弟,对贾蔷出言不逊过。
如今盐院衙门气势滔天,所以今儿他认了!
只是没想到,贾蔷却皱眉道:“出气?出什么气?四喜楼的后台出了乱子,白大公子是不是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白子清闻言,自不会相信此事和贾蔷无关,只咬牙道:“贾蔷,再闹下去,就真的过了!你莫要以为能将白家如何,盐院衙门在扬州府,还不能一手遮天!”
说罢,又看向齐筠,沉声道:“德昂兄,莫非齐家果真眼看着盐院衙门,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们盐商?”
齐筠闻言,轻轻摇头,看了眼不停往后台冲去的四喜楼伙计,呵呵轻笑一声道:“右学,不要激动。白家在盐务上有什么问题么?反正齐家不知道白家在盐务上有何大问题。右学,你年纪不小了,说话的时候仔细着些,白家在盐务上,难道果真有什么问题?”
白子清闻言心中一松,忙道:“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齐筠闻言奇道:“既然盐务上没问题,盐院衙门怎会欺负盐商?你糊涂了?”
白子清一时弄不明白,齐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眼前看来,他还是站在盐商这一边的。
没错,肯定如此!
齐家没理由站在林如海和韩彬一边,完全没道理。
念及此,白子清心里的忌惮和畏惧顿时减少大半,目光重新傲然起来,看着贾蔷冷笑道:“好,既然这里的事和你们无关,那就好办了。”
说罢,他猛然回头喝道:“陆叔,进去看看,到底是何方蟊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四喜楼捣乱!拿下他们,不必留手,死活不论!”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几个跨步冲向后台。
帷幕后打斗声一瞬间大增,尖叫声、哭喊声、喝骂声此起彼伏。
其中夹杂着一道女人尖锐的哭喊声,始终不衰,传遍整个戏楼,让白子清脸色愈发难看:
“倩儿啊倩儿,我可找着你了!”
“倩儿啊,黄家和白家争买卖被灭门后,我带着你逃了出来,没想到你又被白家给夺了回去,他们不杀你,却让你在这里当戏子,来羞辱你爹娘的在天之灵,好狠毒的白家啊!”
“倩儿啊,婆婆再不会丢下你了,往后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咱们诅咒那白家的人都不得好死!”
“晁叔,进去将那满嘴胡言的婆子给我抓出来!我倒要看看,扬州府有谁敢往我白家头上泼脏水!!”
看到戏楼里满满的观众一个个吃足了大瓜,白子清心中震怒,虽然这些不可能上伤到白家,却会让白家颜面扫地,他如何能忍?
又一道身影猛然蹿入后台,只是……
虽然打斗声更加剧烈了,但那道女子的哀嚎声却始终未停:
“白家从上到下都是畜生,倩儿你别怕,扬州城内的老人没人不知道十四年前的黄家灭门案,白家买通官府,说那是江洋大盗做的,狗屁,如今我们找到人证了,这一回,我们一定要讨回公道!”
“可怜黄家七十六口,从八十岁的老太爷,到才出生的小孙少爷,都被白家的畜生毒死后,一把火烧了!”
“白家,白家,你们这群没人性的畜生,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讨公道的地方!”
“啊!”
“啊!”
“砰!”
“砰!”
随着两声惨叫声陡然响起,两道身影先后撞破帷帐,倒飞而出,狠狠摔倒在戏台上,各挣扎了两下后,不动弹了。
白子清见之大骇,这两人是白家家主安排在他身边保护他的高手,等闲技击高手根本靠近不得。
就算比不得保护在齐筠身旁的那两个大高手,也差不到哪去。
有这两人,白子清曾以为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得。
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这两大高手会折在白家的四喜楼内。
正当白子清遍体生寒时,贾蔷却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白子清淡淡道:“白公子,既然里面有人喊冤,而且,还是灭门之仇,不如请她们出来,问个清楚,也好还你白家的清白。”
白子清看了看贾蔷,又看了看他左右的齐筠和徐臻,额头冷汗都下来了。
他却不理贾蔷,而是死死看着齐筠,一字一句道:“齐筠,白家若亡,下一个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最后一个,你齐家一定逃不过!!你们齐家,昏了头了?!”
齐筠摇了摇头,看着白子清叹息道:“右学还是慎言,你好自为之。”
贾蔷根本不给白子清再开口的机会,他回头道:“里面有何冤屈,不如上台来诉。扬州府是朝廷的扬州府,亦是扬州人的扬州府。此间所坐,皆扬州府明眼之人,尔若有冤,不妨上前台来诉。”
话音刚落,就见一妇人拉着一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上前台来,跪倒在地上,大声哭诉起了她家天大的灭门奇冤。
说到最后,放声大哭。
徐臻目光看了看贾蔷和齐筠,又看了看不知何时被人控制住挣扎不得的白子清,笑了笑,而后大声问道:“那婆子,你说你有证人?十四年了,你有什么证人?莫不是在说谎诬赖白家清白?”
谁料那婆子尖声道:“有,我们有证人,证人不是别人,梅家二房的大公子就是证人。梅家恨被白家出卖告发走私私盐,所以才把证据告诉了我。当年白家动手的人还有人活着,可以作证。当年白家收买的官府仵作,也可以作证白家先下毒害死了黄家,最后才放的火。对了,我还有证据,我黄家有三样祖传宝贝,扬州府知道的人不少,齐家、陈家和彭家家主都亲眼见过。可黄家灭门后,官府却说我黄家的那三样祖传宝贝都烧毁了。但是,梅家二房的大公子却说,他在白家做客时,曾亲眼看到过那三样宝贝,就在白家的宝库里!”
“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白子清见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婆子说的头头是道,心里既惊恐暴怒,又心寒震惊。
黄家当年的确为白家所灭,盐商争盐民盐路,乃至争盐场和盐引,彼此间暗杀攻伐本就是常事。
每一次八大盐商更迭,背地里都暗藏着无数腥风血雨。
但是,这些事早已经被白家收尾干净,没听说过什么黄家后人。
可是若不是真是黄家后人,又怎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最重要的是,这婆子又怎会知道黄家那三样祖传之宝在白家?!
所谓的梅家大公子见过纯属放屁,等闲连白家旁支都见不着,梅家二房的大公子能见到个屁。
但是,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白子清哪里肯认,大声道:“贾蔷,我不过小小得罪你一回,你居然就安排这样的阴谋可坑害我白家,你好歹毒的心思!我就不信,你能在扬州府一手遮天!!”
贾蔷淡淡道:“究竟是真是假,等寻到了黄家那三样祖传的传家之宝,不就清楚了?再者,就我所知,你白家所灭之门,又何止一个黄家……也罢,这样定罪,未免你说我仗势欺人,冤枉你白家,今日,我就请诸位看戏的看官们,同往白家,看看到底有没有确凿的罪证,证明白家为争夺生意,灭人满门的罪行。若有,自然是国有国法,依法定罪。若没有,就以我贾某人的项上人头,来为白家洗刷冤屈,如何?”
……
扬州西城,白家。
白家大门前,一队队盐丁踩踏着血水进入。
盐院侍御史陈荣,面色肃煞的看着地上已经碎裂的白府门匾,心中激荡而沉重。
不打破扬州八大盐商的格局,盐政革新就无从说起。
可是打破了后,又将遭受多少自天而降的反噬,谁又知道?
但愿,掌院大人和半山公,能承受得住,承受得起……
念及此处,陈荣不得不格外感慨一句:
梅家,义士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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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磕头(求订阅啊!!)
腊月初一,扬州小雪。
这座美了千年的风流古城,披上一层银装后,愈发美的不似人间。
静谧如江南女子,柔婉多情。
对普通百姓和寻常士子而言,初进腊月的第一天,是个极美好的日子。
可对扬州城的上流圈子而言,这一日,却比屋外的寒风更加刺骨!
昨晚,那真是一夜鱼龙舞啊。
白家被破开,扬州盐院衙门先行,扬州府衙,扬州守备等诸多扬州官方势力悉数出动,围观见证。
自白家密库中搜出失传多年的黄家祖传之宝,除此之外,还有强弓二十副,铠甲八副,以及火器十五把……
哪怕不算黄家灭门案,只凭这些禁绝兵器,白家也绝无幸免之理。
当然,这些都是拿下白家后,才搜罗出的罪证,可以示外交差的罪证。
真正明眼之人都看得出,这是盐院衙门的大动作。
没有以私盐论罪,而是以这等方式破局。
强弓,重甲,火器……
每一样都能置白家于死地,也因此更加令人胆寒。
真正论起来,国法虽禁绝,可八大盐商之族谁都清楚,这种禁忌的兵器,绝不止白家一家拥有。
而且,就数目来说,就算再多十倍,白家也不可能倚之造反。
所以,盐院衙门诛人,和罪过本身无关。
齐园,草堂。
除却白家外,扬州八大盐商中其余六家家主,有的甚至是老家主,都亲自出面,坐于此地。
目的只有一个,求齐家出面,主持公道。
“七爷,这个口子不能开哪!若是这一回白家让他们得逞了,往后,咱们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随他们砍杀?”
“是啊七爷,这些年,咱们几家都唯齐家马首是瞻,也听七爷你的话,把见不得光的尾巴都割了。咱们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我们怎样?非要我们死不成?”
“太过了,这次实在是太过了!他们寻不到咱们在盐务上的过错,就来这一套,简直岂有此理!”
“我就想不通,梅家从哪来得那些证据?还是梅家二房……”
此言一出,草堂上诸人的面色隐隐有些微妙,彼此间眼神闪烁。
然而,藤椅上的齐太忠,依旧恍若未觉,垂着眼帘,静静的坐在那里。
见此,沈家老家主沈聪忍不住问道:“七爷,昨儿你家大房长孙和京里来的那位一起去的四喜楼,昨晚的事,齐家莫非提前知道了?还是说,齐家已经站到了那边?”
此言一出,草堂上一片静寂,诸多双目光,都死死盯着齐太忠。
齐太忠的面色却依旧没怎么变,缓缓抬起眼帘来,目光却只在几个与他一般头发霜白的老人顿了顿,最后缓缓道:“多少年了,扬州府,没这么乱过。”
沈聪大声道:“只要七爷你老在,这扬州府,就乱不了!”
其他几个老家主也纷纷大声附和起来。
和年轻一辈大多只是听过齐太忠的传闻不同,这些老人,却是真正见识过齐太忠这一身的传奇的。
无人不拜服!
对他们来说,这头齐家银狐,便如神人一般,不可战胜。
然而,齐太忠却淡淡看了眼方才开口说话之人,笑道:“老喽,镇不住了……”说着,笑容转苦道:“即便未老,遇到如今这大变局,大势之下,小小一座扬州府,又岂能抗衡?”
都是人精,听闻齐太忠的话,几个老头子率先变了面色。
陈家家主陈峤皱起白眉,缓缓道:“七爷,果真到了这个地步?京里一场风波,韩彬等人被贬出京,形势不是已经开始转好了么?”
齐太忠呵了声,淡淡道:“你果真如此以为?”
“这……”
陈峤面色微变,张开口,却说不出许多话来。
李家老家主看起来要年轻不少,头发中还带一些黑发,一对眉毛也只是花白,他身子骨看起来颇为强壮,声音也粗重,道:“如今就盼着太上皇万寿无疆了!”
彭家老家主倒是更明白些,却也更悲观些,他摇头道:“太上皇上次出宫,解决了最后一桩心头记挂之事,就又回九华深宫荣养去了。他老人家不理外朝之事多年,更不会为了千里之外的几个盐商再出来。眼下京中一切照旧,只是为了不打扰太上皇的清静。可外省却没这个担忧,也不需要忌讳什么。七爷说的不错,终归到底,不是他韩半山和林如海想做什么,若只他们想做什么,反倒好办了。可是,想要革新大政的,是乾清宫里万岁爷的意思!这种大势下,咱们寻七爷又有什么用?”
吴家家主闻言,勃然大怒道:“那怎么办?只能坐着等死,让林如海和韩半山把咱们一家一家的抄完杀光?!咱们朝廷里又不是没有人,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陈家老家主好奇问道:“吴聘,你准备如何鱼死网破?你要造反么?就凭你手下那百十号盐丁?”
吴家家主厉声道:“何须造反?只要咱们把盐田都毁了,把盐里搅上石灰,两淮盐地没了盐,江南六省百姓都过不了年。就算还有盐,那些泥腿子又有几个吃得起盐?到那时候,自有人揭竿而起!”
彭家老家主则沉声道:“你这是想让我们都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吴家家主大怒道:“难道眼下就能落得一个好字?”
齐太忠摆了摆手,草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齐太忠淡淡道:“还不至于此……筠儿昨夜,是受人之请,才同去的四喜楼,对此事,知之不清。不过,老夫已经派了二子前往盐院衙门打听了。得了准消息后,再看看到底是什么缘故。总之,老夫不以为,一个林如海,就能将咱们这几家都抄个底朝天。至于白家……就当是前车之鉴吧,你们各家谁还有不干净的地方,早早抹平了才是。真要让人翻出铁证来,谁也保不住你们。白家抄家,难道是因为盐务?盐院衙门当着扬州府的面抄家拿人,罪证公布天下,谁会说盐院衙门是在打压盐商?”
听闻齐太忠这话,大部分的人一下就心安了下来。
既然齐太忠说了,一个林如海抄不了他们,那林如海就一定抄不下去了。
至于那些罪证,各家里倒是都有一些……
草堂内正说着话,就见齐家二爷齐万海大步入内。
齐太忠一生不知生了多少子嗣,但真正掌管齐家大权的,唯有三个嫡子。
长子齐万年自不必多说,这次子齐万海,为人四海,交友广阔,深得齐太忠的喜爱,在齐家负责江湖事。
齐万海进入草堂后,先与齐太忠见礼,又与几大家族的前任家主见礼,最后道:“问出了个大概,但摸不准有几分真。”
众人齐道:“快说来听听!”
齐万海见其父缓缓点头后,深吸一口气道:“我原也以为所谓的梅家举报是借口,可没想到,里面还真有梅家人的事。梅家二房梅珍、梅淮父子,前儿才到的扬州府,也去了盐院衙门。黄家的祖传之宝,是当年白家邀请涪翁先生过目,辨别过真伪的。因为那三件宝物中,有一件是黄家先祖黄庭坚的字。梅家二房大公子不忿盐院衙门只拿梅家开刀,因此才检举出来。而且,不止白家一家有事。听说,还有几家……只是,白家和京城来的那位太上皇的良臣有过节,所以才拿白家下手。”
这番话说完,自然是骂声一片,群情激荡。
首当其冲者,便是梅家。
作为本土第一望族,梅家最出名的不是分得了一些盐引,因此而发了些财。
那点钱财,在八大家看来,不过是小财罢了,不值一提。
梅家之所以能博得一个本土乡望第一,全因为梅家出了一个涪翁先生,其书法成就,甚至备受太上皇推崇。
再加上涪翁先生本人,心性清傲,淡泊名利,所以八大盐商之族反而越与之交往。
一来想求其墨宝,以镇家族文运。
二来,也如白家那般,请他点评家中藏字。
所以,梅家能知道白家收藏了黄家的祖传之宝,也就说的清了。
让其他人惊怒的是,梅家知道的,不止是白家,他们家族中的一些未必见得光的私藏,梅家也知道!
若是如此,岂不是说现在大家人人危矣?
盐院衙门,想吃哪家就吃哪家?
“拼了!”
“他们要想再这般来,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对,大不了鱼死网破!!”
惊骇震怒之下,几家家主的反应尤为激烈。
不过几个老家主,却纷纷看向了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的齐太忠,唤道:
“七爷,说句话罢!”
“七爷,到底怎么办,还得你老来拿章程啊!”
“七爷,咱们都听你的!”
齐太忠闻言,缓缓抬起眼帘,看向次子齐万海,一字一句道:“备车,老夫要去见,林如海。”
……
盐院衙门,忠林堂。
林如海看着满脸倦色的贾蔷,温言道:“好了,也算你功成身退了,快去歇息罢。接下来的事,就让我和齐家那老狐狸打擂台。”
贾蔷笑了笑,关心道:“姑祖丈,你这身体……要不,还是姑祖丈你在后面指点着,我来和齐太忠谈?到了这个份上,齐家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了。”
林如海却摆手笑道:“算了,你若没打算和齐家合伙做事,自可这般。既然你和他家所谋不小,就不好失去诚信。接下来如何平和的瓜分其他三家,再去革新新政。主要还是由齐家自己来操持,我也只是敲个边鼓,所以累不着许多。现在的事,就是看齐家能不能守住本心,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齐太忠一世英名,这一次若走稳妥了,齐家也算是真正立了起来,以后虽慢慢去了盐务,却也不必再困囿在小小一座扬州城内了。好了,你快去歇息罢。我估计,齐太忠也快到了。”
贾蔷闻言,不再多言,起身告辞离去。
这里面有太多勾当,是他完全不了解的,也就别逞强去参与了。
等他离开一会儿后,隔壁耳房才走出两人来,叽叽喳喳说笑着,正是梅姨娘和黛玉。
黛玉见林如海脸上笑意未散,星眸凝了凝,嗔道:“爹爹,蔷哥儿才多大一点,你就使劲的使唤他,夜里都不能回家歇息。我还听香菱说,蔷哥儿如今好似成了什么刀来着,听着怪唬人的。你可莫要欺负了他,在京里时,贾家的长辈们就喜欢欺负他。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命中克长辈,因此不得喜?
林如海听闻女儿在为贾蔷抱不平,也只是略略一笑,没有分辨什么。
倒是梅姨娘小声笑道:“虽你是做姑姑的,可也不能只顾着心疼蔷哥儿,难道就舍得让老爷去连夜奔波操劳?蔷哥儿还年轻,他多劳碌些,老爷就能轻快些不是。再者,你方才也听到了,这都是蔷哥儿的一片孝心嘛。你若果真心疼他,快要过年了,你这姑姑封他一个大红封,却不用他磕头,不就好了?”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眉眼流转间,似看到了这个场景下某人的表情,好笑道:“什么姑姑,人家从开始就不认,说早出了五服呢。”
梅姨娘闻言,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
……
PS:建议大家不要一开始就直接把黛玉代入成蔷哥儿夫人,那会少了很多乐趣的。即便是读红楼,你回头再读读,会发现其实也有一段不短的路程,黛玉才生出小儿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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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悲壮
一觉醒来,已过了正午。
贾蔷睁开有些浮肿的眼睛,扭了扭因睡姿不正因而有些酸痛的脖颈。
“嗯?”
贾蔷刚扭了下脖颈,头偏向床外一侧,就见一衣着软银轻罗百合裙裳的姑娘,静静坐在窗边。
手里拿着针刺女红,缓缓刺绣着什么……
却也不知是太专注了,还是在出神,贾蔷醒来,她竟然未发现。
贾蔷也未着急,就这样侧着脸,静静的看着午后透进窗纱的阳光,如薄雾一般笼罩着的女孩。
他心中隐隐浮起一抹疑惑,他本只是来江南避难的,以逃避京城无意中兴起来的滔天巨浪。
护送眼前这个女孩子,只是迫不得已,无法拒绝之事。
他本心,也是到津门而止。
怎么,如今不知不觉中竟上了林家的船,连生死都快绑在一起了?
是因为她对他的关心么?
可她对他的关心,也只是因为她的善良。
是她对他的帮助?
或许是吧,若无她的帮助,其父又怎会对他刮目相看?
若没有她和她父亲的相助,他想在扬州打开局面,所需花费的精力和时间,怕是如今的十倍不止。
念及此,贾蔷忽然想起一个词来:
美人恩重。
虽然在前世受到的教育中,信仰二字早已缺失。
甚至诚信二字也已摇摇欲坠。
但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品德,似乎仍旧流淌在我们民族的血液中,不曾淡去。
也许,这和我们的族人,活的太过艰难有关……
然而不管怎样,至少在贾蔷这里,二世为人的他,不会薄待每一个帮助过他的人。
尤其是那些,真心帮助他的人……
他为何对薛蟠这个中二大头另眼相待,除却薛家丰字号本身有大用外,便是因为当初薛蟠帮助他,只是因为觉得他人还不错,顺手为之。
虽只是顺手为之,却不包含任何功利色彩,这样的相助,贾蔷自然记在心里。
而其他人,譬如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譬如恒生布行的王守中,譬如淮安侯府的华安,与他们结交,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有功利交易色彩,所以,贾蔷会在感情相交上,点到为止,边界在哪,分的清楚。
来到扬州后,徐臻帮过他,虽然只是说了句公道话。
林如海帮过他,梅姨娘帮过他,齐家现在也帮过他……
但所有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含有一些别样心思在。
包括林如海和梅姨娘。
当然,他们并没有恶意,贾蔷也真心感激他们。
只是,和眼前这个女孩玲珑剔透如水晶的诚心相比,终究不一样。
“咳……你看甚么?”
黛玉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女红,转头看着贾蔷,见他望着她怔怔出神,俏脸飞霞,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清咳了声后质问道。
贾蔷回过神来,却没甚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笑,道:“你这人还怪有意思,长的好看了不起么,还不许人看?”
黛玉闻言心头一跳,面上先是滚烫,随即又沉了下脸来,道:“蔷哥儿,你敢对我不尊重?我去告诉爹爹!”
贾蔷叹息一声,正过头来,双手枕于脑后,望着屋顶房梁上的雕花,弯起嘴角笑道:“林姑姑这话就太伤人心了,若是对你不尊重,这几日我又忙活什么呢?不就是因为太尊重你,不想让你担忧姑祖丈的身子骨,所以多跑跑腿奔波操劳么?谁知道,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视我为水沟啊。”
“呸!”
黛玉闻言,本还心软担心贾蔷真的伤心了,等听到他最后拖长腔调的两句歪解后,便放下心来嗔笑道:“偏你愈发淘气,原还只当你是个稳重的,谁知,谁知如今越发不像了。”
贾蔷呵呵了声,随口问道:“林姑姑在绣什么呢?”
黛玉见他这般讨厌,总是随心所欲的转换话题,星眸一凝,盯着贾蔷哼了声,却还是回道:“没绣什么,只是瞧人家都有荷包用,独你可怜没有,所以就绣一个,只当打发闲功夫了。”
贾蔷放下手臂,仰起脖颈瞄了眼黛玉手中攥着的一个青色荷包,上绣屋檐青竹,精致清新,因而笑道:“极好极好,有此雅气,纵荷包内装有金银俗物,也可抵消俗气了。”
黛玉嗔他一眼,走上前将荷包递给他,见他面上虽仍挂着懒洋洋的微笑,可眉眼间的疲惫还是清晰可见,犹豫了下,她轻声道:“蔷哥儿,你救了我爹爹,如今又为他的事奔波操劳,我还没谢谢你呢。”
贾蔷呵呵一笑,从黛玉手中接过荷包,仔细看了看后,在手中摇了摇,道:“这个,就够当谢礼了。”
黛玉却缓缓摇头,黑白清明的星眸看着贾蔷,道:“姨娘说,你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正因为这个,所以爹爹和那半山公才想要你当刀,替他们剖开江南难局。你出面顶在前头,他们就轻快许多。只是世上事难两全,他们容易些,可你却要被背后的权贵忌恨。蔷哥儿,你可会怨我,是我的缘故,老太太才让你来扬州的……”
眼见黛玉自责的隐隐红了眼圈,贾蔷轻声笑道:“林姑姑,你把姑祖丈和韩半山想的有点轻。他们虽然的确是利用了我,因为我的出面,也的确让姑祖丈和韩半山减轻了些压力,可他们此举,却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他们个人的功名利禄。即使有这种想法,他们升官的初衷,也并非是为了高官厚禄,恰恰相反,他们是在自讨苦吃,因为他们所做之事,是我连想都不愿去想的登天难事。
我呢,和他们比,就小家子气的多,做不到为国为民舍身奉献,但为他们承担一些仇恨,分担一些压力,还是做得到的。尤其是姑祖丈,他不仅是我的亲长,还是我的师长。往后,我也还要在他的大树底下乘凉。
所以林姑姑,你就不必多想了。果真这几日让姑祖丈去熬,他身子骨势必要受到影响,熬坏了身体,那个时候才有你见天儿落泪的时候。现在……没事偷着笑就是了。”
“呸!”
贾蔷的一番家国大义冲刷去了黛玉心中的负罪感,再听他这般打趣,黛玉没好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回头我就跟爹爹说,让他多多指派你,好让你多分担些,多承担些。到那时,我才没事偷着笑呢。”
贾蔷“哟”了声,举手认输道:“伏了伏了,林姑姑可饶了我吧……你当我愿意做这种事?我跟你说啊,这种事,就是扯着虎皮当大旗,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勾当,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你怎么了?”
见黛玉突然绣帕捂面,一双清瘦的香肩抖啊抖啊抖,因而无奈问道。
没想到他这一问,黛玉反而抖的更厉害了,忽地一停,也不放下帕子,一扭身几步走到桌几旁,伏在桌子上继续……
贾蔷无奈,重新躺下,静等人家笑完。
过了好一阵,才见林黛玉面红耳赤的抬起头来,眼波似水,瞧着贾蔷气喘吁吁道:“狗……狗仗人势?”
贾蔷摇头叹息,悲悯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宇宙间,你我皆不过刍狗罢……有什么好笑的?”
黛玉面色古怪,看着贾蔷道:“你……你对这句话,是这样解的?你……你还想考举人?!”
话难说尽,又用绣帕掩面笑了两下后,忽地撤掉帕子,俏脸晕红的瞪着贾蔷道:“你是故意的!”
贾蔷故作不解道:“故意什么?”
黛玉板起的俏脸上,嘴角微微弯起,却还是严肃道:“故意惹人笑,你当我是傻香菱!”
贾蔷奇道:“惹人笑还不好,那我天天惹你哭?”
黛玉冷笑道:“你以为,你能惹我哭?”
贾蔷面上浮现出一抹古怪自得的笑意,挑了挑眉头,不说话。
这德性,让黛玉气的咬牙,靠近一步,似蕴着晨露的星眸含威道:“你起了什么坏心思,想怎么惹哭我,快说,不然你仔细着!”
贾蔷又挑了挑眉头,嘿嘿一笑,道:“一天给你一拳,保证你哭!哈哈哈!”
黛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随后默默转身,走到墙边,然后取下了挂在上面的野鸭子毛掸子……
贾蔷“哎哟”了声,赶紧起身双手合十求饶道:“好姑姑,我错了我错了,不该同你顽笑。日后林姑姑再问我话,我保证一个笑话也不说。”
黛玉侧眸觑视,道:“果真知道错了?”
贾蔷正色保证:“知道了知道了,我怎么可能每天给你一拳,隔三差五给一拳也就得……哈哈哈!”
话未说完,大笑着夺路而逃。
“蔷哥儿,你给我站着!”
黛玉气的俏脸飞红,拎着一条野鸭子毛掸子在后面追着。
贾蔷跳出房门,跑到外面抄手游廊下,不过没跑两步,就停了下来。
双手举起往回走,对追出来的林黛玉道:“好了好了,我伏了,林姑姑饶我这一回罢。”
黛玉怎好轻饶,摇了摇手中的野鸭子毛掸子,忍笑威吓道:“今儿再不能饶你!”
贾蔷呵呵笑道:“要打骂容易,先进去再说。”
黛玉奇道:“这里打不得?还要挑个风水宝地不成?”
贾蔷轻声笑道:“外面太冷,林姑姑仔细着凉染了风寒,快进去罢。”
“……”
黛玉闻言一怔,静静的看着贾蔷。
贾蔷笑了笑,伸手一比,道了声:“请!”
黛玉抿嘴一笑,横他一眼,转身进了屋中,贾蔷随后而入……
游廊尽头,香菱藏在穿山墙后,为难的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别进去打搅了……
而且,也不能让紫鹃来!
念及此,她干脆往黛玉房走去,去寻紫鹃说会儿话。
她本不爱和紫鹃顽,方才她是去寻林楚耍子了,可这会儿,她要为了贾蔷赴汤蹈火!
香菱的身影,隐隐有些悲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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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斩草除根(求订阅!)
“蔷哥儿,接下来,你还会很忙么?”
重新落座后,黛玉刚感觉到一丝寒气在身上,就见贾蔷倒了盏热茶给她,谢过后浅浅啜饮了口,顿觉寒气无踪,抿嘴笑问道。
贾蔷摇头道:“没甚么大事了……其实我不过倚仗着太上皇三次褒赞,又钦赐表字的恩典,让人以为我是太上皇荣宠之人。所以有些人让我三分,有些人用我为刀。”
黛玉闻言,蹙了蹙眉心,看着贾蔷道:“难道不是么?”
贾蔷轻笑了声,垂下眼帘道:“我不过说了番正好太上皇喜欢听且需要的话罢了,就我本身,对太上皇而言其实是无关轻重的,也是微不足道的。他所需要的,只是借个由头来洗刷过去的污点,而我的身份和所说之言,恰好合适,仅此而已。
所以,在都中,我只是太上皇所需要的一把刀。
眼下在江南,我是半山公和姑祖丈所需要的刀。
我本身是谁,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对他们而言,毫不重要。
当然,也是因为给我的时间太少了。
给我十年再看看,谁还能以我为刀?
崩不掉他们的大牙!
呃……当然不包括姑祖丈了,林姑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眼见黛玉再度默默的祭出野鸭子毛掸子,贾蔷拱手伏输。
黛玉抿嘴一笑,觑他一眼,却又正了正面色,看着贾蔷温声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太上皇看重你,是因为你心怀忠义,正是有了这份品性,太上皇才会将你赞了又赞,怎不见他赞别个?至于你说,太上皇以你为刀……我虽不大懂外面的大事,却也听说过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道理。便是我爹爹他们,难道不也是为君父做事?你又何必轻贱自己。你也说了,我爹爹和半山公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是尽心力为天下黎庶谋福祉的。那你宁肯遭受权贵忌恨也要帮他们做事,难道就不是品性高尚的人了?所以,你那样说,很不好呢。”
贾蔷闻言,拱手笑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却又赞道:“不过你这样了都能不轻狂,倒也难得。”
史书上,少年得志便猖狂,目空一切骄狂者,笔笔皆是。
又有哪个能落得好下场?
贾蔷能如此自省己身长短,黛玉还是颇为赞赏的。
贾蔷却不愿深谈这些,笑道:“林姑姑今儿送了我一份礼,我却不能不回。俗话说的好,礼尚往来。所以,我决定还你一份大礼,保管你猜不着。”
黛玉笑道:“你能送甚么,不过是书画笔墨之流……哦是了,你还会染布,莫非是你亲手织染的花布?”
说着,掩口笑了起来。
这自然是取笑……
贾蔷呵的一笑,斜眼道:“忒小瞧人了吧……走着瞧,这份大礼,保管你喜爱之极,恨不能天天相见。”
黛玉冷笑道:“你才忒小瞧人了呢,难道我就没见过什么好玩意儿?你倒说说看,送的是什么?”
贾蔷哈哈笑道:“说不得说不得,等礼物到时,自有你欢喜高兴的时候。”
黛玉嗔视他好一会儿,见也没用,不由真有些恼了,起身道:“不说罢,我走了。”
贾蔷竟也站起身来,眉尖轻扬道:“你不说我倒还忘了,客院那边,薛大哥他二叔还在抢救呢,也不知能不能救过来,我去看看。”说罢,就要先走一步。
黛玉满面疑惑,忙叫住问道:“你等等!薛……宝丫头她二叔?怎会在咱们家里?”
贾蔷摇头道:“他家和梅家二房定了亲,梅家二房大爷知道薛家和贾家也算老亲,所以就请了他来,帮梅家说情。对了,薛家二爷病倒之事,还未告诉姑祖丈……倒也不必着急。”
黛玉恍然,却又追问道:“那……你承这份情了不曾?”
贾蔷看着黛玉笑了笑,眼神玩味道:“我倒是想承情,也愿意给这份体面,怕就怕,梅家那位现在悔青了肠子,正想撇清干系呢。”
“噗嗤!又使坏!”
……
盐院衙门,客院。
薛蟠和薛蝌堂兄弟俩,看着目色赤红的梅珍,都恼火的很。
要不是病榻上孱弱的薛明阻止他二人,这兄弟俩早把这个号称翰林出身却在病榻前大声叫喊的讨厌鬼给丢出去了。
薛明虽然被救过一命来,但这条命也只救回了一半。
究竟能不能全部救回,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和后续休养。
这也是薛蟠、薛蝌兄弟俩这般恼火梅珍的缘由。
只是……
梅珍也有他的苦,在梅珍看来,他比此刻的薛明更惨十倍!
“君理兄,看在你我两家情谊的份上,还请君理兄务必出面,恳求林盐院放我梅家一条生路!”
“君理兄,如今整个扬州城都对我梅家喊打喊杀!盐院手段,何其歹毒也!我梅家何罪?!”
“君理兄,这个时候只有你能帮我梅家,你也必须要帮我一回,不然,梅家必死无疑!”
不止梅家必死无疑,连他本人都要必死无疑。
如今梅珍最痛恨最后悔的事,就是接到了梅姨娘的信后,急匆匆的赶来。
他根本就不该来!
他怀疑这是个圈套,针对梅家的歹毒圈套。
只因其子梅淮一句含愤的气话,那个竖子就将屎盆子扣到了梅家头上。
如今扬州城内四处传着梅家检举八大盐商,以将功赎罪救赎梅家的传闻。
这哪里是救梅家?
这是恨梅家不能死透!
不提八大家,只一个白家背后站着的权贵,都能让梅家吃不了兜着走。
他二十年苦读,凭借实力和运气,才考取了二甲第七名的绝好成绩,入了翰林,一步步走到今日,吃了多少苦,磕了多少头,赔了多少笑脸?
眼见走上了大道,前方正是花团锦簇,成就灯彩佳话之时,砰的一道惊雷炸响,倾天冰雨落下,将他的希望浇灭成死灰。
梅珍几乎都要疯了!
见老友如此失态,薛明也觉得难过,只是……
“公仁兄,如今我这个样子,半死不活的,连林盐院的面都见不着啊。”
“再者,你……你觉得我薛家在林盐院和半山公面前,又能有几分薄面?你求我,还不如去求求林盐院的妾室,她不是也姓梅吗?”
薛明不说此话倒罢,一提及此女,梅珍头几乎都要炸了。
他想不通,那梅氏分明是梅家的人,就算是梅家远支,当年在梅家受过不少苦,可要不是涪翁先生无意间发现她在地上涂画,有书法天赋才收养了她,焉有她今日?
有此养育之恩在,梅氏怎会如此狠毒,要置梅家于死地?如今更是连见他都不肯见一面……
“休提那个贱人!”
“那个贱人,早就忘了她姓甚么!”
梅珍厉声低吼道。
正这时,房门从外被推开。
薛蟠等人就见贾蔷面色凛然,双手袖于袍袖间,缓步而入。
目光清冷的看着濒临崩溃的梅珍,贾蔷淡漠道:“梅姨娘为了救梅家落在大牢里的无辜内眷,耗尽心血,比你这无能狂吠之辈,强百倍不止。”
梅珍双目赤红的看着贾蔷,咬牙道:“让梅家成为检举八大盐商的上告者,就是救梅家内眷的法子?”
贾蔷冷笑一声,道:“若无检举之功,梅家贩卖私盐便是钦定抄家灭族的族灭之罪。如今令郎检举得大功,梅家男子如何不好说,至少梅家内眷不必遭受更多苦难折磨。涪翁先生的遗孀,也不用七旬高寿再受牢狱之灾。做到这一步,还不够吗?”
“歹毒!”
“阴险!”
“卑鄙!”
“梅家大房之灾,凭什么要我二房来承担后果?你凭什么扣我儿来背这口黑锅?”
梅珍彻底撕破脸皮,也彻底慌了神,连这等话都豁得出去了。
贾蔷好奇:“既然梅家大房的事和二房无关,你来这里作甚?接收梅家遗产么?哦,是了。你心里也清楚,梅家梅玖等男丁注定是要栽倒,梅姨娘给你的信里所写,也是希望你能救出梅家太夫人。所以你才巴巴的赶来,想接收梅家妇孺,和梅家的祭田祖产?既然二房已经登门参与了进来,这会儿再喊冤,岂不是为时已晚?不过你放心,凭借令郎检举之功,梅家太夫人很快就能出狱了,其他内眷,大部分也都能出狱。令郎也是……到时候,甚至会发还一些财物。梅姨娘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易了吧?毕竟,当初只是涪翁先生对她有教养之恩,而不是梅家。”
梅珍闻言,非但不喜,反而如遭雷击,遍体冰寒,他目眦欲裂的看着贾蔷,咬牙道:“我梅家到底如何得罪了你,竟让你如此歹毒坑害?难道,难道就因为当初在梅园发生的那点小事?”
贾蔷无趣的摇了摇头……
这种事,怎么可能是意气用事?
只是,前世他读的学问了,有一门政治课。
对这门课,他学到的不多,但有一点,他记得特别清楚,且一直以来,都指导着他的为人处世观。
那就是,做人做事的第一件事,首先就要认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只有清楚的确定了这一点后,以后才不会做糊涂事,犯愚蠢的错误。
梅家……和贾蔷当然谈不上什么死仇。
但既然梅家当日选择站在了林如海的对面,也选择站在他的对面,然后被韩半山和林如海精准打击。
到了这个地步,两家哪里还有丁点转圜的余地。
既然如此,贾蔷又怎么会留一个大患在外面?
梅珍即便不上门,有机会,他都要将这条有后患的梅家余孽打倒在地,更何况他自己巴巴送上门来?
成年人的世界里,原本就是根本利益大于是非对错,更何况,梅家本来就不干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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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说亲
梅珍被逼到了绝路上,先前他连夜赶往江宁,将重病中的薛明请来,是想与林如海攀上一份亲戚情分好说话。
这会儿,他却恨不得立刻带着薛明离开这里,好对外作证,他儿子梅淮是被盐院衙门强行扣押,然后才被扣了一盆又一盆的屎盆子。
有薛家作证,或许未必能有太大用处,但至少多一条生机!
“君理兄,还要劳烦你与我一起,往扬州府各家说个明白!”
“我梅家何曾检举过他们?我们是被人陷害的!”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就不信,他们能一手遮天!”
梅珍上前就要去拉薛明,与他一同去证清白。
不是他蠢,可走到如今这一步,想想盐商背后站着的那些权贵巨头,哪一个是他能惹得起的?
哪一个背后站着的人,都能将他的前途一脚踩断!
梅家完了,他也要完了,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理智可言?
只是他不顾薛明死活,薛蟠和薛蝌却不会同意。
薛蟠头上还包扎着纱布,瞪着铜铃大眼,往前一拦,骂道:“你这狗东西瞎了眼了,没见我二叔连床都下不得,还要拉上他到处跑,你跑你娘的黑心脚!什么好下流东西,一点良心也没有。滚滚滚!再不滚,仔细大爷我捶死你这野狗肏的下作卵子!薛蝌也是废物,引他进来作甚?”
梅珍闻言,差点没气晕过去,眼下实没心思与这样一个浑人计较,只好隔着薛蟠、薛蝌二人朝里面喊道:“君理兄,你我乃多年好友,又是姻亲,今日若不帮我,岂非无义之人?”
向来老实沉稳的薛蝌闻言气的涨红脸道:“梅世叔,我爹昨天昏迷了大半日,还是盐院府上正好有都中来的太医,好不容易才救了过来。这会儿哪里能跟你四处周旋?不若等些许时日再去。也请梅世叔体谅体谅!”
本来,梅珍父子前往江宁请薛明来扬州府求人情,薛蝌就很不同意。
只是薛明自忖身子骨不行了,薛家又是这种情况,往后少不得要靠这个亲家来扶持一把。
因此才强拖着病体前来,结果一病不起。
如今梅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提,若是薛明身子骨好一些,薛蝌也不会强行阻拦,毕竟是她妹妹未来的婆家,穷富都是亲家,能帮薛家肯定会帮,可薛明身子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梅珍却还是一心只顾他自家,丝毫不体谅薛明的身体情况,这就让薛蝌实在无法忍受了。
梅珍这会儿却已急疯,若是能等,他至于急成这样吗?
昨日自盐院出来,他就往扬州府一些故旧老亲家里等着,写了好些信,准备发动关系回报林如海和韩彬。
还准备抽时间,往八大盐商家说清楚其子失言,被贾蔷扣下一事,以免以后发生误会。
谁知他还没开始活动,白家的事就发了。
这一事发不要紧,收留他的故旧老亲都不敢让他多停留了,大半夜的让他去客栈躲躲。
梅珍愤怒离开后,投了一家客栈,还没落脚,噩梦就开始了……
各种死狗死猫死蛇不停的出现,写着让梅家不要作死的纸笺如雪花一样满地都是。
这些事虽恶心膈应,梅珍还能忍受。
但他无法忍受仕途就此终结,那些盐商用银子喂饱了多少权贵。
莫说他一个翰林出身的知府,就算他是翰林出身的军机大臣,都未必能一次招惹得起这么多盐商背后的势力。
若非如此,林如海和韩彬他们为何要梅家来顶这个黑锅?
“君理兄,事关我梅家上下的生死,还请你务必相救!”
在梅珍想来,只要他带着见证人一家一家的去拜访澄清,是贾蔷当日借着话题扣押了梅淮,总还有一分回天之力。
只要别让这几家的怒火集中在梅家头上,或许还有一分生机。
可是……
薛明无力苦笑道:“公仁兄,你且看我,已是半废半死之人,连床都下不得,又如何帮你?”
薛蟠已经不耐烦了,推梅珍道:“滚滚滚滚!当我薛家稀罕你这狗屁亲家不成?看我二叔病成这样也不管不顾,摊上你这样的亲家,我薛家还不倒八辈子大霉?快滚!以后少攀附我家!”
梅珍自视清贵,心中何等自傲,哪曾想过会受这样的屈辱,全身颤栗,声音也抖不成声道:“好!好!好!你们薛家果然是商贾之家,重利忘义!我翰林之家何其清贵,原本是我看在两家相识多年的份上,才认下这门亲。如今你们见我梅家遭了难,就来这一手。好,好!商贾之女,必然也是无义少教之辈,焉能为我翰林贵门之长妇?今日这门亲,不作也罢!”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背后,薛蟠“呸”的跳脚一啐,骂道:“想瞎了心的狗东西,我薛家是皇商之族,不比你梅家那伙子私盐贩子强百倍?小狗肏的下流胚子,结这门亲还算高攀了!”
“蟠儿,住口!!”
气喘吁吁的薛明,面色惨白,无力阻止这一步,直到听到此处,才大喝一声,仰头昏倒过去。
贾蔷见之头大,出门又替他们叫了回御医后,前往了忠林堂。
……
“蔷哥儿来了,快坐。”
见贾蔷进门,披了件薄袄的林如海放下手中笔,微笑招呼了声。
梅姨娘端茶过来,黛玉竟也在。
二人看着贾蔷都似笑非笑的,只是含义应该不大相同。
不过贾蔷也懒得深究……
“姑祖丈,和齐太忠谈妥了?”
贾蔷落座后问道。
他自然不会去问具体如何了,轮不到他问,也不需要他费心。
林如海呵呵笑了笑,点头道:“齐太忠,不负银狐之名,当世人杰也,比我料想中要大气睿智的多,也好说话。此人识得大势,难得啊。不过,他对你却是赞不绝口。”
一旁梅姨娘罕见插口正事,笑道:“蔷哥儿,齐家老太爷还上门来寻老爷说亲了……”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转头看向黛玉,一脸的震惊。
黛玉本是看笑话的神情,见他这般看来,亦是一怔,随即大怒,咬牙恼道:“蔷哥儿,你看我做甚么?”
贾蔷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只是还是狐疑道:“齐家老狐狸不是来寻姑祖丈说亲来了么?”
“呸!”
黛玉羞的俏脸晕红,咬牙啐道:“你真真是想瞎了心了!再胡说,仔细你的皮!”
贾蔷打了个哈哈,看向梅姨娘,见她取笑的看着他,无语道:“那老头儿卖盐卖的脑子里都是卤水了不成?跑这来说亲……想得倒美!”
“噗嗤!”
梅姨娘和黛玉笑倒在一起,黛玉指着贾蔷同林如海道:“爹爹你瞧他,又自大又厚面皮,你还是他先生,不快快管教管教他?也让他知点礼!”
林如海呵呵了声,哪里肯参与这等小儿女口角中。
倒是梅姨娘同贾蔷笑道:“你先不忙着拒绝,人家齐老太爷说了,他那孙女儿通文识墨,颇有慧才。且花容月貌,为其掌上明珠。若是嫁过来,必带百万嫁妆。”
黛玉在一旁冷笑的看着某个有些意动之小贼也!
贾蔷仔细思索了片刻后,终有些遗憾的摇头道:“齐家摊子铺的太大,我打听了番,齐老太爷是人杰,可他三个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再加上他家只拿嫡子当人,庶子连正经族谱都上不得……早早晚晚要生大乱。这样的家族,为友尚可,结亲……还是算了。”
梅姨娘闻言面色古怪起来,余光瞥见身旁之人早已满脸冷笑,便质问贾蔷道:“若齐家没这些乱事,你就要应下了?”
贾蔷呵呵笑道:“这种事,哪有我自己做主的道理?虽我父母早逝,族中亲长也都不大靠谱。可如今到底有了恩师,又非无亲长,自然要由姑祖丈来做主。”
“好了……”
没让梅姨娘和黛玉继续取笑贾蔷,林如海摆摆手赶人,梅姨娘和黛玉就坐一旁去了,不再开口。
林如海看着贾蔷道:“我替你婉拒了齐家的好意,正如你所说,齐家不是一个好的姻亲之族,且你还年幼,再等二年也不急。”顿了顿又道:“蔷哥儿,盐政之事,到此算是有了个极好的进展,好的出乎了我和半山公的预料。只是,此事让你出头,你心里可有怨言?”
贾蔷嘿嘿一笑,道:“若是梅家爷俩没自己跳出来,替我扛了一大半,那倒霉的几家盐商把仇恨都记在我头上,等我受报复打击时,肯定还是有些委屈的。可如今梅家那傻狍子爷俩自己跳出来吸引仇恨,就算以后我身上还会落一点,也不会太多,所以也就无所谓怨言了。”
林如海闻言失笑道:“也难为你这般机灵,人家不过泄愤一句,就被你抓住了把柄,拉去顶缸。”
梅姨娘因出身梅家,此刻默然,黛玉在一旁却是吃吃笑着,看着某个坏人……
贾蔷摇头道:“原本不该如此,哪怕看在姨娘也姓梅的份上,也不该如此。可此人功利之心太重,又是非不明,好似全天下人都欠他们的一般。再者,姨娘对我说过,梅家大房二房间曾因分家而闹过,几乎不怎么亲近往来,若非如此,梅家太夫人过生时梅珍父子也不至于不来。且梅珍当年对姨娘也不友善,不怎么瞧得起……所以,他们既然想要救人,我就成全他们。姑祖丈,梅珍父子检举有功,别的不说,梅家太夫人应该可以放出来过年了吧?”
见梅姨娘“唰”的一下站起身来,美眸中满满惊喜的望向这边,林如海好笑的看了贾蔷一眼后,颔首道:“有此大功,梅家男丁不好说,内眷大都先放出来吧。”
如此一来,也就彻底坐实了梅家爷俩的“好人”名头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侧眸看去,梅姨娘早就跑来跪谢林如海了,黛玉却抿嘴冷笑,觑视某人:
溜须拍马,奸猾小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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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踏实(求订阅啊!)
齐园。
坐在暖融融的明亮草堂内,沈、吴、周三家家主却感到遍体冰寒。
齐太忠面色凝重的看着三人,缓缓道:“也许,果真是梅家检举,也许,是盐院衙门这些年搜集所得,又或许,是从旁处得来,总之,你们三家这些年留下的没有擦干净的破绽,如今就在人家手里。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还有白家……白家在里面咬了你们,当然,也咬了我们几家。只是,白家提供不了我们多少确凿的证据。偏偏,你们三家平日里和白家最近,也就把你们供出来最多。”
一阵骂声后,吴聘闻言面容狰狞道:“那就,那就拼个你死我活!!”
周家老家主却看着齐太忠,声音悲绝道:“七爷,难道果真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沈家家主沈聪则大声道:“这是他们的阴谋诡计!他们想分化我们,先杀我们,再杀你们!大家谁都别想逃!”
齐太忠长叹息一声,摆手道:“金陵方向,江南大营,总督标营都已经派兵过来,气话就不要多说了。不过,老夫去见林如海,舍尽一张老脸,给你们求了条生路。至于成不成,全看你们。”
吴聘虽喊的最决绝,听到大军都已经出动,唬的肝胆俱裂,可这会儿听闻有生机,却是第一个抛却同归于尽的心思,忙追问道:“七爷,你老快说,怎么个生路法?”
沈聪和周礁两位老家主也纷纷追问。
齐太忠面色肃穆,白眉微皱,缓缓道:“你们一家背着几家的灭门案,若没个交代,谁也说不过去。林如海给了两条路,一是一家交出二十颗嫡脉人头,一半家财,此事也就过去了……”
话音未落,三家老家主、家主就暴怒鼓噪起来。
开什么玩笑,二十颗嫡脉子弟的人头……
越是富贵的人家,越难养活嫡子。
真要一次交出二十颗嫡子嫡孙的人头,三家嫡脉也就不剩什么人了。
再者,一半家财,那是多大的数目!!
这一刻,三家都起了派死士去刺杀林如海满门的暴戾之心!
不过,在齐太忠渐渐锋利的目光下,三家终究安静了下来。
陈家家主陈峤皱眉道:“总要让七爷说完才是,要是七爷果真撂手不管,让你们去鱼死网破,你们还有活路?”
三家人匆忙道歉,又再三请教。
齐太忠顿了顿,继续道:“第二条路,就是你们三家舍尽家财,保得全家人性命,离开扬州。”
说罢,他闭上眼睛,任凭又一阵的喊骂声嘈杂而起。
过了好一阵,草堂内只剩下三家人于绝望中重重喘息的声音,齐太忠方缓缓睁开眼,目光淡漠的看向他们,道:“白家的卷宗,已被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拟定罪刑:男丁皆斩,内眷悉数发卖教坊司,抄没家财。这是,永世不得翻身之大罪。”
于大恐怖中,沈聪颤声问道:“七爷,盐场呢?盐场怎办?一下关掉四家,半个江南的盐都要受影响,他们就不怕……”
齐太忠轻轻一叹,道:“让我们四家暂时接手,但不会卖给我们,而是会卖给其他小盐商,裁撤盐院衙门,减少中间官员……往后,盐务政令要变了,再想要八家占绝大半,却是不可能了。你们也莫要怀疑我们四家趁机占便宜,老夫一生不说谎话,所以可以告诉你们,这盐业,齐家也要慢慢收手了。天道好还,谁还能占金山占一辈子去?就怕有命赚,没命花哪。说到底,我们终究不过是商贾罢。老夫言尽于此,如何抉择,看你们自己罢。”
本来满肚子怀疑猜测这其中有无数阴谋诡计出卖背叛的三家,听闻齐太忠这番话后,再也没了侥幸之心。
连齐家都决定慢慢收手了,那是真的没有第三条路了……
而且,若是果真没有任何生路,三家估计也就铤而走险,冒死一搏了。
倒不是说起兵造反,而是下令盐民毁盐田,毁库存的存盐。
这三家加起来,至少能影响几个省的食盐供给。
连盐田一并毁去,明天的盐价立刻开始飙升。
可是……
眼下既然齐家太爷求来了一条生路,那谁还有玉石俱焚的心?
徽商和晋商还是不同,晋商为了银子,是真敢舍命。
可徽商……
只看他们平日里享福受用大把挥霍的劲头,就知道他们不会为了银子而舍命。
齐太忠看着三家跪倒在地求主意的老人,无奈叹息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人在,还怕赚不来银子?该下决定,就下决定罢。我这张老脸,也拖不了许久。果真大兵围了你们三家,到那时人家想要什么,直接就自取了。这个时候,还要糊涂吗?!”
沈家家主、周家家主和吴家家主闻言后,无不沮丧的低头长叹。
连齐家都这个态度,那他们就真的再无转圜之法了。
不过,只要人不死,他们早晚要报此大仇!!
……
盐院衙门。
自忠林堂出来,贾蔷再度前往客院。
薛明虽是他并不了解的人物,在红楼中连个名字都不曾有过的龙套,但说到底,他是薛蟠的二叔,也是丰字号的东家之一。
他的生死,还是要关照一下。
不过这一次,看起来薛明的情况,似有些糟糕,太医竟然还未离去。
贾蔷进来时,薛蟠、薛蝌堂兄弟俩正在抹泪……
贾蔷见之,眉头微皱,问道:“薛二爷可还好?”
薛蟠擦了把泪,摇头恨道:“太医说了,都怪梅家那畜生来闹了场,二叔急怒攻心,这才恶化了病情。如今还在用针,怕是……”
贾蔷感到有些棘手,正这时,王太医拔出手中银针,起身走了过来。
薛蟠和薛蝌急问道:“太医,我二叔(父亲)如何了?”
王太医摇头道:“病情实在险恶,恕我无能为力,除非……”
本来心都凉了的薛蟠、薛蝌二人忙问道:“除非什么?”
却见王太医看向贾蔷,道:“除非蔷二爷能再从天宁寺取些宝药回来,天宁寺那十年宝药,对高热肺疽实有奇效,若有此药,或有三成把握。”
薛蝌闻言,立刻跪倒在贾蔷跟前,磕头哀求连连。
薛蟠也抓着大脑袋看着贾蔷,道:“要不,我也给你磕几个?”
贾蔷微微摇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天宁寺的宝药也不多了……罢了,我再让人去取些来罢。”
王太医又道:“这位薛二爷已经病入膏肓,就算能救回一命来,往后也周身无力,轻易动弹不得,否则,必喘息艰难,甚至累及性命。”
在贾蔷看来,薛明所得应该就是一小小的肺炎。
可是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里,这病不断恶化,终致难以挽回的地步。
他出去吩咐人去取药回来后,问薛蝌道:“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开口就是。你我祖上便相识,是累世之交,不必外道。”
薛蝌和薛蟠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虽比薛蟠还小一岁,却稳重的多,又深揖到底,感谢不已,最后有些为难道:“蔷二爷,旁的倒则罢了,只是家父这等情形,实不便行走出行,恐要在此多耽搁些时日。”
其实薛蝌还是有些惭愧的,薛家在扬州府也是有宅第的,可薛明一旦搬离盐院衙门,再想让薛明享受太医医治,却是几无可能的事。
再加上外面纷纷扰扰,他还是觉得厚颜住在盐院衙门内,更利于他父亲养病。
贾蔷笑了笑,道:“这又有什么值当难为情的,本就是亲戚,我姑祖丈也不是小气之人。”
一旁薛蟠忽然提醒道:“蝌哥儿,若是一会儿那劳什子宝药有用,就别忘了派人告知家里。还有,让婶婶多送些年礼过来。林家的,蔷哥儿的,太医的,我……我当然无所谓了,自家人。但其他人该送的不可小气。”
薛蝌自然连声应下,心里惊奇,这堂兄果然转了性儿了。
大半个时辰后,铁头匆匆取了一小瓮宝药回来,太医以秘法让薛明服下后,又过了一个时辰,薛明身上的高热终于退去,醒了过来……
“多谢……多谢蔷二爷……”
薛明面上的赤红消散,变得惨白起来,知道得救因果后,就想挣扎起身道谢。
贾蔷又劝说了番,让其安心养病后,就告辞离去了。
对于薛明此人,他心里多少有些数了。
古人云:观人于临财,观人于临难,观人于忽略,观人于酒后。
此谓之四观也。
贾蔷先前已经得知,薛明在其兄薛礼死后,没有趁机欺负薛姨妈、薛蟠和宝钗三个孤儿寡母,反而悉心相助,只此一点,便可看出品性不恶。
如今再观其子,沉稳不轻狂,家教不坏。
再观其临生死间的反应……
能为高低且不论,至少不是一个奸邪之人。
就算病根去不了,可若让这样一个经验老道的生意人,坐镇聚凤岛上,那对贾蔷来说,也颇有帮助。
不过他也不急,还得仔细考量一番,也必须要留下足够的后手。
毕竟如此重要的一个据点,怎好轻易托付于人……
……
神京城,荣国府。
荣庆堂西侧大花厅。
贾母坐在高台软榻上,外面虽天寒地冻,大花厅内因烧着地龙,反而温暖如春,鲜花着锦。
贾母的心情,也如这满厅盛开的鲜花一样,十分高兴。
她手里拿着两封信,对旁边椅子上坐着的薛姨妈、王夫人笑道:“天可怜见,玉儿她爹竟然救活过来了!真是佛祖保佑呐!”
一旁侍立的凤丫头高声笑道:“要我说,这可不能单谢佛祖一个,若不是老祖宗打发了蔷哥儿和琏儿一同送林妹妹回扬州,那姑丈哪里能知道西洋番和尚手里居然有宝药?可见,林姑丈得救,那是因为老祖宗把你老人家用不下的福气,分了一船过去,这才救好了林姑丈。下回林姑丈来京,可得让他好生谢谢老祖宗呢!不然,我也不依!”
此言一出,众人自然大笑捧场。
贾母也喜的无可无不可的,见熙凤头戴金凤衔宝珍珠串步摇,穿着大红寒烟彩蝶穿花锦绣衣,胭脂红刻丝绣海棠棉裙,脚踩一双大红绣玉兰花的绣鞋,绚烂夺目,光彩照人,再加上这般爽利的性子,会说的嘴,也就愈发喜爱,却故意逗她道:“你少在这里哄我,仔细琏儿在扬州那花花地儿逛花了眼,不回来了。”
众人大笑,并纷纷取笑凤姐。
凤姐面色不变,高声笑道:“随他去好了,我只在家伺候好老祖宗就是,少了他还不能活?怕只怕探花郎出身的林姑丈,最看不惯他那样的,说不得好好教训一通,让他才知道厉害两字怎写!”
贾母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不过心里却有些不踏实。
那个不安分的孽障,救下了黛玉她老子,那等他回京后,岂不更得意了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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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划清界限
三日后。
齐家,草堂。
贾蔷进来转了圈后,就目光古怪的看着齐太忠。
一旁齐筠笑道:“良臣,说起来,此暖气妙法还是从你那里学到的。”
贾蔷心里十来个卧槽后,似笑非笑道:“这是我准备留诸子孙吃饭的方子,齐家家大业大,怎就这么给抄了去?”
齐筠闻言笑骂道:“你少来这套!”
一直老神在在的齐太忠这会儿却抬起眼帘来,看着贾蔷淡淡笑道:“一个炉子又值当什么?老夫嫁孙女,三百六十抬嫁妆能铺出扬州城外十里去,只吃息,便是百口之家也能吃上三辈子,不比你一个炉子强?”
贾蔷却呵呵笑道:“那你老就慢慢去寻这如意孙婿吧,齐家家大业大,小子我是没这个福分了。”
齐太忠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倒也未强求,岔开话题道:“你啊,年纪不大,心思鬼精。在京城掀起那样大的波澜,一转身跑扬州来避开风浪。如今在扬州府又鼓荡起疾风暴雨,结果又是开了个头,自己藏起来躲清闲,倒劳动我们这些老骨头,替你出力。”
贾蔷“诶”的一声,正色否认道:“老爷子,你可别把我往火堆上架,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明白。这些事哪一样都和我没关系,当日和德昂兄同去四喜楼,说到底也只是伸张一出正义,和后面的事没甚关系。”
齐太忠老眼中精光闪烁,看着贾蔷笑道:“四家加起来家财超过千万,你就一点也不心动?随意捞一把,那小小的聚凤岛又算得了什么?”
贾蔷冷笑一声,看着齐太忠道:“你老不愧银狐之称,阴人都不用抬手指。白、沈、周、吴以钦定之罪抄家,我一个无官无职的闲人若敢去摸一两银子,脑袋都保不住。老爷子,齐家这次吃了个饱,你该不会翻脸不认人想阴我吧?”
齐太忠闻言哈哈大笑一阵后,对齐筠道:“筠儿以后和此子打交道,切记一点。”
齐筠忙躬身领受教诲,齐太忠道:“和你这位好友来往,切记不要想着去占便宜,这是个丁点儿亏都不肯吃的主。胆大,心黑,手辣。你虽是盐商出身,可论起狠来,你比不过他。我刚才让他去沾点油水,他转眼就让我霸占盐田,他那个不过是挨板子的罪过,我若如此做,却是身死族灭的下场。这小子,切记不能得罪狠了。”
齐筠哭笑不得的应下后,看着对齐太忠冷笑连连的贾蔷,拱手道:“良臣放心,以后我必不会占你便宜。”
贾蔷笑骂了声后,落座道:“老爷子你若觉得这次齐家占了大便宜,就把聚凤岛好好给我拾掇好了,再把工钱减免上七八成,我也就领情了。”
齐筠都听不下去了,道:“良臣,我齐家占什么便宜了,我……”话没说完,看着贾蔷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忽然醒悟过来。
若没有贾蔷的存在,事情或许确实就不是这样了。
若没有贾蔷指出的一条至少目前看起来还可行的后路,齐家绝不会就这样后退。
真到那个时候,势必和韩彬、林如海拼斗一场,最后多半落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如此算来……
只是他又不解,这种大恩,贾蔷就要一个聚凤岛?
齐太忠却比他想的多,老人长了不少老年斑的脸渐渐肃穆起来,这让齐筠隐隐不安,只贾蔷仍旧乐呵呵的模样。
齐太忠看着贾蔷缓缓道:“小友,你对我齐家到底有多不看好,还是……以为我齐家必定难有好下场,不好亲近?”
贾蔷看了齐太忠一眼,笑了笑,摇头道:“老爷子你多虑了,齐家的未来,是海外、国内两开花。这条路走好了,哪怕你老百年后,齐家至少也有几百年的气运在。我怎会不看好?”
那齐太忠就更好奇了:“既然如此,我齐家欠下如此大的人情,就值一座小小的聚凤岛?”
贾蔷呵呵一笑,道:“对齐家来说,聚凤岛是微不足道的。对我来说,这确实未来很多年里所要倚仗之所在。老爷子,我听说过一个故事,话说有一对夫妻,遭难时受过一书生的相救。事后,夫妻很是不安。妻子问她丈夫道:该怎么报答恩人?给银子么?她丈夫摇头道:恩公比咱们有钱多了。妻子又问:那,咱们去给他卖命?她丈夫又摇头道:咱们不过是山里的猎户,人家手下奴仆如云,婢女如雨,看不上咱们。妻子这下更不安了,问她丈夫道:那咱们到底该如何报恩?老爷子,你猜猜看,这猎户最后是怎么报的恩?”
齐太忠闻言,目光隐隐古怪。
齐筠想了想,道:“难道他准备下辈子再做牛做马?”
贾蔷哈哈大笑,抚掌道:“德昂兄说的极对,猎户夫妻最后决定杀了那书生,等他下辈子,再与他做牛做马偿还。”
“……”
齐筠无语的看着贾蔷。
齐太忠却笑不出来,轻声叹道:“大恩似大仇啊……倒也没说错。也罢,那就拿聚凤岛来抵吧。”
虽如此,老头子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贾蔷,如同盯一个人参果。
也难怪,这个年纪能想透这个道理的,说一句万中无一也不为过。
贾蔷呵呵一笑,拱了拱手道:“如此正好。”
又闲话一盏茶功夫后,贾蔷告辞离去。
等齐筠送贾蔷出了齐园大门,折返回草堂后,却见齐太忠面色罕见的凝重,他心中一惊,忙问道:“祖父,可是出了什么事?”
齐太忠拄着黑木拐杖,缓缓站起身来,由齐筠搀扶着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不远处的湖石溪流和楼台亭轩,叹息一声道:“筠儿以为,贾蔷为何与齐家划清界限?”
今日齐家邀请贾蔷前来,原是想进一步拉近关系。
齐太忠一辈子好交友,不吝金银宝物。
只要他看重的,钱财、美人、古董、宅第、园林……
只要需要,他都舍得送,而且送的还雅致。
雅致到连太上皇当年南巡时,都欣然接受了他的馈赠。
这天下,并不是每个有钱人都有资格在太上皇面前献宝的。
却不想……
这一次,却看走了眼。
齐筠闻言,皱起眉头来,缓缓道:“祖父,虽然孙儿也以为,良臣那番说辞并不尽全,但一时却想不明白,他为何要与齐家保持距离。祖父都明言了,即便是纳妾,也愿意嫁一齐家女给他,嫁妆丰厚到这般,便是金枝玉叶也不过如此。连我都觉得有些过了,可是他居然婉拒了。可见,他确实不想与齐家走的太近。却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忽地,他面色一变,沉声道:“祖父,莫非林如海和韩半山仍未死心,还想动我齐家?”
齐太忠摆手道:“不会有此事,筠儿莫要自己吓自己。齐家和白、沈、周、吴四家不同,且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他们绝不会再妄动干戈,否则,吃大亏的,一定是他们……唉!”
言至此,齐太忠长叹一声,笑了笑道:“筠儿你心里未必真不清楚,你爹和你二叔、三叔之间的事,连人家一个刚来扬州的外人都知道了,你会不知?你爹,志大而才疏,看似儒雅大度,实则心胸狭窄,嫉贤妒能。你二叔和三叔呢,手段倒是都有,可一个江湖气太重,以为养一群江湖游侠,就能目空一切。另一个呢,又恰恰相反,养了那么多名士才子,以为博得名声,替齐家扬名就是好事。老夫一世英名,到头来生了这么三个东西。能为不大,内斗的本事倒是不小。幸好啊,老夫有你这个孙子。”
这话,齐筠就不知该怎么接了,点评他长辈的话自然没他插口的份,只能强笑了声,道:“孙儿也不过稍微明白些道理,还都是老祖宗教的。齐家……齐家只要有老祖宗在,就会万无一失。所以祖父与其忧心,不如长命百岁,不,长命两百岁!”
齐太忠双手支于拐上,老眼明亮,微笑道:“是啊,原本老夫一直苦苦思虑齐家的出路,却难寻生机。如今跳出樊笼里,终于想出了条后路,那这盘棋局,也算是真正活了过来。你二叔不是喜欢草莽拼杀,以为武力能解决一切么?那就派他出海,带人去南洋诸国,为我齐家开辟一处新基业。你三叔喜欢交游名士,喜欢士林清流,那就让他去金陵,秦淮河上的名士,比瘦西湖更多。如此,都随了他们的愿!”
齐筠闻言,想了想,既然齐家未来要逐渐放开盐务,的确没必要死守扬州一府之地了,只是……
“祖父大人,那我爹呢?”
齐太忠眼睛眯了眯,淡淡道:“纵然日后齐家主支迁往海外,可安徽祖地却不能遗弃,那里埋着齐家的列祖列宗,也是宗祠之地。你爹是大房长子,就由他回祖地老家,看守宗祠祖坟罢。”
齐筠闻言,整个人都凝滞了,心中一片冰凉,眼神骇然的看向齐太忠。
齐太忠却笑着摇摇头道:“原本,是想将家业交到他手上过渡一番,再交给你。留着你二叔三叔一起,一是为了帮助你爹,二也是为了牵制他,让他不要为所欲为,三则让他只能将齐家交到你手里。可如今形势变了,齐家的死劫来的凶险去的也快,后路出来后,再按先前的法子办,就不合适了。所以,你爹昨天就离开扬州回安徽祖宅去了,你二叔、三叔最多也是过了年就走。祖父在扬州再为你坐镇五年,你在外面,要尽快成熟成长,不要让我坚持太久。”
齐筠闻言,从骇然惊悚到振奋惊喜,最后又变成惊诧,道:“祖父,我在外面?我去哪里……莫不是,让我随二叔出海?”
齐太忠却摇头,目光远眺东向,呵呵笑道:“筠儿,你知道一个人如何才能尽快成长起来?”
齐筠摇头道:“孙儿不知。祖父当年……”
齐太忠看着这个最让他满意的孙子,慈爱笑道:“没错,我当年是亲身经历了太多苦难,才早早支撑了起来。但是,如我这般的经历,运气占了一多半,没什么可学的,便是让我从头再来一回,我都没有几分把握,可以重新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不同,你又不是一无所有,只能靠命去拼,你有足够的底子,可以避开祖父当年的经历。不过,若不多经历些,又如何能真正成长起来明白事理?其实也容易,用心去目睹身边人经历的挫折磨难,用心去观察,去体悟他的破局手段和他的心性变化,如此,既能快快的成长起来,你本身还不用受到多少摧残苛虐。筠儿,你明白祖父的意思了么?”
齐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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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来客
盐院衙门,小书房。
西厢。
贾蔷专注的看着纸笺上的制艺题题目,微微皱了皱眉。
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当官之人,要先做好分内之事,而后再去思虑俸禄。
贾蔷记得《朱子集注》上对于这一段的注释是:君子之仕也,有官守者修其职,有言责者尽其忠。皆以敬吾之事而已,不可先有求禄之心也。
既然如此,那么破题就要从朱子集注上阐发:
君子之仕,在于修其职而不求其禄也。
写罢揣摩,这句破题一共点了三个点:君子之仕点事君,修其职点敬其事,不求其禄点后其食。
如此,便都点到了题目的意思,没有漏题,可以算是成功破题。
当然,如此破题,只是照办朱子集注上的,少了自己见解,难算优秀,只能算是中平罢了。
写时文,破题最难,也最重要,贾蔷既然成功破题,接下来的文章也就一气呵成。
写完后,又自我审读了一遍后,才起身,交给了不远处正悠悠改文《白蛇传》的黛玉。
黛玉着一件浅粉竹叶缎面镶边白色圆领长裳,坐于桌几边,素手执笔,运笔不疾不徐,字迹娟秀。
这会儿见贾蔷交上作业来,先是看他一眼,浅浅一笑,随即认真批改起来。
古人改卷,写得好的地方画圈,其次画三角,再次一竖,最末就打叉。
打叉说明一窍不通,一竖说明勉强及格,三角犹可一观,画圈就是最佳了。
贾蔷就见黛玉在他破题处勉强画了一个三角,而后剩余的部分,多见“一竖”,有时似想打叉,不过忍之又忍,终究还是划了道斜竖……
最后,黛玉抬头看向贾蔷,微笑道:“破题尚可,可承题、分股还是不够,但总而言之,已经很有长进呢。”
贾蔷闻言,深吸一口气,叹道:“不容易啊……”
顿了顿,又问道:“此题,若是林姑姑你来破题,又当如何?”
黛玉思量稍许后,执笔写下:“圣人论人臣之义,惟务自尽而不求利也。夫为禄而仕,非所以事君也。”
写罢,自觉满意,一双清明灵秀的明眸看向贾蔷。
就见贾蔷面无表情的站在那,目光隐隐悲愤。
“噗嗤!”
黛玉失声一笑后,嗔道:“蔷哥儿,你少作怪!”
长的俊秀的优势就在于此:做了好看的表情,会看的人心旷神怡,做了不好看的表情,会让人觉得可爱且有趣。
与之相对的,是长的丑的,照着镜子练习出最佳表情,也不过让人觉得丑萌,一不小心露出不好看的表情,那就正应了丑人多作怪的老话了。
贾蔷生的颇为俊俏,虽故作怪模样,可在黛玉看来,却是有趣非常。
黛玉笑的好看,贾蔷却无奈摇头一叹,心里恼火。
怎么形容呢?
他自觉破题已经算是成功的了,可是和黛玉这句破题相比,就好比……
就好比前世他写出了一首发廊里的街歌,可供广场大妈嗨皮之用。
而黛玉所写,却是正经可登陆维也纳大厅的大雅之作,旋律、内涵皆属上上之选。
完全就是两回事!
这如何能让贾蔷不受打击……
见他如此,黛玉抿嘴轻笑劝道:“你可别这样,你正经才念了几天书?能写成这样,已经算是入门了。你想想,先前没得我爹爹指点时,你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如今虽然看着平平,可破题已算尚可,承题、分股虽还差些,但也有模有样了,不似从前那样看不得眼。你再勤写勤练着些,生员文章总还是做得起的。”
贾蔷闻言,心里那抹羞恼失落早就不翼而飞了,看着黛玉呵呵笑道:“我果真那么厉害?我也觉得自己厉害多了。”
黛玉闻言嗔他一眼,取笑道:“呸!就这,又翘起尾(yi)巴来了?”
贾蔷嘿嘿一笑,略过这一节,笑问道:“林姑姑可将书稿写完了?”
黛玉闻言,哼了声,不理会这无耻侄儿。
原本是看他写故事,谁知不过催了两回更,就变成贾蔷写出小提纲,然后由她来动笔了。
这没孝心的,居然还有面目来催!
贾蔷也不在意,一边拿过大纸来准备练字,一边笑道:“先前看的书坊已经有着落了,如今正在重新梳理,最多再有十天,就能开始动工了。林姑姑可不要懈怠偷懒哦!”
“你才偷懒呢!”
黛玉没好气啐道:“就剩这一折了,顶多三天就能写完。”
贾蔷惊奇,叹道:“哎呀,林姑姑居然写的这样快?莫非也如那屋外的凉风一般,一吹就是二三万字?”
黛玉气笑道:“又胡说!今儿必要好好教训你一遭,你才知道……”
黛玉放下笔,从一边拿起野鸭子毛掸子,就要上前来教训贾蔷,却见紫鹃、香菱和秀竹从外进来。
秀竹是梅姨娘身边的丫头,帮梅姨娘一并搭理盐院衙门内宅诸事,因而也有几分体面。
见她们进来,黛玉很自然的用野鸭子毛掸子拂了拂桌角,而后放下,见贾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没好气瞪他一眼,问道:“你们怎么聚一起来了?”
紫鹃也学她主子,瞪了香菱一眼,随后又气笑道:“香菱魔怔了,一早上什么也不干,就跟在我后面念诗,我哪懂这些?赶也赶不走,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香菱坚决否认:“我没有!”
秀竹不理这些,告诉黛玉一个“好消息”,道:“姨娘让我来同姑娘和二爷说一声,齐家派人送来拜帖,下午他家老夫人和三姑娘要来府上做客,让二爷和姑娘准备一下。”
黛玉闻言,自然冷笑连连,小眼神瞟向贾蔷,满是讥讽取笑之意。
齐家三姑娘,是齐家老太爷齐太忠除却齐筠之外最喜爱的嫡孙女,真正的掌上明珠,今年不过十三岁。
贾蔷在意的是:“胡说八道!齐家老夫人过世二十年了,齐家哪还有什么老夫人?”
秀竹扯了扯嘴角,目光怪异的看着贾蔷道:“齐家人说,齐家老太爷才扶正的一位老姨娘……”
卧槽!
这老货下这么大的本钱吗?
不过想想也难怪,齐家家主齐万年的发妻,也就是齐筠之母早逝,现如今齐家的当家太太是续弦,还是白家嫡女,白子清的亲姑姑。
齐太忠自然不可能打发白氏前来。
其他两个儿媳倒是正经的,可是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当家太太上门来拜访,如何能代表齐家?
那不是来做客的,那是来结仇的。
所以齐太忠不得不老将出马,这等做法,对盐院衙门和贾蔷的敬意,瞬间提档三级不止。
他也做得出来……
“哼!”
黛玉冷哼一声,也不知贾蔷哪里得罪了她,站起身来,扭身就走。
贾蔷纳罕道:“怎么了?”
黛玉懒得理他,紫鹃倒是赔笑解释道:“姑娘也是嫌麻烦,却又不好不招待。这不,要回去和姨娘一起准备着……”
黛玉顿下脚,回头看着贾蔷,白他一眼道:“都是你招惹的。”
说罢,摔门而去。
贾蔷呵呵一笑,好似也接受了这个理由……
不过,对于齐家的死缠烂打,他还是有些不喜的。
他是立志和齐家走不同道路的人,齐太忠虽然低调,近二十年里都不怎么露面。
可齐家依旧如日中天,在江南是数得着的高门大户,几乎人人都知他家富可敌国。
这种做派,在贾蔷看来,摆明了有朝一日会变成肥猪,让人下刀。
贾蔷不同,他纵然预备广布基业,但本身,他会选择真正的低调。
那些产业,大多数都不会让人知道是他的。
眼下不是前世高度发达的信息化社会,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任何事几乎都瞒不过有心人,也不可能瞒过最高层……
但眼下,只要操作得当,确实能隐瞒得住,将绝大多数力量藏于水下。
然后去做想做的事。
贾蔷曾对黛玉说过,他虽然在努力赚金银,但他赚钱的目的,只是为了有金银后好办事,而非为了金银本身,否则,便会被金银所驾驭,成为金银的傀儡。
其实力量也是一样,努力拥有力量,因为有了力量后可以自保,可以更好的做事,但是不能沉溺于拥有力量就可为所欲为的恣意感中,若如此,同样就会成为力量的傀儡,会不择手段的去获取更强大的力量,最终败亡。
齐家其实已经有了点想要驾驭住力量的模样了,但终究还是没做到。
八大盐商之首的名头,让齐家处于极险的位置。
若非有他支招,这一关齐家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而且,如果齐家不改变以往的做派,就算能转移到海外,国内转移不出去的财富终究还是会被洗劫一番……
这是根本路数的不同,因此贾蔷不愿靠的太近,以免引火烧身。
他自以为在齐家草堂上,态度表明的已经够清楚了,只是不知为何,齐家那老狐狸还会做出这等事来。
……
盐院衙门门前,—汶河文津桥上。
两驾马车在七八名长随护从下,缓缓过了桥,停在盐院衙门角门前。
有长随上前递上家主人名帖,而后躬身赔笑道:“我家老爷姓薛,如今就在贵衙暂时落脚休养,如今……”
门子没等他说完,忙点头道:“哦,知道了知道了,铁头和那位薛大爷叮嘱过两回了,说薛家要来人伺候……那行吧,你且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好好好,谢谢大哥了,这个你拿着……”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封来,只是门子看着虽眼热,可盐院衙门规矩实在大,他不敢收,只能咬牙去叫人了。
马车里,一个精致的好似画中姑娘的女孩子,面色忧戚的看着她身旁坐着的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小声道:“娘,咱们到了,就能看到爹爹和哥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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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宝琴
忠林堂上。
贾蔷看着林如海,有些惭愧道:“没经姑祖丈同意,就惹出不少事来。如今薛家二房内眷前来照顾薛明,少不得又要打搅。”
林如海怎会在意这等小事,摇头道:“算起来也是亲戚,我不便出面,你和你姨娘、姑姑一道,照顾好她们。我听玉儿说起过,在京城,二太太和薛王氏都待她极好,慈爱有佳。薛家二房关系不远,莫要怠慢。”
贾蔷应下后,林如海忽然想起什么,狐疑道:“那薛家的薛蟠,品性不算良善,蔷哥儿怎会对他另眼相待?”顿了顿,皱眉道:“若是旁人观之,许会猜疑你是对薛家豪富之财动了心思。可我却知道,你断不是这种人。只是,又怎解释……”
贾蔷闻言,淡淡一笑,随之将当初如何从宁府逃出,逃出后生活困顿,薛蟠如何仗义疏财,数次相助之事说出。
最后他道:“姑祖丈,薛蟠此人,我不为他辩解什么,不过一纨绔膏粱,论能为是没多少的,行事也混不吝。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典型。曾经纵奴行凶伤过人命也是个恶行,不过,当初拐子一女二卖,冯渊先买却未立刻带人回家,而是约定三日后再去接人。偏薛蟠无意见到香菱后,就立刻花钱买下,带了家去。三日后冯渊带人打上门来誓要夺人,薛家自然不让,这才闹出人命来。虽罪责难逃,但也算有些缘由。且他对我确实还算义气,帮助我时也没甚功利之心,因此我记他人情。除此之外,我也的确非常需要薛家的丰字号,来助我平衡齐家和徐家。”
闻言至此,林如海了然,看着贾蔷摇头笑道:“罢了,既然你有自己的考量,我就不多说了。只一点,别让人拖了你的后腿。既然选择和他乘一条船,就要看住他,莫要闯下大祸。”
贾蔷闻言点头,却又摇头笑道:“比起贾家那些个有虎狼之心,偏只有鸡犬之力的人来说,薛蟠简直就是个无害的。姑祖丈这些日子忙于大事,许不知我那琏二叔最近的动静……”
林如海闻言,皱眉道:“琏儿又去作甚了?”
贾蔷简直有些钦佩,道:“最近扬州府不宁,我担心这边的事会连累到他,所以就派了人去看着他。没想到,却发现近来他和江南提督刘家走的极近。不仅和那位刘三爷往返于金陵秦淮河和扬州瘦西湖之间,胡天胡地,甚至……还和那位刘三爷的宠妾暗地里有些瓜葛,不干不净。之前在船上,被我硬顶了几回,他还安分了些时日。来扬州这一个多月,他过的太过恣意了些,因此又不拿我当回事了。我派去叫他回府的人,也让他骂了回来。”
林如海闻言恼火道:“竟有此事?着实混帐!”
他在扬州府的耳目比贾蔷强出不止十倍,只是近来形势实在紧张,因此绝大多数力量都用于监控八大盐商之族,没多余人力去管一浪荡公子哥儿。
却没想到,贾琏会做到这个地步!
林如海道:“你毕竟是子侄辈,他不听你的话也是有的。此事蔷哥儿不必多理会,我让人去叫他回来。既然我这边已无事了,他还是早些回京城的好。”
话音刚落,就见房门推开,梅姨娘和黛玉进来。
两位衣着妍丽的女子进来,一瞬间,这忠林堂似乎都明亮起来。
梅姨娘今年也不过二十六七的年华,秀美如江南烟雨一般。
而黛玉,一身芙蓉金广袖垂花宫锦,流云鬓插一枚鎏金掐丝镶珠簪,耳垂赤金白玉滴珠耳坠……
贵如金枝玉叶,偏一双星眸,又宛如雪山冰泉般清洌灵秀,不沾染一丝尘俗之气。
此二人,一如牡丹正盛,一如芙蓉初绽。
林如海心性修为比贾蔷强的太多,面对世间如此美好,也只是微微颔首一笑,道:“知道薛家来人了?”
梅姨娘看林如海的目光,总是那样仰慕尊敬,点头笑道:“知道了,老爷自然不便见他家内眷,本我不够位份出面,只是不好让姑娘单独去见,只能强出面见一见,只盼她们不怪家里失礼。”
林如海呵呵一笑,也不多言,看了看贾蔷。
贾蔷摇头道:“薛家不是轻狂的人,尤其这二房,老实说,本分的有些超乎我的意料。再者,明眼人谁敢轻视姨娘?林姑姑和我尚且敬着,外人若敢无礼,我自会赶她们走。林姑姑素来取笑我,是个无礼之徒。”
黛玉本还生气来着,这会儿闻言,却忍不住小声同林如海告状道:“蔷哥儿最不知礼了,和大舅舅、二舅舅还有东府珍大哥哥当着老太太的面也吵架,他们都吵不赢蔷哥儿。”
这事林如海知道个大概,梅姨娘却颇为震惊,目光仿佛重新认识贾蔷一般,打量着这个贾族逆子,问道:“蔷哥儿还和长辈吵嘴?怎么吵的?”
贾蔷斜眼觑视某告刁状的小女子,黛玉如何会怕,反而怀着叛逆的兴奋之心,眸波流转间,满是俏皮色,咬了咬唇角,笑着学着贾蔷当初的声调,复述了遍,最后道:“……今日你再敢辱我一言,拼着流放三千里,我也要去景阳宫敲响登闻鼓声闻天阙,你我御前见生死!嘻嘻!大舅舅果然不敢再骂他了!”这种情景,即使对黛玉来说,都属于绝对劲爆的。
许是从那一天起,贾蔷在她心里就留下了坏小子的影子……
梅姨娘对某人愈发刮目相看了,林如海却对这日益顽皮的女儿无法,摇头笑道:“好了,蔷哥儿是有太上皇与他作保,再者,有些人也的确不像话……不过,乖囡你莫学他。”
贾蔷:“……”
他终究一人扛下了所有。
“噗嗤!”
黛玉见他神情如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宛若芙蓉花开。
……
客院。
贾蔷见到了薛明之妻廖氏,以及……不过十一岁的薛宝琴。
若说黛玉是灵秀天成,似一株遗世独立的芙蓉仙草,宝钗如一株冰原雪莲,二人入画,当是山水泼墨写意之画。
那么薛宝琴,则如一副西洋写实的油画。
看起来不是那样神秀,但在五官上,每一处,都精美到了极致。
她没有黛玉的灵秀,也没有宝钗那样的端方清冷,她就是她,落落大方,不仙不玄,只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绝美胚子。
薛蟠当中间人,介绍道:“二婶婶,他就是蔷哥儿,对薛家没得说,我和妈还有妹妹在京里时,就和他一起住梨香院……如今到了南省,他也帮了咱很多。二叔病倒了,还是蔷哥儿寻来太医,又从旁处寻来宝药,这才救了过来。不然,这会儿二叔的灵堂都设起来了……”
“你这孩子……”
廖氏听他说浑话也是没法,嗔恼了句后,又看向芝兰玉树形容的贾蔷,行大礼福拜道:“多谢哥儿救命大恩!”
薛宝琴也跟着拜下。
贾蔷忙避让此礼,虚扶一把,道:“两家原是世交,又是老亲,不过本分之事。先生本当亲自来见薛二叔,只是先生自己也在卧床休养,家里的两个太医,便是京里天子收到遗折后,紧急派来,降此隆恩的。先生特命我,于薛二叔和夫人面前告罪一二。”
薛明和廖氏怎敢承受,薛明动不得,便命薛蝌代他跪地磕头。
廖氏则与薛宝琴再次还礼……
礼毕,贾蔷又微笑道:“因师母早逝,所以盐院衙门后院一直由梅姨娘打理。今得闻夫人和……”看向宝琴,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薛蟠在一旁咋呼道:“蔷哥儿与我一般,喊琴儿叫妹妹便是。”
又对薛宝琴道:“琴儿以后待他同待我一般,只管喊哥哥就好。”
薛明、廖氏笑道:“合该如此。”
薛宝琴倒不忸怩,落落大方的屈膝福礼,叫了声:“蔷哥哥。”
贾蔷笑着应下,从袖兜里取出一玉佩,道:“拿去当个扇坠儿顽吧。”
这玉佩还是他过来前,梅姨娘替他准备的。
贾蔷虽不耐,但礼数如此……
正如先前,廖氏也送了他见面礼一样。
客套完,贾蔷道:“姨娘和林姑姑在后院备了席,我带夫人和琴妹妹进去罢?”
廖氏忙道:“这可使不得,不是我轻狂拿乔,只是我原也在病中,正吃着药。大夫嘱咐,每日里除却一些清粥外,不得多用。且……我患的是痰症,不清净,就不好打扰里面了,也怕过了病气。不过琴儿可以代我去给姨娘和姑娘道谢。”
说罢,又让薛蝌去将她带来的礼单取来,交给薛宝琴。
贾蔷闻言,也不强求,理解道:“也好,那我就带琴妹妹进去便是。夫人好生休息……”顿了顿又问道:“夫人是痰症?”
廖氏叹息一声,道:“正是这不治之症。”
贾蔷笑了笑,道:“既然都是肺脏上的病,其实天宁寺那宝药,对夫人的病也有些疗效。晚上太医会来给薛二叔复诊,到时候夫人也看看罢。若是能救好,也是一桩幸事。”
此言一出,薛明、薛蝌和宝琴三人都激动起来。
尤其是薛明,看起来夫妻二人感情极好,此刻倒比他自己治病更着紧,连声道:“对对对,那太医医术高明,还有那宝药……必能治好你的病!”
“爹!娘!”
薛蝌和薛宝琴兄妹自然都是惊喜交加,自从薛明夫妇先后得了恶疾后,他兄妹二人心里就如同压了块万斤巨石。
哪天夜里不做噩梦?
如今万万没想到,居然能有如此转机!
一旁薛蟠见之,额头上还顶着块纱布,就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道:“当年爹还在时,爹和二叔整日里骂我不好学,不上进,不如薛蝌!如今再看看,才看出谁是薛家的大英雄吧?如今,我都成了薛家的顶梁柱了,了不得哇,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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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心情大坏
扬州东城,徐家。
徐臻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时而磕一颗花生米,时而啜饮一口香茶,美滋滋。
见他如此,其长兄徐致面色一阵青红变换,隐隐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徐臻瞥他一眼,见徐致如此,心里愈发乐开花。
他就喜欢他这傻哥哥看不惯他,偏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和贾蔷合作,徐臻在家里是顶了巨大压力的。
要不是他娘娄氏是他老子徐明和的续弦,极受宠爱,枕头风吹的飞起,徐家根本不可能拿出冰窖来,同一个京城来的根底不熟的年轻人合作。
他大哥徐致还列了他几条大罪,什么帮助外乡人得罪白家了,擅自做主拿徐家的根本和人合作,无法无天了,还有不顾礼义廉耻,巴结人家喊人“二爷”了……
结果所有的指正,在白家灰飞烟灭,沈、吴、周三家无声倒台,而盐商龙头齐家居然和盐院衙门走的越来越近的情况下,通通烟消云散。
徐家内部的反对声音,也是一扫而空。
谁都不是傻子,风向往何处刮,但凡长了眼的,都看得见。
扬州府户房经承徐明和看着自己宠溺的二子,笑骂了声道:“混帐东西,你先莫急着高兴。既然如今你攀上了高枝,那明儿你大哥就随我去府衙做事。另外,徐家不能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你身上。冰窖你拿去,家里的银子我让人在城外买了个五千亩的田庄,一是作为后路,二者,若你这边有什么不保险,这田庄就是你大哥的了。你三弟还小,以后他那份,得用你赚的银子,贴补出来,至少也是一个五千亩的田庄。今日就算是分家了,你记下了吗?”
徐臻闻言,差点没把眼珠子笑掉。
府衙户房经承这个位置,他从来就没想着去坐过。
一来他不是徐家长子,二来他的性子也不适合去做此事。
说起来这个位置权力的确不小,可权力再重,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官儿。
见了府衙里的一堆官老爷都得问候,正经拜见时还得磕头。
对下权重,对上却卑微,让他坐这个位置,还不如杀了他。
至于家里的银子,还有五千亩田庄什么的,对他来说也都是小事。
相比之下,徐家那两口冰窖和冰室生意,才是下金蛋的金鸡。
哪怕他未来三五年内赚的银子,大部分都要贴补给家里,可只要鸡是他的,赚银子还不是早晚的事?
更何况,他看重的又不是这两口冰窖赚的银子,而是能有本钱,拿去和贾蔷以及齐筠合伙。
先前他老子对他将徐家的冰窖拿出来合伙,还持犹疑态度,如今彻底拍了板,也就能放手施为了。
徐臻一跃而起,对他老子拱手笑道:“得嘞!有你老这句话就成,往后福归大家,祸我独扛,绝不拖累家里,所以大哥你脸色也别恁难看。走了,争取年前把冰制出来,趁着年跟前,大赚一笔。”
说罢,转身跑走。
徐臻走后,徐明和看着长子,叹息一声道:“听明白了么?以后官是你的,只要你能坐得起。再加上那田庄和这座宅子,你以后的路比谁都稳。你私下里总抱怨我偏疼你弟弟,如今他和老三加起来,也不过分了两口冰窖。”
徐致闻言,满面羞愧,甚至有些不安道:“父亲,为何如此?”
徐明和摇头道:“我们徐家,自你曾祖起就以平稳来传家。你性子沉稳,不似老二跳脱,又是长子,所以本就该将家业传你。那两口冰窖原也不会分……可是,扬州府如今乱了,整个世道都要乱起来,皇帝老子要革新,可天下的官儿和士绅们却未必愿意。你看看江南,一个韩彬韩半山,再加上一个林如海,这样两个天子倚重的干臣在,真正动起手来,都要那贾家子,也就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来顶在前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他们要是真的成事了,你二弟跟着沾光,说不得有一份他的造化。可万一他们败了,你二弟将来落难没饭吃的时候,你要记得拉他一把,别让他饿死就成。”
不管偏爱还是溺爱,对于一个家族掌门人来说,保证家族的延续,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才是家族长远不衰的法门。
……
盐院后宅。
贾蔷领着薛宝琴进来后,薛宝琴很乖巧的问了梅姨娘和黛玉的安。
梅姨娘看着宝琴如此模样,大吃一惊,惊叹道:“好多年没见过这样颜色好的女孩子了!”
宝琴笑中含羞,同梅姨娘解释了她娘不能过来的缘由。
梅姨娘听说宝琴母亲有痰症,微微变了变面色,目光有些怜惜的看着宝琴道:“不能见面又怕什么?让你母亲好生歇着,缺什么只管让人来告诉我。”
打量了宝琴好一会儿的黛玉却忽然看向贾蔷笑道:“我怎么记着,你说过那天宁寺的宝药,最是对症高热肺疾?”
贾蔷点了点头,一旁宝琴笑道:“林姐姐,蔷哥哥说傍晚让太医看过后,若是可行,就再去请宝药呢。”
黛玉闻言,烟眉微微一扬,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了声:“蔷哥哥?”
贾蔷先是“嗯”的应了声,见黛玉眉尖竖起时,又忙“嗯”(三声)了声,示意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黛玉啐了口,取笑道:“好厚的面皮!琴儿是宝丫头的妹妹,你管宝丫头喊姑姑,就让琴儿喊你蔷哥哥?”
贾蔷呵呵一笑,风轻云淡道:“喊什么,对我来说,其实都没甚么要紧的。只看宝琴妹妹自己如何选择了……”
宝琴才十一岁,且又指着贾蔷救她爹娘,怎会选错路?因而笑道:“我还是喊哥哥罢。”
黛玉识破贾蔷的用心,有些着恼的瞪他一眼。
贾蔷摆了摆手,对宝琴道:“没事就多在这里和你林姐姐顽,她在都中,和你堂姐可是好的很,亲如姊妹哪!”
宝琴当真,乖巧应下,再看黛玉,却是星眸圆睁,怒视某人,不由一怔。
哪里有问题么?
贾蔷忙冲黛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在小孩子面前不要失了身份,又和梅姨娘告辞后,转身离去。
黛玉气鼓鼓的看着贾蔷的背影,哼了声,不过转眼又看到宝琴见她这般,似有些拘谨怯意,又忙换上笑脸,与她说起话来……
……
皇城,大明宫。
已入腊月,宫里各处粉刷一新。
尤为可说的是,自隆安初年起,断了已有五年的琉璃灯会,自腊月初七起就重新开始了。
数不尽的琉璃彩灯,挂满了整座皇城。
京城百姓,皆可遥望神京正中央的皇城大内,无不被那一片恍若天宫的景象所震撼,膜拜。
养心殿,西暖阁勤政亲贤殿。
隆安帝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灯彩佳话,眉头紧紧皱起。
他自幼受到阁师教诲,就有勤俭意识,最见不得无章法的铺张浪费。
可是……
江南那边闹出如此大风浪,有宗室亲王往九华宫里进谗言,说韩彬和林如海在扬州府开始清算景初老人。
太上皇虽没说什么,但据内侍说,太上皇很不高兴……
尹皇后便建议隆安帝,为了安抚太上皇之心,将这彩灯重新挂满皇城,一如景初旧年,以宽慰上皇。
隆安帝识时务之轻重,也就应下了。
果然,太上皇和皇太后见到后都很高兴。
可是,隆安帝却高兴不起来。
不止因为这奢靡铺张,更因为宗室!
大燕传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四代了。
四代累积下来十五座亲王府,三十八座郡王府,至于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之流,更是多达数百人。
虽然,比起前朝来说,大燕的宗室还不算太多,开支的俸银也尚可。
但是,有些人却不知足,在户部大举借银不说,还派王府门人四处圈地,兴盖王庄。
这些王庄在当地官府不敢管,更别提收税了,还大肆收献土地,使得地方财税收入锐减……
眼下,亲王府和郡王府虽不多,可再往下,数字就会越来越惊人,总有一天,宗室支出要成为压垮朝廷财政的一座大山。
本来因为这些,隆安帝就不喜欢大多数快养成废人的宗室,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有人敢给他上眼药,逼的他不得不违心做下这等奢靡之事来。
对隆安帝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这时,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铜铃作响,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此设计巧妙,但凡有人入殿,推开殿门,气流涌入,自会带起铃声。
有黄门通秉天子:“皇后来了。”
未几,就见尹后入内。
只是,和往日里不同,今日尹后入内,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之色。
“出了何事?”
隆安帝知这发妻最是聪颖,等闲难事难不住她,也少见她这等面色。
如今这般,可见是遇到真正的难事了。
果不其然,尹后面色凝重道:“皇上,方才暄儿府上的邱氏进宫告诉臣妾,近来她和曜儿府上的侧妃白氏走的近些,不想白氏告诉了她一些奇事,因白氏进不得宫,所以就让邱氏来同臣妾说:
宁王妃赵氏这半年来,不停的在宗室诸王府间游串。除宗室诸王之外,还有元平功臣六大国公府,二十四侯府,她也逛去了大半。臣妾听邱氏说,赵氏每一次去拜访,都不会空手去,活跃的紧。她身份特殊,普天之下的郡王都是二字封的,唯独宁王是一字王。可见未来,总少不了一个亲王。所以这些人家,大都不会慢待她。
皇上,念及李皙太上皇元孙的身份,皇上屡降恩典,只希望他能安宁些,谁知竟如此不安分!
对了,白氏还说,简亲王进宫见太上皇前,赵氏带着重礼往简亲王府去了三回!”
隆安帝闻言,惊怒交加!
他没想到,宁王这个太上元孙如此狡诈,自己不动,让王妃去勾连这些。
更怒的是,他居然是从尹后处得知此事,简直混帐!
还有宗室简亲王府,他们竟敢如此不知死活!
也大恨这些人愚不可及,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想翻天不成?
一群蠢货!
不过,多年坚韧的心性,还是让隆安帝很快压下心头暴怒,他沉声道:“朕不便出面,你代朕重赏白氏,难为她,有此忠孝之心!”顿了顿忽又皱眉问道:“白氏是哪一家的?”他想加恩这儿媳妇的母族,一时都想不起该加恩于谁了。
尹后抿嘴一笑,道:“皇上忘了,白氏是扬州八大盐商,白家的女儿啊。这门亲事,还是当初曜儿随驾太上皇临扬州,太上皇恩典白家的呢。”
隆安帝闻言,面色一黑,一时心情大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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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深意
尹后自养心殿出来,便摆驾凤藻宫。
凤辇上,尹后的脸上没了在养心殿时的凝重,又恢复了美艳之极的笑容。
隆安帝一生共有五子二女,除皇长子李景和皇五子李暄为其所出外,皇次子李曜、皇三子李晓、皇四子李时皆非她所出。
尽管都养在身边,尊其为嫡母,可是长大后,非其所出的皇子,心思一点点也就开始变了,尤其是成年出宫开府后,身边的人杂了,他们也就不似小的时候那样懂事了。
其中,就以皇次子李曜的变化最大……
尹后绝顶聪明,自然不会直接对李曜如何,非但不会如何,反而一如过往许些年那样,该关照的关照,时不时赏赐些宫中之物,或招他们进宫赴家宴。
但是,尹后却总是在有意无意中扶持李曜侧妃白氏,抬高她的地位。
也正是因此,白氏才能以郡王侧妃之身份,来往于宗室诸王府中。
再加上白氏出身盐商巨贾之族,从不缺银子,因而愈发结交了诸多王府正妃,即便在恪勤郡王府内,她的地位也高的可怕,甚至隐隐压过正妃陈氏。
这,就是尹后的手段。
很简单,但也极实用。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儒学朝臣,会容忍一个允许宠妾灭妻的皇子,成为储君。
白氏跳的越欢实,李曜距离那个位置就越远!
再加上天子对景初旧臣的厌弃……
呵。
念及此,尹后纤白素手轻轻捏了捏眉心。
她今年不过三十六岁,因保养得当,如今看起来更似二十来许。
正是熟透了的年纪,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一个眼神,都充满了女性柔媚之美。
当然,这种形容,她只会在隆安帝面前展露。
在外,她仍是那位端庄贤惠的贤后。
一盏茶功夫,凤辇入了凤藻宫,见到贾元春后,尹后的第一句话却是:
“贾女史,本宫给你道喜了!”
……
盐院衙门,东路院。
客院。
贾蔷来至此,刚一入院门,就见一妇人搀扶着李福在院内慢慢行走。
李福卧榻三年多,现在能下床,除却贾蔷寻来太医和奇药外,搀扶他的这位妇人,也是出了大力。
这个模样看起来如同寻常农家妇人的老实女子,便是经营着一座青楼,在扬州府救过无数弃婴丑女的鼓上蚤孙艳。
当然,她还有一个江湖诨号:千手观音。
因为和李福当年就有过一段旧情,只是不愿拖累京城大豪,所以始终未曾联系。
如今李福成了这个模样,她反而放下心中包袱,自己上门,甘愿做一个姨娘。
也是她用让两位宫廷太医都惊讶的独门秘方,以银针刺穴的手段,让李福康复的日期大大提前。
也让贾蔷真正见识到了,中华大地上原来还真有能人藏身于草莽间。
只可惜,这能人是野生的,不能尽为其所用。
在最繁华也最复杂的地方能存活下来,还能养那么多女人的女人,若说她是个没手段城府的,贾蔷自己都不信。
且这位孙姨娘也对贾蔷明言过,出手可以,当奴才和属下就免谈了。
当日四喜楼内装苦主,便是孙姨娘带着养女孙琴干的。
当然,人虽然不对,灭门之事却是真的,因为都是齐家提供的消息……
“李叔,孙姨,你们找我有事?”
今日一早,这边就让人去告知贾蔷,想见他,贾蔷等到这会儿忙完了才来见。
李福看起来似乎还是不大想和贾蔷说话,孙姨娘倒是愿意开口,笑眯眯问道:“我们当家的想问问二爷,婧儿这几日怎么一直没见着人?虽是给你当妾室的,可人总不能没了呀。”
贾蔷闻言,眼睛眯了眯,“哦”了声,微笑道:“聚凤岛上正在起大动静,过了年就要大用,但眼下人手不够,所以就让小婧多搜罗一些可用的江湖豪杰。”
这话却被两个老江湖给鄙夷了,李福哼了声,声音低沉道:“我说让金沙帮南下给你做事,你自己不要。如今在外面寻人,你当那些人可信?”
孙姨娘纳罕道:“我听当家的和婧儿说过,你素来不信江湖人,以为我们是好逸恶劳,种不得地,行不得商,考不得功名,只知道拿命换口饭的游侠之流。如今,怎又想着从外面招人手了?”
贾蔷先同李福道:“江南虽是根基之地,但终究只是一座小岛而已。半年后回京,那边才是龙虎相争之地。好钢用在刀刃上,金沙帮的人手要等到那个时候才大用。”
又对孙姨娘道:“只做外围粗活,勉强还是得用的。也是没办法,姨娘信不过我这种官家子弟,总以为我会让你的人送死卖命。其实顶多就是负责聚凤岛的护卫,按我原本之意,李叔身子骨至少还要养上三五年,北地不适合修养,不如就和姨娘在聚凤岛上将养身子骨,顺便帮我训练一批人手。姨娘呢,也上那岛上,一来替我看顾着些,二来也好照顾李叔。姨娘有千手观音之能,手下又有一批绝对信得过的好手。我又不用你带人去杀人放火,只带人护一座三百亩的小岛……”
孙姨娘闻言,生生气笑道:“说的轻巧,三百亩是不大,可那小岛四面皆是水路,处处皆可登岛。要防守仔细了,岂是容易之事?皇帝老子住的皇城大内也就一千来亩,还有高大城墙来防,御林军又有多少?我如何防得住。”
贾蔷摇头道:“单人小舟自然可以处处登岛,不过聚凤岛周围有不少暗礁,我也招呼齐家故意多沉几条破旧大船在周边水道。除却码头水道外,其他地方的水路都会被堵死。再者,岛上还是有几处关卡的,工坊布局也有讲究防护。总之,只要用心些,就不会太难。”
孙姨娘闻言,一张平凡普通的脸上堆起笑容,对李福道:“当家的,你看呢?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不答应,怕是婧儿连家门都回不来了。”
李福淡淡看了贾蔷一眼,然后拄着竹枝当拐杖,往屋里回去,低声叹道:“儿女都是债啊。”
他自诩英雄一生,如今,也只能给女儿还债了……
等李福先一步进去后,孙姨娘小声提点贾蔷道:“过两天是你李叔的生儿,虽当不起你的岳父老子,总还算个长辈吧?送他个好拐当寿礼,算一份心意。他这一二年,怕离不得拄拐了。”
贾蔷点头应下,就听孙姨娘又问道:“婧儿到底去哪了?她老子的生儿能回来不能?”
贾蔷歉意摇头道:“怕是不能。”
孙姨娘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道:“莫要让婧儿受伤,也莫让我们担心。”
贾蔷点了点头,孙姨娘随返回屋子。
这一刻,贾蔷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不该让李婧去做那件谋划了许久的事了,怎么如今看起来,他快成恶霸坏人了……
……
下午,扬州府又飘起了雪花。
盐院偏厅。
贾蔷面色淡淡的坐在主位上吃茶,一旁位置上,齐筠面色无奈道:“你到底如何不看好我齐家?再说,又不是要招你到我齐家入赘,这个脸子给谁看?”
齐筠身为齐太忠一手教养出来的齐家未来掌舵人,心里也是有傲气的。
今日他护送“新晋”祖母和妹妹前来做客,贾蔷对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让他心里也有些窝火。
见他说到这个地步,贾蔷也不藏着掖着了,冷笑一声道:“德昂兄,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是当面说……你齐家看似强盛无敌,如今外患似也清除,可你家内里如何,还用我多嘴?你爹,你二叔,你三叔……对了,还有你那些庶出的叔伯兄弟,没一个省油的灯!咱们两家合作归合作,结亲就免了,招惹不起。”
齐筠气笑道:“你这……少自以为是!你能看到的问题,我们齐家自己不清楚?我祖父什么样的人物,会留下这样的隐患给我?”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抓住破绽道:“给你?!”
齐筠扯了扯嘴角,道:“你这人果然鬼精鬼精的,一点漏子都不能留。没错,是给我。我父亲已经回祖地看守祖坟了,二叔不日前往南边,准备出海。三叔去了金陵,随他唱合风流。至于其他庶出的叔伯兄弟,也各自分了一笔银钱,自立门户。”
贾蔷倒吸一口凉气,道:“他们愿意?”
齐筠冷笑一声,道:“老祖宗发话,谁敢说一个不字?再者,他们分得的银子不少,且以后不用再被约束在我家老祖宗眼皮底下,规矩安分度日,能外出自立门户,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贾蔷提醒道:“我是说你爹和你两个叔叔。”
齐筠沉默了稍许后,摇头道:“有祖父大人在,便是我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良臣,齐家,不会乱!”
贾蔷“啧”了声,赞道:“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你家老爷子这一出雷厉风行的动作,不光替你扫除了后患,也有对外示弱的用意。原本,你们齐家背后之人见你家和盐院衙门走的近,心里难免会有想法。可现在再一看,齐家家主都废了,老二远贬蛮夷之地,老三也夺了大权,齐家这简直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啊。如此一来,他们也不好见责于你家,反而以为齐家是逼不得已而为之。苦肉计能用到这个地步,你祖父也不愧银狐之名了。又学到一招!”
齐筠:“……”
这一重深意,他都没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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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女读者们太敏感了啊,十三四岁的黛玉正是豆蔻年华,主角侧目欣赏一二还说得过去,宝琴十一岁,贾蔷完全当小孩子对待好吧。回过头我自己看上一章,怎么读我也没读出一丝暧昧来啊,只是不想把一个实在没啥血缘关系的小女孩喊姑姑而已。结果好像成了大渣男一样,仔细我一拳一个嘤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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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狐狸
“如此说来,以后齐家就由你来当家了?”
贾蔷听闻此事,心里喜多过忧的,若是让齐万年那个心胸狭窄的小人当家,他和齐家早晚要做过一场,连日子贾蔷都猜的差不多了,就在齐家老太爷死的那一天。
然而齐筠却摇头道:“我这点子年纪,当什么家?祖父让我再历练几年。”
贾蔷嗤笑道:“齐家子弟在扬州府历练?历练个屁!”
齐筠没介意贾蔷爆粗口,反而看着他苦笑道:“你居然和我祖父想的一样……”
贾蔷“咦”了声,道:“你家老爷子也这样想,那他准备打发你去哪里?总不可能是海外吧?”
齐筠呼出口气,笑骂道:“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成精了……不是,祖父大人说,半年后让我去京城。”
“……”
贾蔷一口茶未饮尽,差点吐出来,随后拧眉觑视齐筠。
他虽然没有证据,但贾蔷心里一万个相信,那头老狐狸在打他的主意!
齐筠看着贾蔷的眼神,遮掩的话到底没说出口,他总觉得,要是此刻不坦诚,怕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齐筠无奈道:“你别多想,就是祖父觉得你人才难得,且还是实在难得的那种,所以就让我跟着多学两年,比凭自己摔打磨砺强的多,也快的多。”
贾蔷瞬间明悟,随后简直日了狗了,怒道:“你家老头子想让你看着我在前面摔打滚爬,吃苦挨打,让你在后面拿个小本本记下教训和经验,助你成长……这么没人性的法子他都能想得出来?!”
齐筠抽了抽嘴角,好笑道:“不会让你吃亏,齐家愿意和你全方面的合作,你……”
贾蔷手一伸,止住了齐筠的话,摇头道:“回去给你祖父说,我回京后是准备当缩头乌龟藏起来的,万般因果不沾身,希望万劫不灭……我还想跟在谁后面吃香喝辣呢,你们想的倒美!”
开玩笑,谁愿意身边跟一个时刻盯着自己的人?
更何况,他要做的许多事都未必见得了光……
齐筠摇头道:“我祖父说了,林大人回京后势必高升,就算暂时进不了军机处,至少一个六部侍郎少不了。就是一步到位,升为掌部尚书,也不出奇。京里那种形势……再加上林大人身子骨并不强健,所以,良臣你这个太上皇钦点的良臣,想躲清闲是不可能的。”
卧槽!
谁说古人淳朴善良短智的?
齐家那个老头子几乎用阳谋来告诉贾蔷:你跑不掉!你被算的死死的!
他还真就跑不掉……
见贾蔷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齐筠笑道:“你何必如此排斥?我齐家一不拖你后腿,二不占你便宜,相反,你若遇到难处,但凡齐家力所能及,绝不推诿。”
贾蔷嗤笑了声,没好气道:“得了吧,我还敢占你齐家的便宜?你家老头子算天算地,谁欠你家一点人情,连骨头都要还给你家。至于你想进京……随你就是。齐家结识的王公贵族皇亲国戚不知凡几,论人脉比贾家还广,估计也用不着我什么。不过我提前警告,莫要让人跟踪我,莫要在我家里安插眼线什么的,让我发现一个,咱们这交情就算尽了。”
齐筠好笑道:“你拿我齐家当什么人了?”
贾蔷冷笑了下,却没再往深处多言。
拿齐家当什么人?
白家、沈家、周家、吴家怎么倒的?
没齐家手里掌握的那些证据,岂能办成铁案?
齐筠看起来温良谦恭让,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好人。
白、沈、吴、周四家年轻人,哪一个不拿他当带头大哥?
可抛开表面的友情和结盟,私下里也只有最冰冷的利益。
若是认识不到这一点,贾蔷迟早连人带骨头被人吃的渣渣都不剩。
正当他要说什么,就见吴嬷嬷自外进来,见礼道:“姨娘在里面打发人传话出来,说请哥儿进去坐坐,齐家太夫人想见见哥儿。”
贾蔷闻言,起身摇头道:“劳嬷嬷回去告诉姨娘,代我感谢太夫人的好意,过几日我这晚辈亲自登门拜见她老人家。只是听闻今日家里还有女眷,我一外男实不好相见,还请恕罪。”
一旁齐筠哈哈笑道:“良臣,你可莫自作多情。我三妹妹今岁虽才十二岁,你进去后,她自会避讳。”
贾蔷觑视此獠,问道:“那你怎么办?”
齐筠没所谓道:“在这等着呗,左右没多久……对了,上回你为其出头的那个薛家公子呢?不如让他来陪陪我?”
贾蔷连连摇头道:“他家来人了,叔叔婶婶都得了恶疾,需要侍奉跟前。”
开什么顽笑?
薛蟠脑袋虽大,脑容量却不大,哪里玩的过齐家这些狐狸。
说罢,也不给齐筠继续点人的机会,与吴嬷嬷往后院去了。
……
齐筠倒没说错,内宅客厅内只有梅姨娘和齐家新上位的太夫人在。
不过齐筠有一事没告诉贾蔷,那就是齐家新上位的太夫人,似乎还没梅姨娘大。
而且,其颜色也不亚于梅姨娘,俱为江南绝色。
更让贾蔷无语的是,二人似乎还是老相识……
他进来时,看着主座上杏兰芬芳,似两朵江南烟雨中的娇花在用糯软的吴语闲聊幼时时光,一时间他只觉得天雷滚滚。
什么叫做一树梨花压海棠?
什么叫做老牛吃嫩草?
什么叫做臭不要脸?
齐家老太爷齐太忠是也!!
“这少年郎,就是我家老爷赞不绝口的当世俊杰?果然生的好俊俏!连筠儿都比下去了。”
齐太忠新扶正的太夫人曲氏掩口轻笑道,又招呼了身边侍立的丫头送上了见面礼。
贾蔷无奈行礼谢过,曲氏见其不自在,便谈及正事道:“今日冒昧前来,一来我与你姨娘来叙叙旧,当年我不过十岁,随父亲去梅园拜会涪翁先生,就与你姨娘结识了,如今算起来,倒有十几年的交情。二来,我家老爷说,往后你到齐园见他的功夫估计不多了,因此托我来求你一件事……”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老太爷言重了,有事吩咐即可,谈不到一个‘求’字。只要力所能及之事,晚辈自然不会偷懒。若是力有不逮,想来老太爷也不会难为我。”
曲氏抿嘴一笑,看了梅姨娘一眼后,对贾蔷道:“不会难为你,是这样,来年又到了宫中大选之年。当年我们老爷随驾有功,所以有恩旨准许我们家每一代都可送一女入宫参加大选之年。往年我们家没有适龄的姑娘,今年老爷最疼爱的孙女到年岁了,所以想着明年送进宫待选。齐家在京里虽有宅子,可除却一些仆婢,并无正经主子。筠儿虽也会去,只是他到底没出过远门,没单独支立过门户。所以我们老爷想托你这位小友一托,请你照应一二。”
贾蔷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
宫廷选秀分大小年,大选之年,选的是天子皇妃、诸王与诸皇子的正妃、侧妃。
千万不要以为选秀只是看相貌家世就能入选,而是要经过一重又一重严格的训练和考试。
而这个过程,在贾蔷看来更像是洗脑。
通过不断的洗脑,在选秀秀女们的心里,确定天子至高无上的地位,让她们全身心的侍奉天子,没有自我的存在。
也因此,即便是选秀成功,可这些女子的余生,除了侍奉天子等待翻牌,为天子生儿育女外,最大的人生志向,就是成为最会侍奉天子,因此在天子身边最得宠的女人。
为了这个目标,这些女人之间就会爆发出种种超出想象的阴私斗争,诡异、血腥、残酷。
贾蔷想不明白,齐太忠为何会走这一步路,不过……
此事也非他能理会。
……
入夜。
忠林堂上,烛光明亮。
林如海屈指轻轻叩着身边的几案,看着贾蔷微笑道:“齐太忠何许人也?怎会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你所提的海外缥缈之地?当然,有,更好,可若没有,或者不成,他就要布手后招了。送齐家女入宫,便是一条比海外之地更靠谱些的后路。至于他托你……他哪里是在托你,分明是在托贾家在宫里的大姑娘。你恐怕还不知道,贾家在宫里,怕是要出一位贵人了。”
贾蔷心知肚明,面上却不解道:“姑祖丈,你是说宫里的大姑姑?可她进宫的年数已经不短了,如今也不过是一女史,怎现在要成贵人了?”
林如海轻轻一叹,眼神望向北面,似乎在远眺神京,他声音低沉道:“你虽见识不算浅薄,但哪里知道朝局之复杂。尤其是,皇权更迭,其中重中之重,便是兵权。如今的兵权,多握在元平功臣手中。而元平功臣虽被太上皇压的抬不起头,但如今掌权的,却多是太上皇心腹。元平功臣多穷困,只剩一个空架子。然掌权的,太上皇却赐予了不少富贵,岂能不尽忠……天子想要布局兵权,就要寻找可以抗衡元平功臣的存在,除了开国一脉勋贵外,还能有谁?而开国一脉四王八公多已落败,同样只留一空壳子勉强维持体面。唯有上一代荣国公争气,在元平功臣中也有不轻的分量,在军中仍有旧部。所以,值得笼络。这些,我看得出来,齐太忠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贾蔷闻言,自嘲一笑道:“若非姑祖丈解疑,我还以为我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和齐家那个老狐狸打交道,的确要小心许多。”
林如海微笑道:“你也可不必与他家打交道嘛,指了条明路后,与他家已不欠什么了。”
贾蔷嘿了声,低头轻声道:“那可不成,若如此,我可就亏大了。”
齐万年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讹他,想来也是因为老头儿料定,他在聚凤岛上的基业非同小可。
既然齐家,或者说齐万年不得不出力维护聚凤岛的安稳,那贾蔷也就不得不出力,维护齐家在京城的利益。
罢了,谁也别说谁了……
林如海见他如此,指着他摇头失笑道:“你啊,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我倒看看,你这小狐狸,能不能斗得过齐家的老银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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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年关
年关将近,乱事收尾,扬州府依旧繁荣昌盛。
虽然盐商八大家一次倒下了四家,本该地动山摇,波及无数。
可是因为齐家出手,带着另外三家,一起协助盐院衙门接管了四家的盐务,因此市面上虽小有波澜,但大体上,依旧是太平盛世。
非但如此,还因为这四家盐商吃到了从天而降的馅饼,哪怕只是暂时的,可这样的金河银海能吃一天,也够寻常人家十辈子吃喝不尽了。
又逢年关,所以齐、陈、李、彭四家大把银子挥洒出去,带动着整个扬州城的大小生意人都跟之受益。
连码头上的苦力,也跟着过个肥年。
一片盛世景象。
东关大街北,三味书屋。
这里已经被贾蔷花三千两银子买了过来,不仅如此,世代经营三味书坊的前坊主于德志,还被贾蔷请成了管事。
他那傻儿子于瑞,也被贾蔷救了出来,经先前之难后,算是长大了些,也愿意留在书坊里帮忙。
齐筠、徐臻二人看着贾蔷用极标准的礼贤下士姿态,和于德志父子交谈了许久,又交给了他一卷纸稿后,二人都升起了不小的兴趣。
等贾蔷忙完后,齐筠看着贾蔷笑道:“良臣,你这又是在布什么神仙局?”
贾蔷皱眉道:“布个鬼的局!我家里姊妹多,闲的无趣时,一起写了本志怪小说,我买下这个书坊,准备印刷成册,也算是另一类的青史留名。怎样,要不要一起做此事?你们家中亦有姊妹……”
听闻此言,齐筠和徐臻二人都满脸无语。
“家中姊妹”这四个字,对他们二人来说实在遥远。
那些玩意儿,不是没有,只是有还不如没有……
不过,徐臻又“啧”了声问道:“二爷,那四喜楼的四喜班子被你挑选出来,还说让他们排新戏,准备过年开演,莫非也是为了家中姊妹?”
见他挤眉弄眼的模样,贾蔷懒得理会。
这混帐三天两头想请他逛画舫,齐筠也邀请过两回,都被拒绝后,两王八犊子居然带了两个妩媚妖娆的兔爷来吃席。
还未等他二人开口,就被贾蔷动真格儿撂倒在地,赶走兔爷。
他们这才明白,贾蔷是真的洁身自好。
不过,等齐筠的小祖母和三妹妹自盐院衙门回到家,把盐院衙门林家大小姐和薛家表小姐的容貌形容成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真正的人间绝色后,齐筠和徐臻便自以为明白了贾蔷的心思……
话至此,书坊和戏楼之事也就搁在一边了。
左右也没多大的利……
贾蔷见二人不再纠缠此节,心里笑了笑。
别的都好说,哪怕赚再大钱的买卖都可以合伙,金银岂是一人能赚尽的?
只是……
宣传口子的事,就容不得外人插手了。
他在这方面,本也没想过赚钱。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用大把的银子去贴补,用来兼并扩大……
但事关话语权,本就容不得第二个声音!
……
三人带着护从,也未骑马乘车,步行来到东关街。
看着依旧门可罗雀的冰室门口,贾蔷并无意外,他紧了紧狐裘领口,对齐筠道:“周记……不对,现在应该叫齐记万香楼了,都准备妥当了没有?”
八大盐商之族,生意自然不会只是单一的盐业。
除了盐业外,各家都有涉猎其他行当。
譬如白家的戏楼,陈家的当铺,沈家的车行,吴家的船坞,以及周家的酒楼营生,这些营生如今大都被另外四家所吞下,当然,他们要付给盐院衙门一大笔银子!
不过对盐商来说,银子是他们拥有的最不值钱的东西。
周家的万香楼在扬州城乃至金陵、苏州、镇江等地,都颇为有名。
江南风味做的极为正宗。
如今周家败了,万香楼的产业,就被齐家买了下来。
不过,这中间有贾蔷的股。
贾蔷当然没有现银,虽然赵家带了五万两买方子的银子来,但这些银子他还有大用,不可能用在此处。
所以,他就以打欠条的方式,从齐家拆借了八万两银子,再加一份天下独有的名菜秘方,占股五成。
虽不参与经营管理,但有监察的资格。
至于什么名菜……
就听齐筠迟疑道:“良臣,你那菜,果真可行?”
贾蔷笑了笑,道:“原来我也没多大把握,不过到了扬州后,才发觉以前有些想当然了。你们这里太富,吃腻了香甜可口的奇珍佳肴,好多人无事生非都要寻些刺激,这个菜,必然大受欢迎。”
扬州人,只要和盐商挨上边,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家丁,日子都能过到让贾蔷前世无数白领精英羡慕到跪。
这些人无所事事到了一个极限的地步,日子过的,号称白天“皮包水”,晚上“水包皮”。
何解?
就是一天的日子,就是在茶馆和澡堂里度过,不是喝茶,就是泡澡。
虽然富裕,但无聊到了极致。
这种生活里,给他们来点刺激,多半会大受欢迎。
扬州菜属淮扬菜系,讲究“和、精、清、新”,菜品形态精致,滋味醇和。
在烹饪上则善用火候,讲究火功,原料多以水产为主,注重鲜活,口味平和,清鲜而略带甜味。
按理说香辣刺激的菜在扬州府没有立足之地,可是贾蔷以为,有一样,扬州府的百姓一定喜欢,尤其是在这凛冽冬日。
那就是火锅!
齐筠对火锅没有信心,那是因为他的心性修养太高,时刻约束自己。
齐太忠花费十多年亲自培养出来的继承人,能控制的住心中的躁动,不会浮躁的寻求刺激。
但是绝大多数芸芸众生而言,吃五谷杂粮,感触人生百态,不管高兴、兴奋、沮丧、懊恼、烦闷,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一锅火锅更能抒发胸中之气?
滚烫热辣的火锅之余,来一碗甜冰来爽一爽,享受冰火两重天的快活,谁又会不爱呢?
到那时,冰室的营生也就会被带起来。
徐臻就赞同这一点,对齐筠乐呵呵道:“齐大哥,你若没信心,不如齐家把万香楼让给我?我觉得成,我来和二爷合作,如何?”
“去去去。”
齐筠没好气道:“早干嘛去了?想拿下万香楼,你得出银子盘。”
齐家让贾蔷空手套白狼,那是因为里面有更大的利益夹杂着。
徐臻这小子脑袋进水了,也上赶着凑热闹,他可没这份体面和价值……
赶走徐臻,齐筠问贾蔷道:“晚上我请了扬州府所有有体面的年轻人,在万香楼大摆筵席。高门子弟,名人名士,江湖少侠,还有瘦西湖十大画舫上的花魁,共品你这火锅宴。良臣,你果真不露头?”
贾蔷摇头笑道:“我生性内向,不爱与太多陌生人来往。”
齐筠:“……”
顿了顿,见贾蔷始终面不改色,只好无奈的又问徐臻道:“你呢?”
徐臻打了个哈哈,笑道:“罢了,今晚我就不出面了。今晚是你齐家大少爷的场子,我去了就是个小跟班儿,你又不分我点干股,白白陪衬你,我可不干!”
齐筠本是存了提携这小子一把的心思,徐家虽然是扬州本土乡望,可和齐家一比,其实连草鸡都不如。
太上皇六次南巡,齐老太爷一路见证过来,回回见驾,白衣与帝王为友,何等尊荣?
徐家……
徐家打祖宗起,就没一次见驾的资格。
如今看在这小子得贾蔷器重的份上,想带他开拓开拓人脉,谁料竟不知好歹!
齐筠也懒得再搭理,左右和这小子也只在冰室营生上合作。
待齐筠告辞离去后,贾蔷打量了依旧乐呵呵的徐臻,笑道:“一脸不识抬举的德性!人家齐大少想提携提携你,你居然这般没眼力见儿?”
徐臻没所谓的呵呵一笑,懒洋洋道:“这人呐,最忌三心二意。既然我徐二少认投了你这京城来的贾二少,就不再去攀他齐大少的高枝儿了。”
贾蔷闻言顿足,看向徐臻,似笑非笑道:“我这贾二少的根底到底如何,你会不清楚?和齐大少比,我的路既不稳妥,风险性也大的多。而且,前途未卜。你舍近求远,舍富贵求不稳,是何道理?”
徐臻脸上的嬉笑渐渐收起,看着贾蔷道:“二爷,若图安稳,我徐臻守着徐家两口冰窖,或者随便干点其他的营生,怎样不能富足的过一辈子?我看重的就是二爷的不安稳,走的不是寻常商贾的路数。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清二爷到底想走哪一条路,但我徐二却可以肯定,二爷这条路,一定是最不寻常的一条奇路!齐家老太爷那样的顶尖老狐狸都押宝在二爷你身上,我徐二又怎会放着真佛不跟,去跟一只小骚狐狸?”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却什么话也没说,就拍了拍徐臻的肩头,随后转身离去。
高隆、商卓二人,各带着四个其貌不扬但又隐隐有虎豹之气的汉子,护从左右,扬长而去。
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徐臻脸上又渐渐浮起了浪荡不羁的笑容。
跟着齐家?
跟着齐家,再了不得也不过是做到白、沈、周、吴四家的地步。
可又能如何?
还不是齐家说卖就卖?
齐家这次能够度过难关,全靠献祭了这四家跟班,才续了老命。
这样的人家,谁爱跟谁跟,反正他徐仲鸾不敢跟!
而贾蔷……虽然看起来前途不知何向,但一个能搅动京城、扬州风云跌宕的人,会是一个庸类?
为了一个薛家大傻子,敢直接和齐家家主放对的人,他也放心跟啊。
……
盐院衙门,西路院。
后乐轩。
梅姨娘带着秀竹、紫鹃、雪雁还有香菱四人,在一张圆桌子边布置着碗筷。
另一边,黛玉、宝琴和新客薇薇安还有她害羞的堂妹凯瑟琳一起愉快的聊着天。
薇薇安和凯瑟琳自不必说,讲了许多大燕之外的乡土风情。
而宝琴竟然也跟的上,说了许多大燕各省的有趣地方。
津津有味听了许久的黛玉,正要开口说什么,众人就见披着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的贾蔷缓步含笑而入,丰神俊秀,似芝兰玉树般,光彩夺目。
薇薇安最是热情,一下站了起来,不过还是记得凯瑟琳,拉着妹妹一起迎上前问好。
看来她也知道,在长辈跟前行贴面礼有些惊世骇俗。
宝琴也含笑起身,唤了声:“蔷哥哥。”
唯有黛玉,目光由惊喜渐渐变得不善起来,看着某人缓缓颔首轻叹,像极了在心里悄悄记上一笔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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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二叔 (加更!求月票啊!)
“你怎么来了?”
黛玉上前,星眸看了一会儿后,没好气问道,似不愿见此人般。
贾蔷呵呵笑道:“今儿不是添新菜么,我担心你们不会吃,所以来教教你们……嗯?”
正准备解下狐裘,不想说话间系带没拉准,给扯成了死结。
因在颈下,他双手盲摸,解了一番也没解开,就见黛玉走来,抿嘴笑道:“让你整日里得意,如今连个盘结也解不开。”
贾蔷看她一眼,叹息道:“谁还没个虎落平阳龙困浅滩的时候……”
“啰嗦什么……仰起头来。”
黛玉上前,让贾蔷抬头后,准备解系带,只是先前让贾蔷一通瞎折腾,系带非但没松开,反而结成了死结。
她只能没好气的再往前靠些,用心为他解开。
一股股清幽淡雅的香气沁入鼻中,让贾蔷心里在这一刻有一种悸动感。
说起来难为情,虽二世为人,理论经验丰富,可他还没真正与女孩子谈过恋爱呢。
只是……
这个集造化之钟秀,秉天地之灵气而生的女孩子,今岁也不过十三岁。
虽然贾蔷今年其实也将将十六……
不管怎么说,且等等再看罢。
京中天崩地裂之势还远未开始,小儿女之情暂且往后放放,也可避开404天罚……
“好了。”
未几,等黛玉解开系带后,香菱和紫鹃从后面上来,替他脱下收起。
贾蔷与黛玉对视一眼后,笑着道过谢后,梅姨娘招呼道:“快坐快坐,都别站着了。这几天老爷和姑娘用饭都不香甜,蔷哥儿专门使人打造了两个鸳鸯锅,说是煮些下饭的好菜。我同他在厨房里看了会儿怎么拾掇的,倒也简单的很。只是那味道……老爷也未必爱吃,姑娘果真经得住?”
贾蔷呵呵笑道:“姨娘且去照顾姑祖丈罢,那一锅放的料少,香油芝麻酱多些,蘸着吃味道爽利。果真吃不得辣,吃清汤锅也鲜美。这边我来看着就是。”
梅姨娘笑道:“那好,今儿老爷要是多用些,功劳计在你头上。”说着,还笑眯眯的看了眼黛玉。
贾蔷懵懂不知,黛玉正和宝琴说笑,好似也未听见,梅姨娘眼神愈发有深意些,忍笑离去。
未几,就见两个嬷嬷并五六个丫头,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黄铜火锅,并诸般料酱、小菜,摆满了一大桌。
众人落座后,黛玉见这一桌子生菜生肉,和两盘血红色的鸭血,不由皱眉。
再见铜火锅池里一半是滚烫的红油汤,一半是乳白色的清汤,觑视贾蔷道:“蔷哥儿,今儿个,你莫非是想让我等茹毛饮血?”
贾蔷打了个哈哈,拿起筷子示意道:“看清楚,我怎么吃!”
说罢,夹了一片鲜嫩的毛肚,放进红锅里,然后看着众人数道:“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了九,然后从锅里拿出,径直吃进口中,闭上了眼。
“嘻嘻!”
“哈哈!”
“又弄鬼!”
宝琴、薇薇安等人笑嘻嘻,黛玉则含笑嗔道。
贾蔷咀嚼着,却差点没流下眼泪来,幸好闭着眼,否则非出丑不可。
这熟悉的味道,一瞬间差点带他回到了前世……
不过听着那声“又弄鬼”,将他带回了现实中。
酝酿稍许后,睁开眼,看着众人,他长长呼出口气,正经道:“此等美味,啧,不可多食,多食则难以下咽其他菜肴,啧!”
本来就被扑鼻的辣香刺激的口中生涎的诸人,看到贾蔷如此陶醉的模样,愈发不住的吞咽起口水来。
美人,平日里自然都是端庄贤淑,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当然,薇薇安除外,但是这和她们爱好美食无关。
君不见贾蔷前世,见过的美人没有一个不是老餮的。
美人爱吃榴莲,爱吃臭豆腐,爱吃大蒜,都是等闲。
所以,这一会儿在贾蔷的指点下,一个个都开始动起了筷子。
但她们到底不如前世的姑娘豁得出去,在贾蔷面前始终放不开,吃的大呼小叫的薇薇安除外……
所以,贾蔷很吃了两口过了把瘾后,就起身告辞,笑道:“我还是去前面和薛大哥他们去吃,今儿算是我的东道,不能只在这里吃,不顾外客。”
这个理由倒也说服了黛玉等人,贾蔷也不用她们起身相送,自己穿好大氅后,告辞离去。
等他离去后,里面才开始慢慢见起真章来……
黛玉虽然脾胃秉性仍然较弱,但近来始终未停锻炼,且不似在贾府那般,夜夜哭泣,如今倒健康的多,也经得起这样的虎狼之食,吃的开心。
毕竟,美食让人快乐!
而等火锅结束后混合了牛乳、果汁制出来的冰沙……
唔,想来会让这些姑娘快乐一整天!
……
今日的确算是贾蔷的东道,为了推广火锅,以便重新打响万香楼的招牌。
今晚不止齐筠大宴宾客,齐家、徐家、陈家、李家、彭家,还有一些依附这些家族的中小家族,家家有份,今晚饭桌上都有一份铭刻万香楼三个字的火锅。
连包装底料的油纸上,也写有万香楼的名字。
只要在这些人家推广开了,很快,整个扬州府,整个江南,都会风靡开来。
万香楼的招牌,也就一下打开了。
贾蔷费这么大的力气布局酒楼,当然不会只为了捞金。
酒楼的生意做开了,冰室的生意也就顺带着打开了门路。
而酒楼里面,又少不了说书先生。
扬州府靠说书为生的闲散艺人,快和前世靠码字为生的网络作家差不离儿多了。
贾蔷让徐臻这个地头蛇收拢了百十号扑街,又花大价钱请了几个大神级的说书高手,对他们进行培训。
这个年代,说书都是有师承的,讲究一个师徒父子。
若无师承,没谁会好好教?
当然,毕竟是江湖吃饭人,银子到位,徐家这地头蛇的关系到位,该教还是得教……
等培训差不离儿后,这些说书先生就会到各处万香楼说书。
另外还有茶楼,不过茶楼就不是和齐家合作了,此节另说。
书说的好,宣传也就到了位,那印刷本也就卖的好,戏楼的生意自然不会不好。
如果各处都能做好,且做大,赚银钱倒在其次,影响舆情,尤其是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士林的舆情,那……
即使不赚银子,花费再大,也是值得的。
只是,在足够的人脉和金银打底下,扬州模式虽容易铺开,也可复制到金陵、苏州、镇江等地。
但复制容易,整合成体系,并且高效利用起来,却太难。
这不仅需要一个心思玲珑些的聪明人费心费力的操持,还需要一个经验老道,且在江南各地都有足够人脉的人坐镇。
而在贾蔷如今的夹袋里,这样的人,且还能信任的人,太少。
不过好在,他的运气也不错。
先遇到了一个徐臻,又遇到了,薛家父子……
盐院衙门,客院。
贾蔷进来时,外间薛蟠正拉着薛蝌吃酒,吆五喝六的鬼叫着。
薛蝌有些木然的被堂兄拉着吃酒,许是因为感其救父救母之大恩,所以处处忍让,随意欺负。
里间薛明夫妇估计也乐得见他兄弟二人亲近,未曾阻拦。
不过见贾蔷进来,薛蝌还是海松了口气,简直喜出望外的连忙起身迎道:“二哥来了!”
此称呼为薛蟠要求,喊他大哥,喊贾蔷二哥。
贾蔷含笑点了点头,看着大头大眼的薛蟠满脸通红,笑道:“这是喝了多少了?”
薛蟠连连摇头道:“没喝多少,没喝多少……蔷哥儿,来来来,咱们边吃边喝,你这锅子,比烤肉还要过瘾!”
贾蔷摆手笑道:“且等等,先去见过薛二叔和二婶婶。”
薛蟠就这点好,在贾蔷面前从不耍浑,哪怕已经半醉了,也明白的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去快回!”
贾蔷笑着颔首后,进了里间。
里面薛明夫妇吃的清淡,夫妻二人都是极安静的人。
不过许是方才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这会儿廖氏已经迎在门口了。
贾蔷问过安后,廖氏许是知道丈夫有事和贾蔷商谈,便到了一旁的耳房休息了。
贾蔷落座后,薛明看着贾蔷,目光隐隐复杂,叹道:“哥儿不愧是被太上皇看重之人,盛名之下,果然没有半分侥幸。”
他这辈子走南闯北,见过的少年俊杰不计其数,但如贾蔷这样出众惊艳的,当真还是头一回见着。
贾蔷闻言笑了笑,没有谦逊,也没多言,而是直言正事道:“薛二叔,我已经让人同张德辉并几个外请的掌柜和账房,往丰字号各处去查账。就目前回报回来的消息来看,甚至还有想要狗急跳墙的,不过都被镇住了。有些人,还是薛二叔你的老伙计,提前来同你说一声……”
薛明闻言便知道贾蔷之意,他摆手道:“既然犯了大忌,是谁的老伙计都没用。丰字号里的老人,都是薛家的老伙计。如今薛家是蟠儿当家,只是他这个样子……多亏遇到了蔷哥儿你。蟠儿傻人有傻福,连带着我们一家也受益。若无你,这次我怕就熬不过去了。其实对于死,我并不怎么怕,就是放心不下的事太多,舍不得死。还有你二婶婶……”
贾蔷笑道:“二叔不必说这些,外道了。古人曾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按理说我是晚辈,不该这样说。但是从薛大哥处得知二叔的人品后,我就十分敬佩之。先前为了梅家,更是不惜拖着病体也要奔波,我也就愈发以为二叔非是寻常商贾之辈,倒更似古之一诺千金的高士。又以为,以二叔之才德,实不该到今天这步。所以有一事,我想求二叔相助。”
薛明闻言,苍白的脸上浮现稍许笑意,道:“谈什么才德……到了我这一步,已是残生,好比棋局到了残局。托蔷哥儿的福,还能活过来,已是不易。若是有什么能尽点力气的地方,蔷哥儿只管吩咐便是。大能为没有,跑跑腿还是可以的。”
贾蔷闻言,笑意更深,却摇头道:“不需要二叔再奔波,天宁寺的宝药也不好带着出远门,所以,往后二叔就在扬州府落脚如何?我名下如今有诸般生意,虽大都不显山不露水,以后多半也不会闹的轰轰烈烈沸沸扬扬,但是会越来越庞杂,需要经验老道信得过的人来操持总掌。过了年用不了许久我就要回京了,所以我想将这边的事,托付给二叔。还望二叔,能助我一臂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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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答应(求订阅!)
“最后,布号的事先不急,我已经让齐家帮忙,在扬州府盘下了两座染坊,由东盛赵家的染布奇才赵博安领着做事。”
“当然,染坊不能留在聚凤岛,染缸染瓮里都是毒,留在那里,用不了多久聚凤岛就成死岛了,聚凤岛上,只调配染料。染坊另寻他处……”
“布号要等丰字号整合完毕后,再铺设开来,而且,还要从收缴的贪款里拆借一笔。”
“目前就这些,冰室的营生,万香楼,盛世书坊,说书先生的广德社,四喜班子,太平茶楼,太平布号……”
“虽然各处都有人在打理,冰室、万香楼更是直接由齐家掌着,我们只负责监察。但我们还是要把各处整合起来,这需要花费不小的气力。我拜二叔为德林号的大掌柜,就是为此。”
宝琴回来时,进门先看到醉醺醺的堂兄薛蟠四仰八叉的倚在椅子上傻笑,亲哥哥薛蝌则静静的坐在里间门口,面带敬佩色的,听着里间的谈话,见她进门,忙示意她动作轻点,不要惊动里面。
宝琴好奇,走过去聆听稍许后,就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内容。
听完这段后,她美眸睁大,眉头却蹙起,看向薛蝌小声道:“哥哥,蔷哥哥要拜爹爹做大掌柜?可是爹爹的身子骨……”
薛蝌笑了笑,轻声道:“那天宁寺的宝药极对症,父亲已经好许多了。再者,二哥说了,不用父亲多奔波,到时候,我多跑跑腿就是。”
宝琴还是想不通,自家兄长怎会答应,她奇道:“哥哥,咱们自家的生意难道不做了?”
薛蝌闻言,却是隐隐笑不出来了,他摇头道:“原不该将外面的事告诉妹妹,是怕你忧心,也担心被娘知道了去烦闷……不过现在好了,到了这个地步,反倒可以说实情了。大伯过世后,薛家就一年不如一年,堂兄若是争气些也好,可是……唉。
至于咱们家,爹本来就是庶出,还早早分家出去了,薛家的余荫,落不了几分到咱们头上。这做生意,不是买货卖货那样简单,背后一定会牵扯到官面上的事。若没关系在,光那些吃拿卡要的小鬼,就能折腾生意送去半条命。
爹身子骨硬朗时还能好些,总能周旋一二,可这些年爹大半时候只能在家养病,咱们自家的生意也就江河日下了……别说咱们家,就连堂兄手里的丰字号,也好不了多少。”
宝琴聪慧过人,明白过来后,又迟疑道:“薛家不是有很多老亲故旧么?”
薛蝌闻言苦笑连连,摇头道:“有老亲故旧的是大伯那一房,不是咱们。且就算是老亲故旧,也需要门当户对才能走的长远。若是一方成了穷亲戚穷朋友,这门路也就长远不了了。不过……”
顿了顿,薛蝌脸上露出笑脸来,小声道:“如今爹爹答应了蔷二哥,当他德林号的大掌柜,形势就又不同了。蔷二哥年纪虽轻,却是个极了不得的人。京里且不提,只在江南,才来没多久,就做出了那么多厉害的事。在扬州府和齐家、徐家相交莫逆,陈家、李家、彭家利益相干,盐院衙门林御史也十分看重他,就算半年后盐院衙门裁撤,可两江总督韩半山同样器重蔷二哥。
官面上的路子,已经铺平。更不用提,贾家在江南的根基,原本就深厚无比,只一个甄家,就不用再提别处。
有了这些关系在,德林号自然容易做起来,累不着父亲许多。且蔷二哥仁义,愿意带着丰字号和咱们家一起做,这是看顾咱家呢。有了这层关系在,过往疏离的远亲,很快就又回来了。”
说起来有些难听,也有些辛酸,可这就是现实。
薛蝌今年虽然才十五,可这二年来,来回奔跑数地,见过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比当下大多数人一辈子见过的都多。
初时还觉得悲凉羞辱和绝望,后来也就渐渐明白过来,这个世道本是如此。
如今贾蔷需要薛明和薛家的丰字号相助,顺便还带他们一道成事,愿意将人脉和官面资源让薛家分享,这属于双赢局面。
所以,薛蝌十分高兴。
宝琴不大关心这些,只要知道自家转危为安就好,她看向已经开始打呼的薛蟠,笑道:“小的时候,大伯和爹爹最担心的就是堂兄能不能撑起丰字号,不想……”
话没说完,忽见薛蝌竖指于嘴边,示意她安静下来,往里间指了指。
宝琴收声,一起聆听里面的谈话声,面色登时羞红起来。
原不该听,可涉及终身大事,还是强忍羞意,听了下去……
“二叔,梅家的事,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梅家大房太夫人并诸内眷大都放了出来,还发还了一套二进小院,归其居住。另外,梅家二房的大公子梅淮,也要放出来,盐院衙门和两江总督府都会为其报功。等他高中选官时,会述功升职。”
将几条生意上的线数大致说完后,贾蔷就要离去,却想起梅家事来,便同薛明说道。
薛明闻言,心中苦不堪言。
当初他与初入翰林的梅珍结亲,相中的当然是梅家以后贵不可言的前程,不过那时薛家还远未到江河日下的地步,虽比不得先祖贵为紫薇舍人,但薛礼薛明兄弟二人,以财势勾连江南豪门,也算的上财势惊人。
和梅珍一家,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梅珍皇榜高中,和梅家大房关系舒缓了些,也拆借了不少银子。
但在翰林院那种地方,正是广交同年,勤拜座师,多与老前辈请教的绝好之处。
想要早点出头上位,需要花费的金银海了去。
花得起的,自然可以早早出头,步步高升。
花不起的,就规规矩矩的在翰林院内观政养望,打熬资历,期待出头之日罢。
这时日可能是三五年,可能是十年八年,就是二十多年的,也未尝没有。
梅珍为了博出位,需要的银子太多,江南梅家当时还是涪翁先生当家,对二房当年争产时露出的嘴脸不喜,所以不可能供给太多。
梅珍便在薛明处前后拆借了几万两银子……
原本说是梅珍外放经历州府时再还,可这几年薛家声势一年不如一年,梅家便始终没提还钱的事。
薛明也认了,只当是宝琴日后嫁入梅家的嫁妆。
可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梅珍那日撕破脸皮后的嘴脸,当真是震惊了薛明。
他想不通,交往几十年的老友,怎会是这样一幅面孔?
这也是饱读诗书的翰林?
至此,别说梅家已经栽了个大跟头,哪怕梅家仍是前途无限,他也不可能嫁女过去。
女儿在这样的人家,还不被欺负死?
念及此,薛明摇头道:“说来当日发生之事,蔷哥儿你也在场,亲眼所见,非我薛家势力眼,见梅家落难了就……唉,这门亲事既然已经断了,那就断了罢。不管梅家父子以后能当多大的官,这门亲事我薛家攀不起了。不然,琴儿嫁过去,必受尽欺负。”
贾蔷笑了笑,道:“好,若如此,我就明白了。也不必拿梅淮当亲戚去招待了……”
薛明闻言苦笑,道:“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请蔷哥儿代为转告梅家父子,梅家拆借的几万两银子也不必还了,那梅家父子……还请蔷哥儿设法让他们活着出了扬州府,莫要得个意外失火而亡,落水而终的下场。”
贾蔷闻言,有些明白薛礼丧命这么多年后,薛明为何没有朝丰字号下手了。
这确实是个难得的厚道人。
只是,他难道就不明白,打蛇不死,终留后患的道理?
更何况,梅家父子最恨的人还不是薛家,而是他贾蔷。
不过明面上,贾蔷还是答应了薛明……
……
自客院出来,回至小书房。
开门就见黛玉坐在书案前,拿笔在圈圈画画,显然是在批改他之前做的习文。
听到门口动静声,黛玉侧眸望来,见贾蔷进门后,语意深长道:“没想到,如今你这样忙,还有功夫做文章……宝琴妹妹回去了?”
贾蔷听着心里笑破肚皮,面上却凝重道:“回去了,不过没见着,她在伺候她母亲。至于忙……姑姑不知,如今在旁人看来,我虽惊才绝艳,丰神俊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足智多谋,英才难得,日理万机……”
“噗嗤!”
黛玉实在绷不住了,没好气笑道:“才发现,你竟是愈发厚面皮了!”
贾蔷摇头道:“总之,虽然外人看来我很忙,但我心里清楚,那些忙碌和威风大半都是虚的,我的立足根本,还得靠我自己,先考取个功名再说。所以,一日不敢懈怠。当然,有林姑姑这样的名师在,我很有信心。”
黛玉见他说的诚恳,心里满意的点头赞道:“你能有此心,何愁考不得功名?”不过刚赞完,忽地面色一变,眼神不善的看着贾蔷道:“你又哄我!”
贾蔷“愕然”道:“何来一个哄字?”
黛玉咬牙道:“你总拿些好听的话来哄我,分明是拿我当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贾蔷面色古怪道:“这怎么可能?姑姑你今年已经十三了,不是十一二的小孩子了!”
“我把你这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又要编排我!今儿再不饶你!”
黛玉闻言羞愤的红了脸,起身撂下笔,前来捉拿贾蔷。
贾蔷哈哈笑着躲闪起来,不过跑了片刻,见黛玉额前都出了香汗,气喘吁吁,便故意失手被擒,举起手来挨了两下后,黛玉嗔视贾蔷,“威胁”道:“你还敢不敢诓哄我了?”
贾蔷连连摇头道:“不敢,再也不敢了!其实,也不是故意哄你,只是希望看到你多笑一笑。也不知怎地,看到林姑姑多笑笑,我心里就觉得很舒畅,纵一天的疲惫,也能消散大半。”
黛玉闻言,俏脸霎时通红,连头也抬不起,只轻声道了句:“你……你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不然我告诉爹爹去。”顿了顿却又道:“这两日我心里总是不能安宁,你在外面时,要小心一些。”
贾蔷温声笑道:“忙完明天,就规矩在家待着,等过完年再出去了。”
“嗯”了声后,黛玉缓缓抬起眼帘,看了贾蔷一眼后,转身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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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借我一用
翌日清晨。
晨练、洗漱罢,贾蔷便出门而去了。
算不上争分夺秒,但他还是要抓紧时间。
眼下远离京城,又逢林如海延长半年官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
若不趁着这个时候,想尽一切方法发展壮大,日后回京,上面数不清的巨擘大佬镇着,下面更是各方利益纠缠。
再想如在江南这般,近乎肆无忌惮的发展根基,壮大力量,积累财富,几无可能!
眼下,财富布局基础已经打下,只待聚凤岛建好,便可在岛上大量提纯硝石,冰室就不再只限于扬州府一地。
还有包括火锅底料的翻炒,以及染料的配制。
这其中每一样做大后,都是流金淌银的进项。
万香楼和冰室是看起来红火,当然,现金流也的确红火。
但真正能赚大银钱的,却是隐藏在后的太平布庄。
颜色更鲜亮的布和丝绸,短期内可以卖高端,长远的,则可以出口西洋。
贾蔷真正金手指,本就是他一脑子的织染配方。
那是多少代织染前辈们,包括海外前辈,花费一代代的心血总结出的织染行当的精华。
眼下全世界都是手工织染,贾蔷用当下最先进的秘方配出的染料,绝对可以横扫天下布庄。
当然,前提是要将根基一点点夯实了,这也正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做的事。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只要他在京城不倒势,或者说,他背后的林如海乃至韩半山不倒台,那么扬州府的基业就万无一失。
齐太忠都不允许这里出一丁点差池。
只要不出差池,万香楼、冰室、书坊、戏楼、广德社,以及金娃娃太平布庄,都会相互交叉着发展,一天盛过一天。
也就会源源不断的为他供给金银财源,和话语权……
但想要维持住京中的大势,尤其是在那样遍地饥虎饿狼所在的大凶险之地,保证林如海不被打倒,光凭借充沛的财源和舆情的声音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在明面上,贾蔷始终没有多少出手的余地。
莫说他二三年内能考中秀才就不错了,哪怕考中进士,没十年二十年的打熬,官场上也没他什么发言权。
所以,只能想方设法加强暗地里的力量……
不然,别说回京借势搅动风云,不被人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就是好事。
贾蔷不是不信任林如海和韩彬,只是这二人在他前世读红楼时,一个早就没了,二个不存在,实在无经验可循。
贾蔷不可能将未来的命运寄托在运气之上。
因此,只要知道了昨晚万香楼大获成功,保证有稳定的财源进项,那么接下来他要忙的,就是暗中多收揽些人手,以便回京后有一定的行动力,和自保手段。
齐园,草堂。
齐筠将贾蔷引至此时,齐太忠正在喝乳。
贾蔷问都不用问,便知道这老不羞吃的一定是人乳……
似看出了贾蔷异样的眼神,齐太忠慢悠悠的放下喝尽的莲瓣纹鸡心小碗,看着贾蔷淡淡道:“你在盐院衙门只吃牛乳,以壮根骨,如何比得上女乳养人?”
贾蔷闻言,微微养起头来,看着草堂顶上的雕花柱梁,轻声道:“老爷子,扬州府也就算了,毕竟,这里是你们齐家经营了超过一甲子年的地盘儿,盐院衙门内放个屁,你老这里知道是萝卜味的还是芹菜味的,我都不奇怪。但是,接下来你若往我招的人手里掺沙子,那就是你老在逼我了。你这只银狐,连太上皇都愿与你为友,我自然是斗不过你。不过我想,你总不可能活到一万岁吧?”
齐太忠闻言眼睛眯了眯,笑骂了声,道:“敢当面威胁老夫的,你小子是第一个!”
不过他一直观察着贾蔷的举动,见贾蔷说完话后,脑袋还一直仰望着草堂的屋顶,先前的一点小心思也就淡了。
他若年轻上二十岁,必然是另一番选择,眼看京中风云起伏,他怎耐得住寂寞在江南旁观?
总要插一手进去,以求最大利益。
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率先保全好齐家,才是第一要务。
至于在贾蔷身边掺沙子……
等齐家在海外彻底站稳脚跟后再说吧,不然,怕果真要触怒眼下这胆大心黑的小子,给齐家上眼药了。
齐太忠笑道:“盐院衙门里的事,老夫不问,也有人传到老夫耳根里。至于你手下的人……你若果真想收几个可用之人,老夫倒可教你一个万全之法……”
贾蔷这才低下昂起的头,转脸看向齐太忠,虚心请教道:“还请老爷子不吝赐教。”
齐太忠见他如此真诚,抽了抽嘴角,又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齐筠,心里一叹,富贵乡里长大的孩子,到底缺少这股敢于鱼死网破的狠辣劲儿。
不过,见齐筠始终微笑的看着贾蔷,齐太忠还是有些欣慰,明白他这孙子听进了他的教诲,正在用心揣摩贾蔷的处世手段。
如此,也好。
念及此,齐太忠倒也用心教了起来,指点道:“想收可用之人,清白不清白不要紧,重要的是,此人必要重孝道。朝廷为何日日称颂圣天子以仁孝治天下?这是多少人杰名臣总结出来的。有孝道的人,未必是忠臣,也可能是奸臣。但是没孝道的人,一定是脑后生反骨的狼子野心之辈,是畜生!这样的人,如何敢用?所以,你若收人,先要探听清楚,此人是否纯孝。若是不孝,自然不必多说。若是纯孝,那就将其高堂家眷,接至身边,安置妥当。使其家中老人有所养,儿孙有所教,有书读。如此,用之怎会不放心?”
贾蔷眼睛微微眯了眯,看着齐太忠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先拿人质?”
“诶!”
齐太忠连连摇头道:“岂能如此下乘?是用心照顾身边人的家人,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放在前朝,这叫收家丁,连姓都要跟着改的。要让他们知道,只要你不死,只要你不倒,那他们全家都能安享太平日子。他们做的好了,连富贵也不缺。他们岂能不卖命做事?何须人质……”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你老不愧是齐家老太爷,厉害,与我所想,几乎相同,或许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吧。”
一旁齐筠一张帅气的脸都快纠纠成抹布了,对面一老一小两个狐狸却笑的欢快。
不想贾蔷话音一转,继续警告道:“老爷子,我带走了哪些人,用在了什么地方,你老最好不要摸底,也不要往里掺沙子。万一被发现了,是真要伤害你我两家深厚的感情的。”
齐太忠:“……”
齐筠在一旁打圆场笑道:“良臣,就没见你这样的,谁家没几个放心用的人,这点规矩我们还不知,用得着你几次三番的强调?可快些打住吧,没的让人笑话。还未说正经事呢,昨儿个你让万香楼筹办的火锅宴,又有冰碗送上,真是一下就火了起来。也没见往日里那些人爱吃这样辛辣冲人的饭菜,昨儿个都快成泥腿子了,吃的那叫一个痛快,都说爽利透了。辣的吃不住的时候,冰碗送上,好家伙,当时别说旁人,连子安、文烈、元宗他们都大叫痛快起来。一个个都魔怔了般,不过,也都当场下订,有的要买锅子,买底料,有的要包场请东道,要的最多的倒是冰碗,知道可以送,一个个三十五十,一百二百的浑叫,让往各家府上送去。良臣,万香楼算是火了!”
贾蔷听闻好消息自然也高兴,笑道:“万香楼我虽占一半的股,但除了放几个说书人历练历练外,旁的我皆不理会。能做成这样,都是德昂兄手段高明。”
齐筠也不是好招惹的,气笑道:“你还有脸说!你也占一半股,是万香楼的大东家!那火锅底料让你卖的那样贵,除却这些本钱,你还在万香楼分一半的利,进项比齐家多的多,倒说我手段高明?”
齐筠并非是在争利,以齐家之富,万香楼的利润都分给贾蔷也不算什么。
只是生意归生意,不能坏了规矩。
所以他要让贾蔷知道,贾蔷所为之事,他心里有数。
然而贾蔷却根本不搭理这茬,小小一个万香楼,还值当在此多费口舌么?
贾蔷看向齐太忠,道:“上回德昂兄劝我说,要多和齐家合作,齐家非但不会拖后腿,以齐家在官场上的人脉,还能帮助我良多。我深感德昂兄之高义,如今,你我两家深入合作,而年后不久我也要随林盐院回京,因此今日特来问问,若小子在京中遇到难事,齐家在京中的人脉,可否借我一用?以德昂兄的品性,想来必不会诓我。”
齐筠:“……”
齐太忠也对贾蔷刮目相看了,却也不答,而是问道:“如此看来,小友在江南之棋局,就要收官了?若如此,未免雷声大雨点小了些吧?”
贾蔷呵呵一笑,摇头道:“能和齐老太爷合作,已经是最大的雨点了。你老人家一辈子结交了那么多仕宦官绅,知交遍天下。能交好你老,还叫雷声大雨点小?老爷子,恕我说句不恭敬的话。你老人家一辈子结交的人脉,留下的香火情,在你老在的时候,才是最好用的时候,也是价值最高的时候。官场上都说人一走茶就凉,这人情场上,又何尝不是如此?与其让这些人脉白白流逝,尤其是在……大政即将革新之际!你老不尽快将这些人脉香火情变现了,到头来,多半是一场空。
不如,拿来借我一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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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伏杀
齐家最值钱的是什么?
有人以为是盐田,有人以为是盐引,有人以为是齐家积蓄了超过一甲子年富可敌国之财……
扬州府八大盐商轮番更替,唯独一个齐家,逾六十载不曾变动。
以齐家的营盘,一年存银百万都不算过,六十年下来,存银又有多少?
什么叫做富可敌国?
不外如是!
旁的不说,紫禁城内户部国库里的库银,就绝没有这么多!
若非背后牵扯实在太广,韩半山拼掉满嘴门牙,都要将齐家给咬碎了嚼咽下去。
可惜,纵是韩彬,也不敢无故杀了这头金猪过年。
这便是在贾蔷看来,齐家最有价值的所在:
齐太忠这只老狐狸,逾一甲子年结交下来的官场人情。
有这份人情在,韩彬和林如海都不敢视一商贾为等闲,这才是齐家最大的立家之本!
齐太忠结交的香火人情,绝不是简单的利益输送,每年给人送金银维持关系,那是下乘手段。
齐太忠的人情,是在人落难时,是在人低谷时,是在人有临绝境之时,出力解人之难,救人前程乃至性命,而不求回报。
譬如,太上皇六次南巡,每一次都不动用国库。
而所需花用从何而来?
江南甄家执掌过二十年的盐税,这些银子加一起都不够太上皇一人嚼用的。
其余部分,便都由齐家带领盐商们,认捐了。
六次南巡下来,齐家一家捐献的,都超过一千万两!
花费这么多银子,孝敬君父,解君父之忧,还不求官不求爵,这份人情太上皇能不认?
越是施恩,却无所求,这样的人情,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升值。
正是这样的人情,再加上每年年节时的礼尚往来,齐太忠才造就了一张连韩半山都不敢轻易动手撕碎的大网!
但也正如贾蔷所言,这份香火人情,只有在齐太忠在时,才最有价值。
齐太忠在时,太上皇不会让人轻易动他,只要他不犯谋逆大罪。
可齐太忠死后,这份香火情对太上皇来说,也就到此为止了。
朝廷缺银子,齐家存了这么大一笔,不拿来充盈国库,那就是齐家不懂事了。
越是高层人情,越讲究这种时效性。
这便是许多高门豪族,核心人物在世时,声势如天。
一朝核心人物过世,就瞬间被打落尘埃,沉沦末流的原因。
不过……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当着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的面说这些,还是有些残忍。
齐筠皱起眉头来,脸色有些难看的看向贾蔷。
贾蔷本身却似没做错什么,面带薄笑的看着齐太忠。
齐太忠却笑着扬起白眉道:“你这猢狲,想的倒美,也生了一张利嘴,可惜,老夫还没老糊涂。这些人情,存着就好,用出去了,旁人反而不怕了。存着,就是一种威慑!果真到我死了,那也顾不得其他了。老夫一生时间都在保他们,总不能连我死后,都要为他们操心吧?”
贾蔷呵呵笑道:“既然你老这样想的开,那我就不再赘言了。何况,凭借齐家诸人杰之力,肯定能靠自己在海外立足,也肯定能靠自己,保全齐家留在大燕的一支,不被人觊觎。算我多言,算我多言!”
齐太忠闻言,面色微变。
看着贾蔷,心中若有所悟。
怪道,贾蔷只和齐家合作了一个冰室营生,一个酒楼营生,其他的,就少有瓜葛。
只凭这两份利益交叉,的确还远远谈不上结盟。
如今看来,押的宝,是轻了些……
而另一边,齐筠也隐隐反应过来,难怪刚才他和贾蔷算账时,贾蔷连反驳都未曾反驳。
原来,在贾蔷心里,齐家欠的还太少……
齐家总想和贾蔷攀上人情,以人情来牵扯贾蔷及他身后的林如海,乃至韩半山。
希望来日新政大行天下时,不至于清算齐家。
可贾蔷却不是省油的灯,始终保持清醒。
人情归人情,利益交换归利益交换。
此人冷静的让人感到可怕……
这一瞬间,齐筠因为自己眼界和格局而感到惭愧。
也因为齐太忠到了这个年岁,还要为齐家后代的安危担忧,而感到自责和羞愤。
齐太忠似看破齐筠心事,微笑宽慰道:“齐家,是靠懂分寸,自困扬州府一甲子年,齐家子弟不去考功名,不去做官,才保得这么多年太平富贵的。说起来,反倒是牺牲了你们两代人的前程才得到的。如今算一算,未必赚了多少。你也别高看他,良臣小友也只是惯会借势罢了。借的是韩半山、林如海一干人,耗费了几十年苦熬出的声望之势,和天子革新旧政之志……不然,岂有他今日当面威胁老夫的道理?”
贾蔷闻言,不怒反喜,哈哈笑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小子岂敢威胁你老,只是商议罢。我与齐家利益交缠渐深,对我而言,你老长命百岁,长命两百岁最好!有你老在,扬州府这边我基本上就不用操心了。有你老在,有齐家在,我在扬州府的生意只会一日比一日昌盛,财源广进,岂非好事?怎会威胁齐家,威胁你老?老爷子,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齐家能发展的好,发展的长远,因为海外不仅是齐家的退路,也许,也会是我和我家人的退路。但是,如果能够不走到最后一步,岂不更好?难道齐家不想在大燕自在行走?所以,何必吝啬死守着那些人情不用?”
齐太忠长叹一声,看着贾蔷,缓缓道:“若上天再给老夫二十载光阴,齐家何忧此难?”
……
自齐园而出,贾蔷眼中的目光明显明亮许多。
今日收获之丰,着实让他心中喜悦!
尽管齐太忠不可能将他经营了一辈子的所有香火情都给他,尤其是那些最顶尖的,更不可能。
但只凭他现在给出的那些人,对贾蔷来说已经弥足珍贵了。
贾家的人脉关系贾蔷是用不上的,也没他的份。
林如海的……
入京之后,林如海能够自保都不容易,贾蔷以为,帮不上什么忙,最好也别当猪队友拖后腿才是。
而他自己经营的时间还太短,铺开的那点人情难当大用。
因此,齐太忠给他的这个名单上的人,就显得很珍贵了。
吏部的、刑部的、工部的、礼部的、大理寺的、内务府的、御史台的、顺天府的……
官位或许不显,却都是实权人物,十分实用。
骑在马上,贾蔷开始快速思考起,这些人该如何使用,才能达到最大的利用价值。
只是一时心境难平,也想不出什么妙法来。
干脆暂且压下,欣赏起扬州府繁华的街景……
临近年关,扬州府大街上摩肩擦踵,人潮涌动。
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大人的笑骂声,淘气顽童的追逐嬉戏声,勾勒出一副盛世景象。
不过看久了,也就那样,还嫌吵闹。
主道难行,贾蔷便建议高隆带队,从偏僻些的支路回府。
虽远一些,花费的时间怕也要比顺着主街道人潮一点点挪移快的多。
“商大哥,最近外面的事如何了,可有什么进展?”
一条典型的江南小巷内,白垣、黛瓦,青石板路。
贾蔷骑在马上,问身旁的商卓道。
商卓朴素的面上,露出一抹难为情之色,摇头道:“进展不大。白、沈、周、吴四家倒台后,齐家立刻派人去联系了四家暗地里的人手,齐家对这些人本就了解,很好找到他们,又舍得出价。原本咱们希望不大,若非齐家寻这些人是为了出海到南蛮未知之地,咱们可以说一丁点希望也无。现在那批人手虽然担忧出海之后生死难料,可齐家开的价钱太高,还许诺照顾他们家人在扬州府立足。再加上,那些人更信任齐家,对咱们多有防备之心,所以,眼下咱们还没什么大的进展。”
白、沈、周、吴四家被抄后,四家暗地里养的那些高手,都是见过血,各种刺杀、探查、隐藏、妆扮做间等江湖手段老道的好手。
这些人无所谓死忠,有一定的忠诚性,只要钱给到位就好。
他们的忠诚,和高隆、商卓身上的忠诚不同。
高隆、商卓是人性上的忠诚,而那些干见不得光的人的忠诚,是对职业道德的忠诚。
“除非,公子让我们大开杀戒,用江湖手段,去收服这些人!”
前面带路的高隆回过头来,看着贾蔷笑道。
商卓也点头道:“公子,老高说的对,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江湖人。想要彻底收服他们,要么用钱砸的他们心服口服,用心卖命。要么,就用拳头和刀,打的他们心服口服,甘愿认投。以德服人,在这个圈子里就是个笑话。”
贾蔷点了点头,思虑片刻后,笑道:“果真如此的话,将此事交给你们二位,要多久才能打服扬州城?”
商卓嘿嘿笑了笑,道:“只要齐家不做阻挠,不用十天,我和老高就能挨个打个遍。其实那些人真正的用处不在于武艺高低,而是他们都身怀绝技,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有的人擅长偷窃,有的人擅长潜伏,有的擅长下毒,有的擅长口技,还有的擅长蛊惑……动手打杀的,我和老高都能带人,自己就能教。可其他的,却是我们不擅长的。这些人多收些最好,公子好办事。”
高隆摇头道:“我们想要,齐家也想要。他家要去海外扎根,正是草莽开创的时候,这样的人多少都不嫌多。”
贾蔷若有所思道:“看来,还是得想个法子。”
他也想慢慢的积累底蕴,自己培养出来的清清白白的人,难道不香么?
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了。
不想尽一切办法吸血壮大,果真等到随林如海回京,风云激荡起,不说旁人,白、沈、周、吴四家背后的那些权贵们,难道会放过他?
所以,这批人,他志在必得。
如今就看,如何想法摆平齐家的竞争……
“公子小心!!!”
正当贾蔷心思百转,思考如何说动齐家松口时,忽听耳边响起一道爆喝声,他人也被身旁商卓一把扑倒在马下。
刚一落马,就听到座下马一声惨鸣,随即轰然倒地,朝他压来。
“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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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兵荒马乱
“老商、查槐,保护好公子往前冲!董椽,随我断后!”
陡然遇袭,高隆最先预警,商卓连想都未想,就先将贾蔷拉下马,护在身下,避开一记重弩后,又撑起了坠马之重。
可随行的两名护卫却没那么好的运气,根本没想到此处会遇到弓弩伏杀,猝不及防下中箭落马,虽然避开了要害暂未伤及性命,可显然也逃脱不得。
高隆带人将死马拉起当护盾,脸色铁青的让商卓带人护住已经有些懵然的贾蔷,他则随手掏出一支尺许长短的短矛,朝对面屋顶上仍在装弩的黑衣人甩去。
“啊!”
一名装弩人中矛惨叫一声摔落屋顶,然而屋顶上还有三名黑衣人,正在抓紧时间填装弩箭。
甬道两边,又冒出七八个持刀黑衣人,前后夹击杀来。
形势一时凶险到极致!
“往前冲!”
“往前冲!!前面墙上有一侧门,冲过去!!”
高隆有军伍经验,此刻临危不乱,一边猛然用刀砍在剩下四匹坐骑的马屁股上。
并不宽绰的甬道,两匹马受惊后往东狂奔而去,两匹受伤的惊马则往西狂奔而去。
夹击的黑衣人为马所阻,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商卓趁机与手下查槐架着贾蔷,拼命往前突击。
在他们前方三十步处,就有一道黑油木门。
入了那道门,就不怕被堵在这条甬道里了。
只是,那道黑油木门,距离对面的黑衣人更近……
对面的堵截倒不算难,关键是高头屋顶上,还有三个已经填装好弩箭的弓弩手!
“冲上前去,和那些人纠缠在一起,让上面的人心存忌惮,不敢随意射箭,再趁机打开门逃命。不要太顾忌我的命,你们活不下来,打不开局面,我也难活!”
贾蔷已经从最初的懵然状态冷静下来,看到目前这个局面,沉声说道。
商卓见他这样一个贵公子,这种时候还有这样的魄力和智慧,愈发刮目相看,大笑一声道:“公子说的好!要死大家一起死,拼死几个,要不了一会儿,盐院必然派兵前来,齐家也会出手,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左右出不了那么几家人手,他们连同他们的老子娘,媳妇孩子,哪一个都少不了,通通给咱们赔命!”
狠话放完,一步当前,和手下查槐一前一后护着贾蔷,冲向前方黑衣人。
“杀!!”
甬道后段,高隆带着他的手下,也是弟子董椽和黑衣人杀成一团,听到商卓之言眼睛一亮,也大声放话道:“你们都想好了,这份银子有命赚,有没有命花!你们出现在扬州府,无外乎白、沈、周、吴、梅、冯中的一家。盐院衙门查不出来,齐家难道也查不出来?我们公子今日是去齐园做客的,若是出了事,盐院衙门一定要齐家给个交代。你们一定藏不住的,只要有一个露出马脚来,就全都要被追杀至死,你们不怕死,可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孩子,你们的亲族,也不怕死么?我们公子出了事,他们没一个人能逃得了!就是现在,盐院衙门和齐家人说不定已经出动了!”
高隆厉声嘶吼完,话音又一转,一边动手一边大声道:“但是我发誓,只要你们现在收手,说出幕后到底是哪家,我们绝不把今日事迁怒到你们头上,更不会迁怒到你们亲人身上!”
黑衣蒙面人听闻这番话,动作终究有些舒缓下来。
他们不怕贾蔷,不怕盐院衙门,也不怕高隆和商卓两大高手。
他们人多,又在狭窄的甬道里,高隆商卓武功再高也难挡几把刀一起砍。
更何况,还有三把弩箭压阵。
他们若为死士,不计生死之下,想杀掉被围的五人,绝非难事。
可是……
他们不全都是死士啊!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死士……
他们大部分只是拿钱做事的,不一定怕死,可绝不愿意牵连到家人。
若没有齐家,他们也不会将这番威胁放在心上,可是齐家……
在扬州府就是无解的存在,只要齐家肯下死力气去查,他们一定会被查出跟脚来。
且只要一个人被查出马脚来,其他人谁也逃不掉。
眼见这些人中有人开始迟疑起来,商卓、查槐已经护着贾蔷突入前方黑衣人队伍里,以躲避弩箭。
“想清楚了!你们想清楚了!”
“你们想好了,这份银子敢不敢挣!”
“现在还没死人,你们带着人离开,我们既往不咎,只诛买凶之人!”
“你们想清楚了,那些背后之人已经是丧家之犬,你们要不要带着全家人性命给他们陪葬!!”
“你们想清楚了,想清楚了!”
商卓本就是技击大高手,查槐是他搜罗来的信得过的可用之人,两人加上贾蔷,以及后面的高隆和董椽,一边奋力突进,一边不断的高声快速呼喝。
“现在还没死人,带着你们落下屋顶的弟兄,说出幕后指使者是谁,我既往不咎!”
贾蔷混进人群里,躲避高处的弩箭,声音清冷的一遍一遍复述道。
“我们不能出卖背后的人!”
终于,有一黑衣人忍不住动摇了,沉声说道。
贾蔷厉声道:“我让你们说出背后之人,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说出来,我们就不会再追查你们的下落,也不会让盐院衙门和齐家、陈家、李家、彭家、徐家的人追杀你们。你们若是不说,不用我开口,他们也一定会追杀你们至死!不是你们不仗义,是那些人分明就是想让你们送死!他们在坑害你们!”
“快说!我两个弟兄中箭落马了,你们也有一个弟兄受伤了,说完赶紧各带各的人去救伤,你们想看到自己弟兄死吗?”
贾蔷见对面大部分黑衣人都停下了手,大声喝道。
然而这时,高处的一名弓弩手却厉声道:“混帐!收了钱,就好好办事!杀了他们,你们带着钱远走高飞,他们能找到个屁!你们若是敢出卖我们,以后谁还敢用你们?再说,你们敢出卖我们,我们也一定会供出你们,天下之大,还有你们的活路?官狗的话,你们也敢信?”
贾蔷反应极快,大声道:“放屁!你们只要说出背后主使之人,我贾蔷对天发誓,绝不会追究你们。如今我正在招揽人手,你们可以跟着我做事。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他们这些人都是丧家之犬,跟着他们干,绝无好下场!”
“小砸种,你找死!”
高处一弓弩手闻言大怒,举弩瞄准贾蔷,当下扣动撞击发射。
商卓早就防着这一手,弯腰从脚下用刀翘起一块青石板,猛然用力扔了上去。
“砰!”
“啊!”
“啊!”
射向贾蔷的弩箭被挡下,可是其余两箭,却误射中了两个黑衣人。
眼看到了这个地步,为首的黑衣人心中早已动摇。
背后之人开的价格的确不薄,可是……
原想着光靠人家的弓弩手就能伏杀,他们敲敲边鼓就能赚一大笔银钱,何乐而不为。
就算事发后,他们也早已远蹿他乡,无凭无证的,盐院衙门总不会为此就株连他们九族吧?
可眼下被上面那几个废物闹到这个地步,他们却没法为银子把全家的命都豁出去。
“我们撤!”
为首之人见上面那三个弓弩手又开始装填弩箭,咬牙下令道,又小声对贾蔷道了句“吴家”后,就让人背起中箭的兄弟,匆匆离去。
他们刚走,贾蔷正想招呼高隆、商卓速速离去,却不想二人已经将随身短刀当成暗器,猛然投掷向高处的弓弩手。
三名弓弩手中的两人中刀惨叫摔落,剩下一人见之骇然,眼见高隆已经踩着董椽的肩膀准备攀爬上来,最后一人怪叫一声,头也不回的跑去了。
一场惊险之极的袭杀,最后落了个有惊无险的结局。
不过,也不算虎头蛇尾了。
若非高隆、商卓二人经验老道之极,利用人性进行威胁,今日多半要凶多吉少。
“公子,我们速速离开!”
高、商二人上前,仔细防备着前后和高处,同贾蔷说道。
贾蔷却摇了摇头,道:“把受伤的那两个兄弟带上,另外……”
他将身上的狐裘脱下,交给高隆道:“去多沾点血,越多越好。”
高隆虽不解,却还是照办,带着狐裘走到高处掉落已经死透了的弓弩手身边,在血泊里狠狠蘸了起来。
贾蔷又见商卓左肩带血,伸手沾了些,涂在嘴角边,看起来像是吐血一般……
办完后,他深吸了口气,又穿上高隆拿过来已经满身血渍的狐裘,缓缓道:“从现在起,我身受重伤!今日之事,齐太忠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吴家?
笑话!!
……
“你……你说什么?”
盐院衙门后宅,正在闺中看梅姨娘使人做好的新衣的黛玉,听闻吴嬷嬷急急来传话后,面色骤然煞白,几不能立,骇然问道。
梅姨娘也唬了一跳,脸色苍白道:“嬷嬷浑说什么?哥儿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
吴嬷嬷急的跳脚,道:“我一个老奴婢吃了豹子胆敢咒哥儿出事,前面已经乱成一团了,好多人看着哥儿被背了回来,一身都是血,脸上也是,这会儿也不知中用不中用了……哎哟,姑娘诶!!”
梅姨娘落着泪,和紫鹃一起抱住已是晕倒过去的黛玉,气恼道:“快先别说了!”
又对紫鹃、雪雁道:“照顾好你们姑娘,等她醒来就告诉她哥儿没事,让她万万不要多想!”
说罢,看着似乎已经没了魂儿的香菱道:“你和我一起去看看蔷哥儿罢。”
香菱却似如梦初醒般,“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哪里还等得及梅姨娘,一转眼埋头跑没了影儿……
此刻,盐院衙门数百盐丁杀气腾腾,当即戒严。
前院后宅人影晃动,一时间,兵荒马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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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他怎么敢?
盐院二门外,商卓、高隆如同哼哈二将般守在门口。
二门内,便是小书房。
整个盐院衙门,都重新戒严起来。
盐丁们披甲持戈,煞气自生。
整个盐院衙门,连只鸟都不准飞出。
有盐商派死士伏杀盐院大人的亲人,这等行径,与谋反无异。
不止盐院,侍御史陈荣已经亲往扬州府衙并扬州兵备道,传盐院御史令,封锁扬州城四门,限三日内拿凶。
一时间,整个扬州城都动荡不安。
而盐院衙门的小书房内,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
贾蔷简直要跪了,双手合十对泪流不止的黛玉赔笑道:“林姑姑,我错了我错了,这次当真错了,不该装死唬人……”
黛玉不理,只是坐在林如海身边泪流不止,似将忍了一冬的泪,一次流尽。
一旁梅姨娘也没好脸色,道:“原本听说你遇刺了,我和你姑姑的心就揪起来了,那吴妈妈也是,事情都不清楚,就说你怕是不中用了,你姑姑当场就昏过去了。结果倒好,是你假装的!”
贾蔷无言以对,惭愧之极。
林如海却面色淡淡道:“也不算假装了,若非高隆、商卓二人急智,扯出齐家大旗来,威胁那些人全家性命,蔷儿今日怕是难以幸免。”
此言一出,贾蔷就看到黛玉苍白的脸上,原本渐止的眼泪,又如断线珠子般往下掉落起来。
贾蔷笑了笑,道:“虽然惊险些,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黛玉忽然抬起眼帘,星眸中满是难以理解的神色,看着贾蔷质问道:“连命也没了,你还想要什么?”
贾蔷呵呵笑道:“还是有很多东西,是比性命重要的。”
黛玉闻言,气的隐隐发抖,颤声道:“我倒想听听,还有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
贾蔷目光平静的看着黛玉,轻声道:“我虽无姑祖丈之志向,可等他老人家回京后,面对的形势之险恶,百倍于今日。我若不趁着这段时日,抓紧时间积蓄力量,以便回京之后,能为姑祖丈尽微薄之力,那他老人家回京后势单力薄,几无援手,势必更加艰难。
姑祖丈,伟丈夫也,为苍生,为黎庶,为江山社稷,何吝粉身碎骨报国恩?我劝不得他,也不能劝。
而我素来悲观,以为宦海艰险,万一有不忍言之时,现在之努力,到时候就能保护好林姑姑和姨娘,使姑祖丈无后顾之忧。
这些事,是比我的命,更重要的。”
黛玉闻言如遭雷击,怔怔在坐在那,看着贾蔷的眼睛,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都不知道,这不要脸的怎么敢在她爹爹跟前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撞客了么?
可是,看他目光清澈,落落大方,坦荡无私的模样……
黛玉一时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太不要脸,还是心中果真思无邪……
好在一旁梅姨娘及时感叹道:“难得你一片孝心。”
林如海思量片刻后,道:“蔷儿心思,我知矣,也好……只是,往后再不可涉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岂可立于危墙之下?”
贾蔷忙点头应道:“姑祖丈放心,我素来最是惜命。今日……今日大意了。”
林如海“嗯”了声,他一生经历过的刺杀何止三两回,所以心中虽担忧,可看到贾蔷无事时,惊悸之意便去。
眼下重要的是,弄清谁在背后下黑手。
“吴家……吴家倒是有这个能为,蔷儿,此事你怎么看?”
林如海皱眉思虑稍许后,问道。
贾蔷笑道:“不好说。刺客虽报出吴家来,可我以为,吴家眼下最大的心思,应该是寻地方东山再起才是。不应该为了我,再耗费他们为数不多的资源,前来伏杀出一口气。吴家再蠢也该知道,果真杀了我,他们必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不是吴家,那你以为后面会是哪个?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林如海若有所思问道。
贾蔷轻声道:“我从齐家出来,一路上停也没停,只因主街上行人太多,才临时起意,寻了条支路绕行。这种情况下,依然能被人伏杀,这份能量,怎么也不像一个落魄的吴家能办得到的。”
此言一出,莫说林如海,连梅姨娘和黛玉都听出了此言意中所指。
素来不插嘴正事的梅姨娘这时忍不住道:“齐家老太爷那样赏识你,还希望你和能他长孙齐筠长久合作下去,怎么会……”
贾蔷摇头道:“齐老太爷是齐老太爷,齐家是齐家。那头老狐狸下狠手,直接废黜长子,‘流放’次子,‘贬离’三子。这三人,果真心甘情愿?我看未必。”
梅姨娘不解道:“那刺客为何会说出吴家……”
贾蔷笑了笑,道:“欲盖弥彰,反而露出马脚。当然,那刺客或许都未必知道真相到底如何。只是,若果真是吴家指使,吴家再傻,也不会让刺客知道他们就是吴家。这批刺客,除了那几个弩手外,明显不是死士。”
林如海看着贾蔷,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不管后面是谁,你都认定是姓齐喽?”
贾蔷嘿了声,眼中却无甚笑意,道:“如今就齐家最肥,我受了这么大的伤害,血流的那么多,还有林姑姑的眼泪也流了那么多,齐家这次不大出血,怎饶得过去?”
黛玉含羞恼道:“你只顾着占人便宜,就放过真正的坏人?”
贾蔷呵呵笑道:“我把齐家逼的越狠,齐家就越不会放过背后之人。如此,既得了好,又收拾了幕后黑手,岂不两全其美?”
黛玉不服,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却听门外传来声音:
“老爷,前院来报,说齐家老太爷的马车就在门口,想要探望蔷二爷。”
贾蔷闻言,一个骨碌翻身上床,又扯开外面的衣裳,露出上身。
不过,一道染血的纱布斜缠身上,看起来有些骇人。
若非看到他矫健的身手,黛玉的眼泪怕又流下来了。
“姨娘,快,再给我脸上扑点黄姜水……”
梅姨娘又好气又好笑,从一旁拿起一个瓷碗,里面是泛黄的姜汁水,不过被处理过,一点气味也无。
她用白棉团蘸着黄姜水,在贾蔷脸颊上擦抹了一遍后,贾蔷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然后,他又在黛玉凝眸注视下,看着黛玉的眼神开始一点点涣散……
“噗嗤!”
黛玉被这厮生生给逗笑了,怎这样传神?
果真不是好人!
“林姑姑,你还是先回避一下罢,不然,不然一会儿你一笑,这戏就白演了……”
贾蔷上气不接下气的孱弱说道。
黛玉瞪他一眼,嗔恼道:“谁稀罕看你?让我在这里笑,我还不笑了呢。”
说罢,一扭身就要离去。
忽又想起先前某个混帐对她说的,喜欢看她的笑,这会儿她又这样说,岂不难为情?
俏脸上浮起一抹晕红,隐隐咬牙切齿。
到了外间,看到香菱还在门口落泪,奇道:“你这傻丫头,难道不知你们爷是好的?”
香菱还是哭,红着眼抽噎道:“可是……可是我还是害怕。”
黛玉闻言面色微变,心道一句:谁又不是呢?
而且,贾蔷这般拼命,还是为了她,为了她父亲……
她感铭肺腑,却不会劝说。
她父亲,国之名臣,为天下黎庶,为苍生社稷谋福祉,何须女劝?
贾蔷,虽口口声声心无大志,可为了襄助她父亲,又何曾胆小怕事,规避风险?
此二人,皆是伟男子,不好劝,也不可劝。
真要到了不忍言那一日,便如贾蔷当日所言罢,无非是一家人同生,一家人共死罢。
念及此,黛玉浅浅一笑,却也不再劝嘤嘤哭泣的香菱,知道这丫头心里着实太在乎贾蔷了,便先一步离去了。
留下一个真心哭的,也好配合里面那坏人演戏……
……
神京城,宁国府。
宁安堂。
里间卧房内,贾珍面色潮红,双目亦是赤红,看起来分明极热,可全身却藏身于厚厚的棉被中,依旧瑟瑟发抖,寒战不止。
他看着自太医院请来的王老太医,有些艰难道:“老供奉,我这病症,可还要紧不要紧,可能治不能治?”
王老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得两代天子信任,医术高明之极。
若非贾家近来声势渐起,宫中似乎又有喜讯将传,再加上西府荣国公贾代善当年与王老太医有旧,一般人家,决计是没资格请动此人的。
王老太医反复号脉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后,拧起白眉来,缓缓道:“珍大爷,近来可曾受过伤?”
贾珍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从没受伤过。”
“那么,饮食上,可用过什么不洁净的饭菜?”
贾珍闻言,眼睛一睁,有些骇人道:“老供奉,你老是说,有人给我下毒?”
王老太医摇头道:“并非如此,并非如此,只是……珍大爷的症状显示,要么,是受过伤后,伤口被污浊所淋。要么,是饮食上不洁净,时日长了,使得污物深入肺腑。不过,后者不该如此,因为若是不洁净,必致上吐下泻之症。珍大爷并无此症,可又未受伤……老朽医术不精,一时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先开一方药,暂且试试。对了,珍大爷如今莫非随敬公修行?”
贾珍心乱如麻,既怀疑有人黑了心下毒害他,又担忧性命,陡然听闻此问,不觉一怔,道:“未曾啊,老供奉怎会问此?”
王老太医闻言面色微变,奇道:“既然未曾向往仙人大道,珍大爷怎会服用清心散这等方子?观珍大爷脉象,肾脉被压制的有些狠了。往日里服用清心散,对身体有益无害,可以将养元气。不过现下珍大爷身子有恙,还是暂且停下罢。”
贾珍闻言,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炸响,心肺几乎炸开,脑中反复盘旋一问: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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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来日方长
“王老供奉,敢问老爷如何了?”
因先前诊治时,贾珍不许贾蓉、尤氏等在场,这会儿一家子围住王老太医追问道。
只是在里面得到了贾珍的嘱托,王老太医没多说什么,只草草回答了几个症状问题,开了药方,就要离去了。
贾蓉忙送王老太医出门,路上,贾蓉恭敬问道:“老供奉,不知家父的病,到底要紧不要紧?与性命终究有妨无妨?”
王老太医想了想,轻轻一叹,摇了摇头。
他得贾珍叮嘱,不好外泄病情,只是对上贾家人,又不可一点消息也不露。
不然,最后怕是要落个庸医的名头,他缓缓道:“哥儿还是另请名医,再看看罢。”
听闻此言,贾蓉心里有数了,心中简直狂喜,面上却露出哀色,悲戚道:“老供奉就是这全天下第一号名医,连天家都供奉着你老,若你老都说不中用了,我还能去请哪个?只求老供奉给个准信儿,这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好端端的,怎就突然不好了?还治得治不得?”
王老太医摇头道:“这病症离奇的很,老朽医术浅薄,连我也摸不清。”
贾蓉又道:“老供奉,家父这病,到底要紧不要紧?眼见要进大年里了,可过得去过不去?”
王老太医闻言,眼角抽了抽,心里一阵阵发寒,摇头道:“哥儿是最高明的人,当知道看病用药,有时也要讲个医缘。珍大爷在老朽这里,医缘未必够,还是再延请名医,多看看罢。”
说罢,转头看了眼已经怔在那里,面色不知是喜是悲,隐隐有些狰狞扭曲的脸,他叹息一声,由管家引着出府了。
出了宁国府,老太医回头望了眼这高门朱户,心里一叹:
怪道人言侯门深似海,这样的高门豪族里,别说是人情了,何曾还有一丝人性在……
……
却说贾蓉送了王老太医出府折返回宁安堂后,见尤氏、秦氏并一众媳妇丫头仍留在外间,不由纳闷道:“怎不进去?”
尤氏面色担忧,叹息道:“老爷只说让你先去见他。”
贾蓉心里一跳,干笑了声,却不敢耽搁,赶紧往里面去了。
然而尤氏、秦氏等人还没松一口气,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啊!!”
随即,便是贾珍粗喘的声音:“我把你个黑心烂肺毒杀亲父的畜生!说,你到底给我下的什么药?”
“啊!!”
又是一声惨叫后,传来贾蓉的声音:“老爷,儿子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也干不出毒杀生父的勾当啊!”
听闻至此,尤氏和秦氏等人哪里还敢耽搁,赶紧迈步进了里间。
就见贾蓉跪伏在一片血泊中,地上满是碎瓷,贾珍面色潮红,却全身颤栗的扶着椅背站着,厉声骂道:“还敢不承认?王老太医都诊出了你们用毒,还敢抵赖?”
贾蓉顾不得头上流血,砰砰磕头道:“儿子愿和老太医对质,若是儿子果真下了毒,甘愿受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只求老爷息怒,儿子这就去再请王老太医回来!”
贾珍随手又抄起一个盘子就要砸下,却被尤氏拦下,哭道:“老爷要打要骂容易,好歹爱惜些身子骨。老爷如今正是壮年,平日里也无灾无痛,就算这会儿子有些不适,想来养养就好了,何苦气坏了身子骨?”
却不想,尤氏不提他正在壮年,素日里无灾无病还好,这一提,就让贾珍想起了这几个月来的不举,和即将终结的人生,也就愈发让他相信,是贾蓉给他下了药。
原本酸软无力的身体里,陡然被暴戾之气充满,他一把推开尤氏,举起扶着的那把紫檀镶理石靠背椅,在尤氏和秦氏的惊叫声中,狠狠砸向了贾蓉!
“砰!”
贾蓉听闻尤氏、秦氏尖叫声就连忙双手环抱住头部趴在地上,也幸好如此,才躲过了要害。
可这一下到底还是砸狠了,落在拱起的背上,贾蓉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被一背椅砸倒在地,抽出了两下昏死过去。
这可是紫檀实木还镶大理石的椅子啊……
而贾蓉昏倒过去后,贾珍站在那里,许是用力过度,摇晃了两下,似乎还想再打,可是眼睛一翻,仰头栽倒,亦是昏迷了过去。
这等情形,尤氏、秦氏骇个半死,哪里敢自专,连郎中都不敢请,先让婆子将屋子里的丫鬟媳妇通通看住,又打发人往西府报信。
东府的天,要塌了!
……
盐院衙门,偏厅。
林如海面色有些阴沉的看着对面的齐太忠,淡淡道:“齐老太爷,蔷儿自齐园而出,一刻未停,甚至在关东街临时改道,就这样,也能被人伏杀。在这扬州府,能做到这一点的,有几家?”
齐太忠看着林如海,轻叹一声,缓缓道:“林盐院,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三日之内,动手的人,都会被带到盐院衙门前,由林盐院你来处置。现在重要的是,那位良臣小友,究竟伤的如何?老夫带来了扬州最好的郎中,最好的名药,可否让他们去看看良臣小友?”
林如海沉吟稍许,淡淡道:“两位太医已经看过,已无性命之忧了。齐老太爷就不必去了,让齐公子去看一眼罢。”
齐太忠闻言,自无不可,与身边的齐筠点了点头,齐筠便随王管家往小书房而去。
带齐筠走后,齐太忠“欸”了苦笑了声,摇头道:“林盐院哪,你这弟子,真是个小猢狲啊。若非老夫可以确定,今日事是有蠢货动的手,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他自己安排的戏码了。这个小家伙,当真好大的运道!”
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道:“今日若非他运气好,身边有得力人相护,蔷儿今日难以幸免。如此算来,的确是好运道。”
齐太忠对林如海的态度并不是很上心,轻笑了声,道:“林盐院,真正想做大事,哪个不经历九死一生?莫说老夫这一生遭遇的伏杀刺杀下毒放火不下百次,就是你,难道少过?不经历这样的磨砺,是成不了大事的。有气运的人,天命所钟之人,自然能化险为夷。果真没有造化的,也只能认命。林盐院,你且说说看,那小猢狲,这次还想要些什么?”
林如海看了齐太忠一眼,没有开口。
不是不好意思,到了他这个位置的人,其实都明白,只有赤果果的利益才是真实的。
君不见朝堂之上,为了一个官位,撕破脸皮直接人身攻击者比比皆是。
越到高位,越明白虚荣脸面才是最没用的。
他不开口,只是因为他真不知道贾蔷想要什么……
齐太忠仔细审视了林如海片刻后,哑然失笑道:“老夫一直以为,良臣小友是盐院大人在教诲着,没想到,竟是他自己的主意,啧,后生可畏啊。也罢,就且等等,看看那小子,能开出什么价码。”
林如海看着在他面前挥洒自如,甚至有些倚老卖老的齐太忠,忽地笑了下,淡淡道:“今日事,应该不是齐家二爷所为,若是齐家二爷所为,蔷儿不可能活着回来。也不会是齐家大爷,以你老人家的手段,既然决定废黜他,就不会给他一丝翻浪的机会。这般看来,应该是齐家三爷的手段吧?空有这么大可调度的势力,做出了这么粗糙的活儿,除了濡慕风雅虚荣的齐三爷,想来不会有第二人。”
林如海能在扬州府坐镇十三载,几经风波,将八大盐商除了齐家之外三度洗牌,也意味着至少经过三波盐商背后权贵的惨烈攻击,仍能屹立不倒,若说他是个简单角色,谁能相信?
这种事,怎能瞒得过他?
若林如海是个简单角色,齐太忠也不会亲自上门了。
真当齐太忠这么好说话,任凭贾蔷开条件?
齐太忠对林如海的话不置可否,他当然不会愚蠢的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什么,因为他那个蠢儿子做的破绽太大。
不过也幸好破绽太大,不然,齐家就算不因为覆灭,也必然难逃厄运。
齐太忠看着林如海,叹道:“林盐院……罢了,老夫托大,喊你一声如海老弟罢。如海老弟,齐家与盐院衙门,是真心合作的,内中或有瑕疵,但于大节无碍。盐政改制,齐家支持盐院衙门的力度如何,如海老弟你心知肚明。若齐家果真怀有歹意,齐家自然落不得一个好下场,可这一会儿,怕是两边还在打生打死,甚至已经鱼死网破。所以,今日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绝不符合齐家的期望。老夫可保证,扬州府再不会出现这等事。而林小友,也会得到幕后之人的赔偿。所以,还是先以大局为重吧。”
林如海闻言,沉默稍许后,淡淡道:“且看蔷儿自己如何抉择。”
当年,他因大局为重,曾经妥协过一回,却是今生最悔恨之事。
如今,他怎还会让往日重现!
……
小书房,西厢。
齐筠哭笑不得的看着床榻上的贾蔷,道:“良臣,姜汁黄和失血蜡黄还是有区别了,另外,良臣老弟虽喘息不匀,但气息强健,尾息并无孱弱之像。再者,良臣你眸光看似涣散,实则内里有神……这些寻常人自然看不出来,可我二叔手下能人辈出,从我十岁起,这些名堂我就学的滚瓜烂熟了。你这……”
贾蔷并无所动,只是眼眸不再涣散,躺在床榻上冷冷凝视着齐筠,缓缓道:“齐筠,若非我身边人拼死相护,今日我必死无疑。我很难想得出,扬州府除了齐家的某个人外,还有什么人能瞒过你齐家的耳目,在我临时拐入的小巷内狙杀于我。现在我躺在这大难不死,是用来让你展现你优秀少年教育的么?”
齐筠闻言一滞,面上笑容敛去,看着贾蔷道:“良臣,此事与我们无关。你从齐园出来,发生这样的事,祖父和我都很愤怒,也很担心,所以得闻消息后,第一时间来看望你……”
贾蔷缓缓抬起手来,止住齐筠开口,道:“告诉你家老太爷,我需要一个能在军机处里说话的声音……”
齐筠闻言简直气笑,道:“你是不是疯了?我家不过是盐商,你以为我们能控制得了军机大臣?!良臣,你在想什么呢?”
贾蔷垂下眼帘,轻声道:“德昂兄,你就将我的话,告诉你祖父就好。齐家的确不可能控制一个军机大臣,却可与一位军机大臣有交情。另外,以免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发生,白、沈、周、吴四家留下的那些人手,我都要了,麻烦齐家列好名单送来。若不然,下次再有人伏杀于我,我未必还有今日的好运。”
齐筠面色淡漠的看着贾蔷,问道:“若是,齐家做不到你的要求,不知良臣你又准备如何?”
贾蔷轻笑了声,抬起眼帘看向齐筠,正色道:“准备如何?如果这是齐家的回应,眼下我什么都不准备做,真的。该合作的合作,该来往的来往。”
齐筠看着贾蔷那张俊秀的不像话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心里却感到一阵阵的发寒。
眼下不准备做什么,那就是记在心里,来日方长么?
想起他祖父初闻惊讯时震怒的情形,齐筠心里又是一叹,眼前这个年岁比他还小的少年俊杰,经过此事后,怕是真的要积聚一方势力的底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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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丑闻
神京西城,宁国府。
宁安堂。
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儿等在家的贾家大人,全都聚集在此。
一个个面色凝重,眼神骇然甚至惊恐。
贾珍昏死在床榻上,贾蓉也人事不知的躺在一张软榻上,嘴角不时的溢出一股血沫。
让人见之生寒。
尤氏、秦氏早已哭成泪人,跪在地上将事情经过发生了遍。
尤氏还好,秦氏则脸色煞白,万念俱灰的跪在那。
贾母老脸亦是苍白,看着出气多进气少还是昏迷不醒的贾蓉,手重重拍在椅臂上,骂道:“还不快去请太医!素日里不去理会你们,不意竟闹到这个田地,这起子忤逆人伦的畜生,这起子忤逆人伦的畜生,你们怎敢如此,你们怎敢如此!”
尤氏哭道:“老祖宗,已经打发人去请了。只是没敢请太医,就怕人家问起来,不知该怎么答话啊!”
这等丑闻,一旦传出去,以子弑父,还是下毒,贾蓉固然要受凌迟处死之刑不说,其他人也没一个能落得好下场的。
就是贾家,也要蒙上无尽的耻辱!
外人谈起贾家来,第一个要提的,便是以子弑父的名声。
不要小看这个名声,足以让贾家迎风臭十里!
往后,谁家还愿与一个这样门风的人家结亲?
谁又愿与一个出了这样事的人家来往?
往后退三百年,都没人愿意。
眼下众人还并不以为贾珍的病就到了不可治的地步,只当他病的厉害,又气的闭过气去。
所以,头一桩事想的,就是如何掩盖过此事去……
贾母老泪落下,骂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蓉儿这个畜生,怎会干下这等事来?”
贾赦闷了半晌,似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先看了眼已经昏死过去没半点气息的贾珍,再看向胸口还起伏着的贾蓉,怒声骂道:“这个忤逆不孝的畜生,合该打死!”
倒是贾政,拿着王老太医开的方子看了半晌,皱眉道:“从方子来看,不曾看出有中毒之症哪。且观珍哥儿面相,面色发红,不见黑紫骇人之色,不是中毒的迹象啊……”
尤氏忙道:“老太医也不曾说过有中毒之症,且蓉儿挨打时,曾说过愿和老太医对质,若老太医果真说老爷中了毒,他甘愿领受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之刑!”
贾政恍然,自以为明白过来,扼腕叹息道:“必是珍哥儿高烧烧糊涂了神思,这才生了误会。可怜蓉儿被打狠了,竟不知小杖受大杖走的道理。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让高堂生忧,岂不也成了不孝之罪?罢罢,还是速速再去请王老太医来,先看珍哥儿吧,等养好病了再说其他……”
众人闻言,隐隐心累。
不过也觉得有道理,贾珍怎么看都不像是中毒的症状。
而且眼下看着满面通红,应该是风寒严重了……
“罢了!”
贾母摆手道:“人家刚走,再劳人走一遭,也是有春秋的人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再者,老供奉素来给宫里瞧病,咱们这样的人家,劳烦一两回,人家看在过往的面子上不好推辞,却不好果真拿人不当回事。换个名医来瞧瞧罢,要快,珍哥儿这里,看着像不大稳妥了,耽搁不起。尤氏,再派人往城外去,把你们太爷请回来。好端端的遭此难,怕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好让他派上用场。我们也别在这添乱了,回去等着吧,有什么信儿,速速送来。”
说罢,又对凤姐儿道:“你留在这里照看着,大老爷在前面,你在后面,再看看族里哪个稳妥些,喊来帮忙出力。你管好府上的人,这个时候谁敢浑嘴乱说,直接打死!哪个不服,让他们来寻我!”
吩咐罢,带着贾政、王夫人、李纨并一干大小媳妇、丫头、婆子们浩浩荡荡离去,回了荣府。
贾赦没甚话说,往前面坐镇,派人催促名医郎中去了。
东府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也没心思去找小老婆陪吃酒了。
却说后宅内,凤姐儿见尤氏忙成一团,一会儿打发人去城外寻贾敬,一会儿又连番使人到前面看郎中何时来,还要教训宁安堂里伺候的媳妇、丫头们不可多嘴,又把前来哭闹的贾珍的一干妾室骂走……
若是往日里,她早就上前跟着凑热闹了,只是今日却不行。
凤姐儿来到隐隐被尤氏和东府管事婆媳孤立起来的秦可卿跟前,见她素面朝天仍旧我见犹怜的国色容貌,心里叹息了声红颜祸水,然后拉着她往旁边耳房坐下后,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又闹出下毒的勾当来?若果真有事,你万万提前同我说,不然等你们府太爷回来了……蓉儿未必有事,他到底一根独苗,可你……连我都听说过冰糖莲子羹的典故,你……”
秦可卿闻言,身子几乎都坐不稳了,摇晃了几下,一把抓住床纱后,才泪如雨下,内心几乎崩溃。
凤姐儿见她如此,心下也是一沉,压低声音问道:“难道谣言是真的,你果真被你公公……”
若非这会儿贾珍看着骇人又昏迷不醒,王熙凤决计不会问的这样直白。
但这会儿,她反倒想趁着这机会,诈秦氏一诈。
倒无恶意,只是女人的心思……总是多些好奇之心。
秦可卿心里冰凉,身为豪门媳妇,荣华富贵是有的,她也曾虚荣过,可此刻,却真真觉得生不如死。
她不是糊涂人,知道此事必不会大张旗鼓传扬出去,否则贾家如何做人?
但是,内里一定会有人背锅。
只看尤氏和家里丫头媳妇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就知道会是谁来承担后果了。
贾珍在时,尤氏对她还能虚与委蛇,面上过的去。
但同为女人,秦可卿知道,尤氏对贾珍是有怨的,却不敢有恨。
可对她,必是恨不能抓破她这张脸。
贾珍若果真没了,就凭婆媳身份,秦可卿都不觉得,她能活过二年去。
一个婆婆想收拾媳妇,根本不用下阴招,只站规矩一样,就能生生站死人……
念及此,秦可卿心如刀割,见熙凤还能如此待她,就心碎道:“婶婶,我并不曾做过恶事,也不曾,失了妇道。每一碗莲子羹里,蓉儿都让放了……都让放了倒枪散……”
凤姐儿闻言唬了一跳,丹凤眼中满是骇然之色,颤声道:“你们……你们果真下了……”
秦可卿忙道:“并不是毒,并不是毒,只是……只是让男人不能……不能……”
凤姐儿也是过来人,再一琢磨,就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了,俏脸一红,心中啐了口后,看向秦可卿道:“若果真如此……我明白了,必是老太医瞧出了端倪,你公公知道后,才下狠手打了蓉儿。唉!”
说完一声长叹,纵是如此,贾家人也一定认为是秦氏不守妇道,勾引贾珍,才酿成如此大祸。
这个世道,但凡发生这样的事,罪责必定是在女人身上,绝无第二种可能。
顿了顿,她又问道:“那你公公,到底怎么病了的?好端端的,前几天还在商议各家请酒的名单,不可重复了,庄子送来野物儿,还亲自带了些去给老太太,看着也还好,怎么才二三天功夫不见,就到这个地步了?”
秦可卿连连摇头道:“婶婶,这我真不知道。许是前两天吃酒着了凉,染了风寒……自从蔷哥儿出府后,他就事事不顺,常吃酒大醉,打人骂人……”
凤姐儿闻言,无奈摇头,却忽地笑道:“可惜了,蔷儿不在京,不然宁国正派玄孙里,属他这一支最近,可以进来料理事情。若是让你那不知羞的公公知道,他病倒后蔷儿来管事,非得气出个好歹来不可。”
即使这一刻,贾家人也没多少会认为贾珍挺不过这一关去。
盖因他平日里素来身强力壮,连风寒着凉头疼发热也极少有过。
眼下虽然看起来凶险,可也不至于一命呜呼……
听凤姐儿提起贾蔷,秦可卿的眼神却是一动。
贾母等人都以为贾珍不会有性命之忧,可秦可卿却知道,这两日请的郎中都说过,此病极凶险。
今日王老太医的态度也模糊的很,说不准就是一个恶症,现在又成了这个样子。
至于贾蓉……
贾珍最后那一椅子砸下去,贾蓉虽然护住了头,可秦可卿就在跟前,分明听到“咔嚓”一声,然后才是贾蓉惨叫昏迷。
那椅子分明就落在胸腰之间,很可能将大椎骨给打折了。
若果真是这般,贾蓉就算不死,怕也要瘫在床上,成为废人。
若是贾蔷回来……
宁府这边已无嫡系血亲,只有贾蔷血脉最近,是正经宁国玄孙,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被接到国公府来养着。
他若能回来,于情与理,都要回府帮忙理事。
到那时……或许,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会庇护她一些,不让她被人生生逼死。
也只有他,才不会畏惧那些长辈大老爷们……
念及此,秦可卿原本幽幽楚楚满是绝望的眼眸中,多少泛起一抹希望的光泽来。
仿佛,在等一位盖世英雄,披甲执戈,救她出这万恶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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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丧音
扬州府,盐院衙门。
忠林堂。
夜色已深,屋外冰寒,但是忠林堂内却温暖如春。
林如海明显很喜欢这样的环境,看着贾蔷微笑道:“往年此时,都要生受寒意。火盆太躁,熏笼太闷,也太腻,我不喜欢。如今你做的这个好,温热适中,不湿不燥。”
齐家爷孙已经走了,贾蔷身上那些零碎,自然该洗干净的洗干净,该丢掉的丢掉。
他甚至已经探望过之前受了伤的两个护卫,那两个护卫身受重伤,伤及肺腑内脏,虽然已经治疗过,但往后很难再动手。
不过贾蔷并未只给一笔钱财就打发了,而是任命他二人为教头,以后在聚凤岛,和李福一起,为他教出一批好手来。
这样,往后的人生才有活力,而不是守着一堆银子,混吃等死。
等忙完这些后,他才来到忠林堂。
见林如海神态祥和,愈显从容,贾蔷心中也是敬服。
虽然比不得韩半山那老头,一身忠骨,豁出天去,拼得全家性命也要扫尽乾坤万里埃,忠正刚烈,可是林如海经过这么多年宦海生涯的斗争磨砺,又经过妻死子丧,连自己也几乎身死……
这一连串的痛苦际遇,没有打到他,反而让他成了名臣的气象。
举重若轻,从容不迫。
“姑祖丈受用就好……还没问,姑祖丈年后回京,是天子赐宅,还是住在都中老宅?若是老宅的话,可以先让人回去,安装暖气。”
贾蔷笑问道。
林如海摇头笑道:“都中哪里还有老宅……林家血脉单薄,传到我这辈,本支就我一人了。我又不好钱财,也未曾广置仆婢产业,房屋空久了会坏,所以京里的宅子早就卖了。至于回京事宜……倒是可以考虑一二了。不过,多半不用自己置办宅子。”
以他之功勋,以及天子之信重,不赐宅简直说不过去。
闲话罢,林如海看着贾蔷问道:“蔷儿,你要那么多人手做什么?白、沈、周、吴四家留下的人手,多达数百人。这么多人,不说你养得起养不起,你要怎么用?你用来做甚么?”
贾蔷笑了笑,垂下眼帘道:“先生,我平生之志,不在官场,不在经济仕途,也无意权势富贵。但是,生于世间,理当有所作为,不可虚度时日。虽实不耐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但既然以先生为师,而先生又志在为苍生社稷谋福祉,弟子岂能袖手旁观?论正道,弟子当安心读书,步步科举,然后如先生和半山公一般,耗费三十载光阴,为天子牧民,养天下之望,终掌大权。可一来弟子实不愿入此仕途,二来,先生即将面临极残酷的斗争,回京之后,虎狼环绕,弟子若走正途,怕连丁点小忙都帮不上,时间上,着实来不及了……”
听他以师徒弟子相称,林如海轻扬眉尖笑道:“你信不过为师,以为为师护不住你,护不住你姑姑和姨娘?”
贾蔷忙摇头道:“弟子岂敢?只是既然弟子本心不愿入仕途,何不早早跳出来,另辟蹊径,积聚力量,襄助先生?旁的不说,若是先生回京后,能多一些耳目,保证消息畅通,岂不助益良多?”
林如海闻言,缓缓皱眉道:“蔷儿,此路,终究见不得光哪,非正道哪。”
贾蔷笑了笑,道:“这世上,既然有光明大道,就一定有暗中的祟祟小路。究竟是不是正道,还需去看如何去走路。先生不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腐儒,您当比我更明白,很多时候,夜幕下小路的作用,其实更巨大。且不提天家的绣衣卫,就是军中,也有职方司,负责侦查和伏杀。先生,我无意去当藏在暗中做一条见不得光的毒蛇,于阴冷潮湿中,伺机去咬人。我只是想在黑暗中,养几只萤火虫,即可照明前路,又可提前预警。”
这话,当然不全面。
他想养的不会只是几只萤火虫,而是想养几条史前巨鳄,能够护卫他的周全,也能替他办事。
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皇权当然仍是至高无上的,但只是在这片土地上,而且,也只是名义上的。
江南布局基本上已经完成,虽然只是个萌芽,但最多只要三五年时间,这个萌芽就会迅猛扎根生长成为参天巨木。
资本的力量有多大,其实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人性中贪婪的比例有多重。
如果天下间的官皆是韩半山,视金银为粪土,视商贾为毒瘤,那资本其实是没什么力量的。
可惜,这不符合人性。
正常的人性中,贪婪就是个无底洞,这也就意味着,资本的力量几乎无穷尽。
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使得官推磨,也能使得兵将推磨,也能使得绣衣卫推磨,也能使得御林军和天子内卫推磨……
如果不谋求改天换日,不谋求改朝换代,不谋求黎庶社稷万万年……
那么只要有一定的地位,只要手中有钱,再以钱结一张大大的势力网,暗中再养上一批精锐力量,即可及时预警防敌,又可随时打通一条退路,逍遥海外,那么贾蔷如今的布局基本上已经够用了。
不去威胁谁,但谁想威胁他,不用他动手,自有无数利益相关的人,来庇护他。
不过,人生一世,若没这份际遇造化也罢,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再只求藏在暗中逍遥度日,多少有些没出息。
再者,他拜林如海为师,江南能如此快有此格局,全赖盐院衙门势力,受人恩惠太多,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林如海回京后,独身在狼窝里被群狼围攻,而无动于衷。
所以,他眼下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林如海似恍然,道:“所以,你向齐太忠要军机大臣的人情,莫非蔷儿以为,齐太忠的人情,能命令指派一个军机大臣,当朝相国?”
贾蔷笑道:“哪里敢妄想去命令指派,能有机会影响一二,就很不错了。关键时候,能说上一句话,就足矣。齐太忠不傻,如今军机处的那几人,能留满三年者都不多,眼下不用,他再留下去真的要留废了。不如拿来卖个好价钱……”
林如海闻言,沉默了片刻后,还是有些压抑的看着贾蔷,肃穆道:“蔷儿,非我顽固不化,只是此路,绝非正道!我不是说这条道不能成事,而是担心你为这种邪道所引诱,以为这等歪魔邪道可以为所欲为,到最后,你只能自取灭亡!”
贾蔷轻声道:“先生放心,所谓歪魔邪道,应该是白家那样,靠私下杀手,灭敌满门而获利。弟子再愚蠢无知,也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铁血手段会有,但只为了防范白家和齐家今日那样的事。我可以向先生起誓,绝不会愚不可及,动用这等手段,来灭杀斗争之敌。因为我明白,没有人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这样做只会自寻死路。先生,弟子对金银没兴趣,对权势也不动心,若非还想做点事,寻个竹林建了小楼,和一家人一起安静生活,才是我的愿望。但弟子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面对这个世道,所以想在做事前,先获得自保的手段。”
林如海一生阅人无数,也听过无数异想天开的言谈,但他从未见过贾蔷这样的少年郎,怀有这般想法。
关键是,别人的天马行空都是虚谈,都是扯淡。
可贾蔷……他做在前,说在后。
这就让林如海很感到几分压力了,他不是没想过,劝说贾蔷放弃这条道路,告诉贾蔷,他不需要一个少年弟子的帮助。
可是,他和韩半山刚刚才利用过……
而且回京之后,许多事或许仍少不得贾蔷这个太上皇钦点良臣的招牌。
再者,似贾蔷这样的少年郎,又岂会轻易其志?
贾蔷告辞离去许久后,林如海仍坐在椅子上,直到梅姨娘前来劝他歇息时,才缓缓一叹。
他是儒臣,本该最见不得这种不见天日的阴私诡诈之路。
堂堂大道不走,居然选这种路?
只是……
扬州府十三载,今日再闻此言,林如海心中唯有震撼和悔恨。
若当初,他亦有此心,独子又怎会无故落水早夭?
爱妻又怎会郁郁而终啊……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交通成和,万物化生。
罢,罢……
回京后,他多看顾着些,不让贾蔷走上错路便是。
……
神京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贾母看着自东府回来的王熙凤,问道:“可闹清楚了,西边儿到底怎么回事?”
王熙凤便将贾蓉指使秦可卿给贾珍下倒枪散的事说了遍,不过倒没提“倒枪散”之名,而是说下了些清心寡欲的药,因被王老太医点出,这才大怒。
贾母闻言怄个半死,气骂道:“打我进贾家当孙媳妇起,到如今有了孙媳妇,还是头一次听说过这样的混帐事!按理说,这起子混帐东西,合该打死!只是,眼下不是闹大的时候哪。”
王夫人亦是皱紧眉头,看向凤姐儿。
她素少言语,只问道:“可稳妥了?”
王熙凤忙笑道:“刚一闹开,尤大嫂子就让人把房里的丫头媳妇都看了起来,不准和人见面,必不会乱嚼舌根子。”
贾母、王夫人闻言,面色稍缓,王夫人慢声道:“尤氏,还不错。”
贾母却不大喜欢,总觉得和熙凤比,尤氏身上带着小家子气,自家爷们儿闹成那般,也不敢多言语一声,让人瞧不上眼。
当然,她也明白尤氏不易,出身寒薄,母族不壮,又身为续弦,没个一儿半女,说话自然难硬气。
可即便知道这些,贾母也不大喜欢她。
这会儿听闻王夫人之言,也只略略点头,又问凤姐儿道:“珍哥儿和蓉儿如何了?都这么老半天了,也没点动静传来。”
王熙凤摇头道:“我过来时,看过几番郎中,也没个准信儿,这会儿还在忙碌着……应该没事,珍大哥素来健壮,染点风寒看着唬人,多半不会有事。就是可怜蓉儿挨的那一下挨狠了,好在尤大嫂子她们都说蓉儿机灵,避开了脑袋,再者珍大哥哥当时也没多大力气,想来应该打不坏。没见城外的大老爷得了信儿后,连回都不愿回……”
凤姐儿说笑话音还未落,忽地,就听到二门处的云板,连响四声。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一双双眼里浮现出震惊恐怖之色来。
所谓神三鬼四,二门云板敲响四声,这是丧音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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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孝子
宁国府,宁安堂。
彼时贾代儒带领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贾琮、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衡、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都来了。
一个个面色震惊骇然的看着堂正中静静躺着的那具尸身。
没人敢相信,素来身强体壮的贾珍,从未听说过有何恶疾,就这样突然暴毙而亡。
只是宗人府已经带仵作前来验过,排除毒杀和他人所杀。
之后的事,就有贾家自己处置了。
明堂之上,哭声震天。
因东府暂无主事人,神京城门封闭,贾敬一时也进不来,便暂由贾赦主事。
他先吩咐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
又请来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
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孽醮。
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可诸般事安置妥当,却发现差了一极重要的人,若无此人,谈何丧礼?
那便是孝子。
贾珍自有嫡子,只是这嫡子如今虽保住了性命,却仍在昏迷中。
而且,据数位名医说,便是养好了伤,以后能不能下床,也是未定之数。
因为贾珍那一椅子,应该打断了脊椎大骨……
若果真如此,贾蓉虽为嫡子,贾珍亡后,到底能不能继承这宁国府的家业都不好说。
不过这些自有贾敬明日回府后来做主,眼下贾赦要做的,只是给贾珍选出一个临时的孝子来。
贾代儒捋着白须缓缓道:“宁国之后,以嫡所出,并无许多,长房血脉凋零啊……如今宁国正派玄孙,除却蓉哥儿,便只有贾蔷、贾菖和贾菱三人。贾菖已过四旬,比亡人年岁还高,不合适当孝子。贾蔷又不在京,便只有贾菱了。”
此言一出,一个二十来许的年轻人,几乎掩饰不住眼中的狂喜,忙站出来,跪地道:“珍大伯素来最疼我,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和刀绞一样,能为珍大伯做回孝子,便是死也心甘了。”
这份巴结模样,让人不大喜欢。
贾家人虽无长谋远智,可谁又不是傻子,怎看不出贾菱的小心思。
只是眼下,似乎也只能让此人出头了。
……
翌日清晨。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看着送上来的密折,眉头皱起,有些意外道:“贾珍死了?”
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躬身答道:“万岁爷,昨晚亥时末刻没的。宗人府已经派人带着仵作去验过,并非他杀,是得了疾症暴毙而亡。太医院王老院判那里,也得了答复,虽不知怎么得的疾症,但应该不是有人作恶。不过……”
隆安帝面色肃然,问道:“不过什么?”
他天性多疑,从不相信一个人好端端的会突然暴毙。
戴权忙答道:“不过贾珍临死前,曾和他的独子贾蓉发生过冲突,大声喊道,是贾蓉给他下了毒。这一点,太医院王院判那里得到的回应是,不是毒,是清心散。就是,让人清心寡欲的。”
隆安帝奇道:“贾蓉给他老子下清心散?这又是为甚么?”
戴权迟疑了下,不过看到隆安帝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唬了一跳,忙道:“许是因为贾珍总叫他的儿媳妇,也就是贾蓉的妻子秦氏,单独相处,给她画水墨丹青。还总让秦氏给他煮冰糖莲子羹,贾蓉担心……担心他老子扒灰,所以就让秦氏,在冰糖莲子羹里下了清心散。贾珍知道后,当场拿椅子砸坏了贾蓉,这会儿还昏迷不醒呢,据说伤势极重,就算好过来,怕也只能瘫在床上了。”
隆安帝闻言大怒,一拍御案骂道:“这起子枉顾人伦的畜生!”
他正要抬举贾家,想拉拢开国功臣,分化元平功臣的军权,旨意都拟好了,没想到又出了这茬子事。
元平功臣当然是忠于大燕的,也忠于天家。
可他们效忠的对象,却是太上皇。
太上皇传位于他后,虽百事不理,可只出宫一次,就造成偌大风波。
原因何在?
除了满朝景初旧臣外,最重要的就是,大燕军权,依旧牢牢在其手中。
尽管隆安帝也不信他的皇位还会在动摇,可天子本就是世上最没安全感的人,若不手握足够自保的军权,他连晚上睡觉都睡不着。
贾珍死活,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可是,贾家出了这样的事,却拖延了他抬举贾家,进而布局军权的步伐,岂能让他不怒?
正这时,忽地养心殿外,有大太监夏守忠急急进来,手中捧着一密封漆盒,进殿后跪地道:“万岁爷,扬州府送来紧急密折。”
隆安帝闻言,眸光一凝,戴权上前,似笑非笑的看了夏守忠一眼后,接过漆盒,仔细打量了一遍,见盖印封条无损缺,对隆安帝点了点头,随后方打开漆盒,拿出密折来交给隆安帝。
隆安帝展开密折看起,脸上拧起的眉头居然渐渐舒缓开来,待看到最后的数字后,竟大笑三声,连夸三句:“办得好!办得好!办得好啊!”
不过最后,目光凝在一个人名上,若有所思起来,过了稍许后,忽然看向戴权问道:“你方才说那贾珍之子贾蓉,如何了?”
戴权忙道:“回主子的话,贾珍之子贾蓉被贾珍打断脊椎骨,眼下性命虽保住了,可仍昏迷不醒,且就算醒来,恐怕也只能瘫在床上。”
隆安帝不置可否的“唔”了声,缓缓道:“朕记得,贾蔷,似也是宁国公贾演的正派玄孙吧?”
戴权忙道:“正是如此,不过,如今贾蔷不在都中,贾家已经指派了另一位先宁国公玄孙贾菱,为贾珍孝子。”
隆安帝闻言,冷笑了声,虽未再多言,细眸中却是眸光闪烁。
世勋承嗣,岂是贾家想指谁就是谁的?
笑话!
……
扬州府,盐院衙门。
一早,小书房内贾蔷用着早饭,见香菱一张白里透红的俏脸上水润水润的,笑了笑。
香菱见贾蔷看着自己,登时羞的不敢抬眼,埋头扒饭。
昨夜她因惊惧哭的停不下来,虽贾蔷百般哄劝也无用,蔷二爷便果真用了强,强势止泪。
想起昨夜她如八爪鱼般抱了贾蔷一宿,这会儿只回想一下,就觉得身子软的提不起力道来……
吃完饭,香菱就赶紧收拾了碗筷,在贾蔷的笑声中如小兔子般逃走了。
不过香菱走了没一会儿,贾蔷就迎来了两个意外的客人……
“李叔、孙姨,你们这是有事?”
贾蔷起身,让二人落座后,李福看了看手里的拐杖,心里一叹,看着贾蔷道:“昨儿乱哄哄的,我们想来看看,也不让出门。这会儿瞧着,你也不像有事……”
贾蔷笑了笑,道:“没什么事,运气好,逃脱了。”
李福闻言叹息一声,缓缓道:“是啊,运气好,逃脱了,可运气不好,又当如何?我老了,也废了,做不得许多。好在,你孙姨娘身手还在,尤其是被人堵截的时候,她的暗器,能助你脱困。而且,你孙姨娘耳朵好使,周围有人埋伏,她都能听出来。往后,让她跟你身边吧。”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笑道:“不用不用,你二位都上了年纪有了春秋,能在聚凤岛上帮我培养一批好手,就已经帮助良多了。怎还好拆散二老,让孙姨娘来保护我?不是客气话,也不是生分外道,当真不需如此。”
李福沉默稍许,道:“五年,你孙姨娘保护你五年,就回来。非独为你,你若有个好歹,金沙帮也难逃灭顶之灾。婧儿,下半辈子也活不好。”
孙姨娘笑道:“莫要小瞧我,昨日若是我在,十丈之内谁敢围你都得死。”
说着,轻轻抬手捋了捋鬓间乱发,看似极寻常的动作,可贾蔷却听到一阵“咄咄咄”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他骇然看向周围……什么也没看到。
然后就见孙姨娘上前,在窗栏、几案,椅子、门框等处,拔出一大把五寸长短的绣花针来……
贾蔷眨了眨眼,真诚的看着孙姨娘问道:“孙姨,不知你这门手艺,有没有传女不传男,传内不传外的规矩?不过论起来,如今我也不算是外人……”
孙姨娘好笑道:“怪道当家的总说你鬼精鬼精的,见到好处就成这样了?我这手艺倒没什么不能传的,只是我打五岁起双手开始泡药酒,泡的骨头粗壮,又在手指上挂铁疙瘩坠着绣花,绣了十年,直到最后绣成一幅百鸟朝凤图,图上的鸟儿纤毫毕现,一丝一毫都乱不得,最后,又练了五年的暗器手法,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若想学,我可以教。”
贾蔷笑了笑,拱手道:“孙姨说笑了,我还是习惯用脑子来解决难题,武侠风不大习惯,此事永不再提就是。不过,我也果真不需要孙姨天天护着。你老若有什么真传弟子,倒是可以借我用用。也不让她们去干什么脏活危险的活,每次我出门时,帮忙赶个车就好。”
孙姨娘闻言,想了想道:“倒有两个,虽学得不精,却也有我六成的手艺。只是手上灵巧,心眼儿却实诚,若是跟了你,你得多看顾着些。”
贾蔷笑道:“这是自然!孙姨和李叔,就好生在聚凤岛上,安享清福就是。”
李福沉闷了许久,最后问道:“婧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贾蔷闻言,眼睛微眯道:“快了,就快了。不过,她是去办私密事的,往后你二老,却不可同外人说起此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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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怎及你好看
隆安五年,腊月二十三。
小年。
冬雪初晴。
扬州府盐院衙门,西路院。
后乐轩。
熏笼旁,贾蔷披着一件厚锦镶银鼠皮披风,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手里的卷宗。
齐家一共送来了六百四十三人的名单,包括姓名、住址、家人以及所长。
刨去半数的杀手,剩下的三百余人里,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孩子。有男有女,有僧有道有尼姑,自然也少不了书生,甚至还是有功名的书生。
所擅长的,同样五花八门。
但万变不离其宗,都是见不得光的谋人手段。
这些“人才”,若是想靠自家从零开始培养,没有十年二十年光景,根本难以大用。
如今人才都是现成的,可是……
还缺少一个能整合这些人的大总管,不然,只能是一盘散沙。
高隆、商卓都非此道中人,护卫有余,统帅不足。
铁头、柱子如今都安排在聚凤岛上,他二人本就在水路上护航十来年,最擅长此道,日后便负责从江南到京城的水路周全。
二人目前正在和李福的生死之交,号称浪里白条张顺一道,不断买船寻水手,以便日后将源源不断的南货和人手运往都中。
譬如,卷宗上记录的这些人才的家眷。
可除了这几人外,贾蔷夹带里实在无人可用……
不对,他也不是没人可用。
贾蔷忽地想到了一人,李婧!!
这位金沙帮的少帮主,在李福病重的那几年里,独自承担了莫大的压力,磨砺了几年,已经能当大任。
并且,她是他的房里人,足以信任!
不过,只她一人,显然很难镇压住这么多出身三教九流的恶人。
有家眷在,是一重保险。
打得过他们,是第二重保险。
但仅凭这两重,未必会让那些人归心。
贾蔷认为,他还是需要一个资格足够老的老江湖,让那些人心服口服,才能真正用得好他们。
念及此,他忽然“啧”了声,眼睛先是猛地一亮,随即又有些后悔的眯了眯眼。
蠢了!
先前婉拒孙姨娘婉拒的太快了,这位千手观音不正是他所需要的老江湖吗?
凭借一手无人能敌的暗器,孙姨娘在江湖中属于顶尖高手的层次。
这倒是其次,关键是她这二三十年来,一直做的事,即便是江湖绿林同道们,也无不心敬诚服,每每往孙姨娘的青楼里捐银子,多少是份心意。
虽然大多数绿林江湖都只拿“道义”二字当遮羞布,就好比朝堂上的官儿,都拿“忠孝”二字当至高信义一样,通常如同放屁。
可果真有人做到了,且一做就是二三十年,这样的人,大家终究还是敬服的。
所以,由孙姨娘来当这个头子,一定能让他们心服。
况且,除了孙姨娘,旁人来做此事,贾蔷还未必能放心。
孙姨娘无儿无女,一生心血都在那座名叫富贵楼的青楼里,收养了成百上千的弃婴、丑女。
如今由贾蔷来接济富贵楼,并给楼里的人寻找正经活计,足够她们靠自己之力谋生。
孙姨娘则忙着照顾李福,显然,后半生的生活就是和李福过了。
这样的背景,他信得过,也好掌控。
只是若这样的话……
聚凤岛上又该怎么办?
齐家还不明白聚凤岛意味着什么,林如海也不明白,但贾蔷自己明白。
不提火锅底料和制冰的硝石会在岛上提纯,只织染的染料在此配置,就足以让这个区区三百亩方圆的小岛,价值亿万。
若无足够强大的守护力量,贾蔷根本不放心。
官面上他不担心,有林如海在,有韩半山在,甚至有薛家皇商的牌子在,扬州府衙根本没可能对聚凤岛下手。
就怕那些不走寻常路的人,所以,岛上的防卫手段一定要达到极高的水平。
孙姨娘确实走不开……
一边是行动力量,一边是财源命脉,孰轻孰重贾蔷自己都不好说,但总得来说,没有银子,万事皆休,终究还是财源之地更重要。
“唉……”
念及此,贾蔷轻轻一叹,皱起眉头,看着不远处池沼附近的湘竹林,怔怔出神。
也不知,小婧那边如何了。
早点除去祸根,宁府那边,等到贾蓉当家,以他和贾蓉的交情,说不定还能借点力……
不过也不好说,前身和贾蓉交情深厚,是因为在贾珍淫威之下,贾蓉不得不和他抱团。
可是等头顶上的巨石没了,贾蓉会怎样,还真不一定。
要知道,前身和秦氏……
当然,还谈不上什么奸情,但前身风流俊俏,惯会在女人身上做戏,眉眼间单方面输情,还是有的。
秦氏当然没什么回应,除了羞涩以外,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就是。
但这个不拒绝,在当下世道来说,就已经意味着很多了。
若非如此,宁府里也传不出“养小叔子”的谣言来……
贾蓉,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贾蔷不信,贾蓉心里会毫无芥蒂……
不过,无论怎样,换个人执掌东府,总比贾珍那畜生强百倍。
就是不知道,是否从贾珍这不要脸的手里救了秦氏,来得及来不及……
摇了摇头,贾蔷哂然一笑。
他似乎有些一厢情愿了,人家未必愿意让他去救。
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
这两句判词,写尽可卿一生。
她是为情而活,因情而淫,最后又为淫而死。
或许在秦氏看来,她死得其所也未可知,何须人救?
至于记忆里,秦氏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那妩媚多情蕴着无限温柔的绝世风情……
那并不属于他这样的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呸!不知羞,怎笑成这个模样?”
忽地,耳边传来了一阵笑啐声,让贾蔷从自我批评中回过神来,就见面前站着一穿着瑶红色攒心海棠服,流云鬓间插一白玉捻珠步摇的女孩子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似氤氲晨露的星眸里,满满都是取笑。
贾蔷也不起身,将手中的卷宗合起放在一旁,伸了个懒腰笑道:“不是说齐家那位太夫人又来了么?林姑姑怎有空闲过来?”
黛玉闻言冷笑一声,道:“齐家太夫人来了,还是带着她家三姑娘。不过这一回,那位太夫人倒没问你什么,可是她家三姑娘却总是问你。齐家老太爷似乎又变卦了,不大想送这位齐家三小姐进宫受罪了!蔷哥儿,我看她家怕是相中你了呢,你可别太得意!”
贾蔷哼了声,扬了扬眉尖道:“齐家相中我我就得意?相中我的人多了去了,还用我得意?一个个竟想美事!”
“噗嗤!”
黛玉闻言绷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恼道:“愈发不知羞,厚面皮!”
见贾蔷只是呵呵一笑,也不回应,黛玉反倒没好气上前,瞪了眼跟前这个自我感觉太好的坏人,道:“蔷哥儿,我问你,小婧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她去哪了?”
贾蔷奇道:“你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她了么?没有啊,前几天她还回来了,不过沐浴更衣后又急急出去了,只是忘了跟你请安罢。这个……倒是她的不是了,回头我教训她仔细些。”
“你仔细些!”
黛玉气道:“小婧再怎样也是个姑娘,你就让她成天在外面奔波操劳?她是你的房里人,你怎一点也不心疼她?”
贾蔷闻言,垂下眼帘,轻声笑道:“林姑姑,不同的人,是有的不同的向往和追求的。譬如姑祖丈,心存社稷,希望天下皆安,太平富足,他老人家愿意为了这个目标而奋斗,再苦再累也愿意。再譬如我,想要逍遥度日,想世间美好,希望世间邪恶远离我的亲人,我也愿意为这个目标而努力。小婧呢,她生于江湖间,长于江湖间。若果真让她和闺阁小姐一样,每日里穿针引线做女红服侍我,她未必快乐。她曾告诉我说,她希望她的人生,能飞跃于江河湖海间,弄潮起浪,自由自在……那我就成全她。有不少人,包括她的父亲,都劝我约束她,但我觉得,没什么比我身边的人过的快乐幸福更重要的事了。”
黛玉闻言,怔了好一阵后,喃喃道:“可是,可是小婧到底是姑娘家,又怎能总是抛头露面……”
贾蔷笑了笑,眺望着后乐轩外一尘不染的天空,道:“无非是被人说笑罢了,可谁又在乎呢?”
这话黛玉如何会信,靠近了些,看着贾蔷的眼睛,问道:“果真不在乎?”
贾蔷嘿嘿一笑道:“背后议论的,只要别被我听到,随他们嚼舌根去。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不过谁敢当面取笑,我就打掉他一嘴牙,让他以后说话都漏风。”
“呸!我就知道你没好话儿!”
黛玉笑着啐了口,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却又温声劝道:“你还是别太孤傲了些,仔细不容于世,看你到时候怎么活!”
贾蔷摇头道:“所谓不容于世,其实只是不容于官场罢了。寻常百姓人家,谁理会这些?平民百姓家里的女子,哪个不抛头露面做饭洗衣?至于不容于官场……我巴不得不进去呢。无官无爵,一身轻松,活的不知道有多好!
你看看宝琴那丫头,比咱们还小,可去过的地方,却比咱们加起来都多。若是当了官,哪里还能乱跑?身上有了爵位,每月初一大朝时,也得按时点卯,不然就是罪过。所以权贵大都被拘在京里,哪里也不敢乱跑,空有一个尊贵的名头,实际上只是被圈禁起来的可怜人罢。
等着罢,三五年后,等姑祖丈度过了难关,一展胸怀抱负后,我就带着香菱和小婧她们四处逛逛。
去看看春日夏风,秋叶冬雪。去见见南水北山,东麓西岭。
林姑姑,你想不想一起去?”
黛玉闻言,心头一颤,垂下眼帘,轻声道:“你们自去就是了,我去不去,又有什么要紧……”
贾蔷呵呵一笑,道:“当然要紧了,这四季春秋,苍山泱水,怎及林姑姑你展颜一笑来得好看?你若不去,山河也将失色几分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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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嫁妆
“蔷儿,你作死!再浑说这样的话,仔细我去告诉爹爹!”
黛玉一张脸晕红似夕阳余晖,自觉脸颊滚烫,眼眸更是抬也不敢抬起,虽是威胁警告,可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似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想走,可一时连走路的气力仿佛也被吓尽了。
贾蔷见之,呵呵笑道:“当着姑祖丈的面我也敢说,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林姑姑本来就好看,还不让人夸了?”
黛玉又气又羞,咬牙道:“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再不理你了。”
贾蔷无奈,点头道:“好好好,日后我再不说林姑姑好看,只说你生的丑,是个大丑鬼……哎哟!”
脑袋上挨了下,再看黛玉阴沉的脸,这才是真生气了。
贾蔷哈哈笑道:“不提这些了,是我的不是……”
黛玉仔细瞧了他一会儿,见他果然老实了,心里放松了些,瞪了贾蔷一眼后,重新落座,瞥见贾蔷悠然自得的模样,又有些气,问道:“你外面的事,可都忙完了没有?我听爹爹和姨娘说,托你的福,扬州盐政进展的顺利,咱们或许会早一些回京。你若是忙不完,可别落下了。”
贾蔷倒没所谓,笑道:“忙不完就暂且留在这里继续忙呗,书已经在雕版了,估计再过几天就能成册。其他的,就看聚凤岛何时完工,我上去转两日,把人手安排妥当,该调试的器具调试好了,也就没多少事了。迟也迟不了多少天……你回去估计还是得住回国公府,姑祖丈陛见完毕,天子多半要赐宅。新宅收拾少说也要半个月光景,老太太也不会放你回去,你和姊妹们好好顽就是了。”
黛玉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你呢,回去后准备做甚么?”
贾蔷乐呵呵道:“西斜街那边的会馆估计也拾掇的差不多了,回去估计要忙一阵,书坊的话,都中也要建起来。其他的,主要还是读书。另外,宫里赐宅后,姑祖丈自然没功夫理会,多半我还要帮姨娘张罗一下。姑祖丈住中堂,林姑姑你住西路院,那我估计就要住东路院了……”
黛玉方才沉静下来的面色,听闻此言后绷不住笑了起来,啐道:“我家还是你家,帮姨娘拾整一番,倒把家也落下了?”
贾蔷“啧”了声,双手环于头下,靠着椅背笑道:“贾珍那王八蛋,把我爹娘留给我的宅子都收回去了,无家可归啊。如今蒙姑祖丈不嫌弃,收我当记名弟子,算了,厚着面皮投靠几年罢。等考中举人功名,有了游学资格后,就出去逛喽。先游遍大燕,北至草原,西至大漠,东至滨海,南至观音山……”
“你且等等,南至观音山,是什么名堂?”
黛玉不解的叫住问道。
贾蔷“嫌弃”的看她一眼,道:“林姑姑也算博览群书的,怎就没听过南海观世音菩萨么?往南走到头,自然就是观音菩萨的道场啊。”
黛玉一张俏脸差点凝固,随即咬牙道:“那你前面的话就不通的很,往西不该到大漠,你该去西天,往西天取经去才是!是了,小婧会武艺,能打能斗还能翻跟头,便是孙行者。傻香菱只听你的话,任劳任怨,可不就是沙悟净?你还缺个猪八戒,就可去西天取真经了!”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刚不就在邀请林姑姑你吗?”
黛玉先是一滞,随即勃然大怒,满面通红,站起身来伸向贾蔷,道:“我把你这烂了嘴的,就知道你又在编排我,今儿我再不能饶你。”
贾蔷哈哈笑着,左支右挡的躲避黛玉要撕他嘴的小手,一边还要防备黛玉突然摔倒在他身上的狗血剧情发生。
他当然无所谓,可黛玉这样的面皮,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怕要半个月不会见他了。
故意挨了几下求饶后,黛玉这才气喘吁吁的放过他。
本来没那样容易,不过,看到有人从西院月亮门那里过来,她才作罢的。
往后退了几步后,对面色讶然的贾蔷没好气道:“还不收拾一下,来人了。”
贾蔷觉得怪怪的,回头看去,就见梅姨娘已过竹桥,笑吟吟的走来,忙站起身来,顺便整理了番衣襟前的皱褶……
却不知,梅姨娘过来后,看着二人的神情,以及黛玉俏脸上尚未平息的晕红,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眼神在二人身上转了圈,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步伐也越来越慢。
黛玉何其聪慧,怎看不出梅姨娘的迟疑和担忧,瞪了贾蔷一眼后,上前告状道:“姨娘,蔷哥儿又欺负我了,这次一定要同爹爹说……”
梅姨娘心里唬了跳,面上不动声色笑问道:“他怎又欺负你了?你可是他姑姑,他敢不恭敬?”
黛玉哼了声,将先前之事说了遍,最后咬牙道:“蔷哥儿也是想瞎了心,他自己才是猪悟能呢,每次用饭都盆吃,还要再添三回饭!”
梅姨娘闻言心道原来如此,她就说,虽这一双小儿女平日里亲近一些,但都是心高气傲守礼之人,断不会乱了礼数。
这会儿知道了原委,对贾蔷嗔笑道:“不许再欺负你姑姑!”又道:“前面来了客,是你琏二叔和江南刘提督家的公子还有江苏巡抚家的二公子来了,老爷身子骨不便待客,让你去代他见见。”
贾蔷闻言,眉尖轻扬,道:“琏二倒能折腾,江南提督刘琦是先荣国旧部,他结交往来也就罢了。江南巡抚赵栋,和贾家有什么关系?”
梅姨娘笑道:“你们贾家的事,你倒来问我?老爷说了,这两家似是被半山公敲打的狠了,让你看着办就是。”
贾蔷哑然失笑,拍了拍额头道:“糊涂了,也罢,我去看看他们。”
黛玉却有些不放心的模样,看着他道:“他们若是无礼,你一人莫要和他们起冲突,可以去寻我爹爹做主。”
贾蔷简直纳闷:“林姑姑到底哪里觉得,我会受欺负?”
黛玉被说破心思,“呸”了声啐道:“谁觉得你会受欺负了?便是受了欺负,也是活该!”
贾蔷哈哈一笑,道:“能和琏二顽在一起的,能有什么厉害人物?”
有一言却没说出口,其实和贾琏顽在一起很简单,只要有个漂亮老婆就好。
……
神京城,宁国府。
贾敬自城外道观回来后,看着儿子的尸体,再看着依旧昏迷不醒,多半要成废人的孙子,这修道几十年的老道,非但没有醒悟过来,反而以为这是上天助他斩断红尘中的牵绊,彻底大彻大悟,投入修行大道。
每日里和府上的道士们一起诵经做法,只待送灵之后,就立刻出城,准备虔心修练,飞升仙界。
至于这份家业,贾蓉不死,自有他继承。
贾蓉若死,则托付贾母、贾赦、贾政并族中族老,选一可靠子弟承嗣便是。
这荒唐之言,着实让阖族上下都动荡起来。
每日里,不知多少贾族族人,想尽一切办法孝敬贾母、贾赦等人。
贾赦乐在其中,贾政烦不胜烦,贾母除了初时见了一二回后,往后就再不见了。
这几日过的心中郁郁,气色不好的贾母,今日却难得露出了笑脸。
荣庆堂上,王熙凤将一色色礼物摆好,对贾母笑道:“瞧瞧,这外孙女到底没白疼,给你送回年礼来了!”
贾母早先已经看过书信了,笑道:“如今也算经历过一遭事了,可见是长大了,好啊。”
王熙凤气笑道:“比她琏二哥哥还强些,林妹妹都知道往家里送些节礼,琏儿倒连封信也没有。”
贾母宽容些,笑道:“信上不也连了他的名儿?”
王熙凤好笑道:“他的名儿只是点了点,蔷儿才是正经写了又写。谁能想到,蔷儿有这份造化,让姑丈收成了弟子。姑丈是探花郎,教出来的弟子还能有差?咱们家说不得也要出个探花郎了。”
贾母“呸”了声,笑骂道:“净想美事,他也有这份造化?”随即又点了点凤姐儿道:“你莫以为琏儿去了南边,只知道偷鸡摸狗,真正做事的还是他,蔷哥儿才多大点,他能做什么?”
外面的事贾母不清楚也不愿理会,可后宅女人家的事,她真是精道到了极致,一眼就看出王熙凤心里对贾琏在南面毫无作为感到羞恼气愤,她那样刚强的人,结果黛玉来信里,只点了个名,说是年礼一起送的,再无其他。
贾母心里也明白,贾琏必是在南面高乐的不知家在哪了,不过她还是要帮这个大孙子说话。
只是她也有想不到之处,她只以为凤姐儿在恼贾琏不争气,却想不到,王熙凤其实更恼贾琏在南边白走一遭,原预料的好处一点没得到,却成日里顽花弄柳,在黛玉信里只在落款出现了回,到头来人情都没落着。
不过既然贾母点了她,她自然不会再露痕迹,不然惹得老太太不喜,那才得不偿失,因而岔开话题笑道:“老太太,如今姑丈那边后宅里也没个正经当家太太,姑丈回京后必是要高升的,到时候,少不得许多高门要往那边说亲呢。”
贾母闻言,面色一沉,不过随即又舒缓开来,叹息道:“玉儿她娘没了好几年了,你姑丈能一直没再续弦,便是咱们家也说不出什么来。林家祖上也是列侯出身,他又是探花郎,那样清贵。老国公在的时候,最相中这个姑爷了。你姑母无福,总不能让人家一直当老鳏夫吧?说亲,就说亲去罢。”
王熙凤闻言,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笑道:“原不该我这个当晚辈的多嘴,只是说亲自然该说亲,可姑母大人留下的嫁妆,咱们是不是要帮林妹妹守好了?我听说,当年老祖宗和国公爷给姑母大人置办的嫁妆,便是宫里的金枝玉叶都未必及得上。果真有新人上门了,那……以后少不得有麻烦事。”
贾母闻言眉头一皱,想呵斥,可又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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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撕破面皮
神京城,宁国府。
宁安堂。
陡然丧夫成为新寡的尤氏,终究病倒了。
躺在病榻上,已经一日不近水米。
贾珍骤然暴毙,对尤氏来说,的确残酷。
她不过一寒门出身的小家女子,能嫁给贾珍为续弦,成为诰命夫人,国公府的女主子。
不管贾珍如何胡闹,如何不给她脸,可对尤氏来说,贾珍依旧是改变她命运之人。
只要贾珍在,她身上的尊荣就不会少。
可如今贾珍暴毙,不管接下来承爵的人是谁,贾蓉或是别个,她这样出身卑寒的老太太,一生又无所出,是没人放在眼里的。
西府老太太能够享尽富贵,那是因为她为贾家诞下二子一女,承爵人就是她的亲子,且她本身还是保龄侯史家的大小姐,何等尊贵!
尤氏和史老太君完全是两回事,一旦新的承嗣人定下来,即便是贾蓉,都不会孝敬她。
莫说贾蓉,君不见连小惜春,都不曾拿她当正经嫂子对待……
可想而知,往后她的日子会变成怎样。
极大的可能,是在一座小小佛庵内,伴随青灯古佛苦熬一生。
这对今岁才二十五六的尤氏来说,何其残忍!
母早亡,父已死,如今虽有尤老娘在,可这尤老娘却是她爹的续弦,带着两个女儿改嫁进门,和尤氏半点血亲也无。
又无儿无女,连个兄弟手足也无。
世上孤零零一人,岂非孤魂野鬼?
在这等情形下,苦熬了几天的尤氏,如何还扛得住,病倒在床。
“太太,用些粥吧……”
秦氏身为儿媳,婆婆病倒,她不得不在病榻前尽孝。
端着一碗粥,幽幽弱弱的劝道。
尤氏此刻一听这声音,就觉得脑仁疼,恨得她双手紧紧攥起,就怕自己忍不住,一把抓花那张脸。
贱人!
不知羞耻的贱人!
若非是她,府里又怎会出现这样的祸事?
只是,眼下阖府皆是族人在,着实不敢折腾。
但若不出这口气,尤氏怕她还未病死,就先活活怄死。
因此每日里,不是打发秦氏亲自去给贾蓉擦洗,端屎倒尿,就是让秦氏日夜在她跟前站规矩。
短短几天功夫里,秦氏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双腿双脚却肿的吓人。
然而即便如此,秦氏也不曾道过一声苦,除了憔悴之极的脸上,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里,凄苦哀怨之色一天深过一天……
她好似在用这种法子,为自己赎罪。
却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太太,用些粥吧……”
“啪!!”
……
盐院衙门,东路院。
前厅。
贾蔷进来时,贾琏忙和其他两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年轻人站起来。
不过等看到只有贾蔷一人入内后,贾琏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其他两人衙内子弟,脸色也阴沉下来。
他二人又非代表他们自己前来,一人持着江南提督的名帖,一人持着江苏总督的名帖。
除却两江总督外,此二人就代表着江南地界上最高的文武官员。
可是即便如此,林如海居然连面都不露,只打发一个孺子前来见面!
岂有此理!
“蔷哥儿,姑丈大人呢?你出来做甚么?”
贾琏果然又不一样了,在船上被贾蔷硬顶了几回,又被烤肉所诱,和气了一阵。
如今换了地盘,沉浸在江南的花花世界里,又整日里被人各种恭维,再想让他如困在船上时那样,却已是不能了。
这倒也符合世家子弟见风使舵的本性……
贾蔷淡淡看了他一眼后,对两外二人拱手道:“家师大病初愈,都中奉天子命前来的太医有过医嘱,暂见不得外客,还望二位包涵。”
此二人,一为江南提督刘祥之子刘琦,一为江苏巡抚赵栋之子赵阳。
在江南地界,几乎都是可以平趟的得意公子。
不管去哪里,都会被奉为上宾,大礼相待。
何曾受过这等怠慢?
刘祥因贾蔷是贾家人,尚能暂且忍耐,可赵阳却勃然大怒,沉声道:“两江总督至,就能见得。我等前来,就见不得了?这京里的太医,莫非也看碟下菜?”
贾蔷微微皱眉道:“半山公前来,是奉旨前来,先生即便拖着病体,也要应承皇命。不知阁下有何大事?若亦是奉旨前来,在下即刻进去通秉。”
“你……”
赵阳语滞之下,心中愈怒。
这些年他父巡抚江南,除了甄家之外,他所过之处,何人敢这样同他说话。
如今一个比他年岁还年轻的少年,竟敢如此无礼。
赵阳沉声道:“有旨无旨,也非你一介白身所能理会。”
说罢,不再看贾蔷,选择无视他,转头直接看向贾琏道:“子明兄,贵家虽是诗礼传家的鼎盛之族,但看来也并非人人皆知礼字。”
贾琏闻言,皱眉看向贾蔷,喝道:“还不快去请姑丈大人前来?元仲兄和景召兄是奉了刘提督和赵巡抚之命前来,你在这胡闹甚么?”
贾蔷冷冷的看着贾琏,道:“你高祖是以从龙之勋爵拜国公,你祖父同样是以赫赫武功得封国公,你爹虽然不类先祖,却也是一等将军爵,到了你这辈,却是连祖宗以何传家都忘了,成了诗礼传家了么?京城世勋之族,何时可以结交外省封疆了?你若想作死,自己寻个没人的地方随你怎么死,但是不要往盐院衙门带。”
言罢,又看向瞠目结舌看着他的赵阳,冷笑一声道:“太上皇面前,我尚且有开口的位份,你好大的威风,巡抚公子的派头用惯了,来我盐院衙门撒野?回家问问你爹,他敢不敢如此放肆!”
不是他狷狂,只是来时已经得知,赵阳之父赵栋乃是景初朝臣的中坚,也是军机大臣罗荣的儿女亲家。
不过,赵家还和金陵贾族关系密切。
自宁荣二公后,贾族共分二十房,八房在京,十二房在金陵老家。
贾琏通过刘提督家的三爷,前往金陵秦淮河上潇洒,结识了刘家大衙内刘祥,继而又认识了赵阳。
如今刘家和赵家过的不大顺心,所以想通过贾琏,来拜访一下林如海。
韩彬正位两江总督,作为总管江苏、江西、安徽三省军政的最高官员,看刘家和赵家不顺眼,敲打起来,这两家自然难过的痛快。
而韩彬到江南后,当天晚上就急着连夜赶往扬州,来见林如海,且还将盐政这样的第一流肥差继续托付给林如海,此事并非秘密。
林如海在韩彬面前有这么大的体面,如果能替两家在韩彬那分说两句,刘家和赵家也能松口气……
却不曾想,以贾琏荣国承嗣人的身份,居然在盐院衙门说不上话,甚至不能直接去见林如海。
一直未开口的刘祥这时打起圆场来,堆笑道:“这位世兄,想来便是太上皇钦赐良臣表字的英才了。在下刘祥,家父江南提督,曾是先荣国旧部,正经的世交之族。今日和赵兄前来,也是得知林盐院身体不适,奉家父和巡抚赵大人之命,前来探望。世兄莫要见怪才是!”
虽是衙内,但太平时节江南繁华之地的衙内,还不如京里淮安侯府的华安他们,已经和贾琏之流无二,纯粹是一伙享福受用之辈了。
而既然韩彬看不过眼,那接下来刘家和赵家的日子,能不能熬过去都是两说。
林如海选择不见,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既然如此,也就无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了。
涉及新旧大政斗争,谁还念及这些虚礼,谁就是找死!
念及此,贾蔷淡淡道:“不敢当,还是那句话,家师大病初愈,见不得外客。二位事先若先递拜帖,也不必白跑一回了。”
没有递拜帖,就自行上门,说起来,便是恶客。
这二人也是想着跟着贾琏,以世交晚辈之礼拜访。
谁知道,这张脸却被贾蔷踩在地上,来回蹭了几回。
二人都不算城府深沉之辈,到了这个份上,也无脸再留,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贾琏见之大急,对着贾蔷厉喝道:“蔷哥儿,你知道你在做甚么?”
对太平时节的公候子弟来说,家族对他们最大的要求还真不是习武射箭,去立战功,而是要学会人情往来,学习礼仪交往。
如此,才能勾连维护各方势力,维持门楣不坠。
因此贾蔷这等生冷的所为,在贾琏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不可理喻!
贾蔷却是连与他理论的心思也没,这货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冷冷看他一眼后,贾蔷折返回屋。
贾琏见此,气的狠狠一跺脚,一转身,前去追刘、赵二人去了。
……
忠林堂上。
黛玉和梅姨娘都在,贾蔷进来后,将事情大致说了遍。
黛玉闻罢,眨了眨眼,有些懵然的看向她父亲。
梅姨娘则唏嘘道:“就这样赶客人?”
林如海虽然面色始终从容淡然,眼神里的欣赏却不加遮掩。
不过他仍是没说什么,贾蔷只能自己解释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注定不是一路人,就没必要虚与委蛇。他们两家在金陵被半山公拿雷公锤敲了个半死,跑来求姑祖丈出头,长的丑,想的美,哪有功夫和他们浪费精力。”
黛玉和梅姨娘几乎笑倒,林如海也摇头笑了笑,不过眼神里却浮起一抹忧色。
虽然贾蔷说的戏谑,可形容却一点不为过,半山公行事确实有些急了,初至江南就施雷霆手段,会不会过犹不及……
不过随即,他就将这份担忧抛之脑后。
韩彬将大燕最苦寒的省份转了个遍,什么样的斗争没见过?
以其斗争手段,实在不需要他来担忧。
想想也是,若非韩彬太过强大,这两家素日不大来往的人家,也不至于求上门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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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残句
“蔷哥儿,你方才怎没将你琏二叔留下,他又走了?”
梅姨娘笑着问道,她如今掌着盐院后院,替林如海招待好亲戚是她的本分。
贾蔷摇头道:“姨娘,贾家那边……老太太那里是少不了要见的,太太那里,也要应酬一二。至于其他人……姨娘也是大门里出来的,当知道里面那些破事。回京后,就在家里过自在日子就好,那边招惹不得。”
梅姨娘闻言一怔,转头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则对贾蔷微笑道:“回京后,你姑姑少不得还是要住过去的。我无意续弦,你姑姑不能成为失恃之女,所以,怕还是要住在荣国府。”
贾蔷“嘿嘿”了声,没敢多言。
很明显,林如海这样做,是对梅姨娘一个交代。
梅姨娘身份太低,强行扶正对她有害无益。
如今林家没正房太太在,她一个姨娘掌家,和当家太太无异,林家上下也是以太太之礼相待,正好。
若是为了留住黛玉在家,另续弦一人进府,对黛玉到底是伤害多还是利处多,不言而喻。
林如海能做到这一步,着实当得起慈父之名,对梅姨娘也算得上情深义重了。
贾蔷自然不可能再多言,四面不讨好。
黛玉见他如此,吃吃取笑道:“可知道老实了没有?”
贾蔷无所谓道:“其实来往一二也没甚么,虽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对林姑姑,勉强还行。最起码,老太太确实疼她些。”
梅姨娘有些担心的看着林如海,道:“老爷,听蔷哥儿说的唬人,我担心到京之后,我应付不来这些,毕竟是国公府第……”
贾蔷有机会报仇了,哈哈笑道:“没关系的,姨娘别慌,有林姑姑在,谁敢多言,她撕烂她们的嘴!别看林姑姑看起来柔柔弱弱,那张嘴哟,会丢飞刀……”
“蔷哥儿,你再说!”
黛玉羞红了脸,不依嗔恼道。
林如海不理会小儿女吵闹,问梅姨娘道:“梅家老夫人她们可还好?”
梅姨娘苦笑摇头道:“不知,如今我进不得梅家门。”
林如海叹息一声,梅姨娘忙道:“此事原是梅家不好,自身有罪过,当日又做下那样的事。老爷能看在叔祖的面上,让老夫人落得善终,就已经是大恩德了。”
林如海闻言缓缓点头,也不多言,对他来说,做到这一步,的确已问心无愧,又问贾蔷道:“齐家的事,如何了?”
贾蔷微笑道:“齐家差不多到极限了,不好再敲打了。名单也给了,人情也给了,虽然再咬一口,也能吃到肉,不过没必要,过犹不及。齐家若果真联合譬如刘家、赵家这些江南巨族,闹出乱子来,半山公也未必吃得住。”
林如海忍俊不禁道:“我看你未必果真如此想,你怕是担心一次敲狠了,往后就不好办了,你是想细水长流吧?”
贾蔷被识破心思,也是嘿嘿一笑,解释道:“主要是往后用到齐家那只老狐狸的地方太多,聚凤岛的护卫若没齐家照应着,终究要弱一些,所以我吃点亏就吃点亏。”
一旁黛玉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不过也不知怎地,对他这种有些狡猾的坏模样,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林如海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些人手呢,能安排妥当么?这件事不要大意,那些人都不是善类。”
贾蔷笑道:“我准备让小婧去做……她爹卧病那几年,她一个人扛着一个金沙帮,担负着两千人的生计,本是江湖老人。再加上他爹在扬州府的那位红颜知己孙姨娘,此人姑祖丈想来不陌生?”
林如海恍然,笑了笑道:“原来是她,此人虽在风尘江湖中,又是女辈,可名声不错,也的确做了许多好事。”
黛玉和梅姨娘都有些不解的看向贾蔷,贾蔷便略略解释了下,最后笑道:“孙姨有千手观音之能,暗器之厉害,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她又二三十年如一日的做善事,救助遗弃女婴和病妇,江湖上有口皆碑,都敬她三分。有此威能,又有此威望,请她助我一臂之力,必事半功倍。”
他并没有说出他的头疼之处,孙姨娘难以分身两处。这些事,他自己理会即可。
林如海也没给黛玉和梅姨娘继续深究的机会,岔开话题道:“此事你心中有数即可,我相信你有分寸。快过年了,薛家那边如何了?”
贾蔷答道:“薛二叔夫妇俩身子骨还在将养中,但总得来说,没有性命之忧了。安了暖气后,感觉养的更好了些。不过,他们那病容易过病气,姑祖丈、姨娘还有林姑姑,你们暂且不见为是,我去见就足够了。另外,楚姐儿这些日子和宝琴一起顽,也挺好的。
薛二叔被我聘为德林号的总掌柜,替我坐镇聚凤岛,调度各省营生。不过,他想打发他儿子薛蝌,跟着我学些本领,长进些。我本想着让薛蝌留在扬州府帮他,也好照顾他,只是薛二叔不许。我劝之不得,有些尴尬,倒有些像人质了。”
林如海颔首,轻声道:“薛礼此人,是早有耳闻,是个忠厚之人。薛家在薛明死后,若由此人执掌,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不过……薛家若是落不到今日这个地步,也没有蔷儿你将紫薇舍人以降四代人逾一甲子年创下的丰字号,收为己用了。”
贾蔷笑了笑,道:“运气是不错,不过,薛大哥信我,肯将丰字号借我拿去用,我必不会使薛家吃亏就是。”
林如海“嗯”了声,道:“做人当有此信义。虽说若无你,薛家没落不过些许时日之事,但到底是份人情,而且是份不小的人情,你好生为之。”
黛玉冷笑一声,道:“这个哪里还用爹爹来提点他,他在都中时,就和薛家一道住在梨香院内,亲近着呢。”
林如海和梅姨娘也是知道薛家如今都剩下什么人,听闻此言看了过来。
贾蔷好笑道:“也只和薛大哥来往的稍多些罢,梨香院是贾家的院子,薛家暂住,我因老太太强留之故,不得不住进去,也只在前面,极少往后面去。薛夫人和她女儿,我统共没见过三次,和薛家算什么亲近?倒是林姑姑你和薛……”
没等贾蔷再取笑她和宝钗之间的恩怨,黛玉就羞恼的站起身,威胁道:“你敢再说!”
贾蔷哈哈笑道:“好好,我不说你,你也别说我。”
林如海见他二人顽闹,又见梅姨娘看来,他微微摇头笑了笑,只当小儿女间顽闹,最后对贾蔷道:“你的事这样多,还能坚持每日里读书练字写时文,我很欣慰。你写的文章,你姑姑每日里都会拿给我看,进步很快。明日起,你就到我这里来读书罢。每日两个时辰,到回京为止。”
此言一出,贾蔷还未道谢,黛玉就开心道:“哎哟,蔷哥儿,如今你得了探花郎的指点,明岁下场若得不了前三名,我们也白认得你了,看你往后还敢不敢自大轻狂!”
贾蔷闻言笑道:“看来明日起就该苦读书了……不过,明岁下场?”
黛玉哼了声,道:“明岁下场又如何?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童子试本就粗浅。你做过的功课,都能烂熟于心,读了那么多书,居然尽能记在心里,凭此一点,贴经、墨义你都能得个优。考了你这么多回,这二项你一次也没错过。至于制艺文,如今虽还显平平,功夫却已经到门槛上了,你随我爹好生用心学上二月,迈过这道门槛,就能通透开来。到时候,考过童子试自然没难处。我也读了历年扬州府的童子试前十名的答卷,不过如此。就看你是不是真的用心,考个案首回来。”
贾蔷笑道:“林姑姑你在此道分明就是个才女,当然觉得不过如此……”见黛玉也不言语,只拿一双似蕴晨露的清亮明眸望着他,贾蔷胸中生起豪气来,道:“好!那我就好好努力,明岁下场,非考个案首回来不可!”
黛玉见他如此志气,抿嘴一笑,道:“当了案首,可是要作诗的,蔷哥儿,你要学不要学?”
贾蔷闻言,面色一滞。
梅姨娘见之好笑,道:“能做出‘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等诗的人,难道果真不会作诗?我不信。”
林如海到底是文路出身,这会儿临近新年,家人围炉夜话,气氛温暖祥和,眼前万事顺心,若是再来点诗词助兴,岂不圆满。
因而高兴道:“蔷儿,再写一首。”
而见连林如海都开了口,贾蔷苦笑道:“姑祖丈,我当真不善此道,那两句……也不过偶得两句残句。我总是时而妄想,但又时时警省己身,要仔细谨慎,保持冷静,不然容易出事。如此,在妄想时会浮现两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诗词,但也只那一二句,因为随后克制住后,就再无下文了。”
林如海闻言,不无同情的看着贾蔷道:“你时刻紧绷着心神,自然难入诗词之门。”
想想李白,想想杜甫,想想王维……
哪个不是浪漫得要死?脑路皆可横穿宇宙。
即便是穷鬼杜甫,也妄想过要“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当个天下第一开发商。
若如贾蔷这般,时刻保持冷静,根本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
不过……
黛玉又笑道:“蔷哥儿,你不是说,偶得残句么?如今可还有没有残句?”
贾蔷有些受不得这小姑娘的激,闻言轻挑眉尖,警告道:“果真要写?我想出来的残句可是极好的,林姑姑你看过,日后写不出好诗来,可不要赖我!”
黛玉闻言,简直受了奇耻大辱,瞪着贾蔷咬着嘴唇,忍了又忍,最后扭头对林如海道:“爹爹,你看他啊!”
林如海哈哈笑道:“别说大话!写,写得不好,再让你姑姑拾掇你!”
贾蔷见梅姨娘竟连纸笔都取来了,也不再拿捏,执笔写下两句诗句:
“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
“雪压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
黛玉:“……”
林如海:“……”
梅姨娘:“……”
……
PS:林姑姑骨子里,终究是个女文青,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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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贾·柯里昂·蔷?
“呀!小婧姐姐回来啦!!”
腊月二十五,年味儿愈浓,这日一早,香菱正端着铜盆热水准备回房服侍贾蔷,结果抬眼却看到一年轻“男子”站在抄手游廊下,笑吟吟的看着她,先是一惊,随即陡然惊喜尖叫道。
房子里面听到动静后,传来一阵响声,未几,屋门打开,就见贾蔷披着一件皮裘,亦是满面惊喜的看着门口不远处的李婧。
一言不发,上前两步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往返几千里地,干下那等惊天险事,如何能不憔悴?
“爷,快和小婧姐姐到里面歇歇罢!”
紫鹃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贾蔷忙放开手,看着李婧的眼睛,柔声道:“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吧?”
李婧笑道:“这值当什么?比当年跑镖时轻快多了,一点也不累。”
贾蔷伸手抚了抚她眼角的倦意,牵着她的手道:“快到里面歇息罢,从现在起,到过完年,你哪都不许去,好好养着。”
李婧哈哈笑道:“这可不成,养不废也憋疯了!”
又从怀兜里取出一枚金钗,随手插在香菱头上,笑道:“外面买的,就觉得你戴着好看。”
香菱感动坏了,只是双手端着铜盆摸不得,眼泪汪汪的看着李婧,让李婧又是哈哈一笑。
三人进了屋后,香菱自然知道李婧有重要的事说,放下铜盆后,借口热水凉了,又急忙出去取热水。
李婧落座,看着贾蔷,从袖兜中取出一个古怪的物什,只见前面似一根绣花针,后面为一柱状物,她轻声道:“眼下正是各省人进京送礼时节,官道上日夜都是行人,我混入其中,并不显眼,无人注意。到了都中,我按着爷画的宁府图纸,潜入其中,运气好,只守了两个晚上,就遇到贾珍吃醉酒,昏睡不醒。我用这针,汲取了茅房里的污水,自贾珍的腋下注入,又用细棉按压止血,没被他发觉。第二天,他就病了,到了第三天,病就愈发严重,连宫里的太医都没法子了。我返程时,宁国府已经挂白报丧。不过,还是发生了些意外……”
贾蔷丹凤眼中眸光明亮,心里只觉得天地自此宽敞了许多,不过听李婧说到意外,又见她面色有些复杂,忙问道:“什么意外?”
李婧苦笑道:“那贾珍之子给他老子下倒枪散的事发了,结果被贾珍临死前,一椅子砸的昏迷不醒,据说脊椎骨都被砸断了,往后就算能活过来,怕也只能瘫痪在床榻上。”
贾蔷:“……”
他睁大眼睛,听到这意外之讯,贾蔷第一时间有些懵,随即便开始盘算此中利害得失。
毫无疑问,在宁国府的顺位继承人里,他的排名是靠前的,尤其是在贾珍死贾蓉残废以后。
宁国是武勋爵位,不可能传到一个残废手里。
宗人府那边也考核不过。
大燕不似前朝,伯府以上门第的承袭,皆不在礼部记名,而直接归皇族宗人府管。
以示天家待世勋,不以异姓视之。
而宁国的正派玄孙中,也只有他和贾菖以及贾菱三人。
但论起和宁国府的亲近,以及,在天家心目中的印象,他能甩出另外二人十万八千里去。
只是……
这个爵位,这份家业,对旁人来说,是从天而降的横财,是份泼天的富贵。
可对贾蔷来说,这却是一个羁绊他的锁链!
别的不说,每月月初的大朝,承爵者必须上朝应卯,就将他牢牢钉死在京城,出不得远门。
再者,他回到京城,是准备潜到水底,一边装书生读书考功名,一边暗自壮大发展,事实上,有林如海顶在前面,他只要拿着林如海的名帖,就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官面身份。
有林如海在前,他顶着一个举人的功名,潜伏在水底当巨鳄,呼风唤雨,岂不安全自在?
可若是承嗣宁国,即便只能得了三品将军爵,然而身负一座国公府之重,就势必会被各方人马纳入眼中,紧盯不放。
说不得,还会想起先前贾蔷的无意之失来,新仇旧恨齐上心头……
得不偿失!!
除此之外,还有一重要的原因。
若是承嗣宁府,势必要和荣府那些人重新面对。
进了这个体系,就只能遵守这个体系的规矩。
再想像从前那样,想指着贾赦的鼻子骂,就大骂一通的事,就不可能轻易发生了。
之前他是东府旁支,纵然是宁国正派玄孙,可到了他这一辈,也只是靠的近一些的东府旁支,距离西府却远了。
贾赦想拿长辈的身份来压他,他不认,没甚关系。
可一旦承嗣宁国,顺势成为贾族族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作为族长,西府承爵人贾赦反倒成了他正经长辈,要遵守一个孝道,这让贾蔷难以接受。
恼火!
贾蓉……
可惜了。
若是贾蓉无事,由贾蓉顶在明面上,他略施手段,就能利用宁府行事,不比顶着一个空名头强百倍?
这个爵位,弊大于利,最好不要。
而一旁处,李婧见贾蔷眉头皱起,面色阴沉,心中也起担忧,道:“爷,可是我哪里做差了?”
贾蔷回过神来,忙摆手道:“你做的极好,只是造化弄人,贾蓉给瘫痪了……不过,也不算坏事。”
贾珍现在就死,估计年前就会出殡,大过年的,家中还有老父在,不可能停灵太久。
如此一来,贾珍一出殡,宗人府那边就该定下宁国承爵人。
毕竟,除了他之外,还有贾菖和贾菱两人,也并非非他不可。
西府荣国那边,也多半不愿见他当这个劳什子承嗣人。
最好由贾母出面,和贾赦一道,帮他破去此劫。
虽说入主宁国,或许能靠前身心心念之的身影近一些,可对贾蔷来说,宁可不要。
但愿,不要再出幺蛾子才好。
将此事压在心底,贾蔷从一旁桌几上拿出一个卷宗来,递给李婧道:“看看,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大礼!瞧瞧,喜欢不喜欢!”
李婧见他又笑起来,也放下心里,也高兴了,道:“爷又出新话本儿了?正好我歇几天,有的是功夫好好过瘾!”
只是当她打开后,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可眼中的色彩却越来越明亮!
卷宗上记载的人手,正是曾为一帮之少主的她,最渴望的人才!!
可惜,当年金沙帮根本无财力来养这些人,这天下间,除了挥金如土的盐商外,也少有人能长期养这些人。
但是若不考虑银匮,能拥有这些人手,对于一个混迹江湖的帮派少主来说,简直是梦幻般的礼物!
“爷!这些,这些人果真都是咱们的了?”
李婧难掩激动,抓住贾蔷的胳膊,满眼期望问道。
贾蔷点了点头,不过又摇头道:“我是准备将这些人全部吃下,也准备都交给你,可现在有个难处,若不解决,这些人就不能都养起了。”
李婧闻言,忙问道:“什么难处?”
贾蔷将无足够江湖资历的人震慑这些江湖草莽的担忧说了遍,最后无奈道:“孙姨娘在扬州府动弹不得,聚凤岛实在太重要。若是聚凤岛有失,没了财源,这些人想养都养不起。可是没了孙姨娘,你虽然是少帮主出身,怕也难压服群雄吧?”
李婧闻言,寻思了片刻后,忽地展颜一笑,道:“爷,孙姨在扬州府,一样可以代我震慑他们呀!爷也不必将这些人的家眷都带到京城去安置,花费嚼用太高,且让他们背井离乡,少不得心里会生芥蒂。爷在聚凤岛不是要建不少作坊?这些人的家人,就可以安排进去做事,有孙姨看着,两边都会忠心用事,岂不一举两得?再者,这些人也不必急着一股脑的都带进京去,可以让孙姨先镇着,教些规矩和家法,让他们明白,以后给咱们办事,可不会像先前那样,可以无法无天了。若不提前规整好了,这些人进京后,怕是要给爷招惹不少大祸!”
贾蔷连连点头,道:“这方面,你是行家,自然该听你的。你说的不错,很好,之前是我想差了……小婧,你真好!”
李婧闻言,抿嘴一笑,不过随即又激动道:“这些果真能都收在手下?我的天,我手底下若有这么一帮能人,那回到都中,我能打遍整个京城绿林!”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道:“果真?”
李婧坐不住了,站起身眼睛亮的惊人,道:“当然是真的!京城人口百万,聚众为帮的人多如牛毛,但真正厉害的,只有青云观、七星门、五虎帮和丐帮。天下第一大帮当然是漕帮,不过这些年,漕帮势力太大,被朝廷盯上了,绣衣卫成天找他们的麻烦,已经老实多了。咱们手下要是能有这些人手,以金沙帮为据点,一点点浸透过去。早晚把这些帮派都灭了,他们背后虽然站着大人物,可江湖事只能江湖了。只要咱们不像漕帮那样,到处拉官面上的人入帮,连总督都成了香主,犯了朝廷大忌,那他们背后的大人物,也拿咱们没什么法子。”
贾蔷想了想,点头道:“没错,咱们不靠这些人不当谋利,只要不妄杀,不侵扰百姓,不似那些人一般收保护费,经营赌场害人,此事就办得!”
言至此,贾蔷也有些兴奋起来,莫非从今往后,他要成为神京城地下势力的话事人,自此改名贾·柯里昂·蔷?
不过就听李婧提醒道:“爷,若不靠这些人捞偏门儿,做到这样大,一年少说要投进上百万两银子,都未必够。”
此言一出,如一盆冰水泼至头顶,贾蔷瞬间醒悟过来,想的太美,也太不现实了……
他轻轻一叹,清醒过来笑道:“罢了,靠这些本也不可能称王称霸,真要让你一统江湖,绣衣卫也不是吃素的,漕帮就是前车之鉴。先带这些人进京立足,至于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
PS:解释一下前一章黛玉为何要回荣府,失恃到底是什么理由。其实很简单,在古代有五不娶,当头第一不娶,就是失恃女,不可为家门长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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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屈指可数
腊月二十九,小雪。
距离新年只有一天了,扬州府的天却始终未见放晴,一连下了三天小雪,天气阴凉。
这一日早晨辰时初,贾蔷就来到忠林堂做功课,一篇数百字的时文,被林如海画满了叉叉,从第一个字起引经据典讲了足足一个半时辰。
等出来时,已是巳时了。
这一通讲解,虽讲的贾蔷面色苍白,但目光却十分明亮。
可看得出,今日的讲解,他又是受益匪浅,大开眼界。
让他写时文的思路,一下扩大的许多。
虽然眼下极想立刻回到小书房,再继续巩固一番,只是外面的事,终究不能再拖下去了。
连书卷也没放下,贾蔷出了忠林堂就前往了客院。
不过刚出忠林堂的门,还未走出十许步,就听到后面喊声……
贾蔷顿住脚,无奈回头看去,他还未言,就听来人已经笑道:“你跑甚么?”
贾蔷认输道:“好姑姑,姑奶奶!饶了我吧,我前儿不该写诗,我实话同你说,那诗不是我写的,是我梦里看到了才记下来的。”
打前夜被逼无奈,写了那两句“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雪压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后,连续数日,黛玉天天早上堵他,让他再写两句。
贾蔷写个锤子啊,他倒是记得“人生若只如初见”,可这是他能写出来的么?
可不管他百般推脱,黛玉哪里肯信。
既然能写出这样的两句诗来,就不可能没有别的。
黛玉妙目横嗔,不肯放弃,道:“那你梦里总不能就记着两句残句呀,必是还有的,你不肯告诉我!”
贾蔷哭笑不得,这姑娘到底是有多爱诗啊,见她坚持不退,贾蔷拱手道:“这会儿真记不得了,你让我好好想想行不行?晚上,晚上必再想起两句来。”
黛玉明眸觑之,将信将疑道:“果真?”
贾蔷连连点头,黛玉抿嘴一笑,道:“那好,晚上我再来寻你。若是不能给我,你再仔细着!”
贾蔷松了口气后,逃之夭夭。
见他背影狼狈,黛玉俏颜绽放。
……
前院,偏厅。
贾蔷进来时,见赵博安和两个年老掌柜的站起来相迎,他一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然后问道:“方子试验的如何了?”
赵博安素来沉闷寡言,唯独在织染一道,从不吝言,道:“蓝、大红、黑、官绿、茶褐、鹅黄、天青,这几种染料都已经配妥,达到了师父的标准。各种原料采买也进行半月了,扬州府有的就地采买,没有的就去外省买,如今已经陆续运回扬州府了。”
说着,还从一旁桌几上打开包袱,里面是叠放好的七摞各色布帛。
贾蔷接过手后,仔细瞧了瞧,点头道:“不错,染出了七成准色。”
其他两个老掌柜的闻言面面相觑,倒是赵博安点头道:“嗯,我就说还差些色准,水热的火候还是掌握的不好,我会继续加把劲。”
一老掌柜的苦笑道:“天爷啊,这样的布也只是七成准色么?那市面上现在那些布,都成了抹布不成?”
贾蔷未言,赵博安就摇头道:“师父给出的方子,和市面上那些布用染的方子完全是两回事。最多,也只有大红的底子类似。寻常大红,都是用红花、米浆和青蒿做红饼,再辅以乌梅煮染。师父的方子,是在此基础上,又经过土碱、生石灰两道工序处理。至于其他颜色,更是以大红为中间色,加试其他颜色勾兑出来。外面若是不知道方子,根本不可能染出这样的布来。”
另一老掌柜摇头道:“便是知道方子也无用,没有东家亲自调试锅炉,没有小赵掌柜掌控水温火候,连染料都配不出来,织染更麻烦。想把染坊支起来,至少还要一个月。可惜了,没能趁着过年把布染出来。”
贾蔷笑了笑,道:“不当紧,如今方子既然都配出来了,接下来把伙计、把头都教会,让他们知道该干什么就好。”
赵博安点头道:“崔掌柜和董掌柜都是老掌柜了,手下各跟着一拨伙计、把头,教练上一个月,足够了。”
贾蔷见他言之未尽,似仍有话说,便问道:“还有事?”
赵博安迟疑了下,声音小了些,道:“师父,这样珍贵的方子,你就都教给了我,赵家还开着东盛号……”
贾蔷笑道:“不是说了,你帮我做五年的事么?”
赵博安摇头道:“这种方子,万金不换,别说五年,就是十年二十年,都值不了这个方子。”
贾蔷呵呵一笑,拍了拍赵博安的肩膀,道:“博安,你还见过第二个如你这般痴迷织染行当的人么?”
赵博安闻言抽了抽嘴角,摇了摇头。
贾蔷点点头,笑道:“我也没有,所以,你值这个价。博安你好好做事,不要被杂事干扰,要不断推演方子,以后织染行业里,你一定能成大器。你喜爱织染,我也喜爱,且我从不吃独食。咱们就算把整个扬州府都盖成染坊,织染出的布够天下人使么?”
赵博安姑且接受了这个答案,他自然不知道,贾蔷脑子里还有多少方子。
另外,贾蔷也不愿告诉他,姑苏赵氏,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是铁杆的景初旧臣。
赵东山的续弦正室,还是军机处首席大臣荆朝云的寡妹。
荆朝云还有没有三年时间不知道,全看太上皇还能苟几年,甚至未必熬得过太上皇的时间……
荆朝云一倒,赵家没有理由不被清洗。
到那时,东盛号能逃得过抄家,就算是奇迹。
贾蔷不告诉赵博安这些,不是为了骗他,是没有必要。
告诉他又能怎样?
真到那时候,尽力保全这位织染奇才,就算贾蔷为民族织染业做了贡献了……
见二人说完,崔掌柜的问道:“东家,咱们这染坊看起来,规模不大呀。”
董掌柜的也忙道:“只有二十四口缸,四十八口大瓮,就算没白天没黑夜的干,也支撑不起多少布号。”
贾蔷笑道:“这事薛总掌柜的会和你们说,不过,你们主要管着织染就好,旁的不用太上心。咱们染的布和绸缎,绝大多数都不是卖给百姓的,往高端里卖,价格自然要高的多。”
崔、董二人秒懂,然后眼神都有些古怪的看了贾蔷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浮起一言来:
心真黑啊!
……
赵博安三人走后,齐筠、徐臻又联袂而来。
齐筠尚可,面上依旧是温润的君子之风。
徐臻则连先前吊儿郎当的懒散气质都维持不住了,咧起的嘴似乎合不拢了。
贾蔷见之笑骂道:“听说冰室营生很好,就好成这样?”
徐臻眉开眼笑道:“这还是大冬天啊,那群卖盐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卤不成?一车一车的往家里拉冰,连齐园都拉了不少回去。”
齐筠嫌弃的看他一眼,道:“你懂甚么?年节跟前,各家都备了鲜货送给不在扬州府的亲戚世交,不多买些冰怎么送?”
尺五见方的冰,就要十五两一块!
盐商们买了,只为了保鲜……
徐臻不说话了,贫穷让他自闭。
不过贾蔷却笑了笑,齐筠的理由或许存在,但最近这些时日,盐商们拼命买冰,应该还是因为怕受到刺杀风波的牵连。
不止冰室生意火爆之极,万香楼也是日日爆满。
连试营业的广德社说书先生都被人点完,三味书屋的旧书也都卖了个精光,刚刚印刷出来的《白蛇传》,根本来不及推到书铺里就被一抢而空……
若说这是因为东西好,贾蔷是不信的。
盐商们不敢上盐院衙门送礼,但这些精明到极致的商贾们,显然有的是办法送银子……
贾蔷好奇问道:“既然生意这么好,你们来做甚么?”
齐筠笑道:“年关了,虽然只营业了几天,但该交账还是要交账,该分红也要分红。”
徐臻则道:“给二爷你送银子倒在其次,主要还是想多要些硝石。也不知你们到底是怎么拾掇的,我让人在外面也买了硝石,还是制不好冰。可你手下供给的还是少了些,供应不及啊。若是敞开了供应,这次咱们可就发了。眼下就算了,可过年的时候千万别停,元宵节那天,必然少不了大量用冰。二爷诶,你可让你手下的人多干些哪!”
贾蔷摇头道:“这不在我,要看聚凤岛什么时候能完工。再者,硝石可以反复烘干利用,要那么多干什么。暴利也难长久,仲鸾,不要被贪欲遮住了眼。你以后要管的,也不止一个冰室。”
徐臻闻言眼睛一亮,呵呵笑着不再多言。
一旁齐筠看在眼里,问贾蔷道:“良臣,不知何时返京?我也早些做好准备。”
贾蔷奇道:“不是说,你三妹妹又不进京待选了么?齐家还进京做甚么?”
齐筠苦笑道:“并未说不进宫,只是……总之,事情未变。再者,万香楼和冰室也要开到京里。还有就是,明年是皇上逢十万寿,按理说是要增开一科恩科的,我准备进京备考。所以,还是想一起上京。”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也好。不过,什么时候返京,在于齐家什么时候能将聚凤岛完工。你想早点进京,就多给你家工匠们发些银子,让他们干快点吧。”
借齐家投诚之便利,林如海先以贾蔷为刀,破了白家,又拉梅家当箭,一举拿下沈、周、吴三家。
在推行盐务新政方面,该做的他都做了。
接下来,新政的具体实施,就该归于总督衙门口,若是再做下去,总督衙门府那边纵然韩彬不在意,可他底下的人难免会心生芥蒂。
如此大功,被林如海一人占尽,其他人吃什么?
所以先前林如海和韩彬的半年之约,至此基本上就算到点了。
至于何时返京,还真的取决于贾蔷在扬州府的布局,什么时候能收官。
齐家想来也是明白这一点,其实不止齐家想贾蔷、林如海一行人早点回京,李家、陈家和彭家这三家,估计也急盼着盐院衙门早点裁撤,撤去悬在他们头上的钢刃,也好让他们松一口气。
所以,贾蔷估计,聚凤岛完工的工期,或许不用出上元。
又闲话稍许,见天色不早,贾蔷端起茶盏来,齐筠、徐臻会意告辞。
既然贾蔷如是说,那么他在扬州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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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爱屋及乌
神京城,荣国府。
东路院。
昨日终于将贾珍的棺木送出城,安置在铁槛寺贾家家庙里停灵,这丧事总算告一段落。
忙活了这么些时日,贾赦只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尽管如此,这次贾赦除了累极时寻几个族中偷懒子弟痛骂一通外,竟坚持了下来。
丧事从头到尾,他都一直出面。
相比于贾珍的亲老子贾敬,只顾着和一群道士和尚胡孱,这次贾赦的形象简直光芒四射。
不过,贾赦自己心里明白,他这么卖力,为的自然不是一个好名声……
坐在一张黑漆描金靠背椅上,身边是一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几,面前有二美婢蹲着,轻柔的为贾赦捏着脚,而他自己,则拿着一紫铜麒麟香炉,细细端详了稍许后,放在八角几上,又拿起另一尊兽耳鎏金香炉来,满意的颔首。
只是,他虽喜好香炉,更爱的却是扇子。
八角几上,摆着三把扇子,贾赦将兽耳鎏金香炉随手放一边后,又小心的拿起其中一把来,打开一看,竟是一把泥金真丝绡麋竹扇。
“好!”
贾赦足足赏顽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打开第二把,这第二把比第一把更好,是一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
看着扇上的美人,贾赦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这一次,足足把顽了一柱香功夫后,打开了最后一把,是一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
“好东西,好宝贝啊!”
贾赦喜之不尽,赏顽许久后,摆摆手,让替他捏脚的美婢下去。
他走到一旁一软榻边,斜倚在榻上的锦靠上,换两个美婢拿着美人锤给他捶腿。
只是,虽这般享受,贾赦却犯起愁来。
端着一碗参汤茶的邢夫人过来,见他面色不展,登时教训起那两美婢来:“好生伺候着,敢不尽心,打不烂你们两个骚蹄子!”
两美婢唬的脸色苍白,贾赦“诶”了声,让二人下去后,对邢夫人道:“和她们不相干……我是在愁,东府那边到底该让哪个承嗣。这一个二个的,都用心孝敬着,都算不错。”
邢夫人笑道:“贾菖虽也是正经宁国之后,可他都四十了,连孙子也快有了,还有这份心?”
贾赦冷笑一声,道:“妇人之见!东府那样一座家业,莫说四十,便是七老八十,能沾上也是几辈子的富贵!”
邢夫人闻言,心里一动,看向贾赦道:“老爷到底比我有见识的多,这可是一座国公府的富贵!那他们只送这点子玩意儿,也算不得什么孝心了。”
东府不似西府,那边可没老太太偏疼小儿子,整个国公府的银钱庄子都属于一个人。
算起来,继承了那边,倒比贾赦还自在。
就算几个香炉,几把折扇,值当什么?
见贾赦不置可否的“唔”了声,邢夫人赔笑道:“老爷何不再等等,熬熬他们,必还有更多。”
贾赦皱眉道:“熬,自然还是要再熬的。可是,熬到哪一步,却是有讲究。”
邢夫人不明白,道:“熬到哪一步,不是由老爷说得算?东府大老爷又不管事,儿子死了送到家庙后也不理会,继续去修他的大道去了。这东府,如今不就是老爷说得算?”
贾赦摇头道:“你懂甚么?如今我防的可不是东府大老爷,是扬州那个孽障!”
见他说的咬牙切齿,邢夫人奇道:“和那小畜生什么相干?”
贾赦恼道:“头发长,见识短。咱们这样的人家承爵,你以为像是乡间宗族,家里几个族老商议妥了,宗子就能当族长了?若是伯府以下倒也还罢,礼部就能议定。可伯府以上,子孙承嗣,那是要经过宗人府查考的。如今那畜生在太上皇和皇上那里都是挂了号的,果真熬到他回来,我说的算不算,都不好说。”
邢夫人闻言唬了一跳,道:“那还了得?那畜生没出息前就是个天打雷劈没孝心的种子,果真让他得了意,以后还了得?”
贾赦看着自己的蠢老婆也是没点脾气,不过倒也满足了他智商上的优越感,对这蠢妇解释道:“好糊涂的东西!没个爵位当笼头,那个畜生才敢到处撒野。果真有了个爵位和家业,他再敢不敬长辈,非告他个流放三千里不可!”
“那何不……”
邢夫人闻言顿时心动了,不过到底没说出把宁国府给贾蔷的蠢话来。
不然,怕是贾赦就要动手了。
看着贾赦吃人的目光,邢夫人赔笑道:“这样的大事,还是要由老爷自己来拿主意才是。”
贾赦“哼”了声,拈着胡子道:“贾菱,虽也乖觉,可到底不如贾菖厚道。贾菖前儿见我说,东府那样大的家业,他岂有福分尽受了?少不得要拿出大半来孝敬我。这样有孝心的孩子,不多见了。”
邢夫人闻言,眼睛都红了。
偌大一座宁国府,若是果真分一半给大房,那往后……
念及此,邢夫人呼吸急促起来……
……
荣国府,西路院。
大花厅。
贾母歪在软榻上,鸳鸯在一旁亦是拿着一美人锤轻轻捶腿。
软榻一侧,王夫人坐在那,面带微笑,菩萨一样。
只是,总让人觉得少了分生气。
不过贾母此时也顾不得理会这些,手里拿着一封信笺,眉头有些皱起,道:“宫里本来早该传喜信儿了,偏东府出了这起子事,实在晦气。大姑娘来信说,她在宫里都听说了蔷哥儿的事,忠孝可嘉,如今东府既然没了主事的,就让咱们提点蔷哥儿来当这个家。这算甚么?”
对贾蔷,贾母心里连半点好感都欠奉。
在她的观念里,莫说是贾蔷了,便是宝玉敢在堂上,当着她的面和大人顶嘴甚至骂人,也合该拉下去打个半死,教做人的规矩。
先前哄着他,不过是暂时忍耐,为宫里的大事顾全大局。
却不想,竟然要顾全到这个地步,连东府都要给他?
这怎么可能?
王夫人叹道:“这必不是大姑娘自己的心意,她连见也未见过蔷哥儿一面,想来,还是宫里的意思。”
这就更可怕了。
贾母无奈道:“必还是上回那孽障在醉仙楼说了那起子话,入了太上皇的心,这才有了这么多恩典。说一句天恩浩荡也不为过,也不知那孽障怎这么大的造化。”
王夫人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听宝玉他舅舅说,蔷哥儿在扬州府帮着妹婿做下了好大的事,极得皇上的心意。妹婿那边,也收了他为弟子。先前因为蔷哥儿之故,名满天下的半山公都不得不出京,结果到了江南,妹婿亲自出面,化解了两江总督半山公和蔷哥儿的恩怨。妹婿祖上四世列侯,为了天家办事,先丧嫡子,再亡发妻,不论功劳,单这份苦劳就够让天子降下诸般圣眷。蔷哥儿受妹婿重视,说不得,天家是看在这一点上,才赐下的恩典。”
贾母闻言就更不高兴了,坐了起来,眉头紧皱道:“此事当真?岂有这样的道理?论亲疏,那孽障和姑爷早出五服了。且在家里,都是宝玉和姊妹们一起陪着玉儿顽耍,就让他跑一趟腿去扬州,倒成了他的功劳了?就算偏疼,也该疼宝玉才是!”
王夫人苦笑道:“蔷哥儿那孩子……老太太也是见过的。和寻常孩子不一样,是个有心计成算的……”
“甚么寻常孩子?”
贾母打断道:“他是和正经大家公子不一样,没个爹娘教养,野的很!!我明白了,必是他去了南省,在玉儿她爹跟前花言巧语,哄骗他们。真真是混帐透顶!”顿了顿又骂道:“琏儿那小畜生也是没用,旁人不知道蔷哥儿是什么德性,他难道也不知道?就不知道在他姑丈面前说明白了!”
王夫人垂下眼帘,轻声道:“只琏儿说,也未必有用。我就是不解,大姑娘自己也该和妹婿说明白了才是。自她到咱们家来,老太太疼她比疼宝玉还狠些,姊妹们也处处让着她……”
她是当娘的,每每看着宝玉和黛玉吵嘴后,伏低做小赔不是的模样,心里还是极难受的。
却不想,受了那么多委屈,赔了那么多小意儿,到头来好处都让贾蔷给得了去。
贾母闻言,脸色却是一沉,道:“玉儿必是将这些都告诉姑爷了,只是她也是个小孩子,只知道是蔷哥儿请了西洋番和尚救了她爹,所以才想让她爹报恩。如今也算报完了,等回来后,一样会让她老子好好疼宝玉的。不然,我也是不依。此话我可以说她,你这当舅母的,就别多说了。可怜她早早没了娘,贾家便是她的母族。你该多疼她些才是。”
王夫人心里跟吃了一把苍蝇一样,面上却还是赔笑道:“这自是应该的,老太太放心便是。”
贾母一辈子呆在内宅里,自然不会不明白王夫人那点心思,她也不忍太过苛责王夫人,想了想道:“先前凤丫头和我说了她林姑丈进京后,多半会续个弦,扶个正室,没有当一辈子老鳏夫的道理。又说了玉儿她娘留下的嫁妆的事……我原不愿理会许多,不过后来想想,她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回头看看,果真林家要再添个夫人,就把嫁妆先取回来,你替玉儿暂且保管起来罢。”
此言一出,王夫人一怔,随即心里却不知到底是苦,还是甜。
当年,贾敏出嫁时她已经嫁入贾府了,眼见国公爱女出嫁新科探花郎,那阵仗之大,纵金枝玉叶也难及,令她这王家二小姐何等眼红嫉妒。
却不想,如今贾敏早已身死,只留下一孤女,当年让她艳羡的嫁妆,居然要落到她手里。
只是……
她又何尝不明白贾母此举中的另一层深意?
但是,让那个病秧子狐媚子当她的儿媳,她却是万万不愿意的。
嫁妆可以保管,人,却要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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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福气
“离却了峨眉到江南,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
“这一旁宝塔倒映在波光里,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路桥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
隆安五年,大年三十。
扬州府盐院衙门西路院,后乐轩。
一座小小戏台上,两个戴着旦角行头,可一看就知道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却唱的极有韵味,再加上戏也是新的,所以连林如海都微笑着看的有趣。
唯有黛玉,俏脸上满是笑意,只一双妙目,时而望向戏台,时而轻轻瞥某人一眼。
台上唱戏的两个小旦,再加上另外十个,一共十二个精通唱戏的女孩子,便是贾蔷还她荷包的回礼。
原还当他忘了,当日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
突然送来,让她惊喜一场。
这人,真是讨厌!
“适才扫墓灵隐去,归来风雨忽迷离。”
“百忙中哪有闲情意!”
“咦?二位娘子,你们要往哪里去呀?”
扮演许仙的小生出来,三言两句后,整场大笑。
不是因为唱的不好,而是这小生唱的太有灵性。
可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小姑娘,这样一来,反倒充满了喜感。
一场戏在吹吹打打中热闹唱完,贾蔷对香菱扬了扬下巴,等候多时的香菱立时高兴了,拉着林楚一道,兜了一兜子的铜钱,跑到戏台前,一把一把的洒向台上。
那“许仙”确实机灵,连忙拉着“白娘子”和“小青”一起高喊:“谢盐院林老爷的赏钱,祝林老爷公候万代,阖家团圆万万年!”
那副喜庆劲儿,别提多有趣了。
吴嬷嬷、孙嬷嬷等老嬷嬷和一众媳妇丫头趁机跪地磕头,说了好些吉祥话。
梅姨娘站起身,高声笑道:“赏,都有赏!另外告诉大家伙,老爷在扬州府的公干就要圆满了,等过了年,林家就要迁往京城。你们好多人都是扬州本府人,老子娘都在扬州,虽有的签了契书时间还未到日子,或有的签了死契,可只要想留下来的,老爷开恩,一律放你们回家,不要赎身的银子,还多发三月的月钱。咱们主仆一场不容易,也祝你们往后都能好好的过日子,若有难处,可写信到京里寻我们。”
此言一出,好多扬州本府的人登时眼泪流下来了,跪在地上狠狠磕头。
世道不易,这样的主家哪里还有?
梅姨娘连忙让人劝了起来后,就听有人大声问道:“姨娘,我们不舍得离开林家,也不愿离开林家,能不能举家投入林家,我们愿和林家一并进京!”
“是啊,我们舍不得林家,进京再寻仆婢,哪有咱们知根知底儿的会伺候人?”
梅姨娘闻言,连忙笑道:“好好好,老爷和我又何尝舍得你们?凡是跟着一起走的,今年赏钱再加一倍!”
用了多年的老人,当然比去京里后,再招人可靠的多。
“我们不要赏钱,只要老爷不撵我们走,能给口吃的,咱们就世世代代都是林家的奴婢!!”
看着梅姨娘三两下把大半的人都说动了,愿意跟着林家上京,贾蔷和黛玉对视一笑。
若无这般手段,又怎能掌管盐院后宅?
不见其他两位姨娘,如同透明人一样坐了坐就走了……
等梅姨娘解决了此事,戏台子也撤了,各处守夜嬷嬷也都前往各处守夜。
梅姨娘和黛玉一并搀着林如海回到忠林堂,贾蔷虽也想跑路,却未成功。
待在忠林堂暖阁内落座后,梅姨娘见贾蔷有些坐立难安的模样,忍不住用绣帕掩口笑道:“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这惆怅客,怎就艰难成这模样了?”
贾蔷大囧,不无哀怨的看向黛玉。
昨日耐不住她几番拦道打劫,拖到夜里仍不放过,便只能将前世记得为数不多的几首纳兰词中的一句抄出来。
犹记黛玉初闻此事,恍若失了魂般,滚下泪珠。
看向他的眼神,如同在看孤儿……
当然,此世他也的确是孤儿。
只是他没想到,黛玉会将他当成是“惆怅客”,因身世而泪纵横,还曾于孤冷寒夜断肠声中,回忆平生凄苦事……
莫说黛玉,便是梅姨娘,甚至是林如海,看他的目光都多了分慈爱。
贾蔷最受不得这种,摆手笑道:“今儿是真没残句了,半句也没。不过新春佳节,倒还有一小节目,献给姑祖丈、姨娘和姑姑。艺浅才低,还望大家多包涵则个。”
这江湖口气一上来,林如海哑然一笑,道:“也罢,今儿是守岁夜,就不强你作诗了。却不知,蔷儿准备献什么艺啊?”
黛玉虽未说话,但一双明亮的星眸,也是含笑的静静看着贾蔷。
贾蔷早有准备,从袖兜中取出一物来,梅姨娘见之惊喜笑道:“哎呀,蔷哥儿还会吹笛子呀?”
贾蔷干笑了声,道:“不算会吹,粗糙的很,不可这曲儿,是和《白蛇传》的书搭配的。”
前世少年宫水准的笛子水准,距离大家十万八千里,也就勉强能成曲吧。
不过再怎么次,也是他本身的能为不是……
在林家三人的注视下,贾蔷横笛于面前,轻轻吹奏起了白娘子传奇的插曲《前世今生》(建议大家听着看)……
屋外清寒,渐起北风。
暖阁内却温暖如春,谁都没想到,贾蔷能吹奏出一曲如此婉约优美,似一生于江南水乡的绝美女子,在用糯软明秀的声音在耳边轻吟浅唱。
黛玉怔怔的看着贾蔷,未料得他,竟有如此才能,真是……惊喜!
一曲罢,梅姨娘最先赞道:“真是好曲儿!配得上你写的《白蛇传》里的白娘子,好听,真好听!”
林如海则问道:“蔷儿,此曲何名?”
贾蔷笑道:“名曰《前世今生》。”
垂下眼帘,他心中,又何尝宁静的下来……
前世的一幕幕,又岂能真的化为过眼云烟。
只是,前事毕竟已矣,今生却在当下,更该珍惜。
不想这时黛玉却忽然道:“你不往小婧那里去瞧瞧?”
贾蔷一怔,黛玉抿嘴笑道:“你将人一家都使得团团转,别人当你是依靠,是亲人,今儿你不去露面?”
贾蔷脱口而出道:“你去不去?”
黛玉俏脸霎时通红,惊羞交加,咬牙啐道:“呸!大过年的,你撞客了不成?我去做甚么?”
贾蔷在旁边两双探究的目光炙烤下,干笑了声,道:“你不是家里的主人么……罢罢,你确实不便过去,还有小婧她老子在。”
说罢,起身告辞。
他面皮厚,可一走了之。
然黛玉却只觉得脸上滚烫,心里恨不得撕烂那张破嘴!
这坏人总是如此,胆大的每每捅破天去。
黛玉羞愤成这样,也不敢抬头,林如海倒显得平和,看着爱女温声道:“不急,你还小,爹还想多留你几年。”
黛玉差点没昏过去,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低着头道:“不懂……不懂爹爹在说甚么,女儿……女儿自然永远留在爹爹身边。”顿了顿又急道:“爹爹还是早些歇息吧,女儿先回去了。”
说罢,迈着小碎步告辞离去。
出了门,汇合嬷嬷一道往后院走去,心里却把某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发誓必报此仇!
……
却说黛玉走后,忠林堂内,梅姨娘也要服侍林如海休息。
梅姨娘看着面色淡然的林如海,轻声问道:“老爷,果真将姑娘许给……”
她虽言未尽,林如海又焉能不明其意?
林如海摇头道:“不急,不过,也不必拦着。”
梅姨娘不解其意,若果真不急,就不该让这一双小儿女靠的太近。
不管怎样,传出去容易让人说嘴去。
闺阁中女儿家的清誉是最金贵的,比性命还要珍贵!
一旦恶了,那……
似看出她的心声,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道:“总要对外有个交代,不然回京后,怕是要一家女,百家求了。”
他若身死,那自然没甚好说的。
父母双亡,早失怙恃,非福相。
那黛玉的婚事,就落到京里老太太身上,由她做主,寻个好人家许配之。
能平平淡淡度一生就好。
可如今他未死,回京之后势必升官。
林家祖上四世列侯,他又是探花郎出身,于国有大功,等闲不易凋零。
如今嫡子早夭,唯有一孤女在世。
这样的闺秀,何等清贵?简直是世间少有的凤凰女。
莫说寻常高门巨室,便是天家宗室,也少不得前来相求。
甚至,天家直接降旨赐婚,也未尝没有可能。
到那时,一家女百家求,求来求去皆成仇。
即便是林如海,也承受不起如此大的压力。
所以,不若让黛玉与贾蔷自愿靠近,回京后自有风声传出,让人断了念想。
最重要的是,林如海对贾蔷,真的一万分满意!
尤其是再次听到,贾蔷许诺李家,分一子承继香火……
……
客院。
贾蔷进来时,李福、孙姨娘、李婧和孙琴也正在闲话。
看到贾蔷进来,李婧自然惊喜。
便是李福见他到来,脸色也和缓了几分。
“爷怎么来了?”
贾蔷看着李婧笑道:“这叫甚么话?年三十一家人团圆夜,我不来叫什么团圆?”
李婧闻言,欢喜的甚至不顾李福和孙姨娘在,就抱住了贾蔷的胳膊不松开。
贾蔷则笑着对李福和孙姨娘拱手问礼道:“李叔、孙姨,贾蔷与您二位道吉祥了!祝您二位新的一年里,福泰安康,吉祥如意。”
李福和孙姨娘对视一眼后,连李福都笑了起来。
他们二人都是江湖人,到了这个年岁,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当真属莫大的福气。
临老临老,能得儿女孝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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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伐开心
“我已经按着卷宗所记,挨个去拜访过了。”
“不过有不少人,在白家、沈家、周家和吴家倒了后,先一步把家人带走了,我也让人给他们传信儿。”
“还有一些人,本领虽不低,可名声不好。仗着盐商财大势大,为非作歹,这些人我没理会。”
“另外,那些有孝心的,或者有儿孙家业要养的,家庭和睦的,我带着婧儿挨家挨户去送了安家银子。这些人总共有六十八人,这六十八人随时可用……”
听闻至此,贾蔷看着孙姨娘好奇道:“孙姨,既然这些人家庭和睦,儿女有孝心,为何还要干这一行?干这一行,绝大多数都是一条不归路啊。”
孙姨娘眼神有些古怪的看了贾蔷一眼,道:“蔷哥儿还真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儿,这世道虽说总体还算太平,可真正过的自在的,也只有你们这样的贵人,和读书人家。寻常百姓家里,多是勉强度日,万一家里哪个患个恶疾,就要破家败业的。若果真能过太平富足的日子,谁又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厮混江湖?”
贾蔷闻言,沉默了片刻后,点头道:“受教了。”
莫说当下,就是前世,因大病一夜返贫,甚至家破人亡的人家,又何止千百?
顿了顿后,贾蔷道:“只要能用心为我们做事,必保其家人衣食无忧。老有所养,幼有所学。年轻人,也可寻一份酬劳丰厚的活计谋生。”
孙姨娘闻言笑道:“小婧便是这样同他们说的,他们也愿意出力做事,如今正在用心学官话呢。不然去了京城,满口扬州乡音,却是要露馅儿的。”
言罢,孙姨娘又收敛起笑容,对贾蔷道:“如今成了一家人,有些不好说的话,我还是说出来,听不听在你。”
贾蔷忙道:“孙姨只管说就是。”
他前世不过一工科生,最高职务也不过是班级学习委员,虽然看过不少书,还是一个老键盘侠,一知半解的知道一些组织结构学问,也大都不过是不求甚解的瞎喷,又有多少为上位者的能力?
唯一可取之处,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实事求是,专业的事一定要交给专业的人做,听取专业意见。
他总不至于犯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江湖”的笑话……
孙姨娘这样的老江湖,就是他需要认真听取意见的人。
对他的态度,孙姨娘显然十分满意。
混迹江湖这么些年,见多了三教九流的人物,如何看不出贾蔷是真心请教,而非虚与委蛇?
所以她也就愈发愿意说出本意来:“我听小婧说,白、吴、沈、周四家留下的人手里,那些负责伏杀刺杀的高手,你一个都不取?”
贾蔷“嗯”了声,如实道:“正如先前我同孙姨你说的那样,我不会让孙姨还有你的弟子孙琴她们去为我卖命刺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样的事做上瘾了,迟早毁了自己。”
孙姨娘先是极满意的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是极明白的聪明人,却也有些迂腐,也糊涂着!你不去杀,只顾着守,那人家难道就不知道来杀?你莫要以为老爷和小婧他们的金沙帮就是真正的江湖,差得远。他们能安然度日,只因为他们是一群苦哈哈,没甚么像样的利益纷争。
盐商间的争斗,那才是争斗,虽不至于动辄灭人满门,可刺杀对家的重要人物甚至亲眷,就是家常便饭。扬州府这样,难道京城就不这样?
我虽只是扬州府的一个脏婆子,没甚见识,可也听绿林同道说起过,有人在京城里收了人银子,让哪家王府的世子坠马而死,也有人让哪位相国的公子落水而死。
对了,还有一事你怕是也不知道,约莫是景初二十二年还是二十三年来着,有一位姓孙的军机是怎么回家丁忧的?他爹是怎么死的?”
贾蔷闻言悚然而惊,震惊了好一阵说不出话来,最后方轻声问道:“真的假的?”
孙姨娘摆手道:“我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但有这个说法在,难道还能空穴来风?旁的不说,这盐院衙门里就有不少高人在,是那位盐院老爷手下的人,我进来时,就被人盯起了。后来许是那位盐院老爷发了话,盯了四五日后才撤了。
蔷哥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绝不可无。
所以,那样的人,虽不能仗着四处行凶作恶,可也一定少不得。”
一直未说话的李福则缓缓开口道:“你孙姨说的,有些道理,但也没那样唬人,你别吓破了胆。你没有让人去刺杀别人的心思是对的,京城有绣衣卫在,敢做这些事的人,一旦被查出来,就是要诛九族的。
据说贵人家里,都有绣衣卫藏在暗处,既监视,也保护。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四处乱说招摇?果真有人害了王府世子和相国公子,那这个人和他背后的主子,也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养些人手防人可以,打个闷棍出口气也行,杀人,最好别动这个心思。”
贾蔷闻言也点了点头,不过,他更倾向于孙姨娘所说的那些事。
这种防卫的事上,宁可过犹不及,也不能有半点大意!
前世总听说上流社会和高层的斗争是惨烈的,但总没个具体的印象。
如今听孙姨娘这样一说,岂能不让他毛骨悚然?
况且,贾珍是怎么死的……
不过,李福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
可若果真如此,那李婧所行之事,就实在冒险了……
念及此,贾蔷有些后怕起来,当日李婧万一有个闪失,落入绣衣卫手中,那他虽真是悔死也难赎罪。
往后,等闲绝不可再做这等事了。
他自然不知道,贾珍的尸身其实已经被绣衣卫内顶级仵作检查过,贾珍所居的宁安堂也被人查看过。
不过当下这个时代,谋杀害人终究不过那几种手段罢。
用毒鸩杀人,被毒死之人,总有一些经典症状,如面色发黑,全身七窍流血,银针插试变黑等等。
除了用毒外,还有其他种种杀人手法,绣衣卫内皆有据可查。
若是贾珍死于这些范围内的他杀,那事情早就闹大,掀起轩然大波了。
可是以病杀之,丝毫无中毒症状,周身也不见丁点伤口,这样的死法,便是绣衣卫内也无记载。
这才悄无声息的过了这关……
沉默稍许后,贾蔷对孙姨娘道:“既然如此,那就劳孙姨帮小婧招些这方面的人。不要吝啬银子,只一条,招的人,一定要家眷齐全。”
孙姨娘:“……”
老爷说的没错,这贵门子弟,心黑着呢。
……
“呀!蔷哥哥来啦!”
从李福院子里出来,时已至亥时末刻,将近子时,贾蔷来到薛家所住客院,原还犹豫要不要进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惊喜声。
贾蔷转过身,就见宝琴穿一身宝石蓝白霏织丝锦衣,俏颜如花的站在灯下。
贾蔷“咦”了声,往她身后方向看了看,问道:“这么晚,哪去了?”
宝琴笑嘻嘻道:“就和林楚、香菱一起去听戏去了。”
贾蔷好笑道:“你们又让小四喜她们唱起来了?”
贾蔷送黛玉的十二人小戏班子就叫小四喜班子,因是从白家的四喜班子里选出来的,是十二个都颇有戏曲天分的小姑娘。
这些小姑娘原都是白家从江南各地采买来的,少说练了四五年,早和家人失去了联系。
因年纪相仿,都不大,所以宝琴、林楚再饶一个香菱愿意同她们一起顽,且很快就熟了。
宝琴嘻嘻笑道:“也没正经唱,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浑闹……蔷哥哥既然来了,怎不进去?”
贾蔷道:“担心太晚了,打扰二叔和二婶婶休息。”
宝琴则笑道:“每年三十儿,爹娘都不怎么睡,要守岁呢。蔷哥哥快进来吧!”
贾蔷点头笑道:“那就走吧,估计你堂兄又将你哥哥缠磨的不行。”
果不其然,等贾蔷与宝琴一起推门而入,就见外间薛蟠正咋五喝六的拉着薛蝌吃酒。
只是薛蟠看起来张牙舞爪嘻哈高乐,薛蝌则满脸苦笑疲于应付。
万幸,看到了救世主的到来……
“二哥来了!给二哥请安!”
薛蝌趁机逃离薛蟠,打千问安,贾蔷叫起后,看着摇头晃脑急叫他的薛蟠道:“我先去里面请安。”
薛蟠闻言没了脾气,只仰头叫苦道:“蔷哥儿哇,哥哥我都快闷煞了哇!前些时候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伤,可以出去耍子了,结果碰到你遇刺,又圈我到今天。我从京里出来本是想高乐高乐,结果在船上又坐了大半月的牢,到了扬州府先是被齐家那球攮的给打了,躺了十来天,如今干脆直接关到了过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哇!”
他喝多了,叫苦叫的和唱戏似的。
薛蝌觉得面上无光,宝琴却咯咯笑了起来。
许是在她看来,这大头堂兄的确倒霉了些。
贾蔷摆手道:“再忍忍,明儿派人跟着你出去逛逛,早点歇息罢。过完年,大概就可以回京了。”
薛蟠闻言,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激动道:“过完年就可以回京了?蔷哥儿,咱们一起回去,干死赵国公家那狗肏的杂碎!”
贾蔷好笑的请教道:“怎么干?”
薛蟠闻言一滞,随即眨了眨眼道:“蔷哥儿你这么大的能为,还干不过那球攮的?”
贾蔷笑道:“那王八蛋是赵国公的亲孙子,赵国公当了二十多年的军机,虽不理事,可开个口太上皇都给他三分薄面。我这点本钱根基,弄得过他?”
薛蟠闻言气馁道:“那算了,我不跟你回京了,回头他见了我还得打我……我也别连累了你。”
贾蔷却摇头道:“虽然打不过,可他若是再敢无故打你,我也必不会和他善罢甘休的。天下又不是姓姜,到那时,打不过也要一起打。谁让,你是我的朋友?”
说罢,他拍了拍感动莫名的薛蟠肩膀,又对一双漂亮眼睛静静看着他的宝琴点了点头,道了句:“小孩子家就早点睡觉,熬夜长不高。”
说完,见薛蟠和薛蝌都大笑起来,也笑着进了里屋。
留下门口不远处的宝琴,渐渐曲起了眉头……
小孩子?
伐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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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狰狞
神京城,荣国府。
荣庆堂。
虽是新年大喜团圆夜,可因为东府新丧,西府也未极尽享乐。
不过,因为贾珍只是晚辈,没有贾母老太君为他服哀的道理,所以仍旧一家人大宴了场。
吃罢团圆宴后,原本贾赦、贾政该早早散场,陪贾母吃完饭,他们自有各自的场子高乐。
贾政身边有一群清客相公,贾赦身边有一群貌美小老婆,各有各的乐子。
但今年,贾赦一直拖着未走,他是长兄,他不起身,贾政也不好走。
贾母看出端倪,知道贾赦必有事说,就打发了李纨带着一众贾家姊妹先去暖阁里暂避。
待凤姐儿安排嬷嬷丫鬟将席面撤下,又续上清茶后,贾赦方缓缓道:“老太太,论理,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该今儿个扫了你老的兴致。只是,有一事儿子实在拿不准主意,还得来问问母亲后,方能呈上去。时候不是很多了,所以才想着趁着今儿这个功夫,问问母亲的意思。”
贾母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几分,面上的笑容也寡淡下来,道:“可是东府的事?”
贾赦忙道:“正是,珍哥儿的事到此也差不离儿了,如今棺栋放在铁槛寺停灵,等日子一到,去埋了就是。可东府这样大一份家业,却不能没个主子。东府大老爷一心向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后,更是大彻大悟了,愈发连家也不回,只等着羽化升天成仙人了。却将东府承嗣的事,托付了我……当然,也要母亲点头才行。”
贾母大年下的听闻这又是棺栋又是停灵的,心里恼火的紧,就不咸不淡道:“承嗣……蓉儿不是还活着么?珍哥儿就他一个骨肉,东府就这么一个嫡子,承嗣还用问么?”
贾赦以为贾母老糊涂了,忙同她解释道:“老太太,这武勋世爵承嗣,伯府以上的,不归礼部管,都归宗人府管,和宗室子弟一样,需要考封后才能承爵。蓉儿虽是东府嫡孙,可是如今还昏迷不醒,就算醒了,也是个瘫子,这爵位和家业,怕是落不到他头上了,因为注定是过不来考封这一关的。”
贾母叹息一声,面上带了些悲色,她对贾蓉这个重孙,还是有几分心疼的,道:“往后,不管哪个得了这个爵,东府的家业,都有蓉儿一半。”
贾赦闻言面色一滞,随即道:“合该如此。母亲,先宁国共有子四人,长子承爵,但长房这一脉,到了珍哥儿父子这里,就算是断了。另外三房的子嗣,如今在京的只有两房,一为贾菱,一为贾菖。这贾菱今年虽然只二十有三,然为人诚孝恭敬,是个好孩子。只是,到底年轻了些,未必能担得起这样大一份家业。而贾菖,今年正四旬,年富力强……”
贾赦虽也夸赞了贾菱,却只是聊聊几语,却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将贾菖好一通夸。
好似宁国府那份家业,非贾菖去坐不可。
贾母听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等贾赦说的口渴,暂去吃茶润嗓子时,她好奇问道:“老国公除了长房外,不是还有三房么?怎就只贾菖、贾菱两房?”
不等贾赦开口,一旁贾政就笑着解释道:“另一房便是贾蔷那一支,只是如今蔷哥儿不在京,所以兄长未提及。不过,说起来当年先宁国虽共四子,然二嫡二庶。恰好长房和贾蔷这一支为嫡,贾菱和贾菖这两支为庶。若非如此,蔷哥儿父母早亡后,东府也不会收他进府抚养。”
贾赦闻言面色一变,正要开口分辩,却听贾母接口道:“哦?若是如此,那蔷哥儿合该承嗣宁国才对。我虽也明白,那混帐东西不知礼数,可这只是小节,嫡庶为大节。再者,那孽障在宫里都有名号,太上皇夸了他几次,还赐表字给他,皇上也赞过他一次,这样大的造化,又是在东府长大的,绕过他去,宫里问起来,又该如何答?宗人府那边也有宝牒,查得出名堂来。”
贾赦脸色难看道:“可是那畜生就是个天打雷劈的没孝心的下流种子,让他去继承东府,还不翻了天?到时候,别家又该如何笑话我贾家?”
贾母笑道:“这个道理你就不懂了,没官没爵时,随他怎么蹦跶,官场上官老爷们只当他是个臭虫,不愿搭理他。可一旦袭了爵,往后就是官面儿上的人了,他再敢胡来,御史言官都饶不了他。”
见贾赦还想说甚么,贾母脸色微沉,道:“原本这都是你们爷们儿该算计的事,我一个老太婆不该掺和。可一来东府大老爷让我来管,再者……”贾母声音压低,瞪着贾赦道:“宫里大姑娘写信出来,同我们说了这是宫里的意思,你敢违背不敢?”
贾赦闻言,面色一白,不再言语,可脸上满满都是不满之意。
贾菖不仅下了血本儿又送给他一大批重礼,更答允他,承嗣宁国后,将库中金银宝物分对半给他。
这是多大一笔横财?
虽宫里有意点贾蔷承嗣,可贾赦也不会心甘情愿。
贾母早就得知这些日子来贾赦收了多少礼,明白他的心思,这会儿也不愿强押这长子点头,道:“你也不必不忿那孽障能落下这样大一份家业,宁国毕竟有嫡系玄孙在,只要蓉儿在,东府金银上的东西,还有外面的庄子、园子、铺子,大半都该归他。再者,尤氏还有珍哥儿的那些房里人,也都该分一些。如今那孽障还没回来,既然你敬大哥托了你,你就去帮着先分分家罢。”
此言一出,贾赦脸上终于放晴,笑道:“到底母亲经的事多,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在贾家人眼里,贾蔷终究不过只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不入流的小子。
莫说贾蔷老子娘早没了,就算还在,又算甚么?
能让他落个爵位贾蔷就该上高香,给他们磕一万个响头了,其他的,岂有他的份?
……
恪勤郡王府。
今夜本是天下共庆之夜,恪勤郡王李曜为天子次子,尊贵非常,本亦该如此。
可李曜与郡王妃陈氏自宫中回来后,原要阖府同乐,不想进了王府,就觉得王府内气氛不对。
没半点喜气不说,内侍、婢女等都踮着脚走路,噤声不敢言,更遑论欢声笑语?
李曜见到这一幕脸色便是一沉,当下唤过王府长史,喝问道:“大过年的,一个个都撞客了么?谁拘着他们这幅模样?”
王府长史满脸苦色,跪地磕头道:“王爷,非他们故意坏王爷和王妃的兴致,实在是……侧妃娘娘她……”
听闻居然是白氏,李曜面色一变,皱眉道:“是谁在侧妃跟前嚼舌根了?”
长史忙摇头道:“王爷下过令后,府上谁敢烂嚼舌根子?不过,今儿个……今儿个……”
“混帐东西!黄汤灌多了,话也说不清了?”
李曜见长史言辞闪烁,愈发大怒。
长史见推脱不过,只能道:“不过今儿下午王爷、王妃刚走,陈家小五爷来送年礼了。侧妃娘娘招去了问了几句话后,就……”
李曜闻言,转头看了眼面色大变的陈氏,哼了声,抬脚就走。
待李曜走后,陈氏面色淡漠的问长史道:“今天陈家都有谁来了?”
长史忙道:“只有王妃娘娘家的五爷亲自来的,来了后,不知侧妃娘娘怎么听见了,就招了进去……”
陈氏闻言,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致。
一个侧妃,就敢招正妃亲弟去问话,贱婢不知天高地厚。
长史也知道此事不妥,忙劝道:“五爷也不是好惹的,侧妃娘娘问了今年陈家的年礼是甚么,听说是先相国大人的书札,就取笑了两句。五爷一时气恼,就将白家的事说了出来,并未吃亏……对了,五爷走时,奴才按娘娘的吩咐,取了一盒银锞子给他,可五爷只是不要,还说赶明儿赚份家业,要给世子外甥买小马呢。”
陈氏闻言眼睛都红了,她本出身相府,只是父亲景初二十五年就没了。
家里四个姊妹,只一个幼弟。
陈家自相爷去世后,家道中落,其余三姊妹先后出阁,独留幼弟在家,让她如何放心的下……
偏这幼弟心高气傲,怕四个姐姐在夫家过不好,非但不让姐姐们贴补娘家,每年总会想办法挨家挨户送上些年礼。
今年可见是送无可送,才将家里最宝贵的先父书札送了来。
长姐如母,念至此陈氏心中恍若刀绞,只盼其子能快快长大,承爵之后,能庇佑母舅。
至于和李曜的夫妻之情……
却是早已恩绝!
……
王府内堂,披头散发的侧妃白氏看到李曜进来后,顿时扑过来,扑倒在李曜脚下,放声大哭起来。
白氏,称得上绝色。
再加上性格爽利出手大方,极会说奉承话,在宗室内眷里也颇有不少王妃太妃喜欢她,比起端庄沉稳的陈氏,在李曜眼里白氏似乎更能让王府生辉,因此颇得他喜爱。
最重要的是,每年白家都会从扬州府送来大笔金银,让恪勤郡王府成为宗室里为数不多过得滋润的王府。
李曜也真是心疼白氏,弯腰将她扶起后,叹息劝道:“原本是打算过了年再和你说,不想陈小五不懂事,提前说漏了嘴。”
白氏不管这些,又挣扎着跪倒磕头道:“只求王爷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救救白家罢!”
此言一出,李曜面色一沉,摇头道:“若是寻常的事,本王怎么也能出把子气力。可这件事……父皇已经亲自敲打过我了,言明白氏灭了几户人家满门,人证、罪证确凿,让我不要插手,以免自误。再者,这会子,怕已经晚了。”
白氏闻言痛的嘴角缓缓溢出血迹,猛然抬头,凄婉间带着疯戾,一字一句泣血道:“那,妾身只求王爷,能让妾身血债血偿!”
其模样之狰狞,便是李曜,见之都心中生寒。
不过想起白氏的好,及白家的孝敬来,李曜脸色阴沉,缓缓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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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来信
正月初十。
扬州府,聚凤岛。
新年的喧嚣还远未结束,扬州府的春天也迟迟未至。
然而这座将将三百亩的聚凤岛,似乎与世隔绝一般,不知年为何物,近三千力夫,干的热火朝天。
一艘艘拖拉着沙石和青石板的货船停靠在码头上,各色物料流水一般运下,又散开到岛上各处。
齐筠穿一件银丝素锦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风骚的紧,对只穿了件轻裘披风的贾蔷道:“良臣,帮你拾掇这座小岛,齐家这次可是大出了血。为了赶工期,原本千余人的工匠,生生扩到近三千人。扬州府各家工匠,几乎都没过上个好年。还有各色铁匠、泥瓦匠、木匠、锁匠……岛上各处的锁都是特制的,关键地方的,非得集齐三把钥匙同时开启,才能打开房门。对了,你看那边,还有那边,那里……”
齐筠又指了三面方向,道:“这三处,老爷子一声令下,你知道沉了多少破船?”
贾蔷明白这是为了堵塞水道,以保安全之用,便笑问道:“沉了多少?”
齐筠自己也觉得好笑,道:“整整二百条,扬州府的破旧大船,大半被沉在这周边了,还挂有破网,寻常船只根本进不来,便是极熟水性之人,也不敢轻涉此绝地。四面再多养一些训犬,必能万无一失。”
说至此,齐筠再叹一声,道:“祖父大人多少年不理俗务,此次一出手,当真是大手笔啊!连幼犬和犬奴都为你寻好了……”
贾蔷看着岛上一处处崭新的作坊,以及周遭一排排工人住处,以及平铺三马并行的青石板路,轻声笑道:“谢谢老爷子了,不过德昂兄你也不必这幅神情。你三叔差点要了我的命,看在齐老太爷的面上,我按下此事不提,就换了这么一座小岛。怎么,德昂兄是以为我的命不值这座小岛,还是觉得你三叔的命不值?对了,还忘问了,你三叔近来可好?这个年怕是不怎么好过吧?”
齐筠苦笑不已,摇头道:“良臣,此事……家门不幸,还请你宽宥一二。我三叔……唉,回安徽祖地,同我父亲作伴去了。”
贾蔷闻言,一笑了之,也不再提及此事,最后问道:“今日就能全部竣工?”
齐筠点头道:“扩充了三倍人手,昼夜不停干了一个月余,今天是最后一天,必能彻底完工。另外,你让人打造的那些铁器铜器,还有缸、瓮、木架之流,也全部送进作坊里了。为了这些东西,徐仲鸾那小子年也没过好,跑了半个江南才筹备齐全。主要是年节里,各处门铺都不怎么开门。良臣,今日祖父本来是想亲自来的,不过近两日他身子骨不大舒坦,就没来成,嘱托我,将这座聚凤岛完完整整的交到你手里。也祝你栽下梧桐树,引得金凤来。”
贾蔷笑着谢过后,又关心道:“老爷子身子骨可还硬朗?”
齐筠笑道:“还好,就盼你什么时候再去做客。”
贾蔷哈哈大笑道:“这话就不真诚了,扬州府有一家算一家,怕都在等着盐院衙门裁撤,我和先生赶紧回京。不用急,上元节后,我们就出发回京。想来德昂兄已经知道,头批人手已经动身上京了。”
齐筠抽了抽嘴角,不好不承认,只能点头道:“家里也已经为我和三妹妹打点行囊了。”
贾蔷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正式接手这岛。你也别在这和我多耽搁了,回去多陪陪你祖父吧。这一走,齐家这边连同我这里,都要劳他老人家费神。我就不去了,劳德昂兄代我转告老爷子,我与齐家之间的情义,虽小有瑕疵,但总得来说,我对他老人家,佩服之至。也愿意与齐家,继续携手合作下去。这天地何其之广阔,可容得下千万个齐家,也可容得下千万个贾蔷。你我两家,合则两利,斗则两败。这个道理,请老爷子放心,我深以为然。只要齐家不再出现风波,我这边必不更变。”
齐筠闻言,面色一肃,拱手道:“良臣放心,此言,我必带到。”
……
盐院衙门。
忠林堂。
贾蔷进来时,林如海正在同贾琏说话。
“还有四五天就要返京了,来时你和蔷哥儿一并来,走时自己回,不大像吧?”
贾蔷还没见过林如海动过怒,即使面对贾琏这样混帐的忘八羔子,也是语气温和。
贾琏自然也就不怎么怕了,笑道:“姑丈,我不是在金陵那边还有些事没忙完吗,也就几日的功夫,等忙完后,立刻就回京,绝不多耽搁一天!”
他见贾蔷进来,也只斜眼觑视了眼,没怎么搭理。
贾琏算看出来了,贾蔷如今攀上了林如海的高枝儿,不过他并不嫉妒,反而觉得更好,有个长辈管教着,总比从前野狗似的跟谁都敢龇牙的好……
却不想这个念头刚起,就听贾蔷冷冰冰道:“金陵的事没收尾?是秦淮河上的妓子没嫖够,还是你准备带上刘提督家的小妾一起私奔?你怎么到哪都这么多烂事?”
贾琏闻言,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指着贾蔷结巴道:“你……你……你……”
看着贾蔷愈发凌厉的眼神,生性软弱的贾琏哪敢硬顶,只好转过头来对林如海告状道:“姑丈,你看看他,你看看他!我还是他的叔辈,天下可有这样同叔叔说话的侄儿?”
林如海叹息一声,看着贾琏道:“琏儿,你们东府的珍哥儿没了,早些回去罢。”
贾琏闻言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道:“珍哥儿没了……”随即眼睛猛然圆睁,魂儿都唬掉大半,骇然的看着林如海失声叫道:“甚么?怎么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林如海摇了摇头,从一旁桌几上拿起一张信笺,推到贾琏面前,道:“都中来的信,年前已经出殡,得了恶疾暴毙没了。不止贾珍,还有他儿子贾蓉,也被贾珍打了个半死,瘫在床上。老太太来信,让蔷儿速回。你也跟着一起回吧……”
贾琏拿着信笺看了一半,已是落下泪来,哭成了泪人。
贾蔷在一旁见之,心里也没什么脾气了。
这厮是坏人么?
也不算。
前世读红楼,贾家有些人情味儿的男丁,怕也就属这个混账了。
可是做事太不讲究,脏的臭的各式别人老婆,只要能上手的他都不放过。
欺软怕硬胸无大志,勉强守业也难。
当然,这些只是贾琏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只要贾琏不碍到他跟前,贾蔷也懒得理会这些事。
见贾琏哭成这样,贾蔷与林如海微微摇头后,同贾琏道:“要不要一起回,你自己看着办。停灵要满七七四十九日,你迟两天回也不当紧。”
贾琏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急道:“怎还要等四五日,今儿……明儿个走不成?”
贾蔷皱眉道:“姑祖丈衙门里的事还要和两江总督衙门那边交割。”
贾琏恼恨道:“那你呢?老太太信里的意思,是让你赶紧回去,过继过去。蓉儿废了,东府那边就是你了,你也要拖着?”
信里贾母的确有此意,许也是怕贾蔷恋栈江南自在富豪,不愿回京,故而以饵诱之。
“过继?”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自有爹娘,何须再认他人?”
“你……”
贾琏目瞪口呆的看着贾蔷,有些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林如海摆手道:“琏儿且下去罢,准备准备,十六与我等一道出发便是。”
贾琏还想说什么,不过看着林如海淡然的目光,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悲戚离开。
等贾琏走后,林如海看着贾蔷道:“果真无意承爵?”
贾蔷摇头道:“姑祖丈,我怎样想,都以为承袭宁国爵,弊大于利。看着光鲜,实则尽是拖累,不如不受此爵!”
林如海轻叹一声道:“怕没那样容易啊。”
贾蔷也明白林如海的意思,若贾家自己能做主,贾母、贾赦之流绝无可能让他去继承宁国公府这样大的家业。
所以,能有此意,只有一种可能,是宫里之意……
而宫里为何会点他?
毫无疑问,还是看中了他这位太上皇钦点“良臣”的名头,好去做刀,斩景初旧臣。
可这把刀,又如何好做?
做韩彬的刀,对付的不过是几个扬州盐商,富则富矣,背后的靠山也惊人,可有韩彬、林如海在,总还能勉强接得住。
然做天子的刀,对付的又是何人?
那是真正十死无生的结局。
这些,贾蔷明白,林如海也明白。
贾蔷没有什么难为情道:“还请姑祖丈指点,如何过此难关。”
林如海思量片刻后,缓缓道:“我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不过……伯府以上的勋贵袭爵,是要考封的。”
“考封?”
贾蔷眼睛一亮,忙问道:“不知要考甚么?”
林如海笑道:“骑射、步射,还有军策论。”
贾蔷闻言,愈发高兴,道:“别说骑射,就是步射,我射一百支箭估计都中不了三两支。”
林如海惋惜道:“若是天子有意大用你,这些都是小节。蔷儿,事已至此,只想逃避无用。大丈夫行事,岂可一味避难者?你又非孤身一人,有我在,还有,半山公,他于信中曾言,欠你一人情。这份人情,分量不浅。所以,只管放手施为就是。”
贾蔷闻言满脸苦涩,摇头道:“姑祖丈,非我畏险惧难,只是筹谋了半年,都已经定好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的路数,谁知道……”
杀贾珍杀的,有些弄巧成拙!
不过,也不算弄巧成拙,谁能料到,贾珍临死前会废了贾蓉?
若是贾蓉不死,那就皆大欢喜了。
林如海见他如此,失声笑道:“蔷儿啊蔷儿,我原道你是孙行者,无所不能。你今年才多大点,就定好几年十几年后的路数了?天下大势瞬息万变,谁能知道将来怎样,你如何定?再者,即便如此,难道你忘了你写的那两句诗了?
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
雪压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
诗以言志,怎么,如今才遇到这么点难处,就气馁了?
再者说,我瞧此事也未必全是坏事吧?”
贾蔷闻言,苦笑两声后,也不辩解什么,长呼出口气后,眼神陡然凌厉道:“姑祖丈教训的是,我明白了,若果真推却不得,那就让狂风骤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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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有我在
隆安六年,正月十五。
春寒料峭。
本是上元佳节,然而扬州府权势最高的盐院衙门,却没有太多节日的气息。
甚至,盐院主官和内眷,都不在衙门内。
午时时分,阳光带来了些许温度,—汶河西面的盐院衙门大门洞开,几架马车在一队盐丁的护从下,缓缓驶过文津桥。
一路无事,待出了城后,又自码头上船,驶向西南方向。
半个时辰后,客船在一新建的码头停泊。
四五架马车依次而下后,贾蔷搀扶着林如海,竟走下了船。
码头上恭恭敬敬站满了人,一半为男,一半为女。
贾蔷搀扶着林如海站在码头上,对着一八宝簪缨马车里笑道:“林姑姑,你和姨娘、宝琴、楚儿、香菱她们去看看周围的景儿,还有白鹭、野鸭那些鸟儿。我陪姑祖丈去作坊看看……”
马车里安静了稍许后,方才传出一道声音来:“那好吧,你自去忙你的就是,何必同我说?”
显然对他不能一道前去,有三分不满。
贾蔷哈哈一笑,也不让步,男人嘛,怎么能惯着女人?
就回道:“你先去,回头我陪姑祖丈转完就速速去寻你们!”
林如海:“……”
车内冷哼了声,却带着丝丝笑意,又有数道吃吃笑声传出。
林如海闻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看着贾蔷的眼神里,并无不满。
以贾蔷在扬州府表现的霸道,甚至有些不择手段的意味。
齐家那只老狐狸,便是在他这个扬州盐院掌院大人跟前,都气势不落下风。
的确,以其与太上皇为旧友的经历,天下人谁又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等闲将他如何?
可是,面对贾蔷这位太上皇钦点的“良臣”,齐太忠一样害怕“以毒攻毒”,退让三分。
贾蔷这个众人眼里的半大少年郎,却在历代盐院掌院都忌惮的齐太忠面前,屡屡吃肉……
这样的少年郎,本该是六亲不认,无法无天的。
他也的确曾经这样大闹过国公府……
可在他在乎的人跟前,他却能如正常少年郎一般,伏低做小,温柔小意……
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待李婧带着一众健妇女子护送黛玉众人前去观景后,贾蔷则继续搀扶着林如海,逛起岛上诸作坊来。
林如海自忖并非纯粹的儒官,但是看到一座高大巨石磊砌的屋子大门前,铺设着两行木轨,进屋后,又见有一巨大门框似的东西矗立在门口,不由好奇问道:“蔷哥儿,这些是……”
贾蔷笑着解释道:“这是轨道,有专门的轮车置于其上,以驽马牵拉之,可大大提高运力,还能减轻工人劳作量。这个则是龙门吊,上面那个是滑轮,用转盘绞索牵拉,可以把库房里的货较为轻松送到轮车上。这样做,一来提高运输中的效率,二来,不让工仆们太累。岛上的主要活计,都是技术类,不是苦力。”
林如海闻言,叹为观止,笑道:“虽然还粗糙的很,比不得朝廷的将作监,但也很有几分意思了。”
贾蔷笑道:“将作监里的大匠,都是汇集了全天下最顶级的能工巧匠,我这小小一作坊如何能及?不过,别处不能及,可在织染一道,却不好说。”
林如海读书读的通透,知道“不知为不知”的道理,也没有尝试去了解一门手艺的顶级门道到底是什么。
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林如海环顾一周后,看着贾蔷笑道:“看来你对自己摸索出来的织染手段十分自信,不过你姨娘也说了,你让带起回京当各家见礼的丝绸布帛,颜色都比市面上卖的更鲜亮明艳。有了这个,回去后也不必愁着琢磨往各家送甚么礼了。只是这回,却让你破费许多。”
贾蔷摇头笑道:“自家织染的,算不得甚么。再说,金银财富的作用就是用来使的,留在库房里不过是一堆没用的废物。若能襄助姑祖丈进京后尽快联络起世交故旧和老亲世族,就算再多花费十倍,也是值得的。”
林如海闻言笑骂道:“你明目张胆的让我去贿赂世族?岂不知天子还有半山公最想拿他们开刀?”
贾蔷呵呵一笑,道:“不可能拿全部都开刀,是拿那些权高位重财大气粗的豪族开刀。其余的空壳子,即将没落或者正在没落,但祖上余荫仍在,仍有一些余力的世族,却是可以拉拢利用的。贾家那些废物,一个个连官都不想去做,只愿意在家里享福受用,却可以插手一些朝中官员的任命,凭借的不就是先祖留下来的一些香火人情?当然,姑祖丈不方便做这些事,还是由我来罢。”
这些道理林如海当然懂,他和韩彬不同。
韩彬是真正的寒门子弟出身,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凭借的就是他天生奇才以及一腔清正刚烈的忠孝热血。
韩彬也有朋友,也有盟友,但他的盟友和朋友,多和他一般。
也正是这样的人,才能撑得起大燕的脊骨。
只是,连韩彬自己都明白刚不可久的道理,他自己是死了心,不惜以一身,换取大燕国运长存,为江山黎庶扫一扫沉珂烂垢。
所以,他不会与任何世族权贵虚与委蛇。
刚猛直烈,一往无前!
也唯有如此气魄,才能将官场上沉寂的腐朽污臭涤荡干净!
当然,后果自然是与敌偕亡,不会有第二种下场。
林如海钦佩他,敬仰他,也愿意襄助他。
但林如海做不到韩彬这样,因为他自己就是世家子。
他在世间还有牵挂,说的再难听直白些,国朝社稷之安危,未必就比林家的安危更重许多……
所以,哪怕为了维护林家的存续,他也不可能如韩彬那样六亲不认,总要选择一些和光同尘。
只是正如贾蔷所言,他自己不好亲自做这些事,天子和韩彬更不许,而他又无亲子……
贾蔷这个时候出现,岂能不让他重视和喜欢?
但……
“到底委屈你了,你为了活的自在些,不与人下跪,连官都不愿做。原是想躲在幕后,操控局势,以图自保无忧。这对你来说,并非难事。不想造化弄人,走到这个地步,还得让你出去抛头露面……”
说至此,林如海既怜爱,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将“抛头露面”用在一个少年郎身上,也是有趣。
贾蔷笑道:“原先想的,确实有些太美,这世上哪有那样自在的事?至于跪不跪……岂可尽如人意,但求无愧心!有太上皇那一句许诺,除却天地君亲师外,余者谁敢让我跪?”
林如海摇头道:“还是着相了……跪,分身上跪和心中跪。身上跪一时不当紧,只要心中不跪就好。其实真想轻快些,承爵比不承爵更好。就算考中举人,外官可以不跪,可遇到宗室亲王、郡王,乃至镇国公、辅国公这等贵人,还不是要以国礼相跪?倒是你家国公门楣,纳入宗人府,有与国同戚之德,再加上太上皇恩典,你方可真正见贵人而不跪。”
贾蔷闻言,缓缓点头道:“如今,也只好这般想来……姑祖丈,不必担忧我心气不平,换种路数,或许沿途更精彩。”
林如海高兴道:“你能如此想,我也能放心回京了。只再提醒你一点,要注意处理好和西府的关系,不要弄的太紧张,沸沸扬扬的对谁都不好。尤其是对上西府老太太,适当的时候,可做稍许让步。不是让你受委屈,可以先进一步,再退半步。这个尺度,你自己把握。”
贾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蔷哥哥来了!你快看,林姐姐抱了个甚么?”
贾蔷和林如海谈完话,见他疲惫了,就忙搀扶着去了岛上客房歇息,他则前往白鹭湖边去寻众女孩子。
刚一露面,还未至跟前,宝琴眼尖,早早发现了她,高兴的招手欢呼道。
贾蔷闻言一笑,几步走到跟前,就看到穿一身银狐浅红色羽纱面氅的黛玉,怀中抱着一条全身无一丝杂色的白色幼犬。
看到贾蔷过来,虽未言语,可点点星眸中,却是无声胜有声:
我要了!
贾蔷却迟疑了下,道:“这狗身上……多不干净,会不会有疫病……”
听到这话,黛玉眼中陡然浮起一抹失望,不过她却明白这非是贾蔷小气,而是真的有所顾虑。
且她原也从未养过猫狗,大家闺秀屋里,多是挂几只学舌的鹦鹉,已是了不得了,绝无可能出现猫犬。
一是养在屋子里气味不好,二则是担心伤人。
可是看到这只奶萌奶萌的小犬,黛玉的心都快化了。
贾蔷见她这般模样,想了想道:“这样,这次走带两个狗奴回京,让一人专门在林府训养这只小狗。每日里给它沐浴,喂熟食,当千金小姐养起来,这样就不怕它偷偷吃屎,沾染恶疾了,毕竟狗都爱吃那个……”
黛玉闻言,脸都黑了,将手里的默默的交给了一旁的李婧,然后朝贾蔷走去。
贾蔷见势不妙,转头就跑,身后传来黛玉嗔恼的声音:“蔷哥儿给我站住,今儿再不饶你!”
贾蔷哈哈大笑,却不留步,养狗不要紧,别太亲近就好。
没疫苗的年代,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再说这白狗看着可爱,可岛上的狗都是齐家特意寻来的看山犬,长大后能搏狼斗猪的存在,未经过血统改良,也养不成宠物犬。
不过家里养几条训练有素的好犬,确实有必要。
贾珍的事,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
入夜。
盐院衙门。
因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京了,今晚,便是林家在这座盐院衙门住的最后一宿。
梅姨娘搀扶着林如海,黛玉也默默跟着,贾蔷举着火烛开路,一座院落,一座院落的走着,看着。
待走到当初贾敏与林如海同住的别院时,饶是以林如海的心境修养,也忍不住眼中泛起光泽。
此去经年,便是诀别。
十三载光阴,点点滴滴刻在心头。
亡妻本国公嫡女,爱若明珠,生性灵俏,如水中芙蓉。
贤德贞慧,秀美天成。
却因他之故,郁愤而终,丧于此间。
痛之,愧之。
林如海缓缓推开了梅姨娘和黛玉的搀扶,整理了番衣冠之后,与别院揖身一礼。
礼罢,泪如雨下。
贾蔷在一旁看的有些动容,忽心中有感,转头看向身旁。
就见烛光下,黛玉那张早已流满泪的怜人俏脸,正仰望着他,眸光楚楚。
贾蔷微微一笑,目光柔和,无声道了句:“有我在。”
有我在,自能护你一身无忧……
……
PS:扬州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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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青石坝码头
隆安六年,二月初二。
通州,青石坝码头。
作为运河的终点,青石坝码头常年皆是千帆林立,人潮涌动之相。
来自江南的谷物、蔬菜瓜果、家禽、织造、木料、瓷器、漆器,源源不断的自运河运至码头,再经码头转运至都中。
日夜不息,热闹非凡。
为避免商船、民船和漕船争抢河道码头,青石坝码头南百米外专门立有一个黄亭,作为漕运和客货船泊岸的分界线。
亭内立碑,碑文上明确规定凡客货船只能在黄亭子以南靠岸装卸,一律不得越过黄亭子北上。
黄亭子以南,西为货运码头,东为客运码头。
今日一早,客运码头上,早早就有两拨人马候着。
人数虽都不少,可其中一拨穿着寻常俭朴,一个模样老实忠厚的男子,一个看起来有些小精明的妇人,一个高大如黑熊怪的青壮,青壮背后,还有一个怀里抱着个冒鼻涕泡小孩的年轻妇人。显然,黑熊怪般的青壮,是在为妻儿挡着河边寒风……
这一家子旁边,又有两个气质彪悍的白发老人,带着十数个一看便知江湖客的壮汉。
还有一长脸公子,面上带着微笑,不时与那一家人说笑两声,再与两白发两人低言几句。
而距离这一伙人不远处,则是一二十个衣着华服的仆婢健妇。
二月的京城,天气本就寒冷,更何况是河边?
高门豪奴们倒有法子,不时往手炉里添些火炭,勉强取暖。
而另一边的寻常人家,纵有此资财,也舍不得如此耗费。
还是那长脸年轻人,不时让人去码头边的食店内,取热水置于汤婆子中,与众人取暖。
足足候了近两个时辰后,突然,年轻人大声道了句:
“来了!!”
两方人马闻言皆是神情一震,再看去,只见三艘大船,缓缓驶入码头。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
自寅时起就执笔批改奏折的隆安帝,手中朱笔一顿,眉头皱起,寒声道:“林如海还未来见朕,城里已经开始传起他的谣言了?”
戴权躬身道:“正是,如今城中四处传言,林如海在扬州府盐政位置上一待就是十三载,吃的盆满钵满,身家巨万,怕已逾千万之数,富可敌国。临走前,还狠狠搜刮了拨,白、沈、吴、周四家,都是当年见过太上皇,为太上皇圣驾南巡献过忠心的盐商,如今却被林如海和韩彬两人冦以污名,抄家灭族,贪腐酷烈,古今第一。”
隆安帝先是勃然大怒,盖因抄没的白、沈、吴、周四家家财,并未进林如海和韩彬的口袋,而是进了他的内库中,谣言骂韩、林贪腐酷烈,岂非是在骂他?
不过接着,生性多疑的隆安帝又追问了句:“绣衣卫呈上来的折子说林如海丝毫未曾沾染四家之财,韩彬更不用多言,中车府的人怎么说?”
戴权忙道:“江南送来的密信同样这般说,林大人本就是一淡泊之人,于金银从无甚爱好,白、沈、周、吴四家之财,皆是侍御史陈荣和两江总督衙门派来的人,一件件过目后登记造册,没人敢妄动一分一毫。”
隆安帝隐隐不解道:“那林如海怎会有三大船家资?”
戴权笑道:“主子,林家祖上四世列侯,代代单传,到了林大人这一辈干脆膝下无子,林贾氏早逝后,便早早变卖了大部分林家祖业,如今只余苏州的祖宅和祭田,再加上当年荣国公嫁爱女于新科探花郎,据说嫁妆不下三十万两,甚至还有人说五十万两,所以林大人如今实则是一个大富之家,身家并不逊于盐商多少。还有那位贾蔷,在扬州府也折腾出了不少名堂……”
隆安帝闻言,眉头舒展道:“也就是说,并非如谣言那般,是刮地皮所得?”
戴权忙道:“盐院内既有绣衣卫又有中车府,林家在江南果真有不法之举,岂能瞒得过万岁爷?”
隆安帝闻言,脸色又阴沉下来,冷笑一声道:“也是奇了,朕的肱骨大臣还未觐见,京里的阴风就先刮了起来。先逐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如今更是容不得朕的林卿,他们想干甚么?这起子无君无父的混帐东西!”
戴权闻言,面色一抹古怪一闪而逝,却未多言。
因为鼓噪风浪之人的确是一些景初旧臣,可背后却有另外一人的影子,无君无父倒也妥当……
只是此事暂不明显,眼下也无十分证据,不必详说……
“传旨,召林如海即刻觐见。”
“另,将布政坊空出来那座宅第,赐给林家,以供其家眷居住。”
“宅中陈设布置就不用管了,左右林家有钱,自己去搞罢,清扫干净就好……”
戴权闻言心下好笑,忙躬身应下,道:“布政坊皆是朝廷二品以上衣紫大员的宅第,空出的宅子,内务府日常清扫,新空出的那一座,是前大学士江康致仕后所留,也没多久,陈设保全较好。”
说罢,见隆安帝不再搭理,便出外传旨去了。
大学士的宅第,自然只能赏给大学士,也就是军机宰相来住。
不管眼下林如海能得个什么官儿,但他的前程却已经定下了。
这等圣眷,朝野上下谁人不羡哪!
……
却说青石坝码头上,三艘自扬州驶来的大船停泊在那,箱笼流水一般不停的被搬下,又被送上马车。
原本是准备暂时放入贾蔷西斜街的太平会馆内,没想到天使前来传旨,赐宅布政坊。
林如海虽先一步前往皇城,贾蔷和梅姨娘、黛玉商议后,就干脆让金沙帮的帮众,直接将箱笼送去布政坊新宅。
贾琏和荣府前来迎接的林之孝家的等了半个时辰后,贾琏实在不耐烦,对贾蔷道:“你还回不回?不回就让林妹妹先跟我们回,老太太还在家里等着呢!”
贾蔷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而是对着刚搬完一趟箱笼的高大青壮招了招手,叫至跟前后道:“姐夫,你带舅舅、舅妈和姐姐先回,小石头受冻说不得要着凉。我忙完外面的,就回家去看你们。”
高大青壮正是铁牛,他抓了抓脑袋,憨厚道:“让芸哥儿去送罢,俺要帮你咧。”
贾蔷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道:“现在不用,回头我还有大事要你帮忙。”
铁牛却露了怯,迟疑道:“蔷哥儿,你是做大事的,俺太笨,怕做坏了你交代的事,连累到你……”
还不错,已经比先前进步太多了。
不远处和贾芸并刘老实一家“熟人”热情的哈拉了半天的薛蟠走过来,看着铁牛黑铁塔一般的身量,眼热笑道:“铁牛兄弟,要不以后你跟着我混如何?保你吃香喝辣的,只要你能帮我干翻赵国公府那群球攮的,我……”
铁牛却已经听不下去了,如今他虽然跟着金沙帮洪长老历练出了不少,已经敢于动手了。
可跟国公府的人动手,还是大大高估了他……
贾蔷不理这些,走到挨着刘家三口人的八宝簪缨马车边,说道:“林姑姑先和贾琏还有府里的人回去?老太太在荣府等着你呢。我和姨娘先将箱笼安置进新宅,再去西府。”
黛玉迟疑道:“何不等爹爹从宫里回来了,一起去?”
贾蔷笑了笑,道:“你和我不一样,老太太待你还是真心心疼的。”
黛玉闻言不吭声了,沉默稍许后,缓缓应道:“那好罢。不过,今晚我还是要回家歇息的,爹爹身子骨尚未大安,我要回家侍奉汤药。”
贾蔷面色浮起稍许古怪,在扬州府也没见姑姑你端过几回药啊……
当然,那是因为不需要,自有人奉药。
但这个借口,强大到连贾母也未必能改变……
“好吧,一会儿新宅子先让吴嬷嬷他们速速清扫一遍。至于能不能回来,就看老太太怎么说了……不过今晚应该能回来,因为贾家今晚多半热闹的紧呢。”
贾蔷眼中无甚笑意的笑着说道。
然后就听黛玉不知是满意还是恼火的哼了声,在马车内和刘老实夫妇道了别,这才由四个嬷嬷引着,带着宝琴一道,由贾琏、林之孝等人护着马车先回了荣府。
待黛玉走后,贾蔷看着刘老实、春婶儿笑道:“舅舅、舅母,这么大冷的天儿,你们来这作甚?姐姐也是的,把小石头也带来,不怕冻坏了!”
别看春婶儿在码头上做事时泼辣,在家里和街坊四邻也不含糊,可今日在码头上看到了这么多贵人贵小姐,尤其是梅姨娘和黛玉二人,虽碍于礼法不能下马车抛头露面,却也背着人群,打开了窗帷,与刘老实夫妇见了礼。
那两张千娇百媚如同仙子一般的脸,别说刘老实连一眼都不敢看,便是春婶儿也被震慑的不敢出声。
倒是刘大妞年轻大气些,问了好,小石头还得了不少见面礼。
听闻贾蔷之言,刘大妞见她老子娘还在震撼中,就对贾蔷笑道:“没事,小石头像你姐夫,皮实的紧,数九天里光着屁股满院子爬,照样撒欢。”
贾蔷伸手抚了抚正咧着嘴朝他傻乐的小石头的额头,有些羡慕,再开口道:“让芸哥儿带你们回去,晚上……最多明晚,我就回去一起吃晚饭。”
刘老实忙应道:“诶诶,好好!”
春婶儿这会儿似乎又重新认识了贾蔷一遍,笑道:“蔷哥儿你自先忙外面的大事,等忙完了就回来。你舅舅想你想的,一宿一宿睡不着,担心你着呢。”
贾蔷闻言心里一暖,就听素来唯唯诺诺沉闷寡言的刘老实急道:“你这婆娘,在外面胡吣甚么?尽给外甥丢人,还不快跟我回家去!”
又转头对贾蔷憨厚笑道:“蔷哥儿,让你姐夫留在这帮你搬箱笼罢,他力气大,能帮你。”
贾蔷心中温煦,点头笑道:“成!”
刘老实愈发高兴,催促着春婶儿和刘大妞快走,贾蔷与贾芸微微颔首,贾芸会意后,招呼金沙帮的人就要护送着刘老实一家离开。
不管什么原因,据说已经治愈的金沙帮帮主李福和少帮主李婧没有出现,都不是他们当下能过问的。
江湖事,自有江湖规矩。
只是还没等他们离开,就见两支吹吹打打着哀乐的队伍哭天喊地的过来,一路上,惹得无数人侧目。
然而让贾蔷眼睛渐渐眯起,目光逐渐森然的是,这两支队伍领头之人,他还都认识。
贾菖,和贾菱。
贾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素色大氅,再看看对面披麻戴孝哭成泪人的族亲,冷笑了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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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荣庆堂上(一)
或许天地间果真存有气运这个说法,每每到了气运末期,不仅大势渐去,连血气也跟着衰败,子嗣艰难。
王朝如此,家族亦是如此。
整个贾家,看起来丁口数百近千,可荣宁二府的嫡支,当真谈不上血脉昌盛。
譬如偌大一个宁国府,自贾敬往下,只贾珍和贾惜春这一子一女。
到了贾珍这一辈,就更稀缺了,独贾蓉一子。
都是妻妾成群的主儿,可在子嗣上,却十分艰难。
便是西府这边,又何尝好过些?
贾政还好,三子二女一孙,虽亡了长子,可也还算子孙不缺。
可长房贾赦这一支,嫡出之子又只一个贾琏,偏贾琏娶亲数载,顽过的女人不知凡几,却连一条血脉也未留。
如果说这还不能说贾家气数将尽,什么才能说明呢?
而往往气数将尽之前,总会出现群魔乱舞之相,譬如眼前……
“贾蔷,敬爷爷说了,让我们宁国正派玄孙轮番给珍大伯守灵,我和贾菱各守了大半月,接下来该你了!”
“没错,现在就和咱们一起去罢。祖宗留下的玄孙没几个,这个时候不敬孝道,合该天打雷劈!”
“我听说你先前还招惹过珍大伯生气,他老人家这次得了恶疾,就是气坏了身子骨突然没了的,你要是不在珍大伯灵前跪上十天十夜,磕一万个头,我贾菱和你不共戴天,再认不得你这族中兄弟了。”
“不孝子孙啊,不孝子孙啊!珍大伯就是被你气坏了的,你自幼老子娘死的早,是他老人家一手把你抚养长大啊,谁知道竟养出条恶狼来!败坏他老人家的名誉,把他生生气坏了性命!”
“你若还有一丝人性,就把这身孝衣穿好了,去珍大伯灵前磕头守灵三年,报答他的养育大恩!”
码头上人来人往不知多少人,绝大多数都是不知情的人,听闻贾菖、贾菱的一唱一和后,贾蔷在他们眼中登时成了十恶不赦的不孝小人。
贾蔷面色冷静的吓人,却没甚别的反应。
对于宁府那个爵位,若果真能被这俩沙雕给闹没了,他求之不得。
只是,他可以忍耐,却有人不干了。
素来沉闷老实的舅舅刘实,此刻却像是舐犊的老牛一般,突然暴怒,冲过去将贾菖手里的孝子服一把夺过来,扔到地上狠狠踩几脚,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贾珍那卑鄙下流的人,仗着族长的身份,气死了蔷哥儿他爹,又逼死了蔷哥儿他娘,最后还把祖上分给蔷哥儿他老子娘的家业都贪墨了去。这样的贼人死了,蔷哥儿不敲锣打鼓烧高香还愿,就是他心软。给那畜生当孝子守灵,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眼见贾菖、贾菱勃然大怒,要让人来打刘实,铁牛跟个凶兽一般,“嗷”的一声冲上前去,把刘实给护住。
贾蔷自然不会让舅舅一家卷进来,对身后的高隆淡淡道了声:“把他们赶走。”
随即不再理会,上前搀扶住气喘吁吁的刘实,笑道:“舅舅,和这两个坏了心眼的下流东西置甚么气?他们只是包藏了见不得人的心思,故意来闹事的,没出息的紧。”
刘实闻言再忍不住,看着贾蔷道:“蔷儿,我听芸哥儿说,东府那个畜生死了,他儿子也废了,贾家很可能让你去承爵。可这承爵,到底是过继到那一房,给那畜生当儿子,还是以你这一房去承?若是过继过去,可万万不成哇!”
贾蔷连连点头,应道:“舅舅放心,断不会认贼作父的。那爵位有什么稀罕的,并不放在我眼里。”
一旁贾芸也适时开口小声道:“蔷哥儿,东府的家业都被西府老太太让赦老爷分完了,连官中的银子和外面的庄子、铺子、园子,分了蓉哥儿一些,还有大半落到赦老爷手里了。如今那边宅子是蓉哥儿的,其他的也都分完了,就剩一个空名头,比赦老爷还不如。”
贾蔷闻言,气急反笑,不过笑的却是有些得意。
都说猪队友猪队友,不过这一回的猪队友可不是他这边的。
好啊,贾家这边干的实在是漂亮!
隆安天子本想以一座国公府来重赏他这个太上皇的良臣,再由他出面当搅屎棍,搅动风云。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天经地义。
可若这天子的俸禄给的稀薄,就是一个空名头,再想让臣子舍命去拼,就想当然了些。
让贾家那一窝子这么一捣鼓,他再让人宣扬出去……
这哪里是受皇恩,分明是受屈辱来着。
嗯,很好!
念及此,贾蔷看向贾菖、贾菱的眼神都柔和了些,好好干啊亲!
看着高隆已经将他们吓走,贾蔷甚至还有些惋惜……
闹剧结束后,刘老实一家离去,薛蟠和薛蝌兄弟俩也来告辞,他们要先去见薛姨妈。
等众人都走后,贾蔷问从船上过来的铁头道:“还有多少箱笼?”
铁头笑道:“不多了,很快就能搬完。”
贾蔷点头道:“好,你们继续搬,我先到布政坊的宅子那边看看。”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哎呀,林姑娘回来啦!”
抱厦前游廊下,四五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小丫头子看到黛玉领着宝琴到来,登时高兴的往里面传话道。
三四人争抢着打起大红猩猩毡帘,几个大些的居然没抢过一个扎着两个发髻的小丫头。
宝琴见之喜欢,黛玉笑着同她道:“这是小角儿,自封卷帘大将,最会打帘笼了。回头你可以来寻她顽,也可带她去我们府上,和楚儿、香菱一起顽耍。”
宝琴嘻嘻应下,正要说话,就见自门厅出来一锦衣少年,面如满月,眉眼含笑,看着黛玉惊喜激动道:“林妹妹!”
黛玉看起来也高兴,应了声:“二哥哥怎出来了?”
来人自然是宝玉,先是无限惊喜的看着黛玉,仔细打量了两眼后,再看到黛玉身旁的宝琴,更加激动,连声问道:“这位妹妹是……”
黛玉也俏皮,问道:“二哥哥看着,是不是有些眼熟?”
宝玉未有多想,连忙点头道:“是是,看起来是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宝琴不知里面的典故,笑道:“我和我姐姐有些像?”
“姐姐?”
宝玉自然联想不到宝钗处,仔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黛玉,认真点了点头道:“你和林妹妹是有些像!莫非妹妹也姓林?老天爷,这天下的灵气,岂不都聚集到了林家?”
黛玉和宝琴闻言,都吃吃笑了起来。
只是宝琴是觉得有趣,黛玉素来敏感,再加上某人当初在甄家时埋下的坑,此刻宝玉就直愣愣的往坑里栽下去。
不过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姊妹,黛玉也不似从前那样直言讥讽,便道:“先进去见老太太再说罢。”
宝玉自然乐得如此,笑道:“等你好些日子了,快进快进!”又对宝琴笑道:“不知妹妹姓甚名谁?”
宝琴轻笑着应了句:“姓薛。”却未曾告知名讳。
宝玉闻言不姓林,登时怔在那里,这才记起似听薛姨妈和贾母说过,薛家二房如今也在扬州……
等他楞了好一阵,回到荣庆堂上时,就见早已是满堂欢喜!
贾母一手拉着黛玉的手,一手拉着宝琴的手,都是爱不释手。
凤姐儿在一旁捧茶捧果,先是打量黛玉笑道:“哎哟哟,这江南的水土就这样养人?原先老祖宗和太太还担心林妹妹这次去了南省,指不定要瘦成甚么,哭成甚么,谁知回来非但没瘦一丁点,看着还更好了许多。原先总像是带着泪,如今眼里明亮许多,都带起笑了,人也愈发标致风流了,这一眨眼的功夫,就长成大人了!”
贾母也高兴的了不得,笑道:“她老子原说是病的厉害,可见玉儿回家,一高兴就好了过来,她岂能不跟着高兴?”
又问黛玉道:“你老子呢,可是先进宫去了?”
黛玉应道:“是,刚到码头就先去皇城了,说等从宫里出来,就先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闻言笑的慈爱,道:“我这里又急甚么?”
然后看向宝琴,对王夫人、薛姨妈等人笑道:“我原当姨太太家里宝丫头已是生的极好的了,谁知又来了这样一个更好的,倒比我们家里这些女孩子都比下去了。”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这话太偏了,琴儿虽好,可如何及得上公门贵女?”又问宝琴道:“你老子娘呢?”
宝琴笑道:“还在扬州,如今在帮蔷哥哥做事,爹爹如今成了蔷哥哥的总掌柜了!”
此言一出,别说薛姨妈,连贾母、王夫人和王熙凤等人都面面相觑。
她们是知道,薛家二房薛明自有生意,且还不小,各省都有门铺的。
怎么如今却成了贾蔷的总掌柜了?
熙凤最按捺不住,奇道:“蔷儿在南省做了甚么事业,竟能劳你父亲给他当总掌柜?”
宝琴虽才十多岁,可自幼随父母各省去逛去住,见了人多了,便不会在这等场合露怯,落落大方笑道:“具体做甚么我也不知道,不过蔷哥哥在扬州府做了好大的事业,好些大盐商都和他一起合作了营生买卖。”
听闻此言,众人的目光瞬间又回到了黛玉身上。
以前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看着,怎觉得黛玉身上散发着宝光呢?
而贾家诸人的脸色,都隐隐不大好看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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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荣庆堂上(二)
在贾家人眼里,贾蔷仍旧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纨绔子弟罢了。
他能有甚么能为?
虽然先前也捣鼓出劳什子烤肉,还不知从哪摸出来两个方子卖给了布号,赚了几万两银子。
可也就如此了,和真正的大商巨贾,完全是两回事。
他凭甚么让扬州府那些富可敌国的大盐商们和他合作?
不过是仗着林如海的势,在扬州府四处招摇撞骗,人家认得他是谁?
可这些好处,本不该是贾蔷的。
让薛家二房大爷做总掌柜,那得是多大的买卖啊!
再想想那些盐商们斗富的手段……
一时间,贪欲最盛的王熙凤,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黛玉最是明慧,她看出贾家人对贾蔷的不喜,便笑道:“蔷哥儿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这信儿传到扬州后,我们本来好好的在盐院衙门陪着爹爹,结果那些人就左一道拜访右一道拜访,烦不胜烦。还有那两江总督,都为这专门来寻上门来,和爹爹一起,哄着蔷哥儿替他们出头,法办了几家坏人。因为这,那些坏人还花银子雇了刺客,刺杀蔷哥儿。那天蔷哥儿被人背着回来,脸上身上都是血,唬人一跳。爹爹说,蔷哥儿被人堵在巷道里,用弩箭伏杀,若非身边有人护着,先一把推下马去,就不止是死了一匹马了……为了这事,爹爹还有些愧疚呢。”
这话却把满堂人都震惊了,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王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审视的看着黛玉道:“大姑娘,江南,都乱到这个地步了么?”
黛玉叹息一声道:“谁说不是呢?宝姐姐的哥哥初到扬州,还没来寻蔷哥儿,就在外面被人差点打坏,幸好那天蔷哥儿在另一条船上谈事,听到了他的叫声,这才赶过去救下了宝姐姐的哥哥,还替他报了仇。”
薛姨妈闻言,立时坐不住了,脸色发白道:“颦儿,那……那我家那个孽障,如今可还好?”
黛玉好笑道:“早就养好了,不过宝姐姐的哥哥来了扬州那么久,连门也未能出去。他的伤养好了,正想出门,蔷哥儿就遇刺了,之后蔷哥儿就说外面太乱,让他莫要出去了,一直留到回京。”
薛姨妈闻言却大为庆幸,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说罢,又同贾母告辞道:“老太太,我家那不省心的孽障回来了,我先去看看……他不值当看,只薛蝌也来了,我这做伯娘的,也要过去见见。”
贾母强笑道:“去罢去罢,晚上得闲再来说话。”
薛姨妈便带着宝钗、宝琴先回梨香院,她这么急着走不仅是因为薛蟠回来了,更感觉出贾家今日气氛不对。
她毕竟是客,是外人,不好多留,以免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大家都尴尬……
不过贾母毕竟是当了一辈子的当家太太,又习惯了享福受用,哪里会果真让气氛到那一步?
再者,正主儿还没出现呢。
没一会儿,有嬷嬷们送进来几个箱笼,正是黛玉自扬州带来的礼。
凤姐儿按下心里的杂乱心思,和李纨、鸳鸯一道去开礼,打开一看,就“哟”了声,她是识货的,拿起一匹绸缎高声笑道:“这是苏州的新丝吧?这样细密软和!瞧这颜色,比恒生王家和东盛赵家的新品还鲜亮!正巧,家里快要赶制新衣了,这颜色最正。”
黛玉抿嘴笑道:“我也是借花献佛呢,蔷哥儿懂方子,就在扬州做起了染坊。如今做成了,我和姨娘都觉得这些比市面上卖的还好,就问他要了些,回来当礼送给大家。”
凤姐儿听着好笑,道:“不是说蔷儿成了姑丈的弟子,在扬州处处使衙内威风么?怎如今听着,好似姑丈还仰仗着他了?”
若是从前,黛玉早就撂下脸子和凤姐儿针锋对麦芒了,可如今她却学会了忍着,只为晚上贾蔷过来后,少受些责难。
黛玉点头轻声道:“爹爹收他为弟子,也只教了十来天的课业罢。平日里爹爹一直在修养身子骨,到现在也未好利落,我每日里还要奉药……在扬州的许多事,爹爹精力不济,不能处置,也都是让蔷哥儿出的面。爹爹和我,都谢着他呢。”
王夫人想不通:“你琏二哥哥呢?”
黛玉面色微变,迟疑了稍许,方道:“琏二哥哥到了扬州后,事业繁忙,并不怎么回盐院住,总是在外面奔波着,莫说我,爹爹也不怎么见得着……”
贾家一众人闻言,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凤姐儿更是差点没有吐血……
“蔷哥儿呢?在前面老爷那里?”
不知不觉说了半晌的贾蔷,贾母终于想到问起正主来了。
黛玉摇头笑道:“家里的东西太多,都装在箱笼里,爹爹去觐见了,就留下蔷哥儿看着,送回新宅去。”
贾母闻言都快不知说甚么才好了,道:“府上就没个管家?怎让他去操持这些?”
黛玉见众人都目光各异的看着她,便垂下眼帘,轻声笑道:“管家不熟都中事,再者,如今爹爹跟前,蔷哥儿连我也快比下去了。许多事,爹爹都让他去办。昨儿夜里爹爹还同他说,回来后让他住在东路院,一来好读书,二来还有些事劳他操持。”
凤姐儿闻言,目光先看向宝玉,就见这凤凰公子此刻整个人都懵了,呆呆的望着高台软榻边坐在贾母身边的黛玉,似觉得忽然像是变了个人般……
凤姐儿眼珠子悄悄转了转,随后高声笑道:“姑丈倒是好算计,蔷儿好好的贾家子弟,倒让姑丈给要去了!不过这回怕是不能如姑丈的意了,老太太不是让老爷往南省去了信了么?唉,东府珍大哥哥没了,连蓉儿也遭了难,如今就指着蔷儿去那边承祖宗的爵,把东府担当起来。他如何能去林家?姑丈若不点头,就让他去和敬大伯打擂抢人去罢。”
众人听她说的诙谐,都忍俊不禁,却见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笑道:“你才好算计呢!蔷哥儿和爹爹说了,他才不乐意承爵,要和爹爹好生读书,要考科举呢。”
忍了半天的贾母闻言,再压不住怒气了,一拍软榻,喝道:“由不得他!宁府难道就不是他的祖宗基业?老国公不是他的祖宗?这个孽障,浑了心了,岂容他放肆?”
黛玉面色一白,王夫人坐在一旁面色木然不语,李纨更不敢多言,凤姐儿见贾母发怒,一时间也不好相劝,宝玉还在懵逼中,倒是坐在下面的探春站起来笑道:“老太太若是教训还是等蔷哥儿来了再教训,你老封君素来最疼爱林姐姐,如今怎骂起她来了?”
贾母闻言回过神来,忙将黛玉搂进怀里,笑着自责道:“我哪里是在骂你,我是骂那得志便猖狂的孽障!玉儿如今回来了,就好好在家里陪着我,和姊妹们一道顽笑,莫再理那孽障才是。你家也不用他去操心,既然你老子手下暂时没有靠用的管事,我先借他一个管家,一会儿就派人过去,保管比那孽障强一百倍。”
宝玉终于回过神来,也忘记和贾蔷的交情了,听闻贾母之言,一万个赞同,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老祖宗说的极是!林妹妹这次回来,连林姑丈也回京了,可见再不用走了。姐姐妹妹们都极想你,过年还收了你的年礼,回头也各有年礼送你,保管你喜欢!”
黛玉闻言一笑,却是想起贾蔷送的那支小戏班子来,心道等家里那边安置妥当了,就请姊妹们过去做客,让她们也看看那些小戏官儿们。
宝玉见黛玉笑了,便以为她同意了这话,登时又高兴起来。
却不想黛玉回过神来,却正色对贾母道:“原是该听外祖母的话,也愿意和姊妹们一起读书做女红,只是父亲的身子骨一直未好,断不得汤药,偏他又总是忙于公事,忘记吃药。姨娘虽也劝,可父亲并不常听她的,只能我这做女儿的亲自侍奉汤药,他才推拒不得。父亲倒是总说让我回京后就回这边来住,也好没人再叨扰他,只是我哪里放心得下?父亲膝下,毕竟只我一女……”
这……
宝玉又陷入了呆滞的状态中,王夫人看在眼里,心疼的恍若刀绞。
贾母虽无奈,还想留人,可这会儿心思里却都是如何让贾蔷乖乖的听话承爵,一时间也没精力再多想其他。
黛玉之事,等办完贾蔷的事后,她再同林如海亲自说就是。
一时无事,贾母让李纨带着黛玉同宝玉和其她姊妹们先下去叙旧,她则同王夫人、凤姐儿商议起正事来……
……
荣庆堂后,大花厅内。
众人落座后,李纨看着黛玉笑道:“颦儿如今出落的愈发好了,比原先也壮了不少,不似风一吹就倒的美人了。”
探春见宝玉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像失了魂儿一样,便上前拉着黛玉笑道:“林姐姐,你如今怎满口都是蔷哥儿了,也理二哥哥一理?”
李纨、迎春、惜春闻言都跟着笑了起来。
黛玉气恼的在探春俏脸上捏了下,道:“偏你话多,我如何没理二哥哥?门口时就理过了,是老太太、凤丫头她们总是问蔷哥儿的事,我才提他的。不然,好端端的我提他做甚?再者,都是自家姊妹,我提哪个又不一样?”
探春大笑道:“我原道林姐姐果真变得不同了,现在看来,到底老话说的好,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林姐姐的嘴还是那张刀子嘴!”
众人愈发大笑,连宝玉似也因为黛玉之言缓和了内心的凄凉,跟着笑了起来。
笑罢,他上前道:“林妹妹,你没回来的时候,姊妹们年节里聚在一起写诗,写了几首极好的,你要不要看一看?”
黛玉笑道:“巧了,过年时父亲也带着我们一道作诗,也得了几句极好的,你们想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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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撕破脸皮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
西暖阁内,隆安帝看着枯瘦的林如海,眼中满是担忧,问一旁的王老院判道:“林爱卿如何了?”
林如海初入宫中觐见时,瘦成这幅模样当真唬了隆安帝一跳。
尽管林如海已说身体无恙了,他还是立刻招了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前来。
对于寻常臣子的生死,隆安帝并不很在意。
大燕开国百年,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官儿。
可如林如海这样可重用的肱骨大臣,隆安帝却不希望他出丁点差池。
王老院判诊治了一盏茶功夫后,方对隆安帝奏道:“大病初愈,虽根骨秉性仍显孱弱,然脉象平和,只要安心休养数月,莫要过劳过累,便能恢复痊愈。”
隆安帝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让戴权为林如海添了椅子。
林如海大为震惊,推却三回而不得,三叩谢恩后,这才小心坐下。
隆安帝似不在意这些,摆手道:“卿于国于朕皆有殊勋,理当受此恩典。朕听闻,当初爱卿罹患虐邪,被贾蔷请了西洋番僧用神药所救?”
林如海闻言,没有隐瞒,将事情如实说出,最后道:“可惜,这等神药大燕没有,唯有西洋蛮荒之地,才有所产。不过,臣已经让贾蔷去联络西洋番僧尽量去采买一些,然后运回都中,交由太医院,以备不时之需。”
隆安帝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些笑容。
这分笑容落在王老院判眼里,心中却激起千重波浪,对林如海的圣眷,有了新的认识。
等王老院判出去后,隆安帝才重新肃穆起来,先前的作态,是为了向外传递出他对林如海的器重,也是为了保护林如海。
不然,只应付外面的明枪暗箭,就够林如海日后受的,别提干甚么活了。
隆安帝直言不讳道:“这次回来,朕本打算让你直接升文渊阁大学士,入军机,执掌户部。只是韩卿他们前车之鉴,朕决心让你暂缓入军机,以免成了那起子逆臣的箭靶。文渊阁大学士朕为你留着,你先入户部,做个左侍郎。户部尚书刚刚出缺,你以户部左侍郎之位,署理户部,替朕掌好国库,追缴国库亏空!户部账面上明明还有余银六百万两,可国库里却已是空了,只有余银一百万出头。去岁山东大旱,为赈济灾民,朕的内库已经见空,甚至还从太上皇、皇太后处,还有皇后、梅妃等几个后妃家族借了银子,艰难度过难关。你从扬州府解回来的银子,还了他们后,也不余多少。今岁万一再有天灾,如何了得?”
林如海闻言,面色凝重之极。
清缴亏空,这可是一个大雷啊!
多少景初旧臣,都是靠着在户部借银维持着极度奢靡的生活。
但又何止景初旧臣?
便是宗室诸王,皇亲国戚,尤其还有诸多元平勋贵,哪个不是欠债大户?
元平勋臣为何能以原爵连袭两代,而不像开国功臣那样,只要第二代不立战功,立刻就要降袭。
就是因为世祖皇帝时,朝廷实在没银子进行大肆封赏了,便以此酬功。
由此可知,那些勋贵一个个都穷成什么了……
可再穷,也要维护住门楣脸面不坠,维持住空架子,所以一个个也没少在户部借银子,他们认为是天家和朝廷欠他们的。
景初后期,太上皇就动过让诸京官和王公勋贵还钱的心思。
可后来阻力实在太大,就熄了这个心思。
太上皇后期,难到都要退位让贤的地步了,都要熄灭这个心思,可想而知,此事难到甚么程度。
见林如海脸色如此,隆安帝反而笑了,道:“你放心,朕不会强逼你得罪尽人。你是朕日后要长久倚重的肱骨大臣,不是用来做刀用一时之锋芒的。若是前前后后算起来,户部亏空大概在一千二百万两上下,太久远的不去算了。爱卿只要在一年内,追讨回三成,也就是三百六十万两即可。这里面,余地就大了许多。”
林如海闻言,脸色也舒缓了些。
若是让他一次追缴完,那等于让他自绝于天下。
根本就是追缴不完,他就要先完。
可只追缴三成……
这一进一退间,可操作性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当然,依旧十分艰难,要得罪许多人,甚至要抄灭许多家。
但想做事,尤其是要革新大政,岂有不得罪人之理?
殿外仙楼佛堂内,无量寿宝塔上铜铃作响。
传进养心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林如海面色坚韧,站立而起躬身应道:“臣,世受皇恩,合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君父天恩!”
隆安帝闻言,龙颜大悦,特意恩准道:“朕知道你手里有一支青鸢,在江南予以自保。回京后,你可继续用之,朕再调十二名绣衣卫给你,合并一起用之。一来防备小人,二来,也可探听虚实。”
“臣领旨,谢恩!”
……
皇城西,顺义门外布政坊。
坊内第三户,一座前后五进的大宅。
本就是大学士府第,宽敞庄严。
比起江南的盐院衙门,多了三分厚重,少了七分灵秀。
即便后院也有一个小花园,可又如何能与江南风光相比?
冬日里,除却几丛竹子外,一片凋零之相。
不过贾蔷到来后,第一件事却是让随行匠人,将自船上搬运来的暖气安装妥当。
梅姨娘在扬州府住惯了,从未出过江南,怎受得住北地风寒?
莫说是她,便是林如海也禁不住。
更何况,贾蔷自己有时也要在东路院落脚。
不过正当贾蔷指挥着工匠在西路院安装锅炉时,却见王管家急匆匆过来,对其说道:“大爷,外面来了不少人,说是荣国府太夫人派来帮忙管家的,为首的名唤吴新登。看架势却不像是来帮忙,倒像是来管家的。老爷不在,姨娘说她是内眷,管不了前面的,就让我来寻大爷拿主意。”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走,去会会这起子蠢货。”
一行无话,穿门过户,等来到前院时,却见吴新登已经开始指挥自贾家带来的人,准备往库房去了。
即便看到贾蔷到来,吴新登也没甚么额外的表情。
贾蓉、贾蔷当着赖大的面得叫一声“赖爷爷”,当着他的面,也得叫一声“吴大叔”。
这是贾家的规矩,历来如此,且引以为豪。
只可惜,此贾蔷已非彼贾蔷。
“谁让你们来的?”
见这群王八蛋还敢拿大,贾蔷皱眉喝道。
吴新登显然没想到贾蔷会这样开口,便皮笑肉不笑道:“老太太亲自开口吩咐,姑爷新进京,底下人不熟悉京城,让我们过来帮衬着些。怎么,小蔷二爷以为不妥?”
贾蔷扬了扬下巴,道:“既然老太太吩咐的,就留下罢。正好有一事要劳烦你们出力,马圈那里空着呢,你们去买些马来,再买两头奶牛,还有一些草料。”
吴新登闻言掉下脸来,冷笑道:“小蔷二爷不先回府给老太太、老爷、太太磕头,怎在这发号施令?我却不知,该听老太太的话,还是该听小蔷二爷的话了。”
贾蔷不耐烦道:“这是林家,我现在是林家的学生,你不要给我扯那么多。既然你不干,我也不劳你了,赶紧走人,我没功夫在这和你废话。”
说罢,对王管家道:“我姐夫呢?请他帮我送客。”
王管家也被贾蔷的凌厉态度镇住了,这会儿闻言,忙一迭声对林家下人道:“快去请姑舅大爷!”
“嘶!”
贾蔷倒吸一口冷气,没理明白这个称呼是从哪来的。
不过没等他想明白,九尺巨汗铁牛已经被人领了过来,朝吴新登一伙走去。
看着这怪物过来,吴新登脸色瞬间发白,颤声道:“你……你想干甚么?”
铁牛也莫名其妙,道:“我替蔷哥儿送你们上路啊……”
吴新登心里咯噔一声,再看向贾蔷漠然的脸色,虽也不信贾蔷能害了他们,可就算挨一拳,也经不起啊。
念及此,他强挤出笑容,道:“既然姑老爷家用不着我们,我们回去就是。”
说罢,转头就走。
一伙衣着崭新的贾家豪奴,也连忙跟着灰溜溜的回去了。
待这群不速之客走后,贾蔷对王管家道:“锅炉工匠在安,霜炭我已经让人去采买了,其余的米面粮菜,铁头、柱子都是京城人,会带你们去菜市。家里的陈设布置,一切都按照盐院衙门即可。”
王管家一一记下后,贾蔷又回到后宅,见到了正带人拾掇卧房的梅姨娘。
梅姨娘看到他后叹息一声,歉意道:“我这身份实在上不得台面,所以只能劳你出面,怕是又让你作难了吧?”
贾蔷笑道:“这算甚么?我在那边本来就是脑后生反骨的孽子逆孙,不这样做反而奇了。姨娘且安心就是,我现在就去那边。王管家那边也已经交代了,除了姑祖丈回来外,今日一概不接待外客。”
梅姨娘自然满意之极,送了贾蔷出了二门。
……
荣国府,梨香院。
薛姨妈看着薛蟠亲手交上来的厚厚一叠七万两银票,先是一喜,可在宝钗提醒下,随即大惊,急问道:“你这孽障,从哪摸来的这么多银子?”
本是得意洋洋等夸奖的薛蟠闻言比他娘还急,跳脚道:“妈这叫甚么话?摸来的,怎叫摸来的?这是蔷哥儿带着我……不对,这是我带着蔷哥儿在扬州府赚来的!这还不是全部呢,其他的先拆借给蔷哥儿周转用了,等全部拿回来,妈你才知道我的能为!”
见薛姨妈和他妹妹连根毛也不信,薛蟠恼火了,一把抓过薛蝌,道:“你同你伯娘、堂姐说,这些银子是不是清白干净的!”
薛蝌老实,点头道:“是,我爹也知道,还夸哥哥能干。伯娘,这一回不是哥哥在扬州府,我爹和我娘,怕都熬不过这一关去。”
薛姨妈和薛宝钗闻言面面相觑,知子莫若母,虽然心里总觉得自己儿子天下第一好,可他到底是什么个成色,薛姨妈再清楚不过。
但薛蝌是本分的,他都这样说了,应该不会有假,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钗端和秀美,看着薛蝌笑道:“薛蝌,你且说说看,二叔为何夸赞哥哥?就我所知,哥哥在扬州府,连盐院衙门也没出过,莫非有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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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荣庆堂上(三)
薛蝌的确老实,一五一十的将薛家在江南发生的巨变都说了遍。
也将他爹告诉过他,薛家的困境说了通,最后道:“丰字号如今也由爹在操持着,许多老掌柜的和伙计将之前多少年贪进去的,这次吐了回来,爹和蔷二哥都说他们势必不会甘心,哪怕签了死契,也少不得会继续动手脚,所以爹要继续看着些。另外,也可借盐商和蔷二哥的势,把薛家丰字号和我家云字号抬一抬,也就能把薛家的势抬一抬。爹说,堂兄能和蔷二哥结交成友,还能这样信任他,和他合作,这说明堂兄果真大了,有眼力了。薛家以后,确实要靠堂兄。”
薛蟠闻言,哈哈大笑,差点没笑死过去。
薛姨妈本想啐他两句,可看到他眼角居然有泪花,登时心疼不已,想起他这些年过的苦,如今却成器了……
唯独宝钗心里清明,知道薛蟠只是大笑过度,笑出泪花而已。
而薛家如今能恢复些气候,也不过是全赖贾蔷仗义罢了。
换个人,怕是将丰字号吞的连骨头都不剩。
她虽没管过外面的事,可也读过不少经济仕途的书,知道古代那些厉害的商贾们,是多么贪心,手段又是多么毒辣和六亲不认。
她曾看到过“商场无父子”这样悖逆人伦的话,由此可见商贾的本色是怎样的。
因此一来心惊薛蟠呆傻,二来钦佩贾蔷能做到这一步。
只是,从今而后,薛家就真正和他上了一条船上了。
一旦贾蔷翻脸,薛家,怕是连慢慢衰落的机会都没有……
宝钗正在这边暗自思量薛家未来,却不想另一边,薛姨妈居然问起了别的事来……
“蟠儿,蔷哥儿在盐院衙门里可受林大人器重?林丫头待他又如何?”
薛蟠哈哈笑道:“我瞧着那林大人是把蔷哥儿当亲儿子了,林家的事如今都是蔷哥儿说了算。那林姑娘我倒没见过,不过听琴儿说,应该也是相中蔷哥儿了。往后林大人是军机中堂,蔷哥儿当他姑爷,就是赵国公家也不敢慢怠了,哼哼,再想打我,锤不死那群狗攮的忘八!”
宝钗:“……”
……
荣庆堂。
贾母听到吴新登家的哭诉后,眼睛都直了,气的身子都打起颤来,拍着软榻大声斥道:“无法无天!无法无天!这孽障,这孽障……”
王夫人脸色也难看起来,道:“这还了得?凤丫头,去请老爷来。”
王熙凤脸色也隐隐发白,忤逆贾母,将贾母派去林家帮忙管家的人打回来,这等做派,在贾家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她不敢多言,只能出去让人速去请贾赦、贾政。
不过心里对贾母的做派也隐隐觉得不妥,老太太虽说是不管事了,可却让赖嬷嬷的两个儿子赖大和赖升,一个做西府的大总管,一个做东府的大总管,谁都得让三分。
这还不知足,又把吴新登派去林府管家。
也就是贾蔷混世魔王的脾性,不然的话,哪怕林如海在家,难道还能赶回来?
少不得再让三分……
对于贾蔷的做派,她心里居然觉得有些爽利……
正这般念着,却见从穿山游廊那边过来一行人,正是贾赦、贾政、贾琏三人。
三人许是已经听说了甚么,面色都十分难看。
路过凤姐儿,贾琏倒是给她挤出了个笑脸,可凤姐儿理他个鬼!
这废物但凡有贾蔷一半的能为,也不至于连半点好处也没落下。
他居然还素来瞧不起人家……
贾琏自讨了个没趣,得亏他性子软和,讪讪一笑,就随着两位大老爷进了荣庆堂。
进去后,贾琏都顾不上给贾母磕头请安,就听老太太在那里大骂贾蔷。
接着贾赦骂,然后贾政也不得不表态……
他正担心自己不要成了出气筒,没想到越怕甚么就越来甚么,贾母骂了半晌后,终于看到这个大孙子了,喝问道:“琏儿也是个没能为的小畜生,我倒问问你,让你护着你林妹妹去江南侍疾,你倒好,连盐院衙门的门儿都不挨。但凡你能长进些,何至于连我都受这等窝囊气?”
贾琏闻言大冤,再看他老子刀子一样的眼神剜过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辩解道:“老太太,我到江南后,见到姑丈已经好了,这才去拜访老亲旧故。方才还将江南提督刘将军,还有江苏巡抚赵大人的亲笔书信交给了两位老爷。刘提督原是祖宗的旧部,心向贾家。那赵巡抚却是濡慕贾家威名,才刻意结交的。孙儿岂敢一味的胡作非为,不顾着家里,只顾自己在南省作威作福?”
贾母闻言,脸色大为舒缓,看了看贾赦、贾政,又听王夫人笑道:“我就道琏儿不至于如此,大姑娘说的有些偏颇了。”
贾母摇头道:“玉儿只在盐院衙门里,本就不知外面的事,再者,她也没告她二哥哥什么状。”
说罢,撂开此事,将贾蔷让人打走吴新登的事说了遍,贾赦自然大骂不已,贾政也摇头皱眉,以为大大不妥。
贾琏苦笑道:“老太太也不必恼,蔷哥儿……蔷哥儿根本不像是咱们这样人家长大的孩子,就和野地里长大的一样,在扬州搞东搞西,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惹得人家舍了命刺杀他。偏姑丈也不知怎么了,对他好的不得了,还信他的很。上回刘提督和赵巡抚两家大公子上门来见姑丈,结果姑丈没露面,只让蔷哥儿出面。按理说这样已经失了礼数,可蔷哥儿出面,非但不好好招待贵客,还把人骂的狗血喷头。
要不是我连陪了半月的不是,花费了不知多少银子,咱们贾家别说要丢一个祖宗旧部,还得结下一个大仇。他在扬州府打着姑丈,对了,还有太上皇良臣的旗号,四处捞好处,回过头来我得不断给人伏低做小赔不是。就这样,他见着我连声二叔也不叫,直接叫贾琏,当着姑丈这样叫,姑丈也不理会……”
见贾琏委屈成这样,贾家人心里都难受极了。
贾母叹息一声,道:“是我错怪你了,快起来罢,可怜见的,家里出了这么一个孽障……你们有什么办法治他?我听玉儿说,他连东府的爵儿都不想承,要给你们妹婿当学生,考功名!”
贾琏适时插话道:“这事我也听说了,他确实不想要……”
话没说完,就听外面小角儿脆声传道:“小蔷二爷来啦!!”
贾母闻言,一拍软榻,厉声道:“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孽障到底想干甚么!果真无法无天,老身今天就持金册进宫,告他个忤逆不孝!果真以为我治不了你?”
贾蔷进来时,正好听到最后一句。
满堂贾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然而贾蔷却始终面不改色,没有微笑,也没有凛冽,只是有些淡漠的上前,至堂中,与贾母行礼道:“贾蔷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还未开口,贾赦就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球攮的小畜生,老太太往林府派去的人帮忙,你算甚么东西,也敢动手打回来?”
贾蔷站起身来,眼神森然的看着贾赦,一字一句道:“你再骂一句试试。”
贾赦被他这股豁出去的气势跟镇住了,并联想起上回的屈辱,色厉内荏大声斥道:“老夫是你的祖辈亲长,还骂不得你?”
“祖辈亲长?”
贾蔷满满讥讽意味的重复了句后,目光自他脸上起,缓缓扫过贾家诸长辈之面,冷声道:“莫要以为我年幼,就不记得当年事。当初贾珍那畜生见我娘生的好,就起了见不得人的龌龊歹意,几番羞辱我父,害得他悲愤病逝。贾珍猪狗不如,竟想在我父病逝后欺凌我娘,我娘为保贞洁,投缳自尽!那一幕幕,我何曾忘过?那个时候,我爹娘求告无门,贾家那么多亲长,那么多祖辈,是眼瞎了,还是耳朵聋了?!”
贾蔷震耳欲聋的怒喝声,炸响在荣庆堂上,他双目泛红,死死看了面色苍白的贾母一眼后,猛然转头盯住贾赦,一字一句道:“那个时候,你这祖辈亲长,又在哪里?贾珍那畜生,在宁国府为所欲为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个时候想起来,是我祖辈亲长了?来来来,今日我贾蔷不与你逞口舌之力,这里天如永夜,不见光明。咱们现在去景阳宫,寻个能辨明道理的地方,分个清白!”
说罢,一把拉住贾赦的胳膊,就要把他往外带。
贾赦被这疯子唬住了,哪里肯走,拼命往回扯胳膊,大叫道:“你,你干甚么?放开我!”
众人也都慌了神了,贾政劝道:“且先松手,有话好好说!”
贾琏则上前拦道:“蔷哥儿,你疯了不成?”
贾蔷抬脚一脚踹在贾琏小腹,就听贾琏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贾蔷厉声骂道:“我疯了?是,我早就疯了。打我五岁起,亲眼看到贾珍害死我爹,逼得我娘投缳自尽时,我便已经疯了。我被贾珍,和你们这些眼瞎耳聋的畜生,给逼疯了!!”
此声早已传入西暖阁内,贾家姊妹们无不目光骇然,独黛玉早已泪流满面。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断肠声里,忆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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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荣庆堂上(四)
贾蔷的反击之凌厉,超过了贾母等人的想象。
贾蔷身世之凄惨……
她们都记不大清了。
隐约记得,当年似乎好像是闹过一回,但她们的位置太高,贾族数百上千人不说,贾蔷那一房还是宁府近支,贾珍是族长,平日里对西府恭敬孝顺,常有孝敬,她们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不怎么相干的族人,去数落贾珍什么。
可是如今见贾蔷如此狷狂,还要闹到御前……
这个关节上,岂能让他胡闹,坏了贾家大事?
至于贾蔷赶跑吴新登之事,贾母倒也不想再去追究了。
果真牵扯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她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力去安抚。
眼下这一关,就不好过。
她见贾琏拦不住贾蔷,就对凤姐儿使了个眼色。
贾家男人靠不住,她愈发有了清醒的认识。
王熙凤收到贾母示意后,强撑起笑脸,上前抱住贾蔷一只胳膊,软语劝道:“好蔷儿,好歹看在婶婶的面上,先别急着恼。跟佛祖起誓,你爹娘老子的事,我们府上是真没听过,要不然早就传的乌七八糟了,怎会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旁的不说,老太太、太太都是佛祖、菩萨一样的人,老爷眼里更是揉不得沙子,宝玉犯了错,尚且要拿大棍打,更何况别个?
你受了这等委屈,若早些来说,老太太、老爷跟前磕个头诉个苦,这委屈也早解决了。你莫要以为珍大哥……贾珍在东府承着爵,老太太就拿他没办法,该拾掇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偏你自己不拿我们当骨肉亲戚,隔着我们,这会儿子倒怪起咱们来了。大老爷和老爷平日里都忙着外面的大事,是真不知道族里的事。如今算是知道了,旁的不说,东府的爵位让你去袭,总算能将功补过了吧?”
贾蔷随手丢开贾赦的胳膊,冷笑一声道:“是啊,外面的大事是事,族人死活公正屁都不算。那好啊,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我本也没想在这里寻甚么公道,只是某些人既然早已视族亲如土芥,就莫要再我跟前摆甚么亲长祖辈的架子,动辄喝骂,也省得自己难堪。”
贾赦闻言,勃然大怒,若是贾蔷是寻常族中子弟,他早就叫人拿大棍来,按住打个半死了。
哪怕他考中了劳什子举人功名,可在贾赦眼里,也不算甚么。
然而眼下贾蔷背后牵扯的关系太多也太重,关键是宫里居然属意这个畜生承爵,老天无眼!!
否则,即便他是林如海的弟子,今日也必让人拿下他。
贾赦一时间觉得肺都气炸了,不愿再看这畜生的面目,怒哼一声,甩袖离去。
他走的快,贾政则犹豫不决。
贾政对贾蔷也有不小的意见,可他是真不知道东府当年还有这等龌龊事。
所以,对贾蔷如今一身的狷介戾气,他有几分容忍度。
一时间,不知是不是该劝他浪子回头,莫要再疯癫下去了,毕竟,贾珍人都死了……
贾母坐在上头,看到幼子这般神态,忽然有些心累。
贾母其实算是极聪明的人了,起初贾蔷闹到那个地步,她也以为是要彻底撕破面皮。
可等到熙凤一劝,他就撂开了贾赦的胳膊,又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贾母便明白过来贾蔷的目的。
他是不想头顶上顶着一群祖宗,是想和西府划开距离。
但他却不是真的想去告劳什子御状!
偏生大儿子整日里摆威风,到了这个关头竟看不透。
真去告御状,且不说贾珍已经死了,贾蔷能去告谁?
就算去告,不管告谁,以后辈告亲长,无论在理不在理,下场都是注定了的。
到那一地步,别说宫里会着恼,甚至还会牵连到林如海。
他敢告个屁!
这么明白的事,贾赦和贾政居然想不通透,贾母摆手道:“政儿也去罢。”
她到底要顾及小儿子的面子,不能让他被那孽障当猴儿耍。
贾政虽不解,可还是走了……
等贾政走后,贾母眼神深沉的看着贾蔷,想要搬回一局来,目光在贾琏身上一顿,计上心来,便道:“蔷哥儿,你老子娘的事,西府这边连个风都没起过,就像你二婶婶说的,你若早点来同我们说,我必让珍哥儿给你赔不是,罢了他的族长之位,还你老子娘一个公道。如今他死都死了,你现在才说,又有甚么用?再者,你想要报仇,将东府的爵位袭了,岂不更替你老子娘报了仇?”
贾蔷摇头道:“想要袭爵,怕是要过继到大房名下,我绝不为之。虽那畜生已死,我又岂能认贼作父?”
贾母摆手道:“倒不必认珍哥儿,你直接兼祧东府大房和三房就是,让你敬太爷认你当个嫡孙。蔷哥儿,此事没甚好推辞的,你既然姓贾,是老国公的嫡孙,东府到了这个地步,岂有你逃避的余地?你是贾家的爷们儿,莫让人小瞧了去。”
王夫人也终于开口了,温声道:“蔷儿,此事又不是甚坏事。我听你琏二叔说,你准备跟着你姑祖丈进学读书考取功名?那正好,你敬太爷还是进士出身呢,可见袭爵和考功名并不相干。”
哪怕心里再厌弃贾蔷,面上她还是要配合贾母好好相劝。
宫里让元春传话,要让贾蔷承爵,就说明天家不想公开介入此事,而是将差事交给了元春。
一来让她施恩,二来,贾家的事贾家自己处理。
若是此事处置不妥当,那元春在天家眼里的分量,怕是要大打折扣。
这是贾母和王夫人万万不能接受的。
所以,此刻就算是面对一坨狗屎,她二人也要想办法安抚下去。
不给贾蔷再反口的机会,贾母一摆手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左右不过让你担个祖宗留下来的名分,没有往后再缩的余地。另有一事,你琏二叔说,你在江南仗着你姑祖丈的势,恶了江南刘提督的衙内和赵巡抚的公子,害得他给人伏低做小,赔了半月的不是……”
贾蔷生生气笑,转头看着面色不大自然的贾琏,骂道:“你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瘦西湖上的画舫让你嫖了个遍还不够,又和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跑秦淮河上逛,你还有脸扯这些?为了不让你出事,我和姑祖丈还特意安排了几个人暗中保护你,要不要我把你在江南这几个月的行程具体都干了甚么去了哪抖露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贾琏闻言面色陡然涨红,不过却强撑道:“我那都是为了结交亲旧,再说,我何曾说了谎?你没把刘提督的衙内和赵巡抚的公子赶走?”
贾蔷冷笑道:“江南提督刘琦和巡抚赵栋因为贪腐无能,被两江总督韩彬敲打的头破血流,在江南官场上臭的跟狗屎一样,人人躲避不及。倒是你,被刘家开妓院的老三勾着,巴巴的往上凑,居然还想给人说情。你长的是猪脑子啊?真让贾家出面说情,韩彬哪怕看在姑祖丈的面上不起记恨之心,天子心里也必然把贾家划为刘、赵同党,等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你贾琏想要自己去陪着殉死,还是想拉着整个贾家一起去死?”
听他说的这般唬人,贾母都坐不住了,喝问贾琏道:“琏儿,蔷哥儿说的是真是假?”
贾琏口不择言道:“哪有这样的事?他……他一贯这般霸道无理。是了,先前在淮阴拜见甄家太夫人和甄家老爷时,他也这般,出门还同我说甚么,甄家奢靡至此,败落不过早晚的事,不让我亲近……”
此言一出,贾母等人这次才是真正变了脸色。
江南提督刘家和巡抚赵家,对她们来说太遥远,也陌生的紧,没甚么关系。
能来往自然好,不能也没所谓。
可江南甄家却不同,那是贾家真正的世交和老亲。
别的不说,甄家二姑娘就要和赵国公姜家的孙子成亲完婚,甄家送二姑娘进京后,第一家拜访的就是贾家。
贾母亲自设宴招待的她们,关系极为亲近。
此刻听闻贾琏之言后,贾母皱眉道:“甄家要败?蔷哥儿怕是不知道他家和天家的关系,当年太上皇六次南巡,四次落脚在他家……这些久远的不说,就说他家二姑娘,刚刚才和赵国公家的嫡孙成完亲,这般兴旺之族,怎会败?”
贾蔷摇头道:“这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说了也不算,所以就不多费口舌了。甄家就算要倒,也不是这一二年的事。至于今日吴新登之事……贾家对下人实在过于优厚了,一个个不知道天高地厚。贾家的管家,口口声声打着老太太的名号,跑到林家去大声呼喝,作威作福,见了我好似没见着一样,还等着我去给他见礼。最可笑的是,居然还要跑去接管林家的公库!贾家说到底不过是林家的亲戚,亲戚家的管家跑去人家家里,赶走别人的管家,要接掌别人的库房,这种给主家脸上抹黑的下人,合该打死了账!”
贾母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天地良心,她那样疼黛玉,打发吴新登去,虽也有取代贾蔷之意,可本心绝对是好的。
那吴新登若果真能干,入了林如海的眼,她干脆就将人都送过去。
自家女婿家里,她难道不舍得?
可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吴新登固然混帐,可贾蔷也不是好货。
正当她强打起精神,要解释甚么时,忽地听到从西暖阁传来一声悲愤心碎的怒吼声:
“我砸了这劳什子玩意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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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荣庆堂上 (五)
荣国府,前厅。
书房内,贾赦、贾政满面含笑的看着自宫中出来的林如海,寒暄不已。
贾赦轻捋下颌长须,慢声道:“如海啊,多年未见,你清减多了,怎成了这般模样?”
贾政也痛惜,当年林如海何等风华,虽是探花之名,风头却比状元、榜眼更盛。
若非如此,荣国公贾代善也不会因喜得佳婿,铺十里红妆嫁女,轰动神京城。
再看看现在头发花白,骨瘦如柴的林如海,贾政眼圈都泛红了。
林如海微笑道:“恩候兄、存周兄,二位内兄依旧风采昌盛,小弟不如多矣。”
又拱手谢道:“小女进京数载,两位内兄爱如亲女,弟拜谢之。”
说罢,就要拄着拐躬身见礼,贾赦、贾政齐齐拦下,不悦嗔责道:“至亲骨肉,何须这般?”
让座之后,看着这书房,林如海感叹道:“当年岳丈便是在此处与我相谈,惴惴教诲,慈爱之心,历历在目,不敢或忘分毫。可恨如海无能,上不能敬孝泰山于病榻前,又不能庇佑妻儿于身边,碌碌无为十三载,到头来,若非老太太打发琏儿、蔷儿送小女南下,连我己身都难保全。恨之,愧之。”
“欸,如海你太过谦逊了,你为朝廷坐镇江南,督官盐政十三年,于国朝有大功,得天子信重,岂能说碌碌无为?倒是为兄等人,不过仗着祖宗余荫,混沌度日罢。”
贾政不认可林如海的感叹,连忙摇头道。
二人之言让贾赦不自在,拈着胡须呵呵笑道:“咱们这样人家,何苦学那些寒门泥腿子出身,苦哈哈一样,得了个官儿,就卖命的出力,指望着光耀门楣。如海啊,为兄劝你还是好生保养身子骨要紧。做官又急甚么,就在那里,又跑不了?”
早先林如海听闻贾蔷不断与他灌输贾家一窝子废物,还有些不信。
要知道贾赦当年能承爵,也是经过考封的。
弓马娴熟,骑射十五箭,至少能中十二箭。
谁能想到,居然堕落成了这般模样。
再想想贾琏在扬州的做派,虽未明言,林如海心中已是有数。
他笑着颔首,却不多说甚么,道:“不知岳母大人是否得闲,我还要去拜见,谢她老人家大恩。”
见他站起身来要去见贾母,贾赦、贾政又齐齐站起身来。
贾赦本想一道去,却又不愿和屡屡让他下不来台的贾蔷碰面,只道了句:“如海且去相见,晚上我做东道,为你接风洗尘。”
林如海苦笑道:“不是小弟推拒大内兄的东道,如今我一日三餐里大半进的是药,荤腥半点沾不得,处处要忌口,能入腹内之物,就那么两三样。还是待这半废病体养好些再说,不然糟践了大内兄的珍馐啊!”
贾赦闻言,再看看林如海的身子骨,无奈摇头叹息道:“也只好如此了。”
贾政好不容易等贾赦啰嗦完,便邀请林如海前往荣庆堂。
一路走来,至贾母院,走过穿山游廊,便看见紫檀大插屏立在院中。
林如海许是真的上了年纪,就站在廊下,指着那大插屏道:“当年就在这里,岳丈大人教我言道,既然我走文官之路,那么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风骨二字。学苍松之正气,法竹梅之风骨。岳丈虽为武勋,军功盖世,却又是一个儒将,文雅过人,吾深敬佩之。”能在世祖刻意打压开国功臣,元平勋臣猛将辈出中崛起,立刻殊勋,承袭国公位,贾代善当年之风采,着实让林如海敬佩!
贾政眼圈也再次泛红,道:“先父……之风骨,政,亦常念之。如海,未曾想,你竟如此念旧……”
林如海摇头笑道:“还要再谢谢内兄,对小女的照顾。玉儿回家都同我说了,老太太自不用说,二舅舅、二舅妈也视她若亲女,疼爱有加,有时甚至迈过宝玉去……”
贾政摆手道:“欸,再不许提这些,我是大姑娘的嫡亲母舅,岂有不疼爱之理?至于宝玉,也是处处让着……”
不想他话没说完,就听里面隐隐传来哭喊声……
贾政面色一沉,不看廊下恭立的丫鬟媳妇,和林如海迈入抱厦中……
……
荣庆堂上,贾母搂着宝玉道:“这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宝玉哭道:“甚么劳什子玩意,家里姐姐妹妹们都没有,林妹妹说,她在江南甄家见到一个和我生的一模一样的人,也叫宝玉,人家是甄宝玉都没块玉,我这贾宝玉,倒有块玉。可见这劳什骨子不是好东西,不如砸了算了。”
贾母哄道:“你妹妹不过同你顽笑,她刚回来,故意逗你乐,偏你小心眼,让人笑话。这世上岂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哪有什么甄宝玉?你才是真的宝玉!”
宝玉闻言,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脸,回头去看黛玉,却又是一怔……
这林妹妹,怎地没为我流泪?
他之所以摔玉,除却发现黛玉口中他处处不如贾蔷外,更重要的是,他发现黛玉居然为贾蔷哭成那样。
林妹妹的眼泪,不应该只为他流么……
不过没等他多想,整个人就忽地一下僵直,额头的冷汗“唰”的一下冒出来,面色惨白。
随即就听到了那句生平最惊惧的那句话:
“来人,请家法,拿大棒来!”
……
好一通喧嚣后,贾母将宝玉护在了身旁,不许贾政动手。
林如海见到了真章后,也劝下贾政。
在贾蔷搀扶下与贾母见礼,又受了诸晚辈之礼。
最后,黛玉也走下高台来,与贾蔷一并站立林如海身后侍立。
看到这一幕,贾家许多有心人都有些侧目。
宝玉更是有些上头,只觉得有些晕……
不过因贾政在,他始终不敢抬头开口。
贾母倒没想许多,只是嗔道:“可见有了老子,我这外祖母也靠边站了。”
黛玉忙赔笑道:“岂敢如此?只是父亲今日早早去宫中面圣,一天的药都未进,我实在放心不下,才过来搀扶着些。一会儿,也好劝父亲早些回去用药,不可借故遁了去。”
贾政笑道:“这是外甥的一片孝心,可见,比宝玉那畜生强许多。”
林如海摇头笑道:“宝玉还小,存周兄不必过于苛责。再者,玉儿曾于我说,宝玉最是孝敬老太太。且看长大后罢……蔷儿原先亦是纨绔脾性,不过这二年来才长大。”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落在静静站立在林如海身后的贾蔷,眼神都有些复杂起来。
贾母奇道:“你怎收他当弟子?辈分也差着些。”
林如海微笑道:“他虽也是贾族同宗子弟,可论血亲,已出五服之外,和我这边就更远了。我见其向学之心坚定,在扬州府那样忙碌,然即便年节时,读书习文亦是一日不敢懈怠。再者,我身子骨不好,许多事官面上的事,都赖他奔走,得益良多。所以,此等佳儿,不如早早收入门下。”
贾母不自然的笑了笑,指着宝玉道:“收他一个如何是好,宝玉才是和玉儿一并长大的,不如连宝玉也一并收为弟子,好好教学。蔷哥儿是记名弟子,宝玉这个叔辈合该是正式入门弟子才好。”
林如海笑而不语,还未答话,贾政就连连摇头一万个不同意道:“母亲再莫开这等口,快快打住罢。再说下去,连我也要跟着那畜生羞臊而死,没脸见人矣。蔷哥儿学问如何且不说,就凭那份勤学向学之心,宝玉这畜生如何能及?不信你问他,打从去年进腊月后,他可曾摸过圣贤书不曾?”
王夫人脸色难看之极,既悲愤贾政所言,也为林如海不快些答应而不悦。
贾母闻言恼怒道:“那会儿不曾学,难道以后就不能学了?往后跟着你妹婿好好用功,早晚也能考个探花郎出来。”
贾政生生气笑道:“母亲你且问问他,肯不肯每日早起读书,读到夜里还练十篇大字。他若肯用这份苦功,先到梦坡斋读上三月,然后我亲自送他去妹婿府上,让他拜师。”
贾母瞥见宝玉脑袋快垂到胸前了,也不敢立志今后要好好读书,心中一叹,替他分辩道:“宝玉身子那般虚,只外面看着好,如何能吃得了这份苦?再好的哥儿,也让你熬坏了。不如一日里读上一个时辰,慢慢进学才是正道。”
贾政摆手道:“那就再休提去妹婿那边读书,丢人丢在自家里便是,莫要连累妹婿的清誉。”
贾母大怒道:“蔷哥儿又比宝玉强多少?”
她是不信,贾蔷能吃得了这份苦的。
当初贾蔷大闹荣庆堂后,她便从各处打听到了贾蔷的做派,和东府蓉哥儿一样,不过是个顽花弄柳的纨绔子弟,不如宝玉多矣。
她就不信,短短半年里,贾蔷能有多少长进。
却不想,此言一出,宝玉的脑袋垂的更低了,贾家姊妹们的面色也纷纷古怪起来。
林如海呵呵笑道:“蔷儿,其材未必出众,其志,甚坚也。玉儿,给你外祖母念念蔷儿当初写的那两句诗。”
黛玉闻言,轻轻看了贾蔷一眼后,与荣庆堂上细声诵读道:
“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
“雪压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
贾母:“……”
王夫人:“……”
便是没文化的凤姐儿,听闻这两句诗后,都对贾蔷侧目相待。
听起来就涨志气!
贾母将诸姊妹脸上的神色看了遍,就已经隐约猜到宝玉方才摔玉的缘由了……
她心中一叹后,面上淡淡道:“要我说,你这弟子也是白收。蔷哥儿马上要承爵了,宁国府那么大一座家业,还不够他忙活的?袭了爵后,想当官自然有官去做。对了,你还得替我教训教训他,身为贾家子弟,宁老国公的正派玄孙,他居然能说出不愿承爵这等混帐话来。莫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就算不是好事,他就可以不上了?
我素来不理外面的事,也极少听那些事,可时至今日,我仍记得你岳丈在世时,曾经教训大老爷的那句话:咱们武勋将门,从来都是兄亡弟披甲,父死子出征。大老爷当初因为不敢接你岳丈的班,不愿去苦寒边塞之地戍卫边疆,这才被老国公一怒之下,打发到了别院……
不提这些事了,你不是说蔷哥儿是个有志气的么?那我倒奇了,连他本分的事都推诿不愿担当,他的志气又在哪里?莫非是见你这当先生的回京后要升官,要为官做宰,所以才舍了家里危难之局不顾,到你那去攀附前程?”
毕竟当了一辈子的国公夫人,果真想逼一个后辈做事时,谁又敢说她是个老糊涂?
这等诛心恶毒之言,寻常蠢妇谁能说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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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荣庆堂上 (完)
听闻贾母诛心之言,林如海和贾蔷对视一眼,便都知道,此事必是宫里压下来的无疑。
不然,贾母不会这般卖力气。
这对贾蔷这种奇葩来说,不是件好事。
可换个人,哪里还需要费这般心思?
也可见,宫里想要贾蔷做的事,有多险,多难。
只是,这满堂贾家人,谁又会真正关心贾蔷的死活?
贾母看似深明大义,口口声声贾家的担当,可她所为的,也不过是帮宫里的贾家大小姐元春铺路罢了。
至于贾蔷,乃至东府,都不过是她眼中的牺牲品。
豪门人心,冷酷至斯。
林如海看了垂着眼帘的贾蔷一眼,轻声笑了笑,道:“老太太所言,正是我先前劝他的话。只是,蔷儿不愿因一份家业,和族中兄弟相争,让外人看了笑话去。再者,听说东府的正经嫡孙贾蓉也还在。他和蔷儿曾经关系亲厚,故而蔷儿不愿夺手足之家业。”
贾母哪里听得进去,摆手道:“国公府是武勋,要经过宗人府考封,蓉儿虽还活着,可腰骨断了,人瘫在床上,下都下不来。那般模样,宗人府是断不会授封的。宁国公传到这一辈子,嫡孙就这么两个,他只顾着兄友弟恭,难道忘了祖宗大义?既然你体谅着蓉儿,那也好办。虽然他不能承爵,那东府的家业,你多让他一些。”
贾蔷好奇:“东府的家业,还需要我让么?赦大老爷不是已经做主,全都分完了么?倒是听说一大半都落到他口袋里了……”
见贾母面色骤变,贾蔷摇头微笑道:“不过也没所谓,既然贾家只需要我来担这个名头,我担着就是。至于那份家业,我并不在意。只是还请老太太劝劝这边的大老爷,虽说是同族同宗,可到底不是一房,分家快一百年了。若是小户人家,大房二房都分家几辈子了,这个时候东府死的死废的废,他跟头野猪一样跑进去大块朵颐,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此言一出,贾家人无不面色臊红,贾政更是几无容身之处,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蔷儿,不得无礼!”
没等贾母震怒,林如海就斥责道:“东府临大难,是大老爷出面安顿下来的,怎会做出这等事来?必是你听信谣言。再者,你既然已经打算不沾染东府家业财产,那边的事自有敬大老爷做主,你又怎敢在老太太面前胡言乱语?”
贾蔷闻言,躬身道:“先生教训的是,学生知错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抬头对面色阴沉的贾母笑道:“老太太,今日进宫时,陛下对我说了一事,事关宫里大姑娘。用不了几日,府上就要迎来大喜之事了。为免慌乱,还需要早做些准备才是。”
贾母到底是妇道人家,听闻最关心之事得了准信儿后,心中的抑郁怒气一扫而空,惊喜问道:“果真?”
林如海点头笑道:“若非东府之事,本该早些就传喜信儿了。”
贾母、王夫人、凤姐儿等闻言,皆是喜之不尽。
林如海却趁此时机提出告辞,贾母哪里允许,道:“无论如何,总要留下来吃个团圆饭才是。”
林如海苦笑道:“身子还未将养好,一日里吞下的药汁倒比饭还多许多。能入口的,也不过寥寥两三味素斋。方才大内兄也要做东道,我只说等身子养好后罢,不然滴酒不沾不说,连油星也碰不得,没的扫了大家的兴。左右不过再养半年,想来就好了。”
黛玉又开口道:“爹爹要准时用药,那方能半年就好。若总今日这般,耽搁了大半天也不曾用药,却不知究竟几时才能好利落呢。”
贾母闻言正色叮嘱道:“如海,身子骨不是闹着顽的,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考量考量玉儿。我老了,等我没了,她就你一个老子当靠山,若是你熬坏了身子骨,叫她怎么办?”
林如海闻言,也看得出贾母真心疼爱黛玉,便拄着拐起身,道:“岳母教训的是!”言罢,又行大礼拜下,道:“敏儿早逝,如海愧对岳父岳母信任托付,早该于府上领罪。老太太非但不怪,还十分疼爱小女,处处爱护,此恩此德……”
贾母对这个女婿也是心疼的,当年荣国公贾代善将林如海带回府,见到他一表人才,新科探花郎不说,祖上更是四世列侯,门楣极好,再加上父母高堂不在……
瞬间就成了极品东床快婿,给个王爷来了都不换!
莫要小瞧这一点,若是老子娘都在,那贾敏嫁过去后,新妇上门立规矩都要劳累不知多狠。
林家宗族也远比贾家简单,不必操持一族之事,省多大的心,少受多少罪!
当娘的,岂有不心疼女儿的?
所以林如海方方面面都极合贾母的意,贾家老一辈四个女婿,独这个女婿最得她的偏疼。
这会儿见他跪下谢恩,声音都哽咽了,心里原本对他收贾蔷为弟子的恼火也散了大半,一迭声喊贾政、贾琏将他快快搀扶起来。
随后嗔怪道:“你自己也有了春秋,身子骨也不爽利,都是自家人,何苦这般外道,没的生分了去?玉儿是我的嫡亲外孙女,心尖尖儿一样看着她长大,我疼她,难道是要你来谢我的?”
林如海恢复神态,看着黛玉笑道:“往后,要时常来看望老太太,孝敬老太太。”
进门之前,他本还打算让黛玉住在贾家,以免日后说亲时,让婆家说嘴失恃之过。
可进门后看到的那一幕,却让他顿时灭了这个心思。
贾母在哄劝宝玉时,王夫人看向黛玉眼神里的怨毒,便是以他的心性,都觉得心惊。
且他原就知道,亡妻生前与他说过,这位二嫂子和她不睦,嫉妒她的紧……
再者,将来应该也无人敢说黛玉失恃少教……
连公婆都没有,旁人谁还有资格多嘴?
只是他这话却让贾母不高兴了,尤其是贾母看到宝玉连连同她使眼色后,便不悦道:“玉儿哪里也不能走,就在这里陪我这老太婆!好不容易回来了,岂能搬出去?”
王夫人也笑道:“合该多陪陪老太太,这么多孙子孙女儿,数大姑娘最得老太太疼爱。”
贾母笑道:“和宝玉是一样的。”
黛玉却笑道:“只等爹爹病好了,不用我服侍汤药了,必还是要回来陪老太太的。只是如今,眼见爹爹又要忙于公务,我若不在,姨娘劝他不得,耽搁了进药,可如何了得?还求老太太、太太体谅我的苦心。”
林如海摇头苦笑不已,道:“也就半年光景,到时候,你还是快快来老太太这里罢,我是耐不得她的央磨喽!”
贾政哈哈笑道:“也是外甥的一片孝心!”
黛玉又道:“还想请老太太、太太和家里姊妹们到我们府上去做客。”
贾母见事已至此,只能一叹道:“你们那边这几日必是兵荒马乱的,哪有功夫伺候我们?再者,若宫里果真快传喜信儿,咱们家里也要忙起来了。”
黛玉笑道:“扬州的东西都带了来,按原处摆放就是,乱不了甚么。纵老太太、太太没时间,姊妹们想来是有功夫的。”
贾母本还想婉拒,不让去给那边添乱,也有些生黛玉不肯留在身边的气,不过看到一旁宝玉快把眼珠子给瞟了出来,便勉强答应道:“那好,三日后,我让人送她们过去。”
黛玉大为高兴,与一众姊妹相视而笑,宝玉也在上头眉开眼笑,就听贾政喝道:“旁人能去,宝玉不许去,从明日起,好生读书!”
劈啪!!
好似一道晴天霹雳砸到脑门上,宝玉整个人如丧考妣,生无可恋。
眼见他眼睛都要斜了,贾母大怒道:“胡说!后日我做主,宝玉和姊妹们一并前去!你再敢逼他,后日我和宝玉她们一道去,留你一人在府里单过罢!”
贾政败退……
见贾母精神头不济,林如海再次提出告辞,贾母强撑着精神又挽留一回后,就不再挽留,让人送出府去。
看着黛玉的身形随着林如海和贾蔷渐渐远去,宝玉似乎魂儿也渐渐升天了……
不过在感觉到贾政严厉的目光瞪来后,宝玉又迅速灵魂归位,低头不敢吭声……
……
出了荣国府,贾蔷骑在马上,带着二三十骑,护从着林如海和黛玉的马车东去。
一路东行,心情隐隐有些复杂。
和西府的瓜葛,到底还是无法彻底割裂。
别的不说,贾母对黛玉的宠爱不是假的。
黛玉失恃之后,被送往京城,那时不过五六岁之幼。
若无贾母偏疼宠爱,未必能长大至此。
正是看出这一点,林如海才会以大礼跪拜。
再者,贾政虽没甚能为,可是,也算不得坏人,品性也算良好。
所以哪怕看在当初荣国公贾代善对其提携的份上,林如海也不会坐视贾家彻底崩坏。
头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他相信,以林如海的智慧,不会迂腐的被贾家往火坑里拖……
……
却说林家父女并贾蔷离去后,贾母为避免贾政寻宝玉的麻烦,让李纨带着一众小姑子小叔子去顽,她则留下贾政夫妇、贾琏夫妇谈话。
李纨引着宝玉、迎春、探春、惜春回到探春院后,众人看着宝玉死人一样失魂落魄的脸色,迎春好笑道:“过两日不就去瞧林妹妹了么?怎这般模样?”
宝玉无言,两行热泪滚落。
探春肚子里差点没笑死过去,面上却绷起劝道:“二哥哥,是林姑丈身子骨不好,林姐姐要留在跟前侍奉汤药,方才不是说好了,等林姑丈身子骨养好了,就回来,还和从前那样一起顽乐么?”
小惜春今岁不过九岁,素日里和宝玉也不亲,所以不大关心这些,却巴巴笑道:“林姐姐方才在西暖阁说,蔷哥儿还送了她一个戏班子,叫小四喜班子,排了出新戏,是极好的,还是蔷哥儿和林姐姐一起写的,我想去瞧!”
听闻此言,宝玉终于再也忍不住,“呜”的一下哭出声来……
林妹妹!!
……
PS:贾母对林黛玉的疼爱,至少在前八十回里,是真心疼到骨子里的。没有贾母的偏爱,以她的敏感心思和身体情况,未必能活到八十回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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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祸根
神京西城,宁国府。
东路院,卧房。
婴孩手臂粗的白烛大蜡照的满堂通明,只是,燃烧一根足够寻常百姓人家一月嚼用的大蜡,在这间屋子里散发出的烛光,却显得白森森的。
卧房的壁上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侞的木瓜。
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
本是一派富贵香艳的闺房秘景,在森白的烛火照耀下,也似蒙上了一层诡异的光芒。
静谧的屋子里,听不到任何杂音,静的可怕。
然而卧榻之上,却躺着一个“人”。
一个本不过二十来岁,可此刻头发居然已经花白,面颊干瘦凹陷,一双眼睛突出,似乎连睡着时都不愿合上。
这画面……
惊怖!
“吱……呀!”
外间房门打开,未几,毡帘打起,一个周身白素身量妩媚的女子,端着一个铜盆,缓步入内。
不是秦氏,又是何人?
只是,如今的秦氏,早不复先前蓉大奶奶的尊贵了。
身边的两个丫头宝珠和瑞珠都被尤氏借故调走,贾蓉的吃喝拉撒,由秦氏一人负责。
秦家本是小门小户,更不用说秦氏本还是从养生堂抱养来的。
贾珍死后,风言风语就开始在私底下谣传,秦氏之父秦业生生气的病倒,弟弟秦钟如今连东府大门都进不来。
母族不壮,如今便只能干受欺负。
“大爷,洗洗脸罢。”
秦氏眸眼幽幽,似诉不尽的情愫,面虽不施粉黛,却仍似画中人。
对比起床榻上形容似鬼差一般的贾蓉,好似一幅红颜修罗图。
然而看着这天下第一等娇妻,贾蓉凸出的眼中却没一丝情爱,唯有最深刻的怨毒和仇恨,触目惊心。
秦氏见之,泫然欲泣道:“大爷,洗洗脸,用了药,早点歇息罢。”
贾蓉面容狰狞的看着她,口中挤出两个字来:“过来。”
秦氏闻言,面色一白,却不敢忤逆,一点点上前,刚靠近些,贾蓉猛然伸手,一把掐住了秦氏的脖颈,然后用力!
秦氏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求生的欲念让她往后挣扎。
贾蓉腰椎断裂,双臂虽还有些气力,但到底比不过正常人,就让秦氏给挣脱出去了。
这个结果,让贾蓉愈发恨欲狂,他用最恶毒最肮脏的话,将秦氏骂的体无完肤,羞辱的连母狗都不如。
他将所有的罪孽都放在秦氏身上,似乎这一切,都是秦氏造成的。
这间世间少有的奢靡卧房内,最后只回荡着贾蓉凄厉的一言: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
布政坊,林府。
因林家下人都是从扬州府带来的老人,且盐院衙门各处书房、前厅、偏厅、客厅、正堂内的陈设,皆登记造册,收纳的清楚。
所以重新摆放起来,也十分便宜。
等贾蔷护送着林家父女归来时,虽外景上看起来相差不少,可内里布局,和盐院衙门竟有七分相似。
“就是差了不少竹子。”
贾蔷笑道:“等春暖花开时,姑祖丈再种一些?”
入了二门后,顺着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往前行了一段,上了抄手游廊,见梅姨娘急急迎来,林如海呵呵一笑,点头道:“等春时再说罢。”
贾蔷避让开,由梅姨娘和黛玉一起搀扶住林如海后,贾蔷笑道:“等春时,怕姑祖丈忙的也顾不得这些了。”
走了半盏茶功夫,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设一假山作大插屏,又有三间抱厦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
正房当中,忠林堂的牌匾已重新挂起。
这是林家的堂号,到哪都要带着。
进了正堂,内中布景陈设与扬州盐院衙门几无分别,又有暖气烘烤着,虽久不住人,也无阴寒之气。
林如海十分满意,诸人落座,待梅姨娘带着丫鬟秀竹送上茶水,林如海啜饮一口后,面上带起笑意,道:“原当进京后,总有许多不适应之处,现在看来,也都还好?”
梅姨娘笑道:“多亏了蔷哥儿,别的都好说,若没他弄出的那锅炉暖气,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呢。”
林如海笑着颔首,却没多夸赞甚么,没必要。
他看着贾蔷,看了稍许,叹息一声道:“我没料到,你和贾家的关系,闹的这个地步。”
贾蔷摇头道:“姑祖丈,还有林姑姑,都不必顾及我这边。说一千道一万,老太太对林姑姑的疼爱不是假的,对姑祖丈也是好的。我从来信奉,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所以姑祖丈和林姑姑该亲近那边,自然还是亲近那边。但有一言,我觉得还是要说。”
林如海微笑道:“你说就是。”
黛玉亦星眸明亮的看着贾蔷。
贾蔷面色有些肃穆,道:“宫里的事,我原不该妄自揣摩,只是听说宫闱中的凶险,不下朝堂。天子为何要给贾氏女加封,其中用意除了西府那些糊涂虫不明白外,其他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宫中与外朝息息相关,倘若贾家果真有杰出人才,能承祖荫逆势而起,做出一番事业来,那宫中大姑姑或许还能长久些……
可贾家的情况,姑祖丈也见了,连中庸都算不上。等先荣国公的余荫耗尽,贾家势败之日,宫里之人的下场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大厦将倾时,谁敢往里进,谁就要跟着陪葬。
这些情况,本不必我来置喙,姑祖丈必是明白的。我只是担心,姑祖丈会念及先荣国之恩,被贾家拖入火坑。”
这番话,唬的梅姨娘和黛玉脸色都发白,尽管她们听的糊里糊涂,贾家怎么就会到这个地步,但贾蔷的说辞,实在骇人。
她们不明白,林如海却明白。
他脸色凝重,眉头紧皱,目光落在地面的四方雕花砖上。
天子欲掌兵权久矣,只是元平功臣势力太大,太上皇还在,他不能,也不敢,亲自对元平功臣下手。
唯有寻开国一脉功臣,借力打力,拿下一部分元平功臣,从而掌握部分兵权。
只是开国一脉,四王八公,如今多已不成器,唯有荣国公府,上一辈出了个惊才绝艳的贾代善,能在元平功臣霸占的军中开拓出一席之地。
贾代善旧部,至今仍有相当一部分占着军中要职。
可惜贾代善死的太早,不然,隆安帝也不至于如此不安。
而正如贾蔷所言,若荣府果真有得用之才,趁着天子扶持,效仿先荣国凭借一己之力,可与元平功臣并立。
那贾家反倒会越发富贵,元春在宫里也会愈发稳当。
可惜,贾家成年男丁里实无可造之才。
因此,隆安帝多半只会借用贾家之势,譬如王子腾之流,去火并掉一批元平功臣,空出位置来,由天子心腹去坐。
以贾家目前的情形,参与到这种事中,注定会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然而对天子而言,贾家的死活无足轻重,也无关紧要。
为了皇权稳固,莫说一个妃子亲族,便是后族,便是天子母族,该舍弃的一样可以舍弃。
这是大势,所以,只要天子心意不变,贾家的结局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这二年越红火,将来倒得只会越惨烈。
置身于这等大权更迭交替中,本就难得善终,更何况贾家目前实在后继无人。
这些,林如海都看得明白。
可是,先荣国公贾代善曾对他有大恩,他初入仕那些年能顺风顺水没被小人狙击,皆因受贾代善在朝中庇佑之恩。
直到后来贾代善病逝后,他才有了嫡子落水夭折,发妻抑郁而终的悲剧。
有这等渊源在,林如海又怎么可能坐视贾家落入必死之境,而无动于衷呢?
“其实,也不是没有一丝办法,来挽救贾家。”
贾蔷见林如海面色凝重阴沉的厉害,轻声说道。
林如海却不大相信,天心如此,谁能改变?
贾蔷却轻声道:“想挽救贾家,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提前剪除祸根!就算对手想要清算贾家,可只要没了……”
“蔷儿住口!!”
林如海闻言,第一次对贾蔷勃然大怒厉声斥道。
贾蔷的话,着实惊骇到了他。
祸根?
贾家谁是祸根?!
只一深思,就让林如海不寒而栗。
他万万没想到,贾蔷居然能想出如此“妙计”来!
然而就在梅姨娘担忧,黛玉亦是面色苍白用绣帕掩口犹豫是否相劝时,贾蔷却丝毫不退让的直视着林如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姑祖丈,你比我更清楚,妇人之仁,要不得!与其一族死,何如该死之人去死?”
林如海沉声道:“他们还甚么都没做!”
见林如海绝无让步的意思,贾蔷无奈点头道:“姑祖丈说的对,那就,等他们做出些混帐事后再大义灭亲……姑祖丈,非我怀禽兽之心,无情无义。若只我个人而言,随西府如何,我根本不愿去理会。反正我与西府闹到这个地步,有心人不会不知。只要恪守本分,将来牵扯不到我身上。”
林如海生生气笑道:“牵扯不到你身上?你也糊涂了?等你承了爵,你以为你就逃得了?要不要把你这祸根也提前剪除了?”
虽然听不明白方才这爷俩打的什么哑谜,可这一连串的问话却让黛玉和梅姨娘都笑出声来。
贾蔷摇头笑道:“我和贾家其实并不一样,我这个太上皇良臣……多半还是要做姑祖丈的刀。毕竟,我用不到什么贾家的余荫,东府也没多少人情留给我。对了,还没问宫里准备让姑祖丈做甚官儿?若还是负责收税,我倒可以各省跑跑,当个收粮前锋官!”顽笑罢,他端起茶盅,喝起清茶来。
林如海闻言,目光不无复杂的看着贾蔷,轻声道:“以户部左侍郎,暂署理户部,负责,清缴亏空。”
“轰!”
贾蔷闻言,直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他猛然抬头,目光骇然的看向林如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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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明快
“怎么,吓坏了?”
见贾蔷怔怔的看着他,林如海笑了起来,问道。
贾蔷吞咽了口口水,强笑道:“姑祖丈,咱们还是走吧,带上姨娘和林姑姑,咱们远走高飞。”
林如海摇头笑道:“三成,一年内,追缴三成即可。”
然而贾蔷没有轻松太多,脸色依旧难看道:“这是将姑祖丈往孤臣独臣的路数上逼,今上在则罢,万一到了不忍言之日,姑祖丈,你……”
见他眉头都皱在一起了,林如海却大笑出声,好奇问道:“蔷儿,你怎么这样胆小?”
“噗嗤!”
本来都已经被贾蔷带入恐慌的梅姨娘听到林如海的笑声,心就定了下来,再听闻此言,登时笑出声来,黛玉也取笑的望着贾蔷,不过星眸中却难掩担忧,因为她和梅姨娘不同,似乎更信贾蔷一些……
林如海坐在椅子上,双手扶着拐,看着贾蔷温声笑道:“的确,即便只是三成也依旧很难。但,却已有极大的余地。只要有足够的手段,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的。蔷儿,天时在我们哪!不要怕,没甚么好怕的!”
其实在林如海看来,隆安帝已经格外垂恩了。
定下三成之数,那么他上任后,只要宣扬,要严查亏空,但私下里再放出风声去,可分几个等级来追缴亏空。
最低三成,次一等五成,再次一等七成,最后一等全额。
挑一批足够粗壮的鸡,用项上人头抄家祭天儆猴后,剩下的再以三成、五成宽抚人心。
一严一宽之下,或许仍会得罪不少人,但远不至孤臣的地步。
再者,太上皇一旦大行,龙御归天之时,便是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一众清正名臣回归朝中之日。
到那时,众正盈朝,他还用担心自己成为孤臣吗?
另外就是,天子施恩后,贾蔷这个太上皇良臣也要为刀出力,这样一来,等当初那波因贾蔷掀起的风波而被贬出京的名臣归来后,也不至于再寻他算后账。
当然,前提是要熬过这几年,另外,太上皇最好尽早归天……
但在林如海看来,这些都非绝难之事。
话已至此,贾蔷也只能缓缓点头,又摇头笑道:“也罢,干甚么都有风险。真要远走高飞逃离海外,如今乘海船遇到风暴完蛋的可能,不比留在京里小。不过事先说明啊,我知道姑祖丈甚么也不怕,我也并不怕甚么,主要就是担心林姑姑和姨娘。”
黛玉掩口笑道:“是呢是呢,你说的极是呢,蔷哥儿你甚么也不怕,是我和姨娘胆小。”
林如海和梅姨娘一起笑了起来,贾蔷呵了声,斜觑黛玉一眼,冷笑了声。
黛玉顿时不依了,凝眸瞪他道:“你笑甚么?”
贾蔷道:“我先前不是叮嘱过你,不要把我的诗往外传,就是在家里的顽笑之作。你今日传扬出去,日后旁人以为我是李杜之流,岂不糟糕?”
黛玉生生气笑,啐道:“呸!好不害臊!写了两首残诗,就敢自比李杜之流?”
贾蔷哼哼一笑,道:“李白、杜甫,我不屑为之。”
“哟!李杜都不放在你眼里?”
亦是闺中才女出身的梅姨娘都听不下去了,抱不平道。
贾蔷摇头道:“于公德,这二位对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没做过甚么贡献吧?于私德,李太白整日里四处逛荡不着家,有点银子就吃酒,外人都只知道他的潇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可我要是他爹,非给他一个大嘴巴子不可,不着家的家伙……”
话没说完,黛玉已经双手持绣帕掩在面前,削瘦的肩头拼命抖了起来。
梅姨娘也笑的不成,同林如海告状道:“老爷,你也不管管他,愈发不像了,还是想当诗仙的爹,传到外面去,岂不生事……”
林如海看着欢快的妾室和女儿,心情也明快许多,呵呵笑道:“蔷儿心里有数,只是在家里搏你们一笑罢,到外面断不会如此。”
又一阵说笑后,贾蔷看到外面夜色乌黑,道:“姑祖丈也早些休息罢,你老身子骨还未痊愈,还是以修养为重。”
林如海“嗯”了声后,叮嘱道:“明日你去宁府那边看看,荣府已经将给你请封的折子送去了宗人府,过不了几天,让你去考封的条子就会送过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蔷儿,西府私自瓜分东府家财之事,是发生在我们回京前,天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迁怒到你身上。但接下来,就不要多做太多手脚了。这世上,绝不止你一个聪明人。而在都中,最不能做的事,就是心生怨望。你是极聪明的孩子,明白我的意思么?”
贾蔷郑重点头道:“先生放心,我明白。眼下咱们刚从扬州回来,是焦点,不知多少双目光明里暗里盯着咱们。做别的事不要紧,要是自作聪明,抗拒圣意,那就是种祸之举,让天子以为我这太上皇良臣不想与他为刀……西府做的事,已是惊喜,再多做,就是画蛇添足了。”
贾母、贾赦所为之事,已经大大减少了隆安帝对贾蔷的隆恩,让他面对极难抉择之事时,有了大大的余地。
这是无心之得,隆安帝也怪不得他。
可若他自己去折腾,那就是两回事,心存怨望了。
这就是京城和扬州府的区别。
在扬州府,盐院衙门作为品级最高的衙门,贾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百无顾忌。
可在京城里,就目前来说,莫说贾蔷,比林如海大的官也比比皆是。
更不用提,上面还有天家宗室在。
自当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
翌日清晨。
贾蔷睁开眼,感觉到鼻腔里的干意,不由摇了摇头。
怪道江南人提及京城,都以为是苦寒之地,确实干了些。
小心翼翼的将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的光屁股香菱解开,放进被窝里盖好,贾蔷起身出门,进行一日晨练。
等半个时辰后,在香菱的服侍下洗漱罢,二人方自东路院前往西路院。
在清竹园见到也刚刚锻炼了一柱香功夫的黛玉,贾蔷双手抱于胸前,呵呵笑道:“若是让贾家那些个看到林姑姑你练《五禽戏》,会不会笑掉她们的大牙?”
“呸!”
黛玉显得有些红扑扑的脸上都是羞恼之色,啐道:“你还说我?分明是你迫着人家去练,这会儿子倒来笑我。”
贾蔷摇头笑道:“我笑你做甚么?只有不希望你好的人才会笑你。你练了这些,活动开筋骨,饭也能多用一些,气血也好了许多,坚持下去,总能长命百岁,白头到老。”
“噗!”
黛玉身后的紫鹃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噎死,香菱却乖觉,仰头望着蓝天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黛玉俏脸刹红,星眸如同凝出晨露一般,怒视贾蔷道:“蔷哥儿,你说甚么?”
只是这声音,仿若金珠落玉盘,又清脆又甜美,有娇羞而无真怒。
贾蔷如无赖小儿般,满脸不解道:“甚么,怎么了?”
“你……”
黛玉狠狠瞪他一眼后,扭身就走。
贾蔷呵呵一笑,跟上前去。
紫鹃正要急着跟上,却发现香菱这妮子不知何时养着头绕到了她后边,一转身差点撞上,紫鹃气骂道:“你这小蹄子,又装傻使坏!”
香菱嘿嘿一笑,娇憨的看着紫鹃道:“紫鹃姐姐,你吃了嘛?我娘今天蒸包子,你想不想去吃?”
紫鹃气的伸手在香菱眉心的红痣上狠狠点了下,咬牙气笑道:“真是跟着甚么样的主子学成甚么样!”
不过,话虽如此,可紫鹃如今也看明白过来。
林家老爷既然转危为安,还到了京城来,黛玉就不再是那个夜夜悲泣无助的孤女,她的命运,也就不再局限于贾家,不再寄人篱下了。
而林家老爷和梅姨娘似乎也很中意贾蔷,这般以来,她又不是糊涂人,哪里还会继续当恶人?
等二人进了正堂,发现雪雁已经将早饭端了上来,黛玉在轻轻啜饮加了霜糖的牛乳,不过小小一盏。
与之对比明显的,则是贾蔷面前摞起的四个碗口大小的包子,一大海碗牛乳,两个鸡蛋,四碟小菜,和一盘白切牛肉……
黛玉慢吞吞的啜饮着牛乳,看着贾蔷风卷落叶般将半桌子早饭吃个干净,她忍笑道:“瞧着你还没宝姐姐胖,一天到晚没个吃够的时候。”
贾蔷一口奶差点没呛住,咽下后目光古怪道:“怎好端端的,提宝姑姑作甚?”
“宝姑姑?”
黛玉眼中满是好奇,疑惑道:“以前不都是薛姑姑么?几时改口成宝姑姑了?”
贾蔷将一颗鸡蛋剥开,一口咬掉半个后,道:“是你天天宝姐姐、宝姐姐的叫,诱拐了我……林姑姑,你怎么这样想她?”
“呸!”
听出贾蔷的打趣,黛玉羞恼的啐了口,道:“我是想她么,我是担心你被人哄了去,莫要不识好人心!”
在黛玉眼里,那位宝姐姐总像是心里藏着奸的。
如今贾蔷和薛家利益纠葛这么深,她总要多提醒提醒某人,莫要被哄了去。
贾蔷看着黛玉,轻笑一声道:“我省得呢,你放心。”顿了顿又问道:“我吃完饭去贾家那边,到东府看看,你今天过去不过去?”
黛玉摇头道:“今儿不过去了,府上各处新定,我要帮姨娘拾掇拾掇。再者,还要侍奉爹爹用药呢。”
贾蔷笑道:“那也成……对了,后日你要待客,要不要我让人提前去预定一桌席?”
黛玉笑道:“家里的厨子是南味的,正好让姊妹们尝尝南边的菜如何,不用另备了。”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起身用帕子擦拭了下嘴,笑道:“那成,有甚想法我回来后再说便是。姑祖丈那边还未起,等起来后代我请个安,我先走了。”
“嗯,知道了。”
……
PS:在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里,黛玉亲口告诉宝钗: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的。也当面取笑过宝钗是个胖砸,结果被收拾了通。所以,这些非我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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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冷酷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面色不渝的看着堂下的贾赦,皱眉问道:“昨儿个蔷哥儿说,东府的家业一大半进了你的囊中,可有此事?”
虽此刻堂上除了贾母、贾赦外,只有一个鸳鸯在,贾赦依旧骤然涨红面皮,大声叫道:“那个球攮的小畜生就会放屁!东府的家业,会落到我的囊中?我缺银子使?”
贾母见他如此,也是无奈摇头道:“你也是这般年纪了,多余的话我也懒得说,你吃不得苦,当年被你父亲送进军中,在九边待了不到半年就回来了,气的你父亲将你扔到东路院,不许你回府。原你这爵位,也是给你弟弟的,只是我担忧你手足兄弟会为此结仇,才把这世袭的爵仍给你。就这,你心里怕也只念我偏心。”
见贾赦慌忙请罪,只道不敢,贾母也只是摆手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再说这些有的没的还能怎样?只是既然你吃不得苦,你兄弟做官也清正的有些过了头,只一味的好读书,那宫里你大侄女的事,就是贾家的头号大事。宫里交代下来的事,你办的不妥,就会耽搁了她。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就是。”
贾赦一迭声点头应下,又再三起誓绝无侵占东府家财之事。
贾母实在心累,也不愿果真闹大,只好打发他下去。
贾赦出门后,冷笑一声。
贾家能出个皇妃,自然是体面的事,可这份体面,又和他有几分关系?
到头来,还不是二房的光彩?
再者,昨儿邢氏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小畜生说了,东府的家财他不伸手,也不计较。
既然连苦主都没有,还指望他吐出来?
做梦!
看了眼苦着脸走过来的贾琏,贾赦连眼皮都没夹一下,背着手,朝地上啐了口骂道:“狗攮的畜生,让你南下办正经事,你倒是从头嫖到尾。眼下要忙大事,老爷我不同你理会,等忙完这一阵,咱们再好好算算。”
说罢,迈着四方步,缓步离开。
等贾赦的背影消失后,垂手站在游廊下的贾琏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冷汗,心里骂了声晦气后,赶紧进了荣庆堂。
……
贾母院不远,甬道边的三间小抱厦内。
平儿着一身米黄碎红撒花交领锦袄,头簪一錾花镂空镶玉银钗,温婉的俏脸上满是忧心,看着披头散发红肿着一双丹凤眼的凤姐儿道:“奶奶又何苦来哉?二爷一去就是半年,昨儿个才回来,你就句句话里带刺。他原本就被蔷哥儿给欺负狠了……”
“呸!”
原本凤姐儿也有些后悔,可一听及此事,登时柳眉竖起,啐道:“那是他自己没能为!到了扬州府,屁也没弄出个响声来,从头嫖到尾,从瘦西湖浪到秦淮河!果真是为了结交亲旧也还罢了,结果丢尽一张脸!倒还想我说他好话?”
平儿闻言也没话说,只道:“昨儿个老太太、太太都劝过你,二爷本就贪顽,见了林老爷无恙,自然顽的过了些,让你别算后账。可你答应的好好的,回头还是算起后账来……”
凤姐儿被劝的不耐烦,骂道:“你这小浪蹄子,说的都是甚么骚话?他做都做得,我说不得?平日里眼界倒是高,瞧不上蔷儿、蓉儿,如今倒好,让人指着鼻子骂上一通,连个屁也不敢多放。做下那等没面皮的事,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平儿委屈的不成,道:“那你替二爷去报仇不就得了?小蔷二爷素来怕你,也孝敬你,你骂他两句,二爷也就不和你恼了。”
不是平儿替贾琏说话,好好一个爷们儿,跑了南省一遭,浪的飞起,她心里怎会不难受?
再怎么说,她也是贾琏名义上的通房。
可是,她更希望凤姐儿和贾琏能好好过日子,昨晚凤姐儿一张刀子嘴,虽然一个脏字不带,却把贾琏损的体无完肤,几番求饶也不得,终究一怒之下摔门而去。
贾琏固然没落下好,可凤姐儿又气又羞又恨,也流了半夜的泪。
今早让平儿在贾母和王夫人跟前告了假,到现在也不肯进一口水一粒米。
平儿岂能不担忧……
她也知道这样说对不住贾蔷,不过她心里清楚,凤姐儿是不可能去骂贾蔷的,也未必敢。
这样说,只是为了劝和罢了。
听闻平儿之言,凤姐儿冷笑道:“他不恼我?我还恼他呢!再者,我凭甚么去骂蔷儿,人家做错哪处了?再者,如今蔷儿就要袭东府的爵位,又是林姑丈的得意弟子,往后连面也难见,我到哪去骂他?”
平儿笑道:“想骂他还不容易?我刚才在前面听说,小蔷二爷去了东府,奶奶现在过去,必能瞧见。”
凤姐儿本不过随口一提,她怎么可能去骂贾蔷,眼见着人家就要成为人上人,这样的人不说巴结,起码要顺着些才是。
不过,她又忽然想起昨儿黛玉带回京的上等丝绸,都是贾蔷手里的买卖。
再想到贾蔷临出京南下时,曾说过要和她一并合伙赚银子……
一时间,凤姐儿大为心动。
眼珠转了两转后,自忖贾琏这辈子是靠不住了,不如自寻个能赚银子的来路,还靠谱些,一拍手道:“快给我梳妆,我过去瞧瞧去。”
……
宁国府,兽头大门前。
贾蔷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回到这座国公府。
更别说,还是以未来主人的身份回来。
“小蔷二爷回来了。”
宁府大管家赖升领着张财、李忠等管事在门口垂手迎道。
许是听说过贾蔷在荣府的威风,也知道他连贾赦都不放在眼里,如今棘手的很,所以赖升等倒没再摆“爷爷辈”的架子。
贾蔷看着这几人,略略点了点头后,顾自往里行去。
赖升等人彼此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发毛,知道来者不善。
他们能够在东府乃至整个贾家身份超然,是因为他们的老子娘和贾母关系亲近。
赖大、赖升兄弟二人能分别成为东西两座国公府的管家,是因为他们的娘赖老嬷嬷,是当初贾母从史家带来的陪嫁侍女。
可贾蔷不比贾珍,压根不认这个,那他们没了这层光环后,就只能是个奴才。
若这般,可就麻烦了,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
贾蔷自然不会理会这些人怎么想,不是不去理会,而是时候还未到。
名不正言不顺罢了。
再者,也需要一番手段。
过了二门,没走多远就见一身孝衣的尤氏走来,身后除了丫鬟炒豆和银蝶外,还有两个模样极好的姑娘,贾蔷也识得,正是尤氏继母带至尤家的两个女儿,尤二姐和尤三姐。
尤氏看着贾蔷目光清冷的望着她,未语泪先流,哽咽道:“蔷哥儿,往后这国公府,就是你当家了。过去的那些事,都是老爷的过错,如今人也死了,我在这里代他给你磕头赔不是……”
贾蔷无奈,虽然明知道尤氏精明透顶,这幅做派是故意为之,他还真不能让尤氏跪下去。
否则,传了出去,就是往敌人手里送刀。
贾蔷虚扶起尤氏,淡淡道:“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往事已矣,活着的人还得向前。你在这府上好好住着罢,我去看看蓉哥儿。”
尤氏闻言忙道:“我已经从宁安堂搬出来了,住在北边的后院,蔷哥儿我想在那里起个佛庵,往后就伴着青灯古佛……”
没等她说完,贾蔷就笑道:“想做甚么都可以,这些事寻管家去做就好了。”
尤氏闻言,面色一变,有些难看起来。
她以退为进的计谋,居然失灵了……
她倒没想着得到甚么,只求别失去太多就好。
原以为贾蔷身为晚辈,无论如何都会说几句孝敬的话,哪怕不真的把她当伯娘奉养起来,可颜面上总该过的去。
那样,她在宁府仍算是体面的主子。
却没想到,贾蔷居然顺水推舟,“成全”了她。
尤氏今年不过二十五六,连三十都不到,她想理个鸟的古佛!
真让她如许多与丈夫相敬如冰的当家太太那样,早早入佛庵礼佛,了度余生,还不如杀了她。
她要有这份硬气,也不至于事事都依着贾珍胡来。
苦寒出身的她,最知道荣华富贵来之不易……
正当她觉得要没法下台时,身后的尤三姐却恼了,斥道:“蔷哥儿,你就算袭了爵,也是我姐姐的晚辈,见了面礼也不行,人也不叫,这就是你们家的礼数?再说,这里到底还是珍大爷的家业!”
贾蔷淡漠的目光落在尤三姐面上,冷漠道:“你是在为贾珍鸣不平么?也对,你们姊妹原与他的关系就不寻常。”
尤三姐闻言,一张俏脸陡然涨红。
她身旁的尤二姐,却是面色苍白,头也抬不起来。
身为宁国府女主人的妹妹,她二人出现在这里,并不算甚么。
可是,常常出现在这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贾蔷知道,尤三姐倒还罢了,尤二姐与贾珍贾蓉父子俩素有聚麀之诮。
尤三姐虽未必曾被得手,可行事间亦有淫奔之举。
这本是她们自己的品性,与贾蔷无关。
只是,她上赶着冒头,以为凭着那番姿色,就能让贾蔷如没出息的前身那样,对她容忍退让,那她就想错了。
冷冷看了悲愤怒视他的尤三姐一眼,贾蔷再不多言,往东路院行去。
……
PS:红楼人物,总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谁也不能说自己的解读就一定是对的。不同的阅历,不同的三观,对红楼人物的解读肯定是有区别的。所以对尤氏姊妹的认知,大家可以探讨,但有不同意见的,不要谩骂。另外再求一些书友,求你们了,配音就配音,可老爷们儿果真有自信,去配贾蔷我都认了,你们干嘛捏着嗓子去配黛玉啊?兄弟我就一个码字混饭的,大哥们饶我一条生路吧,实在是惨不忍睹,那声音是灵魂攻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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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人不人,鬼不鬼
东路院,这里是贾蓉与秦氏所住的院子。
原本应该有十数人在院子里服侍着,贾蔷记得,因秦氏好养猫儿狗儿,所以还专门有两个婆子两个丫鬟看着它们。
本是满园富贵气派,然而贾蔷今日再来,只能看到空荡荡的院子里,唯有几处未化尽的杂雪,和枯败的草枝,在风中轻轻摇摆。
一副破败枯寒之象……
贾蔷微微皱起眉头来,一猜就猜到,这是尤氏的做派。
以尤氏精致利己的性子,只为出一口气的话,不会做到这个地步,想来,是做给他看的。
尽管从前贾蔷和贾蓉关系不错,可一来贾蓉乃贾珍亲子,还是独子,二来,有一个爵位之争。
用常理来推测,贾蓉活一日,贾蔷就该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可尤氏却算错了,贾蔷非但不会干掉贾蓉,反而希望他能活的好一点。
凡事过犹不及,贾蔷在西府闹成那样,又和贾珍不共戴天,尽管事出有因,可传到外面去,世人还是会抨击他宗族不睦,甚至仁孝亏欠。
这绝对是极不利的印象,林如海都提点过他数回。
如今怕是不少有心人,正等着贾蓉出事。
贾蔷既然得到了指点,也想明白这一关节,又怎还会如此愚蠢?
更何况,贾蓉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罢。
念及此,他转过身,朝不远处正奉茶过来的婆子喝道:“这院子里侍候的人呢?”
那婆子陡然闻声,差点手一抖,把茶盅摔了,她忙赔笑道:“回蔷二爷的话,她们……她们都还没来呢。”
贾蔷怒声道:“混帐透顶,再有一次,以后就都滚!”
却不急着发作,一甩袍袖,转身往正堂而去。
那婆子见状也不去送茶了,赶紧去通报尤氏。
贾蔷站在廊下,推门而入。
不想扑鼻而来的,却是一股难闻的臭味。
不过他还没顾着嫌弃,就见一白衣女子仓惶而来,一双星星点点幽幽怯怯的眸眼,泫然欲泣的含泪望着他,声如幽咽的唤了声:“叔叔来了……”
贾蔷则皱眉眉头,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还有白皙修长的脖颈上的淤青,有些骇然,沉声问道:“嫂嫂怎弄成这个样子?谁敢如此凌虐你?”
可卿闻言,泪如雨下,贝齿紧紧咬住下唇,万般委屈难诉,只一双幽幽清眸望着贾蔷,缓缓摇头。
贾蔷皱眉看了她稍许后,道:“我来看看蓉哥儿。”
可卿点了点头,身如弱柳扶风般,轻摇在前,为贾蔷引路。
房间内气温清寒,气味也不好闻,待挑起毡帘至里间,气味愈发恶臭。
贾蔷走至床边,看着头发居然已经花白,眼睛凸出,面瘦无肉的贾蓉,瞳孔都收缩了下。
他能理解,贾蓉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身体遭受重创许还在其次,关键是心里的煎熬、落差和憋屈愤懑,实在让他死都难瞑目。
“蓉哥儿,我来看你了。”
贾蔷忍着难闻的气味,看着贾蓉说道。
脊椎断后,贾蓉大小便失禁,又值冬日,窗户不好随意打开,房间内的气味便可想而知。
贾蓉木木的眼神,一点点转向贾蔷,但依旧没任何反应。
贾蔷叹息一声,温声道:“你放心,我和贾珍虽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却不会迁怒到你身上。我也告诉西府老太太,这宁府的家业,我可以分文不取。你虽然受了重伤,可往后没了贾珍那畜生,不拿你当人看,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我知道有一种轮椅,人坐在上面,可以操控着前后左右自如的行走,也不必常年瘫在床上。你以为如何?”
贾蓉眼睛渐渐恢复了些生气,却还是瞪着贾蔷,一动不动。
贾蔷笑骂道:“你再装死,我就真的走了。往后就打发四个老嬷嬷来,天天涮洗你,给你喂饭,你爱在这装死就继续装死罢。”
贾蓉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嘶哑道:“如今你得了这份家业,还容得下我?”
贾蔷摇头道:“要不是你没法去考封,我根本不愿要这个名头。且你也明白,到了这一辈,虽还有个将军称号,可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名头。对了,还有一事。东府的家业被西府贾赦占去了大半,剩下的留给了你。你最好赶紧养好身子骨,把他那份要回来。我和那个不要脸的老鬼已经翻脸了,不过早先老太太激我时我就说过,东府的家业我可以不要,所以他们现在不让我管。”
贾蓉闻言,干瘦的脸上陡然涌起怒气,张口嘴想骂人,只是看了看贾蔷,没敢骂,就看向他身后,骂可卿道:“贱人,贱人,这等事,也敢瞒我?”
这王八蛋真是废物到家了,到了这个地步,不敢骂贾赦,倒骂起自己老婆来。
贾蔷皱眉道:“你骂她干甚么?又不是她偷走了家业……”
贾蓉不听,骂道:“要不是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骚货不守妇道,胡乱勾搭,不肯去死,我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贾蔷气笑道:“你老子活的时候,你自己都不敢反抗,你指望一个女人去反抗?行了,事情都过去了,如今你瘫在床上,唯独她一直在伺候你,你还这般待她?好好过日子不好么?”
在贾蔷看来,秦氏和尤氏姊妹是两回事。
不是因为秦可卿比尤二姐、尤三姐更美,只是因为相对于尤氏姊妹,秦可卿实在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贾珍在宁国府里就如天王老子一般,作威作福,谁敢反抗?
贾蓉还是独子,可贾珍动辄让小厮往他脸上啐唾沫,他连动都不敢动,否则就要被打个半死。
如此淫威,贾蓉都不敢多言一句,还指望秦氏一个弱女子去宁死不屈?
秦可卿是贾家重孙媳妇,别无去处,只能一忍再忍,若无贾蔷的出现,或许就在某个时候,退无可退,忍无可忍之下,不得不就范。
然而尤氏姊妹,却是因为贪慕贾家富贵,才主动上门来的。
她姊妹二人,甚至和尤氏本无甚血缘亲情,若不自己上门作客,难道贾珍还能派人强锁她们来?
尤二姐还和别人早有婚约,尤三姐更是心中早有柳湘莲。
可那又如何?
连尤二姐与尤三姐自诉时,都自称二人为淫奔之女。
所以,贾蔷对尤氏姊妹不假颜色,对秦可卿却有几分优容。
却没想到,贾蓉听闻这番话后,眼中的仇恨憎恶怨毒之意更深十倍,面容狰狞可怖的咬牙恨道:“要不是这个下贱的母狗,要不是这个下贱的烂货,我如何会落到这个下场?你怎么不早点去死?你这个下贱的……”
“行了!”
贾蔷喝断了贾蓉的辱骂,然后又沉声劝道:“是贾珍那个畜生做下那等见不得人的事,你怪她,她能有甚么办法?蓉哥儿,人谁不想活着?”
秦可卿在贾蔷身后,大泣道:“并未……并未真正做下,有失妇德的勾当……”
然而贾蓉哪里肯听?
只一味的用各种脏话辱骂,正骂的狠时,却听到外面传来笑声:
“哟!我刚刚就说尤大嫂子了,也别忒会过了,快,你们赶紧该拾掇的拾掇,该熏香的熏香,这屋里甚么味儿啊!”
话音落了没一会儿,门帘打开,就见熙凤粉面含春笑意连连的进来。
不过屋内的屎尿骚气一冲,让她面色骤变,干呕了下,差点没吐出来。
好在看到贾蔷,似看到了一个金娃娃,强忍着恶心进来,一看秦氏的形容,也是唬了一跳,惊骇道:“这是怎么了?”
秦可卿哪里能说,只是泪眼婆娑的摇头,眼中的苦涩幽怨让人心碎。
熙凤何等聪明,登时猜到了何人所为,再上前,正想教训一番,可看到贾蓉那副鬼样子,差点没惊叫出声。
忍住惊骇,再不肯多看贾蓉一眼……
贾蔷与凤姐儿点了点头,唤了声“二婶婶来了”后,转头对贾蓉道:“既然你现在容不得她,就让嫂子先去别院另居。等你甚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接过来住。一会儿我打发人去寻两个名医,常住府上,照看着你。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再恨再怨,难道你就过的好了?你今年才多大,只要想开了,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过。”
这些话当然只是安慰之言,贾蔷嗅到屋子里何止屎尿臭气,隐隐还有一种化脓的恶臭。
显然,没有消炎药的年代,贾蓉这种伤势根本没有痊愈的可能。
就看能熬几年了,既然是熬着,自然只会越来越受罪……
见暂时劝不听情绪失控狰狞叫骂的贾蓉,贾蔷便只能让秦可卿跟着王熙凤先出来,进去了四五个婆子,重新烧起熏笼,准备给贾蓉沐浴清洁……
出了堂屋,凤姐儿海松了口气后,又大口的喘息起来。
刚才着实差点没把她熏吐了……
好在她素来机变,回过头就拉着秦可卿笑道:“你们府上一下出了这么多事,我原该早点过来瞧瞧你,可那边事也是一件接一件的,好不容易今日过来,才知道你居然这么苦,怨我,该早点过来瞧你。”
秦可卿能说甚么,只能感激的叫一声“婶子”……
王熙凤瞟了眼凝眸走在一旁的贾蔷,又笑道:“如今好了,蔷儿承爵了,他是个极公道的,往后当了这边的大老爷,自会护着你。你怕是不知道罢,他刚来,就把你婆婆和她那两个姊妹好好臊了回……”
“欸!”
贾蔷不满道:“没有此事,只是她自己说要去礼佛,我成全她罢了。她要是反悔不去,也由她,并没逼迫甚么。”
王熙凤终于把话连上,笑道:“蔷儿,往后你果真不回来住?要我说,你有这等心思才是傻,空得一个名头,任由这座府空着,可往后这府上出了甚么祸事,罪名还得你来背。蓉儿的情形你也瞧见了,你若不在,他果真起了狠心思,这一家子谁拦得住他?我提醒你,我瞧他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若不在,真能先掐死秦氏,再一把火烧了这国公府。果真闹到这个份上,罪名可都落到你头上了!”
……
PS:大家别被《醉迷红楼》和《红楼之庶子风流》的作者给误导了,古代叔辈要称呼叔父,叔叔是对丈夫兄弟的称呼,比如金莲儿叫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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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妇人之见
王熙凤劝贾蔷回来,自然不是真的为了秦可卿着想。
她到底是妇道人家,尽管平日里在荣府内耀武扬威,可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回二门。
贾蔷若果真一直住在布政坊林家,那她等闲如何能见到他?
见不到他,又怎么一起合作发大财?
贾琏扬州一行,让凤姐儿彻底心灰意冷。
她本是个极心高气傲亦自视甚高的人,又怎甘心碌碌无为无权无势没了富贵?
在她眼里,有贾家和王家在,权势地位是不缺的,她缺的只是银子。
原还指望着贾琏能在扬州府大捞一笔,谁成想,这货居然从头嫖到尾,非但没捞一分银子回来,倒把带去的银子花了个精干,其中有一大半还是她的私房银子……
每每想起此事,凤姐儿都气的想呕血。
她如今愈发明白了,在贾家,她只能靠自己。
王夫人虽是她亲姑姑,可王夫人的心思都在宝玉身上。
哪怕抛除宝玉外,也还有宫里的大姑娘,也还有亲孙子贾兰。
她是贾琏妻,是西府大房妇,或许就是王夫人以后要提防的人。
贾母虽也爱她,却也迈不过宝玉去。
所以,王熙凤认为她只能自谋前程,多积攒些银子傍身。
贾蔷自然想不到她的这些心思,却也没所谓,他不住在这座国公府,不代表不派人进来看着,只是这些话没必要对王熙凤说……
他对王熙凤道:“此事我自有分寸。”又对秦可卿道:“嫂嫂既然身子骨不适,往后就安心将养身子罢,尤氏既然要去佛庵,那你往后也不必再站规矩,蓉哥儿那边暂时也不必去了,自有人照顾他。都素净两年,或许也就都想开了。”
秦可卿心中一万个感激,幽幽看了贾蔷一眼后,屈膝福礼谢过。
贾蔷微微颔首,随即准备告辞离去。
如今他毕竟还未承爵,许多事名不正言不顺,做不起不方便。
不过,凤姐儿自不让他这般容易跑了,笑道:“蔷儿急甚么,先到我们那边去坐坐?”
贾蔷呵呵一笑,道:“二婶婶说笑了,我去你那边,贾琏见着了非和你打架不可。”
二人还未行至二门,凤姐儿正琢磨着该怎么提醒贾蔷想起当初送皮裘之恩,忽见一婆子迎面走来。
凤姐儿认得此人,纳罕问道:“你来这里做甚么?”
那婆子苦笑道:“我们大爷知道蔷二爷来了奶奶家东府,就非让我找来,说请二爷务必去梨香院一遭。”
凤姐儿闻言眼睛一亮,笑道:“那你去罢,我们随后就到。”
那婆子闻言,忙先离去。
王熙凤转过头来,还未说话,脸上堆满的笑容却是一凝,奇道:“蔷儿,你这是……”
贾蔷清冷的眼神让她心里一惊,不解问道。
贾蔷看了王熙凤稍许后,轻轻一笑,然而目光里却没多少笑意,轻声道:“二婶婶,你是曾经善待过我的人,所以我尊重你。但是,永远不要代我做任何决定,永远不要。”
声量虽轻,语气却重。
不是贾蔷小题大做,换个人他也则罢了,这么点小事……但王熙凤不同。
这个女人,最善假人名义,行坑逼之事。
人虽美艳,行事也大气,但受限于没怎么读过书,也受限于内宅的眼界,所以常做一些自以为是,实则占小便宜吃大亏的勾当。
若是让她习惯了自作主张,日后打着贾蔷的名号去插手外面的事,真到那时,贾蔷非吃大亏不可。
与其等到日后发生这种大概率的破事,不如早早给她一个警告。
看着贾蔷清冷森然的目光,王熙凤心中猛然一揪,对贾蔷过往的认识彻底模糊。
她从未见过贾蔷如此霸道冷酷的一面,这一刻,一个崭新的贾蔷在她心中浮现:
离京前,站在荣庆堂上直斥贾赦、贾珍之流。
在江南,得林如海信任,纵横于天下巨贾扬州盐商间,收获无数。
他甚至连薛家的丰字号和薛家二房都收为己用!
回京后,连偌大一座宁国府的家业都不放在眼里,再次怒声教训她那荒唐暴虐的公公,虽让贾赦暴怒,却依旧拿他无法,眼看成了气候……
当初的纨绔少年郎,如今竟已成长到这个地步!
当然,在王熙凤心里,贾蔷还谈不上有多大的权势,比起贾家和王家来,只是一个另类。
但这个另类的霸道,今日却让她震撼了。
恩怨分明,然事涉根底,必寸步不让。
与从前,竟是完全变了个人……
凤姐儿有些心慌的赔笑道:“好蔷儿,婶婶不过白话两句,你可别恼。再者,我多咱替你下过令儿,你们前面爷们儿的事,和我可不相干。”
她有些担心贾蔷发作起来,也如骂她公公一般骂她。
也是实在没法子,贾蔷和贾家的任何人都不同。
只是王熙凤也有些想不通,等有朝一日,太上皇驾崩了,没了那劳什子圣眷护身,到那时,贾蔷又该何去何从?
他莫不是以为,太上皇果真能活万万年?
冷静下来,心气极高的凤姐儿不由暗恼道,似又有些期待这混帐侄儿倒霉的一日,看他还霸道不霸道!
贾蔷却没再多言甚么,与凤姐儿一道前往梨香院……
……
“二哥来了!”
薛蝌在梨香院门口迎到贾蔷,凤姐儿的马车则直接驶往二门。
贾蔷下马后,让高隆带其弟子去门厅吃茶,他则和薛蝌往里面行去,问道:“急急寻我来做甚?”
薛蝌苦笑道:“是堂兄,他想出去耍子,伯娘不许。堂兄闹开了,非要去西斜街见甚么花解语,一刻也耽搁不得。伯娘不放心,担心他出事,堂兄就说叫你来担保。”
贾蔷闻言,抽了抽嘴角,再无他话,往后宅走去。
未几,上了抄手游廊,不过没走几步,他又顿住了脚步。
看着不远处静静站在那里,身着云白软绸阔袖兰花长衣,头簪一白玉钗的姑娘。
肌肤白皙,眉眼如画,只站在那,便似一树梨花静谧绽放,遥有暗香来。
贾蔷看了眼,微笑道:“薛姑姑怎站在这?”
宝钗抿嘴轻笑道:“方才凤丫头刚进去,说你就在后面,让我迎一迎。”
话音刚落,身旁门口的猩猩红毡帘卷起,宝琴探出上身来笑道:“听着动静也该来了……蔷哥哥,你管堂兄叫薛大哥,让我哥哥叫你二哥,我又叫你蔷哥哥,怎地还管姐姐叫姑姑呀?”
宝琴穿一身流彩飞花蹙金锦衣,展颜一笑,秀美动人。
与其姊不同,宝钗端庄娴静的笑容,看似美若梨花,实则深处却是冬之落雪。
而宝琴之笑,虽亦在冬日,却娇艳若红梅。
贾蔷看着她笑道:“一会儿要不要随我回林府,寻楚儿和香菱耍子去?”
宝琴闻言登时心动,犹豫了下,看向宝钗,又道:“我得问问伯娘?”
宝钗笑着抚了抚她的发梢,道:“等后日和西府的姊妹们一道过去罢,如今那边新定,莫去添乱。”
宝琴乖巧应下,贾蔷自不会强求,宝钗邀道:“快进去罢,外面天寒。我哥哥和琴儿来京后,昨晚上一直在吵嚷着甚么锅炉、暖气,说是蔷哥儿你弄出来的东西,有那事物,即便屋外冰天雪地,屋子里也温暖如春,连袄也不用穿。”
贾蔷闻言起步,不过还是多看了宝钗一眼,笑道:“我又非外客,薛姑姑原不必换了袄去,还在外面站着。”
宝钗这一身,必是知道薛蟠派人去寻贾蔷后,才更换了的。
不然,这会儿原应该穿棉袄,套棉裙的……
宝钗闻言,俏脸微红,却没再多说甚么,挑起大红猩猩毡软帘,请贾蔷入内。
待进屋后,过了外间,又挑一软帘,方进内堂,登时暖和许多。
薛姨妈和王熙凤正坐在炕上说笑,见贾蔷进来,王熙凤忙站了起来,笑道:“瞧瞧,正说着呢,可不就来了!”
薛姨妈更是笑的慈爱,不过她辈分长,倒没站起来,笑道:“可算是来了,如今这家里,我说的倒不算数,一个蟠儿,一个琴儿,都把蔷哥儿的话当成准话了。我听着纳罕,便赶紧请来,也听一听,到底准是不准。”
说笑间,让薛蝌取下贾蔷身上的披风,又让宝钗斟茶。
等贾蔷落座后,打发了丫鬟同喜去叫薛蟠,薛姨妈对贾蔷笑道:“你大哥哥正和我置气呢,他非闹着出去见那窑姐儿,我不许去。上回就是因为去西斜街那边,让赵国公家的孙子打狠了,面子上抹不开,才跑去扬州寻得你的。如今刚回来,又要去,倘若再遇到那赵国公家的孙子,岂不还要生是非?他偏说有哥儿在,不怕那劳什子赵家人……”
说着,眼睛笑吟吟的看着贾蔷,似是等他给个准信儿。
不过没等贾蔷开口,王熙凤便在一旁笑道:“姨妈,那赵国公可不姓赵,姓姜。他家孙子前些日子不是才和甄家二姑娘成了亲?再说上回的事,舅舅已经亲自上赵国公府和老公爷讨过人情,说起来也算沾着亲了,你就放心罢,往后必不会再出事。”
薛姨妈笑道:“阿弥陀佛!能再不出事,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如今我的话那孽障也不听,只信蔷哥儿的。且如今那个名叫花解语的,还记在蔷哥儿名下。他这冒冒失失的就往蔷哥儿的宅子跑,着实不像话!”
王熙凤笑道:“本也是荒唐做派,也不知你们弟兄间是怎么商议的。”
贾蔷闻言皱了皱眉,又笑道:“我连那花解语生的甚么样都不清楚,是薛大哥一心苦求,不得不应下他,与我并没甚么相干。稍后就打发人,去顺天府衙过了户籍便是。”
薛姨妈却似是试探问道:“蔷哥儿,那花解语背后牵扯太大,我们薛家若是沾染上她,实在承不起这后果。要不,就让她记在你名下,如何?”
“妈!!”
见贾蔷脸色骤然一变,阴沉下来,宝钗在一旁忙嗔怪了声,道:“妈快别说了,这叫甚么话!”
……
PS:别以为仙女金钗不怕冷,一样套着大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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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机关算尽
“哎呀!蔷哥儿来啦!”
宝钗刚刚喝止其母,薛蟠就顶着好大一个脑瓜出现,满脸喜庆,叫道:“来的好来的好,我老娘非困我在家里,你快同她分说分说,保我出去!”
贾蔷看着薛蟠,轻笑了声,道:“薛大哥,可曾告诉过姨太太,丰字号这几年连年亏损的缘由?”
薛蟠闻言一怔,不解其意,不过也懒得动脑子,便大剌剌笑道:“都是张德辉那老货,和他两个熊儿子带头贪了去!那群球攮的忘八!”
贾蔷点点头,又问道:“那些亏空了去的,都要回来了吧?”
一提此事薛蟠就觉得爽快,哈哈笑道:“要回来了,咱们兄弟一道讨回来的!”
贾蔷呵呵一笑,再道:“若是没发现这里的门道,丰字号还能撑几年?”
听至此,觉得哪里不对的薛蟠眨了眨铜铃大眼,道:“撑不过二三年怕就要被那群忘八肏的给坑完了……咦?蔷哥儿,你说这些作甚?”
贾蔷摇了摇头,看向薛姨妈道:“姨太太,我当初落魄时,薛大哥曾相助于我,不管恩德多寡,我此人素来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所以,不管是花解语之事那二万两银子,还是至江南后,发觉丰字号不妥当,我都倾力相助。就我所知,丰字号近三年来,每年的近利一路下滑,去年更是连五千两银子都不到。而今年,却至少有二万两银子的净利。往后每一年,这个数字都还会不断的增加。假以时日,薛家纵未必恢复紫薇舍人当日之盛,也绝不会逊色于薛家先人。姨太太,我不是在摆功,我只是想告诉你,做这些,纵然我不需要薛家的感谢,但姨太太也不应该如此羞辱于我。”
说罢,冷冷的看了薛姨妈一眼,站起身来,在薛姨妈涨红面色,宝钗焦急想要解释,熙凤忍笑不语,薛蟠瞠目结舌中,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薛蟠咆哮声:“妈,你到底说了甚?”
薛姨妈觉得她都要冤死了,叫屈道:“我能说甚么?”
她这会儿又羞愧又气恼,怎么也没想到,贾蔷会上来就到撕破面皮的地步!
将花解语给贾蔷,是王夫人曾给她出的主意,她也觉得不差。
打心底里,薛姨妈是绝不会接受花解语这样的风尘女子进薛家门,也不愿她登记在薛蟠名下,成为薛蟠的妾室。
因为如此,会有辱薛家的门风,还会影响薛蟠娶亲和宝钗出阁。
哪家好人家,会愿意自家娇贵千金,和一个曾经的窑姐儿成为姊妹?
而在薛姨妈想来,既然贾蔷都愿意让花解语记在他名下,那就给他便是。
且她自认为也是有感恩之心的,薛蟠花十万两银子买的青楼花魁,如今她一文钱不要,直接过给贾蔷,难道这不是她大方?
谁曾想,话没说完,贾蔷居然会直接撕破面皮,翻脸了!
将这些话对急的跳脚的薛蟠说罢,薛蟠也纳起闷来,虽然他断不愿将花解语送人,只是他又觉得,他娘也没错的太离谱啊……
这时,凤姐儿在一旁解惑笑道:“姨妈话没说明白,难怪蔷儿会气成那样。姨妈想想,你只说了将那劳什子花魁一直记在蔷儿名下,却没说要送他。到时候,薛兄弟天天夜宿蔷儿府上,和蔷儿名下的妾室……岂不是闹出天大的笑话?你这般说,不是羞辱人家又算甚么?”
此言一出,薛蟠又跳起脚来,差点没气死道:“妈,你瞧瞧你为花解语生了多少事出来,如今连蔷哥儿也得罪狠了,你真真是惹祸……”总算还有一分理智,到底没把精字说出口。
“放你娘的屁!”
薛姨妈也不是好惹的,眼泪都气出来了,骂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这畜生做下的好事,如今倒赖我?我给你讲明白了,那窑姐儿,你休想接回家!你要想偷偷的去改到名下,趁早先拿绳子勒死我!”
薛蟠恼的不行,道:“有甚话你同儿子说不就是了,何苦去欺负人家蔷哥儿?你都不愿我招惹花解语,怎这般好心,把花解语给蔷哥儿?”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一样打在薛姨妈脸上,让她臊的满面涨红,恼羞成怒道:“他既然原先愿意让你把那窑姐儿记在他名下,可见他不在乎,既然原不在乎,如今又怎算欺负?我不过是话没说完,让人家误会了罢,偏你这畜生在这胡吣!”
薛蟠心里跟刀绞一样,觉得亏欠了贾蔷,羞愧的叫嚷道:“这算甚么?他多咱不在乎了?当初记他名下,也是我悄摸去办的,都没只会言语一声。蔷哥儿为我白担了一份名声,如今你还这般说。再说,谁说蔷哥儿不在意?他在扬州府,瘦西湖上第一名妓都想相好他,他连看也不看一眼,还劝我说,那些花魁都是不容易的,但凡有活路,谁愿意跳那火坑?咱们就算帮不得她们,也不该再去糟践人家……”
薛姨妈奇道:“咦?这我倒糊涂了,照你这般说岂不正好,他让那花解语当妾室,日后好好待人家,岂不正是善事?”
薛蟠瓮声道:“你只道纳了花解语会耽搁我娶亲,那蔷哥儿难道就不在意?他不招惹那些,是他良善。可良善又不说人是傻子!他如今都快成林盐院的姑爷了,你这会儿做这套事,岂不是连林家也一并折辱了去?”
薛姨妈闻言愕然不说,毕竟先前已经听过这信儿,可凤姐儿正吃瓜吃的开心,猛然听闻这信儿,一口茶没咽下给喷了出来,随即拼命咳嗽起来,丹凤眼差点没瞪出眼眶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后,都来不及擦拭唇角,目光满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薛蟠道:“薛兄弟,你说甚么?!”
宝钗素知西府老太太的心思,这会儿担心他哥哥的话会引起波澜,忙笑道:“不过我哥哥乱嚼舌根子罢,凤丫头你可别乱传,惹出是非来,我不与你相干!”
凤姐儿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我往哪去传?不过你们不说,我倒没回过神来,如今听你们这般一说,再一细想,还真有这个苗头!啧啧,林妹妹可是和宝玉一并长大的,我原以为……”
宝钗摇头道:“不过是姊妹们小的时候亲厚一些罢。”
凤姐儿似笑非笑的看了宝钗一眼,就听薛蟠讥笑道:“宝玉也能和蔷哥儿比?蔷哥儿自南下,一路护着那位林姑娘,和护眼珠子似的。到了扬州,先是救了林盐院的性命,又帮林家处置内事,还帮林盐院做下那么多大事,连命都差点赔上。要是没蔷哥儿,林家早完了。宝玉又算甚么?”
凤姐儿笑的极有深意,道:“薛兄弟,蔷哥儿在你眼里竟这样好?”
薛蟠哼了声,道:“我这兄弟,能为且不去说,只说这品性,但凡别人对他一丝好,他必还人十分!我当初不过行下针鼻儿点大小的好处,人家又怎样待我的?再看看其他人,一群球攮的忘八,个个想沾我薛家的好,背后还骂我大傻子。”
凤姐儿提醒道:“蔷哥儿如今连你家丰字号都占了去,你二叔都成了他的总掌柜,这么大的一番基业都落在他手上,他难道就没占便宜?”
薛蟠气的瞪眼,道:“要不是看着是亲戚,我今儿就骂人了,真当我是傻子不成?要不是蔷哥儿,丰字号早被那些狗肏的畜生给掏空了!如今蔷哥儿使人掌着,还是我亲二叔在管,每年分那么多银钱给我,还有甚么不知足的?”
凤姐儿听了居然也没见恼,反倒乐呵呵笑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今你家和蔷儿纠葛那么深,他又待你这般义气,可惜不是一家人,要果真成了一家子,岂不是喜上加喜,亲上加亲?”
此言一出,薛蟠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薛姨妈和宝钗却纷纷变了面色,薛姨妈都懵了,不知该怎么说,宝钗却是俏脸通红,又羞又怒骂道:“凤丫头,你今儿是撞客了不成?再胡言乱语,我非撕烂你的嘴!”
王熙凤哈哈大笑着认输告辞道:“胡说两句,胡说两句,可别放在心上!罢罢,我也该回去了,府上还一堆子事。今儿个专门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告了假,想喘口气修整一天功夫,到姨妈这里讨杯酒喝。如今看还是别喝了,后日去林妹妹府上讨好酒吃罢!”
说罢,扭身就走。
凤姐儿这般作态,自然是有意为之。
她素来知道薛姨妈和王夫人的心思,是想将宝钗说给宝玉,亲上加亲。
可贾母却并不愿意。
果真再进来个宝丫头管家,那贾府内宅连贾母说话的地方都不多了,都成王家的了。
上有王夫人这个当家太太,中有凤姐儿,再来个宝钗。
王熙凤介意的是,宝钗不比黛玉,黛玉身子弱,素不爱理会闲事,可宝钗身子骨丰壮,且行事稳重大气,果真让她进了贾家,成了太太王夫人的正经儿媳,那她这个大房媳妇再想如现在这般,在府里大权在握,就万万不可能了。
如今既然薛大傻子这般推崇贾蔷,那她不如加一把火进去。
这女儿家出嫁要拿主意,父在从父,父死从兄。
正经来论,薛蟠若想嫁她妹,按规矩来说也是行的通,甚至比薛姨妈说的话更管用。
至于薛姨妈和宝钗如何作想……
今儿个她不痛快,也不想看别个太痛快。
女人嘛,不都是如此?
……
却说凤姐儿拍拍屁股刚离了梨香院,里头薛蟠猛地一拍额头,铜铃大眼明亮,抬头看向自家妹子宝钗。
不过,见她杏眸睁起,目光清寒凛冽,一副不可冒犯的模样,薛蟠心里一颤,到嗓子眼儿的话又咽下,然后转头,把目光落在满脸无辜的宝琴面上,嘿嘿乐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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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助一臂之力 (加更!)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贾蔷至此时,正好中午。
因提前打发人来报信儿,所以他到时,贾芸并金沙帮两个长老,还有舅舅刘实、舅母春婶儿、姐夫铁牛,都在门前候着了。
“你姐姐本也要来迎你,不想小石头染了些风寒,只是哭闹着要出来耍子,她就得在屋子里看着些。”
铁牛憨笑着解释道。
贾蔷皱眉,不满道:“舅舅、舅母乃是亲长,哪有做长辈的出门迎外甥的道理?往后再不能如此,不然让朝中御史知道了,非得上本弹劾我不可。”
刘实闻言唬了一跳,忙道:“咱们自家人想着早些见面,碍着御史老爷甚事?”
贾蔷笑道:“那当然,天大地大娘舅最大,规矩如此,你和舅母去码头上接我也就罢了,我上个门儿,你们还出来接,就不好了。”
春婶儿闻言懊恼道:“罢罢,往后再不接就是,芸哥儿说了我们还不信,真是老悖晦了!”
一行人进门后,贾蔷见表姐刘大妞抱着小石头站在门口,好笑道:“到底抱出来了,你不是说小石头身子骨像他爹,怎么吹冻都不怕么?”
刘大妞笑道:“原也没甚,烧了半宿,又活蹦乱跳了,就是还有些淌鼻涕,你瞧瞧,这皮猴子怕甚么?”
在刘大妞怀里扭七扭八不安生的小石头看到贾蔷后,咧嘴笑了起来。
贾蔷往后伸手,便有人递上一大包油纸包的点心和糖果,交给刘大妞道:“都是江南带来的,还有别的土物特产,先前都使人送来了,可收到了?糖果别让他一次吃太多,生虫牙。”
刘大妞性子爽利,接过后强按着小石头谢了舅舅后,就抱回房歇息去了,不让小石头打扰大人谈话。
进聚义堂落座后,春婶儿最先按捺不住,道:“蔷哥儿,你可算回来了,先前打发人来,非让我们一家搬到这来,如今你也回来了,我们总该能回家了罢?”
张长老忙笑道:“咱们可没怠慢之处吧?”
春婶儿摇头道:“不是怠慢不怠慢,这里再好终归不是家。大过年的,老街坊也没好好拜个年。”
贾蔷想了想,道:“可以,今儿就能回家了。”
京城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他如今回来了,林如海是焦点,他这个太上皇良臣也是焦点。
他自然不好胡乱行事,其他人同样也不敢当出头的椽子。
不似先前刚覆灭盐商四家时那么紧张了,只要在青塔寺那边安放几个人手,应该无事。
春婶儿闻言大喜,刘老实却训斥她给贾蔷添乱。
不过两人都是明白人,没有多耽搁,再三叮嘱贾蔷得空回家吃饭后,也避开了。
待亲眷都走后,洪长老沉声道:“大爷,少帮主传信回来,说已经在城南药王庙西下买了一处庄子,位置虽偏,但周遭没甚人家,易守难攻,人手已经安顿下来。少帮主说,她会分成十批次,逐一将人手置换到城里。”
贾蔷点头应下,道:“我知道了,此事由她做主便是。”
张长老又道:“如今城里已经出现不少家烤肉串的摊铺了,不过味道一直没有咱们的好,但因为价钱便宜,所以卖的也好。不过如今城里的生意虽受了影响,可和几大侯府合作后,专出配料,这半年赚的倒比京城还多。统共加起来,一共赚了……”
不等他说完,贾蔷就摆手道:“我原说过,这里面的利,都送给金沙帮,凡事由你们少帮主做主就是。她甚么时候回来,可曾说过?”
洪长老道:“最迟半月,最快旬日。对了,少帮主还让我等在这段时日里,打探清楚南城和北城的帮派,和他们各自背后的根脚势力,却未说要做甚。大爷,这是要做……”
贾蔷笑道:“金沙帮要做甚,我怎知道?你等着小婧回来操持就是。不过,这次回来,金沙帮怕是要生发起来。旁的事我一概不管,只是洪长老既然为金沙帮的刑罚长老,帮规家法务必要再严格一些,甚至严苛一些都不要紧。帮众的待遇那样好,若还有胡作非为不听号令者,为你是问。我通读古今史书,从未发现有一支人马,在没有严格规矩的情况下,还能存活长久的。不管什么时候,心中一定要有敬畏之心。果真有恣意妄为者,我非但不会当你们的靠山,还必会大义灭亲。洪长老,到那时,勿怪我言之不预。”
变了面色的洪、张二长老下去后,贾芸笑着对贾蔷道:“是该勒勒他们的缰绳了,江湖人虽讲道义,可也容易撒野放飞。我劝了几遭也没效果,还说我不懂江湖……果真是有了靠山,就想横行无忌为所欲为了。”
贾蔷哼了声,道:“等小婧回来了,自会料理。你那边又如何?”
贾芸摇头道:“佐料的配伍终究被淮安侯府那几家摸索去了大半,所以从咱们这边买的佐料一月比一月少,我们从他们那进的羊肉,却不断的涨价。常听人道,富贵人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我原以为淮安侯府少侯爷和蔷哥儿相熟,必能保持体面,谁成想,亦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儿。”
贾蔷呵呵笑道:“这有甚么可恼的?人性本如此,咱们原先本就没有和他们对等的地位,能落半年的利,已经算他们厚道了。”
贾芸不甘心道:“那是因为他们忌惮蔷哥儿你这太上皇良臣……果真就任由他们占了便宜去?”
贾蔷摇头道:“区区一个烤肉营生,就能让咱们看出谁可交,谁不可交,岂非好事?这烤肉方子本也不算甚复杂的秘方,往后干脆不必隐瞒了。我们赚钱的来路,不在这等小地方。”
贾芸闻言还是遗憾道:“我不是为少赚些银钱可惜,我可惜的是,淮安侯府都是带兵武勋,实权大将。若是能深交他们,岂不能得庇佑?”
贾蔷摆手笑道:“以小利结交的,又能深交到哪里去?不过也不必放弃那边,维持住个寻常关系便可。至于烤肉这门营生,金沙帮还要继续做下去,但不再是为了银钱。扬州一行后,咱们的财源再不必担忧。且我姑祖丈回京后,官面上也不缺倚仗的势力了。这些,你心里有数就好。”
贾芸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道:“蔷哥儿,你先前让人送回来的三万两银票,我拿去还给恒生王家,可他家王守中公子却不要,只说让咱们先用,等他何时果真缺银子使了,自会和你开口。”
贾蔷笑叹道:“看到了么?这才是真正聪明人。”
他隐隐有些头疼的是,琅琊王氏那位礼部尚书王世英,和韩彬、林如海等可不是一道人哪。
日后起了冲突,难免有得罪之处……
贾芸奇道:“蔷哥儿,你要准备和王家一起合作营生?”
他是知道德林号存在的。
贾蔷却摇头道:“暂且不做这些了,要再等等,琅琊王氏也不缺银子。芸哥儿,往后你的事,要从这些琐事上抽出来。还是那句话,京城的买卖虽不会停,但咱们不会在京城重地大把捞钱。从今天起,你要做的事是记清楚京城各大府第的主要人物都有谁,要认清他们的面相,打听清楚他们的根底,最好,能周游其间,与其结交。不要害怕花银子,此事比银子更重要。”
贾芸闻言一怔,干笑了声,道:“我未必能做的来,他们怎认得我是谁……”
贾蔷看着贾芸笑了笑,道:“你为人行事比我圆滑稳当,又怎会做不来?”
贾芸想了想,道:“是等蔷哥儿袭爵之后,为宁国门下奔走?”
贾蔷摇头笑道:“不,是荣国门下。过几日,我会给你寻一副荣国对牌来。”
宁国公虽为长房,然到了第二代,就成了一等将军爵了,比起荣府的底蕴来,差一倍不止。
与其让那些香火人情白白让那些混帐糟践了,不如由他取来用之。
那凤丫头不是好银钱么?给她!
既然她最喜欢拿贾家的家底儿去换银子,与其卖给别人,不如卖给他!
京畿重地,长安守备这样的荣国旧部,只三千两,就让她卖了个干净……
啧!!
“蔷哥儿,西斜街太平会馆已经整拾完了,都按着你留下的图纸归整的。另外,王大公子和冯大爷把五十六个教坊司姑娘送了进去,吹吹打打演练了三个月了,你多咱去瞧瞧?”
……
大明宫,养心殿。
西暖阁内,隆安帝因为肱骨之臣回京而生出的喜悦心情,此刻却一扫而空。
他面色阴沉的看着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道:“宁国府的家业,让荣国府的贾赦给霸占了大半去?”
戴权心里把贾赦骂了个半死,道:“正是如此。”
隆安帝皱眉道:“贾蔷甚么反应?”
戴权道:“因为是荣国太夫人开的口,说要将东府家业多分些给贾蓉,贾蔷没反对,却说他回京之前,东府家业已经被贾赦搬去大半,荣国太夫人似是不信。今日贾蔷去了东府,先准许了贾珍妻尤氏去礼佛庵之请,又将贾蓉院的伺候之人通通招回,还请了两个名医常驻宁府,似要善待贾蓉。”
隆安帝冷哼一声,极不悦道:“厚颜无耻,自作聪明!”
戴权闻言躬身不敢抬头,心里揣测,这位天子到底在骂哪一个,多半是那位荣国太夫人吧……
“林如海呢?”
戴权忙道:“林大人一早就去了户部,见了部堂诸官,掌了大印后,就称病退衙了。”
隆安帝闻言,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不过随即又解开,叹息一声道:“林如海不如韩半山啊。”
若是韩彬的做派,掌印之后,第一件事施雷霆手段,规整衙内诸官,连烧三把火后,便开始理正事了。
林如海……
到底是世家子弟出身,怕是要选择春风化雨的手段,去解决问题。
只是……
隆安帝讥讽的弯起嘴角,那些贪婪禄蠹之辈,想要温和的从他们囊中要回国库的银子,又怎么可能?
也罢,朕就助你一臂之力!
“三日后,放出风去,就说林如海奉旨,将在半年内,清缴户部亏空!拖欠不还者,一律革职、拿问、抄家!”
“另外,让宗人府明日考封宁国嗣,考封罢,带贾蔷进宫,朕要看看,这个太上皇钦点的良臣,到底是不是忠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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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血债血偿!!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看到凤姐儿到来,先是一喜,随即绷起脸来,问道:“你不是身子不舒服,不稳当么,不好好在屋子里歇着,怎又来这里了?”
凤姐儿笑道:“原是想好好躺一天的,可见不着老祖宗,心里居然踏实不下,这不就来给你老封君请安来了不是?也是奇了,这一见老祖宗,咦,心也踏实了,居然想回去睡觉了。”
“呸!”
贾母绷不住笑道:“偏你这张嘴会糊弄人!我怎么听说,你往东府去了?”
凤姐儿倒没不承认,道:“我素和蓉儿那两口子亲厚,拿他们当正经侄儿、侄儿媳妇,便抽今儿得闲过去瞧瞧。”
“他们如何了?”
贾母不咸不淡的问道,她心里自然不怎么关心东府的事,不过既然凤姐儿提起,她也不好不问。
熙凤自然不会做扰兴之人,笑道:“还好,蓉儿虽有些不大好,但眼下照顾的还不错。就是今儿蔷哥儿过去后,尤大嫂子突然说她想在东府北院起个佛庵,以后多念念佛经。”
贾母轻笑了声,也没多说甚么,不过随即皱眉道:“你去东府可听说甚么没有?”
凤姐儿闻言一怔,道:“听说甚么了?”
贾母提点道:“你公公在东府给他们分了家业,你没听说甚么?”
凤姐儿心思转了转,尴尬一笑道:“的确没听人嚼什么舌根,就算真有甚么,想来也传不到我耳朵里来。”
贾母闻言,叹息一声,皱了皱眉,却也不知此事怎么搞,索性撂开手不理,岔开话题问道:“昨儿我叮嘱你,回去后不要和琏儿闹,你到底是没听。”
凤姐儿闻言一滞,强笑道:“好祖宗,我多咱敢不听你的话?昨儿回去,果真连一句架也没吵。”
贾母一辈子在后院,甚么阵仗没见过,笑恼道:“你嘴巴里说出的话,和软刀子一样,割的人更疼,还用吵?你啊,除了宝玉,家里我最疼的就是你这个孙媳妇,你当我不让你和琏儿吵是为了他?你虽性子刚强,可到底是个女人,咱们娘们儿家,再刚强,可到头来不还是要靠爷们儿?你果真惹恼了他,难道也想早早的去起个佛庵礼佛?那样的日子,你尤大嫂子过不了,你更过不了。”
凤姐儿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强笑道:“老祖宗的话我记下了……对了,今儿我听了一件唬人之事,本准备在姨妈那里混顿好饭,可听到那信儿后,就坐不下去了,急忙赶回来给老祖宗说。只是又不知该不该说……”
贾母奇道:“甚么了不得的事,让你这般费劲?”
她素来知道这个孙媳妇性格爽利大气,也因此才入了她的眼,还极少见她这般模样。
凤姐儿本还真没想好要说不要说,可是因为被贾母一通话搅得心里难过,索性将这事说出来,大不了大家一起好好闹一场,也别只让她一个人倒霉,因此一咬牙,将薛蟠在梨香院的话透露了出来,最后道:“我一直想着老太太是想把林妹妹许给宝玉,我瞧着宝玉也极喜欢林妹妹,对她和别个姊妹不同。却不想,往扬州去了半年,蔷儿居然入了林姑丈的眼,想收他当个姑爷。这辈分差一些啊……”
贾母闻言,脸色难看的吓人,骂道:“姨太太家的哥儿也是混帐忘八东西,甚么好下流种子,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也能拿来说嘴?玉儿甚么样尊贵的人,岂能和那等下流孽障成亲?”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影从外面急急跑来,呼哧呼哧的,一见面就大声笑道:“老祖宗,快使人去接云儿吧?后日要去林妹妹家,若是短了她,她知道了可了不得!”
等他一气说完,迎春、探春、惜春三春姊妹才缓步进门,含笑走来。
宝玉看着她们大笑道:“哈哈,我已经说罢了,这下你们不能在云儿跟前搬弄是非,说我忘了她吧?”
迎春笑而不语,惜春咯咯直乐,探春爽利笑道:“二哥哥可是在亡羊补牢,你放心,等云儿来了,我们定会告诉她,是有人提醒了二哥哥,不然到了林姐姐家门口,怕是也想不起来。”
众姊妹大笑,宝玉也笑的开心,道:“云儿断不会信你的!”
然后转过来猴在贾母怀里,一个劲央磨道:“好祖宗,快去派人接云儿来罢!”
贾母简直有些悲壮的看着宝玉,目光怜爱之极,凤姐儿在一旁则笑而不语,丹凤眼中,宝玉紫金冠上似蒙上了一层绿光……
不过她也没自得多久,因为想到贾琏那混帐的行径,她自己头上早已绿的稀烂……
贾母强笑道:“好好好,这就打发人去保龄侯府接云儿。只是去了后,不可一味的去顽耍,要记得去跟你林姑丈请安,还要多请教请教学问,不然等你回来,你老子饶不了你,知道了吗?”
宝玉听闻“你老子”三个字时,已经成了霜打过的茄子,蔫儿了下去。
贾母仍叮嘱道:“你要是能成你林姑丈的学生,那往后,你老子再也不逼你读书了,他也管不得你,不好再打骂你了,不然,岂不是不给你林姑丈脸面,是不是?所以,你去了你林姑丈家,一定要好好表现,记下了么?”
宝玉闻言,大为心动的点头道:“老祖宗,我记下了。”
……
西斜街,太平会馆。
贾蔷刚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金沙帮帮众,抬头看了眼门匾,上书“太平会馆”四字,正要和贾芸、商卓等人入内,就听到巷口处传来一声大笑声:“良臣!”
贾蔷侧脸望去,就见三骑人马立在巷口,笑吟吟的看着他。
贾蔷眉尖一挑,笑着迎上前去,道了声:“冯大哥,王大哥!你们二位怎在这?”
来人正是冯紫英和王守中,还有一人贾蔷自前身的记忆中也认得:“冷面二郎怎也来了?”
这第三人,正是冷面郎君柳湘莲。
这柳湘莲原亦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
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和宝玉关系密切,与贾蔷、贾蓉也算相熟。
却说这柳湘莲细细打量了贾蔷半晌,自马上翻身而下,笑道:“都说你蔷二爷今非昔比,做下了好些大事,得闻你回来了,特意来瞧瞧。没想到,真个见着了。”
此人,拳脚功夫不差,还是个花美男,实则大直男,其余的,就没甚印象了。
贾蔷笑道:“我能做得了甚么大事……对了,此处可是宝玉引你入会的?”
柳湘莲笑道:“正是,不过今日还是第一次来。”
冯紫英在一旁和王守中笑道:“他二人聊起来,倒将你我二人搁一边了。”
贾蔷奇道:“刚见面我大声问候,难道没问候到耳朵里去?”
冯紫英哈哈大笑,道:“看着没有,看着没有?都说贾良臣从不肯吃亏,半山公当面都敢直怼回去,今日见着真章了吧?”
王守中也哈哈大笑,却见贾蔷拱手道:“还未谢过王大哥仗义疏财之义!”
王守中却连连摆手道:“诶,这叫甚么话?你卖东盛赵家五万两一张方子,我才给了三万,本就是厚颜占了便宜,岂有这等说法。”
贾蔷辩解道:“当日说好了,那方子是送给王大哥的。”
王守中笑道:“就当你送给我了,我若自己用,自然分文不给。可如今是恒生号在用,你和恒生号又没交情,是不是?所以三万两银子已经算是给了我极大的体面了,你若果真还钱,那我这个兄长,往后也没脸再称兄长了。”
这话,却是极有深意。
是说明了他与贾蔷相交,是他自身,而不是恒生号,更不是琅琊王氏。
这里面的区别,天壤之别!
贾蔷闻言却大为惊喜,拱手道:“今日方知王大哥气魄之恢宏!!”
倒真是解了他一大难事……
柳湘莲是知道些内幕的,此刻见二人如此重义而轻利,不由也有些激昂道:“可见世间并非皆是禄蠹蠢物,亦是高义之士。”
冯紫英大笑道:“快快快,进去看看后,你才知道蔷哥儿还有不同之处。”
贾蔷又为他们介绍了贾芸,道:“我素不爱露面,只好与知己交谈,往来应酬之事,以后多托付于芸哥儿,日后还望几位兄长多关照一二。”
贾芸忙与三人见面,众人皆说本分之事。
说笑间,一行人往太平会馆而入。
……
恪勤郡王府。
东路院,侧妃白氏看着跪在堂下头也不敢抬一下的侍卫,沉声道:“这么说,林如海和贾蔷全都回京了?”
相比于过去明媚娇柔的面相,白氏此刻的面色渐显刻薄狰狞,曾经柔软的红唇,如今也抿出了怨毒之相。
堂上周边侍立的嬷嬷丫头大气也不敢喘,这些日子因忤逆侧妃被打死的丫头都有三个。
侍卫忙回道:“回娘娘的话,正是,昨儿个一早就到了。”
白氏声音尖锐道:“林如海可是升官了?”
侍卫答道:“林如海升户部左侍郎,且暂时掌尚书印,署理户部。还有贾蔷,宁国府也将由他来承爵。宁国府是开国一等公府,降袭到三等将军位,便不再降等。所以,等考封后,贾蔷就成了朝廷的三等将军,还得一座国公府,若是立下功业,还能升爵。另外,奴才听说,宫里好像还要大用他,给他加官。”
听闻至此,白氏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了,在她看来,林如海和贾蔷,便是用白家满门的人头和鲜血,给他们自己加官进爵的!
他们加官进爵,可白家百余口人的性命,却都凄惨而死。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咬紧牙关,甚至嘴角都溢出一抹殷红,一字一句道:“我必让这二贼,血债血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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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满堂欢
“嚯!!”
西斜街,太平会馆内,看着粗糙的石块堆砌出的沙场风格,除却已经来过一回的冯紫英外,王守中和柳湘莲都震惊的张大嘴巴。
篝火,营寨,栅栏,兵器架,战车……
甚至连正经的座椅都没有,不是石头型的凳子,就是枯木树根,甚至干脆就是一棵树横倒……
“良臣,你这是……”
王守中大为不解问道。
贾蔷笑了笑,道:“没指望着赚银子,就是一个自己人顽的地方。上面那个半坡是个戏台,上演一些戏曲节目,过过瘾。”
柳湘莲本就是个戏迷,好反串青衣旦角,此时听闻贾蔷之言,高兴道:“可以唱戏?好啊!”却又纳闷道:“若只是唱戏,怎捣整成这个模样?”
贾蔷笑道:“此戏非彼戏!我因出身缘故,见多族中尽不肖子弟,早忘却先祖披荆斩棘从龙太祖复我汉家江山之艰难,堕落者实繁,所以将先祖征战天下的一些奇事,让人编写成戏曲,在此排演,以作先祖百年寿诞时贺礼之用。”
听闻此言,柳湘莲表示对贾蔷的孝心感到钦佩,冯紫英面色古怪,没有多言,王守中却喷笑不已,大笑道:“良臣啊良臣,你还道不想赚银钱。你家荣宁二公一出马,开国四王八公二十国侯其他人家难道能不办?不说开国一脉,就是元平功臣,虽大多苦哈哈的,可为了一份孝心,也不得不跟进办一场。可他们若再去自家拾掇,花费就更大了,还不如托你在这里办一场。都中这么多世家,一家办一场,花费嚼用下来,都不少银钱,更何况还这么多场。”
贾蔷呵呵笑道:“果真不为银钱,若有心的,只给个辛苦银子就成。”
此言一出,冯紫英和柳湘莲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各家都是要体面的人家,谁还会在纪念先祖的牌面上吝啬?
再说,这是宣扬自家威望名头的事,都巴不得办的越红火越好,银子自然少不了。
王守中看重的是这里的吸金能力,然而冯紫英看到的却是贾蔷能够凭借这里,结交多少人脉。
这让他十分动心!
王守中不解的是:“良臣,既然是这般,那当初你让我寻来的那些教坊司姑娘是为了……”
总不可能让那些教坊司女子来假扮各家先祖吧?
贾蔷笑道:“这边是爷们儿顽的地方,自然还有妇人看乐子的地方。东路院这边无娘们儿,西路院那边无爷们儿。”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道:“还有……还有女人享乐的地方?”
贾蔷笑道:“西路院那边除了戏台外,就是一些柜台,上面摆放着一些丝绸布匹。”
王守中闻言眼睛一眯,看着贾蔷道:“良臣,你的德林号准备开到京里来了?”
贾蔷摆手道:“不进京,只在这里卖一些,也卖不了许多。”
王守中闻言,目光复杂道:“我原以为你给恒生和东盛的方子已经是最好的方子了,可从扬州那边送过来的几尺绸缎,我才知道你手里居然还有色泽更鲜亮的。良臣,你不敞开了卖,可惜了!”
贾蔷笑道:“我卖得过来么?再说,我要那么些银子做甚?银子太多,也是取祸之道。所以,只给各家勋贵卖一些,还比市面上的价格贵三倍。少卖一些,银子嘛,够用就好。”
王守中苦笑道:“即便贵那么多,也会有不少人来买。若无这些,怕是没多少内眷会来这里。有了这个,那……你这会馆还真能兴旺起来。”
贾蔷笑了笑,道:“也不必多兴旺,能不能赚银子,终究是次要的。若是能在这里,多结识几个如你们这样的好友,即便是赔银子,我也高兴。”
众人闻言高兴,又闲谈了半个多时辰后,冯紫英、王守中和柳湘莲一起告辞,贾蔷却未急着走,因为客房那边有人传话,想见他一面。
……
花解语。
即便花解语有天下第一名妓的名头,也的确生的国色天香,令人望之惊艳。
但贾蔷近年来见到的除却黛玉、宝琴等尚显青涩的秀美女孩外,也见过梅姨娘、齐太忠续弦夫人曲氏等江南美色,还有凤姐儿、秦可卿、尤氏等绝色贵妇,所以看见这位名头极大的花魁,他并未有多动容,更谈不上薛蟠那类痴迷。
花解语声音清幽,谈吐不俗拜道:“小女子知道,当日能得脱牢笼,除却奴家大哥外,亦赖公子之福。始终不得感谢之时,今日得闻公子归来,特冒昧请见,还望公子海涵。”
贾蔷见其目光清明中正,气度不卑不亢,虽是感恩,却绝无谄媚之色,暗自点头,心道能出位果无侥幸之理,便颔首道:“姑娘不必外道,我与薛大哥相交莫逆。他一心衷情于姑娘,不惜耗尽家资,甚至外借二万两,也要为姑娘赎身,我所做的,只是顺手为之罢了。唯一所盼,便是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往后能相互扶持度日。”
花解语闻言,面上浮现微笑,虽面颊飞红,但依旧落落大方,福身一礼道:“公子所说极是,奴家败蒲残柳之姿,能得兄长垂青,实乃前世修得的福分。原不该私会外客,即便是公子,只是……奴家兄长已经数月未露面,奴家听闻,是因奴家之故,使得兄长遭到赵国公嫡孙之鞭笞,心中万分焦灼不安,所以,得闻公子前来,特意相询。不知兄长他可还安康,又不知几时能来?”
贾蔷笑道:“今儿还在和家里闹着要来呢,只是姑娘也当理解,薛家不是小门小户,薛大哥做不得主。不过,想来也就是这一两天就要来了。”
花解语自然理解,只是她的丫鬟元宝却按捺不住担忧的问道:“薛大哥家里人很凶吗?以后我们小姐进了薛家门儿里,会不会挨欺负?”她也是看着贾蔷生的实在俊俏,才敢插嘴。
贾蔷摇头道:“谈不上凶,薛大哥除了一母一妹外,也没甚家人……不过薛家世族姻亲很多,他舅舅管教他管的也很严。恕我直言,虽然我和薛大哥都一直以为,如姑娘这样的人,只是身不由己,才不得不坠风尘。可是世人对你们的看法,终究不友善。所以,你们怕是很难入薛家大门儿。即便能入,也是等到薛大哥成亲,其妹出嫁之后。另外,姑娘的名契如今落在我的名下,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如果不能尽快转到薛大哥名下,我会先放你自由身。”
此言一出,花解语和丫鬟元宝都惊呆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贾蔷。
落在贾蔷名下,或是落在薛蟠名下,那都是名花已有主,虽谈不上奴婢之流,却也没有逃跑的可能。
可若是放她自由身,那她转过身就可以去再嫁,也可以远走高飞。
从法理上,薛蟠将会彻底失去对她的所有权。
可是要知道,薛蟠为了买她,足足花了十万两银子!
贾蔷没有为二女解释的心思,与花解语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去。
若果真花解语是那种私自逃离的人,那未尝不是件好事。
与此女交谈一番后,他愈发担忧,薛蟠纳此女后,会牵扯出的风波……
……
布政坊,林府。
贾蔷回府时,天上正飘着小雪。
刚一下马,进了前院,王管家就立在门廊下,看着贾蔷笑道:“大爷总算回来了。”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道:“有事?”
王管家笑道:“打老爷从部堂回来后,亲旧世交就开始不断的登门拜访,哪个都拒绝不得,这会儿忠林堂还有外客呢,只是……唉!”
贾蔷见他面色不对,奇道:“既是世交老亲,你这是……”
王管家倒苦水道:“大爷,实不是我这个当奴才的嫌贫爱富,只是今日来的这些人,登门前连个拜帖也没送上,按理说都是恶客。而且,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咱们老爷在扬州府这世间第一等繁华的地方待了十多年,必已是富的流油。林家丁口简单,也花不了多少银钱,所以就一个个不停的诉苦……老爷已经尽量给了不少帮衬,可总有穷疯了的,狮子大开口,要银钱不说,还贪心不足开口要官,不达目的不肯走啊!到底是亲旧世交,老爷落不下面子来赶人,姨娘和姑娘又是内眷,不好抛头露面,就一直盼着大爷回府呢。”
贾蔷闻言,不再多言,大步往忠林堂行去。
虽然听起来荒唐可恨,然世道如此,在这个皇权与宗族共天下的年代里,怠慢亲戚,尤其是怠慢穷亲戚,绝对不是一个好名声。
林如海如今“初来乍到”,名声不可亏损在这等人身上。
好在,贾蔷不怕……
……
“大爷回来了!”
侍立在忠林堂外的青衣小厮见贾蔷到来,亦是眼睛一亮,高声通传道。
里面传来林如海有些疲倦的声音:“蔷儿回来了?进来吧。”
贾蔷推门而入,就见忠林堂内坐了七八个人,有两个白发老翁,三个中年男子,还有四个年轻人,看衣着,的确都不怎么富余。
见到贾蔷进门,一群人居然没人起身,一个个用审视的眼神看着贾蔷,似等着他主动问安。
然而贾蔷却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几步赶到林如海跟前,怨声道:“姑祖丈,怎可长坐于此?太医几番叮嘱你老,万万不可劳累,要多卧床歇息,多休养。连宫里天子都体恤您不易,准你在家短暂办公,你怎可……不好,姑祖丈你脸色不对!”
一声惊呼后,贾蔷高声叫道:“来人,快,搀扶老爷回房歇息,再速速去请太医来!”
早有婆子等候多时,听闻此言,赶紧上前,搀扶住林如海,不由多说送回内堂。
一阵兵荒马乱后,贾蔷肃穆着面色,凛冽见责的目光在忠林堂上一众人面上一一划过,沉声道:“我不认得诸位,诸位还是都把各自的姓名留下罢。”
“留姓名?做甚么?”
有人不悦问道。
贾蔷冷笑一声道:“皇上要大用先生,传下旨意来让他老人家好生休养,休养妥当后有重要国事要办。今日若无事则罢,若果真先生身体累出了差池,耽搁了国事,宫里天子降罪下来,怪我等家人照顾不周,没有用心尽孝,要论大罪……到那时,你们总要为我分担点罪名吧?”
此言一出,靠近门口的四个年轻人赶紧站起来,彼此对望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他们的老子曾和林家交情深厚,是世交旧族,因听人说林家富可敌国,这才上门来打打秋风,甚至还有存了上门当姑爷的心思……
可如今眼见事情闹大了,他们若是真有骨气担当,也不至于赖在林家不走,因此纷纷跑路。
有好处当然可以上,可有祸事,那就对不起了。
那三个中年人倒勉强还能撑得住,有人还笑问可有甚么能帮忙的地方……
不过在贾蔷坚持让其留下姓名的情况下,三人也还是走了。
都拖家带口的,担不起责任。
最后两个老人,倒是敢留下姓名和家里住址。
然后就被贾蔷派人强架着送上马车,按着地址送回了家。
不过面子上还是做的极好,一人给了五十两银子,还让人每人送了两只母鸡一只羊,招摇过市。
但,送到家后,却将两家子孙齐齐警告了番,并记下姓名。
不是想求官吗?
好啊!塞外冰天雪地里,缺的是官位!
下次老人再登门,这姓名就直接报到吏部清选司,他们全家都可以去上任养马。
一场闹剧结束,贾蔷回到后堂,就见林如海正和梅姨娘、黛玉说话,他进来后,将事情说了遍。
黛玉和梅姨娘自是吃吃取笑,林如海亦笑道:“有些着实是旧故老亲,倘若能知足些,总能对付过去。只是他们连功名也没有,就想跟着做官,实在烦不胜烦。这样的品性,我如何能收到门下。倒是劳烦蔷儿了……”
其实林如海果真要有儿子,那就好办许多了。
他不愿出面,让亲子接待,也容易打发那些人。
可惜,林家如今只他一个男丁,确实不易。
贾蔷笑道:“往后再有这样的人来登门拜访,姑祖丈就别见了,全都留下来,让我和他们周旋。想发财是难了,想做官却容易。”
黛玉笑道:“想做官容易了,哪有那么些官给他们做?”
贾蔷笑道:“怎么没有?当年苏武牧羊处,多大的地盘,划分成三五十个县都有富余,那里缺知县,他们自己带着干粮,自去上任就是!”
“呸!”
黛玉偏着头,绣帕掩口,星眸看着贾蔷,啐笑不已。
屋外雪花零落,北风清寒。
屋内却是暖意盎然,满堂欢。
……
PS:加更池又被爆了……我或许应该设一个上限,比如一个月最多加一更?同意的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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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糊涂种子!
是夜,梨香院。
内堂临窗炕上铺着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东西两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
薛姨妈卧倒在炕,唉声叹气。
宝钗杏眼微红,坐在炕边,轻声劝道:“妈又何必和哥哥生气?他素来糊涂些,并非故意要气你。”
薛姨妈深叹息一声,道:“我的儿,你当我在生你哥哥的气?”
宝钗奇道:“那妈这是怎么了?”
薛姨妈满眼的忧愁,道:“你难道不见你哥哥如今和魔怔了般,中了蔷哥儿的邪了!”
宝钗闻言“噗嗤”一笑,道:“蔷哥儿又不是神婆巫士,哥哥怎会中他的邪?”
薛姨妈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道:“你想想,若不是中了他的邪,怎会把一番家业都托付给了他?那是薛家几代人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基业啊!他是给了你哥哥七万两银子,可这些银子压根儿也不是他给的,是从丰字号那么多老掌柜和老伙计手里抠出来的。偏你哥哥想不到这点,连整个家业都托付过去,如今更是言听计从,乖囡,咱们薛家快改成贾家了!”
宝钗眉心轻蹙,道:“妈,你可别往坏处多想。那二十多万两银子的确是蔷哥儿从丰字号老掌柜和伙计手里抠出来的,可他要是不抠,这些银子不都被他们给贪墨去了?若不是他及时发现的早,咱们这些家业,才真正撑不起几年了呢!”
薛姨妈闻言,叹息摆手道:“罢罢,先不理论这些。乖囡,你想想,蔷哥儿能在扬州府这般做法,是因为仗着盐院衙门在扬州权力最高。如今回到京里,就算他要接手宁国公府,可除了一个空名头外,他半点实惠都没捞着。如今不过仗着太上皇的一点恩遇,就把西府得罪到这个地步,大老爷还有琏儿被他骂的抬不起头来,他也不想想,太上皇还能活一万年不成?等太上皇不在了,你瞧西府大老爷和琏儿会怎么整治他!就是老太太,也恶他恶的厉害。若只这些倒也罢了……”
说至要紧处,薛姨妈强撑着坐起来,压低声音对宝钗道:“我听你姨娘说,宫里特意把东府给他,不过是想借用他太上皇良臣的名头,去整那些太上皇旧臣。这样一来,他是两头都不落好啊。他在扬州和林家老爷一下灭了四家盐商,那些盐商听着只是商贾,可哪家背后没有厉害的根脚?等将来反扑之后,他能不能落个好下场都难说,就是想好死,怕都难!”
宝钗闻言,面色一变,觉得一阵心惊,迟疑道:“妈,不至于此吧……”
薛姨妈摇头道:“你当西府老太太他们为何一直让着他,就是早就当他是个死人了,撕破面皮就撕破面皮,干脆闹的人人皆知,等他倒霉时,才不会牵累西府。可她们倒是省心了,咱们呢?”
宝钗闻言,一个激灵,看着薛姨妈道:“妈,莫非今天是你故意激怒蔷哥儿,为的就是和蔷哥儿划分清楚界限?”
薛姨妈叹息一声道:“一半一半罢……我也是真想把那窑姐儿送给他,左右都活不长。”
“妈……”
听薛姨妈说的实在难听,即便是私下里,宝钗还是不忍心,道:“有林家老爷照看着蔷哥儿,未必有事。”
薛姨妈嗤笑了声,道:“你没听你姨母说,那林家老爷病的和痨病鬼一样,还不知道甚么时候就要一病呜呼了呢。这一回林丫头把你姨娘恼到骨子里了,别说你姨娘,就是西府老太太,心里也不受用。你等着瞧吧,等林府老爷没了,林丫头再回到西府来,她的好多着呢。”
说着,又长叹息一声,道:“就是不知该怎么劝你哥哥和那扫帚星离的远一点……”
宝钗蹙了蹙眉心,道:“妈,怕是不容易,再说,有二叔在,你又担忧甚么?”
薛姨妈没好气的白了宝钗一眼,道:“我素来道你聪慧,没想到连这一层都看不破……我防的,就是你那个二叔!”
宝钗:“……”
“乖囡,等后日你去林府做客,可千万莫要和蔷哥儿说话,一句话也不得说。这几日我耗着你哥哥,不让他出门,不许他去见蔷哥儿。那扫帚星也是要体面的人,必能察觉出咱们家对他的态度,慢慢也就疏远了。再寻机会,我把丰字号给讨回来,断个干干净净,才是万全之策!你记下了么?”
“……唉,知道了。”
应下母亲之言,宝钗转头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夜,甚么也看不到。
她心里很是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寻不出道理来反驳她母亲的话。
那些话,都是薛姨妈和王夫人商议而来。
两人都是聪明人,又会有多少漏洞?
可是,宝钗总觉得,那个背影清瘦孤寒的少年郎,不会走到她母亲说的那个地步……
……
翌日清晨。
一大早,贾蔷就接到了宗人府派人送来的考封公文,让他在午时前,至宗人府考封。
宗人府在崇文门内大街上,紧邻皇城。
得知他有正事,虽未惊动每日起的比较迟的林如海,但黛玉和梅姨娘还是通知到了。
二人将贾蔷叫进后宅,好生捣拾了番。
头戴紫金冠,上面是一身月白缂丝云锦缎身袄,外罩石青倭锻排穗褂,脚上登着玄缎青底小朝靴。
外面又披一厚锦镶银鼠皮披风……
虽然贾蔷恨贾珍入骨,但是黛玉挑选衣裳时,却还是刻意避开了红色,到底在孝期。
打扮完毕后,梅姨娘端详了稍许后,转头看向星眸含笑凝望着贾蔷的黛玉,道:“俊俏不俊俏?”
黛玉俏脸飞霞,眸光在贾蔷面上流转一圈后移开,哼了声,道:“俊俏甚么?”
梅姨娘闻言笑道:“这般丰神俊秀的哥儿,还不算俊俏吗?旁的不说,要不是哥儿眼中有英气,他作女儿妆,怕是要把天底下大部分女儿家也比下去了。”
黛玉闻言,眉眼古怪的端详了眼贾蔷,强忍笑意,道:“是极是极,姨娘说的极是呢!蔷哥儿,要不寻一身女儿家的衣裳,你换上试试?”
贾蔷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对着一人高的玻璃镜子照了照,觉得还行,便道:“那我先去了,估计也没甚事,射箭十五支我能中一箭就不错了……”
见他自嘲一笑,黛玉反倒不忍心,劝道:“你从没做过那事,自然射不好。回头得闲了,你多射两回,不就能中了?”
梅姨娘也道:“有你读书那耐心,还怕射不准?”
贾蔷哈哈笑道:“有道理!回头就在后院摆一个箭靶,不过我射箭时姨娘和姑姑可别开窗户,不然万一失手了,箭矢跑偏了,射中你们那我可就百死莫赎了!”
“呸!”
“呸!”
梅姨娘先啐了口,随后黛玉也啐道:“敢射偏,仔细你的皮!”
……
崇文门内大街,宗人府。
看着五间兽头大门前,站着的两排侍卫,贾蔷一时有些恍惚……
那大门门檐上挂着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威严贵重,告诉世人,这就是和皇权挨着边儿的衙门了。
贾蔷深吸一口气,让高隆、商卓带人去附近候着,贾蔷则手持宗人府考封凭证,迈过台阶,一步步走向大门。
待与侍卫提交凭证后,就有人引着他进门,绕过一尊青绿古铜大鼎,和随朝墨龙大画照壁,穿堂过门,直到正房。
早有宗人府主事接手,至正衙前,令贾蔷候在门外,主事进去通秉。
一盏茶功夫后,主事出来,传大宗正令,命贾蔷入内。
贾蔷面色淡然,挑起毡帘入内,至外堂,有人打量他一番后,示意他进内堂。
贾蔷拱手还礼后,再入内堂。
内堂门内,一入门便可见一兽头香炉,不断喷出沁人的香烟。
临窗设一炕,炕上铺着织金绣龙大褥,设一炕桌,桌上摆着些书籍茶具。
炕桌两侧,各坐一人,一年长,一年轻,皆着蟒龙大袍。
见贾蔷入内,二人皆以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贾蔷深吸一口气后,拱手拜道:“贾蔷见过二位王爷。”
“哈?!”
年轻宗王见他如此,冷笑一声,道:“也是开了眼了,你如今还未承爵,无官无职的,本王一个郡王你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可叔王乃当朝亲王,宗人府大宗正,你就拱一拱手?等你袭了爵,怕是连这拱手都没了,反过来让我们给你见礼了罢?”
贾蔷沉吟稍许,正要答话,不想那年长王爷,也就是宗人府大宗正,忠顺亲王李祐却淡漠道:“恪勤郡王也不需着恼,毕竟太上皇许他一世富贵,除天地君亲师外,可见官不跪。”
恪勤郡王李曜,天子次子,侧妃白氏,出身扬州白家。
一瞬间,贾蔷心中就将此人的来路和渊源想了个明白。
这位皇子贾蔷倒不很在意,一个只在宗人府担个差事的皇子,对朝局影响微乎其微。
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这位忠顺亲王,居然会替他解围?
不过看着这位年老宗王的冷漠眼神,贾蔷心里有数,必是秉承天意,方会如此。
念及此,贾蔷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
恪勤郡王又如何?
你老子要用我当刀,你跑来为你的侧妃出气,这种糊涂种子,或许可以利用一回?
贾蔷看向李曜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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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考封成绩……
“老二,既然今儿是你当值,那你就带他去考封罢。这几日天气阴,本王腰伤犯了。”
忠顺王对李曜说道,不过他或许知道甚么,所以又多提点了句:“考封完再带过来,本王带他进宫面圣,皇上要见他。”
李曜闻言,本来明亮的眼睛登时黯了下来,皱眉嫌恶的看了贾蔷一眼,起身下炕,顾自出门。
贾蔷与忠顺亲王一礼之后,跟着出门了。
抄手游廊下,感觉到贾蔷跟了上来,李曜顿住脚回头冷哼一声,斜觑着他鄙夷道:“还真是没有天理,如今连奴才都抖了起来。见官不拜?你不是不想当官么,这会儿又巴巴的来考封甚么?”
贾蔷略显恣意的看着李曜,笑道:“若无宗人府公函,王爷以为我愿意来?”
“放肆!!”
李曜虽只是宗室郡王,却还是天子皇子,等闲宗室亲王也不放在他眼里,再没想到,一个佞幸小儿,居然也敢同他如此说话。
在李曜眼中,或者说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贾蔷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毫无跟脚的无知少年罢了。
若没有入太上皇的眼,没得那几句夸赞,没得太上皇钦赐良臣二字以为表字,他甚至不及王府里的一条狗贵重。
而这不知死活的少年,居然敢对他不敬。
贾蔷看着李曜讥笑道:“王爷虽贵为郡王,但是,也还不够资格叫我一声奴才。”
周遭宗人府主事、笔帖式等公员看到这一幕,无不吓的面色苍白,一个个慌了神。
李曜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本王今日算是开了眼了,不是没见过猖狂的,但猖狂到你这个地步的,本王还是头一回见!来人,给本王按住了……”
一个“打”字未出口,他目光忽地一凝,脸上的怒意消散,变成了狐疑之色,看着贾蔷冷声道:“本王差点上了你的当……你居然果真不想承这份爵?”
贾蔷抽了抽嘴角,心中遗憾,确实把人想简单了,他拱手道:“王爷说笑了,一座国公府的家业,岂有不想之理?”
李曜再三审视贾蔷,冷笑道:“你不是表面的傲慢猖狂,你是骨子里的傲慢猖狂!你居然敢以诡计戏耍本王?”
贾蔷见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索性也不再遮拦,敛去虚假的微笑,看着李曜道:“王爷因扬州白氏之事,迁怒于我,我不过求一条生路罢,谈何傲慢猖狂?”
听他居然直接道破白家的事,李曜讥笑道:“扬州白家,便是皇祖太上皇跟前都尽过孝心,你一无知狂妄小儿,以莫须有之罪殃及白家满门,还有脸谈迁怒二字?”
贾蔷闻言叹息一声,摇头道:“白氏覆灭,是因为其族罪过,天理难容!白家为争夺盐场之利,灭门数家。有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圣天子在上,岂容此等贼寇逍遥法外?我不过一无官无爵的白身,纵然有心,又岂能灭人一族?王爷此言差矣。”
李曜余光见周围宗人府公人越来越多,脸色也愈发难看,冷哼一声,道:“你这话说的倒对,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灭人门者,早晚这祸要应在他自己头上!本王且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
半个时辰后,贾蔷面色淡然的回到正堂。
忠顺亲王自李曜手中接过考封文书,看了眼后皱起眉头,侧眼看向贾蔷,问道:“你也是武勋之后,正经的宁国玄孙。就算不似你祖宗武功盖世,可也不能十五箭连根毛都没射中吧?”说罢,恼火的将考封文书摔在炕桌上。
贾蔷并未觉得惭愧,不卑不亢道:“回王爷的话,因从未想过会有承爵一日,所以素来学文,未曾练过弓马骑射。”
忠顺亲王李祐闻言,眼睛微微一眯,居然笑道:“学文也好,通些文墨,比弓马骑射稳妥些。勋贵之中,论武艺之高者,当年谁又比得过贾代善?元平功臣六大国公二十四候,贾代善一杆银枪能从头打到尾,结果还不是早早就死成一堆臭肉?所以还是学文好啊,起码活的长久些。”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话里的意思,却没有一丝友善。
很明显,这李祐和贾代善,怕是有一段极不愉快的过往……
尽管贾蔷一直想和西府割裂,但他到底姓贾,此刻若任由别人侮辱贾代善,那传出去,他以后也别再做人了。
因此贾蔷昂起头,看着忠顺王那头白发,掷地有声道:“王爷此言差矣,在下学文,不是为了活的长久些,而是为了明理,知忠孝。荣国先祖武功盖世,虽英年早逝,却是为国朝社稷,是为了李氏江山耗尽心血而亡!王爷身为皇族宗正,虽身份贵重,却理应对先祖心存敬意。否则,抛却一身热血,为国征战天下,到头来只被天家视为一堆臭肉,天理何在?!”
看着凛然刚烈的贾蔷,忠顺王城府要比李曜深的多,怎会轻易落下话柄,哂然一笑道:“本王信佛,佛家都讲究臭皮囊之说,本王借用一二罢。你这竖子,倒是给本王架起罪名来。罢了,今日还要带你进宫,且不与你理会,等回头再说。”
说罢,起身下炕,在两名内侍的服侍下,穿好荻青色九龙穿云大氅,乘轿前往皇宫。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皱眉看着殿内哭穷的一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喝道:“朕让人去内务府药库,取些好药送给户部侍郎林如海,你推三阻四的,想做甚么?是不是将内库银子都贪墨了去?”
此少年乃隆安帝皇五子李暄,与皇长子宝亲王李景,同为尹皇后所出。
只是虽一母同胞,不过皇长子宝亲王李景性情冷酷,朝野皆惧,在兵部当差,和几位国公武侯关系都有些微妙。
而皇五子李暄,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此子出了名儿的贪顽,好财货,好美食,好华服,好古董……是个名闻京城的顽主。
原本按照隆安帝的脾性,这等逆子合该打死才是。
只是一众儿女里,唯此幼子年岁最小,一直养在身边,也是唯一一个敢往他身边亲近的皇子,所以难免偏宠一些。
因见其好揽财货,所以才将自宁郡王手里收回来的内务府交给他,让他做个署理内务府的皇子大臣,却没想到,居然出了差池。
隆安帝就算再偏疼他,也断不容这等事发生。
跪在地上的李暄闻言,唬个半死,满脸冤屈道:“父皇,儿臣真真是要冤死啊,儿臣就算是撞客了,也不敢贪您的银子去啊!这内库余银本就不多,过个年又花去那么多,哪有银子去进那么些药材。如今药库里倒还有些好药,可那些药都是给太上皇、皇太后还有父皇、母后并宫中太妃、嫔妃们留的,就这样都勉强将就,真是多一分都没有了!”
隆安帝闻言,脸色有些难看道:“年前才送进库的银子呢?”
李暄手往腰间一伸,居然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金框玉珠的算盘来,三下五除二的拨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声道:“父皇,年前扬州递解进京的财物,古董、地契、门铺等物不算,那些一时也变现不了,只说银子,就一共有四百八十万两。因户部亏空的厉害,父皇一道旨意调过去二百八十万两,还余二百万两整。可去岁为救济山东大旱的灾民,父皇掏空了内库不说,还从皇祖父、皇祖母并尹家、梅家处共借得银子一百二十万两。父皇新得了银子后,立刻就将欠银还上。剩下就余八十万两,可过个年,不止宫里各处要打赏,还要给驻京十二团营也赏银子和冬衣……七算八算下来,又空了!”
内务府的进项其实有很多,每年只户部拨银就超过六十万两。
其余如皇庄、关外金矿、东北鹿茸人参、江宁织造、景德镇瓷器官窑乃至山海关、广州海关、即墨海关等关税银子,都入内库。
可是内务府花银子的地方更多。
偌大一座皇城,诸皇室成员且不说,还有宫中嫔妃、宫女、太监、侍卫等,加起来足足破万人。
这些人的衣食住行,全靠内务府开销。
若是以为只有人,那就天真了。
除了那一万多世间最讲究的人外,上驷院内,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兽,代表各种天命祥瑞的御兽,又一笔极大的开销。
除此之外,还有广储司、都虞司、掌仪司、会计司、营造司、庆丰司……
统共加起来共“七司三院”,皆是为宫里服务,每一处也都是吞金不眨眼的无底洞。
那些气派,那些彰显天家富贵的礼仪,哪一处不需要打把的银子去造作?
都说皇帝富有四海,可历朝历代,真正过的富余的,其实屈指可数。
隆安帝正头疼内库短银之时,有黄门前来通秉:
“忠顺亲王李祐携贾蔷前来觐见。”
隆安帝闻言眉尖一扬,道了句:“宣。”
又让李暄滚起来,站在一边。
未几,就见忠顺亲王李祐引着一容貌俊秀不俗的少年郎进来。
二人行君臣大礼拜下,隆安帝先叫起了忠顺王,问道:“考封如何了?”
李祐将考封公文拿出,隆安帝示意皇五子李暄接过手奉上。
李暄接手后,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随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不过在隆安帝刀子一样的目光下,赶紧闭嘴,面色古怪的奉上贾蔷同学的考封成绩单。
隆安帝接过手后扫了眼,皱眉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提比在文书上,将骑射十五中零,改成十五中十,步射十五中零,改成十五中十二的及格线。
余者兵法、军略等考试成绩,也通通将零,改成了将将及格……
最后朱笔一撂,冷哼一声道:“往后既然袭了武爵,就多练练你祖宗的能为。不求你能光宗耀祖,也别丢人现眼忒过了些!”
贾蔷还能说甚么,规矩领旨吧,就听隆安帝又道:“恩封三等威烈将军,授绣衣卫千户衔……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跪安罢。”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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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暴怒
绣衣卫千户衔,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
这两官名什么概念呢?
若是绣衣卫千户,那其实算比较了不得了,绣衣卫千户虽然只五品,可绣衣卫衙门统共只有四大千户。
能位列其一,也算手握重权。
可是加了一个“衔”字,含金量瞬间降低十倍不止。
也就是说,只有这么个名头,每月或许可以领上十两银子的月俸,但半点实权也无。
至于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
这个六品小官儿,倒是有点名堂。
五城兵马司负责的事极杂,负责巡捕盗贼,负责……梳理街道沟渠清洁。
负责监押囚徒,负责火禁,还负责监市,也就是市吏城管……
手下正经兵马发铜制腰牌的,只五百人。
但每人手下又都会有三五人,甚至十多人的帮闲。
帮闲的俸禄兵马司不管,谁招的人谁负责养。
至于银子从哪里来,其实也不难想到……
也因此,五城兵马司在百姓间,名声着实不佳。
便是在官场中,也常为人所不齿,毕竟恰烂钱……
贾蔷疑惑,不是要让他办大事吗,怎么给了这么两个沙雕官?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林如海见贾蔷有些郁闷的神情,好笑道:“你不是志向不在官场中么?还在意官位大小?”
贾蔷抽了抽嘴角,见一旁黛玉悄悄的勾脸取笑他,没好气瞪了她一眼,然后答道:“不是在意官爵大小,既然没得选,不得不入官场,那还是希望能得一个好办事的官。若是绣衣卫千户能落实了也好啊……”
听他抱怨之言,林如海呵呵笑道:“你今年才十六岁,让你担个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外面的声音许还能小一些。若是让你当个实权的绣衣卫四大千户,你当朝廷上的官会答应?武英殿那边也通不过。”
军机处便设在武英殿。
见贾蔷郁闷,林如海笑道:“你这孩子,素来聪明,怎关键时刻犯了迷糊?你不想想,果真绣衣卫千户实权了,难道是好事?此事你还是托西府大老爷的福,把东府的家业分了大半。不然,果真落实了绣衣卫千户的官,那对你才未必是幸事。”
贾蔷闻言陡然警醒,明白过来,可又有些不解道:“姑祖丈,宫里那位可是天子啊,他想做甚么,还考虑这么多?”
贾蔷原本也只想着,得到的赏赐不多,君恩不重,那么遇到极难之事时,选择磨洋工,或者推辞不就,也说得过去。
可眼下看来,隆安帝似乎放弃了用他?
林如海却摇头道:“毕竟还有太上皇在,恩赏不重,却让你行险难之事,你虽不重要,可毕竟有太上皇的体面在。不过……你也莫要以为就这样过了这一关。你可知道,为何点你做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
贾蔷当然不知道,林如海笑道:“因为朝中官员的宅第,大都在东城。”
果真抄家的时候,怕还是要贾蔷出面。
只是……
“我一个兵马司指挥,手下都是一些杂牌喽啰,也能办大事?”
贾蔷不解道。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所以,才给你一个绣衣卫千户的头衔。至于手下……就要看你的能为了。”
贾蔷品出一些味道来,冷笑道:“也是,办不好了,坏的是姑祖丈你的大事。还真是拿咱们师徒当刀使啊,就两个名头,要银子没银子,要人没人,东城兵马司倒是有人,可那里的人我还不敢真去用。抄家时若少了东西,反而连累我遭殃。”
林如海提点道:“不要有怨望,给你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兵马你不敢用,给你一队绣衣千户你就敢大用?说起来,五城兵马司的兵马你拾掇起来反倒容易十倍不止。至于饷银,对旁人是难处,对你,当算不得难事吧?当然,不能用你自己的银子往里贴补,这一点不用我再多叮嘱了吧?”
贾蔷嘿了声,一旁黛玉忍不住嗔道:“爹爹还是蔷哥儿的先生,怎地反倒不向着他?”
林如海呵呵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道:“我是在告诉蔷儿,天子已经是降下大恩典了。袭爵是一,于官位上也考虑的如此周当是二。”
黛玉不大明白外面事,只若有所思的看向贾蔷。
贾蔷笑着点头道:“听姑祖丈这般一说,还真是如此,也罢,往后我好好当差就是。”
林如海见他如此,满意的点点头,道:“好了,今日就不要在家里多待了,回去还要开宗祠祭祖。事毕,虽东府敬大老爷已不理俗事多年,你也要往城外道观里去见见。”
贾蔷记下后,犹豫了下,还是将今日在宗人府和恪勤郡王并忠顺亲王李祐发生的矛盾说了遍,最后道:“姑祖丈,恪勤郡王李曜因白家记恨于我们,我可以理解。毕竟断了他的一大财源,他着恼也是应该的,先前在扬州时,咱们就议过他。只是忠顺亲王李祐,他和荣国先祖有过甚么过节,如此口出恶言,实在有失他的身份。”
听闻贾蔷出门就和一个亲王一个郡王发生了冲突,还险些挨打,黛玉和梅姨娘都心惊的面色发白,担忧的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面色也显得肃穆凝重,沉吟稍许,道:“其实也不算甚么私怨,不过是先荣国当年与老忠顺王在战场上有过纷争,二人分兵后,老忠顺王中了埋伏战殁沙场,先荣国反倒从外围包抄,最终立下大功。忠顺王府便以为是先荣国公以老王爷为饵,害了老王爷。此事当年闹的很大,甚至一直闹到了景初朝,因为老忠顺王全军覆没,死无对证。不过世祖爷和太上皇都亲自过问过老国公的旧部,确认当年之事,是忠顺王自己的过失。后面忠顺王府虽未再闹,可也和贾家老死不相往来。如今看来,仍未解开仇怨。”
贾蔷闻言了然,道:“怪道那忠顺王口出不逊。”
林如海笑道:“也难为你,维持贾家威名不坠,若是换个人……”他摇了摇头,没有多言,又道:“你也不必忌惮,本朝对宗室防范之严苛,冠绝诸代。对于外臣,宗室诸王是没甚太大影响的。且宗室……”
林如海点到即止,但从他眼神里,贾蔷读懂了未尽之言。
天子与宗室不睦。
只是这些话,便是在密室中也不能多言。
宗族的麻烦,连天家都难以轻易捋顺。
因为有太上皇在,隆安帝已经隐忍多年了……
贾蔷站起身道:“如今知道了缘由,心里自然有数,谈不到一个怕字。姑祖丈、姨娘、姑姑,那我就先往东府去了。晚上要会见齐筠,商议一些都中事,另外还要去舅舅家吃饭,未必能回来……额,再晚也会回来。”
原本准备今夜不归的贾蔷,看到黛玉陡然蹙起的眉心,瞬间改口道。
这样一来,林如海和梅姨娘的眼神都落在了黛玉面上。
黛玉一张俏脸霎时如傍晚的云霞,起火般滚烫,咬牙啐贾蔷道:“你这讨人厌的,不是要走吗,又在这啰嗦甚么?”
贾蔷面皮厚,呵呵一笑后,再度与面色淡淡的林如海和满面含笑的梅姨娘拱手告辞,随即转身而去。
……
荣国府,荣庆堂。
今日贾蔷去宗人府考封,西府倒比贾蔷自己还重视。
从早上起,贾家主要人物都聚集在荣庆堂上等着消息。
过了巳时,到了午时二刻,贾母等得满脸不耐烦,和两个儿子也没许多话说,正百无聊赖的都不想继续等下去时,方见贾琏急急从外面进来。
贾赦亦是等的枯燥乏味之极,看到贾琏进来,先开口骂道:“该死的畜生,让你去打探消息,一得信儿就立刻回来相报,你又到哪里去了?这么久的功夫,莫不成又从瘦西湖往秦淮河浪了一遭?”
贾母等人闻言,又气又好笑,唯有凤姐儿脸色跟死人色一样……
贾母看着贾琏满脸羞臊,笑道:“你莫嫌你老子骂你,怎这样久功夫?”
贾琏心里恨个半死,又不敢说他老子甚么,直把怒火发泄到贾蔷头上,道:“都怪蔷哥儿那畜生,把贾家的脸都丢尽了!骑射十五发,一发未中。步射十五箭,还是一发未中。其他兵法、军略也都稀里糊涂……这些倒也罢,他还先和皇二子恪勤郡王起了口角,恪勤郡王差点使人拿下他打板子!完事后,居然又和忠顺亲王叫板!我起初也不信,专门使银子在宗人府寻了三个公人问,都是这般说法。原听他说,不想承西府的爵,我还不大信。如今看来,他是真不想要这个爵,他是故意的!”
荣庆堂上众人闻言,脸色各异。
贾赦和邢夫人居然还有些满意?
贾政皱眉不语,王夫人脸色阴沉的可怕,贾母更是放声大骂道:“这个孽障,这个孽障!好啊,好啊!今日他要不给老身一个交代,我就持金册进宫,告他个忤逆不孝的大罪!!”
在贾母看来,贾蔷承爵和元春册封是挂钩的。
宫里皇帝老子想用贾蔷这个太上皇良臣去做些大事,这个虽不是册封元春的主要缘由,也会起一些作用。
如今贾蔷故意使坏,恶了宫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岂不坏了贾家的头号大事?
这对贾母来说,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的反叛悖逆勾当。
贾赦在一旁添油加醋道:“若是让贾菖、贾菱去考封,必不会如此,他们敢!”
正当贾母愈发震怒时,忽然外面传来通秉声:
“小蔷二爷来啦!”
……
PS:又被群里大佬爆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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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警告
听闻外面传报声,贾母、贾赦甚至连贾政、邢夫人都一迭声叫道:“让他(滚)进来!”
西暖阁,李纨带着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宝玉、湘云姊妹们静静的坐着,听着正堂上的动静。
原本,贾母是准备得了准信儿后,这边要准备摆宴席庆贺一番的。
虽说那孽障王八犊子不怎么懂事,可袭爵到底是一件喜事。
谁曾想,居然会闹到这个地步!
骑射十五箭零中,步射十五箭居然还是零中!
简直天秀!!
如今听大人们话里的意思,这是贾蔷故意的……
迎春、惜春倒也罢了,不关心这类事,只当是奇闻趣事来听。
倒是对大人们的愤怒感到有些害怕和担心……
而宝钗、湘云、探春三人,则连连摇头,以为不可思议。
她们都是饱读书史之人,总以为好男儿大丈夫,要么出为将,要么入成相,如此才是男儿本色。
如贾蔷这般,分明爵位都要落到头上了,不抓住机会成就一番事业,反而故意这般,实在让人看低了去……
却说贾蔷刚进门厅,就听到一阵震怒的呼喝声传来。
他眉头微皱,目光深沉了些,在一双双似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下,一步步走进堂上,与贾母见礼。
贾母根本等不及,厉声道:“蔷哥儿,我问你,你琏二叔说你骑射十五箭中了零个,步射十五射还是一箭未中,你考封未过,是真是假?”
贾蔷清冷的目光瞥向贾琏,贾琏被他这眼神看的,心里一个激灵,叫道:“你看我作甚?你敢做,还不敢认?”
贾赦张口就骂道:“好你个孽障,祖宗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我当年虽本领不济,骑射十五箭也能中十箭,步射十五箭能中十二箭。再看看你这畜生……”
“够了!不要得寸进尺!”
贾蔷凌厉喝断,从袖兜中取出一份考封公文副件,递给迎上前的鸳鸯。
鸳鸯接过手低头一看,面色便微微一变,有些担忧的看了贾琏一眼后,送上给贾母。
贾母冰寒的眼神,在看到考封文书上的成绩后,“咦”了声,瞬间软化,高兴道:“骑射十五中十,步射十五中十二?这是,过了?”
贾蔷淡淡道:“恩袭三等威烈将军,加绣衣卫千户衔,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
“好!好啊!”
贾母闻言大为高兴,看贾蔷的眼神也顺眼了许多。
然而贾赦似乎反而更怒了,只是不好朝贾蔷发难,转头看向贾琏劈头盖脸骂道:“球攮的畜生,让老太太和我们等了一上午,就回来谎报军情来了?你且等着,打不烂你这张好皮!”
贾政等人也都皱起眉头来看贾琏,不知怎么回事。
贾琏快冤死了,急眉赤眼道:“我也不知怎么……不对啊,蔷哥儿,你莫要弄假,你是不是和恪勤郡王吵架了,还和忠顺王顶嘴?!你敢说不是?”
贾蔷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贾琏闻言,激动叫道:“老爷你听,你听,他认了!”
不是他太不堪,实是贾家老子管儿子,是真的往死里打。
贾政打宝玉都不去提,贾琏成亲几年了,还时不时被心情不畅的贾赦打个半死,他岂有不怕之理?
听闻贾琏之言,贾赦等人又看向贾蔷。
贾赦想骂,但不知怎地,心里有些顾忌,一时似有些张不开口……
高台上,贾母皱眉道:“那恪勤郡王听说还是皇子?你就和他吵?好端端的,人家一个王爷会寻你的不是?必是你轻狂了去,招惹人家。”
贾蔷淡漠道:“恪勤郡王府的侧妃白氏,出身扬州白家。白家是八大盐商,天下巨富,每年往恪勤郡王府送大笔金银。在扬州,我助姑祖丈覆灭了白家,断了恪勤郡王的财源,是以,他见到我后,以奴才为名羞辱于我。”
贾赦终于寻到由头了,骂道:“断人财路,更甚杀人父母。在扬州妹婿的盐院衙门权势最重,你就仗着胡作非为?该死的孽障,为贾家惹下大祸来!”
贾政倒替贾蔷分说了句,道:“此事我知道些,的确不是蔷哥儿去招惹的事,说起来,还是半山公和妹婿托他出的面,此事以后再说……只是,你怎又和忠顺亲王起了冲突?我家和他家素无来往,难道他也欺你?”
贾赦冷笑道:“他算甚么好下流种子,无缘无故人家会欺他?”
贾蔷淡漠道:“忠顺王倒是没欺负我……”
“那你这是?”
贾政皱眉,不解问道。
贾蔷陡然凛冽的目光直射贾赦,寒声道:“忠顺王夸我文章写的好,武艺虽不强,但也未必是坏事。因为当年荣国先祖,一杆银枪打穿元平功臣,到头来,还不是死成一堆臭肉?赦大老爷,听闻此言,我该不该和他起冲突,嗯?”
此言一出,贾母、贾政等人无不面色阴沉,贾赦则满脸羞恼。
贾蔷冷笑一声,看着贾赦道:“我虽为宁国玄孙,然荣国先祖,文韬武略,亦为我所敬仰。有人敢如此践踏荣国之名,我若如缩头乌龟一般不敢出声,贾家的脸面才会被真真丢尽!”
贾赦闻言暴怒,厉声喝道:“你在骂哪个?”
贾蔷眉尖一挑,道:“我骂你了么?倒是忠顺王李祐骂了先荣国,你为荣国长子,难道不该去报仇?”
“你……”
贾赦还未说完,贾母就拦道:“好了,有蔷哥儿出过一次头,此事就作罢了。你们一个个都能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国公爷在天之灵,也就安心了。”
不过到底“关心”了贾蔷一句,道:“你一次得罪狠了一个亲王一个郡王,往后可有甚么难处没有?你自己要多仔细小心些。”
言下之意:自己的事,要自己扛……
贾蔷也不意外,本非一家人。
他嘴角弯起一抹讥讽,道:“我这里倒不用老太太挂念了,只是有一言,不得不提前相告,以免连累西府。”
贾母等人闻言心头一紧,皱眉道:“甚么话?”
贾蔷垂下眼帘,淡淡道:“天子赐爵于我,自然是皇恩浩荡,为报皇恩,我为臣子,自当要竭尽全力,办好差事……”
贾母奇道:“你办你的差事,又和我们西府甚么相干?纵然一时办差了,难道还能罚到我们头上?”
贾蔷呵呵一笑,道:“我要办的差事,都是极得罪人之事,若是办差了,惩罚自然只落到我一人头上。可若是办好了……天子倒会嘉奖我,可得罪之人,必将恨我入骨。只是,东府如今只我一个,蓉哥儿又瘫在床上,想来别人也迁怒不到他头上。至于我……差事办好了,他们想弹劾一时间也没法弹劾。如此,少不得有些人昏了头,就会恨错人……”
贾母、贾赦等人闻言,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贾母恼怒道:“照你这么说,你办好了差事,自己得了嘉奖,倒让别人记恨起我们来?”
贾蔷“无奈”道:“恪勤郡王就是例子,他知道我要为皇上当差,所以恨成那样,气的发抖,也不敢拿下我打板子。今日若是换了旁个贾家人,怕是少不得一个冲撞王驾的罪过,被按倒打个半死……我说这些,就是提前同这边说一下,今后对外行事,务必要小心仔细着,要夹起尾巴做人。如放印子钱,插手诉讼,结交外臣之类的勾当,往日里旁人不会计较甚么,可今后再做,多半会被人记住,往死里去整。真到那时,怕就危险了。”
贾母闻言,脸色虽气的发白,却还是强撑道:“这些用不着你操心,西府也没这些腌臜见不得人的混帐事!”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目光在凤姐儿发白的脸上顿了顿,看得她心里一惊,随后淡淡道:“若没有自然极好,可若是从前有的,最好尽快扫清,不然少不得被人翻旧账……”
最后,他对贾政道:“东府要开宗祠祭祖,祷告先祖爵位承袭之事,因才有丧事,所以我以为不必大办,一切从简,我去上柱香即可……二老爷以为如何?”
贾政闻言,连连摇头道:“这等大喜事,必是要该好好操办一场的。要会宴世族老亲,告诉大家你承了爵,往后东府你当家做主。没有偷偷摸摸从简办的道理,怕是让人笑话了去,说贾家不知礼数……”
贾蔷轻声道:“若没接这份差事,大办一场也不是不行。可接了这个差事,往后尽是得罪人的活计,总不能前脚刚收了人家的礼,后脚再去办他们吧?所以,不如先不办了。甚么时候去了差事,甚么时候再说。不然,还要连累西府跟着挨骂。”
贾政听他说的唬人,再想想贾蔷的为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贾母已经心累的受不住了,连连摆手往外轰赶道:“去罢去罢,你想怎么折腾都随你,宁国是长房,我也管不得你,哪怕你把天捅破个窟窿出来,也是你自己的事,和我们不相干。”
贾蔷闻言轻笑,不再多说甚么,拱手一礼后,在西府诸人疏离冷漠的目光下,转身而去。
贾蔷走后,荣庆堂上气氛愈发低迷。
今日着实坏消息多过好消息,贾蔷这样的贾家子弟,带给他们的完全没有分毫荣耀,如同眼中沙肉中刺一般,让他们实在不舒服。
偏偏一时又奈何不得……
贾母看着贾赦、贾政、贾琏等人叹息一声道:“那孽障话已经说的明白了,他承爵袭官后,是要做得罪人的差事,别人拿他没甚办法,只怕会盯着你们,你们心里要有数,莫替他分担了罪过。行了,没其他事,都下去罢。”
话音刚落,就见林之孝家的急急进来,道:“老太太、老爷,前面传话说,外面来了宫里的天使,说是要招大老爷、二老爷速速进宫呢。”
贾母、王夫人闻言,眼睛登时一亮!
来了!
……
PS:一滴也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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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三千人
宁国府,贾氏宗祠。
这宗祠,是宁府西边另一个院子。
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站在门前,见上悬一块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字,旁书“衍圣公孔继宗书”。
两旁有一副长联,写道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看守宗祠者,为焦大。
老人曾是宁国公身边的牵马长随,随宁国公出征过,在东府地位超然。
看到贾蔷进来说明来意,也只多看了眼,就默不作声的去准备了。
看来,吃醉酒前和吃醉酒后,老头儿判若两人……
贾蔷独自进入院中,脚下是一条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
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上面悬一九龙金匾,写道是:“星辉辅弼”,乃高祖御笔。
两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五间正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写道:慎终追远。
旁边一副对联,是曰: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俱是御笔。
殿内,只见焦大一根根点燃香烛,又用银钩钩起锦幛绣幕。
高台上列着神主,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
贾蔷拈香下拜,焚帛奠酒,又将考封文书和袭爵诏书奉上,三叩首后,礼毕。
起身后,凝视宁荣二祖遗像片刻后,又对焦大道了谢,方离了宗祠。
……
如今再走在宁国府中,又别是一番滋味。
这座占地巨大,层层院落相套的高门豪宅,居然就成他了……
“老爷,珍大奶奶传话出来,说已经置办好了一桌好菜,请老爷去用午饭,还请老爷务必赏脸。”
赖升家的从二门出来后,寻到了贾蔷,赔笑说道。
贾蔷好奇:“她不是去礼佛了么?”
赖升家的满脸尴尬,摇头道:“这,我就不知了……”
赖升、张财、李堡等四五个管家在一旁侍立着,赖升赔笑道:“今儿个是老爷大喜的日子,总要在家里用顿饭才是。”
贾蔷目光在赖升面上一转,心里寻思道:暂不可打草惊蛇,还要再等等。
因此略略点头,强按下心中的厌腻,道了声:“辛苦了!”
随即和赖升家的一道往二门行去。
见贾蔷居然答应,看着其远去的背影,赖升和张财等人相互对视了眼后,都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能听劝,能听摆布,往后就好办了……
……
“哎呀!老爷回来了!”
宁安堂,上房抱厦前,尤氏带着炒豆和银蝶,身旁站着尤二姐和尤三姐,一并候在那里,看到贾蔷到来,登时笑容满面迎上前来。
看到这幅做派,贾蔷都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真论起来,尤氏还算他的伯娘,这样做,实在是……
富贵,果然难以割舍。
贾蔷拱手见礼后,直白道:“你到底还是长辈,就算我与贾珍不共戴天,与你却无甚仇怨,不必如此。想去礼佛就去礼佛,不愿去,自过你的富贵日子便是。这宁国府,我暂时也不会住进来。”
尤氏闻言,心里一块巨石落地,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没怎么睡好,就怕国公府新主人进来后,她被打发到角落里去礼佛,亦或是,被逼着去做些下三滥的事。
她对自己的相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一直留着尤二姐、尤三姐在府上作伴,为的是甚么?
就是准备着,若新主入府后,饥渴如禽兽,她的身份不能就范,就拿两个妹妹去换富贵。
左右她们自己也以为,在国公府度日,远比在外面强……
可没想到,和贾珍如此大仇的贾蔷,居然这般好说话……
尤氏落泪道:“多谢老爷宽宏大量,不迁怒我等妇道人家。只是你是国公府的主子,岂有不在家住的道理?传出去,只道我这未亡人在作妖,害得老爷有家不能归。”
贾蔷皱眉道:“哪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我是要在东城当差,住西城往那边去太远。”
尤氏还待说甚么,尤二姐温声劝道:“姐姐,且用饭菜罢,不然一会儿都凉了。”
虽如此,因先前贾蔷之言,尤二姐今日一眼都不敢看他。
倒是尤三姐,生性悍勇,不时拿秀眼瞪贾蔷。
贾蔷几次不理会还看,不耐烦下,冷笑一声道:“你总看我作甚?”
尤三姐刚一张口,就被尤氏和尤二姐齐齐拦下,尤氏赔笑道:“三姐儿只这性子,非对老爷不敬。”
这卑微之态,让贾蔷腻歪。
他也不好再强硬甚么,想了想,看着尤三姐道:“你性子如何,与我没甚关联,我不会因你貌美就忍让着你。只念在一些不可外道的缘由,赠你一言:安生几年,等这府上被贾珍之流祸害的臭名声洗净后,自有你的好前程。前儿个,我才遇到柳湘莲,他并未成亲。”
尤氏听闻此言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尤二姐隐隐若有所思,尤三姐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骇然的站在那,杏眼圆睁,如见鬼怪般看着贾蔷。
贾蔷却没再同她多言一句的心思,先一步进了内堂。
不是他多事,只是这世道对女子原本苛刻太过,若能多嘴一句,救人一命,他又何必吝啬?
进了正堂,见尤氏早已让人袭地铺满红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
正座一张大交椅,设着大红彩绣云龙的靠背引枕,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
倒是尤氏等坐了两面相对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
贾蔷不必服劳什子孝,她们却要在意些。
偌大一张圆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七寸的盘子里装着三鲜鱼翅、佛手海参、清蒸白鱼、小炒螃蟹、江米酿鸭子、糖焖莲子、烧百合、炒丝瓜。
接着,又是四个碗儿、烀烂甲鱼、香菇野鸭、冬瓜鸡翅、高汤白菜。
然后,再上两道汤,鸭血汤与三鲜丸子汤。
这些人不在贾蔷心上,所以也不拘谨甚么。
在三尤姊妹目瞪口呆下,贾蔷以席卷风云之势,将桌上的饭菜用了大半,而后干脆利落的告辞离去。
尤氏三女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尤氏终于想起来要去送,连忙起身赶到门口时,却发现贾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抄手游廊下。
等她重新坐回后,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甚么。
尤二姐小声道:“姐姐,这位蔷哥儿,似乎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别是撞客了……”
当初,贾蔷也是风流过的人物,没少在她们姊妹二人跟前胡孱。
可如今,几乎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了,即使人还是那个人……
尤氏看了眼仍旧神思不属的尤三姐,想了想道:“管他是不是撞客了,左右,有咱们一条生路就好。不过我瞧着,他如今倒是个正经的。”
……
自城外玄真观归来,日已西斜。
贾蔷径直前往太平街,金沙帮。
玄真观内贾敬并未见他,也正合他意,对着道观拜了拜,纯当敬神了。
回到金沙帮,没想到李婧正好就在。
看到贾蔷进来,满眼喜悦。
二人对视片刻,正当洪长老和张长老两个白发老狗……白发老人,吃不下狗粮准备悄悄告退时,贾蔷笑道:“先说正事。”
一行人落座,贾蔷问李婧道:“如何了?”
李婧笑了笑,道:“那些人的确多是能人异士,左一个主意右一个法子,到处布下机关陷阱,明面上看不出甚么来,可暗地却把一处庄子改的面目全非,如我这般人不知根底擅自闯入,必是九死一生。那里稳妥了,有一个总舵老营,他们就准备进城,一步步往里摸。”
贾蔷点头道:“很好,不必吝啬银子,有几个老人掌着舵,稳归稳,就怕他们保守起来不肯放银子。”
李婧笑道:“我省得,再说下面那些人也没一个省油的灯,天天哭穷。邰老说,缰绳还是要先紧着些,绣衣卫不能小觑了去,果真放手让下面人撒欢,他担心会打草惊蛇。那些人一旦有了许多银子,邰老担心他们直敢往宫里钻。”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先别往宫里钻,往东城去吧。”
说着,将今日得爵得官,甚至和恪勤郡王及忠顺亲王起冲突的事都说了遍。
最后道:“金沙帮的势力,原是准备让你们往南城和北城扩张的。这四九神京城,向来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西城勋贵府第连营,实在没甚发展的空间。东边多官宅和富豪居所,水太深,原也不好有大动静。可如今不同了,我在东城得了官,且干的注定是要得罪人的差事。正好,可以把金沙帮铺过去。另外,我还可以带一批人,进五城兵马司。”
洪长老和张长老闻言,脸色都激动起来。
虽说江湖人士常常骂官府,以侠义为名。
可果真给他们一个能正经当官当差的机会,那……真香。
不过……
“若是都去当差,那烤肉摊子如何办?先前就打发了一百多人,重开镖局。如今再抽人,怕是……”
张长老担忧道。
贾蔷摇头道:“我说过,从今往后,金沙帮再不缺银子使。我可以跟你明说,烧肉摊子的作用,不再是聚银敛财,而是眼线。至于人手……我暂时不会带太多人过去。而且,也不会一次带走许多。东城兵马司正经名额总共才五百人,加上帮闲一共也就二三千。
当然,金沙帮如今人手肯定不够。所以过去金沙帮只在太平街苦水井这块招人的习惯也要改了,这里收的人,人心虽然最齐,最忠诚,因为老子娘几辈子都在这里,可只凭这些人,是干不成大事的。
城外就是码头,做苦力的人多的是,许多都是你们知根知底的,这样的人手凭甚么不收?一年之内,金沙帮要扩充三千人手,要低调,尽量拉品性可靠的熟人。”
洪、张两位长老闻言,对视一眼后,又看了看笑而不语的李婧,只能苦笑点头应下。
这年头,真要银子充足,想要扩充卖力的人,不说是要多少有多少,但三千人肯定好办……
只是太平街的青壮加起来统共也才几百人,招三千人进来后,这金沙帮,就不是以前的金沙帮了。
可看看眼下,帮主都留在南面替人家看家,少帮主是人家的小妾……
罢,罢!
见他们应下后,贾蔷心中大悦,又开始给起甜枣来,笑道:“金沙帮在西城一隅之地活的比较艰难,不是你们不能打,只是背后没人,扩展不开。但从今往后就不同了,我这五城兵马司的官虽小,背后站着的人来头却不小。况且,这官在底层的权力也不可轻视之。
总之,东城,三个月内,我们一明一暗要彻底扫清东城的各路帮派!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金沙帮的人,白天穿公服,晚上穿帮服。
白天用公服去扫地盘,晚上用帮服去占场子。
三个月后,东城的各路江湖人马,都要以金沙帮为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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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多多益善
荣国府,荣庆堂。
只一日间,荣庆堂上因某逆子带来的晦暗,一扫而空!!
今日晌午贾赦、贾政被特旨宣入宫中,一去便是二个时辰,就当贾母等人等的焦躁时,赖大等管家回来传话报喜,言道贾家大小姐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随后,一家子有品级的,贾母、尤氏、王氏等,皆按品大妆,乘大轿进宫谢恩!
一直到酉时末刻方出,回到荣庆堂,累得不成人样,却依旧喜气洋洋。
除了贾赦,一直强颜欢笑。
贾元春晋封贵妃,原本和贾赦是没甚关系的,他本不该进宫。
但是,天子还是特旨传他进了宫。
没人知道贾赦被传进养心殿西暖阁后,到底发生了甚么。
只是贾赦出来后,一张本就敷了粉的老脸,愈发苍白了……
贾母今天却顾不上理会他,高兴的同王夫人并闻喜讯赶来的薛姨妈笑道:“都说皇后娘娘乃古今天下第一贤德皇后,往日里见不真切,今日见着仔细的了,果真是一点也不差!贵为一国之后,那样尊贵,和咱们这些人说起话来,也是平和尊重。贵妃也说,平日里多亏皇后娘娘照顾。”
薛姨妈道喜:“皇后娘娘太远了,高高在上。倒是老太太家,一下出了位贵妃,真真是泼天大喜事啊!”
贾母也喜的不得了,笑道:“是喜事,却也不容易啊,在宫里苦熬了这么些年。”
王夫人难得多说两句,笑道:“还有一桩喜事呢。”
薛姨妈赶紧追问道:“还有甚么喜事,能和这个比?”
王夫人笑了笑,道:“原也是一回事。”
凤姐儿因身上还无有诰命,进不得宫去,这会儿心跟猫爪子挠一般,央着贾母道:“哎哟老太太,您老封君快说说,到底是甚么好事嘛!”
贾母乐得合不上嘴,道:“也有你求人的时候!”顽笑归顽笑,到底还是说出了喜讯:“当今皇上贴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
当今皇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女儿,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轮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故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
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外,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轮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
现今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凤姐儿闻言,大喜道:“这般说来,咱们家也要修园子盖省亲别院了?”
贾母笑道:“合该如此!你大姐姐进宫这么些年,也该回家探探亲咯!且修好了园子,往后每年都能回来,这是长远的事。”
若是日后再有了皇子公主,还可一并带回来,到那时,贾家有一个郡王乃至亲王的外甥,或是有一个得封公主的外孙女,对贾家来说,都是极好的大好事。
有个园子在,往后也能多回来两遭,培养些感情,就更好了。
贾母自忖,为了这个贾家也算是操碎了心了。
却不想这时就听贾琏道:“若是起园子,此事怕要和东府商议着来……”
此言一出,贾母、王夫人等人自是不解的皱眉看来,贾赦一肚子窝火,若非在人前,怕早忍不住动手了。
此刻便是未曾动手,也怒声斥骂道:“球攮的畜生,黄汤灌多了不成?天打雷劈的下流种子,西府的事,和东府商议甚么?”
贾琏被骂的灰头土脸,却还是强忍着羞愤道:“若是另择他地,全部新起,不说更费事,还耗费许多功夫。若是和东府一起,自会芳园起往北转,恰好一大片地,既有活水,树木花草也是现成,便是亭轩等要重建,材料也可再用。这般建来,既大又好还省事。若是另择新地,怕是……”
贾母等人到底老成,明白了贾琏之意。
会芳园本就是一座极好的园子,贾母等人都去做过客,是极美的地方。
有山有水有楼台亭轩,更难得的是那一处活水,整个京城权贵数起来,也没几家有这份体面。
若是合并到新园子里,既方便实用,还能省下大笔银钱。
要是重新择址,花费就海了去了,还未必有那样好……
见贾赦不再大骂,贾母等也若有所思,贾琏忙又道:“若是从东府花园起,往北再折过来,正好就在荣宁二府的后面,往后除了正门,还能在西南角开个偏门,便是老太太想进去逛逛,抬脚也就进去了,宝玉和姊妹们想去顽耍,也容易的很。可要是出城另择新地,那一年到头来,也只贵妃省亲时热闹一天,其余时候谁也不方便去逛。且贵妃省亲,也不能不进家不是?总不能省一回亲,倒只在城外逛上一天,正经家里不进门。园子修的再好,难道还能比得过御花园?贵妃甚么样的好景儿没见过,省亲一回,原该是想回家多看看才是。”
贾母点头道:“这话也在理。”说罢,看向王夫人。
见终于说动了贾母,贾琏心中海松了口气。
不是他爱精打细算苦心积虑,是因为他知道,贾府的家底儿真的经不起大肆挥霍,重起一座园子了。
且不说这个家业,到最后是要落到他手里的,眼下就吃干喝尽,往后他怎么办?
就说眼下,等到银子花完了,难道这个家还指望大老爷和二老爷去支撑?
到头来,还不是要逼着他四处去淘换银子?
可他又能去哪淘换银子?
回来的路上,他就想了一路,才终于想到拉上东府一起往坑里跳……
至于怎么同东府开口,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老太太他们也都知道,贾蔷和他不对付。
贾琏此刻,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贾母也闹心:“东边儿那个孽障,怕是不好说话吧?他未必舍得那个园子……”
王夫人却有主意:“蔷哥儿到底还小,不很懂事,不过他既然那样听妹婿的话,老太太不妨和那边说说。”
贾母闻言,老眼登时一亮……
……
苦水井大街上,贾蔷与李婧并肩而行。
二人身后,十二个护卫牵着马匹,远远跟着。
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天气清寒。
李婧先帮贾蔷系了系披风的系带,见贾蔷反手也帮她系了系,抿嘴一笑,而后问道:“爷,不是一直说要低调发展,潜伏在水下么?怎突然要成东城绿林魁首了?”
贾蔷笑了笑,双手怀揣袖兜里,缓步行走,回道:“真正潜伏下去,不是毫无声息的潜伏,因为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做到真的滴水不漏,也更让人忌惮。所以,表面上,要让人看到我们的力量,就是金沙帮明面上的力量,就是东城绿林势力。但咱们这个绿林,和先前的帮派,是有极大不同的。”
李婧笑道:“那是,不敲诈勒索,不摆龙门局坑人,不帮赌坊青楼害人……天下哪有这样的帮派?”
贾蔷摇头道:“不是不做这些事,而是不做坑人害人之事。上赌坊赌钱,输个倾家荡产,那是他自己活该。十赌九输,没有一家赌场不弄鬼。朝廷既然都不禁止,国法没有不容,我也理会不得。但摆龙门局,坑的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逼的人卖儿卖女,这样的赌场,我就容不得了。青楼同样如此,取缔不可能,但再想像以前那样,藏污纳垢,逼良为娼,更不可能。”
李婧担忧道:“爷,这背后牵扯到太多权贵势力,你会不会压力太大……”
贾蔷呵呵一笑,道:“换个时间,十个我十个贾家,再加上姑祖丈,也顶不住这么多权贵势力。可这个时候,却是最好的时候。一个个都想以我为刀,我若不借此势兴风作浪,壮大自己,简直对不起他们!”
李婧闻言,目光满是崇拜的看着贾蔷,贾蔷呵呵一笑,抚了抚她的额头发梢,道:“我本是不愿拘束着你,绑住你的翅膀,让你做笼子里的金丝雀,你应该是江湖中搏涛击浪的玄凤。只是,我又不想看你受奔波之苦,如此劳累……”
听闻此言,李婧眼神都快化了,感激道:“都是爷纵着我,才容我任性,抛头露面。我不累呢,都是我想要做的事,是从前梦里都想要做的事,还要谢谢爷……”
贾蔷摇头道:“对我也有大益处……旁的不多说了,近来很辛苦,但也不必急于一时,累坏了身子骨,我是绝对不依你的。今日就到此罢,我还要去舅舅家,约了齐筠在那里见面谈事。”
“谈甚么?”
“谈甚么,呵,齐家也想借这一波东风,当个幕后得利的渔翁呗。说到底,又是一个想以我为刀的,只不过,齐家算是比较厚道的,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这种人,多多益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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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官印
贾蔷自外归来时,已过子时。
虽然只分开不到五天,但齐筠见到他好似他乡遇故知,很是久别重逢的样子。
还给刘老实一家带去了许多实用的厚礼,诸多名贵药材。
二人谈了近两个时辰后,才散了场子。
这个时候,林如海、梅姨娘早已歇下,贾蔷来到清竹园时,本也只打算看一眼就走。
却没想到,遥遥可见一盏孤灯还亮着,灯晕下,似一道孤影怜人……
守夜的嬷嬷自然不敢拦他,可贾蔷自己却不能进。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林家的仆婢还能帮他瞒着林如海和梅姨娘不成?
林如海是信任他,所以平日里从不提点这些细节,但贾蔷却明白,林如海绝不愿听到他深夜入黛玉闺房的消息。
这个世道,女儿家出阁前,清誉比命更重要。
贾蔷不能辜负林如海的信任……
“大爷,可要奴婢进去给姑娘说一声,就说大爷回来了?”
守夜嬷嬷赔笑道。
贾蔷笑了笑,摇头道:“不必。”
幸好,他早有准备,回来后,先往东路院取了个东西……
说罢,他从腰间取出一横笛来,轻轻吹了起来。
曲调,便是那首《前世今生》……
清幽的笛声在这静谧的寒夜中传播开来,飘向了那孤盏灯火处……
黛玉闺房内,紫鹃正哈欠连连,看向还在窗边执笔书写着甚么的黛玉,劝道:“好姑娘,早点歇息罢。在扬州好不容易才养成正点睡下的习惯,如今回了京,怎又开始熬起夜来了?”
因屋子里暖热,只着了件杏黄缎面圆领对襟褂子的黛玉头也未抬,轻笑一声道:“你自睡你的就是,理我做甚么?”
紫鹃无奈道:“好不容易才将身子养好了些,再熬狠了,岂不得不偿失?再者,姑娘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多为别人着想才是。”
黛玉好笑道:“我都不为自己考虑了,难不成还为你考虑?”
紫鹃气倒:“我何曾说为我考虑了,我是说为蔷二爷考虑!”
黛玉俏脸飞红,啐骂道:“小蹄子困了就快去睡,在这胡吣甚么?”
紫鹃果真困倒在床榻上,却又不舍得闭上眼睛了,抿嘴笑道:“谁能想得到,谁能想得到呀……不过,确实也多亏了琏二爷。也难怪,他要写千年蛇妖白素贞报恩嫁许仙的故事,还巴巴儿的让姑娘也执笔,一起生了个许士林……”
“我把你这烂了嘴的,大晚上不安生躺你的尸,在这编排甚么?”
黛玉忍不住脸上的滚烫,听不下去打断啐道。
紫鹃正要笑说甚么,忽地,一阵清扬的笛声隐隐从外面传来。
她神情一怔,随即睡意瞬间消散,赶紧从床上坐起身来,就见笼罩在烛火光晕下的黛玉,面上神情似喜似泣,贝齿轻咬薄唇,星星点点的眸光里,柔情似水……
看到这一幕,紫鹃心里就彻底明白,从今而后,便是这样了……
……
翌日清晨。
清竹园。
一早,晨练洗漱罢,贾蔷带着睡眼惺忪的香菱来到偏厅,此时厨房里的嬷嬷已经准备好早餐送了上来。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林家掌着厨房诸事的,正是香菱她娘封氏。
封氏亲自带了位嬷嬷提着食盒将早餐送来,见自家女儿娇憨的枕在贾蔷的胳膊上,睁一只眼等早饭,闭一只眼继续睡,娇憨到这个地步,既感到高兴,又觉得不安,好生数落了通。
贾蔷也不拦着,能有一个亲娘在跟前数落,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直到黛玉带着紫鹃、雪雁来吃早饭,封氏才笑着离开。
黛玉到来后,见贾蔷正在就着小菜吃肉包子,氤氲晨露的眸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昨儿个,甚么时候回来的?”
贾蔷吞咽下口中食物后,摇了摇头笑道:“记不得了,太晚了……”
紫鹃在一旁一边给黛玉盛牛乳,一边笑道:“二爷又说笑了,昨儿个姑娘等了那么久,都快过了子时,听见你在外面吹了笛子后,方才入睡……”
黛玉简直奇了:“我是在等人?我倒不知道这回事,你这丫头真真是疯了!”
贾蔷嘿嘿一笑,也不说话,但笑的有些荡漾和得意,让黛玉羞恼的瞪了眼后,他又道:“今儿西府那些客人何时能来?”
黛玉哼了声,轻轻咬了口鸡蛋清,不经意道:“谁知道呢?都是自家姊妹,过来逛逛认个门儿,何必着紧?”
贾蔷信了个鬼,面上却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如此看来,倒是我落了下乘。昨儿个遇到齐筠,知道他让人用冰,从江南特意运了船新鲜瓜果蔬菜进京,算日子今儿一早就能到,我还特意问他要了些。原是想着给林姑姑的东道添几分彩头,现在想想,何必着紧,这样做岂不是外道了去?我还是慢慢留着,和香菱一起吃罢。”
黛玉脸上的笑容也消逝无踪了,只拿一双溢满灵秀之气的明眸,也不言语的盯着某人看。
岂有此理!
当初在贾家住着时,就见某人拿着家里的东西,左一个东道右一个东道收买人心,讨好长辈。
哼,如今我家也来京了,自然也要请一个东道!
别人有兄长帮忙,我没兄长,可蔷哥儿你难道就不能乖巧些?
若是忙也就罢了,本也不忍心拿这等小事来打搅。
可你既然有了好物什,明明用了心,这会儿子又来捉弄人……
不是好人!
贾蔷好似未察觉这番心声一般,顾自大快朵颐,风卷残云的吃了半桌子早餐后,才站起身来,看着明显有些恼火的黛玉,咧嘴灿然一笑,看的黛玉恼火的不行,显得你牙白?
而后就听贾蔷轻声笑道:“我去公干了,中午尽量早点回来。不过,已经打发人在码头盯着了。东西一到,就让人取了送来,不耽搁你的东道。”
黛玉闻言,这才抿嘴一笑,知道贾蔷故意捉弄,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受了两记娇俏的白眼,贾蔷心情愉悦,哈哈一笑,方转身离去。
今日,是他当差的第一天,旷不得工……
……
神京东城,隆福寺街。
五城兵马司,东城衙门。
贾蔷带着高隆、商卓并两人六个弟子骑马来到衙门口时,就看到一个略显破败的门楼前,四五个穿着破烂的门子正坐在门楼下的长条凳上,懒散的晒着太阳,有一句没一句的哈拉着。
瞥见贾蔷一行人到来,这四五人居然连站都没站起来,倒是停止了说话……
贾蔷见之一笑,带着身后八人,径直往衙门口进去。
然而接下来的事,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来的可是新任指挥老爷?”
门子里一中年男子开口问道。
贾蔷没有言语,只点了点头。
随后,那四五门子居然跪地就拜,非但跪拜,还大哭起来:
“老爷可来了!”
“咱们有救了!”
“老爷行行好,发点饷银吧!”
“快要饿死了哇!”
“快去乞讨要饭了哇!”
什么叫做老兵油子?
无过于此。
贾蔷见一双脏兮兮的黑油手居然要往他腿上抓去,没等他出手,高隆就一步上前,一脚将此人踹开。
这门子被踹开后,便是开始大声哭喊起来:
“哎哟!指挥老爷,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要饷银了!”
其他人也跟着倒地嚎啕起来:
“老爷莫打了,小的们再也不敢了啊!”
“老爷饶命啊!”
这哭声一起,里面的人似乎也终于听到动静了,一股脑涌出二三十人来。
为首四人,穿着七品武官补子服,看到躺了一地的门子,再听到他们的求饶声,当先一人虎目含泪,对贾蔷拱手道:“大人,小的们也不容易啊!他们已经一年多没发饷银了,何苦难为他们?”
“大人,大家伙刚知道,新来的指挥大人是宁国府的爵爷,还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只是求大人能将饷银要回来而已,大人又何必下狠手?”
贾蔷连分辩的心思都没有,目光落在为首四个武官身上,问道:“哪位是何健?”
何健,便是上一任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许是因为要给贾蔷腾位置,所以被寻了个由头,贬官半级,由正六品指挥,贬成正七品的副指挥。
当头一瘦高男子,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道了声:“贾大人,下官便是。”
贾蔷点点头,问道:“本官的官印,还在你手里?”
何健闻言,抽了抽嘴角,笑了笑道:“大人,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弟兄们饿了一年多的肚子,再不发饷银,是要出乱子的。”
贾蔷摇头道:“饷银的事,我自会料理,三日之内,本官会解决这个难处……”
“三日之内,大人说笑……”
何健话未说完,就听贾蔷喝道:“放肆!你算甚么东西,也配和本官说笑?将官印交出来,现在那不是你能拿的!”
何健闻言,一张脸陡然涨红,眼睛中的目光亦变得凶戾起来。
吃这碗饭的头头,又怎会是良善之辈?
只是贾蔷身后的高隆一步上前,在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前一把拿住了他的胳膊,大喝一声:“想造反吗?”
何健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么多年,将东城兵马司上下管的服服帖帖的,东城各大帮派也都给他三分薄面,当然不会是个软骨头,但今日却还是选择退让了。
无他,眼前这位的来头太大,他惹不起。
贾蔷背后的一些关系,别说他在明面上招惹不起,便是他身后之人,也绝对招惹不得!
不过没关系,日子还长,明的不行,还有暗着。
早晚他要让贾蔷知道,这东城,是谁的东城!
将官印交出后,何健脸上的皮笑肉不笑都没了,提醒贾蔷道:“希望大人能说到做到,三日之内,帮咱们几百个弟兄,讨回饷银来。果真能讨回来,下官代四百多名兵马司弟兄,感谢大人的大恩大德!”
他心里当然清楚,这份饷银是讨不回来的。
京里正经八百的京官都发不全官俸,更何况他们这些人?
可只要讨不来,贾蔷就别想再坐稳东城兵马司指挥的位置,威信必然扫地。
稍后,他就会让人去大肆宣扬,新任都指挥要替众兄弟讨饷。
等三天后讨不来,嘿!
当然,若是能讨来,那就更好了。
那他背后的大人,非得大大的奖励他一笔,还让他升官发财不可!
看着贾蔷带人消失在街尾的背影,何健朝地上狠狠啐了口:
“呸!”
……
PS:讲道理,我觉得一天更两更的状态最舒适了,不松也不紧,心旷神怡的干完活,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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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姑姑,师妹?
“兵权,尤其是京畿重地的兵权,历朝历代都看的极重,绝无可能托付于一人之手。
在京城地面上,能够自主调兵维护京畿安定的兵权,一共分三部分:
一是顺天府尹,顺天府尹是全天下那么多州县府尹中,唯一一个可以调动兵权的府尹,正三品的官位,下辖京畿二十四县,可调动府兵衙役共六千人上下,位高权重。
二则是九门提督,掌皇城九门重地,巡捕五营加起来,足有三万人。
第三,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兵马了。”
布政坊林府,忠林堂上,林如海看了眼贾蔷放在几案上的官印后,淡淡说道:“这其中,顺天府的兵,非上告急发之事,等闲不好轻动。九门提督麾下的巡捕五营,更是非重大事故不得擅动。唯有五城兵马司,反而羁绊少许多。但也因此,五城兵马司分为五处衙门,而不是一个衙门。且还受巡城御史的监督,如此方不可轻易为祸。但总得来说,东城这一片,你的衙门口算是一支颇强的行动兵力,凡事一定要慎重。”
贾蔷起身领受教诲后,林如海又问道:“今日去衙门,可有甚么不顺之事?”
贾蔷笑了笑,道:“也算不得甚么不顺之事,比起如今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清缴亏空的传闻,我这边根本不算事……”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遍。
林如海闻言后,面色也的确没有变动分毫,却问道:“此事,你怎样想?”
贾蔷摇头道:“原只以为,是地头蛇不服过江龙,想给我这个新来上官一个下马威,或是想,架空我。可后来再一想,似乎未必那样简单。”
“哦?这又是为何?”
林如海问道。
贾蔷笑了笑,道:“我以为,他们今日有些过犹不及。我若是由兵部选官,选到兵马司衙门的,那他们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对我阳奉阴违,或者给我下马威,勉强还能说得过去。且即便如此,他们也做的实在有些明显了。更何况,我还是由天子钦点之臣!他们的做法,实在不合常理。那原兵马司指挥何健,能在那个位置一坐就是七八年,不可能是一个如此糊涂的人。所以,我总觉得或许有更深层次见不得光的事在背后。”
林如海闻言,眼中的满意已经不去隐藏了,道:“你能看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贾蔷受到鼓舞,继续道:“何健带人讨饷银,估计是知道姑祖丈是我的靠山,又是户部左侍郎,所以想着让我在姑祖丈面前开口?”
林如海摇头笑道:“不止如此,五城兵马司的饷银,都是由户部向兵部分拨,兵部再一层层的发下去。这里面的门道很深,原本十成的饷银,户部最多只发六成,甚至六成都不到。再经过兵部往下层层盘剥,真正落到兵卒手里的,怕是连一成都不到。当然,他们原也不是靠这个生存的。但,他们就是要逼你去趟这个插满刀枪的深坑。要不到,你在兵马司内威望扫地,在军中,没有威望则寸步难行。要到了,却是断了兵部不知多少人的财路,坏了军中‘规矩’,怕以后更难得到好结果。再者……”
说着,林如海缓缓敛起笑意,道:“户部是真的没甚么银子了,你或许不知道,莫说五城兵马司,便是朝中诸多大臣,六部、五寺、二院内诸多京官的俸禄银子都欠俸多年,我若果真以掌部左侍郎的身份助你,未谋大事前也存了私,那,一些人或许会高兴坏了。”
贾蔷呵呵笑道:“姑祖丈你放心,若是连这么点小事,我都要回家求援,那就真成了竖子不相为谋了。”
林如海听闻此言,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他更想听到贾蔷说“扶不起的阿斗”,但他也明白,贾蔷做的事,极少依赖他,在扬州时虽也借过势,但也如蜻蜓点水一般,做的极高明。
总的来说,贾蔷与他这位先生,在正事上,几乎平起平坐,贾蔷必也是这般想的,才有了“不相为谋”之说。
“姑祖丈,这两天登门打听消息的人极多吧?”
贾蔷没有想那么多,他忽然想起如今外面沸沸扬扬的传闻,乱七八糟的甚么都有,因而问道。
林如海呵呵一笑,点了点头,道:“不相干,外面挂了养病的牌子,不见外客。”
贾蔷担忧道:“怕是有些人,挂牌子也拦不下吧?”
林如海依旧不当一回事,微笑道:“拦不下的时候,我会打发人去叫你。不过,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应对法子。先前那些人,和后来之人,还是有所不同的。”
先前来打秋风占便宜的人,那好打发,随贾蔷发挥就是。
但之后若再进来人,必是位高权重者,再那样轰人,却是要留后患的。
贾蔷点头笑道:“姑祖丈放心,我省得。”
林如海笑着颔首,最后叮嘱道:“兵马司的事,我虽不能直接从户部给你拨银子,但也可从旁处帮你。你且先尝试着自己去处置,若有难处,尽管来寻我。我只你一个弟子,将你当亲子相视,万不可因虚荣,顾自逞强。”
这是交心了,许也是因为他和黛玉的几番不避长辈的相知,贾蔷忙站起身来,躬身领命。
“去吧,你姑姑……罢了,往后在家里叫师妹吧,她正在请东道,你也去罢。”
……
清竹园。
贾家姊妹们过了午时才来,拜见过林如海后,就一股脑的都来了清竹园。
论奢靡气派,林府自然还是比不了国公府。
但是,国公府的富贵贾家姊妹们看了长年累月,早已寻常,可黛玉院子里的文华雅气,却是贾府万万比不得的。
那一书橱一书橱的藏书,文墨香气和熏香混在一起,便是一种别样的脱俗之气。
当然,林家并不缺古董。
但林家的古董不是最华美贵重的,而是配着那一屋子的书香搭置的。
描金画水墨荷花瓶、釉彩青花绿竹罐、五瓣梅花状琉璃盏、镶莲叶柄琉璃壶、青花白玉盏……
几乎看不到金银耀眼的陈设。
再加上,屋内的暖气,简直恰到好处的温暖。
给人一种身处在一座雅到极致,却又不高高在上,而是仍在尘世间的雅舍内。
让人感到清新、自然。
一个个进屋后都脱去了大氅,都被这处妙景胜地所吸引。
也暗中为之震惊和动容……
唯有宝玉,在此处似脱离了苦海,都忘却了贾母的嘱托,没有去用心讨好林如海,而是顾自和姊妹们说笑顽闹。
黛玉毕竟和一众姊妹们一道长大的,打扬州回来后,也有说不完的话。
送了迎春一本棋谱,送了惜春一本画册,送了探春一本字帖,虽都不是甚么孤本奇珍,但也都是市面上难得买到的好东西,三春皆喜。
等安排完三春姊妹后,黛玉又送了宝玉一套文房四宝,宝玉满脸唏嘘的收下……
最后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湘云,道:“你素来最是话多,便是晚上睡觉也叽叽喳喳的,怎地如今到我家里来,反倒拘束起来了?”
湘云抿了抿嘴,又皱了皱眉,最后居然只低下头摇了摇……
她心里有话难开口:原以为,一起的姊妹里,都是差不多的苦命人。
便是宝钗姐姐有亲娘在跟前,可架不住她有一个那样不着调的哥哥见天的瞎折腾,还不如没有……
二姐姐迎春爹虽在,可并不管她。
探丫头的爹倒是靠谱,原该很不错,可亲生母亲和弟弟又是那样的,还不如宝姐姐……
四妹妹自不必多说……
虽都是千金小姐出身,但内里的苦处,她们自己心里也都有数,只是寻日里不说罢。
原本,黛玉亦是苦命人中的一个,还是极苦的一个。
爹远在千里之外,常年见不着,弟早夭,母亲亦早逝,只留下一个孤女在……
却不想,如今却过成了这样。
不是湘云嫉恨黛玉,也不是她不平,见到黛玉的生活变成这样,她也愿意祝福她,是真心的!
湘云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心中从不藏阴私!
只是……
她毕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又素来好强,和黛玉争吵斗嘴过不少回……如今见黛玉这样好,岂有不触动羡慕嫉妒的?
从前黛玉不过是寄住在贾家的外孙女罢了,只是倚仗贾母的宠爱而活,和她有几分相似,差不了许多。
如今,却是正经的掌部户部左侍郎,权倾天下的未来相国大学士之嫡女。
何等尊贵……
天壤之别啊!
人非圣贤,又孰能不嫉?
湘云的性子也做不出强颜欢笑,掩饰做作,笑不出就是笑不出,她没甚城府可言……
不比被留在最后,却还是一直带着温婉大气笑容的宝钗。
当然,当年黛玉一人时,也曾这样笑过,这不算甚么坏事……
黛玉何等灵慧,一眼就看出湘云有心事,再一揣摩,也就八、九不离十心中有数了。
在几双眼神注目下,她走上前牵起湘云的手,又抚了抚她的鬓角,看着湘云笑道:“我又不是轻狂的人,难道今日是故意喊你们来,和一起长起来的姊妹们炫耀不成?我家里并无兄弟姊妹,你们便是我的亲姊妹一样。小时候纵有些小口角,也是姊妹间的顽闹,值当得甚么?如今我家搬来了这里,便等于你们在这里又多了一处家。多咱想来坐坐,便来坐坐。你莫要以为我只是嘴上说说,先前我不也常去梨香院看姨妈么?便是那里,我也当成半个家呢。你常道我小气,如今莫非连我也比不得了?”
宝钗在一旁虽抽了抽嘴角,却还是笑着劝道:“云儿可别小气,颦儿如今成了娇贵小姐,咱们合该扰她一顿东道才是!”
湘云也是好强的,刚才不过被激的狠了,这会儿回过精气神来,昂起头强道:“谁小气了?我才没有小气呢!我就是在想,该扰林姐姐一顿甚么东道才好!”
黛玉闻言,偏着头抿嘴一笑,道:“包你满意就是!”
……
PS:我为甚么这么喜欢写黛玉?因为她太像我老婆了,你们……可以嫉妒,但不要嫉恨我。这种幸运,主要还是靠颜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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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陶醉(加更!)
林府,清竹园内。
吃饭还早,贾家姊妹们说笑了一阵,黛玉说了许多江南风情,尤其是聚凤岛上的景色,引得诸姊妹向往。
三春、湘云等人则也说了些黛玉离开贾府后发生的趣事,好些还是宝玉的笑话。
宝玉也不恼,见黛玉笑起来,也呵呵直乐。
便是宝钗,也说了些年节里的笑话,拿宝玉取笑了番。
黛玉忽然笑道:“时间还早,你们可想看戏不想?”
惜春最高兴,拍手道:“可是蔷哥儿写的那曲本?”
黛玉点了点头笑了笑后,看向紫鹃,道:“今儿日头好,外面一点也不冷,就让她们在庭院里演吧。我们坐在廊下看,也正好可以晒晒太阳。”
见紫鹃笑着离去,探春笑道:“这小四喜班子,也是蔷哥儿送的?”
黛玉笑道:“扬州府的四喜班子,便是在整个江南都极有名。可惜,四喜班子的东家坏了事,只能散了去,蔷哥儿就从里面选了好些没处去的小丫头子和教习,组了个小四喜班子。不过那促狭的,还有一桩淘气事,我且不说,一会儿你们就看出来了。走罢,咱们先去廊下候着。”说着,又让雪雁先去让人在抄手游廊下布好椅凳和大铜脚炉。
待在廊下坐定后,未几,就见紫鹃引着两个教习嬷嬷,五六个乐器嬷嬷在庭院里安顿妥当。
又有十二个十多岁的戏官粉墨登场。
戏比天大,只与廊下的贵人们福礼相见后,一众小戏官们在吹吹打打的乐声中,唱起戏段来。
贾蔷到时,正好在唱《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那一节戏。
“老生”举着佛祖所传金钵,将白蛇收住,留下四句佛偈:
西湖水干,江湖不起。
**塔倒,白蛇出世。
说罢,“呜哈哈哈”大笑离去。
看到这一幕,湘云气的跳脚直骂,连“直娘贼”这等怒极之言都失口骂了出来。
“这秃驴”“这秃驴”的骂个不停!
姊妹们原本看着也气,黛玉、迎春都落下泪来。
可这会儿见这“孙行者”在这横眉瞪眼上蹿下跳的乱骂人,若不是宝钗拦下,似乎就要翻下游廊去寻法海拼命,誓要救出白娘子的架势,无不捧腹大笑起来。
宝玉也在旁边抚掌取笑道:“云儿,你这是魔怔了?”
谁料湘云看到他后,更怒了,道:“都是那许仙太没用,马棚里的跛脚马也比他强!猪圈里的没眼猪也比他有用!读书读书不成,行医行医不成,连老婆孩子也护不住,呸!”
宝玉整个人都懵了,这是在骂哪个?
一旁宝钗连忙拉住湘云,不悦斥道:“你这丫头,果真魔怔了不成?不过是戏文,你也当真?再者说,那白娘子是蛇妖,许汉文是人。”
湘云犹自喘气,却忽然红了眼圈,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道:“我不恨别个,就恨那许仙无能,和法海一道害了白娘子,更害得他们的孩子,还在襁褓中就没了爹娘……”
此言一出,宝钗等人心中无不大恸,跟着红了眼。
连黛玉都面现自责,一起落下泪来……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
许士林可怜,湘云又何尝好半分?
本是满堂欢,这会儿居然成了人人落泪。
贾蔷自抄手游廊下走过来,看着这一幕,嘴角弯起,笑道:“好端端的一场戏,让你们看成这个样子。父母不在跟前又如何?人各有命,造化使然。但只要心有所向,志比金坚,虽无父母庇佑,我们还不是一样长大翱翔?那许士林也是一样,且等他长大后,还推倒雷峰塔,救出其母白娘子呢。”
“蔷哥儿来了。”
宝钗微笑问道。
贾蔷点了点头,又见黛玉哭红了眼睛,好笑道:“哭甚么?”
这神态,哪里像是侄儿与姑姑说话?
宝钗、探春等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震撼。
宝玉则怔怔的看着黛玉眸带委屈颜色的望着贾蔷,心如刀绞……
湘云倒又不好意思起来,用帕子抹了泪,低声道:“今儿都是我的不是……”
贾蔷一来,仿佛就压住了场面,做起主来,听湘云如是说,笑道:“这又算甚么?看戏看入迷的,车载斗量。这戏在江南上演时,可是真有看官故意藏着兵器,冲上台要打杀了法海秃驴。必是极性情中人,方有此怒。”
“耶?”
湘云听了奇道:“这戏不是你和林姐姐写的么?怎还在江南上戏台了?”
贾蔷微笑道:“先前林姑姑……不对,是林师妹,前儿不是送了你们本子了么?那书在江南已经刊印无数,卖了出去。戏文自然也跟着上台了……嗯?你们怎么了?”
“蔷哥儿,你作死!”
黛玉一张俏脸红的似欲滴血,差点连头也不敢抬,瞪着贾蔷嗔恼道。
只是声音轻软如棉,似已提不起一丝力气……
其他人也无不瞪大眼睛,骇然的看着他。
从林姑姑,到林师妹?!
贾蔷却依旧乐呵呵,笑道:“这是方才姑祖丈叮嘱我的,说以后再以姑侄相称,不合适了。”
此言一出,黛玉几乎站立不住,都想掩面离去了。
这不要脸的,即便如此,怎好在人前宣扬?!
姊妹们一个个也都不自在起来,宝玉更是如同得了癔症般……
这,莫非就是父母之命了么?
惜春还小,不明白许多,这会儿只笑着问道:“蔷哥儿,我问你,你叫林姐姐师妹,那叫我甚么?”
贾蔷摇头道:“你这边当然不变,还得叫一声四姑姑,二姑姑和三姑姑也一样不变。不过我叫薛大哥为兄,再喊其妹为姑姑,就太混乱了,日后,还是叫一声薛妹妹罢。史妹妹也一般……”
说罢,看向黛玉,笑道:“这样总行了罢?”
“呸!”
黛玉此刻也不知该说甚么,只啐他就完事。
贾蔷哈哈一笑,对众姊妹道:“今天南边儿运来了一船暹罗香瓜、菠萝蜜果、香橙还有西瓜等瓜果,又有海边的螃蟹、大虾和鲜鱼,都是用冰冰镇着,保着鲜送进京的。正巧,听说林妹妹要请东道,就问船主人要了半船,你们有口福了。”
其她人面面相觑,宝钗则不忍叹道:“太奢靡了些,我记得,都中尺五方冰,一块便要五两银子。这一船……单冰怕就要千余银子,忒过了些。”
贾蔷好笑道:“薛妹妹,你哥哥难道没告诉你,如今遍布江南的冰室,背后的大东家就是我?我以古法制冰,冰价大降。旁人用这么多冰或许要耗费许多银子,我却并不用。所以,安心受用就是。再者,还有不到一旬之日,就是林妹妹的生儿。因先生新任户部左侍郎,执掌户部事,今年不好大肆操办,那天就不请东道了,不然必有无数人前来送礼。所以,今儿个就算是提前给她过个生辰。”
探春咋舌道:“蔷哥儿,你这船好物什,该不会专门是为了给林姐姐过生儿的吧?”
贾蔷呵呵一笑,没多解释甚么,黛玉则美眸横了他一眼,而后对探春道:“回去的时候,带上一些,给老太太、太太她们。”又对宝钗道:“还有姨妈的。”
宝钗忙笑道:“我家里就不用了,我妈原不爱……”
不爱吃到底没说出口,因为她发现除了黛玉外,还有个王八羔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薛姨妈是南省人,还有不爱吃南味的?
见宝钗有些下不来台,贾蔷笑道:“姨太太那里是不用给,我已经打发人给薛大哥送去些了。”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道:“你和他倒跟亲兄弟一样。”
又忙对薛宝钗道:“我从前素来听姨妈抱怨,并非不尊重。”
薛宝钗自己都苦笑不已,摇头道:“莫说你想不明白,连我和妈也想不明白。蔷哥儿这样的人,怎会和我哥哥顽在一起?”
迎春、探春、湘云等人咯咯笑出声来。
贾蔷摇头道:“薛大哥虽不怎么着调,但也无甚阴私害人之心,为人比较仗义疏财……”
湘云闻言忽然来了兴头,巴巴儿问道:“蔷哥儿蔷哥儿,我在家时就听二婶婶她们在说,宝姐姐的哥哥花了十万两银子在丰乐楼替天下第一花魁赎身,这也是仗义疏财?”
说罢又歉意的对面色不大好看的宝钗道:“好姐姐,我错了,不该问。”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此事你不该问我,他赎的时候我又不在,是宝玉陪他一起去的。出京前我都没见过……”
众姊妹的目光,唰的一下都聚集在了贾宝玉面上。
贾宝玉登时羞臊的面红耳赤,此事在贾家早被贾母下了禁口令,因为此事,宝玉差点没被他老子贾政打成残废。
所以贾家姊妹们虽多有耳闻,但也只是寻常。
她们也不可能就此事去问宝钗,问了也不会说。
没想到,今儿个好奇心强大的湘云,终于问了出来。
不是她们太八卦,只是那天下第一花魁的名头,她们只在戏曲话本里听说过,而且多是前朝的事。
她们实在太想知道,天下第一花魁这种带有传奇色彩的女人,到底是甚么样的……
宝玉推脱不过,只能说起花解语来,面上的神情,也渐渐陶醉,向往,沉迷……
……
PS:一边是我无法拒绝的红包,一边是被掏空了的身体,这下真的是一滴都没了,我倒没甚么,已经清心寡欲,就是苦了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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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咔嚓
“你倒是说话呀,只这幅模样,看的人有些恶心!”
湘云见宝玉只说了个名字,就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只顾着满脸迷醉,却不说到底怎么个好法,气的跺脚催道。
贾蔷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人也忍俊不禁,掩笑不已。
宝玉羞红了脸,不过他很少在这种事上对女孩子发脾气,除非逼他读书上进,否则他素来都极温柔。
没好气白了湘云一眼后,宝玉惋惜笑道:“我和她原不熟,就见过两回,也没来得及怎么说话。只是见她这个人,就和寻常女孩子不同。模样,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不必多提。还有……还有那份不俗的气度,当得起天下第一的名头。我见过的女孩子里,没人能和她比。”
湘云恼火道:“被老爷打成那样,你还这样说?”
宝玉摇了摇头,清新脱俗道:“云儿,你不懂。为那样的人,便是死了也心甘。”
诸女孩子面色都难看起来,黛玉忽地看向贾蔷,道:“你觉得呢?”
贾蔷摇了摇头,道:“前儿才去见了回。”
众人闻言一怔,宝玉奇道:“你先前不是说……”
贾蔷呵呵,道:“我说了啊,出京前没见过。之前去了梨香院后,就去看了看。”
此言一出,宝钗面色陡然涨红,起身福礼道:“蔷兄弟,那日原是我妈不该那样说,不过她并无恶意,非你想的那样,你莫要着恼……”
贾蔷摆手道:“没事,此事不必再提,可以理解。”
黛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追问,而是笑道:“你去看花解语做甚么?”
贾蔷呵呵一笑,道:“当初薛大哥为了避免招惹许多麻烦,给花解语赎身后,落在了我的名下。我以为这样不妥,就去给她说,这样并不妥当,过几天给她转出户籍来,另外,也告诉她莫急,过两日薛大哥会去看她,到时候,会将她迁出太平会馆。非我小气,只是她毕竟是薛大哥的妾室,住我那终究不合适。”
贾蔷说完,黛玉还未开口,宝玉就“哎呀”一声,击掌跺脚的抱怨道:“蔷哥儿,你这样做岂不慢待了人家姑娘?你这分明是去赶人!”
湘云冷笑一声道:“你既然连死也不怕,还这样心疼,自去接回荣府住,不更好?”
宝玉闻言,一张脸差点成黑色,气的浑身发抖,宝钗忙拦在中间劝道:“都是我哥哥招惹的事,为了他的事你们再吵起来,岂不伤了兄妹情分,便是我也难做人了。”
湘云也懊悔说话太直,方才宝玉拿一个花魁把她们都比下去了,让她心里窝火,方才才说话那样直的。
宝玉今日备受打击,一时心灰意冷,也不愿再多言,垂头不语。
贾蔷笑了笑,道:“我原不在背后说人,无论褒贬,不过既然你们这般好奇,我就说说。”
他这一开口,就把贾家姊妹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贾蔷微笑道:“花解语今年二十五六了,在这个年纪,世上绝大多数的花魁已经快进化成老鸨了。但花解语依旧稳坐天下第一花魁的名头,所以她不止是因为颜色极佳,更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极佳不说,便是经义政论上,也曾与当朝军机大学士坐而论道,说古谈今,不落下风。我听闻,与其来往者,皆不轻视于她,以公子相称。”
听他说的如此好,一众女孩子们目光微妙起来,或明或暗的看向黛玉。
黛玉自也是难掩冷笑,却听贾蔷话锋一转,又摇头道:“但若说世上女孩子都低她一头,我却以为就太过了。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扬州瘦马之说?”
三春自然摇头,宝钗面色微变,但也未承认。
黛玉斜眼觑视之,哼了声。
贾蔷笑道:“扬州盐商,富甲天下。那些人太富了,认为上青楼只是普通人才做的事,不符合他们的身份。便有寻常小门小户,专门请有学问的人,教自家姑娘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以及各色侍候人的本事,然后将女儿卖给有钱的盐商。这类可怜的女孩子,便被人称作是扬州瘦马。而青楼的花魁,与之相仿。自极年幼时,便被人教导这些,尤其是如何察言观色,发现对方人喜欢听甚么话,喜欢看她怎样的神情,这种训练细微到一举一动,乃至一颦一笑。也就是说,她们所有的行为动作,和她们真实的心境修养并不一定是一致的,有许多,都是做作出来,故意为之。
所以我认为,她们只是可怜人,那些作为和表现,又如何能与真性情的女孩子相比?太完美的人,本身就是一种虚假,是一种缺陷。天地本不全,更何况是人?”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让贾家女孩子们大开眼界,也心情愉悦!
黛玉抿嘴一笑,嗔了贾蔷一眼,就听他忽地问道:“怎不见宝琴妹妹?独留她在家?”
宝钗还沉浸在贾蔷先前的说法中,这会儿听到询问,忙笑道:“琴儿刚来,就和香菱一道去寻楚儿了,三个人叽叽咕咕,也不知怎么那么多话,连戏也不来看。”
黛玉笑道:“你自然不知道她们的名堂,她们三个在船上时,就和这十二个小官顽成一团,关系亲近的不得了,她们想听戏,比我们更便利的多。”
探春忽然想起一事来,道:“林姐姐,你先前说:‘不过那促狭的,还有一桩淘气事,我且不说,一会儿你们就看出来了’,如今戏也看完了,怎我没发现甚么?”
听她这般一说,湘云忽地噗嗤一笑,道:“你果真没发现?方才唱戏的人里,那白娘子像哪个?”
此言一出,倒把她跟前的宝玉唬了一跳,连连对湘云使眼色,湘云气个半死,小声咬牙道:“别叫我啐你!”
听湘云那样一说,迎春、探春、惜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贾蔷也哈哈大笑。
黛玉羞恼的狠狠瞪了贾蔷一眼,然后对姊妹们告状道:“便是这促狭鬼,听说苏州有人生的像我,巴巴儿派人寻了来。那姑娘才十一岁,家里苦寒清贫,原就跟着戏班子学戏,本是要卖到大户人家里给内眷唱戏,然后就被他买了回来,专门气我!”
宝钗闻言,都皱起眉头,不解的看向贾蔷。
这年代,寻一个极像家人的戏子到跟前来,这的确是在羞辱人。
贾蔷摆手道:“这龄官的贱籍已经被我赎出来了,不止她,这些小戏官同样如此。只是她们多没甚好去处,我答应她们,在这里陪林姑姑……林妹妹几年,等大了就放她们出去。又或是不愿出去的,留在府上也行,都随她们。”
黛玉抿嘴笑道:“或是有家人寻上来的,她们愿意走也行。不过多是苦命的,如今只肯留下来,蔷哥儿还专门给她们寻了先生读书。”
宝钗感叹道:“比寻常小家子的小姐也强了。”
贾蔷呵呵一笑,他费尽心思,巴巴儿的将龄官寻来,用意自然没那样简单。
若只是寻几个唱戏解闷的,扬州府大把都是。
又何必专门将她寻来?
目光落在黛玉的侧脸上,贾蔷弯起嘴角,脸上的笑容,却是让附近的宝钗微微一怔……
……
西斜街,太平会馆。
东路院,厢房内。
入夜时分,火烛明媚。
薛蟠眉开眼笑的拿出一个食盒,打开一层层抽屉,里面居然摆着各色美味佳肴。
旁的不说,单那几只大螃蟹,就让元宝儿欢呼雀跃起来。
花解语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她目光温婉的看着薛蟠,柔声道:“先前因我之故,使兄长受人欺负,可还要紧不要紧?”
薛蟠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砰砰砰”的拍着胸口,霸气道:“当日要不是那球攮的背后偷袭,我非把他卵子捏爆了不可!”
元宝在一旁啃着一只蟹螯,听至此忙道:“大爷,可不能在小姐跟前说这些骂人的粗话!”
薛蟠忙自己轻轻掌嘴,笑道:“半年没来,一时间可忘了……总之,妹子放心,那忘八再不敢来寻事了!”
花解语倒未在意这些,既然认定了下半生所托何人,了解他的性子,她就没想过去改变,而是想去一点点适应……
她读过太多的书,也见过太多的事,让她满腹诗书气自华之外最大的收益,便是有自知之明。
花解语看着薛蟠,温声笑道:“前儿贾大爷回这里,说兄长不日将来看我,没想到,今儿就来了。”
薛蟠嘿嘿笑道:“蔷哥儿来过了?”
花解语忙解释道:“贾大爷本并未来这里,是我让元宝儿去请了来,询问兄长的消息。贾大爷说,这几日就要将名籍转回到兄长名下。另外,这里也不便居住……”
薛蟠闻言,脸色一沉,道:“都怪我娘,还有姨娘!”
花解语闻言唬了一跳,忙道:“谁也不怪,谁也不怪!兄长且看在我的面上,万万不可怪哪个。自古以来,都道我们这样的人红颜祸水,也道红颜薄命。在我看来,许多时候,不去招惹是非,自守本分,或许能避开这些。爷若果真疼我,只求在离家不远之处,赁一套小宅,不必奢华富贵,只清静安宁最好。若奴家能安度余生,再为爷生下一儿半女,便是昊天上帝怜我半生凄苦,许我后半生幸福。”
薛蟠闻言,大为感动,也不强撑着面子,要带花解语主仆俩进薛家门儿了,拍着胸脯道:“好,妹子你等着,我这就去寻宅子去,也别租了,这次去南边,我赚了不少银子,就买一套小二进的。你放心,我薛蟠这辈子,就是死了,也要护你们一世周全!”
说罢,不顾花解语劝其不急,薛蟠头也不回的出门大步而去,满满英雄气概。
只是出门后,带着人刚出了西斜街的薛蟠,却忽地面色大变,只见夜幕中十余骑雄马飞奔而来,转眼将他团团围住。
待近前后,看着为首之人,薛蟠干笑了声,刚开口想要说些甚么,却只听耳边一道鞭声炸响,“啪”!!
薛蟠惨叫一声,自马上摔落。
这次却没了上次的运气,座马受惊,一马蹄踩到了薛蟠胸口处。
“咔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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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惊闻
林府,清竹园。
“怎样,今日东道主还行?”
送完贾家诸姊妹回府后,贾家看着虽有些疲倦,但满脸笑容的黛玉,微笑道。
黛玉哼了声,不过还是道了声:“多谢你呢。”
贾蔷哈哈一笑,摆手道:“我也没想到,史妹妹那样能吃。”
黛玉嗤笑了声,笑道:“她打小就那样,虽身世怜人,可比我心气宽宏,好穿宝玉的衣服,能吃能睡能顽。”
见贾蔷吃惊的望了过来,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又道:“我做不到的地方,自会钦佩人家,怎样?”
贾蔷呵呵笑道:“可见林姑姑比我心境高的多!”
黛玉闻言,先左右看了看,见紫鹃、雪雁都在外间,没在跟前,方好奇道:“怎这会儿又叫姑姑了?”忽地面色一变,目光也渐转不善,道:“莫非是为了认薛妹妹,史妹妹?”
贾蔷失声笑道:“哪的话?在她们跟前说开,是让她们心里明白,也让她们后面的大人有数,不要一个脑筋转不开,给你安排起婚事来,那才是逼我彻底撕破面皮翻脸不认人。至于私下里,我仍觉得叫一声姑姑更好听。”
黛玉俏脸滚烫,身子发软,觉得这个人……好变态,咬牙道:“甚么叫……甚么叫姑姑更好听?你这人……”
贾蔷微笑一声,道:“更亲切嘛!这世上待我好的人屈指可数,姑姑是待我最好的,也是帮助我最大的,所以,更缅怀这个称呼。”
黛玉闻言,低着螓首,小声道:“那你又何必改口?”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如今太了解这没面皮的了,甚么话都能说出口。
果不其然,就听贾蔷呵呵笑道:“自然要改口,至少对外面要有个交代,不然,我又怎么能娶……”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黛玉一只有些冰凉的手堵住,嗅到近在咫尺的奇香,沁人心脾。
黛玉只觉一张脸似要烧起来了,羞恼的警告道:“你再胡说,我就……我就要告诉爹爹去了。”
说罢,收回手,往后躲了几步。
贾蔷哪里会怕,但也没再放肆,他要尊重世道礼数在黛玉心中的烙印,因而笑道:“林姑姑早些歇息罢,明儿还要去贾家。”
黛玉微不可闻的应了声后,反而叮嘱道:“你也早些歇息罢。”
话刚说完,贾蔷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紫鹃引着一嬷嬷进来,道:“大爷,老爷在书房见客,让你过去呢。”
……
墨竹斋。
自林如海卧病之后,几乎从未进过书房。
便是要看甚么书,也会让梅姨娘取来,送到忠林堂。
盖因此处不比小书房,实是平日见客之地。
且还是关系亲近,又十分重要的贵客。
贾蔷行至此,心中明白,必是重量级的客人来了……
就是不知,是何方神圣。
书房门口廊下站着两排四名小厮,叩门之后,房门从里面打开,王管家亲自站在门内候着。
见贾蔷到来,忙往里指了指,小声道:“大爷快进去罢。”
贾蔷见之,眉尖轻挑,王管家居然连名讳都不敢提?
他径自上前,在内门外通秉道:“先生,弟子到了。”
内间传出林如海温和的声音:“蔷儿来了?快进来罢。”
贾蔷入内后,入目处,便是一个相貌清癯的老者,与林如海共坐在临窗的客位上。
他上前数步,躬身揖礼道:“先生。”
林如海笑着颔首,指了指身旁的老人,道:“这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明安明大人,亦是为师当年的座师。明大人为官清正,朝野上下有口皆碑,尊称一声静庵公,是吾等为官之榜样。”
贾蔷再行礼道:“末学贾蔷,见过静庵公!”
他这才明白,为何王管家连名讳都不敢提。
说来也是有趣,所谓座师,其实不过是因一场考试而结缘成师生的老师。
却比长年教授学问的蒙师和业师地位高出百倍。
虽然林如海如今已与明安同殿为臣,甚至官位相当,为避嫌结党,不好再以师生相称。
但这其中的关系,绝对不可能断开。
这是千百年来,科举制度下不可变更的潜规则。
明安闻言缓缓颔首,上下打量了贾蔷一番后,笑道:“可见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想当初,因醉仙楼一事,这位太上皇良臣之名在士林清流中,实在难言,待迫走半山公后,更是骂名滚滚。谁又能想到,不过半年功夫,半山公回信京中时,提及此子,已是赞不绝口。如海啊,看来你读书好,做官也好,可教化子弟,还要更胜一筹啊!只可惜,此子如今袭了世爵,又做了官,不然我翰林院,说不得又进一人。”
林如海摇头笑道:“静庵公实在过誉了,蔷儿尚未进学,距离翰林还十万八千里。不过向学之心坚定,即便如今袭了爵,仍旧勤学不辍。”说着,又对贾蔷道:“若论学问之深,满朝上下,连军机大学士都算在内,学识能和静庵公相比者,屈指可数。蔷儿往后若有学问上有碍,我不得答时,便可请静庵公教诲。静庵公是出了名的厚道长者,最好指点后进。对了,你不是自诩在算学上有几分天赋么?你却不知静庵公于此道留下专著,太上皇和当今皇上,多次嘉赞。”
贾蔷侧目相看,然而就听这位翰林院掌院学士趁着这个话题,切入进来,道:“说道术数之学,老夫的确有几分心得。近十年来,新编了一部《数理精蕴》,今年才刚刚编撰完毕,藏于府中。若是你这弟子好术数之学,可常来我府上品读。不过,如海啊……”话音一转,这位掌院学士声音变得深沉了些,道:“为了编撰此书,这些年老夫耗尽家资,甚至变卖了乡杍之地的祖宅,依旧不够,因而在户部拆借了不少银子。近来听说,如海你升任户部左侍郎,执掌户部部堂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清缴亏空。唉,老夫原本更该支持你的部务,可囊中实在羞涩,汗颜哪!”
林如海不动声色,看了贾蔷一眼后,问道:“不知静庵公所欠一共多少?”
明安苦叹一声,道:“这十多年来,一共欠下了十三万两银子。如今老夫便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不足还去十一啊。”
林如海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十三万两银子……
他若是贴补,倒不是贴补不起。
只是这种做法,却不是正道啊。
他若没兼着清缴亏空的差事,帮一把也就帮一把了,传出去还会是大大的美名。
可如今他兼着这份差事,再这般做,那绝对少不了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且他能帮一个座师,那房师呢,业师呢,同年呢?
还有其他一些与林家关系亲近了几辈子的世交老亲呢?
见林如海沉默不语,明安眼中闪过一抹苦笑,叹息道:“如海啊,莫要作难,老夫原不该来这一遭。老夫也是糊涂了,这追缴亏空,又不是落到你的囊中。若无上命,你也不会走这样一步艰难险阻的路。唉,罢了,老夫走了。”
林如海皱眉道:“老师,能否想些其他法子?老师桃李满天下,若是诸师兄弟们一起凑一凑,总能凑出一部分来,不够的……我来补全。”
明安闻言动容,可随即摇头道:“若是那样,反倒害了你们。再者,果真户部追缴亏空,他们又有哪一个落得下?你不松口也好,你若在我这松了口,接下来你的那些师兄弟们,怕也就闻讯上门来了,唉……”
又叹息一声后,明安起身,准备离去。
林如海皱眉,忙起身道:“若如此,朝廷追缴起亏空来,先生预备如何应对?”
明安叹息一声,摆摆手,道:“听天由命罢!”
正这时,贾蔷忽然笑道:“若果真只十三万两银子,我倒是能想想办法……对了,师祖,你老人家编撰的那部《数理精蕴》,版权卖么?”
……
荣国府,梨香院。
薛姨妈和王夫人坐在外间炕上,吃着些瓜子,话着家常。
眼见天色已晚,王夫人要告辞回府时,却见宝钗从外面进来。
温婉端庄又大气秀美的宝钗,极入王夫人的眼。
她本来已经站起身来,见宝钗进门,又坐了下去,薛姨妈亦是欢喜道:“乖囡回来了!”
宝钗进来,先问了王夫人好,莺儿上前为她解下大氅后,方回道:“嗯,回来了。”又对王夫人道:“宝兄弟和姊妹们也回去了。”
王夫人素来寡言,只微笑颔首。
薛姨妈却急着道:“可听了我的话,莫要同那孽障说话?对了,你可见着他了?”
宝钗闻言面色一淡,她实不喜欢这种方式。
可她也知道,贾家大姑娘在宫里封了贵妃后,在她母亲心中的地位拔高了不知多少,反倒是林府那边,这几日来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姨娘在她妈跟前怕是说了不少难得善终的话。
心中叹息一声,她点了点头,道:“原也只和姊妹们顽笑,没怎么说过话。”
薛姨妈闻言高兴的同王夫人道:“那孽障敢当着面给我甩脸子,摔门而去。这样的人,薛家实在亲近不得。蟠儿那畜生我已经警告妥了,这些时日再不敢同他来往。今日宝丫头再冷漠相待,他也是要脸的,自然明白薛家的心意。往后……”
话没说完,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哭喊声由远及近而来,没一会儿功夫,就见一人疯一般的冲了进来,跪倒在地大哭道:“大伯娘啊,快……快去前面看看罢,堂兄出事了,堂兄快不行了,堂兄快不行了啊!”
“啊?!”
薛姨妈闻言,面色陡然煞白,眼睛一翻,昏倒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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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神京震动
林府,忠林堂。
贾蔷代林如海送归翰林院掌院学士明安后,回到此处,就见林如海面色有些凝重的双手扶着拐,临窗而站。
梅姨娘则担忧的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见贾蔷进来,也只看了眼过来……
贾蔷理解林如海的沉重,却笑道:“先生,并非大事。”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静庵公,是比较纯粹的学问人。历代翰林院掌院学士,后多进军机为相。独静庵公,从不争此位,甚至避让过几回,只在翰林院内修书,教诲新入院的翰林,能沉下心来,一边读书,一边观政。”
贾蔷奇道:“这不是很好?”
林如海摇头道:“静庵公德高望重,只可惜,明家二子,皆非善类。读书读书不成,经济经济也不成,偏自高自大,还被人引诱着吃喝嫖赌。好在,便是吃喝嫖赌上,也是小家子气,成不了甚么气候。虽花费了不少银子,倒也还没惹出甚么难以收场的大祸。这十三万两亏空中,顶多也只三四万两是他们造的。”
贾蔷不解道:“先生,吃喝嫖赌上也小家子气,是甚么意思?干坏事,也需要大气魄?”
林如海好笑的摇头道:“你以为,吃喝嫖赌上,就不需要精道了?静庵公那两个混帐儿子,吃只吃大鱼大肉,别的吃不惯。喝只喝黄酒,清酒吃不惯。嫖……呵,总之,没出息的紧。这也许和静庵公当年独自在京为官多年,直到十年前才接他们从老家进京相干。”
贾蔷笑道:“那替静庵公还了这笔亏空,不更好?左右是修书花费了大半……”
林如海叹息一声,脸上笑容也收敛起来,道:“这般做法,终不是常法哪。今日来了座师,明日就能来房师,后日就能来同年亲故。又有多少银子,帮他们垫付?”
贾蔷摇头笑道:“先生放心,此事先生不必出面,连我也不用出面,只要盛世书局去明家谈即可。老实说,一部《数理精蕴》刊行天下,或许短时间内卖不回十三万两银子,但时日长了,肯定不会亏就是。再者,静庵公是先生的座师,听闻外界传言后,便将毕生心血拿出来卖了,以支持先生追缴亏空,以复皇命。座师尚且如此,其他人又怎还有脸上门,让先生网开一面,徇顾私情?静庵公的高尚操行,三日内必会传遍京城,先生也正好可以发下户部公文,正式追缴亏空!”
听闻此言,林如海目光复杂且不必提,梅姨娘则失声笑了出来,道:“蔷儿,你早就想好了这些?”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我哪有这么老谋深算,不过习惯遇到坏事,偏往好处想,然后往往就能想出好处来。”
林如海闻言忍不住笑道:“这倒不失是一个好法子。虽然,你低估了那些大人的面皮,但总能站得住跟脚。”
被逼急了时,那些人才不会理会许多,更多的仍是一股脑的钻营,设法让林如海转圜,走后门。
古往今来,乃至日后几百年,都是如此。
当然,贾蔷所为绝不是没用,至少,别人不会从大义上攻击林如海,毕竟,座师都亲自出面,这般支持。
追缴亏空之事,不再是林如海为了取媚天子,甘愿成为天子犬牙才做的事。
他们只会从私德上,攻击林如海六亲不认,连座师都逼迫至此……
但这个层面,其实伤害性就小许多了。
“好了,此事也算解决了大半。蔷儿,你的兵马司衙门,要尽快抓到手上。不是每个人,都有静庵公的操行。”
林如海肃穆叮嘱道。
既然翰林院掌院学士,他的座师,都亲自出面,为他“趟”开了一条道,那林如海若不借机打开一条道路,尽快追缴户部亏空,放过这样的机会,那他这么多年的官,也就白当了。
但是,只有户部,是追缴不回亏空的。
欠钱的是大爷,古今无过如此。
直接动用绣衣卫,且不提绣衣卫会不会真心出力此事,单绣衣卫的身份,也太过敏感,若是引起景初老臣们的反弹,连天子都要忌惮。
所以才为此,又是赐爵又是加官的磨出了贾蔷这把太上皇良臣之刃,来试探九华宫的底线……
故而,林如海希望贾蔷能尽快将东城兵马司掌控在手中,助他一臂之力。
贾蔷缓缓点头,道:“已经安排下去了,三日……两日之内,必能解决!”
不是他托大,只是一个注定要打烂了重组的衙门,且以他此时的身份地位,以他背后之人对他的期许,实在没有束手束脚小心翼翼的必要。
所需要的,只是以正当的理由,正当的罪名,对那些心怀叵测者,实施降维打击!
林如海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更相信以贾蔷表现出的手段和智慧,能够解决区区一个烂泥坑一般的六品衙门。
所以笑道:“既然如此,你就早些下去歇息罢。”
贾蔷应声告退。
待贾蔷去后,梅姨娘抿嘴笑道:“老爷可曾发现,今儿蔷哥儿管老爷只叫先生,不喊姑祖丈了?”
林如海“嗯”了声,道:“是我告诉他,往后可以直接叫玉儿师妹了。”
梅姨娘闻言简直惊喜,笑道:“老爷可是准备当泰山了?”
林如海笑了笑,道:“两个孩子都还早,不急。”
贾蔷虽然大了,可这小子房里已经有两房妾室了,既然如此,不如多留女儿在家,宝贝几年。
一旦成亲后,贾蔷就没有理由住在林府了,不然就真的成了上门姑爷,贾家那边也不允许。
且成亲后,黛玉也要住到宁国府那边去,操持一座国公府。
可就林如海所知,宁国府那边,还没素净呢……
并未多言,梅姨娘服侍着林如海睡下了。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睡下没多久,林府大门还没被敲响,就被等候已久的人引入府中,未几,贾蔷就带人出了林府,往西城荣宁街打马急奔而去……
……
荣国府,梨香院。
前厢,哭声震天。
同喜同贵两个丫头和宝钗一起搀扶着几乎走不动道的薛姨妈,王夫人则紧紧攥着手帕走在一边,眉头皱起,眼眸中闪着复杂的光泽,一行人到了前厢,门口跪着一排长随,在那大哭。
薛姨妈看到这一幕,就觉得一阵阵眩晕,头昏无力,巨大的恐惧吞噬了她的心灵,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当她们要进门时,居然被两个陌生男子给拦了下来:
“薛大爷昏迷前曾交代,必要等贾蔷贾大爷来后,才可替他请御医,薛大爷说,他信不过旁人。”
另一人则道:“薛大爷说,身边有反叛攮的出卖了他,必要等贾大爷来了后,旁人才能入内。”
薛姨妈闻言晕了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王夫人则皱眉道:“胡说甚么?连他亲娘妹妹也是旁人,蔷哥儿倒成了至亲不成?”
两个面相普通的人无法回答,只是挡在门口,不让进。
宝钗这时也顾不得避讳外男了,问道:“你们是甚么人?”
她怎样看,这二人也不似薛家下人该有的气态。
二人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答道:“我们是薛大爷在扬州时收下的护院,本应护从薛大爷周全,今日被人乘了空子,若是薛大爷不治,我兄弟二人自愿陪殉。若是薛大爷得幸好了过来,我们再在他跟前磕头请罪。”
宝钗闻言,一时不知该说甚么,心里焦慌恐惧,让她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正这时,得了信儿的贾赦、贾政、贾琏乃至宝玉、凤姐儿等人都赶了过来,似是觉得来了靠山,薛姨妈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忙劝,贾赦见居然进不得门去,勃然大怒,上前骂道:“谁家的奴才,还能制辖起主子来了?给我滚开!再挡拦着,让人乱棒打死。”
然而门口的两人却只是漠然的看着贾赦,这模样让贾赦想起了某人来,愈发让他震怒。
不过就在他准备叫人来打将进去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蔷二爷来了!!”
未几,就见贾蔷披着一件银狐氅衣,身后带着数名气息彪炳的大汉,并两个太医服饰的男子,大踏步而来。
近前后,连看也未看贾赦等人一眼,径直走到门前后,两个拦路大汉见其到来,推金山倒玉柱般拜下请罪,贾蔷一言不发,与两个太医入内。
身后八名大汉,则分列门口两侧。
唬的贾家一众人纷纷退让开来,薛姨妈这会儿也不哭了,左右看了看,最后对薛蝌道:“蝌儿,去看看你哥哥罢?”
薛蝌闻言,鼓起勇气去门口道:“能不能让我进去?”
拦在门前之人回了句:“稍等。”
而后进去问话,未几而归,道:“可进去两人,但不准大声说话,不准哭,以免耽搁了太医救治。”
宝钗上前一步,道:“我去,我和蝌弟进去。”
又嘱咐薛姨妈道:“妈且宽心,虽看着凶险,未必就到了那一步……”
贾政这才想起来问跟着薛蟠的长随道:“到底出了甚么事?”
一长随哭道:“大爷趁着天晚去了西斜街,正准备回来,可刚一出西斜街,就又被赵国公府的小公爷给带人围住了,他们有人动手打了大爷一鞭子,大爷吃痛摔落马,不想马惊了,一蹄子踩到了大爷的胸口,大爷就吐血昏死过去了……”
贾政一听,顿时大怒道:“又是赵国公家?哪有这样混帐忘八事?”
贾赦、贾琏等人也纷纷大怒,凤姐儿则对王夫人道:“可让人去告诉舅舅一声?”
王夫人叹息道:“还用告诉?发生这样大的事,你舅舅怕是已经往这边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前面有人传话道:“舅老爷来了!”
不仅如此,随后又传来一连串的报门声:
“镇国公府,理国公府,齐国公府,治国公府,修国公府,缮国公府,平原侯府,定城侯府,襄阳侯府,景田侯府、神武将军府、威武将军府等诸家老爷来了!”
贾赦、贾政闻言登时动容,赶紧携贾琏、宝玉去迎。
开国公一脉,这一回几乎悉数惊动!
一个薛家自然惊不起这样的风浪,可刚才出了个贵妃,也出了太上皇钦点良臣的贾家,却有这个体量。
这一夜,必将震动神京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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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托付?!
前厢内,薛蝌和宝钗进来后,就看到贾蔷身形如青松一般,身量笔直的站在珠帘外,透过珠帘,可看到两名太医正在忙碌着。
二人走到贾蔷身边,满面担忧恐惧的看着里面。
贾蔷看了宝钗一眼,没有出声。
正这时,忽地,里面传出一阵呕吐声,一位太医忙用痰盂接着,好一会儿后,呕吐声方止,太医将痰盂送到门口,交给了薛蝌。
薛蝌接过来一看,脸都吓青了,竟看到里面居然是满满一痰盂的血。
贾蔷声音冷淡道:“倒出去罢。”
薛蝌忙应下,颤抖着手将痰盂送出去,宝钗想趁机询问太医薛蟠之事,却被贾蔷用眼神制止。
屋外,贾赦、贾政将十多位开国一脉的勋贵老爷刚迎至此,就看到薛姨妈对着那一盂血再次晕倒过去。
因有外客至,王夫人和凤姐儿就让同喜同贵搀扶着薛姨妈,一同退至二门内。
而贾赦、贾政、牛继宗、柳芳等人知道了里面正在抢救,又看到这一“海碗”的血,都猜测薛蟠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一个个面色凝重,目露愤怒之色。
当然,心中如何作想,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此事对他们而言,并非是一件坏事。
“恩候、存周,这么多老爷在,还是去你们荣禧堂坐着等吧,也议一议此事,到底该走怎样一个章程。”
王子腾对贾赦、贾政沉声道。
牛继宗是一中年大汉,沉声道:“欺人太甚!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余者纷纷附和,痛斥元平功臣。
贾赦见之,便对贾政道:“去荣禧堂罢。”
贾政自然无异议,对管家道:“这边有了消息,立刻回去告知。”
说罢,带着贾琏、宝玉,和贾赦一道引着一众开国之后,前往荣禧堂。
……
“薛妹妹,既然姨太太又晕倒了,你还是过去看看罢,等太医诊治妥当,我立刻让薛蝌去告知你们。”
薛蝌从外回来后,带来了薛姨妈再度晕倒的消息,贾蔷对焦急落泪面色凄然惨白的宝钗说道。
宝钗心中到底放心不下母亲,薛蟠这里看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事的,就谢过贾蔷后,去后院看薛姨妈去了。
等宝钗离去后,贾蔷对薛蝌点了点头,然后撩起珠帘,进了里屋。
薛蝌跟在后面,从怀兜中掏出两卷银票来,贾蔷接过手后,对两位太医道:“今日劳烦二位了。”
王太医和温太医本是隆安帝派往江南救林如海的太医,先前就接手过贾蔷的好处。
后来相处的日子里,美酒、佳肴、美人乃至孤本古籍医书,凡是他们喜欢的,贾蔷都让人投其所好。
半年光景,与二人结下了不浅的交情。
这一次,便是牛刀小试……
“两位太医,辛苦二位了。这点银子,拿去多买些古籍医本,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贾蔷将两卷银票分别递给二人后,两人却迟疑起来。
王太医苦笑道:“虽不知大爷想做甚么,但这么点小事,实在不必再给银子。”
温太医也道:“这半年,都收了大爷不知多少好处,不过出了点小力,再收银子,却说不过去了。”
贾蔷笑着将银子放进二人手中,道:“到底还是要让两位担一些干系,若不收下,我心中实在不安。我虽年轻,但却明白不能让自己人吃亏的道理。”
王太医迟疑了下,接过银子后正色道:“此事我们原也没说甚么谎,薛家大爷虽伤不至死,与性命不相干,但内里还是伤到了肺经和心脉,吐的血,也不全是假的。”
贾蔷闻言忙问道:“可有后遗症没有?”
温太医也将银票收起来,笑道:“心口放了护心镜,碎了的也是护心镜。里面还穿着棉甲棉袄,马蹄并未踩实……虽受了点内伤,看着唬人,其实与性命不妨……当然,终究还是凶险!”
贾蔷闻言,笑了笑。
两位太医也都是明目之人,要去外间开方,准备熬药,就离开了。
二人走后,贾蔷走到床榻边,薛蟠缓缓睁开一只眼,看到薛蝌居然还在,又立时闭上了眼。
薛蝌对这个荒唐堂兄一点法子也没有,若非他和他父亲如今皆为贾蔷门下,是断然做不来今日这等事的。
薛蝌对贾蔷道:“二哥,那我先出去了。”
贾蔷点点头后,道:“在外间留半个时辰后,再去后面。”
薛蝌应下后出去,薛蟠才睁开两只眼,看着贾蔷倒吸一口凉气,骂道:“球攮的,还真疼……狗肏的姜家,这次非让他好看不可!”顿了顿又看着贾蔷道:“蔷哥儿,这次能报仇,往后他们也再不敢来拦我了吧?”
贾蔷看着他点了点头,又叹息一声道:“果真值得?”
薛蟠哼哼道:“若不把他们狠弄一次,让他们知道薛大爷的能为,往后怕总被人欺到头上去,再者,我娘死活不让我接花解语回家,连过到名下都不肯,我不闹一次,她能松口?也多亏你替我想出这个主意来。”
贾蔷闻言,轻轻一笑,道:“若不是在扬州府得了那么些能人,能让马惊而不乱,控着马不将马蹄踩实,我也断不会出这种主意的。不过也好,经历此事后,姜林他们再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这一次,必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薛蟠居然成了情种,为了能和花解语在一起,还没回京在船上时就央求贾蔷想法子。
且上回被赵国公的小孙子白打一通后,他心里也明白京城不比江南,但他又不想拘谨着过日子,是个衙内都能踩他一脚。
所以,死活求着贾蔷想法子。
贾蔷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用险的法子,施苦肉计。
实力差距太大了……
即便贾家有两座国公府的家底,但风流早被雨打风吹去,面对当今大燕勋贵第一豪门赵国公府,贾蔷也想不出甚么别的法子,能让赵国公的小孙子一次吃够苦头,再不敢恣意妄为。
唯有先伤己,再杀敌!
原还担心,万一操作不当,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薛蟠并不聪明,有些呆愚,可贾蔷却要考虑周全,因此一时间犹豫不决。
然而到了京城,林如海升官户部,他也袭爵当官后,让贾蔷对此苦肉计,也渐渐开始松动。
等薛蟠被薛姨妈以死相迫,困在家里不能动弹,快要憋疯,并向他几番相求后,贾蔷就下了决心,以施此计。
施展好此苦肉计,有三个好处:
一,自然是薛蟠自此往后,不会随便被人欺辱打骂。
薛姨妈估计也会松口花解语之事,当然,这要看薛蟠一会儿的表演……
二,则是调集开国一脉,借此风波对元平功臣进行狙击,扩大一点在军中的势力。
这一幕是宫里想要看到的,因而又凭添三分成功的希望。
第三,便是利用开国一脉的力量,为林如海接下来追缴亏空,破开最坚硬的防守势力。
元平功臣是出了名儿的穷鬼,在户部亏空中,占比不下四成。
如这些人抱死成团,那么林如海想来硬的,根本不可能。
就算贾蔷把东城兵马司,乃至五城兵马悉数收入囊中,也没有可能。
因为大燕的军权,神京城的军权,实际上就是掌握在这些人手中……
如今,却可以利用元平功臣子弟肆意杀人,欺辱开国功臣子弟一案,等开国功臣和元平功臣大干一场后,贾蔷再“含愤”出手,“公报私仇”,只要操作的好,就能一步步打破元平功臣抱团,追回亏空。
人性毕竟都是自私的,元平功臣可以因为拒还亏空抱团,却绝不会为了个别高门子弟的无法无天,抱在一起对抗王法,这是两码事!
而且,有了此事在前面吸引着火力,贾蔷再去敲打拾掇东城兵马司那些老兵油子,何健那些人背后站着的人,此时也不敢再出手……
行此计,有万般好处。
只是……
“薛大哥,为了一个花解语,果真值得么?”
贾蔷怎么看薛蟠,也不像是情种的亚子,因而再问道。
薛蟠脸上疼的只抽搐,却还是咧着嘴笑,铜铃大眼里的目光,是贾蔷从未见过的,只听他道:“蔷哥儿,花妹子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妓女我顽的多了,兔爷儿我也弄腻了,他们面上逢迎我,背地里却都道我是薛大傻子,没他娘的一个真心为我想针鼻儿大点的好的。
可花妹子不一样,说实话,别看我先前一直催你,一定要使这苦肉计,其实我心里一直虚着呢,我怕疼。直到今儿个,花妹子说了那番话后,我就打定主意,这辈子,一定要给她好日子,一定要和她好好过好日子。当然,或许在外面还会胡闹,爷们儿嘛,难免的……但家里面这个,我要疼她一辈子。所以,值了!”
贾蔷闻言轻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心里的一些利用朋友的负罪感也淡了些。
看来花解语这个聪明之极的女人,把薛蟠当真是吃的死死的。
前世,香菱没有这般手段,才落到那个下场。
夏金桂倒是能将薛蟠治住,但那是用河东狮的刚猛法子,远不及花解语以柔克刚的手段。
不过也好,有这样一个女人在,薛蟠以后也算有人管了……
“薛蝌!”
却听薛蟠忽然叫了声,薛蝌正在外面熬时间,听到后忙进来,道:“堂兄,如何了?”
薛蟠道:“去喊我妈和妹妹她们过来,就说我苏醒了一丢丢,让她们快来看,迟了就又昏过去了。”
薛蝌无语的抽了抽嘴角,见贾蔷也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一柱香功夫后,就听到窗外游廊下一阵脚步声传来。
未几,脚步声进门,薛姨妈许是看到了晾在外间的血衣,和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哭声根本压不住……
一行人进了内间后,薛姨妈看着床上面色姜黄,满满的死人色,一时间大哭出声:“我滴儿啊!!!”
宝钗、王夫人、凤姐儿也跟着落泪。
薛蟠听闻哭声,眼睛缓缓睁开了一线,干涸的嘴唇上还有血渍,上下抖动了下,却疼的脸皮抽搐。
宝钗见之,亦是心如刀绞,忙对薛姨妈哭道:“妈,先别哭了,哥哥有话说。”
薛姨妈以为是临终遗嘱,忙止住哭声,凑到跟前,眼泪流个不停,道:“蟠儿啊,有甚么话,你就说吧,儿啊……”
贾蔷在一旁冷眼观之,发现薛蟠许是入戏太深,眼角居然也缓缓溢出两行清泪来,声音嘶哑的缓缓道:“母亲,儿子……可能……要不孝了……”
“蟠儿啊!!!”
薛姨妈闻言,真真心都要碎了,放声大哭起来。
宝钗跟着哭,王夫人、凤姐儿也齐齐抹眼泪。
好在,宝钗还是冷静,再次提醒薛姨妈,听好薛蟠最后的遗言……
众人冷静下来后,就听薛蟠颤声道:“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就是母亲,和妹妹。母亲,有姨母在,有舅舅在,总……总能好好的,活下去。妹妹……妹妹,我已经,托付给……蔷哥儿了。托他,照顾……”
“?!!”
贾蔷闻言眼睛陡然睁圆,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红楼影帝。
这都扯哪去了?
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
这是从哪加的戏?
众人皆震惊,唯有凤姐儿差点没笑出声来,悄悄看了眼王夫人的脸色,果然和吃了屎一样难看……
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不同了,当初府上到处传着贾母属意宝玉和黛玉时,王夫人并不在意,儿子遇到这等事,成自然好,不成也不过添一桩风流韵事罢,当然,她心里是不希望成的。
可女儿家,如今居然被长兄托付给外男,清誉上就沾染了一层灰。
黛玉她不在乎,可宝钗不行,因为这是她认定的儿媳人选。
一旦清誉上沾染了这一层灰,如何还配得上她的宝贝儿子?
因此,这一刻王夫人脸色难看之极。
薛姨妈也被震惊了,可她再有别的心思,也迈不过薛蟠去。
和贾家结亲,除了认为贾家是个极好的人家,能让宝钗有个好归宿外,更多的,还是为了薛蟠着想。
有这样一个靠山在,有亲妹妹当贾家未来当家太太,怎么着也能护住薛蟠。
眼下虽不满意薛蟠的主意,可这会儿她更不愿违拗儿子的临终意愿,至于日后认不认,当然另说……
因此,连她也没说出异议来。
此事仿佛便在这诡异的气氛下,达成了共识……
最后,薛蟠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说出了花解语之事,道:“儿子不纳花妹子为妾,便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薛姨妈见儿子都已经“弥留”了,唬的魂飞魄散,心肝俱裂,一迭声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你这孽障啊,为了个窑姐儿,连命也没了,这会儿还惦记着,我答应你就是,我答应你就是。若是早点让你接回家里来,许就没这个祸事了,都是娘的过错啊。”薛姨妈心里差点没悔死,大哭不已。
正哭着,忽然薛蝌从外面进来,道:“老爷们来了。”
心满意足的薛蟠闻言,眼睛一翻,又昏死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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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出家
贾政、王子腾、宝玉得闻薛蟠醒来,便赶了过来。
贾赦、贾琏则仍在荣禧堂,招待十多位开国功臣勋贵。
贾政、王子腾三人甫一进门,就听到薛姨妈陡然尖锐起的痛哭声。
别说她,便是宝钗、凤姐儿、王夫人,也纷纷落泪哭出声来。
她们都以为薛蟠死了……
见此,贾政三人唬了一跳,面色肃穆的齐齐上前准备查看,贾蔷却高声叫道:“太医,太医!”
王、温二人进来后,摸了摸薛蟠的鼻息和脉搏,最后对众人道:“还可以尽力,劳烦诸位先出去。”
众人便只好齐齐退出内间,看着两位太医又是掐人中,又是以金针刺穴,抢救薛蟠。
王子腾看着哭的不成样子的妹妹,也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来,只问道:“方才蟠儿醒来,都交代了甚么话?”
薛姨妈整个人如同失魂了般,哭都哭不出声来,无神的将薛蟠的“遗嘱”说了遍,包括托付宝钗给贾蔷,以及收花解语于名下。
众人闻言震惊之余,却也觉得符合薛蟠呆傻的人性。
王子腾则震怒道:“简直荒唐!”
说罢,还很威严的瞪向贾蔷。
贾蔷面色淡淡,连多余的眼色都懒得给。
贾政头疼不已,却也不愿理会这些,他对贾蔷道:“方才镇国公、理国公府等老爷,商议明日一早开国功臣府一起上书,弹劾赵国公、莱国公、汝南侯等元平功臣,教子无方,纵容子弟恣意行凶。蔷哥儿如今为宁国当家人,也前去见一见诸位老爷罢。方才他们还在问你,你袭爵并未操办,几位老爷都不高兴呢。”
贾蔷点了点头,不过却道:“等太医稳住薛大哥伤情后,我再过去。”
贾政虽有些不解和无奈,却没说甚么。
王子腾听闻此言,却皱起了眉头。
即便是贾珍在世时,也绝不会忤逆贾政的话。
在王家,王子腾更是说一不二,无人敢违逆的存在。
这世道的规矩,原也是晚辈不能忤逆长辈,更何况,还是长出两辈去。
贾蔷此种做法,着实让王子腾看不过眼去,他皱眉喝道:“你便是在这里,难道还能帮太医治病不成?政老爷好生与你说话,你就这样答他?”
王子腾如今官拜从一品兵部尚书,尽管大燕设置军机处后,军国大事皆操于上手,然兵部尚书依旧是一极有实权的巨头。
这一作怒,连王夫人等人都跟着噤声。
众人目光落在贾蔷面上,多有责怪。
贾蔷却双手环抱于胸前,面色淡然道:“王大人,论私,你算是我的长辈,我尊重你。论公,你更是我的上官。只是,我现在到底是宁国传人,贾族之长,你在贾家,以居高临下之姿,对我呼来斥去,你不觉得有点过分么?”
“你……”
王子腾一滞后,到底极有城府,他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拦下要为他出头的王夫人和贾政,居然露出一抹笑意,点头道:“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也不愧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就凭你这份胆气,王、贾、史、薛四家的后辈,就无人能及你。”
王夫人闻言虽不悦,但心里却猜测,此必是兄长含糊贾蔷之言。
因为先前在王家谈论那孽障时,兄长早言明,此子必难善终。
所以,王夫人也并未说甚么。
贾政瞥了眼鹌鹑一样的宝玉,居然点头道:“蔷哥儿是比那起子畜生有先祖之风。”
王子腾闻言,嘴角抽了抽,就见贾蔷摇头道:“不过是为了活的有些尊严罢……王大人有一言说的是,倘若贾、史、王、薛四家能如在金陵时一般,同气连枝,相互扶持,那今日或许就没有薛大哥被人恣意打杀之事了。京城风大,不比江南。只可惜……如今我等后人,未必有先人心齐。”
王子腾皱眉道:“此话怎讲?”
贾蔷转头看向王子腾,奇道:“今日史家来人了么?”
“……”
王子腾如此城府和地位之人,素来渊渟岳峙,也被贾蔷噎的一时沉默,过了良久,方缓缓道:“许是还未得到信儿。”
贾蔷呵呵笑了笑,正要说甚么,却见温太医走了出来,额头上满是汗水,外间清冷,居然有蒸腾热气,众人连忙围上前去。
薛姨妈似也回魂儿了,激动道:“太医,太医我儿可还好?我儿可还好?”
温太医摇了摇头,薛姨妈眼见就要昏过去,温太医又忙道:“眼下虽没事了,可到底能不能熬过去,还要看今晚能不能挺过去。毕竟伤了肺经、肝经再加上胸骨碎裂,又呕了那么多血,实在凶险。另外,病人要清静修养,无十分重要之事,旬月内万万不可打扰,更不能让病人动怒。不然耽搁胸骨愈合,往后即便能活命,也只能瘫在床上了。”
薛姨妈连连应下,缓过气来,还要问甚么,贾蔷却先一步开口道:“太医,此事事关重大,能否劳烦太医,稍后与我去一地作证?”
温太医闻言面色骤变,贾蔷忙道:“只说一番话,旁的不必太医出面。”
温太医心中苦涩,心里隐约后悔,或许这次不该收银子,不过见贾蔷面色真诚坦然,料想应不至于害他,便只能点头应下。
谈妥温太医后,贾蔷与贾政道:“二老爷,咱们去见客罢。”
贾政点了点头,也不问贾蔷带着温太医去作甚,见宝玉混混沌沌的,似还想跟上,便啐道:“该死的孽障,甚么好下流种子,在人前连句话也不会说,还跟着做甚么?好生在这里瘟着罢,等回头再与你理论!”
今日宝玉在林府备受打击,尤其是林如海吩咐贾蔷,日后以师妹称呼黛玉,此言几乎已经挑明,且贾蔷还住在林府……
这些事,都让宝玉心如刀绞。
在黛玉南下去扬州前,宝玉对黛玉,其实也多是表兄妹情。
才不过十二三的孩子,哪怕知道些人事,但礼教森严下,也远谈不上甚么儿女情。
况且家里有姊妹的人都知道,即便自家妹妹生的再美,于哥哥眼中,也只是黄毛丫头一个。
当然,骨科变态除外……
宝玉当然不是变态,所以按原本的命运轨迹,在黛玉南下扬州前,他和黛玉虽也比贾家三春更亲厚些,但宝钗来后,也一样亲近宝钗,并无许多区别。
直到黛玉南下,分别一年再归来后,陡然再见,宝玉心中才真正起了小儿女之心。
而眼下,黛玉不仅是从扬州归来,身边还多了一个贾蔷……
这种永远失去的滋味,愈发让宝玉明白,他心中对黛玉的情意,已经超过了兄妹之情。
今日所见所闻,也就愈发让他心里如遭凌迟般苦痛……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跟着一起去扬州!
也因此,在会客时,他的谈吐举止大失水准,让贾政十分不满。
这一喝,巨大的恐惧倒是抵消了宝玉心中的半数痛苦,只是也唬的他面色惨白,不敢言语。
直到贾蔷、贾政、王子腾等人走后,王夫人哀怜的抚着他的头时,才渐渐回过魂来。
凤姐儿觉得这里没甚大戏可瞧了,便对王夫人说道:“太太,不如我先送宝兄弟去老太太那?老太太那边也等着信儿呢,再说时候久了,老太太也惦记宝兄弟。”
王夫人也担心稍后贾政找宝玉算后账,便点头道:“告诉老太太说,这里一切都好,你蟠兄弟是有福之人,必是不碍事的。”
凤姐儿又同薛姨妈、宝钗说了些宽慰之言后,带着宝玉乘车回了荣府,送至荣庆堂。
贾母也在等着消息,薛家是贾家的姻亲世交,如今更寄居于贾家,外面的人三番两次无故欺负薛蟠,这次更是要将人打杀了,分明是不给贾家脸面,贾母焉能不怒?
这会儿见凤姐儿领着宝玉回来,又说外面许多人家都来了,要共同商议报仇,薛蟠性命似也保下来了,贾母长呼一口气,道:“阿弥陀佛,但愿薛家那哥儿的性命能保全了,不然贾家也不好交代。”
关心完外人后,贾母才发现今日宝玉自林府回来后,好似就一直不大对劲,忙问道:“宝玉,这是怎么了?”
宝玉心如死灰的样子,缓缓摇头,眼中流下两行泪来。
凤姐儿在一旁看着好笑,不过也理解,谁还没个好儿女的时候?
若无往日里,她早在贾母跟前表现她对宝玉的关心了。
但眼下,凤姐儿还有更重要的消息要说:“老祖宗,刚才发生了件奇事,也不知当真不当真。”
贾母心里正想着如何宽慰宝玉,哪里关心甚么奇事不奇事,恼道:“这会儿你不想着怎么哄你宝兄弟,又谈劳什子奇事?”
凤姐儿忙赔笑道:“我知道宝兄弟为何着恼,所说奇事,正好能解他烦忧!”
此言一出,贾母见宝玉都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眼看向凤姐儿,便一迭声催促道:“快说快说!”
凤姐儿笑道:“宝兄弟难过的必是蔷哥儿和林妹妹之事,我隐约听说,林姑丈如今已经让蔷哥儿管林妹妹改口喊师妹了,连辈分也抹平了,可见林姑丈已有了这份心思。不过,方才梨香院发生了桩奇事!老祖宗,你猜姨妈家的哥儿,看着快不行前,留下了甚么话?”
“留下了甚么话?”
贾母赶紧追问道,宝玉因为先前去了荣禧堂,因此也未听过,这会儿巴巴儿的看着凤姐儿。
就听凤姐儿笑道:“薛蟠受了那样重的伤,眼看快不行了,没想到他居然对姨妈说,将宝丫头托付给了蔷儿!!哎哟哟,咱们女儿家,出阁前父在从父,父死从兄,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由爷们儿决定的。他这样一托付,连姨妈往后都轻易改动不得。再加上宝丫头那守死理儿的性子,往后……啧啧啧。老祖宗你说说,这岂不是奇事?宝兄弟,如今你可高兴了罢?”
谁料此言一出,宝玉非但没高兴,反而“哇”的一声伏倒在贾母怀中大哭出来。
哭声绝望,令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宝玉心中惨道:林妹妹的心已经变了,这和能不能成亲有甚么干系?
就算这样,难道林妹妹的心还能变回来?
就算能再变回来,那也不是从前清玉无暇的林妹妹了……
今日,他本已死心,可心里还有些念想,他还念着宝姐姐。
宝姐姐和林妹妹虽不同,却也是极好的。
金玉良缘的说法,传遍府上,若说他心中没一丝想法,老天爷也不信。
可万万没想到,他这边还没怎样,那边人居然又没了!
我的命,怎么那样苦?!
“老祖宗,我想出家,去当和尚去……”
……
PS:群里出了个狠人大佬,大半夜爆仓了…………我和宝玉谁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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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交换,鸣冤
荣国府,荣禧堂。
贾蔷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荣禧堂”。
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
堂正中有一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
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下面一行小字,是曰:“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正堂内十六张交椅上,此刻大半坐满了人。
看到贾蔷随贾政、王子腾一行人到来,除却贾赦外,其他人在牛继宗的带领下,纷纷站起身来。
贾蔷的年纪官位当然不值当他们如此,可贾蔷毕竟是宁府袭爵人,但凡知礼者,都不会怠慢。
贾政与贾蔷一一介绍道:“此为镇国公府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牛伯爷,此为理国公府现袭一等子柳芳柳爵爷,此为齐国公府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陈老爷,此为治国公府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马老爷,此为修国公府世袭一等子侯孝康侯老爷……”
每介绍一人,贾蔷都以晚辈礼相见,没有任何逾矩之处。
等介绍完最后一人,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后,贾政笑道:“裘世兄与你还算是同僚,他为北城兵马司指挥,你是东城兵马司指挥。日后,倒可以亲近亲近。”
贾蔷以礼见过后,道:“等得闲后,倒是可以请裘大人指教指教。”
裘良是个络腮胡大汉,闻言哈哈笑道:“你还挂着一个五品绣衣卫千户的衔,比我还高一品,我能指教你?”
贾蔷摇头道:“在许多人眼里,我只是一个佞幸之辈,空得一名头罢。兵马司之事,确有许多事求教。”
裘良闻言,仔细打量了贾蔷一番,笑的有些深意,道:“看来传言果然当不得真,都道你跋扈之极,六亲不认,连半山公都敢骂,没想到,还有求教我老裘的一天。你第一天上衙,就从何健手里把大印给夺了,这等手段,我也教不了你甚么。若有甚么不明白的地方,倒是可以一起商议商议。不过,王部堂就是你我二人的上官,又是贾家老亲,有他在,你又怕甚么?”
王子腾淡淡看了二人一眼,道:“先提正事。”
说罢,坐去了上座右位。
有趣的是,上座左位,竟是贾政的位置。
而贾赦,只能坐右侧交椅上位……
贾蔷倒未纠结这些,随便寻了张空椅子坐下后,就听贾政对王子腾等人道:“赵国公府一而再,再而三的恣意殴打我等子侄,是可忍孰不可忍。明日一早,我等就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彻查此事。”
王子腾颔首,虽有几人似皱起眉头,但既然贾家人自己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多言。
却听这个时候,贾蔷疑惑道:“政老爷,就我所知,咱们似乎没有将折子直接呈给天子的权力。除却封疆大吏之外,京中也只有寥寥一些人,才有此能为。既然如此,咱们上书后,折子就会先送到军机处,而赵国公,却一直都是军机大臣。他当然不敢扣押折子,但只要将这份折子压上几天,事情的严重性,就会大打折扣。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贾政还未开口,贾赦就啐道:“你懂甚么?赵国公多少年来就不上朝,只挂个名儿罢了!黄口孺子,嘴上没毛,就少说两句,以免丢人现眼。”被贾蔷当面怼过几次,颜面扫地后,贾赦就算骂人,也不敢骂脏话了。
所以,他骂完之后,心里更憋屈……
贾蔷理也未理他,问王子腾道:“大司马,军机处那三位相爷,会愿意为了一个薛家,再加上一个贾家,就去得罪赵国公吗?”
王子腾闻言眉头一皱,沉默稍许后,缓缓摇头道:“怕是会给赵国公家做个顺水人情。”
贾赦闻言,恼羞成怒,自觉在诸家勋贵的面前丢了大脸,就要破口大骂,牛继宗却忽然问道:“那依你之见,我等当如何为之?”
柳芳呵呵笑道:“你总不能让我们集结兵马,去报仇吧?”
众人一阵哄笑,入夜后,莫说他们手里没掌兵权的,就算是掌兵权的,敢深夜调兵,哪怕是自家亲兵,扰乱京畿重地,那也是夷九族的重罪。
贾蔷摇头道:“若诸位老爷有心,我们今夜,就一起去顺天府击鼓鸣冤!”
“顺天府?”
看起来年不过四旬的牛继宗身量肥大,细眸轻眉,笑起来像是如来,他好笑道:“你若说宗人府还靠谱些,毕竟伯府以上的勋贵,归宗人府管。去顺天府,又有甚么用?”
贾蔷摇头道:“去宗人府,那就是私了。且大宗正忠顺王李祐与我家有私仇,必不会向着我等。去顺天府,却是公办。即便是赵国公亲孙,亦是大燕子民。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一个赵国公的孙子?吾尝闻,顺天府尹韩综刚正不阿,简在帝心,最恨权贵子弟横行不法。想来,他能为我等讨回一个公道。”
听闻此言,一众人皆若有所思起来。
独贾赦满面嫌恶,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居然跑去衙门打劳什子官司,也亏你想得出来!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
贾蔷冷笑一声,正想开口说甚么,就听牛继宗笑呵呵道:“诶,赦老爷此言差矣,我以为此计甚妙。宫里对元平功臣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一直寻不到由头来拾掇他们。韩综那老官儿,的确是个硬橛子。让他来打头阵,倒也符合兵法。你家这子弟,确实名不虚传啊。”
贾赦闻言一滞,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理国公府一等子柳芳看了牛继宗一眼后,笑呵呵问贾蔷道:“老夫托大,就喊你一声蔷哥儿可否?”
贾蔷点头道:“爵爷为长辈,自然可以。”
柳芳呵呵笑道:“蔷哥儿,此事就按你说的办,稍后咱们就去。这一次,一定要狠狠咬下元平功臣一口肉不可!不过,我还听说,你师父就是新任户部左侍郎林如海,如今正要追缴亏空,是真是假?”
此事贾蔷没甚隐瞒的,点头道:“正有此事,且就在今晚,第一笔亏空已经入了账。是我先生的座师,翰林院掌院学士明大人,静庵公,亲自送上门的。”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无不骤变。
有明白人,更是倒吸了口凉气,心中道一声:狠!
治国公府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闻言皱眉道:“该不会是扯谎罢?静庵公明学士家我知道,那老夫子是个精穷的,家里又养着两个吃喝嫖赌的玩意儿,听说他为了修劳什子书,着实借了不少银子,他能还得起亏空?”
见众人狐疑望来,贾蔷笑道:“还真如马老爷所说,静庵公家里的确这样。先生原也以为老人家是上门来寻个人情的,却不想老人家竟是将十数年如一日修出来的书,卖给了一家叫盛世书局的书坊。卖得的银子,正好够还亏空。他以为还亏空乃天经地义之事,亦是忠君报国之行,有了银子后不敢耽搁,立刻送到我先生家里。其德行操守之高,令先生和我深深敬佩。”
见他说的如此详细,众人也不再怀疑,只是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看样子,也都没少欠银子……
便是贾赦,脸也阴沉下来,因为他在户部也偷偷借了五千两银子,至今未还……
若是先前在宁国府得的那笔横财能保得住也罢,可是,那日进宫,天子的雷霆大怒,唬的他几乎肝胆俱裂。
那笔数目巨大的横财,还要从他囊中生生挖出去,让他几日睡不安稳。
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朝廷这个时候又追缴起亏空来。
这是要逼死他啊!
修国公府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看着贾蔷,迟疑了稍许后,才艰难开口道:“蔷哥儿,你能否同林户部说一说,对我等开国一脉,宽容一二。论起根子来,林家祖上亦是开国一脉,虽然是以文功封的列侯,不是武勋,但总也算一脉,有香火情不是?”
贾蔷有些纳罕道:“元平功臣一个个精穷,所以他们才是借钱大户,怎诸位老爷也在户部借了银子?”
场面一时沉默,诸人的脸色也都难堪起来,贾蔷自知失言,心知这些人越是门楣衰落,反而愈要体面,他忙道:“总之,元平功臣那边才是借银子大户,他们和咱们不能比。咱们都有祖辈留下来的底子,他们名头倒是响亮,实惠半点也无,许多人家全靠在户部吃亏空度日。所以,这一次主要是针对他们。
至于诸位世交之族……我会尽力在先生面前分说,争取即便是还,也不用一时间全部还完。但这一次,咱们这些开国功臣人家一定要心齐,趁机狠狠追着元平功臣咬下几口肉来,也将他们顶在前面,让他们先还亏空!我们将他们打的越狠,越疼,体现的咱们越委屈,我也好操持起来,求我家先生网开一面。”
此言一出,原本几个一直未开口的人,如缮国公府一等子石光珠,平原侯府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府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琼等,纷纷起身,大声道:“元平贼子欺人太甚!此次若再轻轻放过,我等开国一脉还有何面目见人?祖宗的脸面,也让我等丢尽了!走!就按蔷哥儿所言,去顺天府敲鸣冤鼓!今夜,就让韩综老官儿将那起子无法无天的混帐,给抓起来!!不然,我等就各家拿起各家宗祠里的丹书铁券,敲登闻鼓,进宫伸冤!!!”
贾蔷闻言,心中一震,涉及银子时,还是这些老牌贵族够狠!
不过,他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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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老而不死是为贼!!
荣国府,梨香院。
王夫人看着几乎奄奄一息的薛姨妈,叹息一声道:“既然太医说了,熬过今晚多半没事了,你又何必这样自苦?你若熬倒了,又让蟠儿去指望哪一个?”
宝钗也含泪劝道:“妈,就听姨母的话吧,去歇一歇。”
薛姨妈面色苍白的摇头道:“我不能去啊,我若去了,万一蟠儿走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这孽障,不如带了我一道走,我还放心些啊!”说着,又哭了起来。
宝钗语滞,跟着泪如雨下,王夫人用帕子抹了抹泪,气道:“这个时候,怎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快快收了声!这孩子终究是个有福气的,再者,你也不想想,太医都是甚么样的人,但凡真有那么大的风险,他们敢说熬一宿就能没事的话?”
此言一出,薛姨妈和宝钗都是一怔。
宝钗到底年轻,经的事少了,薛姨妈却不同,薛家本是皇商出身,和天家关系亲近,对于一些天家秘闻,比寻常官员都清楚的多。
自然熟知太医院的习惯,事关性命的出诊,从来都是四平八稳,万事先把自己的干系摘出来,不肯担半点风险。
既然方才温太医说的如此有把握,可见事情多半没有那样糟糕……
这样一想,薛姨妈的心果然宽松了许多。
王夫人见之则道:“宝丫头,扶你母亲去后面歇息一会儿罢,在里面等信儿。在这里熬一宿,非病倒不可。”
宝钗闻言,忙招呼同喜同贵,搀扶薛姨妈要往后院去。
薛姨妈倒也没再执拗,由同喜同贵送到后面去。
王夫人是荣府的当家太太,当然不可能在梨香院住一宿,因此在出了门就要回府。
不过在廊下,宝钗与她道谢送别时,她微笑道:“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岂不生分了?”
宝钗脸色惨白,强笑道:“若无姨母,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和妈只能束手无策。”
王夫人摇头叹息道:“说来也怨我家,若不是出了个蔷哥儿,又怎会教唆的蟠儿去招惹那劳什子花魁?要是没去招惹那花魁,无缘无故的也不会落下这许多灾难。偏蟠儿是个实心的木头脑袋,被人坑惨了去,还念着别人的好,伤成那样,连神智都不清了,还说出那样的糊涂话来。他糊涂,你可不能糊涂。今晚的事,我就当甚么也没听到,你也该如此,才是大家子知礼的闺秀小姐,明白了吗?”
宝钗心中混乱,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王夫人见之满意,伸手握了握宝钗的手后,由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等一众婆子护着,从东北角的角门,回了荣府。
刚一回府,却听到彩霞急急来报:“二爷在荣庆堂内闹的不行,都快哭坏事了,太太快去看看罢!”
……
林府,忠林堂。
原本熄灭的火烛,不知何时又明亮起来。
堂上一个相貌普通,衣着更只是府上普通管事的男子,此刻却面色凝重的和披着一件衣衫,坐在背椅上的林如海说着甚么。
在林府,其实有过规矩,一旦林如海睡下休息,那么除却宫中来了天使,否则,任谁也不可轻易打搅。
然而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今夜却将林如海唤了起来……
林如海并未动怒,脸色淡然,不过眉宇间还是看的出一片肃穆之色。
他沉声道:“成林,果真是贾家的人还未敲门,蔷儿就出去了?”
成林,明面上,只是林府一管事下人。
其妻在厨房当一寻常厨娘,儿子则在库房里管事,是林家的家生子。
然而实际上,成林替林如海掌着一支隐藏在水面下的力量。
在扬州十三年,盐院衙门查抄过这么多家盐商,若无成林,林如海活不到现在……
听闻林如海之问,成林肯定道:“正是如此。”
虽初到京城,但对林府内外,还是处在绝对掌控中的。
林如海闻言,眉间的凝重,变成了一丝丝感动,叹息道:“今日事,必为蔷儿所谋。也难为他了……现在,他和开国功臣都往顺天府衙去了?”
成林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
林如海说到一半好笑道:“你跟我还有当讲不当讲之事?”
成林也笑了笑,道:“青鸢的人手只铺到贾府老太太身边,所以从那里得了最新的信儿。居贾家那位琏二.奶奶所说,那位薛大爷在重伤醒来半弥留之际,将他妹妹托付给了蔷大爷……”
林如海闻言一怔,随即皱起了眉头,脸上的笑容也敛尽。
他不是不相信贾蔷,只是……一直以来,薛家和贾蔷走的实在太近了。
而且,薛家那位薛蟠,简直比送财童子还大方,连薛家的祖业都送给贾蔷去施为。
即便那位薛蟠是个混不吝的,可又非真是傻子,难道果真一点不担心,贾蔷一狠心吞了丰字号?
所以,这次贾蔷算计了他……姑且认为是贾蔷算计的他,当然,也可能是合谋……
总之,这个薛家子也反过来算计了贾蔷一回……
此事若是处置不好,会很麻烦。
毕竟,那混不吝的若是反嘴咬上一口,那后果将十分棘手。
但无论如何,强行托付这种戏码,是做不得数的!
既荒唐,他也绝不允许!
林如海面色淡然,对成林道:“不用担心甚么,托孤也是等人成了孤儿后才托,既然其人会无事,也就无所谓甚么托孤了。你且去用心留意顺天府的情况,有了消息,速速送来。”
成林应下,正要出门,却听林如海纳罕道:“此计倒也还算缜密,不见多少破绽,回京不过短短数日功夫,蔷儿是怎么布置的?”
成林摇头道:“必不是回京后才谋下的,必是演练多日。想来,是在船上时,甚至在江南时就开始布局了。老爷,说句轻狂话,咱们家这位大爷,年纪虽轻,但胆大心狠,了不得!”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前厅内,赵国公世子姜保举起手,一耳光将幼子姜林扇倒在地。
姜保当了四十年的国公世子,如今是神京城外西南丰台大营提督,掌十二营兵马,官拜一品神威大将军。
当年赵国公主动交出兵权,姜家赋闲数年后,反又得大权。
以此,抵定了赵国公府在京城第一勋贵豪门的底气!
在军中,赵国公府一怒,便是地动山摇。
然而此刻,姜保的怒火,却冲向了自己向来疼爱的幼子。
只是,当他伸出手来,提着桌几上放的马鞭,就想再狠狠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逆子时,却听到一道颤巍的声音传来:“姜家的怒火,从来都是朝外的,不对内。”
姜保闻言,忙回头看去,就见妻子、儿媳并一众子孙辈,簇拥着赵国公姜泽,缓缓进来。
方才之言,便是姜泽所言。
姜保赶紧迎上前去,先狠狠的瞪了眼妻子后,赔笑道:“父亲大人怎来了?这样冷的天,夜也深了……”
姜泽哼了声,缓缓道:“我不来,怎么看着你对自己的家人使威风?”
姜保忙解释道:“父亲大人,不是儿子有意如此,只是这畜生闹的实在太不像了!”
姜泽再次不屑的一哼,道:“不就是为了花解语么?老夫前些年也专门去了趟丰乐楼,见了那丫头,唔,很不错啊!颜色自然是极好的,学识谈吐也一等一。要不是担心宗人府不许,老夫都想将她纳进门儿来,给你们添个姨娘。”
此言一出,别说姜保一张脸黑成锅底,就是孙子姜林都忍不住了。
他那样疯狂痴迷花解语,也没敢想过纳进国公府。
再说,他这孙子为了花解语闹出这样大的事来,老祖宗居然自己爆出也恋过同一个花魁。
但凡传出半点风声去,赵国公府也别再做人了。
看着姜保看来吃人的眼神,姜林心惊胆战。
却听姜泽又道:“看看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德性,哪一个像老子的种?!”
听闻这话,儿媳妇的脸也黑了……
姜保受不得了,驱赶其他子侄并内眷道:“都去罢,这里有你们母亲和林哥儿媳妇伺候着就好,都挤过来做甚么?”又威胁道:“家里的事,但凡有一言半语流到外面,别怪我军法不饶人。”
一众人唯唯诺诺退下后,姜保埋怨道:“父亲大人,眼下都要火烧眉毛了,宫里那位摆明了要收兵权,赵国公府首当其冲,偏这个时候,这个该死的畜生闯下这样大祸来,父亲大人还护着他?如今人家已经告去顺天府了,韩综那迂腐老儿,怕就要派人来锁人了。”
姜泽闻言,用极其鄙夷的目光看着他这位国朝一品神威大将军儿子,啐道:“你懂个屁!”
丝毫不为其在妻儿乃至儿媳跟前留体面,不过儿媳甄氏却听不得这些了,主动退下。
姜泽却喊住道:“都听着,也都长长见识。面子算甚么?若是看不清形势,早晚都为那点狗屁面子折进去。”
姜保近六十岁的人了,臊的面红耳赤,却也只能行礼道:“请父亲大人指点。”
姜泽哼了声,颤巍道:“宫里那位?如此轻佻之言,也是你能说的?宫里那位……宫里那位是当今天子,九五至尊!没兵权你就敢小觑圣人?下流种子!老子看你也是当官当糊涂了,明日一早,赶紧进宫给老子辞官!!再当下去,赵国公府迟早为你所累。原本老夫还在思量,怎样不让赵国公府当这个出头椽子,把兵权交付回去,正好,林儿闹出这桩风流事来,你不趁机赶紧交了兵权,在家待罪,更待何时?”
此言一出,姜家人都傻眼儿了……
此官交兵权?
若无兵权,若无官位,赵国公府岂不就成了一个空头国公府?
连姜林都唬个半死,面色惨白。
他老子果真因此辞官,那姜林并不觉得他还有活路……
“这……”
姜保自然十万个不情愿,迟疑道:“父亲大人,姜家的兵权是天家主动给的,不必如此罢?”
姜泽闻言,“呸”的一口差点啐到长子脸上,骂道:“你果真迷了心了,当初天家给的,如今人家就不能收回去吗?人家给你你就要,要收你敢不给?老子不与你废话,你现在就带着林儿,主动去顺天府交人。明日一早,将罪过全揽在赵国公府头上,然后一定辞官上交虎符。至于为甚么这样做,你自己想,想不明白,世子你也别干了,老子直接传孙子!糊涂东西!”
说罢,在儿媳、孙媳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了。
等送走赵国公后,姜保脸色阴沉的看着儿子姜林,姜林心惊胆战道:“父亲,儿子……儿子大概明白了老祖宗的意思。”
姜保口中挤出一个字来:“说。”
姜林道:“如今天家摆明了要收元平功臣的权,咱们若是凭白交出去,元平勋贵们肯定要笑姜家软骨头,姜家的威望必然扫地。可要是不交,那姜家就要当出头的椽子,带头反抗天子,这是取死之道。所以,老祖宗才让父亲借这个机会,将罪名全揽在姜家身上,趁机上交兵权,如此,既不得罪那些世交,还能得一仗义的美名,又能在天子心中留下好印象。说不得,用不了几年,丰台大营还是咱家的。”
这些道理姜保自然不用这个逆子提醒,若连这个都想不明白,他也白当这么多年的官儿了,他恨的是:“偏你这小畜生聪明,你既然如此聪明,为何尽惹下这样没王法的混帐事?才娶了新妇,却为了一表子闹的灰头土脸,你还得了意了?球攮的下流种子,还不快滚,自己去顺天府投案自首!今日老祖宗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往后再敢去招惹那花解语,老子先扒了你的狗皮!”
姜林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没想到他老子居然没再动手,心花怒放间,连连应下后,带着家将,骑着高头大马,前往顺天府衙。
行至一半,果然看到二十来个顺天府衙役,正往赵国公府赶去。
看到姜林后,居然想要给他带枷锁。
姜林冷笑一声,连理也未理这群没脸面的下贱衙役,打马冲向了顺天府衙。
那些衙役以为他要逃窜,一个个慌忙追赶,可哪里能追得上……
一柱香功夫,姜林到了顺天府衙后,进了衙堂,当先入眼的,就是一张让他极为厌恶的脸。
虽然,他和贾蔷素不相识,可生着一张马脸的他,最恨俊俏少年郎。
脸俊能当饭吃?
而贾蔷看到此人之跋扈模样,也冷笑了声,目光森然。
……
PS:四千多字的大章!谁敢说我短?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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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当头棒喝!
“开国一脉果然是无人了,竟然连这等毛也没长齐的毛头小子露面。想当初开国功臣何等了得,英雄盖世,不想如今后人却成了这般模样,实在可怜,可笑!”
姜林今日挨了臭骂,还挨了耳光,心中积蓄了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这会儿看着满堂开国一脉的勋贵,没一个被他放在眼里,挑了最不顺眼的一个讥讽道。
贾政等人见他这般放肆恣意,虽皱起眉头来,却也没说甚么。
一来姜林年岁小,他们不好以大欺小。
二来,终究顾忌姜林背后如日中天的姜家……
且连贾家人都没说甚么,如何轮得到他们吸引仇恨……
不过,贾蔷也不需要他们帮腔,淡然道:“赵国公不是元平功臣中最勇武的,当初世祖沙场点兵较武,贾家先祖荣国公白马银枪,第一枪打落的就是赵国公。不过,论起沙场上保命本领和机敏求活的能为来,赵国公当属天下第一。真是聪明才智,世人敬仰。却不想,生出的孙子竟是这幅德性,马不知脸上,真是可悲,可叹!”
“哈哈哈!”
牛继宗等人放声大笑起来。
“放屁,你他娘……”
姜林闻言大怒,正要上前,准备动手,却见高堂之上,一豹眼高大官员“啪”的重重拍响官木,厉声道:“堂下何人?敢乱我衙堂!”
姜林是认得此老儿的,此人是衙内们比较忌惮的老官儿,出了名的“铁面判官”,六亲不认,因此稍敛跋扈气息,拱手道:“今日在西斜街和人起冲突的正是我姜林,没想到那人是个废物点心,自己的惊马把自己给踏伤了。虽是无心之过,但此罪我认了,和其他人不相干,皆是我姜林之罪。得闻那厮快不行了,我特意到大老爷这领罪来了。”
见他居然如此光棍儿,倒也出了众人意料之外,韩琮提醒道:“若是薛家子因你们这起子纨绔衙内送了性命,你是要赔命的!”见姜林还想开口,韩琮不耐烦道:“莫要与老夫狡辩甚么无心之举,上一次为了那花解语,你带人打伤薛家子,本官就想要拿你问罪,是王部堂拦了下来,说赵国公已经亲自道了恼,也补偿了薛家子,本官便没再理会。如今你变本加厉,更闹出是人命是非来,还敢狡辩,当王法不利耶?姜林,本府问你,果真愿一人担下罪责?就本府所知,前后两次,皆非你一人。”
姜林面色变了变,不过想起祖父之言,终究一咬牙道:“大人,前后两次,都是我出的手,和其他人不相干,这个罪名,我认了!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
话虽如此豪气,但他心里明白,就算薛蟠死了,他也不会死。
以赵国公府和天家的情分,薛蟠活过来他再杀一遍,也不可能给他定个死罪。
既然他爹都准备交兵权了,那他更只会相安无事。
所以,干脆表现的仗义些,回头在兄弟中的威望,自然会水涨船高。
见他如此,韩琮也另眼相待了些,道:“好,总算还有些骨气。既然如此,本府就成全你,来人哪,先打三十杀威棒,再拉下去,等候发落!”
又对一众有些傻了眼儿的开国功臣出身的勋贵嫌恶道:“既然凶手已经到案,本府就不留你们了,送客!”
贾蔷却皱眉道:“大人断案,下官本不该多言。只是此獠虽为主犯,他人亦为从犯,众人犯罪,岂有一人扛之的道理?”
韩琮闻言却不耐烦道:“你比本府更懂?其他人,本府早已派人去锁拿了,退衙!”
……
出了顺天府衙,牛继宗笑呵呵道:“如今怎么办?”
“不应该啊,赵国公府居然让老国公最疼爱的小孙子出来顶罪?”
柳芳满满的想不开。
贾蔷摇头道:“不管他们甚么想法,既然愿意秉公处理,我们等着就好。”
贾赦终于按捺不住了,冷嘲热讽道:“我道你有甚么神机妙算,却也不过如此。雷声大雨点小,丢人现眼!”
说罢,一甩袍袖转身而去。
其他人虽未离去,可贾蔷以为,他们或许也未必觉得过瘾……
贾蔷道:“此举,多半为赵国公府以退为进的戏码。甚至,明日朝堂上,还会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明日二老爷和诸位老爷上朝后,务必要抢先一步,弹劾赵国公府、莱国公府、汝南侯府几家,纵子行凶之过。万莫让对方抢了先!”
王子腾等人闻言,瞬间明悟,纷纷颔首称是。
侯孝康皱眉问道:“若赵国公府果真让他家这孙子担下罪过,任凭发落,又该如何?”
贾蔷道:“赵国公家果真愿意废了一个嫡孙,那我们也认了!”
话虽如此,他心里还是不相信姜家能做到这个地步。
不可能啊……
……
布政坊,林府。
贾蔷归来时,天已半明,然而还未等他去东路院休息,就被王管家叫去了忠林堂。
贾蔷就明白,昨夜之事,林如海多半已经知道了。
进了内堂,果然,就见林如海披着一件轻衫,正在读书。
贾蔷忙上前见礼道:“先生怎仍未安歇?”
梅姨娘从里间听到动静出来,端了两碗参茶,一碗奉给林如海,一碗则给予贾蔷,不无嗔怪道:“老爷知道你出去后,等了你半宿了……”
林如海摆摆手,示意梅姨娘莫要多言,然后问贾蔷道:“薛家子如何了?”
贾蔷看了眼梅姨娘,心知林如海手下果然有一支探听消息的人手,倒也不奇怪,因此明言道:“本就是计,只受了些轻伤,看着唬人,其实还好。”
林如海呵呵笑道:“你可知,若按照我在扬州时的手段,此刻薛家子应该重伤不愈,成了死人了。”
贾蔷闻言悚然而惊,目光骇然的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摆手道:“你想算计赵国公府,只凭一个受伤的薛家子,你以为能算计得到?除非薛家子果真死了,不然赵国公府难伤根本。”
贾蔷缓缓皱起眉头,道:“先生,姜林两次打伤薛蟠,这次更是重伤,难道还不能治其罪?这是为甚么?”
林如海眉尖一挑,道:“且不论薛蟠是被他自己的座马踩踏伤的,人家只一个问题,你就无法回答。”
贾蔷好奇:“甚么问题?”
林如海道:“金陵的冯渊是怎么死的?冯渊死后,薛家子治罪了么?”
贾蔷:“……”
顿了顿,他不无苦涩道:“冯渊,自己带人打上薛家,要抢夺香菱……”
林如海冷笑道:“死无对证,你以为赵国公那边会听你这些废话?”
贾蔷不服道:“既然如此,那姜林为何去投案自首?”
林如海摇头道:“你还不服气,只当自己能算计天下人,却不想想,当初元平功臣六大国公何等威名,赵国公府在六大国公中排名就算不垫底,也进不了前三。可现在其他几家在朝廷里,还有甚么影响?成国公、英国公两家干脆被太上皇废黜,连根拔起!唯有赵国公府,屹立几十年不倒,号称神京勋贵第一豪门。你以为凭的又是甚么?”
贾蔷面色难堪,仍不解其意。
林如海见之,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不再打击这个一路来顺风顺水惯了的少年。
其实,赵国公府的目的,他也是思虑了半夜才想明白,亦觉得那位老狐狸,是真正的老谋深算……
叹息一声,林如海为贾蔷解惑道:“天子想要掌兵权,想从元平勋贵手中收权,这并不是甚么难料之事。旁的人家,多半恋栈大权,不舍松手,姜家却不同,早在景初朝,太上皇想收兵权时,赵国公就是第一个响应,干脆利落交出兵权的国公。后来又在迁都大议上,坚决支持太上皇,这才抵定了姜家数十年荣宠不衰的根基。而当年炙手可热权势熏天的英国公府、成国公府,死抱着军权不愿放,现在又在哪里?有这等过去在,你还想不明白么?”
贾蔷脸色愈发难看,道:“先生是说,姜家让姜林出来领罪,是故意为之,是为了,再次交出兵权?”
见林如海默然,贾蔷不理解道:“姜家若有此心,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投效当今天子,不是更好?”
林如海轻轻一叹,道:“这就是姜家那个老狐狸的高明之处,如今姜家的地位,和当年不同了。如今姜家领袖元平勋臣,是大燕军方第一家。再如当年那般,其在军中的威望必然扫地。当年姜家可以不要脸,是因为本没多少脸,现在怎能如此?再者,你莫要忘记,九华宫如今仍在。若没有一个合适的机宜,姜家想交权都不能。否则,便是自寻死路!你给的这个机会,真好啊!还鼓荡起那么多开国勋臣,明日再齐齐上本弹劾……对姜家来说,这等机会简直完美无缺。”
贾蔷一张脸,臊的几无地自容。
梅姨娘都看不过去了,美眸嗔向林如海,示意他差不多敲打敲打得了,欺负狠了,仔细某人不依……
林如海见之,干咳了声,话音一转,问道:“如今知道厉害了?”
贾蔷不无沮丧的点了点头,林如海脸上终于露出了抹笑意,道:“不过,虽然姜家得利最大,却也不妨,你我从其中,谋取一些好处。”
贾蔷闻言抬头看向林如海,终于揣摩出一些韵味来。
今日这一棒子,来的有些深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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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扬眉吐气
天色清明,一轮大日东升。
清竹园内,黛玉起床洗漱罢,正换了身利落些的衣裳,要去晨练。
虽然她晨练时,从不让别个看到,着实害羞,但这些日子来,她也体会到了晨练的好处。
不至于一天里只半日有精神头,余下半天里总是昏沉沉的没气力。
也不似从前那样,总是心里有郁结之气,常常顾自哀怜落泪。
更不必说,梅姨娘曾隐晦的告诉她,身子壮些,将来为人妻为人母,才能诞下结实的麟儿。
好些身子不好的妇人,生下的都是小病秧子,常常夭折……
这些话虽都是以发生在别家的故事说出口的,但黛玉何等聪慧,怎会不知梅姨娘的好心?
因此,也就愈发开始在意起自己的身子骨了……
晨练后,沐浴罢,换了身衣裳,黛玉就往饭堂而去。
往年她都是习惯等嬷嬷们送到房里用的,也就是从今年开始,才主动去饭堂去用。
只是今日到了饭堂,看到空空无人的桌旁,黛玉脸上的浅笑一凝,如云烟般的秀眉也蹙了起来。
打下扬州起,半年多来,每天早上这处必是有人在的。
今儿个怎会没人?
正当她不解,想要去东路院看看时,忽然听到后面一阵“咚咚咚”脚步声传来,她回过头看去,就见香菱、楚儿和宝琴三个丫头蹬蹬蹬跑来。
香菱长宝琴几岁,宝琴长林楚几岁,偏三人能顽到一起去。
黛玉看着香菱,皱眉问道:“你们爷呢?”
香菱“呼哧呼哧”的平息了会儿喘意,摇头道:“林姑娘,我们爷昨儿一宿没回来!我也是过来瞧瞧,我们爷在不在这里用饭。”
黛玉闻言,听说贾蔷居然一宿未归,俏脸登时微沉。
就听林楚怯生生的道:“姐姐,嬷嬷说,蔷哥哥昨儿夜里半夜就出去了,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又被老爷叫去忠林堂了,香菱儿是来看看,老爷放蔷哥哥回来吃饭了没……”
香菱连连点头,黛玉闻言,没好气白她一眼,转身就走,却又正好遇到了从外面急急赶来的雪雁。
雪雁看见黛玉就道:“坏了事了,姑娘,姨娘身边的秀竹跟我说,昨儿个蔷二爷许是做差了甚么事,半夜回来后被老爷叫去,好一通教训,训的好狠呢,这会儿还在教训!”
黛玉听闻此言,刚平复的有些揪起的心,“噗通”一下又沉了下去。
她素来知道贾蔷是个极刚强的人,对上贾赦、贾政、贾珍乃至贾母,都寸步不让,厉声反击。
她当然知道贾蔷不会这样对林如海,可越是这样,她心里反而越不忍,担心贾蔷会受委屈。
因此,一言不发的往忠林堂而去……
……
忠林堂上。
和贾蔷商议了两个时辰的林如海,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
所议之题,当然不只是昨日发生之事。
林如海告知了贾蔷京城各路巨擘的根底,让他尽量知根知底,下次再行计时,不要再上赶着成为别人手里的刀。
讲到最后,林如海疲倦的叹息一声,道:“蔷儿,记着,不要畏惧任何人,更不要小瞧任何人。且不说老奸巨猾的赵国公,便是那薛家子,不一样算了你一道?”
贾蔷当然没有隐藏这一段,他不愿再在林如海面前自作聪明,那会引起更大的误会。
为难的“啧”了声,他看着林如海道:“薛蟠此人,粗枝大叶,心思简单直白,偶尔也有小聪明。但这个小聪明,算不上坏心眼。当然,他说的那番话,肯定做不得数。果真人没了,或许真就被他算到了,可他人还在,那番话就是戏言。”
“果真只是戏言吗?薛家子临死相托,事涉薛家姑娘的清誉,又怎能只用‘戏言’二字抹平?你说戏言就戏言吗?”
林如海显然对这个交代不满意,沉声喝道。
正巧,黛玉推门而入时,听到了这一言,整个人都懵了,怔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贾蔷……
“……”
贾蔷回过头见黛玉如此,急忙解释道:“你先别恼,且听我说。是这样,昨儿个薛大哥被赵国公的孙子,就是甄家二姑娘的姑爷,又给他打了顿,落下马去,被惊马踏在身上,差点坏了事……”
黛玉毕竟心善,虽和宝钗不对付,却也只是姊妹间的不对付,这会儿听闻此等骇人之闻,倒吸了口凉气,用帕子掩住了口。
她都不敢想象,薛蟠果真没了,薛姨妈和宝丫头会哭成甚么,薛家的天都塌了!
贾蔷感到身旁有两束不满的目光瞪来,似不满某人欺骗他闺女,便干咳了两声,忙解释道:“林妹妹莫担忧,此事原是我和薛大哥设下的计谋,故意为之。”
黛玉闻言一呆,随即皱眉奇道:“那马,没有踩踏中宝丫头的哥哥么?”
贾蔷摇头道:“自然是踩踏中了,不然,如何让对头们相信?虽伤不至死,到底也伤了肺经和心脉,吐了不少血……”
黛玉愈发不理解,道:“设此计,这样险,所为何事?”
贾蔷苦笑了声,道:“你也知道,薛大哥当初花十万两银子替丰乐楼的花解语赎身,可他娘死活不同意他纳花解语入门,也不准写入薛家名下。我也没想到,薛大哥素日里那样不着调的一个人,如今却对花解语不惜以死为代价,要纳她入门儿。另外,也想以此计,逼退赵国公的孙子那群纨绔衙内,对花解语的觊觎。昨儿夜里我就去忙此事去了……”
黛玉进入堂来,边走边问道:“那你们的计谋,得逞了么?”说罢,在林如海身边落座。
贾蔷笑着点点头,道:“薛大哥的目的达到了,姨太太答应,允许他纳花解语入门了。”
黛玉闻言轻轻一笑,又道:“那,宝姐姐的哥哥‘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你,姨妈也答应了?”
这笑,看的贾蔷心都抖了抖,忙摆手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啊!再者,薛大哥不是将他妹妹托付给我,是托我在他死后关照一下薛家,顺便关照一下他妹妹,这是两码事。而且如今他活的好好的,所以连这一茬也不存在了。”
黛玉好奇问道:“这也是你们共谋好的?”
贾蔷苦笑不已,道:“怎么可能?是薛蟠那个大头鬼,不知发的甚么疯,自作主张说出的!”
黛玉深深看了贾蔷一会儿后,眼睛微微有些泛红,贾蔷忙笑道:“我给你说个笑话,保准你可乐。”
见贾蔷眼睛里布满细碎的红丝,难掩疲倦,却这般在意紧张她,居然这个时候想着讲笑话,黛玉贝齿轻轻的噬咬嘴唇,若非顾及父亲在一旁,许是就要落下泪来。
好在梅姨娘及时出现,端着林如海的早餐牛乳蒸羊羔,正好入门,听到了这话后笑道:“甚么笑话,快说来听听,熬了一宿,提提精神!”
贾蔷干笑了声,道:“我忽然想起来的,实在不尊重了些,说出来先生怕是要教训我。”
林如海呵呵了声,道:“只要你莫要背后议人长短就好。”
贾蔷迟疑了下,道:“应该也不至于……罢了,我说就是。在船上,有一天我在练字,薛蟠来寻我耍,见到我写了‘不留破绽’四个字后,纳罕问道:这不留破腚’是甚么意思?”
“呵呵!”
梅姨娘最先一笑,黛玉虽用力抿了抿嘴,到底还能忍住,没好气的怒嗔了贾蔷一眼。
粗俗!
贾蔷又道:“后面的字写的有些潦草……”说着,他还专门借用了林如海的文房四宝,铺开一张纸,写下“宾至如归”四字,然后呵呵笑道:“就这四个字,让薛大哥认成了妇女之宝。”
“噗嗤!”
黛玉先狠瞪了贾蔷一眼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林如海玩味的看着贾蔷,想看他到底有多深的道行……
贾蔷顾不得许多,继续“吊打”薛蟠,又写下“勤能补拙”四个字来,笑道:“这四个字最有趣,林妹妹,还有姨娘,你们猜这四个字,被薛大哥认作甚么了?”
梅姨娘和黛玉纷纷摇头。
贾蔷哈哈笑道:“他非说这四个字是‘杜甫能動’……”
黛玉和梅姨娘又很笑一阵后,就听贾蔷温声道:“你放心就是,没有你的点头,我不会做任何让你不高兴的事的。”
此言一出,黛玉自是“唰”的一下俏面如血,头都抬不起来了,心里没了平日里的恼火,唯有酥酥麻麻的柔软和羞涩。
林如海却受不得了,赶人道:“快去罢,这不是你们吃的东西,回清竹园吃早饭罢。”
黛玉乖巧的站起身,和贾蔷一起往外行去。
临出门时,林如海又叮嘱了句:“蔷儿,眼下还不是沉迷顽乐的时候,该做甚么,我不多言,你当自知。这个时候,朝堂上的交锋多半已经结束了,你莫耽搁太久。”他虽因身子骨病弱,被特旨免了上朝之苦,但作为仕宦大半生的官员,今日朝堂上会发生甚么,心里却还是有数的。
贾蔷干笑了声,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
其实不用林如海多叮嘱,贾蔷也不会在清竹园多待,更不可能行为不轨……
在饭堂草草吃了一通后,贾蔷就要去忙正事,却听林姑姑道:“今儿个我要去荣府,可有甚么要嘱托的话没有?”
贾蔷想了想,道:“但凡有让你为难的话,就只管往先生和我身上推就是。先生太忙,若有哪个不满,让他们来寻我就是……对了,我会安排好人手送你。”
“嗯!”
黛玉看着贾蔷,二人四目相望,看了稍许,一起抿嘴轻笑,贾蔷转身大步离去。
而这一刻,随着隆安帝怒喝一声“退朝”,转身回到内殿,今日临时招起的小朝会,也散了朝。
不过,熟悉隆安帝的人都看得出,相比于过往,今日的隆安帝,步伐明显轻盈了许多……
尽管,他再次驳回了由姜保呈上的赵国公姜铎乞骸骨的折子,却因为开国功臣一脉,终于拿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城!
今日甫一上朝,开国功臣一脉就借元平功臣子弟恣意残杀开国功臣子弟一事,对元平功臣一脉展开疯狂攻击。
论弓马骑射,如今的开国功臣十个加起来都打不过元平功臣一个。
但论嘴炮,论抱屈、喊冤、摆祖宗功劳……
个个都是精兵强将,猝不及防下,元平功臣一脉根本不是对手!
再者,顺天府尹韩琮也如实上奏,赵国公府姜林昨夜已经前往府衙自首,对所犯罪过悉数认罪,不过坚持一人当之,两次动手,皆他一人之过,与其他人无关。
既然主犯都已经认罪了,元平功臣虽十分惊怒,却也无话可说。
赵国公世子,神威大将军姜保被逼得辞官请罪,隆安帝为安抚受尽屈辱、群情激奋的开国功臣一脉,不得不黑着脸皱眉准了。
然而其内心,却是欣喜若狂的。
神京城外西南方向的丰台大营,十二营兵马四万精锐兵马,到手了!!
虽然他恨不能连莱国公、汝南侯等一众群情激奋的元平功臣的请辞折子都准了,连神京城内的兵马一并拿到手,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
借此案准一个姜保已经顶了天了,再准多了,反而会生出大乱来。
但连元平功臣中的扛鼎门阀如今都平了一个,其他的,还会更难么?
比隆安帝更高兴,则是被元平功臣吊打了几十年的开国功臣一脉!
尤其是,王子腾以兵部尚书大司马之位,接掌了丰台大营!
扬眉吐气!!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先去了趟梨香院,又去了趟金沙帮,最后,率三十余骑,前往了东城兵马司衙门。
既然无法隐世,以幕后之身当一个下棋者,那就出世,当一把斩尽不平事的刀!
都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今日,贾蔷就亲自来接掌东城的权力!
……
东城兵马司衙门。
四个门子看到贾蔷带人到来后,脸上挂起油滑的笑脸,大声往衙内报喜道:“指挥大人来给咱们发饷银来……”
话未喊罢,商卓、高隆已上前将四人打倒,而后护着贾蔷,径直入内。
在衙门内一群老兵油子尚未反应过来前,一路快步冲向中堂,看到迎面走出来的何健,贾蔷冷笑一声道:“何大人,你的事犯了!”
说罢,高隆上前,一脚踹翻何健,刀口架在了他脖颈上。
贾蔷则转过身来,面对围上来的百十面色不善的兵油子,冷然一笑,道:“今日,本官带你们去永安坊拿饷!”
听闻“永安坊”三个字,原本吃了一记窝心脚疼的喘不过气来的何健,登时忍痛破口大骂起来:“小砸种,你敢?!”
何家,就是永安坊最大的一家,也是唯一的官家门户。
去永安坊拿饷,其意,不言而明!
……
PS:四千两百字大章,边个再说我短?其实在黛玉进门处这章就要完了的,想了想,还是保命要紧。唉,苟的毫无尊严,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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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抄家(加更!)
“何健,你带着你麾下的所谓之四大金刚,还有劳什子八大罗汉,在东城勾结天狼帮,摆龙门局谋害富户,这些年来哪一年不死上三五家?走水,落井,诱赌,构陷,恐吓……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是吓一跳。这朗朗乾坤下,就在天子脚下,居然还有你这样的畜生在。”
贾蔷先以饷银暂时镇住一群兵油子后,转过头来,看着何健冷笑道。
何健岂能认,大声道:“放屁!放臭狗屁!这些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贾蔷,老子要去兵部告你!来人哪,把这伙子乱贼给我拿下!”
贾蔷缓缓举起手中官印,笑道:“乱贼?何健,若无证据,我今日会来拿你?你莫要忘了,除了东城兵马司指挥一职外,本官还是绣衣卫千户!”
说罢,他又回头瞪向一众不知所措的兵油子,厉声道:“今日本官前来,只诛首恶!何健,和他的四大金刚、八大罗汉,今日必然伏法,余者不罪!若是哪个不服,想要和这起子恶贼同罪,本官亦可成全你们。”
高隆忽然爆喝一声:“尔等见到上官,缘何不跪?”
这些兵油子平日里仗着一身皮欺负欺负百姓尚可,威胁一番江湖人也勉强使得,可贾蔷携大势而来,更是抬出了绣衣卫千户的名头,本就胆战心惊的他们,再被出身军伍的高隆含煞一喝,腿软的当时就跪倒在地。
他们端这碗饭不过是求个活路吃饭的地儿,可没有和何健共同赴死的义气。
“跪下!!”
三十金沙帮精壮大汉,在商卓的示意下,齐齐怒吼,声势惊天,让百余兵油子们再也坚持不下去,尤其是看着其中一个好似铁塔黑熊般的壮汉,怒吼时面容狰狞如修罗恶鬼,一个个惊恐的纷纷跪倒在地。
还能站着的,只有十来号人。
不用问,便可猜出他们的身份,便是已经被贾蔷定了罪的所谓“四大金刚”、“八大罗汉”。
一个个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尽力维持着凶戾面孔,可慌乱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们色厉内荏的本心。
“拿下!”
贾蔷懒得纠缠太久,一声令下,铁牛带头怒吼一声,扑向那十二人。
四大金刚,便是当初的四位副指挥。
八大罗汉,则是先前的八位吏目。
这十二人帮着何健,牢牢的控制住东城兵马司,无恶不作!
“贾蔷,我等都是朝廷命官,你就算是指挥,也没权拿下我们!”
何健等人拼死挣扎,不服叫道。
贾蔷笑了笑,道:“兵部罢免你们的文书,下午就送给你们。现在,滚到地牢里,好好想想下辈子怎么做个人罢。”
说罢,猛然一喝:“来人,将这些贼子败类,押入地牢!”
既然是兵油子,自然看得清形势,早有人按捺不住,想投靠过来,如今有了借口,岂有不巴结效命的?
当初他们是怎么奉承听命何健之流的,当下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个如狼似虎般,拼命上前争表现,将何健之流押入地牢。
只待将罪证取全后,便可上报兵部。
这种兵部内部的事,本也不需走刑部,贾蔷便是下令当场打死,也不过是为兵部内部遮丑。
等何健等人被押下去后,贾蔷带着高隆、商卓进入正衙。
高隆问道:“大爷,余下那些兵丁,果真留着用吗?”
商卓怒道:“那些没脸没皮的赖样子,留着干甚么?”
贾蔷摇头道:“军令如山,既然先前我说了,只诛首恶,他们这些人前罪尽免,就不会再翻旧账。当然,若是以后,他们再犯,必然严惩不贷。你们以为,狗改得了吃屎么?”
高隆闻言笑道:“还是大爷高明!”
贾蔷摆手道:“留着他们,是要咱们的人尽快熟悉兵马司的各项流程。等用完之后,果真有改邪归正的,留着也未尝不可。还是先前那种,只会养帮闲,欺压百姓的,三个月内,统统入罪。在这里不必要太束手束脚,区区一个兵马司指挥,三百余兵丁……高大哥,你出身军伍,对军中规矩熟悉,所以我会给你请一个副指挥之位。平日里除非大事,我必须亲自出面,余下的,就劳你在此替我镇着。以军法军规行事,一定要最短的时间内,一扫兵马司狼鼠一窝的下作情况。金沙帮那边正在不断招人,这边清洗完后,直接从那边调人过来补充。”
高隆闻言惊道:“那大爷身边谁来护着?”
贾蔷道:“就先劳商大哥多劳累些,等忙完这一阵后,高大哥把你那弟子调理稳妥了,再由他接班。”
商卓奇道:“我看戏文里都说,兵权最好还是掌在自己手上,说甚么太阿不可假手于人。大爷这是……”
贾蔷呵呵笑道:“高大哥也算外人?再者,三百来人的太阿,也值当提防猜疑?”
商卓闹了个大红脸,高隆则哈哈大笑起来。
贾蔷摆手道:“说笑罢,我不时常在这边露面,是为了不吸引太多目光。神京城内真正能随意出动的兵马,唯有五城兵马司的兵马。我果真成天泡在这,将三百人练的兵强马壮不说,连二三千的帮闲都练成精壮战力,那就要成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所以,明面上由高大哥管着兵马司日常军务,帮助金沙帮将摊子铺过来,尽快扫清东城的黑恶帮派。眼下正值朝中惊涛骇浪时,没人会留意这边,所以要速战速决!那就从今天开始,去何家和那四个副指挥,八个吏目家里抄家!没银子,甚么都干不了。再联系小婧那边,就今天夜里,我要覆灭天狼帮,拿到确实罪证!”
高隆沉声道:“遵命!!”
……
荣国府,荣禧堂东侧。
三间小正堂内。
王夫人面色惊怒的看着周姨娘,道:“果真如此?”
周姨娘素来安分老实,也不乱嚼舌根,今日说起此事,也只当奇事来说,见王夫人如此,便有些不安的赔笑道:“许是我听岔了,太太莫生气。”
王夫人强压怒火,道:“我不是生你的气……”说罢,同彩霞道:“去将你们凤丫头寻来,我有话问她。”
彩霞忙出门而去,未几,领着凤姐儿进门,王夫人当头喝道:“宝丫头的闲话,是从哪传出来的?梨香院那边如今连个人也没过来,可是你多口舌了?”
凤姐儿心里早有准备,赔笑道:“太太说哪里话,有你老的叮嘱,我敢乱说?昨个儿回来我统共就和老太太说了,还是老太太问起后……哦,不对,是了,当时在场的还有宝玉。太太昨儿不是还教训了我么,宝兄弟哭成那样,连老爷都惊动了。是了,后面赵姨娘也在跟前,莫非是她……”
王夫人转头问周姨娘道:“可是从那里听到的?”
周姨娘虽为难,却还是如实道:“倒不是她,方才从北院过来时,正好听到环儿在拐角处和几个小丫头子编排此事。”
“你怎么不撕烂他的嘴!”
王夫人闻言震怒,没想到,是贾环那个小畜生在嚼舌头,他才多大点?
凤姐儿心里好笑,在一旁道:“老三还是这么慌脚鸡似的,我说他上不得高台盘,赵姨娘时常也该教导教导他。”
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立时道:“去将赵姨娘喊来!”
这回是彩云前去,没一会儿就将一艳丽妩媚的妇人喊来,王夫人看她这个德性怒火更炙,骂道:“看你这个浪样!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的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你若果真养不好,我让人来养。好好的爷们儿,让你教唆成了下三滥,没事学妇人烂嚼舌根!”
劈头盖脸一通骂,直骂的赵姨娘面色惨白,眼泪汪汪。
落在王夫人眼里,只觉得这女人浑身都是骚气,实在不耐烦,摆手让她走了。
待赵姨娘离开后,王夫人又对凤姐儿道:“你如今管着家,这等谣传怎没早点发现?”
凤姐儿赔笑道:“这不是林妹妹刚刚到了么?老太太指派着我寻摸各种好玩意儿,偏宝兄弟不知怎么想起要吃莲子汤了,我刚带着人将模具寻了出来。”
王夫人一听,先皱了皱眉,随即笑道:“他怎想起来吃那个了?”
凤姐儿心里无语,面上笑道:“谁知道?可他既然说出了口,老太太就没有不准的,就会差使我,巴巴儿的翻上扒下,总算将那套银模子寻了出来。”
王夫人沉吟稍许,道:“即便如此,你也得管着些府里,怎能让宝丫头的谣言传成那样?”
凤姐儿拍手笑道:“太太且等着,我这就去拾掇一番去。谁再敢多嘴乱传,发现一个,先打三十板子,再拉到太阳地儿下,摆着碎瓷片让她跪着,再扣三月俸米月例……”
“去罢去罢,该怎么做不必同我说,我哪里听得起这个?”
王夫人是修佛的,平日里都是菩萨一样的性子,听不得凤姐儿的酷刑。
凤姐儿告罪后,出门去拾整流言去了。
不过,她虽没读过甚么书,可戏却看了不少。
古代天子都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她也明白。
这流言,岂是能禁得绝的?
即便表面上不说了,背地里也会越传越狠。
如此,她就不信,宝钗还能进得了贾家的门儿。
就算进来,背后也让人嚼烂舌根,还想管家?!
……
荣庆堂内。
贾母看着黛玉喜爱不已,拉着她的手道:“我都听说了,你还专门弄了一个小戏班子,招待姊妹们?”
迎春、探春、惜春、湘云等人嘻嘻哈哈笑起来,都夸小四喜班子的戏极好。
黛玉今日穿一身白底百蝶穿花立领织锦夹袄,愈发趁的人比花娇,抿嘴笑道:“原是蔷哥儿送来的,他在扬州弄了个大四喜班子,就挑了些会唱戏的小丫头子,送到府上成了个小四喜班子。”
贾母听闻某孽障的名字就不大自在,正要多说点甚么,忽然听外面廊下传来声音,道:“大老爷、二老爷、舅老爷、琏二爷他们来啦!”
清脆响亮!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道:“老太太这么些丫头,就这小角儿最有意趣了。”
贾母没甚么心思记挂这么一个小丫头子,随口道:“有意趣等住几日回家时带了去!”
话音刚落,就见贾赦、贾政、王子腾、贾琏一行人,喜气腾腾的进堂来。
一众女孩子也纷纷起身,见礼后跟着李纨进了西暖阁暂避……
……
PS:又被爆了,群里来了个大佬,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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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黯淡
“母亲!”
贾赦、贾政难得兄弟二人看起来都这样高兴。
王子腾也恭敬请安,问候了声:“老太太安。”
贾母笑道:“这是怎么了,都这样高兴?才从朝里回来?”
贾赦呵呵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才从朝里回来。今日,咱们开国一脉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回!打的元平功臣,连招架都难。赵国公府号称勋贵里的第一高门,这次也是灰头土脸,老国公上了乞骸骨的折子虽未被允,可姜家丰台大营提督大将军的位置,却落到了咱们家手里。”
贾母闻言惊喜道:“你得了?”
贾赦闻言,脸上笑容一滞,干笑了两声,道:“儿子素来不爱做官……”
贾政给他解围道:“是亮工得了去,原和我们家得是一样的。”
贾母闻言,脸上的笑容一下寡淡了下来,笑道:“我哪里明白朝里的事,净说些笑话。往后啊,这等大事也别同我老婆子说。”
王子腾忙道:“虽是我得了,却仍要靠贾家多帮助,也要靠老太太相助,不然坐不稳这个位置。”
俗话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
在军营里,其实也差不离儿。
王子腾想真正将那十二营四万兵马掌握在手里,势必要更换一批将领。
只是王家虽然亦是武勋出身,但王家先祖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县伯,连世袭都不能,他夹带里哪有许多将领听用?
太平年代里,武人升迁的门路,几乎完全被勋贵世家把持着。
他要么从元平勋门里选将领,要么从开国勋门里选。
所以,终究还是要仰仗贾家的势力。
贾母闻言,心里却愈发不自在,心里对大儿子也愈发不喜。
贾家的爵让他袭了,他老子是堂堂一等荣国公,留下了多少香火人情?
但凡他是个争气的,凭借这些香火人情,贾家怎会堕落到连个支撑门面的人都没有。
好好的官,都让王家人得了去。
心情积闷下,贾母淡淡笑道:“我一个老太婆,又能帮得了你们甚么?”
王子腾见贾母这个态度,也不好再多说甚么,看向了贾政。
贾政沉吟稍许,对贾母道:“老太太,亮工要坐稳这个位置,还需要开国功臣各府鼎力相助……”
贾母不耐烦道:“外面的事我并不理会许多,你们想怎么做,只管去做就是。”
贾政苦笑道:“亮工的意思,咱们贾家还需要再壮壮声势,正好借着宫里贵妃省亲一事,让外面看看贾家的势头,也好聚一聚父亲大人旧部的人心,让他们知道,咱们贾家依旧兴旺。只是,起园子,需要东府的会芳园打底。所以……”
贾母闻言,沉吟了好一阵,若只是为王家出力,她断不会做的,可既然是要聚贾家的声势,她倒不反对,念及此,她道:“正巧玉儿来家里,又请我和大太太、太太去林府做客……也罢,我去让玉儿她老子同那孽障说。”
贾赦忙道:“老太太,起园子花费嚼用实在不少,能不能让东府也出一半?需知贾家的荣光,可不只在东府!”
贾母闻言,面色一沉,就想驳回,可又想起凤姐儿给她说起的传言,她这个大儿子从东府摸去的财物,被宫里勒令,一文不少的还给了东府……
再加上先前贾菖、贾菱送的银子也还了回去,毕竟他在族中还要脸,所以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心中叹息一声,再怎样不肖,总归还是她的大儿子,便勉强点点头道:“也罢,我厚着这张老脸,一并说说。至于成不成,不能担保。”
贾政闻言,老脸一红,可见王子腾目光奕奕的看着他,最后有些难以启齿道:“还有一事……”
贾母脸色难看起来,她最厌恶贪得无厌的人,却听贾政说道:“妹婿今日发下户部公文,让在户部借银的官员、勋臣和王公贵戚,在一年内将亏欠的亏空还上。”
贾母闻言,沉声道:“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有甚么好说的?”
贾政赔笑道:“时间到底紧了些,且都是好些年的借银,一时半会儿哪里还得上?”
贾赦也道:“母亲也不是不知道,京里那么多高门,除了少数一二家能如咱们这样的,多少世袭的穷官,空撑着个门面罢,不指着在户部借点银子,连年也过不去。如今这么一突然让人还银子,哪里还得上?”
贾母奇道:“你们同我说这些作甚,又不是还给我,难不成还让我拿出棺材银子给他们贴补去?”
贾赦、贾政、王子腾等齐齐赔笑,连说不敢。
最后还是贾政,有些难为情道:“还是想请母亲,在妹婿跟前分说一二……”
贾母更奇了:“这等事,让我去说?”
王子腾见贾政语穷,忙道:“若是我等去说,只能是公事公谈,老太太却不同。都知如海纯孝,当初老太太和国公爷不以娇客相待,分明就是拿他当亲儿子相视。若是老太太前去分说一二,众高门势必感老太太大恩,视贾家为恩人!”
贾母闻言,心里又是一动,面上却不肯应承,连连摆手道:“这些话我说了也没用,你莫要指望我。国公爷在的时候,从来不让我理会外面的事。一来不让我耗费那份心思,二来,到底是妇道人家,不该掺和的事少掺和。去罢去罢,有甚事,你们自去忙你们的就是。扰的我头疼……”
贾赦、贾政、王子腾、贾琏等人只好告退。
西暖阁内,宝玉看着有意坐在门边儿上的黛玉连连冷笑,尴尬不已,轻声道:“林妹妹,舅舅他并非是那个意思……”
黛玉奇了:“你舅舅是哪个意思?你倒说说,他到底是哪般意思?”
众姊妹见宝玉面色涨红,额头见汗,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纷纷心中感叹:
林妹妹还是那个林妹妹,嘴和刀子没两样……
李纨怕宝玉再发癔症,她不好交代,便忙笑道:“好了好了,外面的事完了,咱们快出去罢。林妹妹好容易回来一遭,再寻思寻思,中午添些甚么好吃的好顽的……”
这话宝玉就喜欢了,他本意也不在意王家,只要不耽搁他和姊妹们顽乐,甚么都好说,拍掌笑道:“今儿咱们作诗吃酒,如何?”
迎春笑道:“罢罢,再莫说吃酒的事,过年时你吃醉一遭酒,倒让我们吃了小半年的排揎。”
宝玉笑道:“今日再不能!”
却只拿眼看向黛玉,不过黛玉的脸色却一直不高兴,他的神情便也渐渐落寞下来。
一行人出了暖阁,看到贾母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而贾母见黛玉如此,老人心中便明白方才的话必是让黛玉听了去,忙笑道:“好玉儿,方才你舅舅那些话,你万莫同你老子说。他们外面的大事,原和咱们不相干。”
黛玉闻言,蹙了蹙眉心,垂下眼帘道:“若是老太太有甚么吩咐,我爹爹自然无论如何都要应承。爹爹在家常教诲我说,当年外祖父待他如亲子,外祖母也不以异姓骨肉视之。便是……便是母亲没了,外祖母都未曾怪罪他,这样的恩情,便是亲生母子又能如何?舅舅他们,若有事与爹爹直说,我这做外甥女的,自然没有说话的余地。可是,可是他们让老太太开口,就有些……就有些欺负人了。”
贾母见黛玉落下泪来,心里本来就不满,愈发压抑不住了,恼道:“那起子贪心不足的,理他们做甚?一回回的,还没完没了了。升了官想要园子,要了园子又要银子,要完银子连我贾家的姑爷也要拿去卖了不成?”这最后一句话,可显出老太太的不糊涂了。
不过平心而论,贾母这番话也稍微有些不讲道理。
毕竟,要园子要银子的是她大儿子,不是王子腾。
可她却以为,没有王子腾,就不会有今日这丢人现眼的一幕,惹得黛玉哭闹。
再者,本来就是那王家贪心不足,要完这个要那个,真真惹人厌的紧。
不想话音刚落,却见王夫人和凤姐儿从外面进来,许是听到了甚么,脸色都不大自然。
只是贾母在贾家,还需顾及哪个?
说到气头上,愈发着恼的拉着黛玉,绷紧脸道:“他们一个个的就知道算计咱们孤儿寡母的,都以为我是好惹的!这个家待不下了,我就带上宝玉,和你一起去林家。我这姑爷如今倒比儿女还强些,就当我这一辈子只养了个好女儿,没养半个儿子!”
这话就太重了,连王夫人都受不住,跪了下来。
她这一跪,李纨、凤姐儿自然站不住,连带着贾家姊妹们也跟着跪下。
黛玉唬了一跳,忙赔笑劝道:“老太太莫生气了,谁人不知舅舅舅母他们最是纯孝?莫说孝敬老太太,便是我在贾家住了这么些年,舅舅、舅母也如亲生女儿般疼爱。”
贾母哼了声,道:“你是他们嫡亲外甥女儿,他们疼你不是应该的?”
黛玉闻言一笑,道:“那外祖母就更不该冤枉舅舅他们了。”
贾母叹息一声,道:“罢罢,今儿看在玉儿的面上,我就不怪罪他们了。不过,明儿我也不去你们府上做客了。朝廷上乱哄哄的,你老子不定要多忙,再张罗我们这一家子娘们儿家家,非累坏了不可。你就告诉他,得闲来我这坐坐就是。”
又对王夫人等人道:“你们也起来罢。”
凤姐儿和李纨忙搀扶着王夫人起来,王夫人心里因得闻王子腾得大权高位的欣喜心思早就不翼而飞,面色淡然,看也没看黛玉一眼,问贾母道:“老太太中午还想吃些甚么?凤丫头巴巴的跑去问我,我寻思着,还是来问老太太罢。”
心思从来敏感的黛玉,神色骤然黯淡……
她心中,其实早已将贾家人都当成了亲人。
可今日再看,除了老太太外,其他人,却未必如此作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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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号角声
永安坊,何家大宅。
贾蔷双手环抱胸前,有铁牛在里面镇着,何家内眷连哭都不敢哭的大声,眼睁睁的看着何家的库房被一件件的搬空。
财物被堆积在庭院内,敞开了盖子,阳光下,露出一锭锭银子,让搬运箱子的兵油子们,一个个难掩贪婪目光。
“都站好了,发饷!!”
待何家银库搬空后,就站在何家庭院内,高隆冲着一个个形容懒散心不在焉的兵油子们怒吼道。
此言一出,原本浑身上下似没骨头的兵油子们,一个个登时来了精神,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老爷“公候万代”,“步步高升”之类的吉祥话,却连个队伍也站不齐整。
高隆带人上前一阵踢打后,花了一柱香功夫,才勉强站成了一个方队。
若非前面有银光闪闪的银子在,这些兵油子被这般踢打,非散秧子不可……
好在,总算站成了个模样。
贾蔷看着一个个歪歪扭扭,穿着也不成体统的兵油子,再想想前世令亿万国人骄傲的三军仪仗队,就觉得眼前这些人,实在是太烂了。
他面色淡漠,目光凛冽,第一句话并非是收买人心之言,而是寒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中,自然有军中的规矩!当兵吃饷,天经地义。所以,今日抄了兵马司败类何健的家,本官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们补发三年的饷银,一文不也不克扣!”
三百余兵油子闻言登时眼睛放光,马屁声当真如潮水般涌来。
贾蔷手一伸,那些人也领会不齐,高隆冲铁牛喊道:“铁牛,让他们闭嘴!”
铁牛如今不同以往了,性子被金沙帮的洪帮主练的有些野了,闻言见贾蔷也点了点头,就上前一步,冲那些兵油子怒吼一声:“都给俺闭上你们的鸟嘴!!”
他实在太高壮了,又生的黑丑,这一吼,差点吼倒几个胆小的。
场面为之一肃。
贾蔷继续道:“我不亏欠你们,你们除了用心办差外,也要都遵守好兵马司的规矩,遵守好军法。不该伸手的地方,连根指头都不要动。刚才抄家时,谁往兜里揣东西了。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站出来,放下,我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一阵静默后,贾蔷笑了笑,对高隆点了点头,高隆脸色肃煞,本就沾过不知多少血的他,又岂是那些兵油子能抵得住的,高隆带上三名弟子,另有铁牛并十二位金沙帮精锐上前。
“都站好了别动!”
厉声一喝后,高隆带人开始艘身。
这样一来,那些兵油子们有的开始不高兴了,脸色难看道:“凭甚么搜身?老子犯哪条王法了?”
话音刚落,就被商卓上前,一拳打倒在地,脸磕在地上,流了一地血。
这一见血,就让一群本来又开始鼓噪起来的气氛压抑了下去。
商卓亲自在倒地之人身上搜了遍,最后朝贾蔷摇了摇头。
贾蔷眉尖一挑,道:“不遵将令,打十个板子。不过,饷银照发。若觉得在兵马司干的不痛快,现在领了银子,就可以走了。”
此人站起身来,光棍的抹了把脸上的血,看着贾蔷问道:“果真还发饷银?”
贾蔷淡漠道:“一码归一码,既然你没有犯下大过,我为何扣你饷银?只是你这桀骜不服管教的性子,不适合再留在兵马司,否则以后难免再吃军法,领上银子,自去快活罢。”
谁料此人竟又回到队伍里站下,笑道:“既然大人说话算话,那小人也无话可说。往后听军令就是,只要不克扣饷银,不随便打骂,我又不是傻脑壳,往外跑甚么?”
贾蔷闻言,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这人光棍儿道:“小的叫胡夏!”
贾蔷点了点头,道:“很好,恩怨分明,也识得是非,当个吏目罢。”
胡夏:“……”
贾蔷看着他,笑了笑,道:“不愿干?”
胡夏“哎哟”了声,赔笑道:“愿意,愿意!小的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当个官儿!!”
贾蔷大声道:“我就是告诉你们,在军中,军令高于一切!赏给你们的,你们不想领也得领。罚你们的,你们不想受,也得受着。还要如胡夏一般,领的明明白白,罚的也心甘情愿!做不到这一点的,趁早离了去,莫等军法临身时,才抱怨规矩森严!”
周围兵油子们,无不艳羡的看着胡夏。
吏目虽然不入品,只是一个芝麻小官,可那也是官啊!
他们这样的人,当个官,简直就是光宗耀祖!
有此榜样在前,接下来的事就简单许多。
虽然查出五个私藏抄家财物的,直接被打了板子,连饷银都没发给撵了出去,其余的都本本分分的让搜了身。
贾蔷要的就是这个规矩,随后,他让高隆与他一道,挨个发放三年饷银。
这当然不够,不过没关系,还有“四大金刚”和“八大罗汉”家里。
悉数抄罢后,这些兵油子一反常态,连一个叫累的都没有,反而越干越有劲!
等所有人的饷银都发放到手后,贾蔷看了看天时,道:“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把饷银先放回家去,然后再回衙集合。到时不至者,明天也不用来了。拿着银子,好生过日子罢。”
此言一出,队伍里登时有些骚乱,不过有前车之鉴,倒没人敢闹事。
最后胡夏站出来道:“大人,既然今日还有事,那何必先回家?”
贾蔷奇道:“让你们回家先将银子放回去不好么?”
胡夏嘿嘿一笑,道:“其实暂时放在身上也没事,这么多银子,放在家里反倒不放心。万一谁家老婆不贤,卷着银子跑了怎么办?”
众人哄笑,贾蔷却摇头道:“一会儿要出去公干,带着银子不方便,也担心丢了……”说着,话锋一转,对一众兵油子道:“莫要羡慕胡夏,东城兵马司一共有四个副指挥,八个吏目,如今高大人为一副指挥,还有三个,除却胡夏外,还有七个吏目。今晚行动,谁办的好,谁能立下大功,本官就升他的官!别说吏目,就是七品副指挥,本官也能替你们去兵部讨封执照文书回来!到底是当一辈子人人唾骂的兵油子,还是想要当官,全看你们今晚的表现!”
立时有人问道:“大人,今晚到底去做甚么?”
贾蔷冷笑一声道:“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不要多问!”
胡夏却又问道:“大人,今晚小的要是能立下大功,果真还能当到副指挥?”
贾蔷哼了声,道:“本官一言九鼎,何时有过虚言?不过……”言至此,话锋又一转,道:“若是有人敢延误军令,就莫怪本官军法无情!闻令不前者,必严惩不贷!”
胡夏大声道:“大人,咱们今儿就先把银子放在衙门里,也别回家了!嘿!俗话说的好: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以后是喝酒吃肉吃香的喝辣的,还是继续带着老婆孩子吃馊的喝臭的,就全在今儿晚上了!”
……
神京东城,安邑坊。
天狼庄。
听名字,便不是大燕风格。
原是西方胡商,在京中开的酒楼,兼赌坊,相传有身带异香的胡女为侍。
东城多巨富,见惯了江南美色,难免愿意品尝品尝西域胡风。
再加上胡人美食,以及不同的刺激赌法,生意很是不错。
但谁又能想到,这座胡族酒庄,背后隐藏着集盗窃、拐卖、杀人及各式见不得光的营生为一体的犯罪暗堡。
何健只是其保护伞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毕竟只一个小小的六品兵马司衙门,又怎能罩得住这样一个黑势力?
不过何健与天狼帮黑白勾结,极大的便利了天狼帮在东城的猖獗。
东城的帮派不少,但论实力雄厚者,天狼帮几乎独占鳌头,这其中,兵马司衙门功不可没!
显然,单凭三百兵油子强攻并不靠谱。
若如此,非但覆灭不得这一伙胡虏,怕还要白白折进去,成为笑柄。
不过没关系,贾蔷花费巨资,从江南带来的人手,今日正好牛刀小试!
再加上百五十金沙帮精锐早已借烤肉铺子正大光明的进了东城,战力足够!
三百名兵油子,只是明面上的招牌,正面吸引火力之用。
另外,也可借今年,大大的刷下一批偷奸耍滑的兵油子,给新人腾出地方来……
亥时三刻,贾蔷在高隆、商卓等人的护从下,带领三百兵马司老兵,来到安邑坊外。
看到这里,不少老兵油子已经开始打起退堂鼓,纷纷道:“大人,这里可来不得啊,胡蛮子凶狠的厉害,招惹不起!”
想退缩的不稀奇,却还有眼神闪烁者,看模样恨不能立刻进去通风报信……
贾蔷冷声喝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岂容尔等三心二意?临阵脱逃者,心怀反叛者,斩!!”
尽管兵马司衙门亦属兵部,合该以军法相治,然实际上,纪律松松垮垮,连府衙衙役都比不上。
如今贾蔷陡然来这一套,众人心惊之余,也有些不大相信……
贾蔷也不理会这些,只下令道:“天狼庄与何健等勾结,为祸一方甚烈!今日本官就带尔等,拔除此害!今日建得殊勋者,不吝官位金银赏赐,上!!”
先前的刺头胡夏闻言,猛的扯掉头上的帽子,一把摔在地上,大声道:“球攮的,平日里不都羡慕那些权贵老爷的日子过的太舒坦了吗?那是他们老子祖宗用脑袋拼来的。一群王八肏的,继续当缩头乌龟吧,老子不愿家里的叽霸熊儿子长大后埋怨老子不争气,今晚豁出去了,大人,副指挥的官位,小的要定了!”
说罢,对左右喊道:“敢博富贵的,跟我来!!”
应声而动者,连一成都不到……
贾蔷却也不再催促,他给了高隆一个眼神,高隆便带着四个弟子并铁牛等三十名金沙帮精锐,和胡夏一行约二三十人,一并朝天狼庄大门走去……
“呜……”
“呜呜……”
就在此时,天狼庄内,居然响起了号角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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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大乱
“天狼庄涉嫌偷盗、谋害、杀人等诸案件,人证物证确凿,东城兵马司指挥下令,带天狼庄诸人回去调查,给我让开!”
高隆对着堵在庄子门口的一众胡人大声呵斥道。
那些胡人显然听得懂官话,一阵骚动后,其中一个头上缠着头巾的胡人出来,道:“我们这里没有你说的那种事,你们赶紧离开?”又问道:“何健大人在哪里?”
高隆怒声道:“大胆!这是我大燕治下,你敢对抗王法?”
这时,胡人队伍忽然让开一条道,一个缠头胡人,须眉皆白,由一个满身金饰,眼似猫一样碧绿的胡女搀扶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官威极重的中年男子。
这官员居然穿着一身正四品补子的官服,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简直不拿正眼看高隆,头昂的极高,哼声道:“本官,都察院佥都御史高鹏,你们从哪来的?”
高隆拱手道:“下官东城兵马司副指挥高隆,得指挥令,前来查封天狼庄,带天狼庄诸人回衙问案。”
“放肆!”
高鹏没想到这个同姓之人,居然敢见他不跪,厉声骂道:“甚么好下流东西,区区一个芝麻粒儿大小的官,连金水河里的王八官都比你大,也敢在本官面前称下官?便是兵马司指挥在本官面前,也不过猪狗一般的东西,你这……”
话没说完,就听高隆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高隆,本官之令,你没听到吗?”
高隆回头躬身一礼,道:“得令!”
说罢起身,回过身去,一挥手,厉声道:“反抗者,一律按杀人同党处置,格杀勿论!”
“谁敢?”
高鹏没想到平日在他眼里连狗都不如的兵马司衙门,居然敢这般放肆,不给他体面。
这让他觉得颜面扫地,也愈发勃然大怒。
几步上前,饶过高隆到贾蔷跟前,指着他大骂道:“瞎了眼的东……”
话没骂完,就见贾蔷一马鞭抽来,“啪”的一声,将他抽倒在地。
高鹏惨叫一声后,简直不敢相信这兵马司指挥敢这样做!
贾蔷嗅到此人身上一身酒气,显然还没想明白他是谁,便对左右道:“先将这位糊涂官儿请到一边,稍后再作理会。”
高隆等人手持腰刀,已经和天狼庄持棍棒的胡人对上了。
高隆手下有铁牛这等盖世猛人,按理说应该所向披靡。
只是铁牛胆气虽比先前壮了许多,内里还是有些胆小,不敢出死力。
两拨人在门前,居然焦灼起来。
就在此时,天狼庄赌坊方向、酒楼方向,都突然冒起了黑烟……
“不好了!走水了!”
“快来救火啊!!”
天狼庄内突然发生的骚乱,让门口百余胡人登时慌了神。
连那胡人老人都变了面色,根本不需要证据,就怨毒的看向贾蔷,道了句:“你好狠!”
然后分出一半人去救火。
却没想到,火势看起来却越来越大,不知多少客人,乱哄哄的从里面逃了出来。
“收兵!”
贾蔷忽然下令道,又对高隆小声道:“先让一条道出来,让人出去。就说,里面的官老爷太多了,咱们惹不起……”
高隆虽不解,却还是执行命令,大声喝道:“收兵!收兵!让条道出来,里面的官老爷太多了,咱们惹不起!”
此言一出,冲上前的诸多兵丁纷纷不解的回头看来,胡夏更是难掩失望,有些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向贾蔷。
高隆见他们不听军令,又是上去一阵踢打。
倒是里面的胡人们见之,纷纷嘲笑起来,搀扶胡人老者的胡女,满是讥诮的看着贾蔷。
未几,就见不知多少官爷富商士子名士,从天狼庄里匆匆出来,掩着面上了各自的马车或者轿子,速速离去。
然而一直未出声的那位胡人老者,却忽然一瞪眼,大声喊道:“封锁庄园,有放火的贼子劫持了几位大人,别让歹人逃跑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贾蔷在这一刻也陡然厉声下令道:“往里冲,天狼庄藏污纳垢,勾结匪类,劫持朝廷官员,冲进去,解救大人,如有阻拦,杀无赦!!”
胡商老人闻言大惊,高喊道:“你不要那些大官的性命了?”
贾蔷冷笑一声,道:“此是你这贼首需要考量之事吗?”
高隆等人已经明白过来,怒吼一声:“建功立业,便在此时,跟我杀!!”
终于开始见血了,高隆这样的人,说杀人如麻有些过了,但真下令让他动杀手,他是一点犹豫都不会有。
胡人却也悍勇,一旦见血,一个个如罗刹恶鬼一般,怪叫着从里面取来弯刀,开始下狠手。
胡夏这一伙兵油子,是从三百多人里跳出来的亡命徒,为了搏一个前程,也都杀疯了。
倒是铁牛,又缩到后面去了……
然而眼见一点点攻入天狼庄大门,看着族人们一个个惨死在地上,搀扶胡商老人的胡女悲愤之极,她左右看了看后,一转身绕到后面去,没一会儿,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口方向,居然从一侧墙头翻过,然后悄悄的摸了一圈,绕到甬道一旁,拔出弯刀,尖声道:“汉狗,我杀了你!”
说罢,身形居然极快的扑向了贾蔷。
贾蔷侧眸看去,连脸色都未变化,他身边仍有商卓在。
只是让他意外的事发生了,就在商卓转到一侧,要护卫他时,一道高大的黑影猛然扑来,将那胡女“咚”的一下撞飞。
连商卓都唬了一跳,再一看,就见铁牛脸上夹杂着恐惧害怕和震怒的神情,混合在一起就是一张狰狞可怖的黑脸,铁牛大口喘气,似给自己壮胆一般,怒吼道:“你敢……你敢杀蔷哥儿,我打死你!啊!!!”
贾蔷哭笑不得,却不能让铁牛真的杀了一个弱女子,他喝道:“姐夫,要活口!”
“哦!”
铁牛鼓起的勇气一下泄了,又开始往门口那边移,不过看到金沙帮的人有四五个居然也倒在血泊中,眼睛登时又红了,他在金沙帮待了大半年,那些人看在贾蔷的面子上,对他当然照顾,铁牛内心还是厚道的,看到对他好的人死了,一下又激起心底最深处的悍勇戾气,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胡人老者看着自己的孙女被抓后,大叫了声,却连停也没停,直接转身往后走去。
天狼庄里面的厮杀打斗声,比门口处更惨烈。
贾蔷见这胡商老人往里面去,心知此战不可再拖,再拖必然生变,便大声下令:“速战速决,不要留手,杀进去救人救火!”
高隆带着四个子弟为尖刀,开始时还要照顾着铁牛别被伤到,毕竟是贾蔷姐夫,可杀到后面,哪里还顾得上,五个高手干脆配合铁牛,以他为撞锤,再带着胡夏等人,生生杀透大门,杀进天狼庄。
商卓看的实在眼热,不过更恼火二百多现在还不敢上前的兵油子。
贾蔷于马上回头看着他们,厉声道:“最后一个机会,此时再不上,就永远不要再上了。”
半数百余人闻言,终于不敢再耽搁,毕竟眼下算是顺风仗,一个个提着腰刀,往庄子里走去。
而仍有百余人,还是赔着笑脸,不敢进。
更有厚颜无耻者,居然说要在外面保护贾蔷……
贾蔷心里骂了句娘后,当即让商卓带人拿下此人,用腰刀抽了三十下后,扒下了此人身上的皮,赶了出去。
不过贾蔷也觉得再留在门外不大合适,就带人进了天狼庄,回头看了些还是狗命要紧苟在外面的废物,摇了摇头,这百余人回头就可以赶走了。
“大爷!师父让你速速去那边看看,发现了大家伙!”
刚进大门,高隆一弟子庄贤就急匆匆跑来,对贾蔷说道。
贾蔷闻言,心里以为是发现了哪个大官,便带人一道前去。
没想到,庄贤竟然领着他们往一处仓库走去,走了一阵,就见库房前歪七倒八的躺着十来个胡人,连胡商老头一起,血流一地。
贾蔷却顾不得理会这些,他脸色凝重的看着大门洞开的仓库,里面摆放的各种兵器。
大弓、弩箭、八牛弩,以及,一排火器!!
“大爷,我带人跟着那老胡狗,没想到他带人来了这里。幸亏跟上来,不然动用了火器,我们就危险了……”
“立刻派人回府,告诉我姑祖丈,这里发现大量违禁兵器!”
“派人去绣衣卫,通知他们这里的发现!”
“派人去兵部,找到王子腾,告诉他此事!”
“其他人,不要杀了,全部收缩起来!高大哥,布阵,防御!”
“商大哥,立刻通知金沙帮的人,速走,速走!记住,不要走大路!”
贾蔷脸色凝重的厉害,目光里更是一片凛冽之意。
虽不大明白贾蔷为何如此紧张,高隆、商卓还是速速派人去办了。
金沙帮那边都是精锐,不过杀红了眼,一时不愿撤,非要杀绝胡人不可。
还是贾蔷动了真怒,才骂退这些江湖野汉。
而这些人刚走没多久,一直躲在大门外的百余兵油子,忽地哭爹喊娘般屁滚尿流的逃了进来,哭喊道:“坏事了,立威营疯了,他娘的见人就杀啊!大人,救命,救命啊!!”
话音刚落,就见天狼庄大门方向,一队队披甲兵勇,冲进大门,追着这百余兵油子连连砍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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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杀!杀!杀!(加更!)
看着一个个还穿着大燕兵马司兵服的朝廷兵丁,就这样被立威营的兵勇砍杀惨死,这一刻,贾蔷终于明悟,为何天子对兵权为何这样着紧了。
没有兵权,这些人今日敢杀兵马司的兵,明日得了令,就敢杀进宫里!!
好狠!
好胆!
“高大哥,可会火器不会?”
贾蔷脸色凝重,带人直接退回仓库中,拿起一把火器,问高隆道。
他当然不会……
高隆点头道:“当年操使过。”
贾蔷连忙道:“快,开始装填。其他人跟着瞧着,能学会最好……”
高隆不多言,拿起一杆鸟铳,就着一旁箱笼里取出的子药,开始填装起来。
贾蔷带着高隆弟子并商卓等人,开始有样学样,听着高隆嘴里的指令,一步步做扎实了,此时,外面那些兵油子们已经被砍杀殆尽,仓库也被重重围起。
若非这座大仓库是由巨石堆砌而起,虽粗糙不胜美观,却结实防火,贾蔷都不敢以此为堡垒硬守!
出现了这么多军中制式兵器,长弓、弩箭以及八牛弩已经是绝对不允许民间拥有的了,私藏火器更是诛九族的重罪。
若说这后面不牵扯到军中重将,又怎么可能?
为了灭口,立威营都不会放过他们。
“消息传出去了么?”
贾蔷不无担忧的问道。
高隆点头道:“大爷放心,你一看到这些,就安排人出去,比他们来的早不少,这会儿人已经出去了。就是不知道,金沙帮的人能不能逃掉,他们不听大爷之令,杀红了眼,我担心……”
贾蔷皱起眉头来,摇头道:“跑出去则罢,跑不出去,就是命。”
不是他冷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连他都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全身而退。
他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开始喊话:“里面的人,立刻开门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进去了!”
贾蔷大声问道:“立威营的人,为何砍杀我兵马司兵丁?天狼庄私藏弓弩火器,此乃十恶不赦夷族大罪,你们莫非和天狼庄勾结?本官宁国公府袭三等威烈将军,绣衣卫千户,东城兵马司指挥,今日特来覆灭天狼庄,立威营来此作甚?”
外面沉默稍许后,明显换了个人,声音也低沉的多,道:“贾蔷,本将永昌侯仇成,提调立威营。因得闻天狼庄出现军中号角声,便率兵来探,你出来,当面与本将说明此地发生了何事。”
贾蔷沉声问道:“永昌侯,我兵马司丁勇何罪,你敢纵兵肆意屠杀?”
仇成沉声道:“詹事府少詹事、太常寺少卿等官,遇到本将说,东城兵马司造反,纵火杀人,逼迫良善,他们见到本将居然还敢攻击,立威营这才下的狠手!你快出来,与本将交代清楚此事。”
贾蔷闻言嗤之以鼻,却道:“永昌侯,此事牵扯太大,本官已经派人前往兵部和绣衣卫,告知此事。又请我先生,户部左侍郎林如海,进宫禀明皇上。立威营杀我兵勇,本官信不过你,还是等宫里派人前来罢。”
此言一出,外面沉默了好一阵后,忽然听一阵车轱辘重重碾压地面的声音传来,随即便是仇成厉声下令道:“东城兵马司造反,纵火杀人,图谋不轨,听本侯将令,杀!!”
在门口处看着的商卓大叫道:“不好,他们居然运来了破门锤!”
贾蔷不再耽搁,下令道:“高大哥,火器攻击,不必留手!”
高隆面色凝重,端起火器,于大门上开着的探望窗口处点火,众人只听“砰”的一声,烟雾起,外面传来一道惨叫声。
贾蔷根本不关心战果,将刚才装填好的一支火器递上,厉声道:“继续!坚持下去,我们就能赢!”
高隆冷静沉着的接过第二支火器,对外再放一枪。
外面被包围着,都不用瞄准,只要不往天上放,几乎开一枪就射中一人。
一行人不停的装填,高隆不断的射击,专打攻城车。
没有攻城车,仓库厚重的大门单靠人力难以硬破,仇成在外面,心如刀绞,眼中的怨毒惊人,最后一咬牙道:“去取柴木来,点火!!”
只要烧个干净,来个死无对证,总有办法推脱干净。
果真留下这群祸害把柄,那才真的是取死夷族之祸!
该死的贾家小儿!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正执朱笔批改奏折,忽然就见一衣红着蟒大太监进来。
隆安帝见到此人眉头陡然皱起,道:“苏见,发生了甚么事?”
他知道,若非十万紧急之事,未经传召,这大太监是不会直接来见他的。
应是先见身边的戴权,再转告于他。
戴权自然也十分不满的看着来人,眸光闪烁……
苏见进殿跪地,道:“启禀万岁爷,今日东城兵马司指挥贾蔷于衙门内,以勾结匪类天狼庄谋害东城富户为名,强行拿下了何健等十三名指挥、副指挥和吏目……”
听闻此言,戴权在上面喝道:“就为这么点芝麻谷子的小事,你就跑来扰万岁爷清静?”
苏见忙道:“并非只为此事,那贾蔷将何健等人关到兵马司衙门大牢后,就带着三百余兵丁前去抄了何健等人的家,用家财补发了三年的饷银。”
此事,当然不合规矩。
按理,就算兵马司内部查抄赃银,抄出来的银子,贾蔷也没权力擅自分发出去。
不过,此事也不算甚么大事,兵部自会处置。
见隆安帝已经不耐烦的皱起眉头,目光也渐渐锋利如刀,苏见赶紧说后面的事:“抄完家,发完饷银,兵马司指挥贾蔷竟然立刻带着三百余人,去抄天狼庄了……结果,在天狼庄和那些胡人产生了纷争,他下死命令进攻,攻进去后,居然发现了长弓、弩箭和八牛弩,还有诸多火器等违禁兵器……”
“甚么?”
隆安帝眼睛睁大了,震怒道:“荒唐!放肆!!立刻招贾蔷进宫,朕要问详情!”
苏见颤声道:“万岁爷,贾蔷现在来不了了,奴婢手下的人说,他出来时,正好看到立威营出动,围了天狼庄,正在追着砍杀兵马司丁勇。他便赶紧回来报信,若不是此十万紧急之事,奴婢也不敢擅自进殿来扰……”
话没说完,额头上已经被一记镇纸给砸中,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就听隆安帝咆哮道:“这个混账!如此紧急之事,你前面在这跟朕胡扯些甚么?”
又道:“将此事传武英殿军机议事!”
说罢起身,同戴权道:“摆驾九华宫!”
按理,他本该立刻调集宫中禁军前去解救,还要下令皇城封锁宫门,以防不测。
但在这座皇城内,任何军权调动,都是敏感到极致之事。
若是九华宫太上皇未曾前知,便是犯了大忌讳之事。
所以,隆安帝只能先往九华宫,请太上皇传旨调兵。
……
林府。
忠林堂上,得知兵马司派人紧急求见,林如海好奇之余,还是让人请了进来。
来人正是高隆的弟子庄贤,一见到林如海,立刻跪下道:“老大人,我们大人今日带人得了兵权,前去查抄天狼庄,不想那胡人老头带人想开一处库房,打开后,里面尽是违禁兵器,有长弓弩箭和八牛弩,还有火器,我们大人看到后,就打发小的立刻来见大人!”
此言一出,原本面色淡然从容的林如海,面色骤然大变,高声喝道:“来人,摆好车马,立刻进宫!”
……
九华宫内,隆安帝面色肃穆的看着九华宫总管太监魏五,问道:“太上皇何在?朕要立刻去见太上皇。”
魏五为难道:“皇上,不是奴婢不去通秉,实在是今日是清虚观张真人为圣人设坛打醮之日,圣人已经斋戒三日,正在里面祈福呢,传旨万事不可惊动。奴婢实在不敢这个时候到里面传话,要不,皇上您改日……”
隆安帝闻言震怒,却只能强压怒气道:“太上皇钦点良臣今日剿灭天狼庄,在庄内发现了八牛弩、火器这等违禁兵器,此刻那贾蔷正被立威营带兵围杀,你若觉得此事要压后,朕也无所谓!”
魏五闻言唬了一跳,他是知道太上皇和贾蔷之间的渊源的。
太上皇借贾蔷之言,很是洗刷了一拨污点,许了贾蔷一世富贵闲人,这里面有许多事不能摆到台面上说,但贾蔷到底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太上皇最后的体面。
若是贾蔷被杀,许多事怕都要有反转。
他不敢耽搁,告罪一声后匆匆入宫,一盏茶功夫后,又急急跑了出来,传太上皇旨意道:“皇上,圣人说了,让您调东城禁军速去镇压叛乱。另外,招赵国公姜铎进宫,他是军机大臣,此事让老国公多出一份力。另外,既然贾蔷立下了大功,不论死活,皇上可别忘了赏功。”
……
天狼庄,大仓库内。
汗流浃背满面通红的贾蔷,亲自为铁牛穿上了一层最大号的皮甲,又披了层棉甲,最后上了一层重甲,连面盔都带上了,最后,贾蔷添了添干涸的嘴唇,看着铁牛道:“姐夫,记住,冲出去后,先看清帅旗所在的位置,然后举着木桶,往前突击,我说仍,你就尽最大的气力,扔出去!扔出去后,立刻卧倒!我们就跟在你后面,这一次,一定突破中军,擒杀贼首,才能活命。这一次,你可千万别怕啊。”
铁牛被包裹的严实,此刻在面盔里满头大汗,瓮声道:“蔷哥儿,你放心,俺平时怕,是因为你和爹娘大妞还有小石头没事,如今他们要杀你,俺再不能怕。蔷哥儿,俺若没了,你一定要替俺养好小石头!”
贾蔷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放心,咱们谁也死不了!”
屋外四周都被堆满柴火,火焰冲天。
唯有门口处,因为火器压制,所以反倒没烧起来……
屋内,一百多人,人人着甲,一手持弩,一手持刀。
到了这个份儿上,都知道,不想死只能拼,高隆等人纷纷压着声音道:“准备好了!”
胡夏也带人道:“大人放心,咱们还不想当烤熟的王八!”
听闻此言,贾蔷对商卓两个弟子重重点了点头,二人猛的抽开门闩,拉开大门。
铁牛举起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木桶口处,一条捻绳被点燃,他怒声咆哮着冲了出去,连跑五步,不知多少弩箭弓箭射来,直到听到一声“扔”时,他猛然将木桶朝一面大旗处丢了出去,然后如同一头笨拙的黑熊一般趴伏在地,继而……
“轰!!!”
整个神京城,似乎都能看到一道冲天而起的焰火,和这一声巨响。
“杀!”
“杀!!”
“杀!!!”
……
PS:请大家记住norweather这位狠人吧,惹不起………
这次真的是一滴都没有了,大家明天赶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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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封侯非吾愿
从布政坊至皇城的马车还未到皇城,就被自东城遥遥传来的这一声巨响所震动。
林如海猛然拉开车窗帷帘,目光骇然的看向东向,眼睛里震惊、恐惧、愤怒、悔恨夹杂,渐渐湿润。
除了天狼庄,神京重地,哪里还会有子药爆炸?!
这一刻,林如海的心都揪了起来,悔恨噬咬着他的内心。
他都无法想象,若是贾蔷今日出了事,他该怎么给女儿交代,又该怎么对自己交代!
若不是他,贾蔷未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起贾蔷这半年来的一幕幕,想起如此好的一个孩子,此刻之危难……
“进宫!!”
口中艰难但坚决的吐出这两个字,林如海心中暗暗发誓,若今日贾蔷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些凶手。
一个都不放过!!
……
武英殿,军机处。
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送进宫里,隆安帝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啪!”
他狠狠将手中折子摔在御案上,怒声道:“詹事府少詹事,太常寺少卿,国子监司业,通政司参议,都察院佥都御史,京营游击,甚至还有参将!!看看吧,这些就是朝廷的臣子!!一个胡商酒庄,居然私藏有军中八牛弩,居然藏有火器!你们听听,那子药爆炸声,都快炸到朕的耳根底下了!”
“臣等罪该万死!”
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位军机大臣,纷纷跪地请罪。
京城重地,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确实无法交差。
只不过,涉及军权,他们着实也没多少话语权。
即便商议,也是五年前和太上皇议过军中事。
隆安帝登基后,即便偶尔讨论军政大事,也多是外省的驻军,或是九边防军。
京中十二营兵马,实在太过敏感,他们也不敢妄议。
“万岁,赵国公来了,在殿外跪着,自请死罪。”
戴权匆匆进来禀报道。
隆安帝闻言一滞,心中对这个历三朝于国有大功的老国公也是无奈。
这人一旦不要脸,没了下限,当真能天下无敌。
“还不快把老国公扶进来!”
隆安帝忍怒对戴权斥道。
未几,就见戴权带着两个黄门,搀扶着赵国公姜铎一步步进入殿内。
甫一进来,这年近九旬的老勋贵,就挣脱了左右,跪倒在地,颤巍请罪道:“微臣腆为军机,军中出现这等祸事,实乃微臣老眼昏花,昏聩无能所致,微臣请罪,请罪哇!”
荆朝云几个闻言,一个个都忍不住老脸抽抽。
这货真是……绝了!
都这把年纪了,还这样的身份地位,居然还自称微臣?
装嫩装的不要一张碧莲!!
“老国公,情况紧急,朕先不问罪过,就问此事当如何处置?”
隆安帝让人搀扶起姜铎后,又让荆朝云等人平身。
还未继续,就听又有黄门禀奏道:“万岁,户部左侍郎林如海递牌子觐见。”
隆安帝闻言,迟疑了下,道:“宣。”
荆朝云、罗荣、何振三人彼此对视了眼后,都默不作声。
反倒是赵国公姜铎,叹息一声道:“贾家那孩子,是林大人的后辈吧?唉,出了这一桩事,真是可惜了!”
东城传来那样的动静,几乎没人会对贾蔷抱以希望。
兵马司的兵,在他们眼里和叫花子没甚分别,更何况只有区区三百。
立威营的仇成,虽然是承祖荫才袭的武侯爵位。
但仇成在元平功臣里,也是一等一的上将,素有勇冠三军之名。
贾蔷麾下猫狗三两只,绝难幸存。
便是太上皇的旨意,也只是想让隆安帝在事后,重赏贾蔷,以维护“太上皇良臣”这五个字的体面。
隆安帝沉默稍许,道:“朕已经调禁军前去平叛了,另有东川侯陈焕、全宁侯张安,提调扬威、果勇二营前去驻防……”
赵国公姜铎闻言,颤巍道:“唔,如此,必然万无一失。禁军东门将神武将军冯唐,用兵坚韧沉稳,陈焕、张安,亦是一擅守,一擅攻,三处兵马夹击,立威营难起风浪。再者,仇成那个糊涂种子,贩卖些兵器他是敢的,可要说起兵造反,他还没那个胆魄……”
正说话间,君臣就见瘦弱如柴的林如海,一步步艰难进来,脸色悲壮,难掩沉痛。
见他如此,隆安帝登时想起,当年林如海刚中探花郎,成为荣国公东床快婿时,何等风华绝代。
才不过十三载,就劳心劳神至此,先夭嫡子,又丧发妻,如今好不容易收了个弟子,还是当做女婿来培养,居然又折损了……
念及此,以隆安帝的铁石心肠,都动容不已,忙喝道:“快与林卿搬椅子。”
林如海却已经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一字一句哽咽道:“臣,请皇上万安!”
隆安帝还没让戴权搀扶,赵国公姜铎就已经去搀扶了,劝道:“如海啊,快起来罢。贾家那小子,是个好孩子,没丢贾家宁荣二公的脸哪!都怪我们这些老废物,占着茅坑不拉屎,害了孩子。你放心,此事,皇上必给你一个交代。我这老悖晦的,也绝不放过那些畜生。”
听闻此言,林如海以为宫里已经得了信儿,贾蔷不行了,急怒上心,一口血喷出来。
隆安帝见之大骇,一边大喊传太医,一边含泪抓住林如海的手,道:“爱卿,朕能有令师徒这等忠孝之臣,实为朕之幸也!实乃朕之幸也!!
传旨:宁国公府世袭三等威烈将军贾蔷,不到弱冠之年,然朕素闻其仁孝之名。今贾蔷法宁国之勇武,不畏险难,为朕铲除谋逆之奸佞,公忠体国,实为诸臣之表率。
太上皇亦是赞其纯孝,为朕之良臣。
国朝有此忠孝勇武之臣,朕又岂会吝啬于恩赏?
故,钦赐贾蔷,袭宁国府一等侯!
钦此!”
说罢,看向林如海,动情道:“爱卿,保重好身体啊,朕,离不开爱卿这等肱骨之臣哪!!”
听此恩旨,一旁荆朝云等人无不面色骤变,皱起眉头来,都觉得恩赏实在太重。
不过带着三百杂毛兵,发现了一处骇人之处,平叛都非其平叛的,怎就到这个地步?
国朝名爵,岂能这般轻易赏赐于人?
倒是赵国公姜铎人老成精,看明白了隆安帝的用心。
此时别说封侯,就算是封国公,又值当甚么?
贾蔷连个子嗣都没有,顶破天了也不过是死后殊荣。
等死后,宁国一系几乎绝嗣,就算再承袭,又不过是一等将军的散爵罢了。
就贾家那些废物,再熬个几十年,也不过光去闹笑话罢。
再者,这个爵位,与其说是赏贾蔷的,不如说是酬林如海十三年之功!
也让朝臣们看看,天子是如何善待功臣的。
实是惠而不费的一件事……
天子,帝王心术实在不浅!
念及此,姜铎叹息道:“小小年纪,就有此忠勇孝义之举,赞一声大燕霍骠骑也不为过。皇上的赏赐,极合适,极合适。林大人哪,能有此恩典,也算是皇恩深重咯!天家,从来厚待我等功臣之家。这等仁厚,历朝历代,何曾还见过?!”
隆安帝:“……”
此时太医赶来,隆安帝挥挥手让黄门搀扶林如海下去医治,正此时,却见额前带伤的苏见面色古怪骇然的急匆匆进来,隆安帝见之忙问道:“东城情况如何了?叛逆可曾剿灭?”
林如海见此,也强撑着身子,不愿离开,等待确切消息,面容悲戚之极。
苏见抽了抽嘴角,道:“启禀万岁爷,东城叛乱已经平息,东门将神武将军冯唐率禁军赶至天狼庄时,东城兵马司指挥贾蔷正率部打扫战场,追杀叛逆……”
隆安帝:“……”
荆朝云:“……”
罗荣:“……”
何振:“……”
赵国公姜铎却似乎突然耳朵不好使了,靠前问道:“你说谁在打扫战场?”
苏见抬头看见姜铎老眼中的精光,唬的吞了口唾沫,道:“正是宁国府世袭三品威烈将军贾蔷,带队清扫战场。禁军去了,都没甚么事可做……”
姜铎老脸抽抽问道:“那仇成呢?”
“仇成……化成灰了!”
……
铁牛立大功了!
之前在仓库里,虽然石头堆砌的墙壁不怕火烧,但被那么多柴火围着烤,石头也会炸裂,更何况石头里面的人?
眼看继续下去,里面的人要被生生烤死,贾蔷便想出破釜沉舟背火一战的法子。
因为立威营没带火器来,所以他给铁牛披上多层甲,生生武装成一个人形钢铁凶兽。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单挑外面五百悍勇正规军。
于是,贾蔷便想到了被封闭起来还没运走的那几桶子药……
只要铁牛能突进近前,再将子药桶投向仇成的位置,将中军大营给炸上天,那么他们今日便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铁牛胆小了半辈子,今日只勇武了一回,就救了贾蔷的命!!
子药桶正好飞到仇成的帅旗上空爆炸,仇成当场被炸死,其他立威营士卒也被气浪炸的昏昏沉沉。
贾蔷趁机百余死里逃生的疯狂兵丁,痛打落水狗!
铁牛更化身史前巨兽般,贾蔷杀向哪里,他就横冲直撞,用一杆狼牙棒,砸出一条血路来。
在冷兵器对决的时代,铁牛的杀伤力实在太过惊人……
立威营总共来了不过五百精锐,打到这个地步,哪里还有勇气打下去?
纷纷逃窜四散……
天狼庄内,贾蔷半个身子都浸泡在血里,左肩上的伤口已经被禁军带来的军医包裹妥当。
他看着不远处戒严的禁军,一趟趟的搬运着仓库里的兵器,再回头看了眼还活着的六七十个兵丁,忽地大声笑道:“从今往后,我与尔等共富贵!!”
“万胜!”
“万胜!”
“万胜!”
这句大燕军中常常嘶吼的口号,如今被这劫后余生的几十号人,生生喊出了千军万马的勇烈之气。
令不远处的禁军,侧目不已,亦钦佩不已!
正这时,忽见天狼庄门口有天使骑马而来,贾蔷扶着铁牛的肩头站起身来,其余人等也纷纷起身,就见神武将军冯唐引着一黄门至跟前,对贾蔷笑道:“给侯爷道喜了!侯爷,快随奴婢进宫罢,皇上和诸位军机大臣,正等着您哪!”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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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更,今天尽量写,明天的更新多半推迟到下午了。
这年头大佬太多,以后不敢再装逼了,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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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武英殿风波
一等侯!!
贾蔷从这位黄门天使口中得知了真相后,初时简直心花怒放,欣喜若狂。
劳什子三等威烈将军,区区三品,实在上不得台面。
连西府贾赦那老杂毛,都是一等将军,爵列一品。
位于其下,实在不是甚么爽利之事。
如今得了这个超品侯爵,可以称得上一步登天,真真扬眉吐气!
得此超品国侯,整个大燕,除却宗室外,地位比他高的人,屈指可数!
若说从前是仰仗着太上皇的那句话,贾蔷才能免于跪拜君父之外的权贵。
但从今天起,便是宗室亲王,也不能令贾蔷这位超品侯爵跪拜!
不过,狂喜之后,稍微冷静下来再想一想,一个取巧得来的荫封侯爵,其实,也就那样……
因为他继承的是宁国府嗣爵,已有宁国府为家业,所以朝廷不需要再与他另赐一座侯府。
至于功业田之类的赏赐,同样通通没有。
如今宁国府享受的,是宁国公当初赏赐下来的田庄功业田,已经是超配了……
且因为他继承的是国公的家底儿,即便他日后再立大功,晋封国公,都不会再有别的赏赐。
唯一多的,许就是每年的俸银,大概比三品将军多出几百两。
再者,一个不掌军的侯爷,在神京城内稀罕么?
也并不稀罕……
开国时就分封了四王八公二十四候,这二十四座武侯府,虽然至今存留的,除却史家的保龄侯府和后来世祖朝时又封的一座忠靖侯府外,眼下再无人承袭侯位,却依旧是二十四座侯府的门楣。
更不用说元平功臣六大国公、十八武侯,除了废黜的两座国公府两座侯府外,其他各家依旧原级承袭!
多一个侯府,对朝廷来说,真的没有太大的影响。
莫说一个一等侯,便是元平四大国公,除却赵国公府外,其他三大国公府,也早已经沉寂多年了。
只因当初在景初朝时,他们紧紧跟随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反对从金陵迁都神京。
结果被太上皇联合赵国公,好生吊打了几十年……
老国公死后,承嗣国公更是战战兢兢,本分老实的乖巧度日。
唯恐惹怒天家,被寻个过错废黜了爵位……
由此可见,爵位,其实只是爵位。
富贵和实权,还是有区别的。
想通此关节后,贾蔷心中的骄躁之气尽去,又恢复了冷静。
有一个超品爵位,的确可以见官不拜。
可他原本就得过太上皇的恩遇,准他非君父可不必跪拜。
所以说,又何必狂喜失态呢?
或许,此刻不知有多少人,等他骄狂不可一世……
而引着贾蔷回宫的黄门,看到贾蔷居然这样快就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心中便决定结交一番,因此寻了个空档,将马缰往贾蔷方向拨了拨,面不侧转,目视前方,看不出丝毫异常,却小声道:“侯爷,奴婢来时听军机处的罗相爷说,若是侯爷得了天狼庄为恶的消息后,上报兵部,或是上报绣衣卫,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贾蔷闻言,侧眸看了这年轻的黄门公公一眼,收回目光后,道:“多谢公公,不知公公尊姓大名?”
这位黄门郎官赔笑道:“不敢不敢!奴婢姓熊,叫熊志达,劳侯爷相问。”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待一行人行至武英殿前,他自袖兜中取出一张染了些血的银票,反手拍在熊志达手中,轻声道:“一点心意,熊公公拿去吃茶。”
武英殿前多有侍卫,熊志达也不敢来回推辞,便小心收进袖兜里,感激的看了贾蔷一眼后,进殿通秉,未几而归,引着贾蔷一起入内。
……
“臣贾蔷,参见皇上!”
进殿后,贾蔷见到一身杏黄龙袍的隆安帝,大礼拜道。
隆安帝看着他半边身子染血,肩头包扎的纱布也隐隐见血,知道他也是受了不轻的伤,心里的羞恼怒火减轻了些,道:“贾蔷,立威营谋逆,还有那劳什子天狼庄居然和兵部武库一样,满是违禁兵器,你发现此事,并铲除叛逆有功,朕已经下旨,封你为一等侯爵,以赏你今日之大功。”
肏恁娘!
隆安帝心里窝火的直爆粗口,京里闹出这般大的乱子不说,还为了这个竖子,又让他出了好大的笑话,颜面扫地!
今日事传出去,不知道让多少人要笑话他!
若非戴权那个蠢奴才,早早的将旨意送到了九华宫,请太上皇过目,他真想将封爵恩旨收回来……
贾蔷恭敬谢恩后,隆安帝淡淡问道:“起身罢……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原原本本的说一遍。军机处几位大学士,都有话想问你。”
贾蔷再次谢恩,站起身后,先迎上的是林如海关怀的眼神。
而他见林如海面色苍白,精气神不济,明显身子不适,也关心着紧起来。
林如海见他如此,含笑微微摇头,示意他自己无事,让他以大事为先。
贾蔷便深吸一口气后,将今日事从头到尾说了遍,甚至连金沙帮的事都未隐瞒,只将江南带回来的那些人隐去。
这般坦诚,倒让君臣数人纷纷侧目。
等说到被火烧的无法忍耐,便背火一战,以子药桶,将仇成出其不意炸成飞灰时,林如海眼睛再度湿润。
然而东阁大学士罗荣却疑惑道:“贾侯爷,你堂堂东城兵马司指挥,提调三百兵丁,再加上帮闲,足有二三千兵马,为何还要用一批所谓的江湖人士?那些所谓江湖人士,皆是不服王法管教的游侠匪类,堂堂朝廷命官,岂非私自结交匪类?不应该剿灭他们么?”
贾蔷淡淡道:“罗大人,你口中的匪类,原是开国时追随太祖高皇帝起兵的军伍老卒之后。国朝鼎定后,太祖高皇帝钦赐恩旨,在西城划出一条街来,奉养那些肢体残缺的从龙老卒,并御笔亲书太平街三个字。金沙帮中所有的帮众,皆是太平街高皇帝老卒之后,这些年,他们平日里多以吃苦力为生。罗大人果真以为,该剿灭他们?”
“这……”
罗荣一时不查,忘了太平街旧事,吃了好大一个难看,几乎下不来台。
文渊阁大学士何振道:“若是如此,倒也有情可原……只是,今日你率三百兵丁前往天狼庄,遇到不对时,合该立刻上报兵部,或者上报绣衣卫才是。不该自不量力,以卵击石。你逞一时之勇,险些害了自己且不说,引爆子药桶,惹得京中百姓惶恐,几生大乱。另外,你将仇成炸的粉身碎骨,天狼庄的人也杀了个干干净净,这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此言一出,贾蔷还未开口,一直面色苍白的林如海就轻轻挑起眉尖,缓缓问道:“何大人之意,是说本官这弟子,是罪魁祸首,还替人杀人灭口么?”
何振闻言一怔,侧脸看去,对上林如海那一双平静的不起一丝涟漪的眼眸,心里突然一寒。
任谁也看出,林如海此时的震怒。
何振正要开口说些甚么,一直未开口的荆朝云却笑道:“林大人,且息怒,何大人焉有此意?贾侯之功,是太上皇和皇上钦定之功,谁敢质疑,老夫也是不答应的。何大人只是觉得,眼下天狼庄死了个干干净净,再加上一把火,烧没了太多东西,许多事都还没弄清,未尽全功,实在太可惜了。”
何振忙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林如海这样的人,得罪不得。
他功劳太大,又是世家出身,世交故旧不知多少。
再加上他无子嗣,是无后之人,一旦报复起来,简直不必顾忌任何事。
等闲实在不敢招惹,也惹不起……
“谁说天狼庄死绝了?再者,并不是所有东西都烧了。立威营来之前,我已经让人带了许多账册逃了出去……”
贾蔷忽然开口道。
此言一出,众君臣面色无不骤变。
隆安帝沉声问道:“天狼庄还有活口?”
贾蔷点头道:“先前攻打庄子大门时,那胡人庄主身边一年轻女子,绕到后面想刺杀臣,被臣下令生擒后,先一步带回兵马司衙门了。另外,还有那些账簿,臣早先下令金沙帮,大火起时先趁乱寻找账簿,得手后,也让人先一步送回去了。陛下若想要,现在就可派人去取。”
隆安帝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眼戴权,戴权忙下去安排。
赵国公姜铎一双老眼打贾蔷进门就一直盯着他看,听到这一刻,忽然颤巍巍笑道:“贾侯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手段,老头子我佩服,佩服啊!老朽几番乞骸骨,皇上念我虽老悖晦了,可到底还有一腔忠心可用。可如今看来,老朽还是早些退下去为好。朝廷有这样谋算深远的俊杰在,哪里还需要我们这些老糊涂啊?”
荆朝云呵呵笑道:“极是,极是。”
隆安帝闻言,目光忽地变得有些幽深起来。
林如海淡淡道:“老国公谬赞了,蔷儿……贾侯,原是准备参加科举,考取个功名,而后开个书坊,为朝廷兴教化出一份力,也算是报效君恩了。此志,太上皇知之,皇上也知之,连半山公,在江南时亦几番训斥其胸无大志,不当人子。后来,因宁国绝嗣,他不得不承嗣宁国。今日为了尽忠职守,不避险难,立下此功。虽粗糙鲁莽了些,然其赤子之心,做长辈的,理当提携鼓励为是,岂可倚老卖老,言辞怀阴诡之心。再者,蔷儿这等心智,又如何能与赵国公相比?老国公以嫡孙姜林恣意杀人为由,借势去了兵权,勋臣天家两不误,此举便是比起司马仲达,也不遑多让哪。过几年,军权再回姜家,姜家依旧是大燕第一高门。这等手段,才让后辈们敬佩不已,自叹弗如啊。”
“……”
姜铎老眼圆睁,怔怔的看着林如海淡然从容的脸,说出这样杀人诛心的话,简直不敢相信!
你疯了吗?!
肏恁娘咧!!!
荆朝云等人无不骇然失色,隆安帝眼眸眯起,眸光闪烁。
唯有贾蔷,却早已泪流满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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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胆寒
林如海的厉害,在于他不似赵国公姜铎那个老阴货,以莫须有之名,罪贾蔷之未来。
而是以确凿发生过的事,将姜家强行和司马家挂钩。
还别说,平日里没人会将姜家和篡魏之司马相连,总感觉相差十万八千里,八百竿子都打不着。
可经林如海这么一说,众人下意识的往司马家一靠……
好家伙,这老货素来不要脸的模样,岂不正像极了司马仲达假痴不癫装老扮死的模样吗?
姜家在军中的势力,似乎也不比司马家少多少吧?
果真有朝一日,国逢幼主,姜家化身司马家,还真就未尝不可……
此念一起,荆朝云等三位军机大臣,立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起姜铎老头儿来。
他们虽皆是自私自利之辈,但真要有人妄图改朝换代,他们读了一世圣贤书,也不想临老再当一个贰臣。
隆安帝亦是皱起眉头来,不过没等他说甚么,姜铎就已经跪伏在地,泣不成声道:“皇上啊,皇上哇!老臣,冤哪!!司马能篡魏,那是因为曹魏原本得国不正,且天下三分,战乱几十年,百姓民不聊生。如今圣天子在上,上头还有太上皇,国泰民安,四海承平,若无圣旨,谁敢擅自调动一兵一卒?这个时候,便是魏武复生,司马仲达重活,也只能当治世之能臣尔。更何况,我姜家也不是国朝大将军,便是在元平功臣里,也有不少姜家的仇家对头。姜家,如何会是司马家,老臣,如何会是司马仲达?还请皇上还老臣公道哇!!”
一个九十岁的老人,被吓的鼻涕眼泪糊了一眼,荆朝云和何振一起看了眼罗荣。
知道厉害了吧?
那个绝子绝孙的老鳏夫,想对付就要用阴招去对付,谁用这等当面上眼药的法子,谁就是呆瓜!
且最好让此人被百官之势反弹死,否则这种简在帝心又要大权在握的人,一旦得罪狠了,怕是要遗祸子孙。
罗荣自然也明白过来,额头见汗。
别说他们,连姜铎都明白过来,心里后悔个半死。
林如海眼见病成这个模样,早晚短命。
连个儿子也没有,迟早成绝户。
他真是老悖晦了,这个时候去得罪他。
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姜铎的辩词里,才连一句反击林如海的话都没有。
姜家,选择偃旗息鼓。
自等敌人衰亡……
却不想,林如海岂可放过落水狗?
不一次将这分量极重的冒头老狗打痛了,日后难免还会有人再将这等莫须有之罪,扣到贾蔷头上。
他淡淡一笑,道:“老国公居然还果真这样对比着想过?呵呵,原本我还在自责,一时失言了呢。不过,既然老国公认为,眼下已非乱世,连姜家这样子弟遍布军中,号称大燕勋贵第一高门的人家,都不会危及皇统。那你明里暗里,以贾侯年纪轻,手段强,日后必势大难治,又是甚么心思呢?他又不能领军作战,立不下灭国之功,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忠心耿耿一呼百应的门生故旧。就凭他手下那三百兵马司的兵,在你赵国公眼里,将来就要成乱臣贼子了?”
说话间,林如海看了贾蔷一眼,贾蔷居然这一刻心领神会,跪地道:“老国公,小子觉得你老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小子如今还这般年轻,人缘又好,说不得几十年后,也会如赵国公府一样,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于国朝有害。你老看这样行不行,姜家和我贾家,都世代不得入仕,不得操掌兵权,如此一来,也没人会再说我将来可能为祸,也没人再说姜家会成为本朝司马家了。咱们两家还能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多开些书坊,多印些书,捐给乡塾村社,也算为兴天下教化,做些功劳。”
这一刻,姜铎是真的怕了。
但他怕的不是林如海师徒,林如海师徒就算口舌再毒十倍,也不可能将赵国公府姜家如何。
他怕的是,天家果真对姜家起了防范之心。
一旦果真起了这等隔膜,那接下来,等他死后,天家一定会将姜家在军中的势力连根拔起,甚至连姜家都彻底铲除。
于他而言万幸的是,没等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反击,隆安帝就不能忍受了。
他也反应过来,姜家做不了司马家,贾蔷也不可能为祸。
太平时节,军方为祸者,几不存在。
姜家素来识相,和元平功臣中许多家都有仇,是他所需要的。
林如海和贾蔷就更不用说了,革新大政少不得他们。
眼下两边互相攻歼,倒也不算坏事,两家彼此警惕着,也好。
因此,隆安帝看着贾蔷怒声喝道:“混帐!国朝官位名爵,是让你们置气使的吗?都赌气不干,那朕这个皇帝干脆也别做了!”
众臣请罪,隆安帝训完贾蔷,又对姜铎道:“赵国公乃勋臣之首,总还是要有些容人之量的。这个混帐若非有林爱卿提点着,怕是半分为朕分忧的心思也没有,何故担忧?朕乃天子,上天属意李氏主神州,就得容得下有才干的臣子。如贾蔷这样能为君父分忧的臣子,越多越好,朕只担心不够!”
安抚敲打完两边后,隆安帝对贾蔷道:“扶着朕的林爱卿回家好好休养几天罢,为了你的事,林爱卿急的吐血三升,不省心的混帐!”
眼下毕竟是武英殿军机处议国朝军机之重地,莫说贾蔷,便是林如海暂时都没资格再听下去。
尽管他简在帝心,但规矩就是规矩。
逾越了规矩,对林如海也绝不是好事。
贾蔷一听,登时焦急,连忙去搀扶林如海。
林如海却还是坚持着给隆安帝叩首跪安后,才被贾蔷搀扶着就要离去。
然而二人还未出了武英殿,就见额头带伤的苏见又面带惊惶之色,急急入宫来,甚至顾不上理会林如海和贾蔷。
二人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随后就隐隐听到苏见尖锐的哭腔请罪的声音:“奴婢万死,派去东城兵马司衙门带胡女和账簿的人手,在回宫的路上被蒙面歹人袭杀,胡女被刺死,账簿也被当场付之一炬,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贾蔷还准备多听些甚么,却被林如海焦急催促道:“快走!不要耽搁!”
贾蔷赶紧搀扶着他速速出了武英殿,耳后还是传来了隆安帝暴怒的咆哮声……
……
回程的马车上,林如海缓缓长呼出一口气来,面色凝重。
贾蔷关心道:“先生,你……”
没等他说完,林如海摆了摆手,道:“不当紧,虽呕了口血,却未必是坏事。我的身子骨,我心里有数,回家后也不必多说,徒惹你姨娘、师妹担忧。倒是你这一身,该想好怎么解释才是。”
贾蔷笑道:“我这看着唬人,其实还好。再说,回家后衣裳一换,师妹看不到,也就不问了。”
林如海摇头道:“先不回家,去贾家,接你师妹回家。”
贾蔷不解,林如海轻叹一声,道:“贾家的事,原我不该理会。只是,若不让他们看到你的艰难,恐怕西府会对你有多苛求之处。”
清官难断家务事,尽管林如海待贾蔷如亲子,可即便是亲子,许多事他也无法去左右。
贾代善当年待他恩重如山,贾母持家好坏且不去评,但当年对他也是真的好。
再加上这些年,贾母老太太偏爱黛玉还超过亲孙女,这份恩情,林如海不得不领。
可纵然如此,他也不好强迫贾蔷,做出让贾蔷吃亏的事。
因此,便取个巧,让西府知道,贾蔷这身富贵,并非只因他姓贾,也是用血汗甚至性命换来的。
想来,他们再张口时,总还要点脸……
贾家的事,并不能瞒得过他……
贾蔷听明白后,却摇了摇头道:“先生,我并不畏惧他们,这般模样出现,肯定会唬到师妹,我宁愿亲自去对付那些人,也不愿让师妹担忧伤心。先生,咱们还是回家罢。”
林如海眼中的欣慰简直不加遮掩,他微笑又惆怅的一叹,轻声道:“痴儿啊,只一个三等将军爵,住在林家,旁人许不会多说甚么。可如今都封侯了,再住在家里,明日一早,弹劾你我师徒的折子,怕就要堆满武英殿了。”
“……”
“先生,夜里不在家里睡,可白天总能在家里求教先生学问罢?大不了等过了子时,我再骑马回宁国府睡觉便是。”
难过之余,贾蔷觉得他自有对策,左右现在晚上本来就自己在睡,不耽搁甚么……
林如海呵呵一笑,不再言语。
贾蔷却忽然发现,从始至终,林如海都没有与他谈胡女被杀,账簿被劫之事,连一点交谈的意思都没有。
贾蔷便明白,这个深的让人胆寒的漩涡,他最好连碰都不要去碰……
……
荣国府,荣禧堂。
原本和贾政、王子腾还在商议如何让贾母出面相助的贾赦,在听贾琏说到贾蔷在东城可能出事身死的消息后,简直欣喜若狂!
他第一个念头不是贾族子弟身死,而是东府的家业又成了无主之物,那个不知孝道天打雷劈的下流种子终于得到了报应。
第二个念头,就是贾蔷留在江南偌大的基业,贾赦听贾琏说起过,简直富出金山银海了!
贾赦已经开始打主意,是不是立刻派贾琏再走一遭扬州,好接手那些产业。
可他又担心,这个畜生再从瘦西湖嫖到秦淮河,甚么都耽搁了……
贾赦发愁时,贾政倒是悲伤起来,在他看来,贾蔷到底还是贾家子弟,又是东府嗣爵之人。
宁府短短半年内,换了两茬承爵人,实在非福运之相。
而王子腾却冷静许多,立刻派人去打听消息的真伪,并于心中揣摩,王家能在此事中,争取到甚么利益……
不过没等他派出去的人探得消息回来,就听赖大急急来报:
“林姑爷和小蔷二爷来了!”
劈啪!!
这个消息,好似一道惊雷闪电紫金锤,险些捶爆了贾赦的狗头。
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身子都摇晃了下,目露哀愤之色。
这个畜生,怎就没死呢?
……
PS:端午节快乐啊!虽然都说今天要说安康,可我一个靠脸吃饭的,哪懂那么多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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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晴雯去哪了
“恩候兄,存周兄,咱们还是先去老太太那里罢。我等若是直言,怕容易引起误会,且再无商量的余地。”
王子腾也是了解了些贾蔷的性格了,再者若无贾母当面,林如海也不可能答应他们暂缓一些开国功臣门第亏空的要求的。
贾赦、贾政心里了然,一起点头称是,便一道往荣庆堂行去。
既然今日林如海与贾蔷一并送上门来,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松口东府的会芳园,分承一半园子花费,且宽容一些世交故旧的亏空。
……
荣庆堂。
今日贾母虽然大发了场雷霆之怒,不过等凤姐儿将满满一桌子好菜好汤送上后,那么多孙子孙女儿围着,再加上凤姐儿不时奉承逗趣,便让贾母忘了先前之怒。
待酒足饭饱后,凤姐儿看着黛玉眼热道:“听说蔷儿送了你一台小戏班子,都是江南最好的戏班子里挑出来的小角儿。甚么时候带来,让咱们也好好过把瘾?”
黛玉笑了笑,道:“前儿你怎地不一起去?”
凤姐儿“哎哟”叫着抱屈道:“你也是咱们家里住了几年的‘老人儿’了,难道看不见我整日里可有空闲功夫?”
贾母笑道:“是极,可委屈着你了呢。”
凤姐儿忙换脸色赔笑道:“老祖宗这话说早了,等我卖完可怜,哄着林妹妹把她的小戏班子诓了来,你老封君再说这话才是!”
“呸!”
贾母啐笑道:“我没你这样厚的面皮,当嫂子的,还惦记着妹妹的东西。若果真想看戏,花个十两二十两,请一台好戏班子回来孝敬我不就是了,就知道惦记你妹妹的东西,我看你也是吝啬鬼投胎,见不得好东西!”
众人大笑,独王夫人面色隐隐不自在起来。
黛玉笑道:“老太太若是忙,一时过不去那边,明儿我就让人送小四喜班子过来就是。她们年岁虽小,比不得大家名角儿,可也别有一番意趣呢。”
贾母笑道:“你有这份心,就是极好的。”又问道:“你府上如今还有几位姨娘?”
黛玉闻言面色微变,道:“还有三位,如今管家的是梅姨娘。母亲在时她便在府上,和母亲关系极好。母亲病逝时,还曾嘱托她照顾我呢。”
贾母“哦”了声,顿了顿,皱眉道:“只是,你父亲如今这样大的官,以后府上诰命往来颇多,便是世交故旧之族,也要常有走动,谁家生了长孙嫡子,谁家诰命没了,难道还能不走动?没个正室太太,终究是不像。”
黛玉闻言心里有些难过,轻声道:“爹爹说,母亲去后,他不会再续弦,家里唯有母亲是夫人,亦不愿我喊别人为母亲……”
贾母闻言,登时动容,眼圈都红了,难掩悲痛落泪道:“可惜你娘没这个命,你爹是个好的……”
莫说贾母,王夫人、李纨、凤姐儿,哪个不为林如海的长情而动容?
世上这样的男子,有几人?
尤其是她们这样门第的,若是死了当家太太,大都不用半年,男子就要续弦另娶。
美其名曰孝道,且对子女负责。
旁的不说,贾赦发妻死后,贾珍发妻死后,一个用了俩月,一个消停三月,不就都另娶新妇了?
似林如海这般的,着实凤毛麟角。
却让王夫人心中愈发有些不平,这样的事,哪个女人不嫉啊……
她淡淡道:“虽是如此,只是日后难道让那梅姨娘操持林府,会宴宾客?老太太去了,若是让她来接待,却是不像呢。”
黛玉闻言,面色一白,强笑道:“老太太、太太去了,自该由我来服侍伺候才是。”
贾母到底心疼黛玉,拍拍她的手慈爱道:“这些都不必你操心,了不得再过二年,你这林家大小姐,亲自操使便是。当年你娘,没出阁前就帮我管家。还有你舅母,来咱们家前,在王家也是管家二小姐呢。”
黛玉闻言笑了笑,正要说话,就见贾赦、贾政、王子腾、贾琏一行人来到。
内眷们刚要避让,却听贾政笑道:“妹婿和蔷哥儿便在外面,就要进来,我们想着,干脆在此一道见面了就是。”
贾母如何不知道他们的心意,哼了声,想了想,对黛玉并宝玉、迎春、探春、惜春、湘云等姊妹们道:“你们也留一留,见见你们姑丈。都是至亲,不必避讳太过了。”
贾政忙赔笑道:“极是,极是!”
贾赦等也高兴,他们以为,有这些姊妹们在,或许林如海和贾蔷会网开一面?
正说话间,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声:
“哎呀!”
“老天爷!”
“小蔷二爷,你怎么了?”
这叫声让堂内诸人皱眉,贾母对凤姐儿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黛玉的心却忽地揪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眸光死死看向门口方向。
凤姐儿还未出门,就见一头上扎着两个发髻的小丫头子钻了进来,然后扬着脸绷紧嘴,用力将猩红毡帘高高拉开。
未几,就见贾蔷搀扶着林如海进门……
“哎哟!”
凤姐儿最先看到半边身子被血染透的贾蔷,骇然惊呼道:“这是怎么了?”
贾赦眼睛一亮,与贾政、王子腾纷纷站起身来,似在期盼着某人走两步就倒下……
高台上,贾母、王夫人等人也是唬了一跳,脸色发白。
黛玉一张俏脸更是不见一丝血色,薄唇颤抖着,缓缓站起身来,眼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
贾蔷虽面色苍白,半身染血,然眼神明亮,第一时间看向黛玉,与她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黛玉死死咬着唇角,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绕开椅子走了下来,虽站在林如海一侧,可目光却移不开贾蔷……
看到这一幕,林如海心里亦是后怕,倘若今日贾蔷果真出了事,命丧天狼庄……
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好在,好在一切安好。
他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笑了声:“无事。”
然后对高台上都已经站起身的贾母道:“本不该立刻就来,只是怕谣传过来惊扰了老太太,再者,也为了道喜,所以从宫里出来,就立马赶了来。也方便蔷儿,一会儿再开宗祠将喜信儿告诉贾家的列祖列宗。”
贾母闻言,惊异的打量起贾蔷来,奇道:“蔷哥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你姑祖丈说给我道喜?”
贾赦本想口出不逊,讥讽两句,只是想到还要这孽障掏银子,就忍下了。
倒是王子腾想的多些,结合前面贾琏所言,贾蔷在东城出了事,这会儿看来,或许是因祸得福。
贾蔷面色淡然,道:“今日我领兵马司兵丁去查抄天狼庄,没想到在里面查抄出违禁兵器,随即立威营谋反,被我平叛阵斩了永昌侯仇成……”
听闻此言,王子腾失声道:“怎么可能?”
贾赦也忍无可忍的讥讽道:“马不知脸上,提督立威营的大将军永昌侯仇成,出了名儿的勇敢三军,便是在元平功臣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就凭你,也敢扯甚么阵斩仇成?你怕不是黄汤灌多了,痴人说梦话吧?”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又没有整天在家搂着小老婆吃酒,又怎会吃醉了说梦话?”
“你……”
贾赦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活活气死,一张敷了粉的老脸,也涨红发紫。
他不敢再骂贾蔷,就质问林如海道:“如海,他是你的弟子,你就这样教他同长辈说话的?”
林如海对贾蔷“诶”了声,又摇了摇头,随后对贾赦苦笑道:“如今我也教不得他了,恩候啊,蔷儿还真没说胡话,若非如此,他这一身伤又从何而来?立威营仇成反了,蔷儿因提兵斩了他,才因大功晋封为一等侯。我们刚从宫里出来,就到这边来了。”
“甚么?功封一等侯?!”
贾政又惊又喜的大声道。
贾母、李纨、凤姐儿等人也无不惊喜,迎、探、惜三春并湘云姊妹们也纷纷露出笑脸来。
贾家再出个侯爷,终究是好事。
黛玉美眸中,又是惊喜又是责怪的看着贾蔷,眸光似水。
唯有高台上的王夫人和宝玉母子二人,面色淡淡。
王夫人担忧的是,贾家出来这么个东西,往后王家能否再借上力,就不好说了。
宝玉心碎的,则是黛玉一颗心,已经悉数放在贾蔷身上……
贾母的心思也复杂难明,虽然极不喜欢悖逆不知礼的贾蔷,可再怎么说,贾蔷也姓贾,不姓王。
若是他能心向贾家,贾母以为,有些人情,落在他身上,总比落在外人身上强。
当然,若他还似从前那样狂悖无礼,那她也不会惯着他。
念及此,贾母对凤姐儿道:“快让人再去张罗一桌子,既然是喜事,总要喝两杯才是。”
又对林如海道:“你身子骨不好,这两日我特意让人打听了份药膳,清淡补人的,你就不和他们吃酒了,用这份药膳就是。”
有些出乎意料的林如海躬身道:“让老太太费心了。”
贾母长叹一声,道:“我如今不过是个老悖晦的糊涂婆子,也不奢望你们这些儿女公候万代,只要能平平安安的,我就心满意足喽。”
忽又对宝玉道:“你比蔷哥儿虽胖些,但身量上大体差不离儿。去寻一身你的衣裳给他换了,这一身血,刺的我眼晕。仿佛又看到了国公爷当年出征回来的模样,真真让人揪断心肠哪。”
宝玉闻言,便引着贾蔷去了他的院里,边走边道:“也就是你了,换个别人,我的衣裳便是扳了,也万万不能给别人穿的。”
贾蔷因不愿林如海为难,才不得不来,听闻此言无语道:“你要这样说,我总觉得你衣服上肯定有骚气。”
“去你的!”
宝玉拿这人没办法的样子,正说话间,忽见一模样本分中带几分秀美的姑娘过来,看到贾蔷半身是血,唬了一跳,宝玉忙温柔道:“袭人莫怕,蔷哥儿是在外面平叛立下大功才受的伤,这是忠义的血,干净的,不脏,你去寻一套我没穿过的衣裳来。”
袭人闻言,忙进屋去寻。
又打发了两个丫头来沏茶,宝玉还特意介绍道:“这是麝月和秋纹。如今我院子里便是袭人和她们两个,再有就是几个扫洒的小丫头子。”
这是世家公子哥儿的待客招牌,为亲近的人亮一亮屋子里的美婢。
贾蔷却没理会这些,他心里好奇道:
三大丫头?那晴雯去哪了?
……
PS:未完,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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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谁来修园子?
不应该啊,早在贾宝玉游幻境指迷十二钗时,晴雯就应该出现了。
那应该是很早之前,离元春封妃都还早。
贾蔷之所以记得这个丫头,不是因为此女是贾家那么多丫鬟里最漂亮的那个,而是因为她是死的最惨的那一个。
被赶出园子后,在冰冷的草席床上,痛的生生嚎了一夜的娘亲,方才咽气……
晴雯本是赖家老嬷嬷买来自家用的丫头,后来常跟着赖嬷嬷来贾府,因其生的标致,且口齿伶俐,入了贾母的眼,赖嬷嬷因此送与贾母。
贾母因见满屋子丫头模样爽利言谈皆不及她,以为只有宝玉才配使唤,就将晴雯给了宝玉。
既然如此,宝玉怎说他院子里只有三个袭人、秋纹和麝月三个大丫头?
心中正思量着,就见袭人捧着一身干净衣裳过来,笑道:“这是冬至时太太才给裁剪的,偏二爷嫌素淡了些,一直未穿。我听人说,小蔷二爷好着素色衣裳,就选了来。小蔷二爷先试试,若是觉得不好,我再去换别个。”
宝玉见她如此周全,自觉有体面,在一旁笑道:“往后不能喊劳什子小蔷二爷了,要改口叫侯爷了。”
袭人和后面的麝月、秋纹三人闻言,无不一怔,不解其意。
宝玉叹息一声,对贾蔷道:“去岁时见你,还道你可怜。我和薛大哥、冯紫英还有琪官,住在那样的屋子里,连个正经的锅碗瓢盆也没有,只在瓦罐里煮粥吃。为了助你度难关,我们一人凑了五两银子,薛大哥凑的多些,紫英还送了不少米面与你。谁能料到,连一年的光景都不到,你袭了东府的爵不说,还封侯了……”
袭人等人惊疑不已,真假难辩,贾蔷也奇道:“你素来最厌恶这些功名富贵之事,今儿是怎么了?也想当一个禄蠹不成?”
宝玉一脸心碎道:“若是我也能如你这般,许是林妹妹她……”
贾蔷闻言抽了抽嘴角,拍了拍宝玉的肩膀,道:“你莫要以为她是贪图富贵之人,今日之前,我又算甚么?宝玉,我不想同你说教甚么,也不愿对别人指手画脚。只是如今我为贾族族长,东府袭侯位,因见整个族里,除了贾芸外,也就你至少不会为恶拖后腿,所以就多说两句,你可愿听否?”
宝玉呆呆的看向贾蔷,缓缓点头道:“你说罢。”
贾蔷“嗯”了声,略略整理了下思路,道:“你本心不坏,自小老爷太太管教的严些,因此性子偏软。这不是甚么坏事,只是一旦有大难发生时,你很难撑得起一片天地,来保护需要你保护的人。譬如她们……”
贾蔷手指了指面色复杂的袭人等人,道:“倘若现在贾家落败了,被人抄了家,无官无爵,没了进项来源,你还能护得住她们吗?咱们男人,最廉价的,就是一无是处的温柔。大丈夫顶天立地,生为男人,就算不去争一个功名富贵,可总要能保护好身边人吧?”
宝玉忍不住道:“我护不得她们?”
贾蔷笑道:“倘若现在太太说,她们中间哪个不好,让人拉出去配小子,你护得住她们?”
宝玉闻言顿时挫败,贾蔷却不再多言。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说这些,也只是因为当初他落难时,宝玉送了五两银子周济于他。
至于听不听,随他去罢。
“你干甚么?”
贾蔷拿着衣裳就要去换,见宝玉要跟上,不由皱眉问道。
宝玉叹息道:“你不是要换衣裳吗?我帮你看着……”
“看你大爷!”
贾蔷笑骂道:“去去去,我换衣裳,连你院子里的丫鬟都不用,还用你?这方面我和你不同,我对分袖龙阳之好,丁点兴趣都没有。你敢进来我一定揍你,滚蛋!”说罢,在袭人等瞠目结舌中,进了里间去换衣裳。
“粗俗!”
宝玉闻言面色涨红,在后面生气跺脚道。
未几,贾蔷便很快出来,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衬得他愈发显得身量修长,俊秀不凡。
许是因为方才得知了贾蔷封侯的消息,此刻袭人等人看见贾蔷,总觉得他贵不可言。
“走吧,去看看你们府上大老爷,和你舅舅打的甚么主意。”
贾蔷挽好袖角,对宝玉笑道。
宝玉刚平复下来的面色,又因这句话陡然涨红,几乎羞愧的不敢抬头。
他是心里有鬼,却没想到,贾蔷居然已经知道了甚么……
见他如此,贾蔷哈哈笑道:“和你又没甚干系,你羞臊个甚么?别忘了,我也姓贾!”
宝玉闻言,感受好了些,摇头叹息道:“你也看到了,家里的事,我半点也做不得主……”
“我明白,所以才不会怪罪于你,走吧!”
……
荣庆堂上,姊妹们已经撤回了西暖阁歇息。
贾母坐在上座,旁边是邢夫人、王夫人和从梨香院请来的薛姨妈。
“熬”过昨夜后,薛蟠的身子骨迅速的好转,也让薛姨妈海松了口气。
她是王子腾和王夫人的亲姊妹,今贾家有喜事,既然她在贾家,便一并请了来。
女人们单独一桌,爷们儿另一桌。
贾赦、贾政、王子腾、林如海,贾琏、宝玉本是没资格上桌的,但既然贾蔷要上桌,单他一人不好看,所以就让贾琏、宝玉也上了桌。
满满一桌好菜,独林如海面前摆放的是一份上好的药膳。
齐齐落座后,贾母笑道:“今儿蔷哥儿立下了大功,宫里皇帝晋了他的爵,封他当了一等侯,这是咱们贾家的大喜事,正好亲家老爷也在,又请了姨太太来,都是一家人,一起高乐庆祝一番。”
除了贾赦外,其他人纷纷举杯,共饮喜酒。
便是西暖阁内,探春都小声的问黛玉道:“林姐姐,一等侯是几品?”
黛玉没好气道:“明知故问,自然是超品。”
她不信饱读经史的探春会不知此事。
果不其然,就见探春又坏笑道:“那侯爵夫人,是几品呀?”
连随薛姨妈一起来的宝钗,这两日憔悴许多,听闻此言都笑出声来。
黛玉俏脸通红,咬牙啐骂道:“我把你这烂了嘴的三丫头,如今也学坏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探春忙躲闪求饶道:“好姐姐,快饶了我这一遭罢!我这是同你道喜呢!”
“呸!”
这边闹着,湘云却挨着宝钗坐着,小声笑道:“宝姐姐,我怎么听说,你哥哥险些坏事时,还把你托付给了蔷……”
话没说完让宝钗掩住了口,杏眼瞪她道:“再胡说,仔细着。”
湘云连忙用眼神求饶,待宝钗松开手后,才赔笑道:“这边府上下人跟前到处都在传呢,又不是独我一人说的。”
宝钗闻言,面色一白,再看着黛玉娇羞打闹的模样,眼睛里满满都是苦涩,身体冰凉……
……
正堂上,贾母见隔壁,贾蔷和宝玉坐在一起,居然还偶尔说笑几句,不由看向王夫人。
一直冷眼旁观的王夫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不过,她本来就知道,宝玉和贾蔷关系还算不错。
只是这个不错在她看来也只是面子上的虚假关系,不然,贾蔷又会夺走了黛玉?
宝玉要不要是一回事,可贾蔷主动夺走,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贾赦、贾政、王子腾这等世家弟子都是酒桌上的好手,没多久就将场面温的热闹起来。
见局势差不多,贾母心里一叹,对林如海道:“如海啊,如今你大侄女在宫里封了贵妃娘娘,太上皇和皇上准许家中有园子可驻跸关防之外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贾家也想请贵妃回家省亲,打她那么点大就送进宫里,如今都这么些年了,也该回家看看了。”
见贾母、王夫人等人皆抹泪,林如海虽心知肚明其用意,却还是缓缓点头道:“合该如此啊。”
贾母又道:“我就知道你必也是如此看待……可是啊,重起重宇之宅,修盖省亲别院,花费靡多啊。”
林如海沉吟稍许,道:“若是短了银子使,林家倒是还有一些,虽林家家业大半被我拿去买了书,但三五万两,总还是有的。这些原是准备给玉儿准备嫁妆所用,不过暂时挪过来使一使,也不妨事。”
贾赦等人闻言心动,贾母却连连摆手道:“再没有这个道理,林家的银子是林家的银子,再者,你问问玉儿的这两个舅舅,可有面目拿外甥女儿的嫁妆银子挪用的道理没有?”
这般一说,贾赦干笑两声,连连摇头道:“再没这个道理,再没这个道理……”又对林如海道:“如海啊,贾家还不至如此。说起起园子之事,琏儿当日倒有个主意……琏儿,不妨说出来让你姑丈听听,可用不可用。”
贾琏闻言,心都颤抖了下,盖因林如海如渊般平静不见一丝波澜的目光,和另一边一双清冷锋利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贾琏干笑了声,脑袋里懵然作响,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张的口,就将会芳园的事说了出来。
等他说罢,贾赦满意的捋着胡须,道:“会芳园本身就是一座好园子,山水亭台楼阁桥宇,一应俱全。只是略显小巧了些,再往西折回一里地,圈起来,便可起一座大园子,足以贵妃省亲之用了。”
此言说罢,贾家诸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如海面上。
他们知道,凭他们逼迫,很难让贾蔷低头,可是林如海若是开口,贾蔷一定得点头,所以,就看林如海的了。
贾蔷见林如海眉头微微皱起,却忽地眉尖一扬,看着贾赦笑道:“也真是有趣,贾家的事,还需要让我先生来开口么?这样罢,我估计要完园子,以你的面皮,多半还准备要银子。与其让你们来折腾,这套省亲的园子,我东府来包办如何?一不用你们出力,二不用你们出银子,把西面那块地给我,贵妃省亲的园子,宁国来办!”
贾赦闻言,都顾不得着恼言语中的不敬,追问道:“若如此,这座园子,又该是谁的?”
贾蔷冷笑一声,举起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后,反问道:“赦大老爷,你觉得呢?”
他敢说归西府,贾蔷就敢掀桌子!
臭不要脸的杂毛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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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变了心思……(如此爆更,求订阅啊!)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
西暖阁内,地龙只烧的温热。
隆安帝穿了一件杏黄单衫,殿内瑞兽香炉吞吐出一阵阵甜而不腻的香气。
然而隆安帝的面色,却阴沉的可怕!
贾蔷隐藏起来的胡女和账簿,如此重要的证人证物,居然被人堂而皇之的刺杀、劫掠了。
隆安帝只觉得是有人在对他进行赤果果的嘲笑和打击!
先前对贾蔷封爵造成的乌龙,因其斩杀了永昌侯仇成,算是抹平了。
可谁知这份尴尬还未散尽,竟然有人敢如此挑衅!
让他感到了奇耻大辱!!
然而让隆安帝感到可悲的是,他连调动兵马大索神京都做不到。
因为担心动静太大,惊扰了太上皇祈福……
憋屈,耻辱!
最窝囊的是,发生了这样坏的事,他居然还不能将绣衣卫指挥使革职拿办!
换个人,隆安帝砍他脑袋的心思都有。
可如今的绣衣卫指挥使,是皇太后的胞弟,隆安帝的亲舅舅……
唉!
长长一声叹息后,他听到殿外仙楼佛堂内无量寿宝塔上铜铃作响,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便皱眉回过头看去。
他已经传过旨,今晚不翻牌子,也不许任何人打扰,却不知何人如此大胆……
正暗怒着,却见一身量明媚,一张俏脸更是有倾国颜色的皇后款款而来。
分明已经是两个皇子的母亲,可在一身牡丹掐腰织锦薄罗花绵长袍的衬托下,还是显得如双十少妇般,既丰美多汁,又不失年轻气息……
看到尹皇后到来,隆安帝怒气稍减,叹息了声道:“皇后来了。”
尹皇后笑道:“原听说陛下今日大破一桩谋逆案子,缴获无数,挫败了逆贼的阴谋,还准备给陛下庆功呢,陛下缘何反倒不乐?”
隆安帝闻言,面色又阴沉下去,气愤都:“天狼庄算甚么,便是永昌侯仇成,也不过冰山一角!这起子逆贼背后,还有看不见的反叛贼子!原本,贾蔷将胡女收押,还将账簿提前一步自大火中拿走,大好的机会,结果被绣衣卫那群酒囊饭袋给白费了。他们居然能让人堂而皇之的杀了胡女,烧毁账簿。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尹皇后闻言,却笑道:“皇上,何必动雷霆之怒,仔细伤了龙体!臣妾倒觉得,皇上想的忒坏了些,此事皇上大可不必如此气恼!”
隆安帝冷哼一声,道:“若这等奇耻大辱朕都不气,这个天子当着还有甚么意趣?”
尹皇后忙赔笑道:“臣妾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皇上您想想,永昌侯仇成,那是勇冠三军的大将军,这等人居然有谋逆之心,若果真让他成功起事,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臣妾知道他后面必是还有黑手,但那黑手见不得光啊,只会躲藏在老鼠洞里暗中行事,他又能有几个如仇成这样的武侯大将为爪牙?
今日贾蔷斩杀了仇成,便等于斩断了这幕后黑手的一大支柱,使其伤筋动骨,元气大伤!再者,天狼庄仓库里藏着那么多违禁兵器,可见都是为幕后黑手准备的。想准备这么多兵器,绝非易事,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往后,兵部和各京营严查武库,不放一刀一箭出去,那么幕后黑手再想囤积兵器,更是难上加难。所以,今日陛下实有大收获,幕后贼子却有莫大的损失,陛下实不必这般着恼,气坏龙体不是顽的呢。”
隆安帝闻言,再细细一想,居然很有道理,心里的暴怒郁火散了一半,看着皇后笑道:“朕不意,梓童竟有此等见识!军机处那几块朽木老姜,不如皇后多矣。”
尹皇后笑道:“臣妾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有甚么见识?不过想着能让皇上宽宽心,就专捡好听的说罢了。皇上可不能取笑人家才是……”
看她如此年纪,还能这样娇俏,隆安帝上前将她轻轻揽住,有些霸道的说道:“下月是国丈六十大寿,朕要封他个官做,封他绣衣卫指挥佥事如何?这一次,再不准拒绝!田傅都能当绣衣卫指挥使,朕的国丈当不得一个指挥佥事?”
尹皇后闻言,却慌忙从隆安帝怀中起身,然后大礼拜下道:“皇上待尹家已经仁至义尽,准许尹家三名子弟入国子监读书,如此大恩,实在已经足矣。尹家子弟若有德行,自然可以在科举考场上见真章,而后为陛下效力。可若没有德行,他们福薄担不住隆恩是一则,二来,若是耽搁了陛下的大事,就是万死也难赎其罪啊!”
隆安帝闻言怒道:“你是朕的皇后,你的家人怎会是福薄之人?你在怕甚么,难道怕朕保全不得他们?”
尹皇后闻言,抬起头来,目光崇仰的看着隆安帝,骄傲道:“陛下是臣妾的丈夫,亦是臣妾的天,臣妾怎会担心陛下保全不得臣妾母族?只是,陛下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圣君,陛下心怀开辟宇宙革新天地之大志,臣妾纵然帮不得皇上分毫,又怎敢拖累陛下后腿?尹家人之才,臣妾心知肚明,他们是做不得高官的。陛下非要降下隆恩,岂非要陷臣妾于不义之境?臣妾只有自请白绫,以全陛下千古大业!”
“梓童!!”
隆安帝感动一颗心都要化了,男人一世,谁能经得起如此善解人意的贤妻落泪?
将尹皇后搀扶起,重新搂入怀中后,隆安帝长叹息道:“若人人能如皇后般待朕,朕又怎会苦恼至此?”
尹皇后擦去眼泪,笑道:“甚么事能难得到皇上?臣妾却是不信。”
隆安帝摇头道:“今日之事,不可不严查,可是,绣衣卫实在不堪大用。中车府却还不到见世的时候……”
尹皇后闻言,美眸微微转动,笑道:“宁国府的新侯爷不是今日捅破天的人么,让他去查就是,他身上本身就挂着绣衣卫千户的衔,让他坐实了……”
话没说完,隆安帝就连连摇头道:“贾蔷此子,朕如今是准备好好用用,却没打算毁了他。这个年纪就让他参与到这种事情来,一来实在儿戏,他也太年轻了些。二来,他是林如海的弟子,朕还打算留给后继之君大用。人才难得,朕不忍心。虽然眼下朕是以他为刀,追缴亏空,但有朕在,总不会用的太狠,用废了他。他和贾家不是一回事……可若他一旦陷入这等事中,纵一时权势滔天,事后必无保全之理,不必如此。”
尹皇后闻言眸光闪烁了下,心中虽不明白隆安帝为何改变了心意,却还是笑道:“那也容易,不让他入绣衣卫,却可让他暂时提调五城兵马司,将京城那些所谓的帮派通通清扫一遍。有一个天狼庄,难免就有第二个。果真能查出几个来,断了幕后之人的兵器,岂不让他们成了无爪牙的废物?”
隆安帝闻言,眼眸一亮,缓缓点头……
……
半个时辰后,等尹皇后自养心殿出,乘凤銮折返凤藻宫时,低头对身边一黄门太监道:“牧笛,明日传信回尹家,告诉国丈,可以交好贾家。另外,让尹浩多去寻贾蔷,他们是同龄人,好相处,让他多多与之交好。”
能让天子变了心思,开始器重乃至保全的少年侯爷,尹家怎可不多交好一二?
提前交好一分,便可提前积蓄一分力量……
那黄门太监闻言,轻声应道:“奴婢遵旨。”
……
荣国容,荣庆堂。
饭桌上,贾赦奇道:“起好的园子,自然当归贵妃所有才是,难道还能归你?”
贾蔷冷笑道:“贵妃二三年才回来一次,甚至三五年才回来一次,偌大的园子都空起不成?贵妃是回家探亲的,不是回家跑马圈地分产业的。宫里有御花园,贵妃甚么没见过?眼皮子没那么浅!
再者,日后贵妃有了小皇子小公主,说不得都没功夫再出宫了。
所以,这园子的归属权最好划分好,免得以后两府扯皮打官司。东西两府是兄弟之府,都说亲兄弟明算账,先小人后君子,总比先君子后小人的强。”
贾赦闻言,脸上暗怒,不理贾蔷,问林如海道:“如海,你怎么说?这等事也要算个清楚,还有甚么同宗之情,还有甚么天理?”
林如海干咳了声,轻笑道:“恩候兄,凡事以贵妃省亲为重。若是你觉得西府独自能办好此幸事,就别让蔷儿这毛头小子掺和了。他啊,如今都成超品侯爵了,又是贾家的族长,我也不好多说甚么。”
“你……”
贾赦这个一等将军,听林如海这般说,真真是又气又羞愤无奈。
这时,就听贾母道:“蔷哥儿,若这园子让你来修,你能修好?”
贾蔷笑道:“只要舍得花银子,怎会修不好?”
贾母又问道:“果真贵妃临园后,让开放园子,你只准备自己进去享福受用?”
贾蔷看了林如海一眼后,垂下眼帘轻笑了声,道:“除了外男不可入内外,家里内眷当然可入内游顽。”
贾母不满道:“这园子原是为贵妃所起的园子,西府也要出一大块地,不能尽归东府……这样,园子倒是可以归东府,不过等贵妃临园后若恩准开放园子,西府的姑娘小姐们可以搬进去住……宝玉也行,其他外男不得入内,你说如何?”
贾蔷笑了笑,转头问贾政道:“二老爷,宝玉也要和姊妹们住进园子里?”
贾政黑着一张脸,怒视宝玉道:“你还想进园子里去住?”
宝玉魂儿差点没唬飞,含着泪连连摇头,心里苦恼贾蔷怎总是坑他……
就听贾蔷哈哈笑道:“这样罢,里面到底多有姊妹们住,宝玉都十三四了,再住进去不大妥当,传出去也不好听。他可以在里面有一处小院,白天可进去顽耍,晚上出来住,也好晨昏定省尽孝道,可好?”
贾母闻言,看了眼束手无策的贾赦和贾政,只能点头道:“那就这样罢。”
西暖阁里,黛玉忽地抿嘴一笑,旁边探春、湘云见之,纷纷忍不住翻了白眼,实在对她无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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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截胡(第一更!)
“是……修国公府、缮国公府那些人,来寻你说项的?”
酒桌上,林如海品了一汤匙药膳后,看着王子腾缓缓问道。
王子腾高大魁梧,坐在那颇有气势,但也不知为何,面对瘦弱的林如海,居然有一种被审视的感觉。
其实也是,尽管论官员品级,王子腾还高出林如海一筹,但论简在帝心,论朝野清望,论大功于国朝社稷,王子腾都远远不能和林如海比。
林如海还是铁定了要入军机,当大学士的人。
听闻林如海之言,王子腾心中深吸一口气,面上赔了点笑容,道:“如海,你不是外人,我也不必藏着掖着。如今我虽官拜兵部尚书,提督丰台大营,可是,只是徒有其名罢。且不说军国大事,一概入军机处置。就说在兵部内,上有大皇子入部学习……下面还有两个侯爷当兵部侍郎,哪个能听我的?至于丰台大营,里面十二营将领更悉数为元平勋贵。如海,你说说,我这个提督大将军能怎么办?”
林如海不置可否的“唔”了声,道:“军中事,我不大明白。许是要军功打底,才有威望?”
王子腾摇头道:“太平了这么多年,哪有那么多军功?如今国朝军队,多把持在武勋将门手中。他们没军功不要紧,只要祖宗有军功,便是有了为将的资历和本钱。所以,我想用开国功臣一系的勋臣,来更替元平功臣一系的将领。只是,如海你执掌户部后,第一条政令,就要清缴亏空,人心惶惶啊。不过,若这个时候,能对开国功臣一系的府第网开一面,那……必然尽收其心!到时候,我必然能坐稳丰台大营!”
一直未开口的贾蔷忽然好奇道:“王大人你倒是坐稳了丰台大营,可有没有想过,我先生如何坐稳户部差事,天家面前,又该如何交差?”
此言一出,王子腾面色隐隐有些不自在起来,笑了笑,道:“蔷哥儿,开国一系的可以暂缓清缴,还可以清缴京官的,还可以清缴元平功臣一系。如海执掌着户部,先从哪里开始追缴,难道不是一言为之之事?”
贾蔷冷笑一声道:“王大人在京为官多年,如今执掌兵部,还是兵部尚书,都做不到一言为之,我先生久驻扬州十三载,今年才回京,衙门里的属官都没认熟,还是以户部左侍郎身暂署户部,怎么就能一言而为之?不患寡而患不均,旁人见户部四处追缴亏空,唯独暂时放过开国功臣一系,弹劾先生的折子能淹没武英殿!那个时候,王大人是不是要提丰台大营去救?”
“蔷儿!”
没等面色大变目光凶戾之气的王子腾开口,也在王夫人将手中杯盏沉沉放在桌面的那一刻,林如海微笑开口道:“贾家和王家是至亲,并非敌人,言辞不必如此锋利,咄咄逼人,需知,刚过易折的道理。”
贾蔷恭敬起身,领受教诲。
高台上,贾母简直感激的诵佛:“阿弥陀佛!可有个如来佛祖,能降伏我家这个大闹天空的孙行者了。”
荣庆堂上众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纷纷大笑出声,王熙凤笑的尤其响亮。
便是西暖阁内,原本因贾蔷锋利不留丝毫情面的话,而面色凝重的姊妹们,也齐齐忍俊不禁,打趣的望着黛玉笑了起来。
黛玉又羞又气又好笑,羞恼嗔道:“都看着我作甚么?”
湘云嘿嘿笑道:“是极,我们缘何要看着林姐姐?要不,咱们看宝姐姐吧?”
黛玉还不明其意,其她女孩子则纷纷变了面色,宝钗更是勃然色变,不掩震怒的看向湘云。
湘云唬了一跳,眼圈都红了,告饶道:“好姐姐,原是我口不择言,说了混帐话,可原谅我这一遭罢。”
宝钗气的胸口起伏,本就白皙若梨花的俏脸上,更如同霜雪一般,不见融化之意。
倒是黛玉,灵慧如她,虽感觉到了甚么,却不忍湘云落泪,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姊妹,因而笑着圆场道:“不过是一句顽笑话罢,宝丫头你今儿是怎么了?”
宝钗对上黛玉,居然莫名的有些心虚不自在,这种感觉让她极为不解,面对黛玉审视探究的眼神,宝钗避开的目光,摇头道:“纵是自家亲姊妹,说起顽笑话来也要仔细分寸。”
黛玉还想追问甚么,可听到外面贾蔷又说起话来,忙噤声不语,细细倾听。
见她如此,宝钗也暗自松了口气,随即一时间愈发迷惑不解,她这是怎么了……
荣庆堂上,贾蔷起身后并未坐下,举杯对王子腾道:“王大人,我又怎会不知贾家、王家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王大人若是能坐稳丰台大营,不止对王家有莫大的好处,对贾家难道就没好处?可是越是亲近之族,我以为,说话就越不用绕圈子,开门见山的说,有不同之意,大可商量来办,王大人你以为如何?”
王子腾点了点头,道:“这份见识倒是不凡,说的在理。”
贾赦漫不经心的不屑一哼,不过张了张口,却没说出甚么话来。
实在是被怼的有些心惊……
贾政则缓缓点头道:“虽然君子当温润如玉,不过,就事论事也是道理。”
贾蔷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言了。打个比方,假如,我先生徇私枉法,对开国功臣退一大步,只收取他们三成,或者干脆延迟追缴。在王大人看来,这是一份大恩,可在他们那些人家看来,只不过将吊在脖颈上的绳索,往后稍微拉了一把而已,早晚还是得死。眼下让一步,他们或许会感谢一二。
可这份亏空银子能永远不还么?绝无可能。先生收不回来,宫里自然让别个大臣来收,难道也收不上来?收不上来,抄家还抄不出来么?可到了那个时候,那些人不会视王大人为恩人,反而会视你为仇寇,视先生和贾家为见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的仇寇!所以,我以为这等施恩的法子,绝非好主意。”
更何况,拿贾家的人脉,和林如海的政治生命来给你王家当人情去施恩,换回来他们对王家的效忠……
这尼玛怎么想的这样美?!
王子腾面色肃穆,缓缓道:“若是能宽限上二三年,他们兴许就能还上亏空,也说不定。”
贾蔷笑了,道:“二三年?兴许?王大人,这种话,你让先生如何同天子说?又如何服众?”
“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王子腾面色渐渐淡漠起来,看起来,倒和王夫人有几分相像。
贾蔷略略思索了番,道:“这样,你是长辈,又是兵部堂官,丰台大营大将军,你亲自出面,不大好,一旦谈不拢,连点退路也没了。不如,由晚辈去谈。”
“谈甚么?”
王子腾皱眉问道。
贾蔷淡淡道:“去各家,谈让他们先还亏空,再入丰台大营为将。”
“怎么可能?”
王子腾连连摇头,他是清楚都中这些豪门,尤其是开国一脉功臣的家底的。
连续富贵了几代,打世祖朝起就开始吃喝玩乐享福受用的勋贵们,家里就算有座金山也早花完了。
若非如此,那么好面子,也只靠那点体面维持门楣的他们,又怎么会去户部借银度日?
他们哪来的银子去还亏空……
贾蔷笑了笑,道:“成不成,都不耽搁事。若是谈成了,自然万事大吉。若谈不拢,再想其他法子就是。”
王子腾闻言迟疑,上面的王夫人却忽然开口道:“蔷哥儿代表贾家去谈?”
贾蔷摇头道:“不,宝玉去谈。”
王夫人:“……”
看着王夫人面无表情的神色,凤姐儿差点没笑出声来。
贾母则喝道:“蔷哥儿,你敢对太太无礼?”
贾蔷奇道:“何时无礼了?真是让宝玉去。”
贾母气笑道:“你胡说八道甚么?宝玉如何会谈这些?”
宝玉的脑袋差点低进裤裆了,心里把贾蔷骂个半死。
然后就听贾政斥骂道:“蔷儿莫说笑话,让这个畜生去,莫非是丢人现眼吗?”
贾蔷摇头道:“那些高门,和宁府这边其实已经不怎么亲近了,倒是和荣府这边,关系还更近些,四王八公,四王且不去提,除了北王外,其他多已淡出朝廷。八公及二十四侯中,多以荣府为首。所以,贾琏和宝玉都要出面。”
贾琏实在忍不得了,埋怨道:“我们没你那么大的能为问人要银子,要去你自己去。”
贾蔷似笑非笑道:“果真要我自己去?我若自己去了,那西府先荣国留下的那些香火人情,就都被我劫胡了……”
话音未落,就见贾赦一筷子砸在贾琏脑门上,骂道:“球攮的下流种子,西府的事,你不出面就远远滚去庄子上当泥腿子罢,这份家业你也别指望了,日后都是宝玉、环儿的。”
贾政忙劝道:“说这些还早……”
虽如此,贾母、王夫人还是迟疑,不放心宝玉去外面奔波这些事。
贾蔷也没强求,宝玉跟着去的意义本来也不大,贾琏跟着去也不过是做一个吉祥物罢了,谁让他是贾代善的长孙。
不过,这次之后,贾蔷再与开国诸府联系,就再用不上他们了。
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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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悲伤的宝玉 (第二更!)
荣庆堂,西暖阁。
“呀!你怎么进来了?”
散了酒席后,贾蔷、宝玉进了西暖阁。
黛玉看到贾蔷后,难掩惊喜的惊叫一声。
宝玉瞬间凌乱了: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是透明的么?”
贾蔷呵呵笑道:“先生要回家了,听老太太说,非要强留你住一宿,我就过来看看……对了,一会儿我要去梨香院看看薛大哥如何了,你可要一起过去?”
黛玉还未开口,宝钗就笑着邀请道:“颦儿自然是要一起去的,今儿晚上和我一起睡。”
黛玉笑道:“才不好去打搅你,老太太也不放人,今晚上和云儿睡这里。”
又问贾蔷道:“你今儿不回去?”
贾蔷叹息一声,道:“先生说,得了这么个侯爵,往后再去林府住,怕有人要弹劾。不过我也说了,往后白天在那边,好像先生请教学问,夜里睡觉时再到东府去睡。”
黛玉闻言,先是芳心一揪,随即又缓缓舒缓下来,见姊妹们都在瞧她,连凤姐儿也从外面进来,笑吟吟的看着她,似是取笑,她气恼这些人讨人厌,羞嗔道:“这般折腾做甚么,你自己在东府里做学问也很好。”
贾蔷笑道:“那你去不去梨香院?”
黛玉咬了咬唇角,轻轻颔首道:“那就去姨妈那里坐坐吧……不过坐坐就回,太晚了,不好多打搅。”
湘云笑道:“那我也去。”
三春姊妹虽也想去,只是夜深了,不好折腾,若都去,嬷嬷丫头一大堆,动静太大,于是便留下了。
宝玉虽不吭声,却还是跟游魂一样跟在后面。
只可惜,刚出了暖阁,被贾母等人得知了一行人要去梨香院。
贾母和王夫人倒只是犹豫,担心宝玉过去受了冲撞,她们总觉得,梨香院那处荣公暮年静养之地,风水可能有些问题。
不然薛蟠不应该几次三番的受伤,大半年光景了,离开伤榻的功夫不多。
只是看着宝玉期盼的眼神,她们不让去的话到底说不出口。
她们说不出口,留在荣庆堂上未走的贾政却有话说:“偏你这畜生,这会儿倒敢出门儿了?哪也不许去!明日我检查你课业,但凡有答不上的,你的好多着呢!”
劈啪!
这一道晴天霹雳,差点没把宝玉的魂儿给劈飞。
见宝玉癔症差点都犯了,贾母连忙骂道:“一个个都想把好好的哥儿给逼死!整日里老子唬完娘再骂,好人也让你们给唬坏了!明儿宝玉哪也不去,就留在这里,玉儿说要请她府上的小四喜班子来唱戏,我们娘儿几个要好好高乐一天。谁敢扫兴,我必不依。”
见老太太凶狠狠的盯着自己,贾政真是满腔火气也只能闷在心里,气的连连摆手离开。
贾蔷不耐烦这一出戏码,问薛姨妈道:“姨太太这会儿可回去?”
薛姨妈忙道:“正要回家,这般晚了……”又反应过来,这话说的不合时宜,岂不是不想让人过去,忙又找补道:“我这个年岁还能熬熬,家里那不省心的孽障得再闹一会儿才能睡,倒是不好耽搁老太太歇息,咱们快过去罢。你薛大哥一直闹着要见你,吵的人头疼的紧!”
众人笑了起来,凤姐儿则高声笑道:“也没见过这么投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哥俩儿。连祖上传了几辈子的家业都敢借出去,受了伤昏过去前,还巴巴儿的把亲妹妹托付照顾,老天爷,蔷儿你该不会是姨妈的儿子,当初是抱错到贾家的吧?”
若府上没流传那些过火的谣言时,这话大家笑笑也就过了。
可经过赵姨娘和一众婆子媳妇将这话好生编排过后,听到众人耳朵里的,就成了薛蟠临终前将宝钗许给贾蔷,贾蔷点头应下,更有难听的,说二人早先便有私情,贾蔷去岁不是住梨香院么?有人亲眼看见,宝钗夜里进了贾蔷的屋……
总之,那些婆子私下里说话,又能有甚么好话?
这些话让有些人肆意推波助澜的传播开后,凤姐儿再说此言,许多人尤其是荣庆堂上伺候的媳妇丫头们,一个个都面色古怪起来。
贾蔷皱眉看着她,看了稍许道:“从哪学的这么嚼舌根子?跟个婆婆嘴一样叨叨叨的,上不得台面。”
说罢,转身离去。
黛玉走到凤姐儿跟前,也看了一会儿,叹息一声道:“唉,凤丫头你也有今天?”
随即忍笑走开。
宝钗又跟上,在凤姐儿跟前站停,杏眼含威,侧觑于她,哼了声道:“阿弥陀佛,终于也让你遇到厉害的人了,再好好嚼舌!”
说罢,也一扭身离开。
等一众人或含笑或面色古怪的离开后,凤姐儿气的高声啐道:“我怕她个屁!”
贾母在后面哼哼笑道:“你倒是当他的面去讲!该!你这猢狲,合该遇到个孙行者,看你们猢狲对猴头,到底哪个厉害!”
凤姐儿还想说甚么,王夫人却皱眉道:“还不快跟去看看,等你宝兄弟他们看完了,就让他们赶紧回来。”
凤姐儿闻言一噎,不敢再赘言,颇有些灰头土脸的离开。
等荣庆堂上只贾母、王夫人后,贾母叹息一声,对王夫人道:“淑清啊,今日看到那孽障,我忽然觉得,这些年咱们是不是太溺着宝玉了?那孽障虽然看着无法无天,没一点孝道的模样,可总也算能支立起门户来。看看琏儿,比他还大那么些,在大人跟前,连头也抬不起。”
贾母倒没舍得说宝玉,在贾政跟前和鹌鹑一样,更不堪。
王夫人闻言,面色淡淡,缓缓道:“咱们家的正经孩子,到底还是太重孝道了,所以,在大人跟前才拘谨成那样,在外面,许会好些?”
贾母闻言,又叹息一声,道:“你看看那孽障,对上亲家老爷,都能顶得梆梆的!你是没见过当年那宁国公的脾气,如今我看着,这孽障倒和老宁国公的性子有七八分像。若是他能和宝玉好好处,多孝敬着些,就好了。咱们又不能活上几百岁,还能照顾宝玉一辈子不成?便是亲家舅爷,我瞧着,也未必能如蔷哥儿那般厉害。”
王夫人:“……”
……
梨香院。
为了方便薛姨妈照顾,薛蟠早被转移到了薛姨妈房的最里间。
贾蔷、黛玉并薛家母女和凤姐儿宝玉到了后,贾蔷、宝玉自去里间,薛姨妈则招呼着其他人到正间取暖吃茶顽笑。
贾蔷进屋后,正看到薛蟠的手恋恋不舍的从一丫头衣服里拿出来,那丫头见贾蔷进来,臊的面色通红,低头出去。
薛蟠却似没事儿人一样,看到贾蔷、宝玉进来后,惊喜道:“你们怎来了?”又对贾蔷埋怨道:“怎这个时候才来?”
贾蔷看着这个二百五,不无疲惫的叹息了声,往炕边坐下,松散了下脖颈,道:“今儿个差点死外头,能来就不错了。”
薛蟠闻言,铜铃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破口大骂道:“可是那球攮的赵国公府还不撂手?我肏他祖宗个王八锥子!”
宝玉实在听不下去了,劝道:“不是,蔷哥儿是和立威营打了仗,立威营反了,被蔷哥儿带兵剿灭了,蔷哥儿还得了个侯爷,你快莫浑骂了,姐姐妹妹们就在外面,唐突了她们不好……”
后面的话薛蟠全当放***珠子瞪大,看着贾蔷道:“果真这样?”
他现在身子半点不敢动,不然牵扯到心脉肺经,能疼个半死,不过手倒能挪移些。
见他伸手过来要抓自己的胳膊,贾蔷恶心个半死,刚才不知道摸丫头哪的,他抄起炕边的野鸭子毛掸子抽过去,用下巴虚点了点宝玉,道:“往那边抓,这方面你们俩有同好!”
宝玉也恶心个半死,他相中的才不是薛蟠这等大头傻子呢。
一阵顽笑后,贾蔷说起正经事来:“花解语那边我已经让人迁出来了,就安置在离这不远处的一座二进宅子里,煮饭洗衣买菜的婆子丫头都齐备着,等你好了,自去见就是。赵国公府那边不用再担心,今天我和先生在武英殿陛下面前,狠狠与他撕破面皮做过了一场,至少二三年内,他不敢再出幺蛾子。其他就没甚么了,你也算是心想事成了,好好养伤,等养好了,再与你庆功。”
薛蟠闻言,怔了好一阵后,才看着贾蔷道:“这般说起来,我也算做了回正经事?”
看他面色缓缓变得骄傲自豪,贾蔷有些无语,道:“你可做个正经人吧,还没找你算账,前儿夜里你浑说甚么,闹出好大的笑话!”
薛蟠嘿嘿低声笑了起来,对贾蔷道:“我这不是怕么?若果真被马踏死了,或者没救过来,旁个我倒不担心,就怕我妈糊涂,再被人诓了去扯那劳什子金玉良缘。蔷哥儿,咱们不是骨肉兄弟,但我更信你。我若果真死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妹妹。我父亲在时,最疼的就是这个妹妹了,我便是死了,也不能让她没个好结果……”
贾蔷先看了眼似又离魂的宝玉,而后压低声音骂道:“放屁!你哪那么多晦气话?癔症了?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不清楚吗?”
薛蟠哈哈笑道:“我这不是怕么……嘶?哎哟!攮他娘的,岔气了!”
贾蔷闻言唬了一跳,正要上前去看,却见珠帘卷起,一道身影急急进来,将茶盘放一边,焦急道:“哥哥,你可要紧不要紧?”
贾蔷看去,只见一张近在咫尺的憔悴俏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泪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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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必死无疑!(第三更!求订阅啊!)
“没事没事,哎哟哟,好了好了,顺过来了……”
“咦,妹妹,你哭甚么?”
薛蟠好大一颗脑袋,仰着见宝钗哭成那样,登时心疼坏了,急急追问道。
宝钗见他好了,也就不理了,也不看他,将茶分给了贾蔷和宝玉后,就又出去了。
宝玉端详着手中的茶盏,看了好一阵后,才叹息一声道:“想来,方才的话让宝姐姐听了去。他听你胡说八道,才难过的哭了。薛大哥,往后你可莫要再浑说了……”
薛蟠吊着眼看宝玉,冷笑道:“她那是难过?你没见她多挂念我,可见那是感动坏了!”
他早看不惯宝玉了,真以为自己是宝天王啊?
“行了行了,越发胡说没谱了。”
贾蔷对薛蟠道:“你好生休养着,我先回去了……”
“别别别,别啊!”
薛蟠急了,道:“我躺在这,都快闷死了!你好歹多留一会儿,陪着说说话也好!”
贾蔷无奈道:“还说甚么?”
薛蟠急转眼珠,忽地一亮,道:“就说你今儿个怎么平叛杀敌,立功封侯的!赶明儿我也跟你一起去,让我也马上封侯如何?”
贾蔷笑骂道:“封你个大马猴罢!”
不过见薛蟠确实可怜,便将今日事大致说了遍。
如何拿下何健,如何抄家,如何赏功罚过,如何去查抄天狼庄,又如何发现了违禁军械,继而被围,让人堆火焚烧,最后破釜沉舟,背火一战,终于死地求生,活了过来……
他到底写过《白蛇传》,故事铺垫转折起伏纵横都说的不错,别说薛蟠听的睁大眼睛,连宝玉都连连倒吸口凉气,唬得了不得。
待说到最后,铁牛大破立威营,反败为胜后,二人都欢喜的了不得。
贾蔷笑道:“你这样喜欢听故事,明儿我打发个说书女先儿过来,专给你说书听,也好解解闷儿。”
薛蟠这会儿顾不得这样,只是一个劲的后悔,道:“可惜了可惜了,我要是也在,这回肯定也能立大功,封不得侯爷,伯也行啊!”
贾蔷笑了笑,道:“今日我一共带去了三四百人,最后活下来的,不过几十人,还人人带伤。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以为是顽的?”
薛蟠瞧了瞧贾蔷,奇道:“也没见你受伤啊……”
话音刚落,就听正堂传来一道“啪”的碗碎声,贾蔷心知不妙,急急对薛蟠道:“你好好歇息罢,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说罢不顾薛蟠大呼小叫的挽留,急急出去。
就见正堂一屋子女人,一个个眼神中都带着崇拜的看着他,连薛姨妈都感慨了句:“老天爷,谁料竟能这样险?”
贾蔷不想让外间的人都听了去,忙笑道:“不过是逗薛大哥,故意说下的大话罢了。”
湘云却连连摇头道:“封侯岂是那样好封的?”
宝钗却拦道:“快别说了……”又对俏脸煞白的黛玉道:“这不是人好好的站在这里?你可放心罢。”
凤姐儿也笑道:“祖宗都是这样过来的,有事没事这得看福运。林妹妹还在这担心,你瞧蔷儿是福薄的?这般年纪就立下大功,封了侯爷,这样大的运道,纵是再险难十倍,也伤不着他一根毫毛!”
这话,黛玉居然觉得很有道理,认真点了点头,问贾蔷道:“伤处可还要紧不要紧?”
贾蔷笑道:“这值当甚么,被人护的周全的很……”
顿了顿,岔开话题道:“今儿就到这罢,天太晚了,回去早点歇息。”
黛玉应下,贾蔷又道:“明儿一早我先出门,战殁了太多部下,我要回衙门合计一下,让人去把抚恤银子发先去。不能让有功之人,流完血再流泪。”
黛玉素知晓轻重大义,便点头道:“你自去忙你的就是。”
贾蔷笑着点点头,道:“那走罢,先送你们回西府。”
……
等送走了贾蔷、黛玉、凤姐儿、湘云、宝玉一众人后,宝钗叹息一声,自抄手游廊而归。
就见薛姨妈已经带着同喜同贵铺好了炕,薛姨妈靠在锦靠上,招手唤她上炕说话。
宝钗挨着母亲坐好后,薛姨妈爱惜的看着她,道:“这才几日功夫,就清减了这么些。”
宝钗轻笑了声,道:“妈说哪里话,哪有那样快……”
薛姨妈“唉”的叹息了声,道:“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差了。”
“怎么呢?”
宝钗垂着眼帘,面色平静的问道。
薛姨妈脸上有些悔意和纠结,道:“原未曾比较,总觉得宝玉是极好的哥儿,家境好不说,还不似寻常纨绔子弟那样,顽花弄柳,偷鸡摸狗的浑闹,多听话的一个好哥儿……可今日再一看,唉,没法比啊。也难怪,都说儿女姻缘,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呢,父在父做主,父亲没了,哥哥说的算。这爷们儿的眼光,到底比咱们内宅娘们儿强。”
宝钗摇了摇头,道:“妈说这些有甚么好呢?原本甚么也没甚么,都是哥哥胡乱说话,以后妈可别再说这些了。”
薛姨妈听闻这话,简直心疼,又气骂道:“凤哥儿我真是白疼她了,以为她那些做派谁瞧不出来?真真是白眼……”
“妈!”
话没说完,被宝钗截断道:“妈,别说这些了,我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也是爹娘疼爱的女儿,何苦再让人提防着作践?”
薛姨妈闻言,难过的落下泪来,连连道:“好好!娘再不说了,再不说了!”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愈发敬佩起自己儿子的眼光来。
西府突然传出不堪的话来,还有凤姐儿这两日的表现,其心思怎能瞒得过她?
大家高门里果然不是省心之地啊,若是换作东府,岂不强一百倍一万倍?
悔啊,她真是悔青了肠子。
当初人家落难时,就住在梨香院。
素被当成大傻子的儿子都那样善待,偏她,总怕人家沾上似的,总是避讳,做了一桩桩糊涂事。
唉,再看看人家林家。
没机会了啊……
这一夜,薛姨妈彻夜未眠。
今日发生的事,对她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与她同榻而卧的宝钗,又何曾真的睡下……
……
翌日清晨。
一大早,贾蔷起身,就准备出门。
就见赖升带着张财等五六个管家,候在那里,见他到来后,忙躬身迎上前,又跪地磕头,说是与侯爷见礼。
贾蔷眼睛眯了眯,只叫起后,就准备离开。
赖升却忙追问道:“侯爷,今日是否备下大开宗祠的准备?”
贾蔷摇头道:“等回头我与祖宗上柱香便是,不必大肆操办。”
赖升还想劝,被贾蔷一个冰冷的眼神止住了。
不过他又问道:“是否备下宴席?如今侯爷晋爵封侯,这是泼天大富贵,大喜事,总要请一请世故亲旧……”
贾蔷摇头道:“不必麻烦,我自有主张……”
只是他忽地心头一动,道:“将公中的账理一理,账本晚上我回来看。”
见赖升等人面色纷纷变化,贾蔷笑了笑,解释道:“贵妃省亲,西府倒让这边出园子,还出银子,我推不过,就承接下来了。不过,我得先看看这边府上,还有多少家底儿。”
赖升干笑了声,道:“原来如此……不过,果真起一座大园子,咱们宫中的银子,未必够啊。这些年……”
贾蔷摆手打断赖升之言,道:“不够我自去想法子,没甚关系,你们备好账本就是,我也不过看一看,心里有个数。行了,就这样罢。”
说罢,见商卓牵了马来,便翻身上马,带着十数个护从,扬长而去。
贾蔷刚离去,就见一婆子从后面急急追来,看到赖升问道:“哎呀,蔷二爷呢?”
赖升看是此人,微微皱起眉头道:“甚么蔷二爷,以后要叫侯爷!”
那婆子忙自己轻轻掌了下嘴,赔笑道:“瞧我这记性,对对对,是侯爷……侯爷呢?”
赖升道:“侯爷外面那么多大事,岂有在家窝着的道理?又不是……贾珍那没能为的。你有甚么事?”
这话唬了婆子一跳,不过也明白过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赖升想过的好,往后也只能多骂骂贾珍了,毕竟谁不知道如今的侯爷和贾珍是仇人?
她赔笑道:“我们奶奶听说侯爷往后要在家里住,就想着没有让侯爷常年住在前面的道理,就想寻侯爷商议商议,看他住后面哪个院子。没想到,我紧赶慢赶还是慢了拍。”
赖升闻言,若有所思道:“也在理……这样,等侯爷晚上回来,我同他商量商量罢。”
听闻此言,婆子赶紧离去,心下道:这赖家果然了不得,换了主子,依旧信任他家。
看来,赖家还能再富几十年,真真了不得……
……
青塔寺,三条胡同。
贾蔷一早赶来,敲门后,过了好一阵才听舅母春婶儿骂骂咧咧的来开门。
看到贾蔷才高兴起来,问道:“怎这会儿就来?”
贾蔷问过安后,道:“姐夫昨儿夜里可回来了?”
春婶儿不高兴的骂道:“那个小狗肏的,如今居然学会吃酒了,吃了个大醉,让人用板车拖了回来。为了抬他进屋上炕,你舅舅的老腰差点没闪了,这会儿还起不得床了。这个下流种子,等他醒来我非啐他骂死他不可!你听听,这鼾声就和打雷一样,响了一夜了,我一宿没睡好!”
贾蔷闻言,却笑了起来,轻声道:“舅母,往后再别骂姐夫了。昨儿要不是姐夫,我必死无疑啊。”
春婶儿:“……”
……
PS:哈哈哈!完事了完事了!我滴个妈啊!终于还完亏空了!
好了,接下来诸位大佬先别搞了,真心话,眼下剧情又没到激烈冲突的时候,要搞的话,下个月再说。
正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是不是?
诸位,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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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赏罚分明收军心
“蔷儿,怎么回事?”
正从屋子里走到庭院的刘老实听到此言后,惊慌问道。
贾蔷笑道:“到屋里去说罢。”
刘老实夫妇赶紧跟着进屋,春婶儿虽然骂的凶,但对铁牛这个呆憨姑爷,实是疼的紧,还在贾蔷之上。
进了堂屋,正巧刘大妞从里间出来,看到贾蔷笑道:“蔷儿来了?”
贾蔷笑道:“正好,姐姐也坐,一起说说姐夫的事。”
“甚么事啊,这样唬人?”
顿了顿,刘大妞柳眉竖起,道:“可是你姐夫在外面吃酒,给你丢脸了?我现在就去寻他算账!”
“算甚么账啊?蔷哥儿刚才都说了,昨儿要不是铁牛,他都要坏事了!”
春婶儿骂道,心里愈发担忧起来,骂完刘大妞,问贾蔷道:“蔷哥儿,昨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舅母不是不向着你,可你姐夫是个憨头夯货,你可莫要让他做要命的活计啊!”
“闭上你的嘴!”
刘老实骂道:“铁牛壮实,果真遇到要命的事,他不上,还让蔷哥儿亲自上不成?平日里我让你,遇到正经事你再胡逼咧咧,看我不捶你!”
贾蔷忙拦道:“不要紧不要紧,昨儿个呢,的确是极险的事,要不是铁牛最后拼死护住了我,昨天我就被叛军乱刀砍死烧成灰了。好在有姐夫在,才转败为胜,非但没死,还立了大功,皇帝封我为一等侯。不过,姐夫才是大功臣。虽然宫里没有封赏,可是只要他愿意,我可以帮他寻个安全的官儿做做。”
“哎呀!铁牛还能去做官了?”
春婶儿闻言,顾不得对昨天的追问了,激动的拍掌叫道。
贾蔷笑着点头道:“是,能让他做个小官儿,安安稳稳的,有我在,旁人也不会欺负他……”
春婶儿愈发激动,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好个屁!”
刘老实脸色阴沉,问贾蔷道:“那你呢?”
贾蔷笑着劝道:“舅舅放心,如今我都成超品侯了,如此金贵……”
刘老实不听这些,道:“我不懂这些,神京城里的侯爷也不少,总觉得也没那么金贵。我只问你,往后还会不会遇到险难的事?”
贾蔷沉吟稍许,点头道:“会是会,不过我身边还是有忠勇之士的……”
刘老实皱眉道:“再遇到昨儿个那样的险难,你身边的人能救你?他们要是能救你,昨儿你也不会让铁牛出手了,是不是?”
贾蔷没想到,这个忠厚老实素来没甚言语的舅舅,能看到这一点,他苦笑道:“舅舅……”
刘老实摆手道:“你莫以为我偏向你,你是我亲外甥,我当然疼着你。可铁牛也是我亲姑爷,我一直拿他当儿子养。只是这件事,谁也不能替铁牛做主,还得让他自己来拿主意……大妞,去叫铁牛起来。”
毕竟是一家之主,沉着脸说话,刘大妞赶紧去喊人不说,连春婶儿也只敢嘟囔两句,被刘老实骂了句:“你懂个屁!”
也就不敢吱声了……
没一会儿,打雷一般的鼾声停了,又过了一会儿,就见铁牛蒲扇般的大手揉着眼,看到贾蔷在堂上坐着,竟然单膝跪地行起军礼来。
贾蔷笑着连忙叫起后,刘老实让就想开口的春婶儿闭嘴,然后道:“蔷儿说了,昨儿要不是你,他就坏了事了。还说你昨儿个立了功,准备在旁处给你寻个安稳的官儿当当,没灾没难的,安安稳稳过日子,你干不干?”
铁牛闻言登时慌了神,急道:“大人……蔷哥儿,昨晚上俺和那七十一个活下来的弟兄都起了誓了,往后要共富贵,俺可不能当个孬熊,自己跑了路。俺也不会当官,不去不去,俺不去。”
“铁牛,你个没脑子的憨子,不想好好养老婆孩子了?”
春婶儿到底还是忍不住骂道。
铁牛嘿嘿笑着,大手抓着脑袋,看向刘大妞,道:“俺听大妞的,大妞叮嘱俺,要护好蔷哥儿,俺听她的。”
“你……你们真是气死我了!”
春婶儿气的掉泪。
贾蔷起身,呵呵笑着拍了拍铁牛的胳膊,道:“姐夫,昨儿还没跟你道谢呢?”
铁牛黝黑的脸上都发红了,嘿嘿笑着道:“这叫甚么说头,这叫甚么说头……”
刘大妞白了他一眼,对贾蔷道:“你也是他弟弟,他不护着你,护着谁?”
贾蔷笑道:“那就这样,让姐夫跟着我当个副指挥……”
“不行不行不行!”
铁牛闻言唬了一跳,一迭声摇着大脑袋道:“俺连人数都数不好,蔷哥儿,俺当个吏目,管上十来个人就成,俺不当副指挥……”
哪怕春婶儿气急败坏的抄起扫帚使劲揍,他也只是调整了背,让春婶儿打的方便些,嘿嘿笑着不变主意。
贾蔷拦下春婶儿,笑道:“官大官小其实没甚分别。”
春婶儿急道:“蔷哥儿,你可别听这夯货的,官大官小怎会没分别?”
贾蔷呵呵笑道:“他是我姐夫,官再小,也没人敢小瞧了去。”
说罢,又转头看着刘老实道:“舅舅,如今我成了一等侯,再住在林府我先生家里就不像了,所以只能搬回宁国府。我一个人住进去有些担心被人害了,那里大部分奴仆婢女,婆子丫头,都还是贾珍时的老人。所以,我想让你和舅母、表姐带着小石头搬进去一起住。有你们在,有姐夫在,总能护我周全。”
听他说的这样可怕,刘老实都唬住了,眨着眼看贾蔷道:“这样骇人,那你还不快快赶走了那些人?如今你不是宁国府的主子吗?”
贾蔷苦笑道:“里面好多都和西府老太太有关系,如那大管家赖升,就是西府老太太老丫鬟的儿子,和他哥哥一个在西府当大管家,一个在东府当。一时半会儿,不好赶人哪。”
刘老实闻言,心里对堂堂国公府还是发憷,不过为了贾蔷,终究还是一咬牙,决定进去。
春婶儿都有些害怕,道:“常言道,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国公府比侯府还高一级,那岂不是比大海还深,可别淹死咱们了。”
贾蔷笑道:“只要一家人住在一起,等闲屑小就没机会的。过些时日,舅舅给我当个大管家,舅母和姐姐帮我管着后宅,小石头送去贾家族学里读书。”
这话刘老实还没反应过来,刘大妞却笑开了,道:“你真是我的好弟弟,可是却没你这么干的!”
贾蔷奇道:“怎么了?”
刘大妞道:“咱们说起来算是国公府的外家亲戚,住进去当个客倒也罢了,果真爹爹管前面,我和娘管后面,那等新媳妇进了国公府,又该怎么处?”
贾蔷恍然,不过他又觉得,黛玉肯定不在乎这些,不过回头他肯定会和她商议一番。
刘老实也反应过来,连春婶儿都笑道:“果真恶了当家太太,说不得连咱们一家都撵了出来,那可丢尽脸咯!”
贾蔷待还再劝,刘老实却道:“就按你姐姐说的,就去当个客,等你把那些奴才管家都换干净了,咱们就搬出来,哪有舅舅一家占外甥便宜的道理?就这么定了,不然,咱们也不去里面住了!”
刘老实一辈子老实本分,又没儿子,所以对亲妹妹唯一的血脉,护的最紧。
贾蔷无奈笑道:“好吧好吧,就按舅舅说的办。这样,今天我有些忙,你们自己先去国公府那边,我会派人回府说明。你们去了后,怎么自在怎么来就是,想住哪个院就住哪个院,有不开眼的,只管教训。什么时候想出来住,再搬出来住就是。”
不过心里却笑道,尤氏、秦氏怕是一辈子都搬不出去,有他们在,刘老实一家就在国公府里好好享福吧。
有的人,拼命想从他身上捞好处,这样的人,他连根毛都不会给。
可如舅舅这样的,想给好处都不肯要的,他反而会尽心善待。
无论前世今生,无私的关爱,总是最珍贵的。
……
等和舅舅一家吃罢早饭后,贾蔷则带着铁牛,汇合了外面的商卓一行人,前往了东城兵马司衙门。
贾蔷到时,高隆、胡夏两位新任副指挥,已经规整了七十一个经过昨日大战洗刷过的老兵,并二百二十八个金沙帮青壮,立在兵马司衙门校场上等候了。
“去罢。”
贾蔷对有些等不及的铁牛道了声,铁牛就嘿嘿乐着,走到了那七十一人的对阵里。
等铁牛站好后,贾蔷纵马与校场正中,对着三百人道:“今天,只有一件事,就是将阵亡弟兄的抚恤银子,一家一家发到位。
抚恤银子分三等,第一等:昨天第一波跟随高隆副指挥、胡夏副指挥进攻的人,有战殁的,抚恤银子人均一百两。
家里有老人的,每月再供银二两,为老人养老送终。
有孩子的,供其读书,直到二十岁为止。”
“轰!”
满场皆惊,这个抚恤程度,比朝廷规定的多十倍不止。
更难得是,给老人养老,还供小孩读书!
这不仅是给银子那么简单,更是解了他们的后顾之忧,给他们当了靠山,不至于担心战死之后,家里孤儿寡母无人照顾,被人欺负!
“第二等,昨日随我一同进庄子后战殁的,他们虽然延迟了许久,但终究还是死在和叛贼拼杀的战场上。
这些兄弟,抚恤银子五十两,同样给老人养老,每月一两银子,供孩子读书,到十八岁为止!”
“第三等,是昨天金沙帮的兄弟。他们虽然还不是兵马司的人,但干的却是一样的忠义事。因为金沙帮内自有养老和教化,所以,全部折进抚恤银子里,每人一百五十两。”
此言说罢,那二百二十八名新选入兵马司的金沙帮青壮都与有荣焉的昂起头来。
他们自然没去想,昨天战死的金沙帮众,其实还不到七个,其他的早早都让贾蔷打发撤离了……
忽然七十二人方阵里有人问道:“侯爷,昨儿外面被杀的那一百多人,他们死后有没有烧埋银子啊?我朋友在里面,家里也只有一个老父,和一个孩子……”
贾蔷看向那七十二人方阵,冷笑一声后,厉声道:“那一百多兵油子,本侯给过他们三次机会,却每每遇难而退,连我都进庄子了,他们还敢畏缩不前,最终被叛逆从背后追砍屠杀,死了个干净。这样的人,纵然没被逆贼屠杀,回过头来,本侯也会依照军法,将他们斩杀干净!东城兵马司,容不下这等贪生怕死不遵将令的无耻之徒!
这些人死了,莫说抚恤银子,昨日的饷银都不会发还。连军令都不听的兵,那还叫兵?还有脸吃饷?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既然到了该用之时用不上,那还养他们做甚?不让他们将过往吃进去的吐出来都是仁慈!
他们留下的饷银,全部分给昨天大战活下来的七十二敢战之士!
本侯就是要告诉你们,听令敢战者,就该与本侯共富贵。
便是战死了,他们的爹娘老子和妻儿,也是本侯的家人,有我贾蔷一口吃的,就绝饿不到他们。
而畏畏缩缩,临战不敢上前,甚至叛逃者,便是与本侯做狗的资格都没有!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愿为大人死战!”
“愿为大人死战!!”
……
这一天,贾蔷先穿素服,带人去战亡者士卒家送抚恤银子,和那三年未发之饷银,并亲自登名造册,记下家中有老人,有幼孩的家庭,并告诉他们,兵马司衙门,便是他们最坚强的后盾!
又转换飞鱼蟒袍,率三百兵马,去那七十二位经历了血与火幸存下来的兵丁家,送三年饷银,并发赏银!
每去一家,必召集当地里正、乡老,以宁国府世袭一等侯的尊贵身份,对其家人表达谢意,使其荣耀乡里。
待忙完最后一人,三百兵马司兵丁,虽每个人都饥肠辘辘,疲倦之极。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忠诚和对未来的憧憬。
这一日,贾蔷尽收三百军心!
这套做法,根本瞒不过有心人去。
所以,不必等到第二日,宫里并许多高门,就都得到了这一份消息。
“将门虎子,赏罚有度,有先祖忠正之遗风”的评语,一夜之间,便在都中各大府邸间流传开来。
但越是如此,贾蔷就越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恨不能处之而后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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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怜可卿
布政坊,林府。
夜已深。
“先生,怎还未歇息……”
忠林堂内,贾蔷看着披着件春衫拧眉批阅着公文的林如海,温声劝道。
林如海抬起眼,似一时有些眼花,看不清,看了稍许,才颔首道:“蔷儿怎这个时候过来了,兵马司的事忙完了?唔,都快子时了。”
贾蔷笑了笑,道:“总要过来一遭才安心。我见先生方才拧眉不展,可是遇到难处?”
林如海哑然失笑道:“不当紧,都是户部公事,你无需担心。”
贾蔷却堆起笑脸道:“如今弟子也封了侯,提调三百兵马,怎么着也能为先生分担些烦忧才是。”
林如海沉吟稍许后,叹息道:“我让人查了查户部亏空的几家大户,都是棘手之人啊。最要紧的是,我让人私下里去摸了摸底,这些人早已将银子挥霍一空,根本还不出亏空啊。若大部分欠银者,都是这样的情况,那问题就严重了……”
贾蔷闻言收起笑脸,脸色也肃穆起来。
家里有银子,但一直没还亏空,这种情况好追缴欠银。
可若是家里没银子,确实还不起,强逼人家卖地卖房,那反弹的力度,将会大的可怕。
贾蔷沉默稍许后,道:“先生,我先去和开国公那几家欠银大户去谈。只要能说服他们,先还银子,其余的人,或许就好办了。”
林如海无奈苦笑道:“他们能变得出银子来?昨晚王子腾为何妥协退一步,就是因为他知道,开国功臣一系,能还得起银子的,压根没几家。”
贾蔷摇头道:“我知道他的心思,但是,没银子,总有古董吧?家里总有金银器具吧?总有门铺、宅子和田庄吧?”
林如海皱眉道:“你这是要让他们崽卖爷田?他们绝不会这样做。”
贾蔷嘿嘿一笑,道:“这还真说不准,我现在没十分把握,不好提前夸口,但先生先莫着急,等我试一试,说不定,就能打开口子呢!”
林如海呵呵笑道:“好……”
话没说完,忽然见梅姨娘、黛玉二人自里间出来,二人都面色不善的看着贾蔷。
她二人一人穿着品月色白霏织丝锦衣,一人着一身浅红水色刻丝软烟罗披衣,似两位仙姝自月宫而来。
贾蔷满脸莫名,缓缓站起身来,道:“怎……怎么了?”
梅姨娘见他这样,忍着笑嗔道:“你不劝你先生早些安歇,倒还谈起公事来了?”
黛玉亦是星眸横凝,眼波如水的看着贾蔷,道:“这早晚的,你怎又来了?”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黛玉奇道:“甚么事,和我商量?”
贾蔷正经道:“是这样,昨儿姐夫救了我,出了大力。我担心背后黑手会报复舅舅一家,所以想请他们搬进国公府去住,顺便还能帮着管管家,所以过来问问你……”
“你……你放屁!”
黛玉被这混帐气的冒泡,羞恼之下骂起人来。
这等事,也是能在父亲跟前商议的吗?
梅姨娘差点没笑死过去,林如海面色倒有些复杂,最后叹息一声,警告贾蔷道:“莫要欺负你师妹。”
贾蔷嘿嘿一笑,道:“那行,我先走了,先生和姨娘还有师妹早点歇息。”
林如海微微颔首,梅姨娘亦没话说,结果黛玉到底还是没忍住,嘱咐了句:“路上仔细着,骑马莫太快了。你……好好安置好舅舅一家,莫怠慢了。”
贾蔷灿然一笑,道:“知道了。”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抽空看了眼中车府承上来的贾蔷一天的记录,挑了挑眉尖,缓缓自语道:“倒是有几分门道。”
按理说,贾蔷那些做法,多有不合理之处,甚至有私结军心之大忌。
不过一来,那些银子并非他私有,而是带着兵马司的兵,公开的是原指挥家里抄出来的,算是公账。
二来,这天下领兵的将军,就没一个不这样干的。
不这样干,就带不好兵。
所以,隆安帝也只当没看到那些浑水勾当。
当然,该有的试探,还是要有的。
哪个臣子大用,不是经过一重又一重的考验的?
“明日传旨给贾蔷,让他暂署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提调五城兵马,彻查各大帮派会社,看看还有几个天狼庄!”
他倒想看看,贾蔷会不会把五城的兵马,全都抓到手里……
……
“侯爷回来了!”
宁荣街,宁国府正门前。
提心吊胆等候了一天的赖升、张财等人终于等到了贾蔷归来,纷纷迎上前去。
贾蔷奇道:“这大半夜的,你们候在这做甚么?”
赖升闻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赔笑道:“不是侯爷吩咐,今晚要看账本么?小的们就一直等着侯爷查看。”
贾蔷失笑道:“我当甚么正经事,把账本放在书房,我得空翻一翻,心里有个数就是……对了,我舅舅一家可到了?”
赖升闻言,仔细看了贾蔷的神色,没看出什么厉害,心中海松了口气,忙赔笑道:“舅太爷一家下午就到了,尤大奶奶听说了后,亲自带人安置的。开始时舅太爷听说尤大奶奶是贾珍的老婆,很是厌烦。不过尤大奶奶又是哭着道恼,又是赔礼赔情,还要磕头赔罪,舅太爷和舅老太太到底心软,就不追究前事了。不过舅太爷一家说什么也不肯住进二门里,原是想选在马棚旁的那套院子,小的带人都给他跪下了,才变了主意,换了前面一套院子住下,就在前书房后面的那套院子里。”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倒是辛苦你们了,不愧是老太太都信重的人。”
赖升忙赔笑道:“原是奴才该做的本分……侯爷,可要去见见舅太爷?”
贾蔷点点头,道:“我自去就是,你们都退下歇息去罢。”
赖升等忙笑道:“老爷没歇息,哪有奴才先睡的道理?”
贾蔷摆手道:“以后我说了不用,你们听命便是。家里往后军法治家,莫要善作主张,误了本分。”
又打发了商卓等十八亲兵去前院亲卫宅住下,贾蔷顾自往刘老实所住的院子方向走去。
赖升等再不敢多言,目送贾蔷离开后,张财小声问道:“大管家,如今看着,可算没事了?”
赖升目光阴沉,缓缓道:“且再看看,眼下看着,似不当紧了。这两日你看着下面,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谁敢办坏了事,老爷我扒了他的皮!”
……
“哎呀!蔷哥儿回来了!”
贾蔷走到前书房后的庭院时,正见春婶儿喜滋滋的在抄手游廊下来回踱步,看到他后,还满脸喜气的招呼起来。
随着这一声叫喊,左右厢房也都出来了人。
左厢房出来的是铁牛,右厢房出来的是刘大妞抱着小石头。
正堂里刘老实也走了出来……
贾蔷忙笑道:“回来晚了,过来看看你们安置妥当了没有,缺甚么一定给管事的说。”
又问春婶儿道:“舅母,这冷的天儿,你这会儿子在廊下做甚么?”
春婶儿支支吾吾不知怎么答,刘大妞咯咯笑道:“娘没住过这样的宅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的游廊,今儿瞧见了你们府上那位大奶奶,娘觉得她走路怎那样好看,正偷摸着学呢!”
春婶儿闻言恼羞成怒,大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我会学她?我走路不知道比她带劲多少!”
刘老实皱眉喝道:“行了,大半夜的嚎甚么嚎,惊扰了旁人歇息,你当这里还是从前那处?”
贾蔷笑道:“没事,这里离后宅远着呢,一重一重院落套过去,声音传不到里面去。”
顿了顿又道:“好了,今儿太晚了,就不多说了,有话明儿再说。总之就一句话,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家,在自己家里,怎么自在就怎么过。”
又说了两句闲话后,贾蔷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了内宅卧房。
正准备歇息,却忽然听到幽柔哀怨的一声叹息:
“唉!”
这一声叹息,唬的贾蔷全身白毛汗都出来了。
他厉声朝里间喝道:“谁?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叔叔,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么?”
就见秦可卿一身白衣轻裳,连灯也未点,就那样从里间飘了出来。
贾蔷不得不承认,即便真的是女鬼,这或许也是他能见到最好看的女鬼……
“嫂嫂怎在此?”
漂亮归漂亮,半夜出现小叔子房间,就实在不像话了。
秦可卿苦涩一叹,一颦一笑皆是情的脸上,一双剪水长眸中蕴着无尽忧伤,令人望之心碎怜惜,她看着贾蔷声音幽柔道:“叔叔非我不知妇德,行此无礼下贱之举,只是,今日得信,爹爹重病,弟秦钟也病的厉害,家里派人送信来,想要……想要求些药钱。奴家……梯己银子,都在东路院,不敢去取。如今,婆婆视我如仇寇,管事媳妇视我如下贱之妇,奴家实在无处可寻,只能厚颜在此,等候叔叔归来。不想,一直等到了现在……”
贾蔷闻言,轻轻呼出口气,道:“先前之事,我会寻尤氏她们说清楚,贾珍那混帐死有余辜,却何必牵累你?你但凡有半点法子,蓉哥儿但凡能强硬一分,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怪不得你。下人那边,我也会让人去警告,再敢烂嚼舌根,以后她们的舌头也不用再要了。你好好过日子罢,以后慢慢就好了。贾家男人的错,不会让你来承担!”
“叔叔啊……”
……
PS: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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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栽赃陷害
翌日清晨。
站在东城兵马司衙门正堂上,贾蔷看着手中一块巴掌大小的雕龙金牌,没写着甚么如朕亲临,只是一块金牌。
但金牌上雕刻的五爪金龙,
但这块金牌,却可以让他暂署五城兵马司都指挥,这个本来并不存在的官。
虽然没有明说,但办完差事,这块金牌很可能要被收回去。
提调五城兵马,清扫彻查神京城内如天狼庄这等江湖帮派驻地。
这个差事,对庙堂之高来说,连鸡毛蒜皮之事都算不上。
但因为天狼庄爆发出的窝藏兵器及立威营谋逆事件,让这件事的分量重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发下这样一块金牌来吧?
给个都指挥的名头还不够……难道,其他城的兵马司指挥里,有狠人?
一时理不清头绪,贾蔷也不理会,一边打发了人骑快马去中、西、北、南四城兵马司,传他聚将令,一边带人,开始做战前准备工作……
兵贵神速,他要借着天狼庄谋逆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清扫干净东城的狼窝鼠穴。
涉及一个武侯大营谋逆,这种捅破天的大事面前,谁敢造次,他就敢杀谁。
若无前日之事,那清扫东城多半会费许多周章。
可如今大势当前,兵马司必势不可挡!
“今次,我等奉皇命行事,彻查天狼庄谋逆大案,并东城一切不法行为。”
“三百兵丁,分成十队,每队三十人。每一队前往一处,先传本侯将令,一律封门待查。”
“这一次,我们要用铁血手腕,洗刷兵马司在世人心中狼鼠一窝、黑白勾结、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形象。”
“谁敢阻拦,一律锁拿问罪!敢出手反抗者,杀无赦!”
贾蔷骑在马上说罢,胡夏忽然开口道:“侯爷,帮闲还能不能用?昨儿个好几大帮闲头子都来寻小的,想继续给兵马司卖命。”
贾蔷闻言皱了皱眉头,道:“他们是甚么成色,你心里没数?”
胡夏赔笑道:“小的怎敢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浪人来污了侯爷的贵眼?那些帮闲头子,有的是靠操水龙吃饭的,咱们兵马司还负责各大街道的防火铺。有些人祖祖辈辈就会操水龙车,防走水灭火都是好手。还有的专负责疏通各处暗渠,要是疏通不及时,脏的臭的堵住了暗渠,东城非得生瘟疫不可。还有几个是靠操枷锁囚车吃饭的,不过也都算门手艺。那种仗着送老婆小姨子给副指挥、吏目暖脚丫子,然后仗势欺人敲诈勒索的,小的连见都不见他们。”
贾蔷闻言,正起面色来,又简直震惊道:“防火铺的人,居然是帮闲?!”
胡夏笑道:“以前倒有专门的水龙局,可后来将防火的差事下放到各街坊里正手里,每个里正手下都至少有五人,专职巡夜防火之事。不过他们顶多拿着铜锣、行号,各处查看一二,瞧着锣让百姓小心火烛。一旦真走了水,他们就敲锣打鼓的叫醒百姓来灭火。如此一来,大部分防火的差事都落到了里正和百姓自己头上。
兵马司的防火铺,是为了防备各街市上商铺、酒楼、茶肆、戏楼、赌坊等处的防火。只是这些地方的东主,却未必愿意让兵马司管他们,都各自在家里备着大水缸防火。这一来二去,防火铺就越来越无足轻重,最后成了帮闲了。不过也是欺负人,前二年东市上那场大火,分明是他们自己不让兵马司的人去查,结果大火后却让防火铺的人顶罪,杀了四五个,真是冤枉。”
贾蔷点头道:“这样,今日之后,你让防火铺和疏通暗渠的人来寻我。这等大事,是正经大事。至于善使枷锁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只一点,谁要敢借着这身皮,作威作福欺压勒索百姓商户,那本侯就严重怀疑,他们和天狼庄还有立威营谋逆大案有关联,明白了吗?”
胡夏闻言,脸都抽抽起来,忙答应道:“明白了,明白了!”
贾蔷不无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后,道:“明白了就好。”随即又翻身上马,大声道:“出发!”
……
东城,宝庆街。
金门楼。
这是东城有名的销金窟,金门楼不止是一栋楼,而是集赌坊、酒庄、青楼乃至人市于一体,占地大半条街的大庄子。
能在寸土寸金的东城,占下这般大的地盘,并且做下这等营生,金门楼背后的人物当然不简单。
这是一处根底绝不逊色天狼庄的大庄,里面养活着各色奴仆过千不算,光是维护秩序的庄丁打手都有二三百。
寻常时候,根本没人敢上门闹事,无论黑白两道。
然而今日一早,便有三十个身着东城兵马司兵服的兵丁跑来要封门!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金门楼不是没听说过天狼庄的事,可天狼庄和金门楼能一样么?
金门楼内本身就有顺天府长安县衙的户科主事、衙役在,在牙行为买卖双方签订契书,也算是封建时代的特色……
除此之外,还专门有穿着兵马司兵服的帮闲,在金门楼里站门!
也因此,金门楼号称整个神京城内,少有可靠的快活林。
虽然名气上还无法和平康坊的丰乐楼相比,但论赚钱能为,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居然来了三十个兵马司的兵丁,就敢喊着要封庄门待查?!
“瞎了眼的下流种子,也不看看这里是甚么地方?还不快滚!”
金门楼的管事闻言匆匆出来,看到站在门前列成一排,不许进也不许出,气的跳脚骂道。
又有几个穿着兵马司兵服的壮汉走了过来,看着这一排兵丁,奇道:“你们不是兵马司的人吧?兵马司的兵丁我们都认得,怎没见过你们?”
“好啊!原来是假的,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来人,给我打走!”
那管事闻言,登时大怒下令道。
他当然不敢真让人下手,天狼庄的事他亦有耳闻,只是想让兵马司封门的人知难而退。
管事忙给那几个帮闲使眼色,那些帮闲会意立刻上前,作好人劝道:“好了好了,王管事,还有诸位兄弟,都消消火,大家都是自己人。”又道:“这金门楼和天狼庄是他娘的屁股蛋子摔八瓣,前后还是两回事啊……”
“唰!”
“唰唰!”
三十个人,三十把腰刀齐齐抽出,为首一年轻人厉声斥道:“东城兵马司奉旨彻查天狼庄并立威营谋逆案,侯爷传令:谁敢阻拦,一律锁拿问罪!敢出手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几个帮闲唬的连连后退,不敢再管闲事,那管事脸色一白,见形势不好,怒声道:“好,好好!你们自己人说话不好使,那我就找说话好使的人来同你们说。”
说罢,一转身就走,未几,领一官至。
官虽不大,只七品,然而,却正是督查监管五城兵马司的顶头上司,巡城御史。
巡城御史虽出身都察院,只七品,然而却不归都察院管,可直奏天子。
真正的位卑而权重!
此巡城御史也不过三十来许的模样,来后看着封门的兵马司兵丁,皱眉道:“胡闹甚么?天狼庄的事你们做的好,但不能为了求功,一味的扩大争端,扰乱百姓民生,本官必是天子面前参你们一本!还不退下!”
王管事似担心这些新面孔不知道深浅,便冷笑介绍道:“这位是巡东城御史大夫刘大人,刘大人是正经管着你们的御史老爷,你们连他的话也敢不听?御史老爷可是能直接同皇帝爷爷告御状,杀头抄家的大官爷!”
换做兵马司老人,哪怕是前夜活下来的那七十二人,都未必能扛得住顶级上官的官命。
更何况人家还抬出了天子!
在这个时代,皇帝爷爷那是至高无上的。
不过可惜,这三十人都是金沙帮出来的青壮,人家祖上是跟着高祖皇帝打江山的从龙老卒!
打小见过的太祖御赐之物,比天下大半官员见过的都多。
再加上如今金沙帮的姑爷贾蔷都封了一等侯,这消息早传遍太平街了,他们又怎会害怕区区一个七品御史?
又不是没见识的乡下泥腿子,听到皇帝爷爷的名字就唬的下跪……
这群人只当没听见,继续封门,不准进也不准出。
“好啊!反了反了,你们兵马司如今仗着势,连本官的话也敢不听!你们等着,本官明日就进宫,参你们大人一本!非扒了你们这身狗皮不可!”
姓刘的巡城御史自觉颜面扫地,破口大骂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街道口转角处传来一阵马蹄踩踏声,未几,就见数十骑过来。
为首的数人,这位刘御史居然认识大半。
除却当中那个年轻人,其余四人竟分别是西城、北城、南城和中城的兵马司指挥!
未几,一阵勒马声响起,正中为首的年轻人,着一身鲜艳华贵的飞鱼蟒服,头戴紫金冠,面色淡漠的问道:“发生了甚么事?”
不是新晋一等侯贾蔷贾良臣,又是何人?
封门的三十兵马司为首一人答道:“回侯爷,小的们奉令在此封门待查,这些人不停的在旁边干扰赶人。”
贾蔷皱眉道:“先前怎么交代的?”
那兵丁惭愧道:“可是侯爷,他们有的穿着兵马司的衣裳,有的还是巡城御史老爷……”
贾蔷闻言,脸色陡然一变道:“放肆!军令如山,是让你看人下菜的吗?今日回去后,自领军法!”
“是!”
为首兵丁大声回应后,转头看着那六七个帮闲,和王管事、刘御史,怒声道:“上,给我拿下!敢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那六七个帮闲连屁都不敢放,乖乖束手就擒。
刘御史虽不敢反抗,却大声自报身份。
唯那王管事,反应最大,见兵丁上来抓他,惊骇之下大声道:“你们敢!你们知道我是谁?我是恪勤郡王府的管事,你们敢抓我?”
此言一出,贾蔷身边四位兵马指挥人人色变。
一个巡城御史他们都吃罪不起了,更何况一个郡王府?
且恪勤郡王虽只是一个郡王府,却是当今天子的二皇子。
这样尊贵的人,他们远远见到都要磕头,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哪敢如此得罪?
看到这一幕,这四人辞官的心都有了……
然而却见贾蔷用脚跟磕了磕马腹,座马向前,临到跟前,猛然挥鞭子,一鞭子将此人抽倒在地,然后转头对面色发白的裘良等兵马司指挥道:“走罢,今日就先从金门楼开始,一家一家的清查,看看到底还有没有藏污纳垢,窝藏违禁兵器的。”
西城兵马司裘良面色发白,上前小声道:“蔷哥儿……哦不,宁侯,这金门楼,原来是二皇子的银窝子,你看这……”
贾蔷冷笑一声道:“皇上大还是恪勤郡王大?天子降旨,谁还敢打个折扣,看碟下菜不成?恪勤郡王若有不满,自去宫里寻皇上告状便是,要杀要罚,本侯认了!来人,彻查!”
“遵命!!”
三十封门兵丁齐声领命,而后进入金门楼,挨门挨院的翻腾。
恪勤郡王府,哼!
贾蔷奉林如海刚进京时,京城各处便传起了林如海在扬州四处搜刮地皮,甚至灭人抄家,手段残暴的妖风。
宗室里妖魔林家和他贾蔷的怪话,更是愈演愈烈。
这等事,又怎能瞒得过林如海和贾蔷?
他二人手下,各有一支人手,专门探听消息。
即便贾蔷的还弱一些,可林如海手下那支人手,却早已老成。
查到最后,便查到了恪勤郡王府,和那位白侧妃。
其实早在扬州时,林如海便提过这位郡王侧妃,并点过贾蔷,务必上心。
贾蔷怎会不上心?
既然已经结成了死仇,再留有余地,那就天真幼稚了。
他先断了白家那支财源,这次再借势斩断金门楼这个银窝子,贾蔷倒看看,那位恪勤郡王会怎么反应……
“侯爷,快来看,小的们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忽地,只见一兵马司兵丁面色惊奇的跑来说道。
贾蔷闻言皱眉,似没想到果真查出了甚么,对其他四位已经胆战心惊的兵马司指挥道:“既然查出了点东西,就一起去看看罢。”
说罢,还用鞭子指了指先前那位王管事和巡城御史,道:“来啊,带上他们。让他们也亲眼见着,别事后反口,倒说我们栽赃陷害。”
一行人随着那兵丁引路,前往金门楼内。
在一处别院内,两个兵丁守门,看到贾蔷等人进来后,忙行礼引入院内,一人道:“侯爷,我见此地上锁,就砸了锁入内搜查,没想到在柜子里,发现了这个!”
众人顺其所指望去,裘良等四个兵马司指挥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给抠出来!
只见那柜子里,竟摆放着整整一套杏黄色太子蟒袍!
可是天子育五子,眼下,还未立太子啊……
……
PS:大半夜的水群都能遇到一个狠人,我真是……明早估计要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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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再次平叛
“假的,假的!”
“这是你们栽赃陷害,是你们陷害的!”
王管事看到这个,魂儿差点没唬飞,继而拼命挣扎叫嚷道。
贾蔷好奇道:“栽赃陷害?若不是你自己报了家门,我们连金门楼后面是谁都不知道……裘大人,你知道吗?”
裘良就算知道这会儿也只能摇头道:“不知,听都未听说过。”
其他四位也说不出。
贾蔷最后问那面色惨白的巡城御史,道:“这位御史大人,难道你知道?”
刘御史脑袋摇的差点把脖子扭断,御史勾结宗室郡王,还是皇子,还是妄图夺嫡的皇子……
他有几颗脑袋够砍?
贾蔷点头道:“好,既然刘大人不知道此事,那好办了,我们兵马司衙门另有公干,要查验天狼庄、立威营谋逆案,这个案子,不归我们管。现在本侯派人送你和这几箱东西进宫,你自去上报就是。刘大人,这一关到底是福还是祸,你到底有没有参与此案中,就看你能不能秉公上奏了。”
说罢,喝道:“来人,送刘御史和这几箱东西进宫!”
……
查封了金门楼后,裘良四人不敢跟下去了,太吓人。
裘良赔笑道:“宁侯,我们知道怎么做了,回去后,一定按照宁侯这等做法,一家一家的查验,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其他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心里却大骂:谁他娘的这样做谁就是傻蛋!
就算果真还有人藏着违禁兵器军械,还傻乎乎的等你上门来搜查不成?
回去后意思意思得了……
贾蔷似是看不出他们的心思,还郑重叮嘱道:“一定要认真查处,不要辜负圣恩!”
四人连连点头应下,而后告辞急急离去,连一刻钟的功夫都不想多留。
然而四人刚离去不久,就见一相貌清秀的年轻小厮飞快跑到近前,被商卓拦了拦又放开,走到贾蔷跟前,压低声音道:“大爷,十万火急!少帮主让我来急报,宣平坊长春观那边,悄摸运出了十七八箱物什,正往广渠门去,多半有问题。”
贾蔷闻言,眼睛登时一亮,立刻大声道:“立刻调集兵马,前往广渠门!”
……
大明宫,养心殿。
西暖阁内,隆安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侧着脸看着戴权道:“你说甚么?”
戴权脸色唬的发白,躬身答道:“主子,宫外有宁国公府袭一等侯贾蔷派人送来的一个箱笼,还有东城巡城御史刘英,送来的箱子,是在东城宝庆街金门楼里查出来的,东宫仪服。这金门楼,竟是恪勤郡王府的……”
话没说完,就见隆安帝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厉声道:“宣刘英,再,将那些东西带上来!”
顿了顿,又咆哮道:“传那个逆子!!”
太子仪服!!
太子二字,如刀一般刺在隆安帝心头,似戳破了他一直竭力避免的夺嫡之争!
大燕自高祖皇帝以降,就没一朝早早立太子的。
皇子在御书房读书学习到成年后,就会依照才能,被打发去六部或者内务府当差。
皇子初封为郡王,生母出身不好的,国公亦有可能。
在六部观政,继而参政,极有才能者,晋郡王、亲王。
最终选出最具才能者,最后封为太子,继承大统。
如此一来,就能遴选出最适合的太子,不至于祖宗基业败坏。
这种策略不能说不好,但对于皇子,对于龙子龙孙们而言,却是血淋淋的残酷!
哪一朝的皇子们,不是经历了极其惨烈的夺嫡之争?
父子亲情,手足亲情,在天家几乎是绝迹的情感。
父子成仇,骨肉相残,几乎是常态。
隆安帝不是一个有妇人之仁的天子,大多时候都很心狠,唯独在此事上,他却有着远比高祖、世祖和太上皇帝更柔软的心。
自登基以来,他就想尽办法,尽量避免五个皇子过早的卷入夺嫡血战中。
为此,他早早封了次子李曜为郡王。
又强按着三子、四子多在上书房读几年书,甚至让五皇子和皇孙们一起念了二年。
他费尽苦心,没想到,没想到!!
未几,黄门郎引着巡城御史刘英入殿,并抬着三只大箱笼。
隆安帝看着那三个箱笼,厉声道:“给朕打开!”
戴权这个身边服侍了多年的心腹公公,此刻都觉得心惊胆战,连忙让宫人打开箱笼。
待宫人打开箱笼,隆安帝亲自走到跟前,看着里面的衮冕九旒,衣服九章,面色愈发骇人。
他伸手一摸,就知道是用上好的内造金丝所织,根本不可能是临时起意,被人栽赃陷害,心中最后一抹希望也破灭了。
他深吸一口气,折身回到御案后,声音和冰渣子一样,看着面色惨白的刘英道:“说,今日事,一丝一毫都不准漏过。不然,苏武牧羊的地方,还缺个县令。”
刘英脑子里一片空白,跪在地上,将今日事尽可能详尽的说了遍。
隆安帝也没打岔,一直等他絮絮叨叨的说完,方缓缓道:“你是说,那王管事已经自爆了家门,说出了恪勤郡王府,贾蔷仍然下了手?”
隆安帝甚么人,自记事起,喝口水都在揣摩有没有人下毒,真真是在阴谋诡计里泡大的,一点蛛丝马迹,他都会怀疑起来。
刘英忙道:“正是如此。”
隆安帝闻言,瞬间想起了次子李曜侧妃白氏,和贾蔷、林如海之间的恩怨。
以及,前些时日,朝野间传的沸沸扬扬关于林如海在扬州刮地皮的谣言。
那份谣言,还是他亲自出手镇压了下去,并警告敲打过李曜的。
只是,他不确定,此事会不会被贾蔷和林如海得知。
若是他们知道了,那今日之事,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若是有意为之,那……
看着地上的太子衮冕章服,隆安帝觉得,那这师徒二人,就太可怕了些。
“传旨:招贾蔷即刻进宫!”
……
广渠门前。
贾蔷亲率不到五十骑,快马加鞭赶至此时,遥遥看到李婧于路边角落,与他指了指正排队准备出城的几个大车。
广渠门每日进出大小车辆数百上千,不知凡几。
若无人指出,贾蔷不可能将这些大车一辆一辆截留下来查探。
他手下统共才那么些兵,况且,他也不敢保证,李婧传的消息,一定是准的。
不过既然已经点明了那几辆大车,事情就好办多了。
“随我来!”
他带着高隆、商卓并一众会骑马的金沙青壮,直直往广渠门而去。
城门吏是一个七品小官,手下却管着两队二百人城门卒,贾蔷见之,没有废话,直接亮出九龙金牌,厉声道:“本侯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奉天子命,严查永昌侯谋逆案,现在征调你一队城门卒,听明白否?”
那城门吏看到九龙金牌,自然不敢推诿,连忙指了一队城门卒道:“宁侯,他们可够否?”
贾蔷拨转马头,看到一路走来时,落在后面的几十骑,实际已经将那些大车形成了一个包围,不怕他们跑掉。
见此,贾蔷对高隆、商卓低语几句后,二人带着各自弟子,立刻朝着广渠门前排队的长长车队大声吼道:
“奉旨查谋逆大案,所有人立刻趴下,违逆者,以谋反罪论!”
“奉旨查谋逆大案,所有人立刻趴下,违逆者,以谋反罪论!”
随着一道道命令喊下,大多数人纷纷或趴下或跪下。
贾蔷对那一队城门卒道:“立刻上前,抓捕站立者!有反抗的,杀无赦!”
城门卒多少年来,哪见过这等阵仗。
一个个兴奋的不行,再说此刻站立者,不过中间那十来辆大车周遭站着的百十人,还被几十骑兵包围的越来越小,这是在分功啊!
因此一个个如狼似虎般扑了过去……
“兄弟们,怎样都是一死,和这群狗官拼了,杀出广渠门,拼出条活路来!”
“杀啊!”
“杀!!”
那些凶徒果然有问题,眼见事败,居然起了凶性,向广渠门杀来。
“救命啊!”
“啊!”
挡在他们前面的排队人,被无情砍杀,惨叫声不绝于耳。
正这时,贾蔷看到后面铁牛居然带着七十余步卒赶来,他立刻纵马过去,大声喊道:“铁牛,莫留情面,快去杀绝!”
经过一遭血火考验,如今的铁牛是真的不同,听闻贾蔷之言,手里提着一把不知从哪寻来的大斧,怒吼一声:“杀啊!!”
看到他,那些先前排队的倒比看到叛逆更可怕,哭爹喊娘的一哄而散。
连城门卒都唬的连连往后退,以为看到黑熊精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不过看到这绝世猛人居然扑向的是叛逆,又都高兴起来。
只是即便是一边儿的,也没人敢靠近。
有了这支压倒性的力量,很快叛乱被肃清,贾蔷骑马到大车跟前,让铁牛劈开一个箱子,待看到里面的弩箭时,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居然还有!!
“城门吏!”
贾蔷忽地大喝一声,原本都快藏到城门上去的城门吏又慌忙屁滚尿流的跑了下来,道:“宁……宁侯,有何吩咐?”
贾蔷道:“本侯征调你一队兵马,运送这些东西,你立刻上报九门提督,让他再派一队兵马前来,要严加防备,明白了吗?”
城门吏自然连连答应,贾蔷让先前那些被叛逆吓的不行的城门卒去押送着这十几辆大车,前往宫门。
而后他重新拨转马头,大声道:“集结所有兵马,立刻前往宣平坊,长春观!”
话音刚落,却见一个黄门郎在几十御林军的护从下急急赶来,传旨道:“陛下有旨:宣贾蔷即刻进宫!”
竟是“老熟人”,熊公公。
见熊公公与他使了个微妙的眼神,贾蔷面色微变……
……
PS:群里有位姓熊的大佬,联合姓朕的,还有劳什子真武大帝、时崎等一干黑了心的大佬,生生爆了我四章啊,四章啊……
他们说我断章,真是冤啊……
今晚不知道能还几章,明天尽量还完,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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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父皇,儿臣冤枉!
大明宫,养心殿。
许是天子进补的药吃的太多,虽是初春时节,而天气依旧清寒,可暖阁内的地龙,却只有薄薄的暖意,驱不走寒气。
隆安帝却只穿着一件明黄春衫,也丝毫不觉冷,反而感到浑身燥热。
他眼眸如刀,看着跪在地上大哭抱屈的次子,恨不得吃人的神情让殿内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听他厉声道:“冤枉?金门楼是不是你的?这几个箱笼,是不是在金门楼里发现的?除了你,谁还会置办下这些东西?你这个畜生,怎么直接不绣朕的龙袍?”
李曜磕头大泣道:“父皇,儿臣再不孝,也绝不敢行下这等悖逆之事啊!此必有奸贼栽赃陷害,离间天家骨肉!儿臣甚至都没在六部参政,怎么会有此痴心妄想?还请父皇明察!”又道:“父皇,父皇也知道儿臣与贾蔷有私怨,他便借机栽赃诬陷儿臣。世上哪有那样巧的事,兵马司那些废物丁勇,上来就查封金门楼,进去就搜到了这个。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儿臣果真要办,难道还会放在金门楼那等地方?父皇明察,父皇明察啊!”
见他“砰砰砰”的磕头哭诉,隆安帝心里又开始动摇起来,正要说甚么,忽听黄门传报:“宁国府袭一等侯、东城兵马司指挥贾蔷请求觐见!”
隆安帝咬紧的牙关吐出一个字来:“宣!”
未几,贾蔷进殿,还未来得及下拜,就见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如疯魔般朝他咆哮道:“该死的下贱贼子,卑鄙小人,你也敢栽赃陷害本王?!”
贾蔷却只清冷的看了他一眼后,行礼禀奏道:“还请陛下速速派兵彻查宣平坊长春观,臣刚刚在广渠门前,再度截获十八车违禁兵器,长春观贼子狗急跳墙,趁机谋逆作乱,杀害无辜百姓,臣处置不力,自请领罪!”
隆安帝闻言,眼睛瞬间睁大,声音拔高道:“你说甚么?”
贾蔷沉声道:“臣今日奉旨彻查东城,明面上,大张旗鼓,故意造出大动静来。为的就是要打草惊蛇。让其他人看看,连背景最深的金门楼都扛不住搜查,其他地方就更没有理由不查了。暗中,臣派出眼线,秘密观察东城二十多处龙蛇混杂见不得光的强横之地,没想到,这边一打草,果然惊出了条毒蛇!宣平坊长春观悄悄派出了十八辆大车,拉满箱笼,妄图自广渠门出京。臣得闻消息后,立刻率部前去拦截,不想贼人们见事败,竟狗急跳墙,残杀无辜。臣虽已将贼子尽诛,可毕竟伤及无辜百姓,臣请罪!”
见贾蔷满脸自责,隆安帝难看的脸色松动了些,一摆手道:“贼子阴谋造反,屠戮百姓,与你何干,起来罢!”
然后立刻传旨:“命北门将卫郴,即刻前往宣平坊长春观,缉拿叛逆,这一次,朕要活口!传绣衣卫指挥使田傅,即刻前来见朕。”
宫人立刻前去宣旨,等他们走后,隆安帝暴怒的心境似乎稍稍平静了些,怔怔出神了盏茶功夫后,声音幽寒道:“贾蔷,你为何会选择金门楼,来打草惊蛇?怎么不是旁处?”
贾蔷看了眼面色僵硬的李曜,道:“皇上,臣事前还真不知道,这金门楼的东主来头这么大。当然,臣知道金门楼的水很深,要不然,不会以兵马司的帮闲为看门人,也不会有巡城御史坐镇看场子。之所以选此处,除了因为这处是东城内除了天狼庄外,另一大三教九流汇聚之地,颇有来头,适合打草惊蛇,还因此此处极有钱,是有名的银窝子。臣的兵马司衙门没银子了,想在此处查处一些不义之财……”
“放屁!”
李曜听此獠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在隆安帝面前一根钉子接一根钉子的往骨头里捶,忍无可忍的破口大骂道:“佞幸奸贼!你在扬州时就这样栽赃陷害,挖地三尺刮地皮,抄家灭族搜刮钱财。灭了白氏还不够,如今到了京里竟然又把主意打到本王头上,好你个无耻畜生,本王与你不死不休!”
“孽子,住口!!”
听到李曜提及白家,还说甚么挖地三尺,抄家灭族只为钱财,隆安帝登时大怒,厉声喝道。
林如海和贾蔷在扬州灭了白家后,连白家大门都没进,一切皆由两江总督衙门和绣衣卫中车府的人负责查抄白氏,所有财货银资悉数登记造册,一分一文都没少。
李曜此刻这样咒骂,岂非心怀怨望!
贾蔷这时才发声道:“臣之所以选金门楼做打草惊蛇的蛇,是因为金门楼本身就是一条恶蛇。里面开设赌坊,不知害的多少人倾家荡产。里面设有青楼,赌徒输的倾家荡产后,正好卖了妻女,供人淫乐。还有那人市,里面更是黑的不见天日。臣原以为,此处背后站着的是哪个穷疯了的元平功臣,正好这回一道收拾了。却没想到,居然是恪勤郡王府!
臣也是奇了,王爷你到底是有多缺银子?皇上每年没给你宗室银子还是开府时没给你王庄?你一不需要供养大军,二不需要赈济灾民,三不需要出河道银子,你要那么多银子做甚么?!这种黑了心的下贱银子,你也敢要?
这大燕的江山姓李啊,难道不是李曜的李吗?”
李曜整个人都快气炸了,身子颤抖,指着贾蔷道:“你,你也配教训本王?”
“他不配,朕配不配?”
忍无可忍的隆安帝见这个逆子居然没有反驳,就认下了此事,却比李曜更怒三分,三两步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大骂道:“贾蔷问的话没听见吗?说,你既不养军,也不养臣,那你要那么多银子做甚么?可是私交大臣,营造兵器,准备把大燕的江山,换成你李曜的李?!”
这等诛心之言,让李曜恐惧愤怒到绝望,他嘶吼道:“父皇啊!儿臣冤枉哪!!”
隆安帝闻言却愈发暴怒,他心里已经隐隐将李曜和幕后凶手挂起钩来。
若非如此,这个畜生搜刮那么多银子做甚么?
念及此,隆安帝上前再度将挣扎爬起来的李曜踹倒在地,大骂道:“你这个无君无父的孽障!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黑心的畜生!”
贾蔷听了个半明白,心里有些害怕起来,因为他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脱离了正轨。
果真隆安帝将李曜当成谋逆案的幕后凶手赐死,等日后谋逆案真凶浮出水面,那他这个“始作俑者”,还有活路?
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赶紧将绳子往回拉一拉时,忽见一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的女子从殿外进来,扑到恪勤郡王李曜身前,拦下隆安帝哭道:“皇上教训皇子,要打要骂容易,只是千万莫要气坏了龙体!”
隆安帝气的声音都变了,厉声道:“皇后,你问问这个逆子,他都干了甚么?你再护着他,赶明他弑君师父起来,会不会饶过你?”
李曜真的怕了,连连磕头道:“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冤枉啊!”
尹皇后哭道:“皇上,李曜虽非臣妾所生,但为臣妾一手养大。他虽偶有顽劣之时,但本性不坏,绝不会做下那等骇人之事,臣妾愿以性命担保,臣妾的皇儿,绝不会行下无君无父之举啊。皇上!”
贾蔷在一旁倒吸了口凉气,有些骇然的看着这个朝野间皆有贤名的皇后。
一来震惊其年轻,大皇子都二十多了,怎么算,这个尹皇后也快四十了,看起来居然只有二十几许,跪在那里,身形曲线,犹如蜜桃……
实在不可思议!
二来,更震惊其作为。
看看李曜如同濡慕亲母般,躲在皇后背后瑟瑟发抖的模样,就知道这个皇后的手段有多厉害。
历朝历代,何曾有过这样的皇后,将庶皇子笼络到这个地步的?
可怕!
隆安帝这块爆钢,终于还是被尹皇后这泓秋水给练成了绕指柔,悲怆一叹道:“皇后,这个皇儿,辜负了你的教诲啊!”
又对贾蔷道:“将恪勤郡王之事,告诉皇后。”
尹皇后似乎这时才看到贾蔷,转过头来,看着贾蔷道:“你就是宁国府的一等侯?皇上降下如此大恩于你,你必要心念皇恩,不可做下离间天家骨肉之事,不然,本宫虽不能干政,亦饶你不得!”
贾蔷看着这张纯美凛然到不可一世的脸,心中连一丝邪念都没有,反而将防备提到了最高,而后将之前同隆安帝所说之言,一字不改的又说了一遍。
尹皇后闻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后,却回头对隆安帝道:“皇上,臣妾知道了,金门楼此事断非李曜所为,他堂堂一个国朝郡王,更是天子亲子,怎会自甘下贱去操持这等商贾之事?他的性子别人不知道,皇上还不知道?此事必王府内旁人所操持,他为人所蒙蔽。”
又问李曜道:“皇儿,你必须如实告知你父皇,金门楼的事,到底是哪个在打理?”
李曜咬了咬牙,道:“父皇、母后,儿臣府里的经济之事,向来由白氏负责打理。”
财政大权在白氏手中,也就是说,堂堂恪勤郡王府,管家的居然不是郡王正妃,而是一个侧妃。
听闻此言,隆安帝无比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对尹皇后道:“此事就交由皇后处理罢,恪勤郡王,治家无方,深失朕望,降为辅国公……”顿了顿,忽又问贾蔷道:“贾蔷,你以为,辅国公李曜,到底有没有参与到谋逆案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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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绣衣卫指挥使?(第三更求订阅!!)
“皇上,臣以为,辅国公或许贪婪了些,但若说谋逆造反,应该没甚么可能……”
贾蔷摇头说道。
隆安帝皱眉问道:“为何?你刚才不是也在问他,搜刮那么多银子做甚么吗?一不养军,二不养臣,他要那么多银子作甚?”
贾蔷想了想,道:“许是想孝敬给皇上您?”
此言一出,隆安帝和尹皇后的目光都变了……
这尼玛,天子是这个意思?
那是皇帝亲子,就算再恨铁不成钢,可已经降了爵位,还是想让他过的好一些……
贾蔷感觉到气氛隐隐不对,忙改口道:“臣之所以认为辅国公不会参与谋逆案中,是因为他若果真妄图谋逆,准备的就不会是太子蟒袍了,而该是龙袍。”
噗!
李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就想和这小阴逼拼命。
可今天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大,此刻着实没心力再折腾了,只是哭诉道:“绝无此事,儿臣连金门楼都没怎么去过,此事必为人所栽赃陷害。”
尹皇后的面色也变了变,起身走到箱笼前,摸了把衮冕章服的成色,眉头更是紧皱起来。
这绝不是临时拼凑起来,绸缎的成色极佳,阵脚也如此细密……
不过,她还是压下心中的惊怒,笑道:“总难免有人望夫成龙,既然是那白氏操持着这边,想来又是她的手脚。”
总之,她的皇儿是没错的。
这护犊子的形象,传了出去,谁会说她一句不是?
贾蔷心里,此女渐渐成为一个大魔王的形象,可怕。
之所以不将她当成菩萨模样,是他绝不相信,有哪个女人真能做到这个地步。
太完美的人和东西,一定都是假的!
而后就听尹皇后问他道:“小宁侯以为呢?”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臣之所以认为辅国公断不会参与谋逆大案中,是因为臣实在看不出,辅国公有此魄力和谋略。”
尹皇后“哦”了声,道:“怎么说?”
一张精致如画的脸,再配上母仪天下的身份,实在让贾蔷心生压力。
他避开尹皇后的目光,垂下眼帘道:“辅国公为了扬州白氏之事,居然迁怒于有功之臣,这等胸襟和智慧,想来也做不出这样大的事来。”就差没直言李曜望之不似人君了。
隆安帝:“……”
尹皇后:“……”
李曜:“?!!”
隆安帝本身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等混帐事来,心中虽如此,面上却是满满的厌弃,摆手道:“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修身齐家都做不到,还妄想甚么?滚回府中,好生读几年书去罢。”
李曜闻言,心中绝望,满脸惨白的退下。
尹皇后又劝了隆安帝几句后,也离了养心殿。
不过临走前,却深深看了贾蔷一眼……
皇后刚走,黄门传报,绣衣卫指挥使田傅殿外候见。
隆安帝传进后,贾蔷就见一身形富态,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居家员外郎的老年男子进来。
下跪行礼后,隆安帝却罕见的没有叫起,而是沉声喝问道:“国舅,立威营谋逆案,天狼庄窝藏军械案,绣衣卫查的如何了?”
田傅闻言,忙赔笑道:“皇上,绣衣卫正在连夜查,只不过才过去两天功夫,暂时还没发现……”
隆安帝看着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肥脸,大怒道:“绣衣卫没发现,可东城兵马司却又查出了十八车军械,又平定了一场叛乱。朕也是奇了,到底你们是绣衣卫,还是东城兵马司是?平日里一个个不都瞧不起兵马司衙门么?如今又怎么说?”
田傅闻言,震惊的看了贾蔷一眼,随后对隆安帝诉苦道:“皇上,老臣年高体衰,如今是尸位素餐,占着绣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实在给太上皇、皇太后和皇上丢脸了。皇上,您就罢免了臣罢,臣甘愿退位让贤。”
他这是真心话,眼下京城出了个谋逆案,转眼已经折进去一个武侯了。
再干下去,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平日里让他享受富贵,得个绣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耍耍官威他愿意。
可果真黑着脸四处奔波得罪人,好些还都是他的亲旧之族,他确实不愿再干了。
至于辞官后怎么办?
他是皇太后亲弟,没差事了,去九华宫哭一嗓子,军机大臣哭不来,求个清闲点的大官却不难。
隆安帝闻言,却眯了眯眼,怒声道:“这个时候给朕撂挑子,让朕去哪里寻人担起绣衣卫来?再者,朕这边免了你的差事,回头皇太后又该埋怨朕薄待了你这个舅舅!不行,太后处朕吃罪不起!”
田傅一迭声赔笑道:“不会不会不会,臣这就去九华宫,去和太后娘娘说,臣近来腰腿不好,实在干不动了。”
隆安帝脸色难看,摆摆手道:“朕就不送国舅了!”
待田傅欢天喜地告辞后,隆安帝侧眸看向贾蔷,道:“怎么样,可愿担起这个挑子?”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林如海面色凝重,用笔在纸面上写了一行字后,又揉捏成团,这还不放心,又取出火折子来,将其烧毁。
他没想到,贾蔷的胆子,竟会这样大!!
早在扬州,谋下白家时,他就同贾蔷叮嘱过,要仔细京里的恪勤郡王府,和那位白氏。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每年白家送大量金银上京,给恪勤郡王府,白家就是恪勤郡王的一大财源。
断了白家,等于斩断了恪勤郡王的一支手臂,回京后必有回报。
但林如海没想到,在那个时候,贾蔷就开始准备起了。
今日事根本瞒不过有心人,林如海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金门楼里发生了甚么。
旁人或许会往旁处猜想,不会往栽赃陷害上想。
毕竟,皇太子的衮冕章服根本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做好的。
而天狼庄和立威营谋逆之事,不过发生在前日……
但林如海却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贾蔷。
贾蔷早在扬州时,或许就已经开始准备今日之变了。
就算没有这一出,也一定会另寻机会,让皇太子的衮冕章服出现在恪勤郡王府。
胆子太大了,手段,也太毒辣了!
这样一来,就算今日隆安帝念在父子情分上,放过恪勤郡王,但皇后却不会放过。
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还有五皇子,也不会放过这个私绣太子龙袍的老二!
尽管林如海明白贾蔷的用意,也赞同对敌人下手一定要狠!
可是这般明晃晃的操持天家圣意,将皇家几乎顽弄于股掌间,一来实在不敬,二来,一旦事败,贾蔷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太险!!
正当他有些坐立不安时,就听门外小厮传报:“宁侯爷来了!”
未几,贾蔷入内,行礼起身后,见林如海面色肃穆凝重,便道:“先生已知今日事矣?”
林如海重重一叹道:“太过弄险了!你手下那些人,虽本领高强,可毕竟新收入门,且初入京城。这等事,但凡有半点闪失,都是抄家灭族的罪过!你胆子太大了,太弄险了!”
贾蔷跪地道:“先生放心,那太子龙袍是弟子在扬州时,让孙姨娘缝制的,她有千手观音之能,因此缝制的极快。金丝银线是从江宁织造府里窃取所得,至于摆放箱笼的人,是小婧带着孙琴亲自去做的。虽谈不上万无一失,但还是有极大的把握的。先生,恪勤郡王府不断的设计攻讦先生和我,再加上那个王府侧妃白氏,被仇恨蒙住了眼睛,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她若只针对先生和我,那还不妨事。可若她黑了心,要对师妹或者姨娘下手……千日防贼,终难免有失误的时候,弟子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除去此獠!”
林如海闻言后,仔细回想了下贾蔷这一番作为的漏洞,暂时没发现甚么后,叫起身道:“事情已经发生,再说甚么也迟了……你自己可曾发现甚么破绽,需要弥补的?”
贾蔷摇头道:“事情极顺利,尤其是后面查出了宣平坊长春观运送违禁兵器一事,更扫清了漏洞。若说还有甚么破绽……就怕恪勤郡王府的白氏,会不会死咬着不认?”
林如海闻言摇头道:“没有她开口的机会了,皇后和宗人府都不会放过她。”
提及皇后,贾蔷迟疑了下,小声道:“先生,这位尹皇后,我怎么觉得,很有些不一般啊?”
林如海皱眉道:“皇后乃一国之母,朝野钦佩的贤后……你见着皇后了?”
贾蔷便将今日事说了遍,不过令他失望的是,说罢后,林如海的注意力却早离开了尹皇后,皱眉看着他道:“你是说,皇上罢免了绣衣卫指挥使田傅,还让你来做这个指挥使?”
贾蔷点头道:“是啊……不过弟子当然没有答应,这个时代担起这份挑子,那就算不是在作死,也离死不远了。谁知道背后到底藏着甚么,我胆子小,年纪也小,实在担不起这份担子来。”
林如海闻言,缓缓的长呼出一口气来,道:“你能有这份见识,便算是极好的了。”
不知不觉中,他才发现后背出了身冷汗。
若是贾蔷贪图绣衣卫指挥使权倾天下之位,威风八面,而答应了下来。
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不过他忽然又警醒过来,追问道:“那皇上怎么说?”
贾蔷摇头道:“我再三推辞不就,皇上便恼了,将我赶出了养心殿……”
“很好,很好!做得好!!”
林如海看起来满意之极,再三表扬道。
正当贾蔷准备谦逊两句时,就听门外传来说笑声:“爹爹怎这样夸他,也不怕把他夸的飞起来!”
就见穿一身浅粉竹叶缎面镶边白色圆领裙裳的黛玉,很穿一身银白色绣翠竹叶纹样圆领长裙的梅姨娘,一起推门而入。
看起来,倒像是姊妹一般,笑颜如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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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皇后做媒
“你怎么来了?”
黛玉和梅姨娘落座后,看着贾蔷抿嘴笑道。
贾蔷笑道:“刚办完差事,从宫里出来,就来请教先生来了。”
黛玉嗔视之,道:“我瞧你可不像是来请教爹爹来的,分明是为了听取夸赞的。”
贾蔷嘿嘿笑道:“那是先前的批评你没听到罢了。”
黛玉皱了皱玲珑秀直的鼻子,道:“就该多教训教训你!”
不过话虽如此,眼睛却瞟向了林如海,道:“必是你做了十分不该做的坏事,不然,爹爹不该批评你的。”
梅姨娘肚子里差点没笑死,面上还得附和道:“极是,老爷等闲从不怪罪你,可见你淘气的狠了!”
眼见黛玉有些急了,林如海轻叹一声,对贾蔷道:“去罢,你师妹之前还在说,你也不来将你那房里人接走……”说至此,林如海又有些疑惑:“你那房里人今年多大?怎听说和薛家那个小丫头还有楚儿顽的形影不离?”
“薛家那个小丫头”其实还好,总也有十一岁了。
可林楚今年才七岁!
贾蔷闻言,嫩脸一红,道:“她就是单纯些,其实就比我小半岁。”
黛玉也起身道:“我去送送香菱儿。”
说罢,二人一起出门离去。
“女生外向,古人诚不欺我!”
看着女儿头也不回的出门而去,林如海苦笑连连。
说罢,又开始埋头公务……
……
出了忠林堂,黛玉一边缓步前行,一边斜觑贾蔷,道:“你肩上的伤,可好些了?”
贾蔷点头笑道:“不剧烈活动抻着,不会很痛。”
黛玉闻言,蹙眉不满道:“你这人,不会很痛,那还是会痛,怎就不能养好伤了再办差事?和爹爹一样,心里总是差事最重!”
贾蔷提醒道:“皇命难为。”
黛玉闻言,登时一怔,随即轻声叹道:“原来如此……怪道未听说过,那位有仁义之名……”
贾蔷闻言唬了一跳,转头看她,都不知该说甚么才好了,满眼震惊。
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道:“你莫当我是傻子,自不会在人前去说。也是忽然想起,姨娘说起太上皇时,总夸口仁君。那些年爹爹虽也忠于王事,但没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今日我再看你,身上带着伤还要办皇差,才有此言。”
贾蔷却摇了摇头,轻声道:“这种话,心里明白就是,莫要多说,即便在自己家里。世上多有耳报神,你记下了?”
虽然心中一凛,可看贾蔷连连挑眉与她使眼色,黛玉还是忍俊不禁道:“知道了,莫多怪相。”
又问道:“你舅舅一家,可安置妥当了?”
贾蔷笑道:“安置在前院书房后面的小院了……”
黛玉眉头当时就挑了起来,不无责备道:“你舅舅一家,还有舅母和表姐这样的内眷,纵不能安置在西路院、中路院,也该安置在东路院内宅,前面是临时住客的,怎能安置在那里?”
贾蔷抱屈道:“你当我不想啊?可舅舅就是那样的倔脾气!要不是我跟他们说,一个人住在东府,害怕被人害了,他们压根儿就不愿意过来一起住。旁人家的亲戚见人生发了,隔着十八支竿子都恨不能贴上来,偏我舅舅,唯恐沾我一点光,反而让姐夫豁出命去保护我,我那姐姐也是这样的人,虽穷,但骨气硬,一个个都和屋外吹的凉风一样,铁骨铮铮。哎呀,我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对了,前面我还想着,让舅母、姐姐帮我管着东府内宅,舅舅帮我管着前面。可姐姐却笑我说,这样做不妥,不然等将来你会生气……”
黛玉闻言,先是钦佩贾蔷舅舅一家的风骨,听到最后却是一怔,俏脸涨红,张口想骂放屁,可又因这话是贾蔷姐姐所言,骂不得,只好怒视贾蔷,道:“必是你在你舅舅家跟前胡说八道了!”
贾蔷“懵然”:“啊?没有啊!我甚么都没说啊!”
“你还作假!看我不扯烂你这张假相!”
说罢,就要上前来撕贾蔷的脸。
贾蔷哈哈大笑着求饶跑开,等黛玉追的气喘吁吁时,才让她捉住,在脸上拧了下。
拧罢,黛玉才忽地凝住,这……好似还是她头一回碰着他的脸……
贾蔷见她连晶莹的耳垂都晕红了,也反应过来,随即“嘤咛”一声,满脸“娇羞”的低下头去,用脚尖划圈圈。
这浮夸的模样,让原本害羞心颤的黛玉一下绷不住笑出声来,啐道:“你再这样作怪惹我笑,我可真就恼了!”
贾蔷呵呵一笑,恢复正常神色,道:“并非捉弄,就是喜欢见你笑,好看!”
黛玉如今许是对这厮的不要脸已经麻木了,横嗔一眼后,问正经事:“你想让你舅舅一家帮着管家,里面的倒好说,可前面……不是有赖升他们当管家么?我听说,赖升是赖老嬷嬷的儿子,这里面有老太太的体面在,你可仔细些呢,不是顽笑的。”
贾蔷闻言心里感慨一声,黛玉真是厉害,谁言她不食人间烟火,心里其实都明白着呢。
贾母“统治”贾家,靠的就是赖嬷嬷的那两个儿子。
一个管着西府,一个管着东府。
他们的媳妇也是两府的大管事,连当家太太都给几分面子的那种。
这是贾母在贾家,现实意义里的统治根基。
谁掘了这个根基,就是要废了贾母的“统治”,那怕是要当大仇人了!
贾蔷点点头道:“若非那些人做的实在太过,我也不会轻动他们。不过,倒是可以想个法子,借刀杀人!”
黛玉听不得打打杀杀,只道:“你心里明白就是。”
说话间,二人至东路院,在贾蔷原住处没发现香菱,又去后面不远处一个院子里,果然,发现香菱正在里面疯。
倒也不算瞎顽,而是跟着几个唱戏的小戏官学戏。
见到贾蔷来,还害羞的不行。
贾蔷没有责怪的意思,笑问道:“你是继续在这里顽,还是和我回东府去?要不你就在这再顽些日子罢,回头等园子起好了,这些人正好和林妹妹都搬过去,你们到那边可以继续一起顽。这些日子我也忙,你一个人在东府无聊的紧。”
虽是如此,可香菱还是关心道:“那谁照顾爷起卧吃茶?”
贾蔷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一个人也能自在。”
香菱闻言,登时有些失落道:“那好吧!”不过又有些高兴的宝琴和林楚还有龄官等人笑道:“我不用走了!”
黛玉没好气横贾蔷一眼,道:“我看你倒像宠女儿一样宠着她,哪里还像是房里人……”
贾蔷干咳了声,岔开话题,指着一个比香菱还高兴看起来和林楚差不多大,扎着两个发髻又蹦又跳的小丫头道:“她又是哪个?怎又来了个活宝?”
黛玉“噗嗤”一笑,道:“她叫小角儿,原是老太太房里的小丫头子,最会卷门帘儿,自号是卷帘大将。我见她讨喜,就从老太太那里要了来。倒是个活宝,只要眼睛睁开,就没一刻是闲的。还带着楚儿都活泼了许多,连爹爹和姨娘见到她,也有些喜欢呢。这还没完呢,听说还有个极要好的朋友在西府,这两天央磨着我一并要来,好作伴耍子。只是那个小丫头子在旁处,我不大好开口。”
贾蔷奇道:“哪个小丫头子,妹妹你还要不来?”
黛玉嗔他一眼,道:“说是叫甚么小吉祥子,是赵姨娘房里的一个小丫头,和楚儿、小姐儿差不离儿的年岁,雪雁倒认得她。”
贾蔷笑道:“若是旁处我未必有法子,可在那里,我就有主意了。你瞧着吧,这两日就把人给你接来。咱们家里人丁还是少了些,多寻些活宝来,家里反而热闹许多,日子便会越过越兴旺。”
黛玉闻言,难得没拌他两句,星眸软软的望着他,轻轻应了声:
“嗯。”
……
皇城,凤藻宫。
此处为皇后中宫,每日里,不知多少宫人进进出出。
莫要以为,皇后只负责照顾好皇上,给皇上端碗参汤便算是圆满了。
作为后宫之主,握有宝玺的皇后,每日里要处理的公务并不会比皇上少许多。
凤姐儿只理论一个贾家,就忙到吐血,更何况是统率六宫的皇后?
大燕内宫设六局二十四司,女官一百九十人,女史五十八人。
余者太监、昭容、彩嫔等宫人不计其数。
这样繁杂的宫务,尹皇后却能将其打理的井井有条,从无差处,让人无可挑剔。
最难得的是,尹皇后还并非是一个恋栈权力的人,从不将后宫大权一把抓在手里,而是将各处大权分散到各尚书、女史手中。
若六宫中有能力出众的妃嫔,她也不吝放权。
这样大气的做派,连隆安帝都极为满意。
今日,尹皇后自大明宫归来,就招来了正负责尚仪局的贵妃元春,先夸赞了她差事办得好,随后又话起了儿女家常来,多说后族尹家事。
元春自然小心回话,多说奉承之言。
最后,尹皇后笑道:“我娘家兄弟不成器的很,不过有一桩事,他却极是傲气,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
元春奇道:“这是甚么事?”
尹皇后绣凤宫帕掩口道:“他说他生的女儿,是天下第一乖巧懂事俊俏的女儿。不过此事莫说本宫,便是皇上见了也夸赞过。你不知道,本宫见过那么多名门闺秀,可还真没哪一个,能及得上我这娘家侄女儿。今年我这侄女儿正十四岁,也到了相人家的年纪了,她老子疼的跟眼珠子一样舍不得,唯恐相错了人,悔恨一辈子,就托了本宫几回。说是旁的事再没求过我甚么,只这件事,一定要本宫帮忙。
本宫素来留意勋贵家的子弟,可看来看去,也没一个入眼的。巧了,今儿在皇上那里,看到了你们贾家的那位新侯爷,当真是面如冠玉,做派亦是人中龙凤,不是那起子见了皇上和本宫就畏畏缩缩大气不敢出,只靠祖宗余荫混身份的纨绔子弟。本宫觉得很满意,想来我那娘家兄弟,也必能入了眼去。就特意招你来,让你写信回家问问你家太夫人,若不嫌我尹家小门小户,本宫亲自保的这个媒,可做得做不得?”
元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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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逼婚(爆更求订阅啊!)
日近黄昏,凤藻宫的宫人开始点灯。
地龙烧的比养心殿暖和许多,元春额前隐隐见汗。
不在后宫待久的人,是不知道尹皇后的精明和厉害。
尽管尹皇后将大权大都下放,可却没一个人敢在她面前弄鬼。
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凤眸,每每让元春感到心中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似所有的心思,都能被这位天下女人中的至尊所看破。
心中艰难反复了许久后,元春才苦涩道:“原本娘娘开口,是臣妾家中最大的荣耀之事。只是,就臣妾所知,蔷儿与户部左侍郎林如海之女,似已有姻缘之信。臣妾实在是……”
“噗嗤!”
见元春难为成这般模样,尹皇后笑道:“果然是荣国太夫人教出来的,没有想着巴结本宫,就回头去拆散一对鸳鸯。只是你怎就难为到这个地步?本宫难道是糊涂心恶之人?莫说你,便是本宫也早有耳闻皇上的肱骨重臣林侍郎,其爱女之名。本宫听说那丫头也是极好的,不仅模样好,心地也善良。虽说牙尖嘴利些,但从无恶行,也从不欺负幼弱,着实令人喜欢。林侍郎为国朝为皇上尽忠多年,夭嫡子,丧发妻,立下偌大功勋。这样的大忠臣,朝野上下谁不钦佩?如今林侍郎的爱女,能寻到这样一个如意郎君,莫说本宫,便是皇上也为林家高兴……”
元春闻言心下彻底糊涂了,代林如海和黛玉谢过夸赞后,实在难解道:“圣明不过娘娘,只是,既然娘娘知道了这桩姻缘,那……”
尹皇后闻言,笑了笑后,道:“就本宫所知,贾蔷如今袭爵,是以宁府三房的身份入主了大房,并非承嗣长房。不过却答应过,将来会兼祧长房,不使长房绝嗣。对否?”
元春闻言愈发混乱了,有些语无伦次道:“娘娘,虽是如此,可兼祧……毕竟不比纳妾。纳妾纳入门里,总有个上下之分。当然,无论是娘娘侄女儿,还是林侍郎之女,都不可能为妾。只是……兼祧娶两房正妻,两头齐大,可谁愿意与旁人分一个相公?小门小户也罢了,娘娘家却是堂堂后族,那样尊贵。且娘娘也说了,您那侄女儿世间少有的好颜色,蔷儿虽是极好的,可也配不起兼祧之举罢?”
尹皇后闻言,却忽然长叹息一声,连眼圈都隐隐泛红,道:“尹家两代人,人丁不算稀少。只是打本宫这一代起,便只有我一个姑娘。到了下一代,就只有本宫兄弟所出的一个丫头,乳名唤作子瑜。子瑜生的是真的好,甚么都好,性情也温顺贤淑,不似寻常贵女那样张牙舞爪,叽叽喳喳的闹腾。只可恼,这老天爷不允许人十全十美,这孩子打落草时,就没有哭过一声……”
听闻此言,元春冷不丁打了个激灵,骇然的看着尹皇后。
尹皇后用帕子擦拭了下眼角,苦涩笑道:“是啊,太医说,她打娘胎里就带着一股热毒,所以不能说话。本宫从不为尹家人谋官谋爵,独爱这怜人的侄女儿,有甚么就给甚么,没有的,想法子摸索来也给她。莫说本宫,便是太上皇和皇太后还有皇上,也赏赐了不知多少东西。本宫的几位皇子,也都极疼爱这个表妹。若非实在不合规矩,本宫就娶她当个儿媳又如何?只是,本宫为中宫皇后,断不能坏了宫中纳采的规矩,坏了天家血脉。所以,一直想为她寻个可靠的人家许了。只是,一直未遇到合适的。”
当然遇不到合适的!
莫说是后族的女儿,就是天家的嫡女,也难寻一个真心实意的。
嫁给寒门自然不可能,也不放心人家到底包含的是甚么心思。
指给勋贵大族,更是在结仇。
谁家不是家口繁盛,这样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女人,怎么去孝顺舅姑,又怎么去管家?
选个进士士子罢……
可负心多是读书人,再者同样也少不了持家,否则,早晚为人所厌弃。
自古以来,莫说后族哑女,便是正经的天家帝姬,嫁出去后惨遭凌虐的还少了?
只一个不能言,基本上就断绝了女儿家一世的幸福。
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元春也已经明白了尹皇后的心思。
她一细想,这贾蔷如今看来,还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虽入主宁国府,可上无舅姑孝顺,下面也没一大家子大姑子小姑子小叔子去拉扯。
家里人口稀少的让人实在喜欢……
再加上皇后查过黛玉的心性,看来已经是认可了黛玉是良善之辈,不会欺负一个哑女。
而且,兼祧过去后,那位子瑜姑娘还不必去费心管家,操持家业……
偌大一个宁国府,一边儿是黛玉,一边儿是子瑜,家口简单,又都不是多事的人,岂不正十全十美?
见尹皇后凤眸中神采奕奕的看着她,元春嘴里有些发苦。
是啊,甚么都合适,那是对尹皇后家来说。
当然,对贾家,也是极有利的事。
但凡元春能做主,哪怕家里老太太能做主,她这会儿也早就答应下了。
只是……
此事对贾蔷又有甚么好处?
人家少年得志,身居贵位,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何必非要结亲后族,娶一个只会带来笑话的女人……
不过,眼见尹皇后面色渐渐冰冷下来,元春也没再拖延的余地了,她如实道:“娘娘能垂青贾家,实是臣妾阖族之喜也。只是,臣妾不敢瞒娘娘,蔷儿虽是子侄辈,可他……素不大听家里的话。此事,臣妾只能书信家里老祖宗和太太,让她们尽力成全。”
尹皇后闻言,展颜一笑,道:“诶,这就对了,只要贾家好好善待本宫侄女儿,本宫还能亏待得了贾蔷?另外,行事要有谋略,此事莫要先与贾蔷说,本宫听说他与林侍郎之女情深义重,若直接与他说,他必然不允。到那个时候,一旦闹开了,那就不是在结亲,是在结仇。你让荣国太夫人先去见林侍郎,与他分说明白。就说,本宫欠他一个人情。”
元春:“……”
她并不是甚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皇后的人情……
这不是施恩,这是欠人情。
这里面可是有大文章,尹皇后实在是……厉害!
……
贾蔷此刻自然不知道,有人准备强拉郎配,让他娶一个哑巴新娘。
打林府而归,他先回了宁国府。
又是与赖升等人一阵打哈哈后,就去了书房后的舅舅家里。
拾掇赖升这些人还不到时候,他不能当这个开头炮,入了这个时代,有些规则还是尽量不要硬肛……
贾蔷进庭院时,正好刘老实一家正在用饭,因为铁牛如今吃公家饭,所以今日做饭的锅,比往常小了两倍。
只是看到庭院里支起来的锅台饭灶,和堂屋里桌子上放着的两个简单家常菜,贾蔷脸色登时不好看了,皱眉道:“怎么就吃这些?府上没人送饭?”
“蔷儿回来了,快坐!”
刘老实见他进来,很是高兴,招呼他落座。
刘大妞也笑:“你可别去骂人,我们家实在吃不惯那些山珍海味,过年都吃不惯,还是吃这些自在。你不也说了,怎么自在怎么来么?就这样最自在。”
贾蔷无奈,上前抱起嘎嘎傻乐的小石头,道:“吃的哪还有吃不惯的?无非是多吃点鸡鸭鱼肉,值当甚么?”
春婶儿连连摇头道:“老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舅舅说了,过些日子就回去。在你这吃惯了山珍海味,回去还能这样造?不成不成,咱们没那个福分,实在担不住。”
刘老实没等贾蔷开口,就笑道:“行了,你也别劝了。如今一家人齐齐整整,没病没灾的,难道还不知足?再多想,就有些不知足了。只是,有一事我正想同你说说……”
贾蔷忙道:“舅舅你说就是。”
刘老实道:“如今我什么都不缺,觉得哪哪都好了,就是觉得,你年岁也不小了,如今又得了这样一份家业,再不成亲,生个儿子,心里就不安稳。你舅母说,上回在码头上看你和那林家姑娘,一看就有眉目,是不是甚么时候,请媒人去林家说说?”
贾蔷闻言,也不似正经少年面红耳赤,反而哈哈笑道:“此事我自有主意,舅舅放心就是。”
刘大妞见贾蔷笑也跟着笑,说道:“我弟弟这样的人物,便是仙女下凡也配得了,是不用太着急。不过上回那位林姑娘我瞧着,倒比仙女儿还好看。”
贾蔷嘿嘿乐道:“赶明儿得机会,我领家来见见舅舅舅母和姐姐。”
刘大妞笑道:“那得提前让你姐夫出去躲躲,唬着了可了不得。”
春婶儿八卦:“那林姑娘她老子是个大官儿?”
贾蔷点头道:“嗯,如今掌着户部,过二年当宰相。”
“我滴乖乖啊!”
春婶儿羡慕完了。
刘大妞挑了挑眉尖道:“蔷弟又差在哪里?宰相也不过是一品,蔷弟这一等侯却是超品,将来还能世袭,宰相却不能世袭。不过话又说回来,往后蔷儿可得好好待人家,我看她身子骨也有点弱,可要好好养着,不然以后生孩子要吃大苦头呢。”
贾蔷哈哈笑道:“赶明儿她来了,你同她说就是。”
又闲话了一柱香功夫后,贾蔷顺带扒了两大碗饭,然后居然未回后宅歇息,又带人出门打马而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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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第一笔亏空!
神京西城,延寿寺街。
镇国公府。
镇威堂上,身宽体胖的牛继宗笑的如弥勒般,拱手道:“宁侯大驾光临,我镇国公府真真是蓬荜生辉啊!”
贾蔷看着这个开国功臣一系,除却北静王和史家那两个早早反叛到元平功臣里的二五仔外,爵位最高的勋贵,总觉得此人有些扮猪吃老虎的模样。
别看此人肥胖,看着老成,其实也不过三十来岁。
今年其诰命才刚生了嫡子……
贾蔷落座后,又青衣小厮端上茶来,牛继宗笑呵呵道:“先前收到府上送来的门贴,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哪!宁侯自袭爵以来,一直不与我们这些世交故旧打交道,原以为是瞧不上咱们了。没想到,会第一个来我镇国公府。”
贾蔷摇头道:“牛伯爷,我不大擅长世故,甚至厌烦迎来送往会宴东道,却并非有意冷落怠慢诸位世交。往后,会挨家挨户的拜访,吃几顿家常便饭就好,还有些亲近味道。”本来是准备带贾琏一起的,但想了想,镇国公府这几家,还是他自己来谈的好。后面那些容易撕破脸皮的,再带贾琏一起……
牛继宗闻言,细眸眯了眯,笑道:“宁侯倒比咱们这些俗人洒脱得多,如此最好,旁的不敢夸口,我们镇国公府的酱黄瓜,翻遍整个神京城也寻不出更好的来!宁侯可愿尝尝?”
贾蔷眉尖一挑,笑道:“好啊!晚上只吃了两碗饭,正觉得有些饥得慌。”
牛继宗闻言哈哈大笑道:“能吃是福,能吃是福!走走走,去偏厅,咱们就去尝尝这酱黄瓜的味道。”
牛继宗带着贾蔷顺着抄手游廊拐了两个回合后,连偏厅都没去,直接到了饭堂,也甩开了一众在正堂、偏厅服侍的仆婢。
二人落座,待厨娘上了酱黄瓜和几盘小菜并一木桶米饭后,牛继宗就摆摆手,打发了厨娘下去。
而后他亲自给贾蔷盛了满满一碗饭,笑道:“我知道宁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边吃边说!”
说罢,又给自己添了一大碗。
贾蔷也不忸怩,甩开膀子就这酱黄瓜“嘎嘣嘎嘣”的吃了一大碗饭后,才撂开手,不过仍不是夹一筷子酱黄瓜来吃,看着一直笑眯眯看他的牛继宗道:“牛伯爷,此次前来,其实是来当恶客的,希望牛伯爷能尽快归还户部亏空。”
牛继宗闻言,哈哈笑道:“我就猜到,宁侯多半是为此事而来。啧,林如海得了个好姑爷啊!”
贾蔷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牛继宗果然连茬都不搭,贾蔷看着他点了点头,道:“眼下牛伯爷在步军统领衙门当差,以伯爵之尊,领五百兵马。如今王子腾领丰台大营,麾下十二营,正要更换营将,每营三千兵马。牛伯爷可有兴趣否?”
牛继宗往口中添了块酱黄瓜,咂摸着味道,缓缓道:“王子腾如今怕巴不得求咱们给他去架场子罢?”
贾蔷点了点头,道:“的确,但是,也未必一定是开国功臣系的勋贵门第,元平功臣一系,同样有大把赋闲的功臣门第,眼珠子都快饿绿了。牛伯爷,你说若是给他们一个带兵的机会,他们愿意不愿意投丰台大营?”
牛继宗闻言面色微变,细眸看着贾蔷道:“王子腾会自掘根基?当年先荣国公可是和元平功臣闹的很不痛快,王子腾能有今日的地位,可是多仰仗你贾家的势力……”
贾蔷摇头道:“王家已经到了这个高度,果真被逼急了,换个门庭也不是不可能。”
牛继宗却忽地哈哈大笑,道:“宁侯啊宁侯,这话就不实诚了。王子腾能到这个位置,可不止因为贾家之功,更有皇上想借助开国一脉,平衡元平功臣的圣意在。他若调头去了元平功臣窝子里,怕是连一天都坐不稳。”
贾蔷一点没觉得好笑,看着牛继宗轻声道:“是啊,圣意最重要。圣意,最重要。”
牛继宗闻言面色一变,贾蔷却没让他再开口,沉声道:“牛伯爷,我先生追缴亏空是谁的意思,不需要我多说。元平功臣那边精穷,一时半会儿必然难收上来。这个时候,若是开国功臣能做个表率,圣意偏向哪处,不言而喻。元平功臣手里的军权,一定会被削弱,削弱的兵权让谁去执掌,还用多说吗?这个时候,谁先走第一步,谁就会在天子心中留下忠敬的印象。赵国公姜家为何能兴旺三代几十年?凭的不就是始终先一步站在天子心里吗?这个道理,牛伯爷不会不明白。”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牛继宗看着贾蔷苦笑道:“宁侯,说起来你也不是外人,我不瞒你。镇国公府的底子,远不如贾家。贾家开国二公就积累下不小的家业,到了二代荣公这一辈,不仅维持住了贾家,光彩比祖宗更盛。可牛家,虽谈不上坐吃山空,但确实不如人意。亏空真的还不起,果真还完了,府上连下个月的嚼用都不够。若让我卖祖产,那更不如杀了我,镇国公府丢不起这份人哪!”
贾蔷抿了抿嘴,看着牛继宗道:“不卖地,家俬古董有没有?堆在库房里没用的金银器具有没有?我就不信,当年镇国公没捞到甚么奇宝当传家宝?先听我说……”见牛继宗要开口,贾蔷拦道:“牛伯爷,卖祖宗家当的确丢人,可你怎么不想想,镇国公府卖祖产家当还亏空的事,传到了宫里,天子会怎样想?到底是那些没用处的死物要紧,还是你镇国公府的前程重要?至于,这些祖产,等以后赚到了银钱,再置办就是!”
牛继宗无语道:“道理我都懂,可东西该怎么出手?总不能让我打发家人到当铺去当吧?再者,咱们勋贵贵则贵矣,可他娘的却没赚银子的能为,甚么时候能再置办回来?”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牛伯爷可相信我的能为?”
牛继宗看着坐在对面,分明比他小一轮不止的年轻人,气势爵位却都高出他一头,轻轻摩挲了下肥下巴,嘿嘿笑道:“如今的勋贵圈子里,甭管元平功臣还是开国功臣,你是公认的年轻一辈第一人,比赵国公姜家那个王八羔子高明的多……”
听牛继宗仍将他归属为年轻一辈,贾蔷冷笑道:“扬州八大盐商之首的齐家,齐老太爷齐太忠你可知道?”
牛继宗闻言,细眸睁开,道:“当然知道,那可是个老狐狸啊!”
贾蔷笑道:“确实是个老狐狸,可这个老狐狸,如今不仅和我合作多项营生买卖,还把嫡长孙派到京城,跟在我身边。镇国公府的东西若要出手,就由齐家来接手,再运到南面去卖给江南巨富。牛伯爷,我在扬州时连三等将军都还不是。你说说,齐家为何在我身上下这么大的重注?”
牛继宗眨了眨眼,道:“为了林如海?”
贾蔷无语的扯了下嘴角,道:“因为我,因为我是贾蔷!镇国公府若是想赚些嚼用银子,根本不必费劲去户部吃亏空,直接与我合作,多的不说,一年一万两银子的纯利还是没有问题。”
牛继宗闻言,瞪大眼睛道:“要多少本钱?”
贾蔷呵呵笑了声,道:“现银你肯定没那么多,有那些堆着不见天日的古董家俬和金银器具,我让人来多拉几车走就是,一来还了亏空,二来结余的算是股本本钱。回头,我再问你要些能吃苦做事的人手。今年年中,就能分一笔银子。牛伯爷,说起来这些其实都是小头,若是入了天子的眼,来日大大重用,难道还会缺少嚼用?”
这片土地上,无论甚么时候,只要有权就不缺少银子……
牛继宗闻言,一根黄瓜叼在嘴里咀嚼了一柱香的功夫,细眸眯成缝,一直盯着贾蔷看,最后缓缓道:“宁侯做事的做派,我大抵是看出了点痕迹。我就想问问,那些执意不肯还亏空,也不肯变卖家当的人家,宁侯和林侍郎准备怎么办?”
贾蔷闻言,垂下眼帘轻声道:“牛伯爷面前,我不说假话。功臣之族,若真想寻点过错,简直容易的随手便可拈来。不主动还亏空的人,朝廷就会帮他抄拿一把。只是,我真的不想走到那一幕,让亲者痛,仇者快。”
牛继宗只觉得牙疼,吸着冷气看着贾蔷苦笑道:“咱们开国功臣里,怎么就出来了你这么个狠人?”
贾蔷抬起眼帘,笑了笑,道:“那牛伯爷的意思是……”
牛继宗用胖手使劲搓了搓他那张大肥脸,然后咬牙道:“来罢!明个儿一早就让人来拉东西,一会儿我先去祠堂跪一晚。只是,你可别把我们家的好物什给卖便宜了!”
贾蔷哈哈一笑,看着他道:“放心,价码绝对公道!”
牛继宗看着贾蔷,长叹息一声,道:“要是日后牛琦能像你这样,哪怕只有你五成的能为,列祖列宗也会饶了我这一遭!”
牛琦,是牛继宗的嫡长子。
当牛继宗亲自将贾蔷送出镇国公府大门时,哪怕是镇国公府的下人,也看出了两人的关系,去了不少客套,一下亲近了许多。
众人无不纷纷暗自称奇。
只是牛继宗看着贾蔷带着二十来人,没有回家,而是往理国公府的方向打马而去,脸上的肥肉又抽抽了起来。
他素来自诩是军中青壮派,可如今再看看贾蔷,瞬间觉得,他真是老了……
不过,看着清寒的夜色,牛继宗心里又涌起一股豪气来!
或许这一次,镇国公府,当真能恢复祖宗荣光!
……
PS:呵呵,呵呵呵,还完了,还完了……
我要去睡觉了,明天更新推迟到下午,后天估计就能恢复正常了,我的老天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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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天经地义
第二天,齐家在京城营业的万宝楼,在户部主事的陪同下,从镇国公府拉走十大车、从理国公府拉走八大车金银器具和古董家俬,用以偿还户部亏空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一般,炸响在神京城上空。
炸的多少等着林如海众叛亲离,灰头土脸,耗尽十三载清望的人,大失所望。
更让许多亏欠巨额亏空的人,惊慌失措。
所有人都以为,林如海第一刀要么斩向京官,要么斩向元平功臣。
哪怕他会斩向外省巡抚甚至是宗室,都没人想到,他第一刀居然斩的是开国功臣。
林家四世列侯,本就算开国功臣之属。
林家的亲旧故交,大都是开国功臣门第,他这一刀,和“自杀”没甚分别。
只是所有人都想不通,镇国公府牛家和理国公府柳家这是怎么了?
破家舍业的还亏空,他们是傻了吗?
直到午时,在宗祠里跪了一夜又一天的牛继宗出来后,才对外传出话来:
“且不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非朝廷实在有难,户部缺银,想来皇上也不会让林如海清缴亏空。咱们有难的时候,太上皇和皇上舍得借咱银子,如今朝廷有难了,咱们再苦也要为君父分忧。世勋之族,本就和国朝休戚相干,镇国公府破家舍业没甚么,只要大燕朝能保万万年,只要镇国公府人人明白为君父效死的道理,那镇国公府牛家,早晚还能起来!”
理国公府柳芳,之后也说了差不离儿的话。
这番正经人都说不出来的谄媚话,虽噎的大部分武勋亲贵暗地里啐了一痰盂的唾沫,也让大半朝的京官说不出话来,却让宫里的隆安帝大为激赏。
刚到下午时候,宫里就有御笔和朝珠赏赐下来,以嘉赞镇国公府和理国公府忠孝之心。
沉默了多少年的镇国公府和理国公府,一下子重新回到朝野上下聚焦的焦点中,大放光彩!
这也放牛继宗和柳芳,对族内哭爹喊娘的族老们,有了个交代。
……
布政坊,忠林堂。
齐筠恭敬的坐在客位,笑道:“林大人过誉了,齐家能为林大人和宁侯助一臂之力,是齐家的荣幸。再说,这些珍宝古董运回南省去,说不得还能大赚一笔,着实不算亏。”
林如海微笑颔首,道:“齐老太爷有一个好孙儿,只是,齐家在此事上冒头,难免会有人迁怒于齐家。若有难处……”
贾蔷笑道:“若有人刁难,德昂兄来寻我就是。再者,以齐家在京里的人脉,想来没有哪个会不开眼。”
齐筠苦笑,不过还是实话实说,道:“前儿我才进宫,给太上皇送去了我祖父的亲笔信,还有一尊三尺高的白玉太清真人像。我与太上皇说了万宝楼的事,太上皇没说甚么,倒是赏了我一个五品龙禁尉的头衔,和一副‘忠孝之族,万宝如意’的门联,想来能够应付一些屑小。”
齐家老太爷齐太忠,以白衣之身与天下至尊相交成挚友。
如今齐家出海量银子,帮助朝廷收回亏空,换一堆怎么看都不容易出手的东西,也算是另一种破家舍业为朝廷出力了。
太上皇看在眼里,自然不吝赏赐。
这份待遇,连贾蔷都为之眼红。
当然,这个待遇大半是落在太上皇和齐太忠一世交情上,旁人实在羡慕不来。
等又闲话了几句,齐筠告辞离去后,林如海不无惊艳的看着贾蔷,笑道:“前些日子,你同我说你自有主意,能劝服开国功臣一脉清还亏空,我心里是不信的。这些老牌勋贵府邸,多只靠祖宗留下的体面度日,若是连体面都失去了,就真的甚么也没了。却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贾蔷笑了笑,却又摇了摇头,道:“也不是能说动所有人,昨天晚上除了镇国公府、理国公府外,还去了修国公府和平原侯府,正好临着一条街,所以都去了遭。镇国公府和理国公府,都算是明理之人。到了修国公府侯孝康和平原侯府蒋子宁那边,话都没说完,就端茶送客了。可惜了!”
林如海明白贾蔷“可惜了”三个字的意思,开国功臣的后代里,真正还在军中打熬的人不多,侯孝康和蒋子宁就是屈指可数的那几个人中的两个。
林如海沉默了稍许,问道:“是否再寻人去劝劝?”
贾蔷摇头道:“欠银子都是小事,关键这两个人不是明白人。没来由的骄傲自大,身份没多高,长的还丑,在我跟前充长辈,说话阴阳怪气……算了,不用再劝了。不是明白人,强站一起,也只会拖后腿误事。”
林如海闻言一挑眉尖,道:“那你的意思是……”
贾蔷抿了抿嘴,看着林如海道:“放出风去,就说我上门被赶了出来。我已经让人去寻他两家的过错了,过几日,请天子下旨,抄家,除爵!杀鸡儆猴!另外,用过晚饭我就回贾家,让人去请王子腾说话。丰台大营十二营,今晚就可以换将了!”
“……”
……
荣国府,荣庆堂。
东暖阁内,除了贾母、鸳鸯和王夫人,再无她人。
鸳鸯只当做没长耳朵,凡事不听不问,只在一旁服侍贾母。
王夫人也知道鸳鸯在贾母心里的位置,并不多事。
她面色有些古怪,手里拿着一封信,对贾母缓缓道:“老太太,事情就是这样了。宫里皇后娘娘,相中了蔷哥儿,透过贵妃把意思传了过来。”
贾母闻言,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皱起眉头道:“照贵妃所说,那皇后的亲侄女儿除了不会说话外,天上少有地上难得,她怎就相中蔷哥儿了?”
王夫人抽了抽嘴角,道:“纵有千万般好,只不会说话这一点,就全抵消了。老太太,此事,咱们还是要尽量说和。皇后已经开了口,哪里还有贾家讨价还价的余地?”
贾母闻言,却紧紧皱起眉头来,她多少年没这样犯过愁了,道:“若是旁个哥儿,哪怕是宝玉,我们娘俩一说和,一起点了头,那此事也就没跑了。可蔷哥儿那个孽障,你我能做得了他的主?皇后对咱们来说,自然是高高在上神仙一样金贵的人物。可那个孽障,凭他一通不要命的瞎折腾,就折腾出了一个侯爵来,再加上你妹婿,如今将他当儿子一样对待。皇后虽是金贵……可后宫毕竟干不得政,她能奈蔷哥儿如何?我怕,蔷哥儿不会听她的,更别说听咱们的了。”
说到这,她就一阵心累。
不过,也有些古怪。
她总觉得,贾家似乎真出了个有些不得了的子孙……
恨得咬牙之余,在发现对付不了后,又觉得也还不错……
当然,这心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王夫人闻言,面色寡淡,停了停,方道:“所以,皇后娘娘都给咱们出了主意,请老太太去和妹丈说和说和。此事原本也不算坏事,当初蔷哥儿死活不肯以嗣子的身份入大房,承嗣爵位。还是老太太开了金口,允他以三房夺了大房的爵,但也让他点头应下,往后兼祧长房,没有让长房绝嗣的道理。此事大家都知道,若不然,皇后娘娘好端端的也不会说起此事。
老太太您想啊,既然这兼祧是他答应的,往后总要再娶一妻。这人不是皇后的侄女儿,也会是其他人吧?
与其日后娶一个能折腾会闹腾的,不如娶一个不会说话的回来,如此,对大姑娘也有好处,是不是?
皇后说了,她那侄女儿性子极好,不独皇后和尹家人爱若珍宝,便是宫里太上皇、皇太后和皇上,还有几位皇子都疼爱的紧。
蔷哥儿若娶了她,往后好处还能少了去?”
说到这,王夫人心里和扎刀子一样在流血。
恨不得拿宝玉去换!
左右不过娶一房哑巴回来,又不是正经当家太太,只是兼祧之妻,分门另过。
愿意理会就理会,不愿理会面子上过得去就好,却能带来这么多好处。
至少,天家爱屋及乌之下,也能保那哑巴之夫一世富贵。
若不是元春就在皇后宫里做个凤藻宫尚书,要仰仗皇后的脸色而活,促成此事,对元春也有莫大的好处,王夫人失心疯了,才会替贾蔷说项。
即便如此,她心里也和吃了一大把苍蝇一般。
先前王子腾同她说过,宫里皇帝不过是用林如海和贾蔷为刀,这两把刀早晚要折了,死的难看。
可如今再看看,怎么越发不像这么回事了……
贾母这边眉头也舒展了许多,缓缓道:“你说的也有理,先前蔷哥儿将珍哥儿恨之入骨,巴不得将他挫骨扬灰,死活不肯入大房承嗣。是我拍了板,让他以三房入国公府承爵,但他也没反对日后兼祧长房,不让长房绝嗣。既然应下了,就要做到。总不能,甚么好事都是他的。
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子弟,沾了家族的光,就要为家族出一份力,原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若不是贾家子弟,那他也认不得如海,更别提承嗣爵位。若不是祖宗余荫,外面那么多人立下大功,连性命都没了,也不见能封一个男半个子,怎么他就一下封了侯了?还不是贾家的祖宗功德!
人哪,都别忒自私了去。没有家族,哪有他个人?这个道理,我让如海去和他说。”
……
PS:事情的发展,人物的形象,总是要慢慢立起来的。你们起码多点耐心给我几章时间吧?
从赢杏儿到叶清,骂的人很多,但喜欢的人也很多,本是正常事。便是原著里,喜欢黛玉的多骂宝钗恶毒,喜欢宝钗的多骂黛玉矫情,也是寻常事。
但我这个黛玉铁杆死党,还是希望黛玉党能冷静点,别跟个邪教一样张口就攻击威胁。我几本书写来,公认黛玉党没错吧,但我从来也没把宝钗往坏处写一分,宝钗的确有些局限性的心思,但那叫坏人吗?
贾蔷黛玉已经尽可能的写的齁甜了,怎就经不起一点风波?而且我从不虐黛玉,且慢慢看吧。
对了,本来已经月底这几天能休息了,没想到大清早又被一位叫张先生的dai佬给爆了,所以下午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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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断官司
“反了反了!”
“那个球攮的畜生,他怎么敢!”
贾母正和王夫人在东暖阁内商议元春派张公公回来所传之事,不想就听外面正堂上传来贾赦的怒喝声。
王夫人和鸳鸯忙搀扶着贾母出去,就见贾赦、贾政、贾琏俱在。
贾赦站在那面红耳赤的破口大骂。
贾母极为不喜,斥道:“一把胡子都开始白了,这样大的人了,就这样骂?甚么事不能好生说?”
贾赦怒极反笑道:“稍许等来人扰了老太太的清静,母亲才知道该骂不该骂!”
贾母大怒道:“你在同哪个说话?”
贾赦气势一滞,转头骂贾琏道:“都是你这个畜生半点能为没有,才让那天打雷劈的下流种子如此猖獗。偷偷的做下那等没面皮的忘八事,如今倒让我们来担这份骂名!”
在王夫人和鸳鸯的搀扶下落座后,贾母不理这个不成器的长子,问贾政道:“到底怎么回事?”
贾政脸色也隐隐有些难看,他叹息一声,道:“原商议着,是琏儿带上蔷儿,到各家去拜访一二,好言劝他们,若能偿还亏空,就尽早偿还。没想到,蔷儿昨夜里自己去了镇国公府、理国公府、修国公府和平原侯府。今儿一早,就派人从镇国公府和理国公府拉出了十几大车的家俬古董和金银器具,都是几辈子人积攒下来的家业,如今要变卖了,偿还亏空。”
“啊?!这……这岂不是逼人破家舍业的还亏空么?如此一来,岂不结成仇家了?”
贾母闻言,面色大变道。
贾赦嘿嘿冷笑道:“母亲如今知道儿子为何这般恼火了吧?还不止呢,昨儿个他逞能去了四家,也不知怎么连吓带哄,诓着牛继宗和柳芳变卖祖业还了亏空,结果在修国公府和平原侯府,连话都没说完,就让人家端茶送客,成了笑柄。今儿侯孝康和蒋子宁还打发人来问我,这些可是我们荣府的意思?还有几家,也都打发人来问,是不是我们贾家让他们也变卖祖业,还户部亏空!”
贾母气的发抖,道:“还朝廷的银子,和我们贾家甚么相干?怎好让贾家出头,逼得人卖祖产还银子?打你祖宗起,才围下了这么些人,如今倒要全丢尽不成?”
贾政倒是解释了番,道:“镇国公府和理国公府并没有着恼,对外还宣称,欠了朝廷的银子,还钱本是原有的本分,所以……”
话没说完,被贾赦蛮横截断道:“这必是被那畜生借着朝廷大义给恐吓坏了,才这样说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一家不是为朝廷立下过大功的?过的艰难了,从户部借些银子周转周转原是应有的事,岂有逼人破家舍业变卖祖产去还的道理?再者说,就算是为了妹婿那边,果真要逼还亏空,也得从元平功臣那边开始吧?也该从朝廷上那些官儿那边开始吧?那些人才是亏空大户!怎就先从咱们贾家的世交老亲家里开始?这下流种子,不是坏又是甚么?!”
贾政闻言,都无言以对了。
几千年来,以孝治天下的世道里,讲究的都是亲亲相隐。
亲亲相隐才是正道,大义灭亲那都是邪道。
贾蔷和林如海先从开国功臣这边开始清缴亏空,惹恼的不是一家两家……
贾母脸色也难看的厉害,对贾琏道:“去,到你林姑丈家,接他来,就说我有话同他说!再派人去将蔷哥儿寻来,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想做甚么!”
贾琏忙应下出去,结果刚出了门,就见贾蔷穿一件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自抄手游廊下走了过来。
尽管心里恨极,不过在贾蔷清凛的目光下,却是一句抱怨话都没说出来,只冷冷哼了声,然后绕道匆匆离去。
贾蔷纳罕,往日见了,也不至于此,不过也没有理会,未等一个眼生的小丫头去卷毡帘,自己撩起猩红毡帘,入了抱厦,而后进了荣庆堂。
贾赦正在荣庆堂上喋喋不休的谩骂,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怎贾母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后面。
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一看,心里一个激灵闭上了嘴。
虽心中一万个不愿承认,但贾赦表现上却很老实,他如今的确有些忌惮,甚至有些怕这个混世魔王了。
一丁点尊老爱幼的心都没有,他心里也好奇,老天爷怎么不打雷,劈了这个合该天打雷劈没孝心的种子!
贾蔷冷冷看了贾赦一眼后,一步步上前,至堂正中间,与贾母见了礼。
贾母看着这个刺猬一样招惹不得的重孙辈,心累之极,却还是板着脸问道:“蔷哥儿,昨儿夜里你做甚么去了?”
贾蔷站直身体,回道:“去了镇国公、理国公、修国公和平原侯府四家,原是准备叫贾琏一道前去的,只是派人来寻,未寻着。”
“胡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派人来寻琏儿?”
贾赦断然否认道。
贾蔷好奇:“你和他住一起吗?”
“……”
贾赦一口气差点没噎死。
贾蔷也不理他,对贾母道:“二婶婶应该知道啊,她怎么不在?你问问她就知道了。”
贾母闻言,也忽然好奇问道:“我就说今儿个总觉得不得劲,凤丫头哪去了?”
王夫人闻言面色有些不自然,道:“许是身子不舒坦,又告了天假,在屋子里歇着。”
贾母甚么样的人物,外面的事或许不大清楚,可内宅的事再没她看不明白的,一眼就看出王夫人那点不自在,笑道:“这话却是偏了,凤丫头最是孝顺,果真有不舒坦的地方,也必亲自来我这里言语一声。我等了一天也没来,可见是有事。鸳鸯,你去看看她,就说我寻她来。她不是素来自夸一眼就能辩忠奸么?正好,也给咱们家的宁大侯爷断断官司。”
鸳鸯小心的看了眼面色淡漠下来的王夫人,忙去请凤姐儿。
出了荣庆堂,顺着大甬路走了没多远,在三间小抱厦处停下,正要推门而入,就见院子里平儿红着眼端着铜盆忍泪出来。
鸳鸯见之心里咯噔一声,忙叫道:“平姑娘!”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铜盆摔了,看到鸳鸯站在外面后,忙回过头去,将铜盆放在一旁,用帕子擦抹了番后,才转过身走了过来,笑道:“你怎么来了?”
鸳鸯进门后,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平儿叹息一声,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摇头道:“快别问了。”
又问一回:“你怎么来了?”
鸳鸯心里为平儿一苦,而后大声道:“老太太打发我来叫二.奶奶,说二.奶奶如今对她也怠慢起来了,等了一整天,人影儿也不见一个,可见眼里已经没她了……”
“放屁!”
话音没落,就见里屋出来一人,披头散发的,瞪着鸳鸯笑骂道:“你少弄鬼!可是见了平儿红着眼出去,就替她打抱不平起来?”
鸳鸯却顾不得为平儿苦了,杏眼圆睁,有些骇然的看着王熙凤道:“奶奶,你……你这是……”
只见王熙凤脸上,一个有些骇然的巴掌印明晃晃的挂在脸上。
虽然已经有些淡了,但仍旧一眼便能看出。
王熙凤似乎也豁出去了,道:“可是老太太寻我?那咱们就去罢。”
鸳鸯闻言唬了一跳,忙道:“这可使不得!”
平儿也瞬间落下泪来,跑去跪下抱住王熙凤的腿,求道:“好奶奶,这不是置气的时候啊!”
果真让她这样出去走一圈儿,往后也没脸再见人了。
便是贾母等长辈,也绝不会喜欢她这等行为,哪怕错不在她。
王熙凤凤眼含泪,道:“我还置气?我置气甚么?”
鸳鸯和平儿死活将她拉进屋子里后,鸳鸯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这两天,王夫人铁面无私的寻了这个内侄女儿好几桩错处,当着一众婆子媳妇的面没给她留脸。
那些婆子无事还能搅起三分浪,更何况如今有了源头?
凤姐儿本来就又羞又恼又恨又气,几乎吐血,结果昨晚回来后发现了贾琏醉醺醺的躺在床上,身上别的女人的“骚味”连遮掩都未遮掩,衣裳上居然还有卷曲的发丝……
凤姐儿差点没恶心的呕出来,就将贾琏从头损到尾,那张刀子嘴,似要将满腔怨气都发出来。
若是平日里,贾琏性子弱,或许就忍了。
可昨夜吃了酒,大醉之余,居然还骂起是凤姐儿和贾蔷给他戴了绿帽子,让他当了活王八。
凤姐儿自然不肯依,上前去撕贾琏的嘴,结果被一记耳光打倒在地,贾琏也不知影踪……
得知来龙去脉后,鸳鸯也气个半死,却道:“好奶奶,无论怎样,咱们先补些粉化了妆,把老太太那里应付过去再说。如今蔷二爷又捅破天了,那边两位大老爷和老太太都等着你呢。这样的大事,你若不去,本也不好。”
凤姐儿又不是真的不准备在贾家过下去了,便只能忍着羞怒,由鸳鸯、平儿服侍着敷了厚粉,遮掩住巴掌印,又换了衣裳,才一并赶往荣庆堂。
……
布政坊,林家。
林如海看着急匆匆赶来的贾琏,微微挑起眉尖道:“现在?”
贾琏赔笑道:“姑丈,老太太原话便是如此,我只负责跑个腿儿。”
梅姨娘和黛玉在一旁面面相觑,不过许是感到贾琏的眼神有些恶心,梅姨娘皱了皱眉,眼神不无凌厉的看了他一眼,唬的他再不敢斜视后,对林如海道:“老爷可要走一遭?”
林如海笑了笑,道:“老太太相招,怎好不去?”
梅姨娘点了点头,道:“那我让人去准备。”
黛玉忙道:“我陪爹爹一起去!”
林如海道:“太晚了,耽搁了休息。”
黛玉摇头道:“我要陪爹爹一道去,也好陪爹爹一起回!”
林如海倒比小时候更宠溺黛玉,这等小事也不违逆她的意思,便笑着点头道:“好吧。”
黛玉闻言抿嘴一笑,忙去准备了。
她可是听说,某人已经到了呢……
……
PS:大佬总是层出不穷,所以还是有两更,恭喜多了位王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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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炸雷
凤姐儿和鸳鸯到来时,荣庆堂上正吵的热闹。
贾赦怒意满满道:“简直是笑话!逼人还钱,倒成了善心了!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听到此言,凤姐儿心里便是一声冷笑,她这位公公,如今终是有人能治住了,说话里再不敢夹杂着不三不四的淡话!
贾蔷还未出声,见凤姐儿和鸳鸯到来,便先住了口,对贾赦冷笑道:“你且先问问,昨儿我有没有打发人来问。”
贾赦问凤姐儿道:“昨儿这孽……咳咳障咳咳咳……”脱口而出一个字后,后半个字卡到喉咙处,才想起贾蔷牙尖嘴利之毒辣,想咽回去,可已经说出一个字了,咽回去岂非更加颜面扫地。
这不上不下喉咙里如同卡了一个蛋,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倒是在咳嗽里,把那个“障”字给喷了出来。
一双老眼还往贾蔷处瞄去,唯恐这刺猬开始炸刺……
不想,贾蔷除了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后,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这让贾赦既海松了口气,心里又觉得很是羞恼,压下咳嗽后,问熙凤道:“昨儿有人来寻琏儿?”
熙凤“嗯”了声,道:“我都不晓得是谁的人,只婆子进来问了,我回了人不在,没想到是蔷儿派来的。若是知道,必让人仔细去找找。”
上头贾母已经在招手,道:“凤哥儿过来。”
鸳鸯回到贾母跟前耳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甚么,贾母怜惜的招了凤姐儿过去,笑道:“我就说怎一天没精神,原是没见到你这辣椒。你啊,往后受了甚么委屈只管来寻我,这贾家的爷们儿能指望上哪个?尤其是那琏儿,院子里的骚狗也比他体面。脏的臭的只管往屋子里扒,你放心,回头我必让他给你赔不是。”
凤姐儿闻言,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还强笑道:“原不该扰了老太太清静……”
王夫人淡淡道:“好了,此事回头再寻琏儿说。年轻的哥儿哪家不是这样,都爱偷嘴,你也莫太难过。说正事……”
凤姐儿憋屈的将眼泪收了,贾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回头必与你出气,且等等罢。”
凤姐儿闻言,差点又落下泪来,强笑道:“老祖宗放心,我没甚么事了。”
贾母目光落在凤姐儿脸上,在眼泪冲刷去粉后,那几道浅印子上凝了凝,不过到底没再说甚么,她目光落到贾蔷面上,道:“你既然说,这般做法有好处,却不知好处在哪里?”
贾蔷有些无奈的呼出口气,道:“先前在这里吃饭,桌面上都已经说了很明白了,我也没想到,到现在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老太太也就算了,你是内宅中人,谁料两位大老爷也不明白?”
贾政皱了皱眉道:“军中的事,那日我原没怎么听仔细了,蔷儿你再说一遍……”
贾蔷看着他道:“王部堂执掌丰台大营,想要彻底抓住兵权,就得换将,不然,他只能被架空。可王家手里没甚么可用的武将,只能从开国功臣一脉里去选。依照王部堂的意思,是让我先生在追缴亏空上网开一面,拿这个当人情,再加上贾家的体面,以此来收买那些开国功臣将门们。只是我同他说明白了,这种收买即使能得逞一时,终究不会是长久之法。因为亏空早晚要还,今日网开一面是人情,来日不得不还时,就成了仇恨。所以,就先按我这法子去做。当时不是都同意了吗?这会儿跳脚做甚么?”
贾政老脸一红,看向高台上,就见贾母目光不善的看着他。
贾赦一挥手道:“我们让你按着你的法子干,可曾答应过让你逼的那些世交破家舍业变卖祖产还亏空了?你这样做,岂不是在替贾家结仇?”
贾蔷嫌恶的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去镇国公府牛家和理国公府柳家问问,他两家现在是感激我还是在恨我。”
贾母想不明白,道:“他们两家还感激你?”
贾蔷道:“当然感激!因为两家这种做派,宫里天子大为感动,认为他们心怀忠义,特意赏赐了朝珠和御笔。开国勋贵里,有这样光彩体面的,近十年来除了贾家也只有他们两家了,谁还敢说他们被逼的破家舍业?
另外,还请派人去通知王部堂,签发文书,请镇国公府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府一等子柳芳,前往丰台大营任将官!这样的大将,用起来才无后顾之忧。
如此一来,连前程都有了,这也叫结仇?”
顿了顿,贾蔷对贾母道:“到底有没有结仇,等年节送节礼时,自然看得出来。”
贾母追问道:“那大老爷说,修国公府和平原侯府,还有几家都上门来问,逼他们变卖家业还亏空,是不是贾家的意思,又怎么说?”
贾蔷笑道:“那还怎么说?当然不是贾家的意思。这些银子和贾家一文钱的干系都没有,问贾家的意思做甚么?即便是我先生,也是奉天子之命追缴户部亏空,银子又不落在贾家和林家口袋里。人家牛继宗看的就很明白,对外宣称当年太上皇和皇上看臣子有难了,这才好心借了朝廷的银子给咱们,如今朝廷艰难了,咱们还银子不过是本分事。这个道理,原该三岁孩童都明白,怎么有些人就是不明白。欠债还钱当无赖,反倒成了被逼了?”
贾母被他绕糊涂了,只道:“不管再怎样的道理,也不好果真逼人家变卖祖业还亏空。人家都告上门来要说法了,咱们贾家总不能把人都得罪尽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贾蔷笑道:“再有人登门,老太太就明白告诉他,西府管不了东府的事,哪个不满,让他们直接来东府寻我算账就是,我等着他们。”
“……”
贾母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王夫人忍不得了,缓缓道:“蔷哥儿,虽是东府、西府是两房,东府还是长房,可在外面人眼里,东府和西府都是贾家。你得罪了人,旁人不会只以为是东府得罪了人……”
贾蔷挑了挑眉尖,侧眸看向王夫人道:“太太,你是明白人。只是,打大姑姑进宫当了贵妃起,贾家就勉强算是皇亲国戚了。所以,最该在意的应该是天家的利处。假如我和先生的差事没办好,贵妃在宫里都会受到影响。哪怕不说贵妃,便是王部堂,我和先生不帮他筛选出一批真正有魄力的营将,你以为他能坐稳丰台大营大将军的位置?”
说完,又看向贾母,道:“老太太,贾家的情况你心里是明白的,二老爷……当的是清贵官,于朝堂斗争上,掺和的不多。大老爷……呵呵。我当然不算甚么,但先生却是历经宦海浮沉的官场老人,所以外面的事,若有不明白的,可以先问他。先生素来感念老国公和老太太对他的恩情,难道做起事来,还会害贾家?”
这话比前面一百句话加起来都顶用,贾母终于拍板了,道:“既然连你先生都点头了,那你自去做罢。外面再来人,我就让他们去东府寻你。”
贾蔷笑了笑,点头道:“好。”
贾母看着他笑,倒也觉得这个重孙的确是生的好,宝玉和他比起来,别的都好,就是脸有些大……
她忽然奇道:“平日里不三请四请,你断不会上门,今儿是怎么了,你来做甚么?”
贾蔷摇头道:“本来就是想让人去王家,告知王部堂,他需要的将领已经给他寻到两个了,让他心里都底,莫要再跑去求人。”
贾母闻言,心里居然有些熨帖,看着王夫人笑道:“我瞧蔷哥儿说的也在理,果真巴巴儿的去求人,人家反倒未必看在眼里。不如让蔷哥儿这样去折腾罢,肯主动给皇帝还银子的,就短不了忠孝之心,这样的人使起来,岂不更放心?”
说着,还给王夫人使了个眼色。
王夫人听着虽然觉得有些刺耳,不过看到这个眼神,便明白有更大的事要说,就按下此节,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老爷昨儿还在说,原不觉得蔷哥儿如何,如今却愈发不同了,可见是有大出息了。”
贾赦在下面听的简直又惊又怒,他本身不过一等将军爵,贾蔷堂堂超品侯,又是贾家族长,根本可以不必理会他。
他只盼着贾母这个国公夫人的身份,可以压贾蔷一头,谁料贾母如今居然转了性儿了,反倒夸起贾蔷来了。
这让他如何能气平?因此重重怒哼一声!
王夫人话音刚落,这边大伯子就怒哼一声,让她登时尴尬起来,眼中闪过一抹羞怒。
贾蔷却呵呵看着贾赦道:“大老爷也别恼,你放心,你在户部亏空的那五千两银子,先生用自己的银子替你还上了,不会逼你变卖祖业去还的。只是我倒没想到,大老爷这样金贵的人,居然还有借银子过年的时候。”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般,引爆了荣庆堂。
贾母等人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作为荣府承爵人,享有两代荣国公传下来的偌大一份家业,居然沦落到去户部借银子过年的地步?!
最丢脸的,是借的银子,居然还是让贾家的姑爷给还上了!!
贾母老眼圆睁,看着堂下面皮臊红,无地自容的几乎想寻一条地缝钻进去的大儿子,几番张口,都不知道该骂甚么。
贾政脸色也难堪之极,不仅有对兄长的责备,也有些自悔,若不是贾家的家业都在二房,或许贾赦就干不出这么丢脸的事了……
看着贾赦花白的头发,贾母嘴唇动了动,终咬牙道:“记得,把银子,给你妹婿还上,知道了吗?”
贾赦咕哝道:“原是因为旁人都借了,我若不借,旁人必会来寻我借,才……”
这狗屁理由,贾母连听都不想多听,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罢。”
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几掩面而去,贾蔷也一并跟着要走,只是还未出门,就听贾母叫道:“蔷哥儿先留下。”
……
PS: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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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如此兼祧
皇城,凤藻宫。
西暖阁内,一个圆敦敦的中年男子,不无埋怨的看着尹皇后道:“好端端的,非说凤体有恙,急乎乎的招我和子瑜过来,一路上紧赶慢赶,子瑜也急的快要落泪,如今倒好,你连个磕巴都没有,这不是纯粹涮人顽么?”
尹皇后凤眸淡淡扫了这中年男子一眼,而后对着他身旁,一个十四五岁,背着个药箱的女孩子招了招手,笑道:“到底子瑜疼本宫这个姑母,不似那起子没良心的,巴不得我摔个大跟头,磕一脑门血。”
这名少女,就是尹皇后的侄女儿,尹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子。
只见她一柄银莲琉璃桃纹丁香步摇簪于三千青丝间,穿着月白色银丝绣五色茶花衣,脚踩一双月牙弹墨蜀锦宫妃鞋。
眉若远山,眸颦秋水。
然而这般美色,让人初见此女时,也易被忽略了去。
只因女孩那一身清静气,让人见之而心安,可忘俗。
虽口不能言,然这世间的一切嘈杂,似都难在她眼中荡起涟漪。
搭在肩头的医箱,握在手中的肩带,行进中走出的每一步,都平实而宁静。
不玄,不仙,却也让人不忍相扰。
若非要用甚么词来形容她,那肯定用不到甚么花容月貌。
她就好似一段岁月,静静的流淌着,又于轻默间,悄然而去。
不会,也不愿去惊扰世人。
尹皇后握住她的手,眼中百般怜爱,便是对上天家的公主,皇子皇孙,她都不曾如此宠溺过。
尹子瑜被握住了左手,便伸出右手,轻轻搭在尹皇后的手腕间,倾听了片刻后,对尹皇后浅浅一笑,又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尹皇后满脸含笑的拉着她的手腕,让她挨着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对中年男子,也就是尹子瑜的父亲,尹皇后的胞弟尹朝道:“你也别一万个不乐意的模样,要不是为了子瑜的事,你当本宫愿意见你?”
尹朝初未反应过来,待看到尹皇后百般爱怜的抚着尹子瑜肩头发梢时,才陡然醒悟过来,第一反应竟是皱眉大声道:“找着合适的人家了?不可能!娘娘……二姐,我可跟你说,你莫要糊弄我这当弟弟的。子瑜是我的命根子,我就不信还有谁家能配得上我闺女!你要是找哪个王八家族,到头来苦了子瑜,我可是不依……我到祖宗坟头上去哭坟去!”
“放肆!”
尹皇后柳眉倒竖,大怒喝道:“那你莫来寻我,你自己去寻好人家罢!等你寻到了,我也如你这般说!”
尹朝还是有些怕这个亲姊的,冷静下来后起身嘿嘿笑道:“哎哟,皇后娘娘息怒,小臣这厢给你磕头了,你就当我是放屁行了吧!”
皇后拿这个亲弟也没法子,眼睛扫了一圈,见周遭都是信得过的宫人,这才没好气的啐了口,教训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国舅爷的德性!就没见过你这样寻姑爷的,我还没开口是哪一家,你倒先不放心起来,胡乱攀咬!”
说罢,又回头看向尹子瑜,总觉得这么个混帐弟弟,应该生不出这样的女儿才是。
尹子瑜却是静静的打开药箱,从药箱右侧拿出一张纸笺来,又取了一支开药方的小狼毫,蘸了点墨,在纸笺上写道:
姑母,子瑜口不能言,不宜出阁,若家中不容,可否入宫为宫中司药,侍奉姑母安康。
字如其人,娟秀如山涧清溪。
尹皇后看着她即便求人时,亦是娴静的温润眼眸,笑道:“子瑜,姑母这个皇后说过许多不作数的话,独独跟你这丫头,从无虚言。你看这样如何,过两日,便是你祖母的寿辰。因不是整寿,就不大肆操办了。除了尹家人和你几个表兄外,尹家不请外客,单把荣国太夫人和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请来。你亲自相看相看,若是你果真厌弃,姑母再不多言,如何?好孩子,你是个明白人,咱们女儿家,一辈子总要寻个好人托付了,才算稳妥啊!是不是?即便入宫当司药,姑母也护不得你一辈子啊。”
“等等!”
若是先前作恼还有些故意耍闹顽笑的成分,尹朝此刻却真有些恼了,看着尹皇后道:“娘娘,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
尹皇后点头笑道:“就是他,你也知道?无论家世、模样还是……”
话没说完,再次被尹朝打断,只听他一迭声道:“等等等等等……宁国府里的那位侯爷,为了配合他岳父老子追缴清空,今儿个从镇国公府、理国公府拉了几大车家当去变卖,此事如今闹的沸沸扬扬,整个神京城不知道的没几家。娘娘,这宁国府里,莫非有两个侯爷?!”
尹子瑜也目露点点好奇色,看向尹皇后……
尹皇后面色淡淡道:“贾家虽一门两公府,但宁国府里,却只有一个侯爷。”
尹朝闻言大恼道:“人家岳父老子和姑爷亲近的不得了,听说林如海是当儿子在养,林如海如今虽只是户部侍郎,可皇上让他掌着部呢,凭人家的功绩,在扬州先死了儿子又死了发妻,光凭这份苦劳,日后铁定少不了一个军机。你就逼着人家退亲事,再娶子瑜?!你不是素来都是贤后么,如今要是做了这档子没名堂的事,你这名声也毁尽了。罢罢罢,我尹家要不起那样的女婿,他果真为了攀附富贵转过头来寻尹家,我也更不敢要这样的姑爷了,我怕改明儿他再另娶新妇。子瑜,咱们走,这亲事就不劳你姑母费心了!”
尹皇后喝道:“站住!给本宫坐好了!亏你还是当老子的,一点静气心都没有!你说的这些,我会想不到?”
周围宫人看着尹皇后训斥尹朝,一个个面上丝毫不变,心里却纷纷道:这位娘娘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让人觉得有些家常气儿,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是一个有位不成器弟弟的姐姐罢。或许,这也是皇后这般喜爱这个弟弟的原因。虽不成器,但也没甚野心,无欲则刚,跟她这位皇后姐姐敢拌嘴几句。其他的尹家人,愈发敬重,反而得不到这份待遇……
尹朝气呼呼的坐下后,尹皇后没好气道:“我且和你先说说,贾家的情况,和这位宁国一等侯,到底是甚么样一个人,你就明白,本宫见了那么多俊杰少年,单单选中了他!”
尹朝还是气鼓鼓的,他觉得尹皇后就算把贾家人说出花儿来,他也不可能让这样一个宝贝女儿嫁到贾家去。
再者,尹家是出了个皇后,可这个皇后从来不照顾尹家,不像太后娘家田家那样,人人都得了官做,尹家人最高的官也不过四品,他更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员外郎,在京城,五品的官还没金水河里的王八官大。
所以,尹家还真未必得罪的起一个天子的肱骨重臣,未来的相国巨擘!
尹朝觉得,他这个姐姐脑子有些糊涂了!
却听尹皇后说道:“这贾家,原本是宁国府这一支的三房,本不该袭爵,是大房出了大变故,死的死,废的废,皇上才让他袭了爵。不过,他也是个烈性的,只因和大房贾珍有大仇,死活不愿以大房嗣子的身份袭爵,坚持以三房的身份,来取大房爵位。原本宫里和贾家都不该答应此事,只是因为他和太上皇的一些渊源,皇上也有要重用他之处,所以才同意了此事,但贾家荣国太夫人又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等以后,他还要兼祧宁国长房,不能让长房绝嗣,他退了步,也答应了。”
“兼祧?!”
尹朝听闻这个词,陡然觉得,恍若醍醐灌顶般,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好响亮的一声,他却如没感觉到般,激动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尹子瑜口不能言,就注定了她不能当管家太太,尹家也不愿她如世间大多数媳妇一样,进门后在舅姑面前伏低做小,小心伺候。
可若果真寻个没爹娘老子的孤儿,再让此人一辈子别发达,因为一发达就一定会管家,还不能纳妾,因为宠妾多犯口舌,会行宠妾灭妻之勾当……
总之,想让尹子瑜当别家大妇,几难如登天!
可让她做小?那自然是连想都不用想!
但若是当兼祧之妻,既能当了正妻,又能免去以上种种不便,岂非是好事?
而且,尹子瑜今年已经十五了,不好再拖了。
本身就口不能言,若是再拖成老姑娘,那就更完了。
兼祧当然不完美,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有一个完整的家?
但天意如此,让爱女口不能言,尹朝纵然爱女如命,如今也不好过多挑剔了。
不过……
“二姐,即便是兼祧,也不用非选贾家吧?我隐约听人说起过,那贾家人可不是一群省油的灯!子瑜果真嫁过去,我担心她还是会受委屈啊!要不,再换一家?那林家也不是好相与的,子瑜这性子,若是被欺负了去,我怕是干不过林如海啊!”
尹朝觉得这个思路已经打开了,那么可寻的人,范围一下就扩大了许多。
何必非守着这么大一家子的人,还要得罪一个未来的军机相国?
实在不聪明啊。
却听尹皇后啐道:“你当子瑜是甚么人都配得上的吗?那贾蔷便是太上皇都赞一声良臣,本宫见了那么多少年郎,属此人拔尖儿,我让人留意他很久了……你废话少说,回去准备老夫人的寿宴,等着子瑜相见罢。”
说罢,又拉起尹子瑜的手道:“好孩子,你听姑母说完他的事,回头再悄悄见他一见,果真不如意,觉得厌弃他,那姑母也不逼你。这世上男子那么多,总能寻一个能护你一生,关爱你一生的好男人。”
尹子瑜虽不能言,眼中却闪过一抹淡淡的迷茫:
这世间,果真有那样的人吗?
倘若,她非皇后侄女儿。
应该不会吧……
不过,这世间女儿的亲事,原没有自己做主的道理。
如今姑母和爹爹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她还有往后退去的余地么……
罢罢,纵然会被嫌弃,她也可与清风明月,度此生。
……
荣国府,荣庆堂。
抄手游廊下,满面羞怒的贾赦、贾政和林如海见了礼。
贾赦草草一见就甩袖而去,显然一点都不领林如海代他还亏空的情分,说不得,还记恨一笔。
贾政倒是好不少,不过也自觉无颜多说,只简单说了两句,也去了。
见此情形,林如海心里大约有数,却也不很在意。
贾代善和贾母史老太君当初对他的好,他自有自己的方式来回报。
若是贾赦以为凭借此点,他就会无原则的退步忍让,那也是想多了……
倒是黛玉察觉到有些不对,面色有些紧张。
不过见林如海面色依旧,甚至还温和的看了她一眼,黛玉敏感的心一下安宁了下来,对林如海抿嘴一笑:
我有爹爹在!
父女二人和贾琏一并入了荣庆堂后,正好听到贾母在问贾蔷话:
“蔷哥儿,当初你答应了要兼祧大房,可算话不算话?”
林如海、黛玉都楞在那顿住了脚,看向里面。
连贾琏都唬了一跳,他可是明白贾蔷和林家关系有多亲厚的。
眼下听贾母老太太的意思,分明是想再给贾蔷现在就寻一房兼祧老婆……
贾琏正犹豫着,是不是趁机先退出去,以免一会儿殃及无辜……
然而就听贾蔷笑道:“当然算话,回头等我多生几个儿子,选一个当大房嗣子承继香火就是,嫡子都行,有甚么不作数的?”
此言一出,贾母却是傻了眼儿,和王夫人都怔在那里,上下不得。
贾蔷却赶紧去迎林如海,和羞容满面的黛玉……
呸!愈发不要脸了!
……
PS:还有两更好像,我已经迷糊了,大佬太多,花公公?
老实说,本来是要断在“可算话不算话”那里的,最后仔细想了想,还是狗命要紧,算了……
今天不一定还有,如果没有明天肯定还完,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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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智深如海
“如海来了……快快搀起,快快搀起!你身子骨本就不好,再在我跟前,断不可再行这些虚礼。你若果真心里孝敬我,只管养好你的身子骨,便是对我最大的孝心了!”
见林如海上前跪下行礼,贾母一迭声的让贾蔷扶起,而后嗔怪叮嘱道。
对上自己喜欢的人,贾母从不吝啬她的慈爱和宽容。
贾蔷搀扶着林如海起身后,林如海谢过,正要落座,却又听贾母道:“罢罢,大晚上把你叫来,不在这里做那硬木椅子了,去里面暖阁里坐软榻罢。”
林如海笑道:“老太太,不碍事。”
贾母故作恼意道:“怎不碍事,这些年你不在跟前,这才纵着你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骨。如今你都到了都中,我还能看着你胡来?才多大点年纪,就成了这般模样,连我这老太婆也不如。你好好养着,听我的!正好,我又让人专门去请教了几个极好的药膳方子,还使太医瞧过了,都是去了大补之物的,只用温性补药熬制,你如今这身子骨,连好参都不能用,不然经不起。”
听她这样说,连王夫人都侧目了,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当年贾敏在时,就已经被宠到心尖尖儿上了,后来贾敏没了,黛玉来后,又被宠的连正经孙女儿也比下去了。
如今倒好,这女婿比亲儿子还亲?
想想也是了,贾政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儿,也没见当成大官。
当年林如海入仕以后,贾代善在世的时候又是怎样出力提拔的。
一时间,王夫人心里满心不平气。
不过,再看看林如海行将就木的模样,那不平气又压了下去。
就这模样,再补,怕也活不了许久去……
却不想林如海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居然往她这边淡淡看了眼过来,还微微颔首,而后就听他呵呵笑道:“老太太放心,如我这般迁延不愈久病傍身者,反倒能拖不少时日。如今也知道爱惜身子骨了,又有蔷儿为弟子,帮我良多,也就愈发能放下心来,慢慢就养起来了。”
以林如海的智慧,若是再看不出今日之局,那也太小瞧他了。
当然,贾母的慈爱,终不算作假。
贾母亲自拄着拐,在鸳鸯和凤姐儿的搀扶下起身,对贾琏道:“去,叫老爷来,然后你在门口跪着去。”
贾琏:“……”
“怎么,我说的话没听仔细了?”
贾母恼怒道:“我原以为,你还算是个好的,虽不怎么成器,可能帮着家里做些事,也就罢了。等日后,袭了爵,怎样不是一份前程?没想到,你愈发不争气了!凤丫头虽然脾气急了些,嘴舌不饶人,可她自进贾家门儿来,上侍奉舅姑不说,连我这个老太婆也指着她。下面更有那么一大群大姑子小姑子,哪个不照顾的妥妥当当?这阖族上下,里里外外,哪个不夸赞她?你这个畜生,甚么好下流的种子,一天到晚不知浪到哪去,也敢动手?你听不听我的?不听,我现在就让人喊你老子来。”
贾琏闻言唬个半死,赶紧跪下道:“老祖宗莫恼,昨儿实是吃酒吃撞客了,原本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的……”
凤姐儿早就哭的快上不来气,鸳鸯一个人都劝不住,黛玉都红着眼上前去劝了。
好不容易赶走了贾琏,一家子进了暖阁后,贾母犹自着恼,对黛玉道:“瞧见了么?你凤姐姐这样厉害的人,嫁给了你琏二哥哥这样的畜生,受了多大的委屈!这女儿家,甭管多有能为,一旦嫁错了人,那就全毁了,往后你可要……蔷哥儿,你这样看我作甚?”
贾母正嘱托着低着头的黛玉,忽余光看到贾蔷连连冷笑看她的模样,登时恼怒问道。
贾蔷冷笑了声,不言语。
贾母对着林如海气笑道:“瞧见了么,瞧见了么?都说我贾家以孝治家,这治得是甚么家?”
林如海看着贾蔷“啧”了声,贾蔷站在一旁,垂下眼帘不语。
见此,贾母和王夫人对视一眼后,贾母叹息道:“蔷哥儿啊,老身是真不知道,西府到底做了甚么着恼的事,让你恨成这样。当年的事,西府真是连一丝风都未听到啊。算算时日,你爹娘老子出事的时候,正是国公爷过世的时候,西府……”
见贾母说到哽咽,贾蔷淡淡道:“我恨西府甚么?莫说老太太,就是大老爷,虽动辄辱骂,又几番谋算家财,对我来说,也不过区区一蠹虫罢,远谈不到恨。只是西府鱼龙混杂,自私自利者甚繁,心向贾家者却没几个。至于能办正事的,能扛起祖宗家业的……呵呵。”
王夫人疑惑:“你这是……瞧不起西府?”
贾蔷摇头道:“无所谓瞧得起瞧不起,东西二府分立,宁国虽为长房,我也断不会想着以族长的身份插手荣府事。”
贾母觉得话题有些偏了,往回拉道:“如你这样出挑的哥儿,西府是没有。所以,方才我才和玉儿说,女儿家若是运道不好,嫁给了那等没出息的,实在苦恼。你琏二叔若是如你这般,你二婶婶也不至于受这窝囊气。”
贾母只顾着将贾蔷往道上引,却没想到,这话一遍遍的说,就如同刀子一样,一遍遍的往心高气傲的凤姐儿心头扎。
若是平日里,她或许也就起点嫉意,还会一起往贾琏身上泼脏水。
可今日,她心里实在恨极贾琏,恨到刻骨铭心的地步!
那一巴掌,再加上贾母的话,生生打散了存留不多的夫妻情义!
贾母哪里能想到这些,开始往正题上引入,她看着林如海和贾蔷,道:“当日蔷哥儿入嗣宁国,死活不肯承嗣大房,我不得不破了规矩,应下他,只让他日后兼祧大房,不让大房绝嗣……”
贾蔷奇道:“老太太,蓉哥儿还未死呢,大房谈不到绝嗣吧?”
贾母面色一沉,道:“现在说这些还有甚么意趣?蓉儿被他老子一凳子砸成废人,如今躺在那里,你虽是个好心的,还专门请了两个名医看护着他,可我让人去问过了,最多也活不过今年,腰眼那里都臭了……罢了,不说他了,还是说先前的。”
到底上了年纪,被这一打岔,有些想不起来前面的话了。
鸳鸯小声提醒了句后,贾母没好气的白了贾蔷一眼,才继续道:“此事,原不过是我的一份心意。宁府老国公当年待我和国公爷都不差,我怎能看着大房绝嗣?原本,也不急着甚么。或者就像蔷哥儿先前说的,以后他多子多福,挑一个出来承嗣,也算是种办法。可不想,事情出了变化……”
黛玉脸上的笑容已经一点点开始消失了,贝齿轻轻咬着嘴唇。
贾蔷见她如此,没等贾母再开口,便道:“老太太,我很尊重你。我顶过大老爷、顶过二老爷,骂过贾琏,甚至恨不得杀了贾珍,然而我从未对你有过不敬。但是,这不意味着我能容忍西府插手我的婚事。没有谁,有这个资格。”
此言一出,暖阁的气氛一下跌入谷底。
鸳鸯脸色煞白,王夫人脸色同样阴沉可怕,黛玉也红了眼圈,唯独林如海淡然,贾母,居然也没震怒……
贾母眼睛有些湿润,看着林如海道:“如海啊,你也是世家子弟出身,祖上四世列侯,不比我贾家国公府第差甚么。”
林如海笑道:“还是不能比……”
贾母摇头道:“世家子,打落草起,就是锦衣玉食,**丫头一大堆,养凤凰一般养大。旁的寒门子弟想读书,哪一个不是苦熬苦盼的,连个正经先生也难请起,可世家子弟呢?家里的族学便可以读书。长大后,寒门子弟想做个官,得多难!便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进士,如今在吏部选官的有多少?可咱们世家子弟呢,只要想做官,总还是能得一个官做的。享受了这么多好处,如海,你可能和他们说说,世家子该尽的担当?”
林如海想了想,道:“老太太,蔷哥儿在这方面,已经做的极好了。将东府的爵,一下拉回到侯爵,多挣了几辈子的富贵啊。”
贾母苦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今儿的事,本是准备单独和你先谈,然后再寻你和蔷哥儿谈,可是就因为想到了,他如今大了,若果真用你去压他,怕才会恨我,恨西府一辈子!所以,就聚在一起,看看到底怎么办。”
林如海先看了眼冷笑连连的贾蔷,略略思量了下,微笑道:“老太太,听你的意思,是有人相中了蔷哥儿,想做兼祧之妻?或者,想做侯府正室,让别个去做兼祧之妻?”
贾蔷冷笑道:“还是少做这种春秋大梦的好!我就不信,谁还敢逼我娶亲的!亲家能不能做成不好说,仇家是一定的。”
林如海摆了摆手,看着贾蔷道:“我这个先生也是愧领的,一直都没机会教你甚么,今天就教你一句,不管甚么时候,不要被愤怒和意气,左右了你,那并不聪明,你记下了么?”
贾蔷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躬身领教道:“弟子明白了。”
这番师徒对答,着实让贾母和王夫人羡慕,她们多想此刻是宝玉站在贾蔷的位置……
安顿住贾蔷后,林如海看向贾母,微笑了下,轻声道:“老太太,能让你这般作难的,应该是宫里的意思罢?皇上自然断不会有这个意思,当然,也未必反对。寻常太妃、妃子,没这个分量,也未必敢同林家说这等事。那么,是中宫皇后?”
这一刻,王夫人和凤姐儿再度惊艳了。
甚么叫风度,甚么叫气度,甚么又叫做智慧……
相比之下,贾家男子,的确上不得台面……
贾母却苦笑道:“我就知道,必瞒不过你,当年国公爷在时,每说起你,就没有不夸的。当初还说你性子有些急,如今看来,你连这么点短处也没了。国公爷若在,必然会欣慰啊!”
林如海却终于皱起了眉头,道:“宫里的几位公主大都出阁了,纵还有没出阁的,也都还小。莫非是哪家王府的……也不会,皇后不会为了哪家王府,就与我林家结仇……”林如海内心显然不是表面上那么平静,皇后与林家结仇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其心中震怒,最后,林如海眉尖终于一挑,看向贾母道:“怕不是后族有人,想与蔷哥儿结这份亲罢?是了,必是如此。通过贵妃往贾家传信,贾家若是不应,怕是贵妃在宫里都要难过……难怪。”
贾母:“……”
王夫人:“……”
……
PS:这章完了,还有三更……啧!明天争取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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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辞官让爵
贾家一众女人们,这一回终于见识到甚么叫天子倚重之臣,甚么是宣麻拜相之才了。
贾母尤为激动,当年,贾代善不正是这等风采?
王夫人和王熙凤却备受打击……
王熙凤自不必说,嫁一龌龊浪荡子,甚么脏甚么臭,就偏往那处去。
正经事半点不上心,瞎闹胡孱倒是一把好手。
如今比起林姑丈来,连茅坑的石头都不如。
王夫人心里复杂于,当初她为王家管家二小姐时,何等心高气傲。
不想嫁入贾家后,处处被贾敏压一头。
原以为,自家男人虽不似正经科班出身,却是国公嫡子,还掌着国公府的基业,总应该不输于贾敏夫君林如海。
尤其这次见了,贾敏早死,林如海也已是风烛残年之相。
却不想,即便如此模样,其才智,亦远非贾政、贾赦之流可比,实在让人伤心。
不过,看着她们的模样,林如海心里却没一丝一毫的自得。
一来他的心境修养,早已不在意这些。
二来,他所说出口的,不过是皮毛罢。真正让他心忧的,并未宣诸于口……
天子生五子,除去已经出局的二皇子恪勤郡王外,还有四子。
这四子中,有二子为皇后所出。
按理说,大皇子为元后所出,既嫡且长,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只是大燕立国百年,至今还无哪一任天子,是嫡长出身。
事实上,就林如海所知,在兵部参政的大皇子宝郡王李景,也的确不是人君的好人选……
宝郡王相貌极肖天子,便是性格也十分相像,但林如海以为,此人形似而神不似,只学了隆安天子的冷酷,却未学其英明、睿智。
在兵部,和担任兵部侍郎的两位元平武侯,关系都不算好。
虽颇有勇武之名,却似无容人之量。
而三皇子李晓和四皇子李时,却被教诲的颇为儒雅知礼,在礼部和工部参政,都颇有贤名。
尤其是四皇子李时,曾一度有传言,此子龙颈凤目,贵不可言。
虽然这喧嚣之言后来被宫中传旨镇压了下去,但恪荣郡王还是入了不少重臣之眼。
再说五皇子李暄,朝野皆知,此子被天子皇后宠溺,顽劣之名远扬。
在这等情况下,尹皇后亲自下场,以后族嫡女为兼祧之妻,来拉拢他林如海和贾蔷?!
但是,也不对啊!
且不说这做派到底是结亲还是在结仇,皇后不避嫌亲自下场,掀开夺嫡大戏,只此一点,就绝不会容于天子殿前。
作为隆安帝肱骨之臣,林如海还是知道,天子舐犊情深之心的。
天子绝不愿看到惨烈的夺嫡之争,早早开始。
以皇后的贤名,不该做此不智之事才对……
正当他拧眉苦思时,就听忍了好久的凤姐儿憋不住纳闷道:“老祖宗,咱们家的蔷儿的确是个好的,可他再好,皇后也犯不上巴巴儿送一个嫡亲侄女儿给他当兼祧之妻吧?这传出去,后族都不用说,便是皇后的脸也没处搁啊……”
贾母笑了笑,道:“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呢?原来再不能有这等事,可是,那皇后的侄女儿,千好万好,只一点不好……”
“生的太丑?”
贾蔷严重怀疑道。
黛玉此刻纵然心如刀绞,还是忍不住嗔他一眼。
贾母也无奈瞪他一眼,道:“皇后的侄女儿,自然是千娇百媚,生的和仙女儿一样。只一样不好,就是……打落草起,就不会说话。”
贾蔷:“……”
黛玉:“……”
熙凤:“合着是个哑巴!”
其他人恍然大悟,林如海也轻轻一挑眉尖,对上了!
好一个厉害的皇后!
好一个无懈可击的中宫皇后啊!!
若是如此,再配上贾蔷需取兼祧之妻的前事,凑在一起,便是在天子跟前,皇后也只是一个为侄女儿谋亲的姑母,而不是一个为夺嫡提前结交外臣的皇后!
若果真想要结交外臣,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这是要结亲,还是要结仇?
可果真成了亲,难道还真能当仇人?
林如海和贾蔷,还能去欺负一个哑女?
结亲后,两相来往下,不知不觉中,不是站队也成站队了!
最厉害的是……
贾家能拒绝吗?!
要是尹家女是个好的,没有残缺的,婉言拒绝也就拒绝了。
虽也得罪,但不会太狠了去。
可如今尹家女是个哑女,这要是拒绝,那就是真正用耳光在打皇后的脸了!
天子五子,皆为皇后亲自抚育教养长大,便是那三个非嫡出的,不是亲子也更胜亲子!
先前二皇子闯下大祸,皇后闯养心殿护爱子的事,在京里传的沸沸扬扬,可谁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贤德皇后?
打了皇后的脸,皇上或许不会怎样,可那五个皇子,怕不会要把贾蔷生撕了!
啧!
就听贾母不悦的对凤姐儿道:“哑巴怎么了?贵妃信里说了,虽是哑女,但因品格极好,所以便是宫里太上皇、皇太后和皇上,都爱若珍宝,不逊于公主郡主。且几个皇子,也都疼爱之极。若非有祖宗家法在,不允许有残缺之女进宫,皇后早就让哪个皇子娶了当儿媳妇了!”
“……”
以林如海之能,此刻也被尹皇后的这一手给惊住了。
先前他对尹皇后的印象,也只停留在贤后之名上。
贾蔷前日同他说,皇后似乎不一般,他也没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转过天来,尹皇后就让他见识到了甚么叫做无懈可击的一手!
这甚至都不叫阴谋了,这是阳谋!
一个女人家,怎会有这等智谋和手腕?
再配上她的出身,着实让林如海有毛骨悚然之感……
贾母见林如海始终不言,缓缓落下泪来,道:“姑爷,原我是想着玉儿孤苦无依,等她长大了,就让两个玉儿在一起。两个都是我的心尖子,我留下的那一房压箱底银子,都是给他们的,就算这个家业以后没他们的份,有我的嫁妆在,有太太的嫁妆在,再加上玉儿她娘的嫁妆,两个玉儿就是花十辈子也用不尽。我老了,能做的也只有这般多了。不想,如今你来了京里,蔷儿入了你的眼,我瞧着玉儿也不反对,倒也是一桩良缘。
对你,对玉儿,老婆子我是自问问心无愧的,也是真愿意你们能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这份心意,你可当真?”
林如海闻言,缓缓点头道:“老太太待我,待玉儿,实偏爱有佳。”
贾母落泪道:“怨都怨我这个老婆子多事,当初非要让蔷哥儿娶个兼祧之妻,承嗣东府大房,不然,也不会生出此事来。你和玉儿若是恨,就恨我这个犯口舌的糟老婆子罢!可事已至此,贾家没有后退的余地啊!得罪了中宫皇后,贵妃在宫里难过不说,便是那几个皇子,难道会放过贾家?”
林如海闻言一震,倒没想到,老太太居然也有这等见识。
他还没开口,就听贾蔷冷笑一声道:“让他们只管来就是!”
贾蔷还真不怕,几个皇子是厉害,可等他们真正能形成威胁时,至少也要等其中一个登基再说。
到那个时候,他大不了带着黛玉、香菱她们,远走高飞就是。
然而此言刚落地,就听贾母大声骂道:“这里没有你开口的余地!蔷哥儿,你姓贾,不是我老婆子姓贾,我姓史!!若不是为了这个贾家,我何苦在这与你伏低做小?任凭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与我甚么相干?我好好的国公太夫人当着,天下女人几个比我尊贵?我享福受用一辈子,到合上眼,难道不好?非为了你们贾家这些不争气的畜生,费这份心作甚?
王夫人也面色肃穆道:“蔷哥儿,你若不是贾家子弟,又何来这侯爵之位,又何来一座国公府的家业?”
贾蔷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太太,我明白,但我可以不要这爵位,也可以不要这份家业。我贾蔷虽谈不上顶天立地伟丈夫,但却当得起铁骨铮铮这四个字!我告诉你,没有这个爵位,没有这份家业,我贾蔷一样能出人头地!我现在就进宫,辞官让爵。”
说罢,与默默流泪的黛玉微微颔首一笑,目光坚定的示意她放心就是,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不过尚未走出暖阁,就听贾母在后面嘶声力竭的喊道:
“蔷哥儿,你还瞧不起西府?你还骂西府的人都是自私自利没有担当的?
你这姓贾的公心又在哪里?
你这贾家大房族长的担当又在哪里?
你只为对得起一个玉儿,连贾家都要舍弃么?
你不怕天家,可老婆子我怕啊!
我怕有一日,人家上门来抄家灭族,老婆子如何对国公爷交代?
难道就告诉他,是他贾家自己的儿孙,为了不娶一个哑女,才造成此祸?
好好好!你有这份情义,你只管去辞官让爵,我不拦着你!
回头,老身就写信,让人持金册进宫,告诉皇后,老身这个荣国太夫人也当不起了。
老身教诲贾家子弟无方,才教出了你们这群忤逆不孝自私自利的畜生啊!
你走!你现在就走!
老身写完信,就去祠堂上吊,也省得亲眼看着贾家被人抄家灭族,满门抄斩哪!!
你这个,不孝的孽障!”
骂罢,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老太太老脸先涨红后褪白,终于仰头栽倒过去……
“老太太!!”
……
PS:啧!今天尽量五更,走着!
这个写作我还是按着我的路子来,你们想骂就骂罢,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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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君子不器
看着凤姐儿和鸳鸯抱着贾母大哭,林如海、黛玉也唬了一跳,忙上前去看。
王夫人亦在一旁看着,满面担忧……
贾蔷站在门口方向,似有些迟疑进退不得,就见黛玉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有委屈,也有欣慰,还有嗔怪和责备……
贾蔷一时不解到底甚么个意思,试着往外迈了步,黛玉登时睁大眼睛蹙起眉头来,贾蔷干笑了声,收回脚,却还是站在那里。
见他如此,黛玉又好气又好笑,比口型道:“过来!”
贾蔷无奈缓缓走了过去,头疼无比。
这时,贾母也在鸳鸯又是掐人中又是送女之下,慢慢睁开了眼,老眼皆是泪……
那凄慌模样,凤姐儿、鸳鸯、王夫人和黛玉见了都齐齐落泪。
享福受用了一辈子,如今被个逆孙气成这样,都快逼着去上吊了……
林如海虽看出贾母这般模样中,有一部分故意为之,但也有部分,应当是真心憔悴,便叹息了声。
贾母看着不远处的贾蔷,气虚道:“你不是要去辞官让爵吗?”
贾蔷呵呵一笑,笑而不语。
贾母见之哼了声,却反手拉住黛玉的手,落泪道:“要怨,就怨外祖母罢!”
黛玉落泪,轻轻摇头道:“并不怨呢。”
贾母连连点头,道:“我的好玉儿,比那起子孽障强的多!往后,若不想来这边,便不来罢。只是,等我死了,你一定要来送我一送,就不枉我疼你一场!”
这话登时让黛玉哭出声来,想起当初不过五六岁便千里来京,孤苦无依,便是这位外祖母给了她无尽的关爱,甚至超过了亲孙女儿。
这些年来,不拘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顽的,凡宝玉有一份顶尖儿的,府上若是少了她的,老太太必会生气,再给她补一份。
家里那么多姊妹,月例银子大多一人二两,独她和宝玉,老太太每月还额外送许多钱来让她去使,打赏下人用。
这份慈爱,却是实打实的。
如今听老太太这样说,黛玉伏在贾母手臂上,哭道:“怎会不想来?外祖母莫非不要玉儿了?”
贾母闻言也泪如雨下,搂着她道:“我又怎能不要你?你娘在时,这么些儿女里,我便最疼她。如今她不在了,我连她的那一份,也一并疼在你身上了。我若不要你,却是连这幅心肝儿也一并割了去。玉儿啊,外祖母疼了你这么多年,独这件事上亏欠了你,等你出阁的时候,这一房子的家俬,但凡你看上的,都给你!连宝玉也不留他!”
黛玉只是摇头,道:“我不要,只要老太太身子好起来,甚么都好。”
贾母闻言,对林如海道:“我养了这么多孙子孙女儿重孙,加起来也不及我的玉儿啊!”
一旁王夫人面色都有些泛黑了……
林如海微笑道:“都好,都孝顺。”
贾母目光终究还是落在贾蔷面上,道:“如今,你怎么说?”
贾蔷摇头道:“现在问我又有甚么意思?这等事,原先怎么不问我?”
贾母闻言,脸上那模样那神情,像极了看到贾琏在路边和母犬野合的样子,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凤姐儿也抽了抽嘴角,笑道:“蔷儿,这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问你?!与情与礼都不合呀。便是林妹妹,日后也得是老太太先请了媒人去林府和姑丈说媒,姑丈点了头后,再和老太太、老爷们商议诸事,与你甚么相干?你就乖乖等着当新郎官就是了!”
这世道里,莫说一个贾蔷,便是皇子、皇太子、公主、郡主成亲,也没有说让他(她)自己做主的道理。
贾母转头看向林如海,十分不解道:“如海啊,你是他先生,就这?”
林如海回头纳罕的看了贾蔷一眼,贾蔷面皮一红,还是有些不服道:“若与我不相干,今天同我说这些做甚么?”
贾母更奇了:“我与你说了么?我是在同你先生和玉儿在说哪!我刚不是和你说,这里没你开口的余地吗?”
“……”
贾蔷总觉得哪里开始失控了,怎么画风有些不对啊?
内宅的这些门道,他似乎还真顽不过浸淫了一辈子内宅权术的史老太君……
王夫人在一旁叹息一声,道:“老太太是觉得委屈了妹婿和大姑娘,至于蔷哥儿你……你白得一个金枝玉叶,我是不明白,到底哪里委屈你了?”
贾蔷心里想说,他又不缺妹子,实在不愿盲婚哑嫁,万一娶一个河东狮回来,闹的阖家不宁,去哪说理去?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因为整个世道都是这样成亲的。
他只摇头道:“此事没那么简单,只是外面的许多事,说了太太也不一定明白。”
王夫人:“……”
贾母闻言,又叹息一声,对林如海道:“姑爷,我这重孙,平日里在你跟前,恭恭敬敬,是极好的。他又是个有能为的,所以你平日里只能看到他的好,看不到他的坏。如今你也看到了,许是打小爹娘不在了,让他这性子里,难免带着些偏戾气,又怪当初西府没能出面,护着他爹娘,所以才如此厌恨西府。这些道理,我与他是说不明白的,只能靠你了。”
林如海点头道:“回头,我会和他说说的。”
其实,他先前已经点过贾蔷,刚过易折的道理。
贾母又道:“后日,是尹家太夫人大寿的日子,人家不请外客,单请了我和蔷哥儿,就是为了过去相看相看。他自己美的和甚么似得,人家还未必能相中他。不过,你还是要叮嘱他一番,果真在人家太夫人寿宴上闹出是非来,故意去丢面皮扮丑,那就真的太过了些,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一拍两散,也好过将来人家钝刀子杀人,折磨羞辱贾家。”
林如海未想到老太太还担忧这一点,他缓缓点头道:“放心,蔷儿不会这样做。”
贾母闻言,终于长松了口气,目光最后落在黛玉面上,她从手腕上取下来一枚玉镯,不容拒绝的戴在黛玉手腕上,道:“这是当年我进贾家门儿当重孙媳妇时,贾家老太夫人戴在我手上的。如今,就给了你。你放心,往后他若敢欺负你,我必给你做主!旁人都怕他厉害,我不怕他!”王夫人面色再难掩阴沉之色。
黛玉此刻还能说甚么,整个人有些懵,但心里又甚么都明白。
很想流泪,但又觉得,似乎又不至于。
毕竟,蔷哥儿为了她,都要去辞官让爵,连国公府的家业都准备舍弃了。
她还需要甚么呢?
对比凤丫头,她觉得,已经很幸运了。
这世上,原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因而垂下螓首不语。
“老太太,那你就早些歇息罢,我们先回去了。后日一早,蔷儿必来接你。”
林如海见贾母疲倦不堪,便起身告辞道。
贾母道:“也好,今儿就不留你们了。如海啊,回去后,再管教管教他罢,一些不该闹腾的时候,不要再闹了。我这张老脸不值几分银子,可贾家还有你岳丈国公爷的体面在。”
林如海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是,老太太放心,蔷儿不会了。”
……
待林如海携贾蔷、黛玉离去后,贾母让鸳鸯搀扶她起身,靠在锦靠上。
虽脸色还是难看发白,但精神却没先前那样衰败了……
她问王夫人道:“淑清,你说说看,那孽障今日说辞官让爵,有几分真,几分假?”
王夫人闻言,抽了抽嘴角,摇头道:“哪里有一分是真,辞官让爵……朝廷名爵,岂是闹着顽的?”
贾母叹息一声,道:“不管是真是假,我能用的手段今日都用尽了。只盼再别出甚么幺蛾子,不然,可真要我这老太婆的命喽!”
凤姐儿插嘴道:“老祖宗,照宫里大姐姐的意思,那皇后的侄女儿竟比金枝玉叶还金贵,连太上皇、皇太后和皇上都一样喜欢,这到咱们家里来,那还了得?”
贾母疲倦笑了声,道:“再怎么了得,连话也不会说,还能怎样?左右不过在东府折腾,还能跳到西府来闹不成?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往后,你们也别再招惹那孽障,我实在经不起这样的闹了。好了,去把琏儿叫进来,我帮你出气!”
……
布政坊,林家。
忠林堂。
贾蔷小心的将疲惫的林如海搀扶进内堂后,梅姨娘赶紧上来接过,又将温热的药膳端来,让他用了几口。
梅姨娘看着三人气氛都有些低沉,不由好奇道:“可是出了甚么事?”说罢,看向贾蔷。
贾蔷抽了抽嘴角,无言以对。
却是黛玉,声音清幽道:“皇后相中了他,想将亲侄女儿许给他。”
贾蔷:“……”
见梅姨娘竖起修眉来,贾蔷还未来得及解释,林如海就轻轻摆了摆手,梅姨娘退到其身旁后,林如海看着贾蔷道:“太莽撞了!”
这等面色严肃的责备,却是梅姨娘和黛玉头一回见。
贾蔷沉默不语,林如海皱眉道:“辞官让爵,你可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贾蔷笑了笑,道:“无非是龙颜大怒,打入天牢,关上一段时日,再放出来罢。我就不信,为了此事,皇上还能杀我的头?哪怕看在先生你的面子上,也不会过多为难我。且此事到底是好是坏,还真不好说。”
这话说的梅姨娘和黛玉都面色发白,梅姨娘绣帕掩口,黛玉则又红了眼圈。
贾蔷说罢,看向黛玉呵呵笑道:“你可信我?”
黛玉滚下泪珠来,轻轻颔首道:“你不就这样的人?当初在津门,为了一素不相识的薇薇安,就做下那样的事,几乎身死。在扬州府,为了爹爹的事,又被人刺杀。回了京,去抄检恶人,又是几乎身陷火海。你何曾变过?只是……往后,你可变一变罢。我宁愿你今日说的话,只是说一说哄我,唬老太太她们一唬。也不愿你再这样,不爱惜自己。你可知,你若是落到那般下场,我……我们又该如何好受呢?”颤声说罢,泪珠滚滚而下。
见贾蔷默然,林如海叹息一声道:“听到了么?蔷儿,许多事,且越是重要的事,越是在意的事,越不可意气用事,不要动不动就掀桌子!你自觉是光风霁月一往无前,可这世道却容不下这样的人。你是能如此说,也能如此为之,但落在那等蝇营狗苟之辈的耳中眼里,却只当你是藏了奸的。再说此事,也未必那么容易罢?蔷儿,旁人以你为刀,你却不能果真一直锋利如刀下去。需知,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故,君子之思不器,君子之行不器,君子之量不器!”
……
PS:章说里的各种点评很多,批评的,维护的,都有,我习惯了,也都认,一个没删。书评区的,也有,也没删。但是那些骂的最狠的,上来就说作者三观有问题的,都是明晃晃的见习。你们这三观,也真他娘的正,佩服!
好了,写书这么多年,这些其实真的影响不到我了,咱们继续,第二更送到,还有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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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人情
听闻林如海教诲,贾蔷起身领受,林如海伸手摆了摆,示意他坐下。
贾蔷落座后,沉吟稍许道:“今日如此作态,除却不愿师妹受委屈外,还有一重原因,便是不想过早卷入天家诸皇子夺嫡的是非中,尤其不愿连累先生卷入其中。若果真娶皇后侄女为兼祧之妻,无论怎么看,先生与我,都会成为皇后一边的人。但是,听闻中宫皇后所出的两位元子,似乎……”
贾蔷摇了摇头,话虽未尽,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尹皇后生的那两儿子,都不似人君之相。
贾蔷愿意辞官让爵,以避婚事,或许真的会丢官失爵,看似一件冲动下的大坏事,但若能让开隆安朝的夺嫡之争,那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要知道,嫡出元子不成太子,那就意味着必然牵扯出惊涛骇浪。
大燕历代夺嫡之争,哪一次不是血淋淋的惨烈之路?
哪一次不伴随着无数重臣陨落,抄家灭族!
站错队的代价,比一时丢官失爵,要惨重的多的多!
所以,贾蔷今日所为,倒也并非真的只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些话他不用说全,林如海自然明白。
不过林如海却微笑道:“也不必太过忧心,先前你同我说,皇后不一般,我还未放心上去。今日一见,却果真非同凡响,着实厉害的紧,几无懈可击。但是,也并非真的就那么圆满。”
贾蔷闻言精神一震,忙问道:“先生,此事还有回圜的余地?”
林如海摇头道:“并非此事……蔷儿,你原就答应过兼祧之事,何必如此纠结于此?”
说着,他看了黛玉一眼,道:“你师妹非好妒之人,再者,左右不过一个失声之女,连吵闹也不能,难道果真容不下?”
不是林如海大度,只是这个世道里,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
林如海本就是当世少有的痴情男子,可即便如此,家里照样有几房姬妾。
他并不以为,这等儿女情长的小事,有多要人命。
只要黛玉不受委屈就是……
他还是比较信奉“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之理的。
所以,宁愿儿女们,不要将“情”之一字,凌驾到一切之上。
听闻林如海之言,贾蔷和黛玉都微微低下了头,若有所悟。
林如海又道:“我所言并非此事,我是告诉你,这世上本就没有圆满之人。皇后,做的太好了,过于贤德了,亲手抚育五子,朝野上下有口皆碑。既然如此,不到最后阶段,其实,也就不用考虑因为和后族挂上钩,就站队哪一方的问题。毕竟,每个皇子,都是她的亲子,不是吗?”
贾蔷闻言,眼睛登时一亮,大声道:“有道理!先生,若是如此,那皇后岂非赔了侄女儿又折兵?”
“瞧把你高兴的!”
黛玉见他这般兴奋,就有些不爽了。
贾蔷呵呵干笑了声,拱手赔情道:“妹妹想错了,我说的不是一回事。”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依偎在梅姨娘身边不出声了,也不看他。
不过待贾蔷又去和林如海说话时,她却又轻轻抬起眼帘,看向了他……
林如海不在意这些小儿女之事,他心里能确定贾蔷会珍爱黛玉就好,其他的事,他不会掺和许多,便复对贾蔷说道:“就目前来看,皇后并不能得到许多。只是如今怕的,不是让她得到甚么,怕只怕,她继续让你得到甚么。大恩难偿啊……”
贾蔷想不明白,自己还能欠那位尹皇后甚么……
念及此,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位虽育二子,而看起来仍不过二十来许,体格风骚的皇后来,“见”她对自己侧眸一笑,却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先生,这个人,实在招惹不起,往后一定躲着些走!”
……
大明宫,养心殿。
小儿手臂粗的牛油大蜡,将大殿照的如白昼一般。
隆安帝坐在御案前,面色凝重,抿着嘴,目光如刀般批改着奏折……
殿内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有年长些的,就无比怀念景初朝时,太上皇批改奏折时的明快。
不仅有礼乐声奏,有时,还会有教坊司来演舞曲。
太上皇批改到高兴处,还会让人送来佳肴,赐给宫人们同乐。
那才叫天家圣人的日子啊……
哪像隆安帝,登基五年,连一回“东道”也未做过,规矩大的实在折磨人。
有宫人量过,因站规矩站的太久,脚下的茧子都长出三寸了。
正当一片鸦雀无声时,忽然听到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上,铜铃作响,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听见这铜铃声,隆安帝眉头微微一皱,缓缓抬起头来,显然不是很高兴被人打扰。
宫人们倒是有些开心,总算能大出一口气了,若是有机密事,说不定还能借着回避,出去活动活动麻木的腿脚。
未几,就见尹皇后着一身胭脂红刻丝绣牡丹曳地长袍进来,手里端着一只龙泉窑缠枝莲纹碗,笑道:“就知道皇上还未歇下,便是御膳房备了一盅药膳,皇上快用了罢。成日里这样勤政,龙体也重要哪!”
隆安帝闻言,眉头舒展,再看了看碗里的东西,奶白透着清香,用汤匙吃了口,觉得味道还不错,三两口用罢,将碗交给一旁的宫人后,又用帕子擦拭了下口角,“嗯”了声,道:“皇后有心了,不过这样的事,皇后打发个宫人来就是。”
尹皇后千娇百媚的脸上浮起笑意道:“臣妾还不了解皇上?若换个人来,皇上哪有功夫吃这些?必是先处理折子,放在一边,等想起吃,也凉了,便撂开手了。”
隆安帝笑了笑道:“人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见是有道理的……”
尹皇后闻言笑道:“不过是臣妾的本分……对了皇上,今岁是大选之年,除聘选妃嫔外,皇上先前还下旨,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隆安帝摆手道:“这个由皇后做主就是……”顿了顿忽又问道:“李曜府里的白氏如何了?”
尹皇后闻言凤眸微眯,摇头道:“臣妾本意是想让她服个软,送去宗人府圈禁起来,总留条性命也好。不想她心怀怨望,口出骇人之言,臣妾再不忍心,也只能赐了白绫,唉……”
隆安帝闻言冷哼一声,道:“皇后就是太仁厚了些,才让这些宗室命妇,一个个不知尊卑体统!既然皇子府里缺人,那这次每个府上就添些新人罢。”
尹皇后点头记下后,忽地展颜一笑,道:“臣妾今儿个来,还有一桩私事,想同皇上讨个彩头!”
说着,盈盈拜下。
“诶!”
隆安帝忙上前,亲自扶起尹皇后来,不无责怪的嗔道:“你我虽是至尊,终不过也是一对夫妻罢。再者,皇后贤名世人皆知,好不容易与朕讨个彩头,朕高兴都来不及,何必如此大礼?”
尹皇后笑道:“确实是私事,若非实在上心,又不干朝廷之事,否则断不敢开口的。”
隆安帝闻言,眉尖一扬,笑道:“朕猜着了,可是太夫人后日过寿之事?皇后想出宫亲往贺寿?”
尹皇后摇头道:“又非整寿,再者,臣妾为六宫之主,凡事皆需做好表率,今日臣妾母亲过寿就要出宫,来日其她人的母亲过寿又该如何?再者,臣妾早就告诫过宗室宗妇并诸大臣诰命,凡年节大寿之日,皆不许去尹家登门送礼,惹人闲话。臣妾若出宫,难免破了此戒,所以并非此事。”
隆安帝闻言都觉得憋屈的很,道:“朕的岳母过个生日,还不许人登门去吃顿宴席,沾光沾不上也就罢了,还要跟着受委屈?”
尹皇后笑道:“何曾受过委屈?尹家谁敢抱怨委屈,那才是真正不知足的!皇上,不是此事,但也有些干系,臣妾给子瑜寻了个好夫家!”
“哦?”
隆安帝闻言,果然转移开了注意力,笑问道:“却不知哪一家的子弟,能入皇后的眼,舍得将尹家明珠相赐?子瑜小丫头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当年初见时,才不过六七岁……唔,这个彩头,朕一定要给!”
尹皇后闻言,长叹息一声道:“在臣妾之家是明珠,可在世人眼里……罢了,不说这个。皇上,臣妾与她寻的好人家,正是皇上近来的得意之臣,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臣妾想向皇上讨的,便是这个彩头!”
隆安帝闻言,脸上的笑容凝结了,看了尹皇后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皇后,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贾蔷,和林如海之女,算是已经定了亲了。朕总不好,拆了这桩亲事吧?换个人也罢,可皇后也知道,林如海这些年,不容易啊。”
尹皇后忙笑道:“是臣妾没说清楚,那贾蔷原是以宁国三房的身份入主了大房,袭了爵。可他家老太太早就定好了数,让他以后再娶一妻,兼祧宁国长房。臣妾想讨的彩头,正是这个兼祧之妻。
皇上也知道子瑜的情况,去哪一家做正妻,都是吃苦的命。正好宁国人丁单薄简单,贾蔷又是皇上的近臣,皇上和臣妾都能常盯着他些,不让他欺负了子瑜去。
此事臣妾之所以向皇上讨个彩头,是因为尹朝那个没出息的,听说贾蔷另一妻是林如海之女,自觉尹家小门小户,万万惹不起皇上的肱骨之臣,居然不敢结这门亲。
臣妾请皇上,能不能代臣妾向林大人讨这个情面。皇上也知道,臣妾对娘家侄儿素来不怎么上心,他们想前程就自己去上进,臣妾也从不许他们一官半职,更不许他们打着臣妾的名号去作威作福。可臣妾只子瑜这一个娘家侄女儿,和臣妾亲女没甚分别,她又是个苦命的,臣妾在时,还能护得她周全,可万一臣妾不在了,臣妾怕她……”
隆安帝本来骤然提起的戒心,在尹皇后这番话和滚滚落下的泪珠中,消散一空,他缓缓深吸一口气,握住尹皇后的手,道:“也罢,子瑜亦是朕看着长大的,若非身有残缺,便是给朕当儿媳,也绰绰有余。好,朕就去寻林如海,替你讨了这个人情!”
……
PS:这条线埋下了多少彩头啊,别吵了,看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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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偷听
一轮明月当空。
自忠林堂出来,贾蔷送黛玉回清竹园。
此时除了各院门处的守夜嬷嬷外,偌大一座林府静悄悄的,再无一人。
夜色清寒。
贾蔷一直没有说话,就默默的陪着黛玉走着。
面对这个数次帮他于危难中,一直无私相助他的灵秀有趣的女孩子,他终究还是有些心虚和惭愧的。
“你莫要多想了,我既明白你的心,就不会怪你。从前在贾家,上下都说我是个小气好妒的,其实,并不是如此呢。只因孤苦无依,寄人篱下,不知终会漂泊何处,便是夜里睡下也睡不踏实……如今,劳你之助,许多事都向好呢,我也撂开了许多心事。”
黛玉见他沉默,忧他多虑伤身,因此细声宽解道。
但越是如此,反而越让贾蔷难以释怀,他站定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黛玉,月色下,黛玉那眉眼,灵秀的仿佛月宫仙子,贾蔷坚声道:“林姑姑于我而言,便是人间至宝,便是以性命去抵,也不愿你受一丝委屈。”
黛玉闻此虎狼之词,俏脸唰的一下通红,愈发娇羞明媚,她强忍羞意,轻声道:“你这人……我……我先前的话都白说了不成?你莫要只想着自己痛快了,无愧于人了,那是你的想法,并不是我的呢。我宁愿多受些委屈,也不愿你伤一点性命。若你能长命百岁,我便吃尽那人的委屈,也是心甘情愿的。”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些诗,原就是描写女儿家的心声的。
她们活在后院小小的天地里,认定一个人后,那个人便是她的天,便是她的地。
她们以生死相托……
这就是她们最纯粹的爱情,最美好的心愿。
尽管,绝大多数,最后都是所托非人……
贾蔷的目光快将黛玉暖化了,她轻轻避开他的眼神,垂下眼帘去。
贾蔷缓缓伸手握住了那双冰凉的柔荑,黛玉虽大吃一惊,颤抖了下,却并未用力抽出……
只是月色下,连小巧白皙的耳垂都变成了粉红色。
贾蔷轻声道:“我不愿你受一丝委屈,宁肯折了性命。你不愿我受一点伤,宁肯吃尽委屈。不如这样,咱们折中一下。我做事时即便难免受伤,但心里一定念着你,宁肯不尽全功,也多多保全自己。你呢,因为我的混帐粗心,难免受些委屈,但你心里也要念着我,只能吃那么一丢丢小委屈,且不能自己忍着,要告诉我,就像我受了伤,一定会告诉你,是不是?”
黛玉闻言,抿嘴轻笑,抬起蕴满月华的眼眸来看向贾蔷,不无狡黠道:“那我若一丁点委屈也不吃,你可不可以一点点伤也不要有?”
贾蔷闻言一怔,有些被绕迷糊了,是这个辩证关系吗?
“噗嗤!”
见他如此,黛玉轻声一笑,正要再说些甚么,忽听不远处的月亮门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黛玉慌忙从贾蔷手中抽出一双手来,见他呵呵傻笑,含羞的白了他一眼,就见紫鹃和雪雁的身影出现在跟前……
黛玉先笑问道:“没见着人,就听你们咕咕叽叽的在吵嘴,吵甚么呢?”
紫鹃先打量了两人一番,然后笑道:“雪雁今儿和小角儿吵架了,我说她两句还不服气。”
黛玉奇道:“雪雁和小角儿吵甚么?”
紫鹃没好气道:“她说小吉祥子是个小气的,不该请她来。小角儿人小鬼大,义气着呢,就和她吵了起来。”
贾蔷莫名道:“小吉祥来了吗?”
紫鹃道:“就为她该不该来在吵,雪雁跟个小孩子似的。”
雪雁忙赔不是道:“是我错了,只以前在贾家,一群小丫头子们发了月钱后轮流做东道出钱买糖人吃,只小吉祥子吃完了不请,还谎言月钱丢了,所以大家都不喜欢她了……”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那你们可能真的冤枉她了,她的月钱多半让贾环给摸了去。”
“啊?!”
连黛玉都震惊了,雪雁结巴道:“不……不能吧?”
紫鹃问雪雁道:“小角儿怎么和你说的?”
雪雁抽了抽嘴角,道:“她说的更狠,是赵姨娘克扣了去的。”
贾蔷笑道:“等明儿我把人请来了,你们自己问罢。不过往后她们都是你们姑娘的人,不要欺生才是。”
黛玉笑道:“这也要你说不成?你去罢,这早晚了,路上仔细些。”
贾蔷笑着点了点头后,转身大步离去。
心里也有些好笑,他并没问紫鹃、雪雁怎么来的,想来也是他握黛玉手的动作,被林如海或是梅姨娘安排的人看了去,这才去里面叫的人来……
啧,早点一起回宁国府就好了……
……
翌日清晨。
一大早,荣国府东路院。
黑油大门内,从昨日起,连下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虽然贾赦在贾蔷乃至贾母眼中都如此不堪,但他自己还是感觉很美很良好的。
可昨天折了那么大的面子,回到家后,一连砸了不知多少玩意儿,让人打了四五个奴仆,连平日里喜爱的桃红姨娘,都被他狠狠掌捆了一耳光。
邢夫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当个泥菩萨,就这样,也挨了不少臭骂。
贾赦恼怒的一宿没睡,今日一大早就起来了,也不要旁个伺候,一个人独自前往书房,想把玩收藏的名扇,来解解闷。
结果到了书房,却发现书桌几案上居然放了一个账簿。
贾赦本来就一肚子怒火没处发,见此愈发勃然大怒,正要叫人来大骂,却忽地发现账簿上写着绝密二字。
他皱了皱眉头,勉强压下怒火后,上前打开看了起来,只见扉页上写着:
“真奇妙,真奇妙,贾家上下皆蠢货,奴才吃肉主子喝汤。奴才在主子家偷了十万八千两,不还本来不还息。主子倒如狗,借五千两来度日,还不起来被人嘲。可笑可笑真可笑!”
贾赦见之大怒,就想把账簿撕碎了,然而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再往后翻,眼睛登时睁大,就见那一页一页上,记着赖家、吴家、单家、周家等诸多管家,用贾家的银子,置办的一处处产业,并标明了价值多少银子。
越看,贾赦眼睛越红!
野牛肏你祖宗十八代的杂碎们,不过是贾家的奴才,一个个居然生发的比主子还要气派,还要有钱!
还有王法吗?
关键是,这账簿上写的明明白白,这些家业,都是用从贾家偷出去的银子置办的!
想想他为了五千两银子,被人羞辱作践到甚么地步!
他堂堂荣国公长子,当朝一等将军爵,一品武臣,也不能轻易去动官中的银子,这银子却被这起子忘八杂碎给黑了去!
贾赦差点没气出血来!
不过,即使再恼火,他也知道这些管家背后站着甚么人。
若没有真凭实据,闹开了,还真未必能将他们如何……
念及此,贾赦强按下心头怒火,大声朝外面叫道:“来人,来人!”
连个青衣小厮忙从外面进来,跪地道:“老爷有何吩咐!”
贾赦大骂道:“一个个黑了心的下流种子,就知道偷奸耍滑,老爷喊人也听不见,看我打不烂你们一口牙!”
二人唬个半死,心里虽冤枉,却不敢狡辩,只能磕头。
贾赦这会儿也没功夫真的计较,骂道:“去,喊贾琏来!”
二人慌忙连滚带爬的出去,转了一柱香的功夫,天可怜见在前面书房找到了贾琏,急急喊了过来。
贾赦看到贾琏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头上都快冒热气了,冷笑道:“看你这一脸的浪样,这又是到哪去嫖了?”
贾琏赔笑道:“哪里也没敢去,就在书房睡着。”
贾赦闻言,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连个女人也管教不好,凭你也配做我儿子?”
贾琏喏喏不敢多言,贾赦将账簿摔到他跟前,道:“我让人查出了这些,你继续暗中去查,仔细着,别走漏了风声。一定要一桩一桩查实了,我倒要看看,这起子忘八混帐们,这些年到底贪去了多少银子去!”
贾琏捡起账簿,打开一看,也变了面色……
……
荣国府,梨香院。
一大早,薛姨妈披着件袄,来到薛蟠房间,看着薛蟠竟然没睡,睁大眼睛望着屋顶,一时间大为心疼,红着眼圈道:“我的儿,有甚么值当你苦闷,愁的连觉也不睡了,你这样下去,懊悔了身子,我将来又去指望哪个?”
薛蟠闻言,转过头来纳闷道:“妈,我一天十二个时辰躺在炕上,除了吃拉就都在睡了,怎叫连觉也不睡了?”
“……”
薛姨妈闻言,气个半死,不过看他卧病在床,还是没舍得骂他,只埋怨道:“你何时才能长大些?一天到晚没个正行。前儿因为你胡说八道,连你姨母都着恼了,连着两天都没过来,你说说你,甚么时候能改了这个坏毛病?”
薛蟠闻言不乐意了,道:“妈,我如何胡说八道了?说的都是正经的。”
薛姨妈闻言气骂道:“你还胡说?怎么正经了,正经人哪有把亲妹妹托付给外人的道理?你黄汤灌多糊涂了还是撞客了?”
薛蟠被骂也不恼,嘿嘿一笑道:“妈,你且听我细细道来,再骂也不迟!我只问你,你觉得蔷哥儿到底如何?”
薛姨妈闻言一滞,叹息道:“的确是个好的,可再好,人家和林家那丫头都好上了,连家大人都认下了,你再胡闹有甚么用?”
薛蟠闻言,居然眉飞色舞道:“妈这就不知道了,我自有我的道理!妈难道忘了,还是你同我说的,蔷哥儿袭爵时,西府老太太还多了句嘴,说让他以后兼祧东府长房?”
薛姨妈闻言面色微变道:“你的意思是……”
薛蟠嘎嘎笑道:“妈,可知道我的才智能为了?这兼祧之妻也是正妻啊,凭我和蔷哥儿的关系,难道还会比林家丫头差了去?蔷哥儿如今是侯爷,这般富贵,不比宝玉那夯货强一万倍?”
薛姨妈闻言,却连连摇头道:“我当你出的是甚么主意,原来在这放屁!若是没林丫头那一回事,你把你妹妹许给蔷哥儿我也认了,凭心说,他倒是比宝玉强的多。可当劳什子兼祧之妻,亏你想得出来,那是什么东西?此事你再别多想,回头我再去问问你姨妈,到底该怎么办。实在不行,我再到宫里求求贵人,你妹妹这模样品格,就是到哪个王府当王妃也当得起了!兼祧之妻,亏你想的出来!”
外间,王夫人面无表情的听完这对母子的话后,又悄悄转身,带着彩霞离去。
直到她人都转了弯,消失在月牙门后,同喜同贵才抬着一木桶热水,回到正间,准备给薛蟠沐浴……
……
PS:我的老天鹅啊!还有一章,我尽力,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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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更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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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狠辣无情
贾蔷和舅舅一家并商卓和他的四个弟子一起用过早饭后,连同姐夫铁牛一道,前去公干。
若让刘老实和春婶儿巴巴儿的在家待着享清福,他们能闲出病来,所以每日里准备早晚两餐。
莫要小看这两餐,铁牛一个人的饭量就顶寻常一家八口人的饭量了。
再加上几个练武的大汉,操持这两餐,就够刘老实夫妇忙活大半天。
一天到晚的忙,还不让尤氏派人来帮忙。
刘老实可记得贾蔷曾经说过,怕在这国公府被人害了。
所以他吃的饭,必是他和春婶儿亲手做的。
连买米、买菜、买面、买肉,都是他亲力亲为。
尤氏见请求几次而不为所动后,似也有所察觉,便不再强求。
又邀请刘大妞、春婶儿得空可以去会芳园逛逛。
结果,春婶儿和刘大妞在会芳园那种画儿一样的园子里,连脚都不敢多迈一步。
尤氏拉了一次后,就再也请不动了。
倒是又将尤老娘请了来,老太太也是个伶俐人,能奉承着和春婶儿闲唠几句……
尤三姐和性子爽利的刘大妞也能说两句,而尤二姐性格温顺,带着小石头耍,小石头倒也极喜欢。
为了巴结好这一家,尤氏也算费尽心思。
就目前来说,效果还不错。
贾蔷知道后,不好直接同长辈说尤二姐和贾珍父子的勾当,只和刘大妞提了一嘴。
但他不大明白女人到底如何作想的,刘大妞居然并不嫌恶,只道女人不容易……
贾蔷无语半晌后,觉得这一家人总不至于为祸,索性也不再理会。
虽然心里厌弃,但养着一个尤氏,并不靡费甚么。
至于二尤姊妹,全当亲戚上门。
对外,也好标立个牌坊。
他虽恨贾珍入骨,但对于贾珍遗孀,尚且赡养之。
谁还能说他对贾氏一族,刻薄寡恩?
……
今日贾蔷并未前往东城兵马司衙门,先后经历了平叛立威营谋反及横扫了天狼庄和金门楼两处“江湖凶地”,东城兵马司衙门在东城气势之盛,再无人敢挡。
这两日高隆率队,和金沙帮一明一暗,一白一黑,横扫东城各大赌坊、青楼、人市。
收集了不知多少谋财害命、坑蒙拐骗的证据。
能在京城开赌坊、青楼、人市的,就没一家背后是简单的。
不过涉及谋反大案,这个时候,谁也不敢露头,只能将断财路之恨藏在心里,赶紧想办法扫清手尾。
托出不知多少关系,寻到贾家,或者林家,想求份情面。
贾家和林家连人都不会见,而是发出了一份份户部追缴清空的公文……
几日功夫,户部偿还亏空的速度,倒是大大增加。
而拿下了东城,兵马司和金沙帮也获得了一大片财源之地,足以自足。
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暗中贾蔷自江南带来的人手,源源不断的融入京城,先在东城扎根,并不断发展出新人。
每一人都似一个蜘蛛,占住一处地儿后,开始产卵,孵出小蜘蛛,成熟后再结网,再产卵……
直到一张张蛛网笼罩整个神京城,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而今日,贾蔷带着商卓等二十名亲卫,并铁牛一道前往了西城兵马司衙门。
天子赐他金牌,是他让彻查整个神京城,而不只是东城。
金沙帮的大营就在西城,所以彻查起来,反而更方便……
不过,他并不准备亲手掺和西城的搜查。
贾蔷时刻都记得一道红线,京城的兵权实在危险。
作为唯一一支可以在辖区内随意调动,而不会引起甚么误会的兵力,贾蔷以为他若到处伸手,绝非好事。
所以,当西城兵马司指挥裘良请他来主持今日搜查时,贾蔷断然拒绝,道:“裘指挥才是西城兵马司指挥,本侯只作提调督查,不亲自干涉。”
裘良无法,只能点齐二百兵丁,与贾蔷一道,开始彻查西城各街市上的野路子行当。
骑在马上,裘良还在后悔:“宁侯,当日走的太快,不然必和宁侯一道破获长春观大案。”
贾蔷闻言淡淡道:“没关系,裘指挥还有机会。长春观虽然被查破,但主脑人物却在被擒时自尽,搜刮出一些小喽啰,没甚大用。今日裘指挥若是能查出大鱼来,依旧能建立大功。”
裘良干笑了声,心道,这份大功他可不敢要。
贾家这十来年再败落,可二代出了个贾代善,门楣根基还在,抵得住风浪。
而裘家的景田侯府,当初初封也不过一个县侯,连世袭都不能,哪里敢卷入那种是非中去?
因知道贾蔷早晚会来西城,裘良非但没想过立功,还早早暗示下面人,对西城各江湖绿林打好招呼,不要作死。
想来,即便果真有什么秘藏兵器,这会儿也都收起来了。
正巴结着和贾蔷闲话几句,裘良只想着快快结束今日,然而越不想发生甚么意外,偏偏就发生了……
“救命啊!”
“救命啊!”
本不过西城的一处寻常街道,百姓穿行来往,商铺开门迎客,便在此时,打一条胡同内,忽然蹿跑出一个披头散发的丫头来,满脸惊恐的往贾蔷、裘良这边跑来。
没一会儿,又从胡同里追出七八个青衣奴仆打扮的男子,均是骂骂咧咧一脸凶像。
裘良见之,心里便是咯噔一声,余光看到贾蔷面无表情的脸,赶紧策马上前,厉声喝道:“干甚么?光天化日之下,追敢良家姑娘,还有没有王法?”
谁料那为首的奴仆竟然不怕,看着裘良道:“看你这身皮,是兵马司的人?我家老爷乃是平原侯府袭二等男蒋子宁,我家来追逃奴,和你兵马司甚么相干?”
“这……”
裘良闻言,登时迟疑,回头对贾蔷道:“原来是蒋家的奴才,来追逃出门的丫头,侯爷,你看这……”又低声补充了句:“蒋家,素与贾家交好。”
那蓬头散发的少女听闻此言,登时满脸失望,绝望道:“老天爷,原以为遇到了清官,能救我出火海,没想到是官官相护!”
周围百姓闻言,立刻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贾蔷大声道:“不要胡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连冤屈都未报,本侯怎么为你做主?又谈何官官相护?”
那女子闻言,立刻跪下,禀明道:“奴家原是城外孙家庄的良家女,因家里艰难,父母又年老多病,便想着进城卖到大户人家当个丫头,填补填补家用。为了能寻个差事,奴家花了二百五十钱,托了人,原以为能进个好人家,不想却被卖到了淫窝子里。这家人非但不给钱,还把奴家和六七十个跟奴家相仿的清白姑娘都关了起来,教那见不得人的下流事,不听话就打就骂,只半月功夫,就死了七八个,死了也不拉出去埋了,就往后院树底下挖坑一埋……”
周围百姓闻言骇然,那七八个青衣奴仆大骂,甚至不顾裘良和兵马司的丁勇,就想上前来抢人。
贾蔷大喝一声:“铁牛,让他们闭嘴!”
铁牛如今当真是今非昔比了,一个跨步上前,冲那七八个豪奴大骂道:“再敢聒噪,撕了你们的鸟嘴!”
那七八个豪奴被这怪物所惊,一时面色发白闭上了嘴,铁牛居然有些得意,回头朝贾蔷咧嘴一笑。
贾蔷抽了抽嘴角,看向那“陌生”丫头,道:“你叫甚么名字?说的可是实情?”
女子闺名自然不好外泄,但官问则不同。
那丫头含羞道:“奴家名叫孙琴,说的俱是实情,大老爷若不信,可去胡同第三家,就是门前有老槐树的那一家,后院里一挖就知。”
贾蔷对商卓道:“立刻派人去顺天府,告诉顺天府尹韩琮,这里出了大命案,让他速速来查!”
商卓立刻派人前去,裘良却大惊,顾不得周围百姓指点,上前压低声音急道:“侯爷,这平原侯府与贵府可是世交之家啊!此事若是闹到顺天府,韩琮老头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平原侯府蒋家非出大事不可!”
贾蔷不理,对周围百姓道:“天子爱民,民乃社稷之根基。不论是谁,敢残害我大燕百姓,本侯第一个不允!”
周围百姓如同看大戏一般叫好,贾蔷带人前往胡同里,他本人留在外面,让亲兵和西城兵马司的人进去,果然带出了几十个面色惨然的姑娘,又过了一柱香功夫,里面有面色发白的兵丁出来报道:
“果真挖出了尸身,天气冷,还没烂透。”
周围百姓一片哗然。
没多久,顺天府尹韩琮亲自带衙役赶来,看到这一幕,老脸登时黑了下来,目光锋利的看了贾蔷一眼后,对身旁仵作道:“去验!”
贾蔷翻身下马,对这个不怎么掺和朝政,却简在帝心的老官举手问候,老头却冷笑了声。
贾蔷也不在意,往路边人群里看了眼,登时,一个脏婆子模样的妇人立刻闯了进来,跪倒就大喊道:“青天大老爷,民妇有冤难伸啊!”
甚至都不等韩琮让人带她回衙门说,自己就尖声控诉起冤屈来:“民妇本是京城人士,只因公公重病吃药,家中无银后,外子便在修国公府拆借了印子钱。总共借了十两八分银,可这些年还了五六十两不止,连房屋也典卖了还不够,又被逼着拿女儿去抵。女儿进去了没几天,修国公府就派人来说,得了恶疾暴毙了,让家里拿草席去卷了拉走!民妇和外子不服,想讨个公道,谁料外子竟被他们带去城外活活打死!民妇冤枉啊,民妇冤枉啊!”
这一个说完,立刻又有几人进来,跪地喊冤,居然都是修国公府欺压良善的勾当。
韩综脸色铁青,一挥手道:“全部带回衙门,本府亲自问案!”
说罢,又恶狠狠的瞪了贾蔷一眼。
旁人只道意外,但一直关注着他的韩综却明白的很,他这个堂堂三品衣紫大员,天下第一府尹,被这个胆大包天心狠手辣的少年给当刀使了!
前儿修国公府和平原侯府刚刚端茶送客拒绝了他,今儿就闹出这样的事来。
闹就闹罢,还把顺天府拉出来到刀!
竖子可恶!
不过,想想修国公府、平原侯府和贾家的关系,韩琮也不得不钦佩一声:
杀伐果决,狠辣无情!
待仵作从那命案之地出来,与他点了点头后,韩琮深深吸了口气,转身上了官轿。
平原侯府,完了。
但他也有些艳羡,林如海找了个好姑爷。
……
PS:补更,嘤!
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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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宁侯高义!
“轰隆!”
一声春雷惊天下!
这日贾蔷在西城所行之事,很快就惊动了整个神京城。
传闻宫中天子听闻都中竟有世勋之族如此残害京畿百姓,龙颜震怒之下,立刻传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顺天府、宗人府、绣衣卫,多方出动,彻查此案!
根本没话费多少气力,那些豪奴就将平原侯府蒋家卖了个干净。
经查证,此案虽非蒋子宁亲力为之,却是其长子,与管家合谋,做下了这等捅破天的大案来。
蒋子宁长子斩立决,平原侯府管家并一众害人奴仆腰斩。
平原侯府抄家除爵,流三千里……
此案之兴起,之查证,之终结,破天荒的于一日间完成。
开国朝未有之先例!
接下来,便是修国公府侯家的彻查。
这个案子,就没法那样快了,事涉一国公府,要一项项查验取证。
不过,修国公府袭一等子侯孝康,已经被勒令闭门思过,待查证后,再做计较。
顺天府衙中堂内,韩琮冷冷看了贾蔷一眼,哼了声,道:“小小年纪,谋算倒不浅!宁侯,本府问你,平原侯府那些罪案,你是何时发现的?”
贾蔷吃了口有些发苦的茶,韩琮清廉,吃不起甚么好茶,他放下茶盏后,目不斜视的看着韩琮,道:“大人,世上并不止你一人清正,也不止你一人有良心。若早先发现那贼窝,你以为我会等着他们害死完人,才揭发出来,目的就是为了干掉平原侯府?你莫要太小瞧人。你小瞧我不要紧,毕竟勋贵里没几个好人。可我先生素有清名,我不敢连累他老人家。”
韩琮闻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本府若非知道,你和平原侯府交恶不过三两天功夫,断不会早早埋下钉子,本府早就上本弹劾你了!你是林如海的弟子,原本不该本府多嘴,只是,当年先荣国代善公与本府有恩,老朽见不忍贾家难得出了个像样的,还是不择手段没有下线的阴狠之辈。”
贾蔷不解道:“大人,我做错了甚么吗?”
韩琮摇头道:“本府说了,不过是防微杜渐罢。你行事的手段,和你先生差远了!”
贾蔷淡淡道:“我知道,但是,师有命,弟子服其劳。本侯多做些,先生就能清闲些,他身子骨不好。”闲话罢,贾蔷起身道:“修国公府的案子,还要劳烦大人尽快些。”
不想韩琮忽然问道:“宁侯,你可曾想过,若有人对贾家来这么一出,你又该如何自处?”
贾蔷行了两步后听闻此言站定脚,转过头来,忽地笑道:“有人?不,不用他们,本侯接下来就要清扫贾家那些腐朽烂木,同样劳烦大人,不要留情!”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
荣国府已经闹开了锅。
不知多少开国功臣一系的高门家主登门拜访,修国公府侯孝康此刻正在闭门思过,不得出门,老诰命却亲自登门,在荣庆堂上连嗓子都哭哑了。
贾母从来最爱热闹,可她爱的不是这样的热闹啊!
尽管她按着贾蔷的说法,让这些去东府,可哪有人听?
先前虽大都接到了清缴亏空的公文,但有修国公府和平原侯府在前面顶着,大多人不以为意,甚至嘲笑贾蔷。
可谁能想到,贾蔷能做到这个地步!
“太夫人啊,咱们都是打祖辈起,就有的交情。几十上百年了,祖宗们一起提着脑袋打下的富贵家业,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怎能如此狠毒啊?”
“是啊,咱们这些人家,从来以荣国马首是瞻,都向着贾家,谁料到头来,倒是贾家把刀子砍了过来!”
“可怜我的外孙,才刚刚成家,就被斩立决,好狠的心啊!”这是平原侯府的姻亲之家。
听着一道道哭诉,贾母、王夫人、邢夫人都感到头疼欲裂,心里把贾蔷骂了个半死。
贾母实在耐不得这些,只一迭声的叫道:“速速喊那个孽障回来!我倒想听听他怎么说!”
谁惹的祸事,谁来擦屁股!
本来西府想寻贾蔷不易,不过贾蔷已经料到了此事,所以自顺天府回来,便自己过来了。
只是,他先去了荣禧堂。
满堂客。
齐国公府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府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缮国公府袭三品威烈将军石光珠,还有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定城侯府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府世袭二等男戚建辉,锦乡伯公子韩奇等。
统共一二十人,连椅子都不够坐。
正当满堂人或吵或骂或委屈抱怨时,见贾蔷穿一件厚锦镶银鼠皮披风,里面是飞鱼蟒服,面色清冷的进来,一时间都熄了声。
不是怕,主要是这位年轻人实在摸不透路数,懂王似的,不仅打敌人,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打。
贾赦今日身体抱恙,头疼的厉害,没有出面。
贾政应酬这一局,简直头昏脑涨,左边没安抚下去,右边又闹起来。
右边刚安抚下去,左边又叫了起来。
正当他实在束手无策时,看到贾蔷进来,登时喜出望外。
只是让他不解的是,方才他费尽唇舌也安抚不下来的局面,怎么贾蔷一言不发,这些人就都闭嘴了呢?
虽不解,贾政还是忙道:“蔷哥儿来了,快快,快同这些世交叔伯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没听个明白,你自己且说罢。”
贾蔷目光扫了圈,抱手也见了圈的礼,最后皱眉道:“我不过奉旨巡查立威营谋逆之事,看看能不能再挖出几个秘藏违禁军械的江湖帮派来,结果路上就遇到了喊冤的人,对了,景田侯府的裘良便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事情多是他所为之。待顺天府尹韩琮来后,又有人跳出来告修国公府。连我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说?”
这说辞,众人信个屁啊!
齐国公府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沉声道:“宁侯,这等敷衍之词就莫说了。天下哪有这么多巧合?不过是前日你去平原侯府、修国公府追缴亏空,老蒋和老侯看你年轻怠慢了你,此事便是他们不对,可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贾蔷看着陈瑞文淡淡道:“怠慢本侯,不当紧。都是世交之族,算起来也都是长辈,不愿见我又值当甚么?可是按照你的意思,我为了报仇,才安排下此事……陈将军,你有没有打听过,蒋家犯下的罪,是多久前的事?难道那些事,都是本侯栽赃陷害的?”
陈瑞文皱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纵然有罪,也不必闹到这样大吧?”
贾蔷呵呵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甚么,你们以为,我是因为追缴亏空不成,才刻意报复平原侯府和修国公府,是不是?本侯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们:不是!
纵然前夜他们当场拿出银子来,还清了亏空,今日遇到这样的事,也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好一个青天大老爷啊!”
治国公府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阴阳怪气道。
贾蔷丹凤眼微眯,看向他,道:“今天你们前来,若只是为了说这样的话,那就请恕贾家不招待晚饭了。”
“好!今日我倒见识了贾家的真章了!政公,你怎么说?荣府是你当家,不是别个轻狂小儿!”
马尚在治国公府也是一言九鼎的大老爷,何曾受过小辈这样的气?
贾政头疼欲裂,看了看马尚,又看向贾蔷,为难道:“蔷哥儿,你看……”
贾蔷摆手道:“开国功臣诸家里,有镇国公府牛家、理国公府柳家这样的明白人,当然,我相信这样的明白人家肯定不止他们两家,也有如平原侯府和修国公府那样的糊涂人家。俗话说的好,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我贾家当然愿与开国功臣诸勋贵之族同进退,共富贵!但是,如平原侯府这样的人家,发昏当死,难道我们也要和他们一起去死吗?觉得本侯落井下石或是栽赃陷害的,现在就可以走了,因为本侯实在不知道,该交代甚么。”
此言一出,马尚脸色一阵青红不定,却不敢真的走,他又质问道:“好!就算是老蒋他们自己作死,那你逼缴亏空的事又怎么说?今天,你就得当着这么多开国门第的面说个清楚,是不是真要逼着咱们破家舍业变卖祖宗家业来还这个亏空?”
贾蔷自几案上拿起一盅茶,拿到嘴角准备喝,却想起这盏茶别人许是喝过,又放了下来,不过没有重新放回几案上,而是猛然一把,狠狠摔在了马尚脚下。
他昂起头,用睥睨鄙夷的目光看着马尚,寒声道:“治国公马魁当年何等英雄,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废物孙子?给你说清楚?你算老几?不知好歹的东西,三日之内,还不清户部亏空,本侯亲自上门去取。
你治国公府屁股下面的屎就跟粪坑一样,你这般想死,本侯一定成全你!
滚!!”
马尚满面臊红,又惊又怒,最后转为恐惧,转头看向贾政,贾政哪有什么法子,哀声一叹。
再看向其他人,却见一家家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马尚颤声道:“好,好!你们……”
话没说完,踉跄而去。
因为他看到,荣庆堂庭院外,贾蔷的亲兵已经在伺机而动了。
等马尚走后,贾蔷看向其他人,道:“莫说本侯不念往日祖宗情面,我知道,许多人家里确实艰难,即便变卖祖业,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那么多银子,所以,我在林府先生面前求了个人情,准开国一系先偿还一半即可。
但是,此事绝不允许外泄一个字!并且要尽快!
不然让元平功臣和其他京官知道了,那就一拍两散,该还多少,就是多少!!”
此言一出,便是先前对贾蔷意见极大的齐国公府陈瑞文眼睛都亮了起来,看着贾蔷大声道:“宁侯,此事当真?”
贾蔷呼出口气后,道:“说到底,都是世交老亲,这个情面,贾家不能不讲。但我再说一遍,此事一旦传了出去,那今日之事便作废,我绝不认账!!
对外,你们一个个都要做出变卖祖产偿还亏空的姿态,万宝楼收那些堆在库房里没用的金银器具,每家多拉几车去,若是舍不得的,就告诉他们,回头拿银子赎回来。
总之,贾家能做的,全都做了,你们若不领这份情,本侯也没法子了。”
二十来开国高门的家主,一个个面面相觑后,都露出笑容来,尽管,是肉疼的苦笑。
但别人必须还全部,他们只用先还一半,这岂不是赚了?!
“宁侯高义啊!”
“多谢宁侯!”
“到底是一家人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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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好戏
这一番恩威后,荣禧堂上再无人敢轻视贾蔷。
都不是蠢人,甚至有人都能看破贾蔷的做法,但那又如何?
谁敢不接招?
平原侯府蒋家,当年亦是声威赫赫,只因轻视贾蔷,话都不让人说完就端茶送客,如今倒好,斩立决的斩立决,腰斩的腰斩,剩下的全部抄家流放三千里!
修国公府侯孝康还是一等子,如今连家门都出不得,被圈了起来,后果难料。
贾家出了个狠人,能好好相处,还是好好相处罢。
再者,已经得到好处了……
却不想贾蔷话锋一转,又道:“但本侯奉劝诸位叔伯,能还完,最好还是尽快还完。丰台大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如今十二营将里,镇国公府牛伯爷和理国公府柳子爵,已经占去了两大兵力最盛的强营,大权在握。剩下只有十个营的营将位置,甚至不到十个营。谁先还完,谁对皇上对朝廷有忠敬之心,谁就能得。诸位都是将门出身,当明白有权和无权的区别。”
“这……”
一众开国勋贵们纷纷迟疑起来,他们当然明白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道理。
只是往日里想做官也争不过元平功臣,再者也吃不得许多苦头。
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岂有不心动的?
定城侯府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最是心动,一把络腮胡子,站起身道:“宁侯,连我也能当个实权营将?”
他这个京营游击,是比较坑的。
京营统属神京城内十二团营,但十二团营大半被元平功臣所把持,根本不理会京营节度王子腾的将令。
哪怕后来王子腾高升,京营节度换了个人,依旧是空壳子。
那些十二团营大将,一年到头都未必去一回京营大帐。
所以谢琼这个游击,实在是涮人顽。
听闻可实权掌军,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贾蔷点头道:“当然,谢将军今日偿还尽亏空,让天子知道将军的忠心,晚上就可去丰台大营等调令。王部堂本身还是兵部尚书,当场便能开具公文。”
谢琼闻言大喜,哈哈笑道:“定城侯府这些年统共也就借了二三万两,回家搜刮搜刮库房,再寻些没用的金银器具变卖了,应当够了!”
贾蔷拱手微笑道:“那就恭喜将军了!”
有此开头,众人一看又少了一个位置,登时急了,一个个都坐不住了,准备告辞离去,回家想办法去周转一二。
有权就有银子,果真能提一营兵马,那平日里喝点兵血,都能落下不少了,用不了几年就能回过劲儿来。
一个个心怀打算,也不理贾政留晚饭,匆匆告辞。
最后,只留下保龄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兄弟二人未走。
贾蔷和二人不熟,实际上,保龄侯府史家在贾代善和元平功臣斗争那些年,转投元平功臣后,与贾家的关系也就只维持个表面而已了。
平日里,除非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否则等闲史家不登贾家门第。
却不知,今日二人联袂前来,所谓何事。
但不拘甚么,贾蔷都没有和史家打交道的打算,正好见凤姐儿来寻他,道贾母叫他,便趁机告离。
自荣禧堂出来,凤姐儿看着贾蔷笑道:“你可捅了大马蜂窝了,一股脑的飞来这么多马蜂,嗡嗡嗡的我的脑袋都快炸了,甭说老太太、太太她们了。”
其实贾母倒还好,今儿个真正遭罪的是王夫人。
她是真正清静惯了的,礼佛礼了那么多年,哪经得起这样的哭闹,还得赔笑去哄,那脸色……
凤姐儿想起来都有些痛快!
贾蔷抽动了下鼻翼,凤姐儿身上甜腻的香气扑鼻,有些好闻……
他看了她一眼,见她吊梢眉丹凤眼神采飞扬的模样,提醒了句:“修国公府因为放印子钱和插手诉讼的事发了,这会儿当家老爷被圈起来,待查证后,少不得要抄家问罪。我从前隐约听说,二婶婶也做过这样的事?”
凤姐儿闻言,登时竖起柳眉叫屈道:“这是哪个野牛肏的在造老娘的谣?几百辈子前的事也翻出来告?”
贾蔷闻言放心了,他早就让人留心过熙凤,至少前世原著世界里记载的那几桩公案,至今还未发生,可见,先前对她的劝诫恐吓,还是有些作用。
贾蔷笑了笑,道:“没有最好,接下来我要严查贾家此类事,别最后查到二婶婶头上……”
凤姐儿闻言,侧眸看着贾蔷笑道:“蔷儿,你若果真查到我身上,又该如何?”
贾蔷警告道:“你若果真有没收拾干净的手尾,现在告诉我,我去帮你收拾干净了。果真查了出来,我也救你不得!”
凤姐儿闻言,虽微有失望,但更多的是欣慰,笑道:“你放心就是,上回你说的那样唬人,我早让人把本利钱都收了。至于劳什子诉讼的事,倒是有人寻我,我却没怎么理会。只是,你年前与我说好的,回来后一起干一番事业,与我赚些花粉银子,听说你在江南做下了好大的营生,如今回来了,可别忘了我这个二婶婶啊。”
贾蔷呵呵一笑,道:“好说,等忙完这一阵再和你合计,虽不比二婶婶你生财有道,但应该比你放那点印子钱赚的多。”
“去你的!”
凤姐儿听出取笑之意来,推了贾蔷一把。
贾蔷又与她说了小吉祥的事,凤姐儿当然应承下来,对她来说,不过轻而易举的事。
说罢,正好也到了荣庆堂,二人一起入内。
此时,留在荣庆堂的诰命已经少了大半。
想是荣禧堂那边走的当家老爷们,传信过来带走的。
不过仍有一妇人,还是哭泣。
贾母脸色难看之极,见贾蔷进来后,喝道:“蔷哥儿,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干了甚么,这么多诰命都上门来讨公道!”
贾蔷站在堂前,看了眼堂下四五个陌生妇人,冷淡道:“谁讨公道?讨甚么公道?”
那哭泣的老妇撒泼骂道:“老身来讨公道,如何?你这黑了心的下流种子,我家老爷何曾得罪过你甚么,就被你害成这个样子?你别以为老身不知道,你就是一个克父克母的扫帚星,克完老子娘,还把宁府……”
“住口!”
贾蔷还没说话,贾母居然板着脸厉声喝道:“邹氏,你有事说事,闲扯这些淡话做甚?他如今是朝廷封的一等侯,是贾家的族长,你不过一个一等将军夫人,也敢这样啐她?再这样胡吣,我贾家也容不下你,你自请便罢。”
训斥完这老妇,见她安分下来,又觉得她可怜,便怒视贾蔷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前儿不是说,要好好与他们分说的吗?怎就害的人又是斩立决,又是圈了起来问罪?”
贾蔷这次倒没给老太太难看,先行一礼后,淡淡道:“平原侯府在别宅里,从外面骗了五六十个清白姑娘,圈了起来逼她们学伺候人的下贱活计,不学就打骂饿着,死了五六个,就埋在后院。我带人巡视西城时,有人正好逃了出来,撞见我和景田侯之孙裘良,拦路求救。这种情况,我能不救?!蒋家干这种事也不是一两天了,平原侯蒋子宁得罪我才不过这二三天的事,他们造的孽,是我栽赃陷害的?”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老眼往堂上两个坐立不宁的妇人面上盯了眼后,又问道:“那修国公府呢?怎就这么巧,偏他两家得罪了你,就他两家倒了霉?”
贾蔷道:“修国公府的事和我就更没关系了,我就担心有人会往我身上泼脏水,再者还别有公务要办,所以连平原侯府的事都没插手,让裘良请了顺天府来办案。结果顺天府尹韩琮得闻大案,亲自来探查,不想还未问案,又有苦主跳了出来,告修国公府放印子钱,借出十两收了五六十两还不放过,逼的人典卖房产且不算,还让人卖女儿。好端端的女儿送进府,三天后让人家拿草席进去卷尸,人家老子去理论,居然被带出城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事不是一桩两桩,查证的都有几起了,难道这些事也是我让侯家做下的?怎成了我的过错?”
贾母闻言,想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对那几个妇人道:“我也乏了,这些事我一个老婆子也理会不得,今儿就不留饭了。说罢,端起茶盏来。”
立刻有四个老嬷嬷上前,要送修国公府的诰命离开。
其他妇人见连贾母都这般,也就不再多留。
最后,只剩下两个年轻些的妇人,陪笑坐在那。
贾母见之蹙眉,对贾蔷介绍道:“这是史家的两位侯夫人。”
贾蔷“唔”了声,与二人见了礼。
保龄侯夫人朱氏笑道:“都是一家人,论起来,侯爷还要喊我一声……”
“行了!”
话没说完被贾母喝断道:“他和我这辈都隔出几服去了,更别说和你们,各论各的吧,你还想让他给你磕头不成?”
朱氏面色一滞,笑道:“并没这个意思。”
贾母问道:“你们平日里半年来不了一回,今儿来凑甚么热闹?”
之所以这么冷淡,是因为方才这两个忘八侄儿媳妇,就看着她被一群诰命围攻。
她二人怎么说也有侯夫人的诰命,但凡有点孝心帮些忙,她也轻快得多。
既然没这份孝心,往来的也少,这会儿装甚么亲近?
贾母大半辈子过去了,也没曾委屈过自己几回,更不会在两个娘家侄儿媳妇跟前委屈自己。
朱氏还没说话,忽听外面传道:“老爷和史家两位老爷来了!”
贾蔷冷笑一声,心道:今天才有好戏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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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鸡飞蛋打
“请姑母大人安!”
史家两哥俩笑吟吟拜下。
贾母虽然不待见,可到底是娘家人,也只能叫起道:“不年不节的,你们过来作甚?”
保龄侯史鼐笑道:“一来探望探望姑母,二来,听说贾家出了个俊杰,便过来瞧瞧。”
贾母冷笑道:“如今探望也探望罢,蔷哥儿便在那,你瞧也瞧过了,没事早点家去罢。这两日府上乱糟糟的,过些时日,我再寻你们来说话。”
“这……”
史鼐干笑了声,和史鼎对视一眼后,道:“还有些事,想求姑母一番。”
贾母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们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如今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老太婆,没甚么能为帮你们做些了不得的大事。若是内宅的事,你们问问也就罢了,兴许我与你们出点主意,若是外面的事,我劝你们趁早连这贵口也别开,好多着呢。”
忠靖侯史鼎在一旁忍不住道:“姑母大人到底姓史,如今史家过的艰难,求上门来总要拉扯一把才是!怎说这等绝情之言?”
此言一出,贾母气的发抖,一时说不出话来,贾蔷冷眼旁观,见贾政、王夫人居然也没开口的意思,觉得纳罕,这贾家人都傻了吗?
念及方才贾母开口之义,他寻思稍许,上前道:“老太太这么高的年纪,你们这些娘家侄儿不说多来看看,多孝敬孝敬,半年不来一回,如今来了,也有脸张口要拉扯?老保龄侯当年英雄盖世,就生了两个指着嫁出去的姑奶奶拉扯一把的孙子来?”
史鼐、史鼎哥俩闻言面色臊红,史鼐大怒道:“贾家就是这样的规矩?长辈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余地?”
贾政终于醒悟过来,也开始帮场子道:“明诚,蔷哥儿不止是东府的袭爵人,还是我贾家的族长。除了至亲外,和外人说话时,原不论辈分。”
史鼐气急反笑道:“我倒成了外人?”
贾蔷纳罕道:“史家自先荣国在世时,就反叛到元平功臣那边去了,谁给你的脸面来装自己人?你若放尊重了和老太太说话,我们倒也可给你三分薄面。你们连人话都不会说,还想让我们奉你们为上宾?”
贾政在中间劝和道:“罢了罢了,终是自家亲戚,且看在老太太的面上,都撂开手罢。”
他还是知道自己母亲的心事的,若是不心里牵挂史家,也不会隔三差五将云丫头接来。
保龄侯夫人朱氏和忠靖侯夫人赵氏也趁机说起好话来,给贾母再三道恼赔不是,贾母心软,最后道:“有甚么事,且坐下说罢。”
贾蔷没兴趣听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就要告辞,贾母却道:“蔷哥儿慢走,我寻思着他们的事多半还要牵扯到你,我也懒得做个说客,就让他们自己开口说罢。”
史鼐忙道:“倒也不必劳烦宁侯,只要老太太和太太,对林侍郎和王家王部堂打个招呼就行。”
贾母闻言,看了王夫人一眼,奇道:“和如海打招呼,我大概猜到甚么事了。可亲家老爷打声招呼?打甚么招呼?”
史鼐叹息一声道:“如今朝廷不顾咱们生计艰难,一味的追缴亏空,我们家一门两侯府看着光耀,可老太太又不是外人,自知道世祖爷封元平功臣时,压根儿就没赏下来多少银子。忠靖侯府干脆就是从保龄侯府拆出去的,若不是这样,保龄侯府的底子在,也不至于这般难。如今一份家业养两座侯府,哪里供得起?少不得从户部拆借了不少银子,如今要还,哪里还得起?我和老三就商量着,干脆还是出去寻分差事,找个官来做做,一来也可偿还亏空,二来也能贴补家用……”
贾母闻言,面色舒缓下来,道:“能有如此念头,岂不很好?”
史鼐苦笑道:“旁处都没合适的官,恰好听说王家老爷拿下了丰台大营提督大将军的位置,想来他手下多要用人,不然怎能稳住丰台大营四万将士?我兄弟二人便自告奋勇的前去,谁料王部堂说,想入营,先得将户部亏空还了,不然他也没法子。所以我们只能来求老姑母大人,帮我兄弟说说情面了。”
贾母闻言,连连摆手道:“如海早早同我说明白了,此事再没有回圜的余地。你们也别不信,我只给你说一件事,你们就明白了。大老爷从户部借了五千两银子的亏空,也只能巴巴的想法子还上了。如海半点情面也没留……你们和如海挂着点亲,可能比你们大表兄和他还亲?连你们大表兄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们?”
史家两双公母闻言都傻了眼儿,两个侯夫人甚至放声哭了起来: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连点盼头都没有了!”
贾母闻言,真真气个半死,一屋子贾家后辈在这,这些娘家人就这样给她挣脸?
而贾蔷对于勋臣的腐化堕落,也有了新的认识……
等到史家兄弟开口向贾家借银子时,贾母就再也按捺不住,开始赶人了。
等史家哥俩满腹怨气的带着夫人离开后,贾母面色也难看之极,只觉一张老脸丢尽。
王夫人虽心知,回过头贾母必是要让人送些银子去史家,却也只当做不知,劝道:“老太太何必动怒,如今除了一二家咱们这样的人家,大多数都不过是空架子罢。进的少出的多,每年迎来送往的应酬就不知要花去多少嚼用。所以,大家谁也不用去笑话谁了。”
贾母闻言,面色舒缓了稍许,道:“要不,你和亲家老爷说说看?”
王夫人闻言,迟疑了下,缓缓点头道:“我打发人去说说看罢。”
贾蔷却开口道:“也不必费这个功夫,若能办,王部堂不用他们来这一遭。十二营将必须都是还清亏空的,这是宫里的意思,谁敢违背?”
贾母奇道:“皇上还管这事?”这种要钱方式,可并不体面,甚至有种卖官的嫌疑。
贾蔷笑了笑,道:“皇上当然不管这事,是我提出来的,皇上没反对,就算是答应了。不如此,这账就不好要,我先生的皇差就不好交差。”
“……”
贾母无语了好半晌后,对贾蔷淡淡道:“明天的事,可准备好了?”
贾蔷扬了扬眉尖,道:“准备甚么?”
贾母闻言,一股恼火涌上头,有些犯晕,却还是强撑道:“你去给皇后娘娘的母亲拜寿,寿礼总要用点心罢?”
贾蔷点头道:“这个啊,从扬州带来的上等丝绸还有些,选三匹送去,可还行?”
“三匹?!你怎不去问问皇后娘娘,三匹可还行?!”
贾母压抑不住怒火道:“就是给寻常人家的诰命送寿礼,光三匹绸缎,就能打发了?”
贾蔷点头道:“那我明白了,一会儿使人去万宝楼买些珍宝。”
贾母又奇道:“东府库房里的宝贝还少了?”
贾蔷摇头道:“那是大房的产业,我不会去动。”
此言一出,贾母和王夫人对视了眼后,隐约明白了些甚么。
一来,贾蔷曾答应过,东府的家业大半留给贾蓉。
如今贾蓉还没死,他不好动,否则便是失信。
二来,他要娶皇后侄女儿为大房兼祧之妻,按贾蔷之意,这份家业,难道就是那位尹家女的了?
那黛玉日后怎么办?
她们自然不知道,东府库房里堆的家业,顶破天也就值个十万二十万两银子的死财。
可贾蔷在扬州布下的基业,那才是一只下金蛋的金鸡。
只是他自然不会告诉贾母等人。
贾母、王夫人只当贾蔷心里其实还是想要攀附皇后,面色隐隐古怪,心中更是忌惮。
这小子见到利益就往上猛扑,先前当着林如海父女的面演的那么真,如今为了攀附皇后,连大房的家业都要交出。
不择手段啊!
贾母面色一下冷淡下来,也不再留贾蔷,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
荣禧堂,东廊下三间小正堂。
薛姨妈坐在炕上,就这炕桌拨着瓜子吃,看着对面脸色不是很好的王夫人笑道:“这二三日没见,府上忙甚么呢?隐约听着乱糟糟的。”
王夫人淡淡道:“不过还是那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边事多……”顿了顿又问道:“蟠儿如何了?”
薛姨妈含气摇头道:“也还是那样,不过看着好些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就被你们那位蔷哥儿给灌了迷魂汤,就觉得那是天下第一大好人!连我这个亲娘,都比不上了。”
王夫人闻言,呵呵一笑,问道:“蔷哥儿原是不错,你且说说看,咱们家这些孩子,哪个能及得上人家?”
薛姨妈闻言一怔,随即忙笑道:“蟠儿那孽障自然是及不上,宝玉难道也及不上?我瞧着宝玉比哪个都好!”
王夫人淡淡一笑,叹息一声道:“又能有甚么好的?今儿老太太又说了,宝玉不能早成亲,怎么着,也要再等上三五年。你说说,三五年后,我都多大了。”
薛姨妈闻言,心里登时一凉,再熬上三五年,三年还好说,可再熬五年,那宝丫头岂不熬成老姑娘了?
那可不成!
然后就听王夫人压低声音,语气有些神秘的说道:“我且与你说一事,你万不可说出去。”
薛姨妈闻言按下心里的焦虑,奇道:“甚么事?”
王夫人轻轻一笑,道:“你可记得蔷哥儿袭爵时,老夫人曾让他兼祧东府长房?”
薛姨妈闻言,心里咯噔一跳,惊魂不定的看着王夫人,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了,道:“记……记得,怎么了?好端端的,怎说起这个?”
王夫人呵呵一笑,道:“说来你怕不信,中宫皇后娘娘,居然相中蔷哥儿了,通过宫里的贵妃,写信到家里来,说要将她的嫡亲侄女儿,许给蔷哥儿,做兼祧之妻!”
劈啪!!
此言如一道闪电,劈中了薛姨妈那颗几乎停滞的心。
一片焦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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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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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断个干净!
见薛姨妈整个人都惊呆凌乱的楞在那,王夫人也解了今日清晨时积下的怒气。
到底是亲姊妹,还真能置于死地不成?
当然,教训还是要给的。
她问薛姨妈道:“你这是怎么了?皇后嫁侄女儿给蔷哥儿,你唬成这样算甚么?”
见王夫人这般问,薛姨妈虽然没猜到早上那一幕,却也猜出几分,自己这个姐姐,多半知道了薛蟠的心思。
心思急转后,薛姨妈红了眼圈,用帕子抹泪道:“你是我亲姐姐,我也不能瞒你。你家东府这个兼祧之妻的位置,蟠儿一直挂在心里。他一直没同我说,今早上才露了口风。先前那托付,竟是为日后开口,把他妹妹许给蔷哥儿打的幌子!这个孽障,真真想瞎了心了。兼祧之妻,那算甚么?说着是正妻好听些,可我寻思着,怕是连一般的宠妾也不如啊!偏那畜生痴心妄想……”
王夫人闻言,面色愈发和缓,薛姨妈能把这话同她说,可见还是亲姊妹,她缓缓道:“那你怎么想?若是没这个兼祧之妻,许个正妻,你就允了?”
薛姨妈叹息一声道:“姐姐,当你的面,我不瞒你。若只我自己,自然是一万个愿意宝玉,咱们亲上加亲,宝玉那孩子又纯善,我家那孽障如何个德性,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寻个太能折腾野心太壮的,我担心薛家这份家业都要被吞了去。不管怎么看,都是宝玉最合适。可蟠儿那个孽障,糊里糊涂的就把薛家的丰字号给交了出去,倒被人绑在了一条船上。虽有他二叔在,可我如何能信得过?万一他里应外合……还不如不在。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果真没有林家丫头,我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我怕惹不起蔷哥儿,也怕丢了薛家的家业啊!不过现在这个样子,往后真真是一丝一毫的关系也不能有了。回去我就同那个畜生说,他再敢把她妹妹和蔷哥儿挂在一起,先拿绳子勒死我!”
王夫人对她这番态度还算满意,劝道:“也不怪蟠儿,咱们家的孩子,都良善的紧。蔷哥儿多少个心眼子,莫说蟠儿,便是宝玉,不一样念他的好?这个人,年纪不大,骇人的紧。我同你说,便是老太太,今儿也认清了他的真面相。原以为他是极在意林家丫头的,为了不娶兼祧之妻,委屈了林丫头,他当着林如海的面,竟要去辞官让爵。连我都信了,若非老太太以死相逼,就当他果真要去……”
这话唬了薛姨妈一跳,惊道:“竟到这个地步?”
王夫人冷笑一声,素来淡然的面上浮现一抹讥讽,愈显刻薄,只听她说道:“不过是做作罢了!今儿在老太太面前终于说了实话,口口声声不肯娶人家,倒将东府的家业都留给人家,一分都不能动。却不知林家听到这个信儿后,心里怎么想!”
“啊?”
薛姨妈倒吸一口冷气道:“这么阴险?他这个年纪……”
王夫人摇头道:“你也是当过当家太太的人,难道不知道,如他这样没爹没娘没人教长大的孩子,心里面哪有甚么是非善恶?还不是哪里有好处,他就往哪钻?你还不知道吧,那皇后的亲侄女儿说是有千好万好,结果不过是个哑巴!”
薛姨妈闻言,差点惊掉眼珠子,她再也坐不住了,道:“不行,我得回去和蟠儿说说,再不能让他继续信那人下去了。要断个干干净净,薛家和他一分一厘的干系都不能再有!太可怕了,这个人着实太可怕了。”
王夫人点头道:“一定要好生相劝,好好说,万莫逼急了。如今最要紧的,是如何将丰字号给夺回来,还不能伤了面子上的和气,不然蔷哥儿的脾气……所以此事不能急于一时,咱们慢慢盘算。”
薛姨妈听的心惊肉跳,连连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姐姐说的是,我先回去了!”
王夫人起身,将薛姨妈送出门后,看她急急走远,叹息了声。
看在自己亲妹妹的份上,她再给宝丫头最后一次机会。
当然,也是宝钗实在入了她的眼,怎么看都是当家太太的好材料,人也稳重大方,不似林家丫头那样,随她娘贾敏一样轻佻。
如今,只愿薛家不再犯糊涂。
……
梨香院,正房。
薛姨妈急匆匆回来后,正巧看到宝钗坐在正间屋子里,静静做着女红。
丫鬟莺儿也在一旁打着络子,莺儿性子虽活泼,不过有一个稳重的小姐镇着,倒也静得下心来。
宝钗见薛姨妈急急进门,一脸焦慌模样,心里一跳,站起身道:“妈,这是怎么了?”
薛姨妈先看了莺儿一眼,道:“你且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的如何了。”
莺儿多灵巧,便知薛姨妈有要紧的话说,应下后就出了门,往厨房走了圈回来,也不进去,只拿一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继续打起络子来。
薛姨妈拉着宝钗进了最里屋,看到薛蟠四仰八叉的胡乱睡着,奇怪道:“今儿怎睡这样早?”
宝钗无奈摇头,笑道:“哥哥现在一天十二时辰,大半都在睡着。不过郎中说也好,前些年他没日没夜的胡闹,将身子骨熬的狠了,如今倒是像在补前些年落下的亏空。妈,可有正事要说?”
说话间,薛蟠忽然打了个大哈欠,睁开被眼屎糊住眼角的铜铃大眼,看见薛姨妈和宝钗站在那,不由咧嘴一笑道:“妈和妹妹怎站在这也不说话,怪渗人的,看起来和守灵一样……”
话没说完便听薛姨妈高声大骂道:“放你娘的好屁!再敢胡扯你娘的臊,看我不大耳刮子打烂你的嘴!”
宝钗也责怪道:“哥哥说的这是甚么?”
薛蟠哈哈笑道:“躺的久了,说个顽笑话,你们也当真了!可惜,蔷哥儿送我的说书先生,声音和棉花一样,说着说着我就睡着了,倒似故意在哄人睡觉……”
薛姨妈闻言却是眼睛一亮,道:“如今,你也知道他专门骗人了?”
薛蟠闻言登时不悦道:“我何曾这样说过?妈,蔷哥儿是好的,你莫要冤枉好人。”
说着,目光居然还使劲往宝钗方向比划了比划,示意薛姨妈注意影响,别玷污了贾蔷在宝钗心中的形象,坏了他的大计。
薛姨妈见之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骂道:“你这迷了心的孽障,还当他是好人,你也不听听他干了甚么好事!”
听她这般说,莫说薛蟠,连宝钗都疑惑的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便将王夫人告知之事悉数相告,最后道:“听见了吧?你还想将你妹妹许他做劳什子兼祧之妻,人家为了皇后的侄女儿,连林家都能撇下。林家待他比亲儿子也不差了,他还在西府老太太和你姨母跟前唱了出辞官让爵也不再娶的大戏,谁料转过身,还没怎样呢,就将整个国公府的家业都送给了那哑巴,林家丫头又能落下甚么?”
薛蟠闻言,如被雷劈了般,呆呆的怔在了那里,薛姨妈见之唬了一跳,忙劝道:“我的儿,你可别气傻了!”
薛蟠呆滞的看着屋顶,喃喃道:“怪道都说:女人当家,房倒屋塌。要不是妈你死活拦着,我必能比皇后家更早一步说亲,悔啊,都耽搁了……”木然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尽的懊悔。
见他到了这个地步还执迷不悟,薛姨妈再也不能忍,抄起一旁的野鸭子掸子,往那个她怀疑里面装着屎的大脑壳子打去。
宝钗紧拦慢拦还是慢了拍,薛蟠哎哟了声后,叫道:“妈,你这是作甚?”
薛姨妈气的眼泪都下来了,颤抖道:“我打死你这个撞客了的孽障!这样的人,躲都来不及,你也敢招惹?林家如今这般了得,他都敢顽这种心眼。你不想着赶紧把丰字号给我要回来,居然还想把你妹妹往他那边送?你是不是中了邪了?”
薛蟠恼的“嗨呀”了声,懊恼道:“妈,你往哪去想?这国公府的家业听起来丰厚,可再丰厚,统共能有多少?蔷哥儿是以三房袭的爵,往后爵位就在三房了。再者,妈你知道蔷哥儿在扬州留下了多大的家业?连咱们家的丰字号都是里面的一小嘬!这些才是他真正的大头!如今把家财分清了,往后才不会让林家丫头吃亏!这些我都能想到,你们素来自以为明白,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还把人往那样坏的地步去想?”
薛姨妈闻言登时怔住了,连宝钗都对薛蟠另眼相看,直到又听他懊悔不已的“哎哟”“哎哟”叫起来,说甚么迟了一步,迟了一步……
薛姨妈回过神来,捏了捏额头,道:“不管怎么样,如今人家连兼祧之妻都有了,还是那样的人家,你再不要浑说便是。你妹妹甚么样的人,便是嫁给王爷当正妃也绰绰有余,岂有给人当兼祧之妻的道理?兼祧之妻,是给皇后侄女儿那等有残缺的人,是给哑巴设的。再莫和他牵扯上干系,你听明白了没有?我再听你胡说八道,把你妹妹和那人牵扯在一起,你先勒死我便是!”
……
皇城,钟粹宫。
此处为隆安帝二贵妃之一,吴贵妃所居之所。
吴贵妃之父吴天佑是总管内务府的三名大臣之一,家资巨富。
出身大富之家,吴贵妃相貌又极美,且素来玲珑,极会来事。
不过她也想不明白,为何隆安帝和尹皇后,会更青睐那位姓贾的贤德妃。
隆安帝尚好,每月总会来钟粹宫过几回夜,可尹皇后待她,与待贾元春,却是截然不同。
尤其是近来,随着贾家在外朝的势力起复,贾元春居然越来越得尹皇后器重。
不过,兴许尹皇后也知道平衡之重要,因此,便将大选之后,继续遴选知书达礼之佳丽,为各王府添人,并为诸公主、郡主挑出人选,以填充才人赞善之职的差事,交给了她。
掌灯后,吴贵妃于暖阁内翻阅着名册,先看了看需要进人的诸王府、公主府等处,又看了看登记在名册上的诸仕宦名家之女。
突然,她看到一人的名字后,秀美忽地蹙了蹙,似想到了甚么,再一看名字后面记载的三代家谱,家族籍贯和曾任官位,眼睛渐渐明亮起来,极美的嘴角,却抿出一道森然的冷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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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喜信
翌日清晨一早,贾蔷在舅舅家小院中用过早饭后,在商卓等二十名亲卫,并铁牛的护从下,前往西府。
如今他出去,大多都带上姐夫铁牛。
在都中,江湖仇杀高手刺杀这种事极少,有也不怕,有商卓带着弟子在,还有孙姨娘的几个用暗器的弟子暗中随行,总能护佑周全。
就怕遇到上次立威营那样,以披甲执戈的甲士围杀,那才是真正厉害之处。
带上铁牛,便于突围。
到了西府角门,正遇见贾琏带人形色匆匆的从外面回来,脸色看起来又振奋又气恼,看到贾蔷时才陡然清醒过来,话也不说,又带人匆匆赶往东路院贾赦房。
落在西府门子眼里,倒成了贾琏看到贾蔷,退避三舍了……
贾蔷看着贾琏的身影,若有所思,再看到候在门口,早早已经套好八宝簪缨马车的林之孝恭敬站在那里,问候道:“给侯爷请安。”
这才是贾家真正的聪明人,低调,务实,更难得的是,手脚居然也是干净的。
贾蔷点点头,道:“这么早就套好车了?”
林之孝赔笑道:“里面老太太打发人来吩咐的,不敢耽搁了。”
又见马车后面装了满满一车用福寿禄彩绸扎起的礼,贾蔷抽了抽嘴角,回头看了眼商卓手里拎着的一包五色礼,想了想,觉得没必要攀比奢靡之风……
就往里面去了。
……
荣庆堂上,贾蔷到时,就见凤姐儿带着鸳鸯正在给贾母按品级上大妆。
看着一等国公夫人接近凤冠一样的头饰,金灿灿还镶满了翡翠宝石,加起来得有小几近沉,就那样顶在头上?
也是近七十的人了……
他难得觉得这老太太不易,正准备请个安,就听上面高台上,贾母反倒板起脸挑起他的刺儿来:“你这穿的都是甚么?!”
贾蔷一怔,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飞鱼蟒袍和玉带,皱眉道:“这个,太高调了些?算了,我回去换常服罢。”
贾母险些气吐血,凤姐儿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蔷儿,先前我送你的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呢?”
贾蔷道:“先前在扬州被人伏杀,结果弄了一身的血,洗净了还是一身血腥气,就没再穿,等夏天晾一晾来年再穿。”
这话,让荣庆堂内忽地一静。
过了好一阵,贾母才对鸳鸯道:“去把里面那件取来。”
这没头没尾的话,凤姐儿都不明白,鸳鸯却听懂了,笑着看了贾蔷一眼,然后转身进去,未几而出,捧着一件……
好骚的大氅!
再一展开,脆光闪烁,艳丽异常。
关键是……那叫一个绿啊!!
饶是以贾蔷素来在贾家冷静的心态,此刻也绷不住笑起来,连连摇手道:“穿不起穿不起,这个……这个颜色太正了,穿不起。”
“哈哈哈!”
旁人一时没领会其意,只当他在谦逊,凤姐儿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贾母瞪她,凤姐儿好笑一阵后,道:“老祖宗,蔷儿是嫌这身衣裳太绿了!”
“……”
贾母一时气结,再看贾蔷毫无商量余地的摇头,犹豫了下,才一咬牙,对鸳鸯道:“罢,他不识数,你去将另一件取来。”
鸳鸯闻言都怔了下,不过见贾母点头,又回过头对贾蔷笑道:“今儿你可得着了!”
说罢,又进里屋,过了一阵方出,捧着一件……更骚气的大氅出来。
不过,这回没等他再拒绝,贾母就沉声道:“赶紧换了去,今儿虽没外客,可宫里要来人,几位皇子王爷必是要去的。你就穿一身鼠皮去,必是诚心的!”
贾蔷奇怪,昨儿个贾母挥退他时,分明已经十分冷淡,今儿个怎又这样大方?
他自然不知,贾母昨日先以为他要将宁国府的家业都拿去巴结尹家侄女儿,为黛玉鸣不平,心里着实窝火。
不过想了半夜,经鸳鸯一点又明白过来,在和尹家说亲前,贾蔷也没动过东府一分一毫的家财啊。
便是现在,贾蔷和他舅舅一家在东府,都是另开锅灶,米面单买。
由此可见,应该是她想岔了去。
贾蔷正犹豫,如何推拒这件大名鼎鼎,可如今见了几乎闪瞎人眼的雀金裘。
上头凤姐儿在贾母眼神示意下,已经走了下来,展开雀金裘往贾蔷身上披去。
虽然仍有翠色,不过更多的却是金色。
屋内还不显眼,等到了屋外,阳光一照,赛亚人一样……
贾蔷强忍羞耻心,披上这件雀金裘后,近在咫尺为他系丝绦的凤姐儿凤眼都直了直,眸光亮的贾蔷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凤姐儿见之,俏脸微红,嗔他一眼后才转身回到高台上,对贾母笑道:“到底是老太太眼光好,最会打扮人了!这样一看,可不就比方才强一百倍?”
贾母也很满意,点了点头笑道:“如此出门,方不负王侯之位。”
正说话间,却见王夫人领着宝玉进来,要为贾母送行。
待看到贾蔷身上的雀金裘后,王夫人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阴沉,倒是面色不改,往上面行去。
宝玉则十分艳羡的上前,摸了摸雀金裘上的孔雀羽毛,道:“真好看!”
贾蔷笑道:“原是老太太给你的,今儿嫌我的寒酸,就先借我穿一天,回头得立刻还你。”
宝玉闻言,连连摆手道:“罢罢,你都穿过了,我还能再讨要?再者,你穿成这样,有珠玉在前,我再穿,岂非邯郸学步?还是你穿去罢。”
上头贾母闻言,简直大为欣慰,让鸳鸯再将另一件凫靥裘取来,笑道:“这件是你的,原本两个都给你留着的,谁料蔷哥儿就只那么一件灰鼠的,这也能出门?”又道:“蔷哥儿,你看看宝玉,这样大方,换个小气的,这会儿早同你闹起来了。”
贾蔷笑了笑,道:“是,原就说贾家门儿里好人不多,宝玉不坏。”
“比你好的多!”
贾母哼了声,方对王夫人道:“也是太太教的好,不比那些穷酸出身的,为了个丫头都能闹将起来。”
王夫人呵呵笑了笑,道:“左右不过一件大氅,名贵了些,也是老太太的梯己物,给谁都是应分的。至于赵姨娘房里那丫头,再让凤丫头给她挑个好的补上就是。蔷哥儿难得开一次口,给他便是。”
贾蔷这才听明白,原来是他向熙凤开口的事,还引出了些麻烦?
凤姐儿见贾蔷看来,无奈苦笑道:“原以为不过是件小事,那么个月钱五百钱的小丫头子,我再换个给她就是。没想到又闹到太太跟前,连老太太都惊动了。”
贾母好奇的看着贾蔷,道:“那个叫小吉祥子的丫头我还特意叫来瞧瞧,那么一点大,巴掌大的脸上顶着一双毛毛虫眉,只看着喜庆……你要了她去做甚么?”
荣庆堂上众人目光隐隐古怪……
贾蔷道:“先前师妹带回家去一个小角儿,那小角儿和小吉祥子是好朋友,说她在这里过的苦,月钱每月被克扣完,就想着救她出来。”
既然赵姨娘先闹大了,贾蔷也不愿担个仗势抢人的恶名,索性就摊开了。
此言一出,王夫人的脸色最先沉了下去。
贾政房里的妾室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她才是首当其冲的丢脸之人。
最起码,管教无方的罪名就跑不掉!
凤姐儿先前受了一肚子气,这会儿终于笑出来了,道:“倒像是她的做派!我道不过一个小黄毛丫头子,怎么就缺不得了。原来是心疼少了这样一个……”
贾母摆手道:“太太成日礼佛,菩萨一样的心肠虽好,旁人看着却成了木头,还是狠心一点的好。”
不过也是点到为止,最后笑道:“时间也差不离儿了,今儿凤丫头随我去尹家,劳太太管一天家,也让凤丫头偷一天懒!”
王夫人点头微笑道:“原是本分。”
说话间,贾赦、邢夫人、贾政、贾琏等人,并李纨带着诸姊妹们也都过来了,要送贾母出门。
一众人说笑着到了二门,早有套好的两架马车过来。
贾母和鸳鸯上了那架翠盖珠缨八宝车,凤姐儿则是一架朱轮华盖车,平儿没随行,跟着的是一个不知从哪新收的丫头,名叫绘金,倒也伶俐大方。
出了大门,贾蔷自骑马上,与贾政点了点头后,一勒缰绳,调拨马身,二十名亲卫齐齐翻身上马。
铁牛披甲步行,却比那二十名亲卫加起来更唬人。
贾赦等人看到他后,脸色都隐隐发白。
都不敢再上前送送贾母……
直到一行人远去后,贾赦才往地上啐了口,骂道:“甚么样的下流种子,收甚么样的奴才!”
贾琏赔笑道:“老爷,这倒不是蔷哥儿的奴才,是他姐夫来着。”
“偏你个球攮的畜生知道的多!”
贾赦破口一骂后,倒没动手,目光在身后赖大等人的脸上扫过,有些阴狠的笑了笑,一甩袖子,迈着四方步回东路院去了。
他还要好好合计合计,如何能狠狠大发一笔利是!
……
皇城,凤藻宫。
吴贵妃将熬了半宿配制好的名册送给皇后,尹皇后仔细翻阅了番后,点头道:“倒是辛苦你了。”
目光在一处名字上顿了顿,笑道:“且先这样罢,本宫稍后送去给皇上过目后,就可下发了。你也放心,本宫不会夺了你的功,必会告诉皇上你的劳苦。”
吴贵妃忙赔笑道:“娘娘折煞臣妾了,能帮娘娘出份力,原是应分的事。”
说着,又指了指在一旁忙碌宫中六局之事的贾元春,笑道:“贾妃妹妹不也每日帮娘娘做事?”
尹皇后笑了笑,道:“她原是本宫宫中女史,便是如今也担着凤藻宫尚书之职。你若是也想做事,回头本宫与皇上商议一番,看看许你一个甚么官儿。”
又说笑了两句后,吴贵妃告退离去。
尹皇后看着她的背影又笑了笑后,持着名册,往大明宫而去。
养心殿内,隆安帝接过名册后,目光只在几个重臣勋爵之女上顿了顿,发觉没甚不妥之处后,又看了看几个王府、公主府,皆没甚问题后,点头道:“就按这个发下去罢,皇后辛苦了。”
尹皇后笑道:“这可不是臣妾的功劳,昨儿吴贵妃忙了半宿呢。近来宫里事也多,贾妃帮着臣妾理六宫之事,昨儿也是实在忙不过来了,就辛苦吴贵妃了。”
隆安帝笑道:“原是她的本分。”
对于尹皇后能对他新近偏宠的吴贵妃如此大度,隆安帝心情大悦。
尹皇后又说了几句好话后,便告退了,而后命中宫天使,往各府去传喜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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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尹家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
再寻常不过的百姓家,再寻常不过民户坊。
丰安坊内,最大的官儿就是尹家的五品官儿。
当然,尹皇后之父的一品官衔不能算,那是给故去的人追封的。
倒是尹皇后之母,尹家太夫人车氏的一品诰命,是实打实的。
不过这一点,连朝中最想要以直搏名的谏官,都不曾想过要弹劾。
反而每年都有人不断以尹家太夫人教诲出如此贤德之后为由,希望加恩尹家者。
但皆被尹皇后以尹家无实功,且已经厚赏先父及母亲为由,坚定拒绝了。
所以,除了尹家太夫人那顶御赐凤辇外,连一顶像样的官轿都没有。
但今日,丰安坊内,各色纹龙绣凤之车马官轿,侍卫、奴仆,却排的满满当当。
尽管尹皇后严厉下旨,不准宗室及勋贵大臣命妇往朱朝街送礼,然而即便如此,五个皇子王府的王爷、王妃齐齐出动,其声势之大,也另丰安坊内百姓开足了眼界。
待贾蔷护送着荣国府车马来到朱朝街时,一时间都无处落足。
还是尹家早派人在街口等候,见贾蔷身着飞鱼蟒袍,认了出来后,才赶紧排开道路,让贾蔷骑马护送着荣国太夫人的马车直入二门。
万幸,尹家不算小,前后也是三进的宅子。
到了二门,贾蔷与后面马车上下来的凤姐儿、绘金一道,待鸳鸯先下来放下脚蹬后,搀扶着贾母下车。
待一跨过月亮门,就见一同样一品诰命夫人大妆的妇人,竟然引着一众身披金龙玉凤王服妆扮的年轻妇人,并几个中年妇人一道,在门口候着。
贾母见状唬了一跳,连忙要以大礼参拜,心中却激动之极,万没想到,能有如此礼遇。
尹家太夫人忙让人搀扶了起,笑道:“老姐姐快快请起,今日不以国礼相见,不然我这老太婆也要与她们一个一个见礼。若是这般,今儿也不许她们来了。”
尹家太夫人身边,一年岁最小的王妃撒娇笑道:“那可不成,老祖宗过生儿不许我们来?罢罢,这王妃我也不要了,还是天天来老祖宗这边受用!”
众人大笑,尹家太夫人指着她笑骂道:“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怜见你母后到底是怎么给你们搭配的,老五就是一个赖猴儿,偏偏又娶了个赖猴儿当王妃!这还了得?”
连贾母等绷不住笑了起来,尹家太夫人忙上前,两个老人拉了拉手,又互相抚了抚鬓角,算是她们那个年代好姊妹相见的礼数了。
尹家人走到车氏左侧,凤姐儿一众则护在贾母右侧,一起往中堂行去。
贾蔷虽然一直未言,但感觉已经被无数道火辣辣的目光给糟蹋了无数次了……
一直到正堂,尹家太夫人拉着贾母上了高台软榻落座,众王妃和尹家上了年纪的女眷也一一落座,凤姐儿和年轻些的尹家女站着侍奉,贾蔷……
满堂内眷,独他一枝独秀……
正当他感到不自在时,贾母无比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后,方醒悟过来,行大礼与尹家太夫人拜寿。
中规中矩,并无新意。
至于寿礼,则是从万宝楼买的一尊红白翡翠寿桃。
不算薄礼,但也谈不上重礼。
这让贾母脸色隐隐有些难看,心里差点没悔死。
光惦记着给这龟孙妆扮了,却忘了最重要的寿礼一事。
见尹家人和诸王妃面色有异,贾母还是强撑着,与尹家太夫人解释了番:“这孩子,心地实诚的紧。他如今是以三房入大房袭爵,但我当初吩咐过他,爵位你得了去,但国公府的家业,你现在不能动,这是大房的,日后,你兼祧大房,由大房自己做主。当初也不过白话一句,谁道他就记在心里,硬气的很,如今住在国公府里,连米面都不动大房的,日常嚼用,都是自己另算。他这身衣裳,都是今早我看不过去,才另送给他的。也怪我,没想到这点,只让他自己去预备了这份寿礼,才闹出了这样的笑话来。让太夫人见笑了……”
谁料尹家太夫人却笑道:“老姐姐,原也不算甚么薄礼了。如今竟是这孩子自己攒出的梯己银子买的,愈发显得珍贵。我很喜欢这份礼,更喜欢这份硬气!老姐姐的管教也好,我这个老婆子,还有宫里的皇后娘娘,从来都告诉尹家的孩子,想要甚么,就靠自己的能为去挣。尹家出了一个皇后,那是天恩浩荡,可和他们有甚么干系?俗话说的好,靠山山倒靠水水去,唯有自己强能了,那才算真能为!你家的这个孩子,比我想象中的更好,站在那,骨子里就有一股硬气和锐气,比我们家的孩子都强的多!”
贾母闻言,苦笑不已,道:“太夫人实在谬赞了,他硬气是不假,可主意太正,虽然纯孝,可有的时候,我说的也不好使……”
尹家太夫人忙问道:“这是怎么说?”
贾母叹息道:“你爹娘老子没的早,我从前关注的少,让他吃了不少苦。后来,凭他自己的能为起来了。可也并不容易,才多大点,别家的孩子像他这样大,还在老子娘跟前撒娇,读书偷个懒呢,他倒好,不是在这里被刺杀,又是在那里剿灭平叛,几回回都是半身子血的回来。虽说为皇上尽忠是本分,可家里人还是指望着他能平平安安的。可说他,哪里肯听……”
说着,连眼圈都红了。
贾蔷在下面抽了抽嘴角……
一旁有熟悉些事的王妃与尹家太夫人小声说了几句后,尹家太夫人又刮目相看道:“我只听说起你在家平叛的事,没想到在扬州也干过这样大的事。你在扬州时,应该还是白身吧?怎也遇到这样的埋伏?”
贾蔷思量了下,如实道:“回太夫人的话,在扬州时,因太上皇垂恩之故,所以两江总督半山公和扬州盐院林大人希望我能相助他们,重整扬州盐业,减轻百姓一直以来被吸盐血之苦。我便做了些事,因坏了别人的财路,所以被埋伏刺杀。”
“可怕否?”
尹家太夫人追问道。
贾蔷轻笑了声,道:“初遇时还是有些怕的,不过后来才发现,不过一群蟊贼罢了。”
尹家太夫人闻言,看着贾蔷那种年轻俊秀的不像话的脸,满意的对贾母道:“好啊!好一个忠孝果勇,文武双全的少年英雄!”
贾蔷静静的看着台上诸多贵人对他夸赞不已,心里却明白,这些话未必是真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尹家女嫁入贾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谓相看,不过是给尹家,或者说给皇后一个体面罢了。
尹家太夫人为了那口不能言的尹家明珠进了贾家不受委屈,此刻自然大说好话。
也可以想到,尹家太夫人的确极喜爱那个孙女……
正一片喜气洋洋之时,忽见五位王妃中,排座第二的那位年轻王妃张口笑道:“听说你与林侍郎之女青梅竹马,情深义重。林侍郎更以子待你,日后成亲后,你可不要冷落兼祧之妻啊。”
此言一出,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且不说许多事还没挑到明面上,就算已经到了议亲的地步,这种事也只能往好处说,把姑爷哄着走。
现在这般说,却是有借势欺人之嫌。
再者,尹家这样的条件门楣,等闲谁敢冷落尹家女?
还不是因为尹家女是个哑巴?
这样说话,真是里外都不是人。
这时却看出尹家太夫人的手段来了,她拍了拍有些不安的贾母的手,笑道:“这人啊,有聪明的,就有糊涂的。有性子缓的,也有性子急的。恪勤郡王妃从前是个慢性子,如今倒是变急了,想也是太爱护这个表妹了。”
这番话全了贾母的面子,解了贾蔷的难堪,也教训了恪勤郡王妃陈氏。
或者说,辅国公夫人,陈氏。
陈氏一张脸臊红,心里后悔个半死,想要请罪,都被尹家太夫人用眼神止住了。
尹家太夫人不无慈爱的对贾蔷道:“也莫在这站着,陪我们一群内眷妇人聒噪了,你是极好的哥儿,又是皇上的爱臣,去前面见见诸位王爷罢。今儿除了二皇子身子不适,其他四位王爷都到了,也都想见见你呢。”
说罢,打发人道:“叫浩哥儿过来,引侯爷往前面去见见王爷。”
贾蔷忙道:“不必麻烦,直接使人送我过去就是。”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奇葩!好,你就自己过去,若有人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这老太婆和他们理论。”
又叮嘱身边一位明秀的丫头道:“你去送侯爷过去,再对王爷和江哥儿他们交代仔细了。”
大丫头闻言抿嘴一笑,应下后引着贾蔷往前面去了。
看着贾蔷离去的背影,贾母心中却暗暗担忧起来,倒不是担心贾蔷被人给欺负了,而是怕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孙行者,和人家王爷都闹翻了,真打起来了可怎么好使……
……
荣国府,梨香院。
一早上,待让丫鬟们给薛蟠擦洗干净后,薛姨妈进里间劝道:“你这孽障,这两天连饭也不好好吃,你这样置气,到底是想气我还是想怄你自己?你也是读过书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也不明白?”
薛蟠叹息一声,道:“妈,如今说这些还有甚么用?说甚么都晚了,妹妹终是被你耽搁了……”
“放你娘的屁!”
薛姨妈忍不住骂道:“要不是当初你在南边让人打死了人,你妹妹这会儿就算当不上贵妃,说不得也去哪家王府当王妃了!”
薛蟠笑道:“可见妈是魔怔了,看到姨妈家出了个贵妃,就想着咱们家最低出个王妃。既然如此,去年礼部又让仕宦名家上报家中适龄之女,妈怎没让人去报名?”
薛姨妈不无遗憾道:“你知道个屁,怎么没报?你往南边儿去后,我便让人去报了名。只是这回还不如上次,上次还往宫里逛了圈,这次连提也未提,就没了音讯……”
却不想话音刚落,就见一婆子急匆匆的进来,大声道:“太太、大爷,大喜啊,大喜啊!外面来了宫里的天使,说是咱家姑娘被宫里相中,要入王府与王爷做侧妃!快去接旨罢!”
“啊?!”
薛姨妈惊喜莫名!
王府侧妃?
虽不是正妃,可王府侧妃,那也比劳什子兼祧之妻强一百倍啊!!
……
PS: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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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要为十月结婚攒稿子了,加更的话,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然到时候至少半个月都没时间码字,总不能断那么久。
所以我尽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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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酒后之言?
“国公府?不是说……不是说是王府吗?”
梨香院前院,薛姨妈正装出来领恩旨,连西府都惊动了,贾政带着贾琏也一并前来相助。
王夫人在后面等候……
传旨天使还等着赏钱呢,见薛姨妈还在质疑,登时不高兴了,不过见贾家人在,宫里还有一个正当红的贵妃,也不好使气,谁不知道贾、史、薛、王四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解释道:“虽眼下是国公府,可连王府门匾都还未换。毕竟是皇上的亲子,纵一时生了气,过些日子也就好了,再说,还有皇后娘娘在呢。这天子亲子,最后封爵岂有低于郡王的?”
薛姨妈不知外面的事,因此又转疑为喜,连忙吩咐下人道:“快封红封,有劳公公了!”
等那宫里的公公掂量了下大红封的分量,登时喜笑颜开,不过看到贾政和贾琏阴沉的脸色,还是收敛了稍许,转身急急告辞。
薛姨妈回过头来,正要高兴的请东道,就看到贾政和贾琏的脸色不对,顿时一怔,不解其意。
没等她问,贾政就拧眉道:“往里面去说罢,此事……唉!”
贾琏则有些怜悯的道:“原也算是好事,只是……还是和薛兄弟一起说罢。”
薛姨妈见之心慌,可一时不好追问,匆匆进了内院。
……
薛蟠正躺在炕上,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王夫人说着话。
听王夫人旁敲侧击的问他丰字号的事,他心里就腻烦。
正当他都快被逼的使出装睡之计了,才听外面脚步声传来,竟是贾政先进来。
随后,薛姨妈和贾琏才进门。
一进门,薛姨妈就焦急的不得了,再也忍不住问道:“她姨丈,到底出了甚么事?虽是国公府,可那宫中天使也说了,早晚要成王爷,难道是假的?”
贾政叹息一声,不忍直言,摆摆手指了指贾琏。
贾琏无奈,便道:“这话倒不假,只是姨妈……你却不知,那恪勤郡王的郡王位,原本当的好好的,却是因为蔷哥儿才给降了下来。蔷哥儿先在江南灭了白家满门,那白家有一女在郡王府里当侧妃,白家每年不知给王府送多少银子进去。灭了白家,等相当于断了郡王府的一大财路。
这倒也罢了,谁料前些日子,蔷哥儿又带人查抄了郡王府的金门楼,那又是一大银窝子,还在天子跟前,将二皇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先前不是都在赞皇后贤德慈恩?就因为蔷哥儿告了御状,皇上差点没踹死二皇子,是皇后闯了养心殿才救了下来。
结果二皇子不仅从郡王被降成了辅国公,连侧妃白氏都给赏了白绫赐死了!
那白氏极得二皇子的宠爱,京里素来流传着他府上有宠妾灭妻之传言,可见一斑。”
“啊?!”
薛姨妈闻言,颤声惊呼一声,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仍不死心,道:“可……可,此事,与我家何干?”
贾琏沉重一叹,道:“此事必是有人暗中使坏,薛家和贾家的关系,在京里本不是秘密。再者,薛兄弟和蔷哥儿,比亲兄弟还亲,知道的人也不少。薛大妹妹……怕是宫里有人故意使坏。要送薛大妹妹,去给二皇子报仇出气的。”
薛家和贾家都住在一起了,贾蔷把恪勤郡王整成这样,果真把宝钗送进去当侧妃,怕是要生生被凌辱折磨而死。
以贾琏的心性,都觉得不落忍……
“啊?!!”
薛姨妈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惊吓打击,大叫一声后,往一旁昏倒过去。
同喜同贵哭喊着搀扶住薛姨妈,再回头看薛蟠,又是一惊。
只见太医再三叮嘱,万万不可起身的薛蟠,竟然要强撑着起身,因惊动了伤势而疼的面色煞白的他,此刻却狰狞着一张脸,大喊道:“谁敢欺负我妹妹,我砸不烂他个球攮的狗头……噗!”
话没说完,一口郁血喷出,摔倒在炕上,痛的惨叫一声,也昏了过去。
“太医!”
“快去请太医!”
……
荣国府,迎春院。
梨香院来天使的消息终是传了过来,一众姑娘连忙打发嬷嬷去打听,待传旨内容也传过来后,诸姊妹们齐齐给宝钗道喜。
宝钗羞不可抑,心中却也不知是甚么感受,怔怔的坐在那出神……
她和黛玉不同,黛玉因贾敏早逝,贾母又只顾着宠溺疼爱,许多礼教规矩虽也知道,但并未入心。
宝钗却是薛家按照严格的规矩教出来的,故而端庄大气,素来知礼而不逾矩。
对于自己的婚事,宝钗从未想过自己做主过。
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却也希望能借个好人家,必定安下心来,相夫教子,打持好家务。
必将一家子管理的妥妥当当,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做一个,贤妻良母。
虽因薛蟠之过,使她断了入宫的机会,却也不曾埋怨甚么。
她是读过史的,知道宫里不是善地。
能入也不能抗拒,但不能入,却也不惋惜。
进京来到贾家后,贾家没来由的传起金玉良缘的谣传。
宝钗心里初时是反感的,因为她看到黛玉和宝玉表兄妹亲厚。
不过后来也就平和了,因为一来他二人只是表兄妹间的亲厚,二来,看出了她母亲薛姨妈和姨母王夫人都有此意。
父母之命在上,她也不会反对。
可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也不知兄长怎么想的,竟在“弥留”之际,将她托付给了贾蔷。
那一刻,她其实也认命了……
父不在,原应听从兄命,因为长兄如父。
但万幸,她哥哥又好了过来,且贾蔷也断言,那不过是戏言,当不得真。
宝钗初闻此言时,心里是刺痛的。
事关女儿家的清誉,怎会是戏言呢……
薛蟠初说此事,而贾蔷未曾反对时,宝钗心里,其实是想过那兼祧之妻的事……
而贾蔷,无所能哪方面看,都是一个极好的夫婿人选,最难得的是,他还和薛蟠如此契合交好。
唉……
再不想,事情又起了变化,如今又成了王府侧妃……
这个陌生的名号,让宝钗心中有些迷茫,也有,淡淡的恐惧。
却没甚么向往……
侧妃,不是正室,便只能做个本分的侧室。
规规矩矩的,与人立规矩罢。
正当她心思茫然时,却忽见家里的婆子面色大变的跑了来,见到她就哭声道:“姑娘快回去罢,出大事了,太太昏倒一次后,见哥儿大怒吐血,又昏倒了,家里……家里出大事了啊!”
宝钗闻言,面色登时煞白,缓缓站起身来,往外行去。
……
梨香院内。
贾政已经派人持他名帖去请太医,薛姨妈因心念薛蟠,昏迷没多久又醒来,大哭道:“我的儿啊,便是天塌下来,你也不能出事啊!连你都有个好歹,薛家可怎么办呐?”
许是听到了薛姨妈的凄惨哭声,面如金纸的薛蟠又也缓缓醒了过来,张开了眼,看到薛姨妈后,第一句话却是:“妈,从今天起,薛家的事,妹妹的事,你再莫插手!”
薛姨妈哭道:“便是想插手,如今也迟了啊!”
她刚才已经求过贾政和王夫人了,可两位都是明白人,连旨意都发下来了,即便去求元春,那也是在为难人。
一个贵妃,还不足以让发下来的旨意收回。
薛蟠疼的快受不了了,急声道:“妹妹呢?妹妹呢?”
薛姨妈一迭声让同喜同贵去催,二人还没出门,就见宝钗紧紧抿着嘴,含泪而来。
进了里间,看到薛蟠躺的炕上血色刺眼,眼泪瞬间落下,上前道:“哥,你这是怎么了?”
薛蟠额头黄豆大小的汗珠滚滚落下,眼睛瞪圆,看着宝钗道:“记住,你被哥哥许给蔷哥儿了,记住,你已经被哥哥许给蔷哥儿了……不拘是什么,也绝不能进王府。万般大罪降下来,自有哥哥在,自有哥哥在。莫要听妈的,千万记住了!”
宝钗看他疼成这个样子,再也维持不住冷静,哭出声来,应道:“哥哥,我记住了,你快莫说了……”
薛蟠嘴角开始溢血,抓紧宝钗的手道:“我答应过爹,一定照顾好妹妹和妈!一定记住了,不可去……王府……噗!”
“哥!!”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前堂。
贾蔷被尹家太夫人的丫鬟送来,与尹家两位国舅,和一众尹家年轻子弟见面。
尹褚为长,尹朝为幼。
下一辈倒多,江、河、湖、海、浩、瀚,六人。
三人入国子监读书,三人在军中打熬。
除此之外,便是四个身着九龙蟒袍的王爷。
大皇子封宝郡王李景,相貌酷肖隆安帝,但看起来更严厉,不苟言笑,看人都是用眼角去看,不好打交道。
三皇子封恪怀郡王李晓,一身儒雅之气,更像文人。
四皇子封恪荣郡王李时,却是极为出众,言表不俗,令人如沐春风。
五皇子封恪和郡王李暄,倒是个顽童性子。
因今日不曾有外客,早先也都到里面磕过头,祝过寿,此刻四位王爷和一众尹家人正在堂上吃酒席。
看到贾蔷来后,一众人眼神虽玩味起来,各种审视,但到底知道,这桩婚事是尹皇后亲点,所以没人敢多说甚么。
贾蔷与四位王爷一一见过礼,四人也纷纷回应,未有倨傲无礼。
尹褚、尹朝二人更是招呼他见过王爷后就赶紧上座入席,女婿在岳家算是娇客,所以从来都是上座。
贾蔷谢过后入座,继而便开始被人轮番敬酒。
今日这局面,自然没有他拒酒的余地。
一连喝了三圈后,饶是这种清酒不似前世的烈酒,后劲也开始发酵,头开始晕起来。
正当他有些迷糊时,隐约听到有一人说道:“蔷哥儿,子瑜虽是我们妹妹,身份却不比我们,她要贵重的多,宫里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宠她。所以,你看是不是,应该以她为正妻,林氏女为兼祧之妻的好?”
“嗯?!”
贾蔷半身酒意散尽,有些涣散的目光瞬间凝结,复现锐色,眼神如刀的看向开口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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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林子大了多歪鸟
“放肆!”
贾蔷还未动怒,尹朝那边已经骂开了:“尹河,你胡吣甚么?这事有你开口的余地?”
四位王爷有的皱眉,有的讶然,有的淡漠,有的在看热闹,看完尹河后,又齐齐转过头来,看贾蔷如何应对。
贾蔷先将酒盏缓缓倒置,以示到此为止,然后看着尹河淡淡道:“这位尹兄,有些话不能乱说,即便是酒后之言。不然,容易让人误会尹家的行事做派。”
话不多,他的意思很明白:
灌酒之后,套人话柄,这种做派岂能用卑劣来形容?
简直下贱!
而且,还小小开了个地图炮。
此言一出,尹家人纷纷变了脸色。
另一边,五皇子恪和郡王李暄差点没笑死,嘎嘎乐道:“原听说你在养心殿当着父皇的面和二哥骂架,把二哥骂的抬不起头来,差点气死,我还当是顽笑话。如今看了,我才信了,你真干得出这样的事。”说着,还竖起一个大拇指。不过看到几个哥哥瞪过来的眼神,又忙收声。
贾蔷闻言起身,用帕子擦拭了下额头的汗,对尹褚和尹朝两位年长者道歉:“酒后狂放之言,实在该死。”
尹朝要是不训斥,那他这个地图炮也就罢了。
训斥过了,本不该如此,可尹河所言之事实在卑劣,他不得不以此态度,表明底线不容触碰。
否则,谁知道尹家会不会果真存有此心思……
不过到底有尹皇后的面子,方才尹家太夫人也是一个厉害的明白人,这两人的面子,不得不给。
因此最后这个姿态还是要有的……
另一边,尹褚先厉声训斥了尹河一番后,对贾蔷微笑道:“不碍事,酒后之言,谁会当真?蔷哥儿,坐!”
贾蔷重新落座后,目光却不经意间看了一圈,就发现,数大皇子李景看他的目光最是不善。
宝郡王李景是个规矩极大,口舌极毒的人,按理说应该看得惯贾蔷的做派,因为他也是这般。
但或许是同类性格的人反而容易相斥的缘故,李景认为,他可以这样做这样说,是因为他乃隆安天子嫡长子,才有这个资格。
可贾蔷算甚么,也敢当着他的面,不给皇后母族,他的外家人体面?
且他还看到贾蔷的酒盏始终倒扣,没再翻过来。
贵人尚未离席,谁敢先扣酒盅?
不过,好在李景几次得尹皇后传信,告知过他皇上对贾蔷的态度变化,因此才没有当场发作,但脸色还是难掩不悦。
贾蔷并不知这些规矩,思索片刻,也未有所得。
只当大皇子脾性果如传言那样,又臭又硬。
不过即便其他人没多说甚么,看贾蔷的眼神也不似先前那样随和,那样……轻视了。
以他们的身份来说,看贾蔷还是难免以俯视之姿……
正当气氛冷淡下来时,忽见先前送贾蔷过来的大丫头又进来,笑道:“老太太说,侯爷若是吃好了,不妨去后花园逛逛!”
此言一出,五皇子李暄就带着几个尹家年岁小些的开始起哄:
“速去速去!”
这摆明了是让去后花园,让尹家姑娘相看一眼……
当然,贾蔷多半见不到姑娘就是,但也说不定。
贾蔷虽心中不大喜欢,却也没拒绝,这个时候再矫情,未免小家子气了。
不过他刚一起身,却又见尹家管家走了进来,禀道:“外面有贾家人求着见宁侯,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相告。”
贾蔷闻言皱眉,给四位王爷和尹家人告了声罪。
大皇子李景淡淡道:“既然是十万火急之事,不如就叫进来说罢。若果真有难处,孤等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因尹家太夫人所派之人就在旁边,贾蔷能选择的余地也不多,只好点了点头。
未几,就见尹家管家领着林如海入内。
见到是他,贾蔷眉头愈发紧皱,不解问道:“甚么十万火急之事要来见我?”
林如海见满房王爷,赶紧跪地道:“侯爷,是因为梨香院的薛大爷忽然病危,看着快要不行了。因昏迷间喊着要见侯爷您,老爷、太太也是实在没办法,只能打发奴才来寻。”
贾蔷闻言大变,一下站起身来,告罪了声就要往外走。
不过走了没两步又反应过来,回头解释了句:“薛蟠乃紫薇舍人之后,与我相交莫逆,万请见谅。”又对尹家太夫人的丫头道:“还请引我先去给太夫人磕头赔罪。”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那大丫头原本阴沉的脸也恢复了过来,看着贾蔷俊秀不凡的脸上满是焦急,也不多话,领他急步往后院行去。
待至萱慈堂,贾蔷三两步入内,当堂就跪下,倒唬了满堂尽欢的妇人一跳。
贾蔷与尹家太夫人道:“特来请太夫人见罪,家中老爷、太太传管家来,言有十万火急之事,因是太夫人的吉日,晚辈就不说是何事,只是却不得不立刻赶回,辜负了太夫人之好意,贾蔷实在罪过!”
尹家太夫人是极难得的明白人,看她身边大丫头点了点头,又见贾蔷急的脸上都出了汗,忙道:“好孩子,既然是有这样的事,你快快回去就是。你家老祖宗也不必急,等忙完了事再来接,或是我派尹浩送回去也行。”
贾蔷闻言,心生感激,主动叩首谢恩,又对拧起眉头的贾母三叩首后,再不多言,大步离去。
尹家太夫人叫了大丫头过来,问明白甚么事后,反对贾母笑劝道:“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老姐姐,可不要再生气了!”
贾母苦笑道:“要不是太夫人是这样的明理宽厚的,再没他的好果子吃!”
……
“驾!”
“驾驾!”
“吁!!!”
一路纵马急行至梨香院,贾蔷翻身下马后,连马也顾不得了,一路穿堂过舍,赶到后院。
进了正堂、穿过里间,也只来得及与坐在里间的贾政点了点头,王夫人和贾琏却没多看,又至最里面的耳房时,就见王太医正在给薛蟠救治。
薛姨妈看到贾蔷满头是汗的赶来,心里都不知是个甚么滋味,到底是妇人,贾政夫妇已经表明态度管不了,这会儿就算心里怨恨贾蔷,还是嘴一瘪,哭出声来,道:“蔷哥儿啊,你薛大哥方才交代了,宝丫头全指着你了,他说,他把他妹妹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她周全啊……”
贾蔷闻言,看着炕上面如金纸人事不知的薛蟠,和染了半边炕的血,脑袋嗡嗡作响,强按下心头怒火,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这样?!”
这时被王夫人打发进来的贾琏,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通。
最后忍不住道:“蔷哥儿,好端端的你惹二皇子做甚?不然未必是坏事。”
薛姨妈心里也一万个同意,却见贾蔷猛然转头,眼神如同吃人一样盯着贾琏,压低声音骂道:“你长的是猪脑子啊?你以为才降成辅国公的李曜能操纵宫里传旨?我乃天子得用之臣,才立下几桩大功且不去说,便是我先生那,在皇上跟前总有几分体面吧?此事会是皇上的主意?尹皇后才刚刚将侄女儿许给我,她会害我,不给贾家脸?!此事必是宫里有人在背后弄鬼,挑拨贾家和辅国公府斗个你死我活。贾家和一个皇子撕破脸,你说说看,宫里甚么人最愿看到这种事发生?又为的是甚么?”
贾琏也不真的是猪脑子,且都说的这样明白了,登时反应过来,变了面色道:“你是说,宫里有人想害贵妃?”
此言一出,外间的贾政、王夫人都坐不住了,走了进来。
王夫人皱眉道:“此事可作真?若想对付贵妃,怎会……”
贾蔷怕扰着御医,继续压低声音道:“这不是明摆的事?薛妹妹进了李曜府上,必十死无生!薛家如今与贾家几为一体,薛妹妹没个下场,旁人不说,薛大哥岂能善罢甘休,便是因朋友之义,我也绝不会放过李曜!皇权当然至高无上,我贾家当然也是累世忠臣,但并不代表可以被一个糊涂皇子任意践踏!
只是此事对贾家自然没甚好处,对李曜难道就有好处?
只会两败俱伤!
此事原该中宫皇后总掌,但皇后素来放权于下,所以弄鬼的一定是宫里人。
宫里妇人,最在意的会是甚么?
她为何想看到贾家败亡?
你们想想,贾家一旦和一皇子府两败俱伤,那贵妃在宫里还能如现在这样?
世人谁不知道,皇后对二皇子视若己出,为了他不惜强闯养心殿救人。就算皇后贤德,不会迁怒贾家外臣,但在宫里,贵妃怕也难和现在这样,受皇后信重了吧?”
说到这个地步,王夫人顿时醒悟,立刻道:“断不能让此事发生。”
却不知是不让宝钗进王府的事发生,还是不让元春被牵连的事发生……
薛姨妈听贾蔷说宝钗进王府十死无生,又哭得不行,心里悔青了肠子,当初为何让人去礼部备名,面上哀求道:“蔷哥儿,你薛大哥说了,他已经把宝丫头许给你了,你可一定要护她周全啊!”
“……”
贾蔷简直无语的看着这个糊涂妇人,这都叫甚么话!
看了眼站在一旁默然无语,只静静垂泪的宝钗,他道:“姨太太,这种话再也别说,事关薛妹妹的清誉,薛大哥糊涂,你怎也跟着……”
薛姨妈哭道:“若是进了王府,被人折磨死,还要甚么清誉啊?”
贾蔷头疼道:“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别哭,先等等看薛大哥如何了……”
话音刚落,忽然,就见薛蟠睁开眼,看着贾蔷道:“蔷哥儿,你来了,我妹妹……交给你了!”说着,嘴角又开始溢血。
贾蔷唬了一跳,忙道:“你先别说话,让太医先治。”
薛蟠只是不听,指着宝钗道:“我妹妹……”
贾蔷道:“你听我说,我一定想办法!太医?”说罢,看向王太医,就见这位太医面色隐隐古怪的看着薛蟠。
贾蔷见他面色,心里忽地一顿,想到了什么,忙问道:“太医,薛大哥到底如何了?你是我贾家世交,不必忌讳。”
王太医收起针来,咂摸了下嘴,道:“这位世兄……怒极攻心,原就伤了心脉,所以总得来说,倒也危险。不过这位世兄有个情况更危险,那就是进补的药用的实在太多了,虚不胜补。所以就算没今天这一出,不吐血也要流鼻血……旁的都好说,往后务必清淡饮食。另外,也不能再伤着胸骨了。上回虽然没真个断损,可到底还是有些伤裂,再折腾,怕不利愈合。”
说罢,王太医摇头叹息的离开。
林子大了,真他娘的是甚么鸟都有……
王太医离开后,一屋子人见了鬼的看着薛蟠,薛蟠也知装不下去了,索性睁开眼,看着贾蔷正色道:“蔷哥儿,我妈犯了糊涂,趁我到江南寻你时,使人去礼部备了名。如今旨意都下了,姨丈姨母都说再无更改的可能,便是贵妃也不行。我想着,就对外说,我已经提前将妹妹许给了你,当不了正室当个甚么都成,看在我的面子上,你总不会欺负她。”
贾蔷皱眉喝道:“你昏了头了!这算是交代?真这样报上去,你就是欺君大罪,是要千刀万剐的!”
薛蟠闻言唬了一跳,不过还是摇头道:“大不了先吃杯毒酒,也不能见妹妹往火坑里跳。那鸟皇子被你断了两大银窝子不说,还弄死了球攮的宠妃,连爵都降了,这比杀他半条命都狠!用脚丫子想,妹妹进他府上,必被当猪狗一样对待凌虐。我死都不能看这样的事发生,蔷哥儿,丰字号就给你了,只求你照顾好我妈和妹妹,将来生个儿子姓薛最好,反正你都答应出去一个了。唉,没想到我薛蟠,英雄一世,最后死在了那球攮的皇子手里……”
贾蔷也不看哭的死去活来的薛姨妈,和面色白到快透明的宝钗,起身道:“你少在这胡扯,你好好养着,我去找人想办法!”
说罢,不理薛蟠在后面鬼叫,又利落出了梨香院,打马往布政坊林府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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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林府点拨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本因今日贾蔷去尹家,林如海特意留在家里,没有忙公务,陪女儿说笑闲话。
没想到,这才刚过午时,就见贾蔷从外面匆匆而来。
见到他,林如海自然惊讶,随即微微皱起眉头来。
他以为贾蔷耍性子,在尹家闹翻了跑过来。
对林如海来说,这种做派,实在不智。
黛玉却是先惊喜莫名,继而也担忧起来……
“蔷儿,你这是……”
林如海眉头不展的问道。
贾蔷看他的面色,就知道林如海误会了,忙解释道:“是西府二老爷、二太太打发了林之孝把我催回来的,说是薛家薛蟠快不行了,我与尹家太夫人请示后,才赶回来的。”
“啊?”
黛玉唬了一跳,惊骇道:“不是说不要紧了吗?”
贾蔷忙道:“是不要紧……”紧接着,将事情说了一遍。
黛玉却又顾不得薛蟠的荒唐了,面色发白道:“那宝丫头她……”
虽素来觉得宝钗心里有些藏奸,却也只是小儿女间的小矛盾,黛玉如何忍心见她落到仇人窝里,惨遭蹂罹毒害?
贾蔷看着一直不做声的林如海,道:“先生,若是按照薛蟠的做法,薛家那位妹妹或许就不用去了,可薛家如此欺骗天家,尤其是在这等事上,欺君大罪,薛蟠最次也得落个斩监候,我实不忍心。所以,就来家里请先生教我。”
林如海没有直接给出主意,而是问贾蔷道:“此事,你以为,是哪个的手尾?你怎么想?”
贾蔷便将先前的猜测说出来,最后道:“我以为,矛头多半是指向贾家宫里贵妃的。”
梅姨娘笑道:“乖乖,都道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宫里竟比侯门更骇人。”
黛玉心里却不知甚么滋味,她隐约有种预感,家里怕是又要添人了……
但连兼祧之妻的位置都没了,那位若果真进门,总不能是妾吧?
这样一想,黛玉心中连丁点郁火都没了,反倒觉得那位可怜。
宝丫头,面上虽随和,心里可是清高的紧呢,这一回,好惨……
却听林如海忽然连连摇头道:“厉害啊,厉害。”
贾蔷居然难得在林如海面上,看到了忌惮乃至心惊的神色。
见此,贾蔷心中悚然一惊,站起身道:“先生,可是后面还有更厉害的算计?”
林如海看着贾蔷,眉头也始终没有舒展,缓缓问道:“你可还记得,先前说起皇后时,我叮嘱过你的事?”
贾蔷闻言居然是皇后,登时一个激灵,脑筋急转,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和皇后不相干……
不过忽地,他猛然睁眼,想起林如海先前的一句话,有些不敢置信道:“先生,你是说……不要多欠皇后人情的事?怎么可能?”
林如海皱眉道:“这世上,就没有甚么不可能的事!你也不想想,皇后是甚么样的人,她会留下这种失误来?若非有意,前脚刚指了娘家侄女儿给你,后脚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贾蔷闻言,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就说,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她这也……”
贾蔷没有傻乎乎的去问为甚么,哪怕尹皇后背后肯定有更深的算计,是为了拉拢他和他背后的林如海,但明面上,她这样做只是为了给尹家姑娘添分量。
只是,贾蔷实在不甘心……
他问林如海道:“先生,可有办法化解?”
林如海苦笑一声,道:“这位皇后……一旦出手,再不留半点余地给人。再者,人家又不是害你,是想送你人情……”
贾蔷脸色难看道:“让我进宫去求她?!”
林如海好笑道:“想甚么呢?皇后岂会这样简单落人口舌?”
贾蔷彻底糊涂了,请教道:“到底她想怎样,还请先生教我。”
林如海见贾蔷脸色隐隐现出焦躁乃至有些偏激的神情,缓缓道:“蔷哥儿,遇到这样的事,对上有这样手腕的人,你且记住,当先要做的,是要先耐住心,要沉住气,要有静气!一慌,一乱,一急,只会越做越错!”
贾蔷心中苦笑,算上前世,他也不过一个工科研究僧,哪有那么深的城府?
不过是仗着读过红楼,再加上几乎没有信仰的天不怕地地不怕,才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现在。
当然,他也一直在努力学习上进着……
人啊,总是被逼到那个份上,才不得不大步向前。
所谓时势造英雄,不过如此。
深吸一口气,贾蔷站起躬身领教道:“先生,我记下了。”
林如海看他面色渐渐恢复冷静,“嗯”了声,道:“皇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无懈可击,阴谋都能使出阳谋的成色,便是我也不及也。所以你不要觉得憋屈甚么,既然眼下势不如人,人家也无真正的恶意,你索性低一次头就是。能屈能伸者,方为大丈夫。但去求的人,不是皇后。”
这世道,从不以某人为永远的中心,总是山外有山,人上有人。
天子自登基以来尚且委曲求全至今,更何况其他人?
一味刚强者甚繁,但懂得退一步者,却不多。
而懂得如何去做,还能舍下面子真正去做的,就更少了。
所以笑到最后的人,总是不多……
林如海却希望贾蔷能明白这个道理,并能做到。
他对贾蔷实寄予了厚望……
贾蔷想不明白,道:“先生,普天之下,除了皇后,还有谁能收回这道旨意?”
林如海呵呵笑道:“即便是皇后,也没有随意收回懿旨的道理,更遑论还是圣旨?不过,今天有一人却可以。”
今天?
贾蔷登时反应过来,面皮抽抽道:“尹家太夫人?!”
林如海看着贾蔷,缓缓颔首道:“除非你坐视不理此事,否则,只有这一条路。”
说着,见贾蔷脸色难看起来,他劝道:“并不全是坏事,至少能让咱们看清,那位到底是怎样成色的一人。这总比日后朝中起大事时再发现,强得多!且到底妇道人家,虽然计谋缜密城府极深,但……还是略显急躁,露出了痕迹,让我们察觉出来。蔷哥儿,此事并非尽是坏事,你明白吗?”
贾蔷点了点头,道:“就是觉得不大舒服,总被人算计……”
林如海闻言好笑道:“除了骨肉至亲,外面甚么事不是要么算计人,要么被人算计?这等事你若都想不明白,那你趁早还是安心做个公门侯爷,享一世清闲罢。”
看了黛玉一眼,又道:“你也不必担心你师妹多想,尹家这样做,也是因为尹家女口不能言,有残缺,人家担心以后你们欺负人家,这才费尽心思提前送出人情来。”
贾蔷气笑道:“送人情也得想法子给师妹送才是,送薛家算甚么?”
林如海呵了声,道:“送薛家才是巧妙之棋,借势而行,天衣无缝。敢惹我林家女,那就是不知死活了。”
贾蔷:“……”
黛玉嘻嘻一笑,偏着头看贾蔷道:“这次又要兼祧哪一房啊?”
贾蔷连连摆手道:“再没这些事!绝不会再有!”
林如海淡淡道:“快去罢,这件事越快了结越好,拖下去,只会越来越麻烦。”
“是!”
贾蔷不再啰嗦起身准备告辞,又看了黛玉一眼,笑着道了句:“你放心。”
而后转身离去。
黛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隐隐有些复杂,缓缓垂下眼帘。
梅姨娘有些遗憾叹息道:“都说女儿家太好了,容易一女百家求。这哥儿太好了,也是如此。还不如寻个普通些的……”
林如海隐隐不悦道:“你又知道甚么?眼下这世道,寻个平庸的,事到跟前连妻女都护不住,看看薛家的事就知道了。蔷儿对玉儿的心思,不必多说,许多事他也是身不由己。这孩子,并不容易。”
梅姨娘好笑道:“是是是,他不容易!老天爷,果真成了亲儿了!连女儿也比下去了!”
林如海摇头道:“不是我看重他胜过玉儿……”
有些话他不愿多言,他身子骨毕竟不是很好,就算可以多熬些时日,但又真能活多久?
五年,十年?
等他不在了,林家都要贾蔷一人担起。
不止他这些妾室和女儿,也不仅他的一些政治资源,还包括他的朝堂对手。
林家还好说,毕竟有他在,总要尽力收拾利落手尾。
可还有贾家,再加上眼前的尹家,还有一劳什子薛家……
这还没算王家和史家,都是乱如麻的烂摊子,处处深坑……
连林如海想起时都觉得压力巨大,而这些事却要压在贾蔷一人肩头。
他才十七啊!
所以,活在世上,儿女情长毕竟只是小事,于本心不亏就是。
且他深信,贾蔷断不会辜负黛玉。
这样便很好,又何必苛求……
“你们且算算,打下扬州起,再到回京,他可曾真正歇过一天没有?其中大部分的事,都是为了林家在奔波操持。玉儿,你莫要怪他了,毕竟许多事,非其本心所愿。我的女儿我知道,不是小气好妒的。”
黛玉闻言,眼前登时浮现出方才贾蔷有些疲惫的目光,心里一痛,落下泪来,道:“爹爹,女儿省得。只是,也不愿他太操劳呢。”
林如海轻叹一声,道:“正生逢其时,又岂能避开?你安心便是,至少,爹爹还在,便不容旁人欺负你们。”
是该给皇后提个醒了,贾蔷背后,还有他林如海在,岂容一再算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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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厚颜相求
对林如海来说,这等事着实算不上甚么大事。
他更愿意看到贾蔷,经历这些事后,能够快速成长起来,明白进退起伏的道理。
可对贾蔷来说,道理他都明白,但真正做起来时,心里还是有些沉闷。
当他再度来到朱朝街丰安坊尹家时,勒马上前,脚步都有些沉重。
“哟,宁侯爷,您怎么又回来了?”
尹家门子看到贾蔷复归,登时迎上前来,道:“贾家太夫人已经被浩五爷送回去了。”
贾蔷抽了抽嘴角,还不知回去老太太会怎么排揎。
且不止贾母走了,看门前车马骡轿队伍,连王府也散了几家。
贾蔷道:“劳你进去传报一声,就说我有急事,想求见太夫人一面。”
门子闻言,格外诧异,却不敢耽搁,赶忙往里面去报信儿。
只是他进不得二门,自然先去前厅传报,此时大皇子李景和三皇子李晓因兵部和工部各有要事而走,四皇子李时和五皇子李暄尚在,正陪尹褚、尹朝说话。
话题也正说着林如海和贾蔷这一对准翁婿。
对于贾蔷尽心尽力帮助林如海追缴亏空,且第一剑便剑指开国功臣诸府的做法,大赞又狠又准。
四皇子李时激赞不已,尹家人满意之余,也担忧这对翁婿感情太好,会不会反对尹家不利。
看今日之情形,对尹家的敬意,并没多少……
正说话间,居然听说贾蔷去而复返,还要求见尹家太夫人,四皇子恪荣郡王李时心思一转便笑道:“多半出了要紧的事,林如海都解决不得,倒是求到尹家头上了。”
尹朝忙吩咐道:“速速请来相见。”
门子出去后,尹褚有些皱眉道:“林如海都解决不得的事,尹家怕也未必能及罢?”
一旁尹河冷笑道:“方才驳了老祖宗的体面,这会儿居然还有脸求上门来?”
“住口!”
尹朝骂道:“该死的小畜生,你今儿是撞客了还是怎么着?老子管不住你了?罢罢,一会儿让王爷带你回宫,你把这话当着你姑姑再说一遍,老子从今往后就伏了你,你想说甚么就说甚么!敢不敢?”
尹河赔笑道:“老爷,不过胡说几句……”
到皇后姑姑面前说?尹河觉得他还不如寻个冰河跳进去醒醒脑子!
尹家人最怕的,既不是经常打骂他们的老子,也不是家里地位最高的老祖宗,而是多少年出不了一次宫的皇后姑姑。
老子娘的话敢不听,老祖宗的话也敢阳奉阴违,但谁都知道,违逆了皇后姑姑的话,那下场……真的能去苏武牧羊的地方当几年县令。
尹河的模样,李时只呵呵一笑,李暄却嘎嘎乐得打跌,道:“二兄莫怕,母后也想你这侄儿了,稍会儿还是和咱们回宫罢!”
尹河干笑了声后,冲李暄挤眉弄眼,示意他没火上浇油了。
未几,贾蔷大步进来,躬身揖礼,与几位尊长见礼后,尹朝急问道:“可是出了甚么事?要紧不要紧?”
贾蔷也不瞒着,沉声道:“宫里有人做耗,借皇后娘娘的手,想让我和二皇子斗个你死我活,事情紧急,我不得不来求见太夫人相助。”
此言一出,众人都变了面色,李时皱眉道:“宫里有人借母后的手?谁这般大的胆子?”
李时当初被朝野上下公推贤王,希望能立他为皇储,最后惹得隆安帝大怒,反倒要训诫李时,最后是尹皇后出面护住了李时的体面。
此事并未传出去,但李时铭记于心,并心怀感恩。
不然,尹家太夫人虽是皇后生母,封一品夫人,却还不足以让他这个天家皇子跪地磕头祝寿。
此刻听闻有这样的事发生,当然不喜。
贾蔷摇头道:“王爷,话不说二遍了,还是去见了太夫人,臣想当面陈述事情原委。”
李时素有贤王之名,礼贤下士有仁君之风,倒也不着恼贾蔷行为,笑道:“也罢,孤就一道去听听,到底甚么人,敢如此放肆!”
……
“哎哟,又回来了?”
尹家太夫人车氏萱慈堂上,正和几个王妃并尹家内眷说笑,听闻贾蔷去而复归,有些惊喜笑道。
高台软榻上,此刻除了车氏,还有一娴静如白云,虽衣着富贵,然也难掩其明净气息的年轻女孩子,不是尹家唯一的千金小姐尹子瑜,又是何人?
听闻此言,尹子瑜转头看向车氏,就想要起身回避。
车氏却握着她的手不放,笑道:“你只听我们把他赞个不停,心里必是不信的。如今亲眼见见,岂不正好?”
旁边大皇子王妃赵氏也笑道:“和贾家太夫人该说的都说明白了,就剩按流程走一遭,子瑜你且看看,心里不也放心?”
五皇子王妃邱氏最热闹:“哎呀呀!子瑜啊子瑜,你不见着,都不信这天下间的男儿里,竟还有这样标致的!便是多少女人都比不上!最难得的是,又没那一身脂粉气,站在那就锐气逼人,女儿家寻到这样的夫君,可算得着了!”
这大胆之言,让满堂妇人大笑,车氏则笑骂道:“你这母猴儿,合该就寻五儿那只小公猴儿,少做别的大美梦了,仔细你母后揭了你的皮!”
众人愈发大笑!
平日里都死守着规矩,绷得太紧,谁也不敢说这种百姓家里妇人们聊的荤话。
邱氏敢当着车氏的面说,一来反倒显得她磊落,二来更添了几分天伦之乐,也不怪车氏最喜欢她,便是在宫里,她也是极得彩的儿媳。
尹子瑜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亦有几分晕红色。
她是学医的,难免比同年岁的千金小姐更早接触些男女之秘。
果真让她装作娇羞不可见人,她倒也作不出来。
说笑间,外面传道,两位老爷和两位皇子引着客人来了。
尹子瑜闻言,如平湖般宁静的心田,微起波澜,随即又平静下来。
因口不能言,她对未来并没有太多憧憬。
成亲这样的人生大事,对她而言,更多的是为了让关心疼爱她的人放心,仅此而已。
未几,就见李时、李暄、尹褚、尹朝走在最前。
引着一身披雀金裘,内是飞鱼蟒袍的少年郎大步而入。
看到贾蔷的容貌,尹子瑜心里多少还是松了口气的。
尽管知道皇后不会给她寻个丑八怪,但未见到真人前,心里还是有过遐想。
但她没有想到,会出众到这个地步……
贾蔷进了萱慈堂后,第一眼看到的,同样是车氏身旁静静坐着的女孩,不用多猜,便想明白了她的身份。
四目相对间,贾蔷不过微微颔首,以示尊重。
尹子瑜未想到他会如此大方,微微一怔后,同样轻轻点了点头,便垂下了眼帘。
贾蔷未如皇子和尹家人那样落座,而是走到堂正中行大礼拜下,道:“太夫人,小子贾蔷此次前来,实为厚颜相求一事。”
尹家太夫人却先伸手虚扶道:“好孩子,快快起来,快快起来,都是一家人,甚么事都可起来再说。”
贾蔷抿了抿嘴,尽管猜到此事为尹皇后在幕后当推手,可遇到尹家太夫人这样的人,实在是……
他沉声谢过后,站起身道:“太夫人,小子前来,是因小子怀疑,宫中有人借皇后之名使坏,想挑起我与二皇子之间的恶斗,继而离间贾家与尹家之间的关系。”
车氏闻言,有些惊讶道:“你且细细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蔷便不疾不徐的,将今日事说了遍后,又将他和二皇子李曜之间的恩怨说了遍。
待他说罢后,所有人能明白过来,此事中间的险恶。
没有人幼稚的去说,此事说不定是皇后在调和贾蔷和李曜的关系,借机缓和。
李曜因为贾蔷吃了这样大的亏,不仅断了银窝子,死了最宠爱的侧妃,更是连爵位都被降成国公。
这内中到底蕴着甚么深意,天家人最明白不过。
若是先前李曜还有一定的资格,参与夺嫡之争,那么经历此事后,他再无机会。
这样的深仇大恨,莫说送一个薛家女为侧妃,便是选一贾家嫡女送过去,也难洗刷李曜对贾蔷的恨意。
尹家太夫人闻言,“哟”了声,道:“若果真如此,怕里面还真有些门道。这宫里的人太多,事情也太杂,皇后娘娘还要关心侍奉皇上,一个人哪里能操持得了这么多事,这就被人钻了漏子了,着实可恼。”
贾蔷点头道:“正是如此!小子勉强也算皇上信得过的可用之臣,皇后更是待我恩重如山,所以此事绝非二位至尊之意。那么背后,便一定有人在使坏。”
尹家太夫人满意他的智慧,点头道:“那,依你之见,此事又当如何解决?”
贾蔷重新大礼跪拜下去,道:“圣旨一下,便是皇后娘娘也不好因私相徇。再者,薛家女的名字,原是薛家当家太太自己使人上报礼部,怪不得别人。所以,小子无法去求皇上和皇后。唯有厚颜,请太夫人出面,在皇上面前讨一份人情。小子知道,这样的请求实在过分,但小子以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贾家族长之名保证,欠太夫人这份人情,将来一定加还!”
尹家太夫人面色却流露出不满来,摆手道:“这叫甚么话?既然是一家人,相互帮衬着难道不是本分?我老太婆要你的人情做甚么。我老了,也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要能相互扶持着,和和美美齐齐整整,就比甚么都强!至于人情不人情的,那都是和外人去讲的。对于外人,我这老太婆,可也给不出甚么人情来。”
贾蔷闻言,深吸了口气,目光偏转,看了眼正静静看着他的尹子瑜,又点了点头后,回看尹家太夫人道:“老太太之言,我记下了。”
尹家太夫人闻言,大为喜悦,道:“诶……这就对了!”
说罢,也不闲话,正要吩咐尹家人去准备宫中特赐凤辇,就听外面急急来传:“二皇子来给太夫人祝寿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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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告御状
听闻这个传报,满堂人的脸色都不怎么自在。
今日二皇子李曜原是报了病,只打发了王妃陈氏来祝寿。
众人也理解,李曜这次栽倒栽的有些狠了。
越是地位尊贵的人,那张面子就越重要。
原本这样生而富贵的人,就要不断的养其尊贵之名望。
一旦栽倒颜面扫地,那就真的甚么都没了。
这个时候,李曜本就该躲在暂时还未降格的王府里,静静舔舐伤口才是。
现在来,又是何意?
不过,再怎么说,除了大皇子外,他在其他四位皇子里居长。
听说他到了,李时、李暄也要站起来相迎,尹家诸人同样如此。
不一会儿,就见李曜居然穿了身常服而来,好在一进门后,就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说了一起子吉祥话。
众人面色稍霁,车氏刚叫他起来,李曜就转过身来看向一旁的贾蔷,冷笑道:“你这外臣,见了孤焉敢不跪礼见安?”
众人闻言面色骤变,才知来者不善,连李暄都准备打圆场,就听贾蔷好奇道:“本侯宁国公府袭一等侯,见了一个辅国公,还要跪礼见安?国公的礼数是该好好学学了,一介辅国公,也可以称孤道寡吗?”
卧槽!
卧槽!!
尹家人和两位皇子这才见识了,甚么叫做刚硬!
一个外臣,敢和一个皇子如此对放,开国年间有过,世祖朝时也有过。
但那是人家有战功傍身,有大功于国!
便是天子都给几分体面,可现在……
李曜差点没气疯,脸色发黑不说,声音都变了,指着贾蔷道:“好!好!你可真是我大燕李家的良臣!”
贾蔷淡淡道:“这一点就不必辅国公强调了,我贾家自宁荣二公起,再到第二代荣国公,再到本侯,哪一人不为大燕社稷流过血受过伤?大燕开国,先祖宁荣二公率族中子弟从龙起事,战死的贾姓男丁不知凡几。贾家从不敢称大功于社稷,但论忠孝二字,却是天地可鉴!却不知,辅国公有何微功于国朝社稷?”
“你……”
李曜耍嘴皮子,还真耍不过二世键盘侠出身的贾蔷。
没等李曜再说甚么,上头尹家太夫人沉声道:“好了,今儿是老身的寿日,二皇子可是想来闹上一场?”
李曜闻言唬了一跳,忙跪道:“外祖母,孙儿岂敢?”
车氏叹息一声道:“罢罢,这桩公案老婆子如何处置得了?还是一起进宫罢。蔷儿正好来说,有人故意使坏,想挑拨他和你斗个你死我活,央我进宫说情,你也一并去罢。”
本来一点都不想进宫的李曜听闻如此,便点头笑道:“好,孙儿侍奉外祖母一起进宫。”
待一众尹家女和尹子瑜搀扶着车氏进里面更换大妆时,李曜看着贾蔷冷笑道:“告诉薛家,白家当初一年孝敬孤五万两银子,薛家豪富,不是有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之称么?每年孝敬十万两银子就好。”
贾蔷看着他冷笑道:“就凭你这德性,也配得上天潢贵胄四个字?”
李曜心中暴怒,面上却冷笑,道:“你继续嘴硬!今日父皇母后要将旨意收回,我这个辅国公都不当了!”
“二哥!”
李时、李暄听了唬了一跳,连忙出声劝拦。
这等带有威胁乃至怨望的话,在天家是绝对的大忌。
却也可见,李曜心中是何等恨意。
尹褚和尹朝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担忧。
此事,不好办啊!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正在看户部新呈上来的折子,尽管早就知道林如海是能臣,但看到这样短的时间内,户部就已经追缴回一成亏空,还是让他大为欣慰。
尤其是听说开国功臣诸家,纷纷变卖家业,偿还亏空,以示忠敬之心,也愈发让他感到满意。
不过,隆安帝又在贾蔷的名字处用朱笔勾了一个圈。
贾蔷!
这个原本被他计划用来当刀的年轻勋贵,着实惊艳了他。
当初听到他在醉仙楼对太上皇说的那番话,本以为是佞幸小人。
所以,隆安帝原是安排着,让贾蔷这个太上皇良臣和景初旧臣拼个你死我活,最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可等到江南事起后,韩彬和林如海数封折子呈上,再加上贾蔷在扬州府的各种做派,终于让隆安帝意识到,这个少年,或许真的只是个直肠子,他果真是那样崇敬太上皇的。
再待其回京后,这一连串的事发生,也就让隆安帝彻底看清了他的本质。
虽锋芒毕露,但孝心可嘉,对林如海纯孝如赤子。
林如海的弟子,忠心就不会有问题。
且敢于用事,还胆大心狠,确是良臣……
当然,也不是没有缺点,性子急躁了些,也鲁莽了些,另外,儿女情长了些。
荣庆堂当日发生之事,怎能瞒得过隆安帝的耳朵?
为了一个女孩子,就要闹到辞官让爵的地步,简直混帐!
不过,这样不贪恋权势的人,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用起来也放心。
还这样年轻,好好打磨些年头,可以留给后继之君,做肱骨之臣。
至于担心不担心,贾蔷会坐大……
天子多疑,但也自负。
越是有雄心的天子,越多疑,但也越自负。
就凭贾蔷目前展露出来的这么多缺点,隆安帝若还无掌控住他的信心,那他这个天子也别当了。
正当他满意的合上奏折,准备处理下一桩公事时,忽然听黄门传奏:“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并尹家太夫人、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殿外求见。”
隆安帝闻言,眉头登时皱起,心情一沉,道:“宣。”
说罢,还是起了身,亲自迎了迎。
尹家太夫人车氏,是隆安帝极少敬重的当世几个女人之一,他素来认为,皇后之所以如此贤德,与车氏的教诲分不开。
这世上的明白人本就不多,一个寡居多年的老妇,能如此明白,更加不易。
再加上去岁他最艰难时,尹皇后亲自回家,搜刮干净娘家,押了几大车财货回宫,算是解了隆安帝的燃眉之急。
这么多年来,尹家从来在背后默默支持他,却从不讨要好处,恪守本分,就凭这一点,隆安帝起身相迎就不为过。
未几,见黄门侍郎引着三位皇子和车氏并贾蔷入内后,隆安帝不等车氏大礼拜下,就连忙指使四皇子和五皇子道:“李时、李暄,扶住你们外祖母,赐坐。”
二皇子李曜面色一白,规矩跪地。
贾蔷自然也少不得……
隆安帝只当作未见,含笑问车氏道:“太夫人今日寿诞喜日,朕本当与皇后亲至道贺,只因国事繁重,才耽搁了。”
车氏笑道:“甚么寿诞不寿诞的,早先多少年都没过过,臣妇也就是蒙天恩厚重,皇后服侍了皇上后,才得以喘息,有这福分过一天受用的好日子。说起来,也都是蒙皇上圣恩浩荡。”
隆安帝笑道:“诶,此事也是太夫人贤淑之德,感化上天,才降下此恩。太夫人身子骨可还好?家里是否顺遂,可有人敢不听话,惹太夫人生气的?”
说着,目光如刀一般在二皇子李曜脸上刮过,唬得李曜面色愈发发白。
车氏却笑道:“还是托皇上洪福,家里孩子都还孝顺。过个生儿,也不是整数,连五位皇子都到齐了,太过了些,来年不可如此,臣妇担不起啊!”
隆安帝笑道:“原是他们应分的,便是生在天家,更应该重孝行。只是朕原听说,只去了四个,怎么后面又去了一个?”
李曜忙磕头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因今日忤逆圣意,惹父皇生气,因此一直在闭门思过。但心里一直惦念外祖母的寿辰,白日里人多不好去,便等下午时候,再去给外祖母磕头。”
隆安帝哼了声,正要说甚么,就见皇后从外面进来,笑道:“好端端的听闻母亲进宫谢恩来了,臣妾便赶来瞧瞧。母亲也是年纪大了,便是谢恩,也该先递折子进来,不该打搅了皇上国事。”
隆安帝闻言,登时摆手道:“诶,皇后这叫甚么话?太夫人是朕请都请不来的,能来朕就极高兴,还递甚么折子?”
尹皇后又忙上前按住起身要给她行国礼的车氏,嗔笑道:“皇上都不肯受你的礼,母亲倒让我拿大?”
车氏笑道:“国礼总是不能废的。”顿了顿又指了指贾蔷,道:“这是你送到家里的,我瞧着极满意,也和荣国太夫人议定了,认下了这个孙女婿。今儿他头一回开口来求我,还是因为娘娘之过,我便只能厚着面皮前来进宫,向皇上讨个人情喽!”
此言一出,隆安帝和尹皇后均是一怔,对视一眼后,尹皇后笑道:“原来是本宫的过失……”说着,看向贾蔷,道:“宁侯,你与本宫说说,本宫何过之有啊?”
贾蔷沉声道:“臣岂敢言国母之过?只是禀告太夫人,宫中有心怀叵测之辈,假皇后娘娘之手,想要挑起臣与二皇子之间的死斗,故而厚颜求到太夫人面前,请太夫人相助!”
尹皇后闻言面色骤变,厉声斥道:“大胆!贾蔷,你胡说八道甚么?心怀叵测之辈?宫里怎会有心怀叵测之辈?你是在教训本宫,管教六宫无德?”
贾蔷并未屈服,而是倔强的看着尹皇后道:“若非心怀叵测之辈,又怎会指薛家女入二皇子府?”
尹皇后简直莫名其妙,也愈发震怒,道:“你在说甚么?甚么薛家女孔家女的,既然备名礼部,那指她入皇子府侍奉,便是本分和她的福气,也容得你在此挑三拣四?李曜虽犯了过错,被他父皇惩罚,但他依旧是皇上和本宫的皇儿,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插手宫务?本宫看你是恃宠而骄,昏了头了!”
李曜闻言,憋屈了多时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跪地磕头道:“父皇,母后,贾蔷几番羞辱儿臣,就在刚才,还在外祖母家当面嘲讽儿臣,望之不似天家人。儿臣,儿臣求父皇、母后做主,若儿臣果真不是天家人,宁愿一死!”
此言一出,隆安帝脸色瞬间阴沉之极,目光森然的看向贾蔷。
……
PS:我都睡下了,被群里爆起来了……郑公公,哦不,郑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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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天子胸怀
养心殿内,气氛肃煞。
隆安帝看着贾蔷,声音和冰渣子一样,问道:“贾蔷,你可有话说?”
贾蔷不疾不徐道:“臣当然有话说。”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你请了太夫人进宫,朕就给你这个体面。”
贾蔷谢恩后,却转向看着李曜,问道:“敢问二皇子,若薛氏女入王府,你可会迁怒于她,凌虐于她?”
李曜哼了声,含怒道:“既然入我府中,自然是我的人,又怎会迁怒凌虐于她?”
贾蔷点了点头,再道:“那你心中是否恨臣?”
李曜冷笑一声,道:“我区区一个辅国公,怎敢恨你宁国府的一等侯?”
话音刚落,却听贾蔷怒声爆喝:“你还敢说谎!当着皇上、皇后的面,你居然还敢说谎!你简直无可救药!”
李曜都被这莫名其妙的发作给震懵了,看着贾蔷道:“你……你胡说甚么,我说了什么谎?”
贾蔷目光凌厉,看着李曜逼问道:“臣再问殿下一次,你心中是否恨臣?当着臣之君父,汝之皇父的面,你再说一次,到底恨不恨臣?”
李曜面色发白,张了张口,最后在隆安帝眯起眼眸的注视下,一咬牙道:“你屡屡对我不恭,我当然恨你!”
然后就见隆安帝和尹皇后的眼神,似乎都一下黯淡了下来,心里登时一慌,似乎在想到底哪犯了错……
然而贾蔷又怎会给他悔改的时间?
贾蔷以极其冷静的语气道:“臣在下江南前,与殿下素不相识,连丁点瓜葛都没有。直到下江南后,助半山公和林盐院,铲除了劣迹斑斑恶行满满的八大盐商之一白氏,无意中断了殿下的银窝子,这才第一次与殿下产生了牵连。
至回京后,臣奉旨彻查天狼庄并立威营谋逆大案,使打草惊蛇计,查抄了金门楼,臣在查抄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原来那里又是殿下的产业,也根本想不到,那处贩卖人口、逼良为娼、设局引人赌博害人家破人亡的藏污纳垢之地,竟会是殿下的买卖!
俗话说的好:断人财路,不共戴天!这话原没错,殿下也有理由恨臣。
可是殿下,臣办的是公差,奉的是上命!
臣与殿下连丝毫私人恩怨和私利纷争都没有!
殿下你亦非寻常百姓,你是天子之子,你是天家中人。
白家伏杀臣,臣几身死,然臣无怨无悔。
立威营亦要杀臣,臣几身死,然臣同样无怨无悔。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即便身死,亦是臣之本分也!
可是殿下,臣奉皇命为天子办事,你却因此而恨臣,你觉得臣该服气吗?
你的所作所为,你的胸襟气魄,是一个天家皇子该有的吗?
简直荒唐!
臣办的是皇差啊,你凭甚么恨臣?!”
李曜被绕懵了,他脸上神情慌张,口不择言道:“贾蔷,你……你胡言甚么?甚么乱七八糟的……”
贾蔷却失望的继续道:“若只如此,臣仍敬你,因为你是皇子,尊卑有别。可是,你居然敢在皇上和皇后面前说谎。臣简直无法想象,甚么样的人,敢在君父国母面前说谎。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在干甚么?殿下,臣再问你一次,薛家女入恪勤郡王府,你会不会折辱凌虐她?这是臣最后一次问你。”
在隆安帝和尹皇后并尹家太夫人的注视下,李曜面色惨白,满头大汗,他不明白,这个贾蔷为何如此阴险,如此狠毒,如此咄咄逼人!
看着他迟迟不肯言,贾蔷回过头来,对隆安帝道:“陛下,这便是臣之言。”又对尹皇后道:“薛家乃紫薇舍人之后,与贾家亲厚近百年,如今薛家人丁凋零,只余一寡居之妇和一子一女,寄居贾家。必是有人知道,臣与薛家子亲如手足,又知道二殿下与臣有仇,才故意将薛家女指给二殿下。因白氏并金门楼之过,薛家女入王府后,势必难以保全。皇上、娘娘面前臣不敢说谎,也不会说谎,若果真到了那一日,臣必深恨二殿下!这便是此计之毒辣所在,这是逼臣,深恨君父之子。”
隆安帝淡漠道:“若果真到了那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贾蔷沉默稍许,道:“臣一定会时刻关注着二殿下,然后寻其过错,与诸大臣一道,上书请求陛下,废黜此子,圈禁起来。”
此言一出,尹皇后、尹家太夫人和四皇子李时、五皇子李暄都面色大变,惊呆了看着贾蔷。
隆安帝更是大笑一声,讥讽问道:“你要逼着朕,废了自己的儿子,还圈了他?”
贾蔷并不畏惧的看着隆安帝,道:“陛下,这世上如果说还有谁无比希望大燕江山万万年,万世不易,臣以为,一定是臣这样的世勋之族。因为只要大燕万世不易,臣之族的富贵,便会与国同戚!这大燕,当然是皇上的大燕,是天家的大燕。但臣以为,这大燕,同样也是臣等勋贵的大燕!一个因臣子办公差而记恨臣子的皇子,其德行,远不能配其位。明君在上,臣为何不能弹劾他?”
隆安帝看了贾蔷许久,贾蔷丝毫不回避其目光,目光坦荡赤诚的回视着,许久后,隆安帝方收回眼神,又看向面色惨白的李曜,道:“你还有何话说?”
李曜跪地哭道:“父皇、母后,此皆是这无耻小人故意坑害儿臣,儿臣实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甚么莫须有之罪?”
隆安帝叹息一声,道:“你回去罢,你放心,也不用怕,你是朕的皇子,朕不会废了你,也不会圈了你。只是从今往后,你就在辅国公府,好好读书罢。”一语钉死李曜的未来和爵位。
此言一出,李曜彻底瘫坐在地,大哭道:“父皇,儿臣冤枉!母后,儿臣冤枉啊!”
尹皇后见之红了眼圈,看向隆安帝想开口,可在隆安帝严正的目光下,到底没张开口。
终是落下泪来,对李曜道:“皇儿,往后你好好在府上读书……只是往后切记,千错万错都容易,只一点,不能在你父皇跟前说谎哪……”
说罢,已有几个健壮的黄门侍郎上前,将绝望的李曜扶了下去。
等李曜下去后,尹家太夫人轻声道:“皇上,二皇子终还年轻……”
隆安帝脸色难看的紧,深吸一口气道:“太夫人放心,他是朕的皇儿,朕又怎会轻易舍弃他?朕会派饱学之士去教他,只要他一心向善,改过自新,朕会重给他机会。若不然,放在外面也只能让人逼着朕圈了他!”
尹家太夫人闻言,忙笑道:“先前臣妇隐约听说过,蔷儿这孩子性子直硬,在太上皇面前都有甚么说甚么,外面清流士林骂成那样,也不见他改口一句,也怨不得太上皇爱成那样。如今才算是见着真章了……皇上,这孩子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点却是好的,他在君父面前不说欺心之言。也是圣明天子在上,他才胆敢如此。”
隆安帝闻言,哼了声,不过对车氏还是恭敬,微笑道:“可见这是真入了太夫人的眼了。”
尹家太夫人笑道:“还是蒙皇恩浩荡啊!”顿了顿,又有些难以启齿道:“原不该开口,只是薛家女之事,臣妇还请皇上……”
话没说完,隆安帝笑了笑,摆手后,问贾蔷道:“你贾家女都可入宫侍奉朕,薛家女自己礼部备名,侍奉不得天家宗室?”
贾蔷答道:“皇上,薛氏报名的是备选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放屁!”
隆安帝居然爆了个粗口,让众人侧目,骂罢,他不耐烦的摆手道:“滚滚滚滚!这份口舌诡辩之能,朕也不知你是从哪学来的,总不是朕的林爱卿所教。好生去办你的差事,莫要再恃宠而骄,该管的不该管的都插一手,早晚有你的好!真真混帐东西!”
贾蔷起身要走,不过还是多问了句:“太夫人是臣送来的,臣若走了……”
在隆安帝发怒前,尹皇后掩口笑道:“快去你的罢,太夫人是本宫之母,还用你来操心?”
贾蔷再行一礼后,大步出宫。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听罢贾蔷复述之言后,林如海倒没有点评他的过激之言。
事实上,林如海对贾蔷在太上皇和皇上面前的言行,从来放心无比。
那种在当下士林看来,几乎没有底线的“阿谀”“谄媚”之词,至少林如海自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偏贾蔷每次都说的无比真诚,甚至转述时林如海都看不出他是违心之言,足以让太上皇和皇上,无法抗拒的暗爽……
林如海也不会纠正这种天赋,更不会去问真假,随他去罢。
他只问道:“心里可会感到委屈?”
贾蔷摇头道:“先生,经今日之事,弟子还是明白了很多道理。不止明白,按着这样的道理去做时,初时还觉得艰难,可真正践行后,才觉得似乎一下长大了不少。”
林如海满意笑道:“长大了些就好……蔷儿,你需知,君子的胸怀,本就是靠各般委屈撑开阔的。那种一路行来始终顺风顺水,不吃委屈的人,心胸多狭窄,容不下挫折,也容不下诤言。朝野多有人言天子严苛,但如今你看着,皇上果真是一个严苛之人?”
贾蔷闻言,扩了扩胸,笑道:“怪道觉得胸怀宽广了些。”笑罢,仔细想了想,又摇头道:“皇上不是严苛之君,不仅对我不是,对李曜也不是。”
林如海微笑道:“那正是因为,早年皇上不知吃了多少委屈,也见识了夺嫡的惨烈,才会有今日之气魄和仁心。好了,此事便到此为止了。你快回西府,先给老太太道个恼罢。今日事,她怕是有气在心里呢。”
贾蔷“诶”了声,道:“先生,我去清竹园逛逛就回!”
林如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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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绝处逢生
林家,清竹园内。
黛玉正单手托腮,在月牙窗前的几案上出神遐思。
蜜腊黄折枝牡丹圆领锦衫,衬的她灵秀明媚中,透着江南的柔婉之美。
忽地,她听到外面的嬷嬷叫了声:“哎呀,侯爷来了!快进去罢,姑娘方还在念叨呢。”
黛玉登时回过神来,心里羞恼嬷嬷多嘴,未几,见贾蔷进来,也未有好脸色。
可恨这人,连点眼力见儿也没有,随手解了雀金裘后,居然仰头栽倒在床榻上,长长呻(浪)吟(荡)了声:“哎哟,我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今儿可真是……累毁了。”
黛玉本来烟眉都竖了起来,要撵他起开,只一听此言,顿时想起她父亲先前之言,心下不忍,也就随他去了。
还起身斟了盏茶,送上前道:“今儿可完事了没?”
贾蔷轻轻呼出口气,点了点头,道:“算是救了薛大哥他妹妹一命。”
黛玉美眸渐横,语气难掩酸意,道:“就这?”
贾蔷眨了眨眼,道:“啊,就这!”
眼见黛玉咬起牙就要动起真怒,贾蔷忙坐起身,赔笑道:“你听我说嘛。”
接过黛玉手中茶时,也轻轻捧了捧那双如削葱根一般秀美的柔荑。
黛玉身子微微一颤,俏脸刹那间血红,好在贾蔷一触即开,没敢放肆,嘿嘿一笑,将茶一饮而尽,而后将今日事大致说了遍。
最后道:“有尹家太夫人开口,这个情面皇上无论如何也要给。所以,应当没甚么事了。”
黛玉闻言,悄悄松了口气,然后讥讽取笑道:“蔷哥儿,这回未能再娶一兼祧妻,你心里可恼不恼呀?”
贾蔷眉头一皱,道:“这叫甚么话?我贾蔷是那样的人吗?有林姑姑在,世间美好便尽在我心,根本没心思再想其他。”
“听你的好嘴罢!”
黛玉心中暗喜,嘴上还是不饶人,不过到底揭过此事,又好奇打探道:“你今儿见着那尹家姑娘了,你瞧着如何?”
贾蔷冷笑着连连摇头,道:“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他不好贬低人家,但也不肯中圈套,因此只道不知。
黛玉俏脸一红,恼道:“人家正经问你来着,你倒含糊我?”
贾蔷干咳了声,道:“隔着那么远,就看了眼,你让我能看出甚么?不过……”
“不过甚么?”
黛玉急忙追问道。
贾蔷严谨的筹措了下腹中贫乏的用词,缓缓道:“不过,看起来,是个安静的,应该不会饶舌多事……”
“呸!”
黛玉生生气笑道:“这不是废话是甚么?”人家是哑女,难不成还会饶舌?
贾蔷“哎”了声,道:“我是说,看起来是个性子上很静的人,许是因为口不能言的缘故,所以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即便她能开口说话,也不会多话多事。这样也好,不用刻意去与她说甚么,让她处在喜欢的安静环境里,做她喜欢做的事就好。”
黛玉闻言,忍不住冷笑道:“今儿才欠了人家好大一个人情,就想着冷落人家?我看你也不像好人!”
贾蔷哈哈笑道:“好酸好酸!”眼见黛玉要急了眼,贾蔷忙一把握住黛玉的手,正色道:“怎么是冷落呢?让她生活在她喜欢的安静环境里,又不是将她隔离起来。正因为尊重,所以才不去打扰。她若觉得无趣,想一家人过热闹的生活,也可以啊!我相信,林姑姑比我做的更好。”
黛玉闻言,眼神都软化了,也不抽回手来,看着贾蔷轻声问道:“你果真信我?”
贾蔷不无骄傲的点头笑道:“我比相信自己,还要信你。你是上天赐给人间最美的仙姝,我积百世之德,才有幸摘得芳心,又岂能不信你?”
黛玉被这不要脸的恭维之词说的有些头晕发软,星眸中氤氲的晨露似都要滴出来,看着贾蔷,声音微不可闻道:“我会做好……的。”
“做好甚么?”
贾蔷实在没听清,追问道。
黛玉一把抽回手,狠狠瞪了眼这坏人,扭过身去不理他。
这娇俏模样,实在让贾蔷心头乱跳,正想做些甚么,忽见紫鹃从外间冒了出来,看着贾蔷笑道:“哟,侯爷来了!”
贾蔷怔怔的看着他,点头一字一句道:“对,侯爷来了。”
“噗!”
听出内中无尽的幽怨之情,黛玉忍俊不禁,起身离开他数步远的距离,然后方回过头,娇艳的面若桃李看着贾蔷道:“我劝你还是赶紧回贾府去罢,今儿老太太为了你的事奔波了一天,还赠了你这样的一件好衣裳,结果你倒撂手先跑了。你不回去好好说说,你的好才多着呢。”
贾蔷不大在意,道:“宝玉他老子娘派了林之孝把我急急喊回去的,和我甚么相干?”
话虽如此,还是站起身来,问黛玉道:“去不去贾家顽?”
黛玉摇头道:“爹爹这几日每天都忙到夜里,必要我亲往忠林堂走一遭,催几遍才肯安歇。姨娘说,户部差事很重,里面的官儿也不都是好人,所以爹爹很辛苦。我出去不得……”
贾蔷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回头我会理会。”
黛玉又忙道:“爹爹说这些事他会料理妥当的,你自己的差事就累,不必再添恼了。”
贾蔷好笑道:“先生那身子骨甚么样,我又甚么样?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罢,紫鹃已经拿起雀金裘来,帮他来穿。
黛玉也走了过来,轻轻的为他系好宫绦。
感觉到那双炙热的目光盯着她,鼓起勇气,方缓缓抬起了眼帘,迎着那双锋利的似能刺到她心底的眼睛,轻声道:“回去的时候,记得慢着些。”
……
荣国府,梨香院。
薛姨妈如同癔症了般,坐在炕边怔怔出神。
眼泪似都流干了,只是在那神伤。
薛蟠吐了不少血,先前红扑扑的面色反倒正常了些,却也是唉声叹气不断。
唯有宝钗,如同冰雪堆成的美人一般,静静的坐在那,微微泛红的杏眼中,明眸依旧清澈。
虽然应下了薛蟠,但她却不会真的看着哥哥去顶欺君之罪。
这天下女儿家的一生,本就多苦短,如西府老太太那样,受用一世富贵者,又有几人?
即便是落入虎狼之地,命不长久,宝钗心中虽有憾意,却并无愁苦哀怨。
天命如此,人力如何扭转?
如是想,宝钗身上的烟火气愈发淡了,连带着整间屋子,似乎都如雪洞一般……
薛蟠最先察觉出不对,看着宝钗忙劝道:“好妹妹,你可不要多想。哥哥虽然如今起不得身,但不是已经托付蔷哥儿了吗?他如今威风的紧,必能进宫求回一份体面来。”
宝钗微微摇头,反劝薛蟠道:“哥哥安心养着便是,我并没甚么事。只盼哥哥往后能长大些,莫再吓妈了。”
薛蟠闻言老脸一红,解释道:“原是真疼,不是作假的……后来,也是想让蔷哥儿松口。”
宝钗摇头道:“他是正人君子,自不会行趁人之危的事。”
薛蟠连连点头道:“便是如此,换个人,听说我连丰字号和妹妹一并给了他,保管连脑袋壳子都点的掉地上去。蔷哥儿不是那样的人,反而让我们不要多想。妹妹,如今你瞧着他也好了?”
看着挤眉弄眼的兄长,宝钗一阵心累,不过也羡慕,这样活着的人,或许很快乐吧……
不过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宝钗发现薛姨妈一直怔怔的坐在那,居然一言不发,担忧道:“妈,此事原是你也不能想到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天数如此,怎能怪你?”
薛姨妈闻言,真真肠子都似被刀一寸寸搅碎了,搂过宝钗就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儿啊!都是娘的过错,是娘想瞎了心,害了你啊!”
薛姨妈还是知道些天家规矩的,宫中圣旨降下,又岂是区区一个贾蔷能让其收回的?
可见,宝钗是一定要嫁去那阎罗地狱一样的二皇子府的。
她自然不可能让薛蟠去顶那欺君之罪,只道:“不用你哥哥去,娘去同他们说,是娘的错,都是娘的主意,和你们都没干系!你们少了哪个,娘也活不下去了。与其毁了你们,不如娘自己去投罪!”
宝钗落泪笑道:“妈又说急话了,道理不是这么个道理。妈是内宅妇人,必是打着哥哥的名字去礼部为我备的名。朝廷怎会认妈?果真去投案,他们也一定会来捉哥哥的。”
薛蟠光棍儿,咬牙道:“捉我就捉我!妹妹你放心,哥哥虽怕疼,但为了你和妈,我豁得出去!十八年后,说不得我还能投胎成你儿……”
话没说完,被薛姨妈一野鸭子毛掸子盖在脸上,堵住了嘴。
可终究还是悲从心来,又抱住宝钗大哭不已。
天降横祸啊!
这个时候,贾政、王夫人和贾琏都回去了。
王夫人虽然很同情妹妹和侄女儿,但也很明白的告诉她,贾家无能为力。
贾家虽出了个贵妃,但也不可能有扭转一道圣旨的能为。
另外,王夫人心里更明白,经过指婚一事,就算事情真的转变回来,可一个女儿家的清誉,终不可避免受到影响。
她的儿子如宝似玉,并不是每个姑娘都有这个福分的。
因此,梨香院只留下一家三口,悲苦不已。
正此时,忽见莺儿激动的从外面大声道:“太太、姑娘,外面来天使了。东府侯爷在门口撞见天使,也一并来了,马上就到这里了!”
薛姨妈闻言一怔,宝钗清澈的明眸中,除却悲色外,也添了分茫然。
薛蟠这一次却是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妈、妹妹,快去,快去!必是蔷哥儿做成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
说到最后,虽是大笑出声,铜铃大眼里的眼泪却是哗哗流下。
于绝处而逢生机,岂能不喜极而泣……
薛姨妈也激动的站起身,拉着宝钗的手,道:“乖女,乖女,许是真的成了,许是真的成了!咱们快去,咱们快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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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长乐郡主
正堂,薛姨妈拉着宝钗出来,就看到贾蔷竟含笑与一黄门侍郎说笑。
见薛家母女出来,贾蔷与二人点了点头后,对黄门侍郎道:“劳烦公公宣旨罢。”
薛家母女跪下接旨,黄门侍郎含笑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位太监阴阳顿挫的读了遍,大致意思便是二皇子因要闭门勤学,故而暂不考虑侧妃之事,本该留薛氏女于储秀宫中,等二皇子学成之后再行册封。不过念及薛氏女为紫薇舍人之后,所以就特降恩旨于薛氏,收回先前旨意,另指薛氏女,为长乐郡主之入学陪侍,充才人赞善之职。望薛氏女用心侍奉,不负天恩。
这峰回路转之变,让薛姨妈喜极而泣,连连叩首,以谢皇恩。
贾蔷对同样红了眼圈落下泪的宝钗含笑道:“薛妹妹先扶姨太太进去罢……”说着,摸了摸袖兜中,又道:“取五百两银子出来,张公公不能白走一遭,今儿我出门没带银子。”
张公公闻言,登时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忙道:“侯爷太客气了,原是奴婢的本分,如何敢当如此厚礼!”
薛姨妈素日里虽勤俭,这会儿也不扣扣索索的了,一迭声的答应,带着宝钗进了里屋后,未几,宝钗亲自取了银票出来,薛姨妈则躲在门帘后面,听着外面的动静。
贾蔷从宝钗手里取过银票后,拍进了再三推辞,可激动的身子都抖起来的张公公手中,又好奇问道:“公公可知,这长乐郡主,是何许人也?是哪家王府的郡主?”
张公公笑道:“说来可不巧了?奴婢还没恭喜侯爷呢!今儿您引着尹家太夫人进宫面圣后,也不知怎地,九华宫太后处知道了,便打发宫人来请。也是福分,恰巧太上皇打醮出来,得闻了侯爷和尹家姑娘的喜事,便降下恩旨,赏了个长乐郡主的封号!太上皇和皇太后,都极喜欢长乐郡主呢。
皇上知道后,便朱笔一圈,将薛家姑娘指到了长乐郡主身边。不过奴婢来时,皇后娘娘又说了,姑娘且不急着过去侍奉郡主,等将来郡主和仪宾的仪宾府建好了,姑娘再去当差。不过皇上好像说了,这仪宾府要侯爷自己去建,真真是皇恩浩荡啊!
当然,主要是今儿个侯爷进宫里闹的那一场,才惊动了九华宫……”
“诶!”
话没说完,贾蔷就摆手打断道:“那哪里叫闹,公公说偏了。”
心里又有些无语,公主的丈夫叫驸马,郡主的丈夫却不叫郡马,而叫仪宾。
贾蔷没想到,宫里还能来这一手……
不过并没有太大的影响,郡主比公主还是差得多,公主所居之地叫公主府,可用太监宫人,类比王府。
郡主所住的地方却叫仪宾府,嫁到贾家也不过另挂一块牌子,不挂也成。
享受三品待遇的仪宾,又如何比得上国公府一等侯?
只不过是锦上添花,每年有几百两银子的禄米罢。
另外就是,郡主所出之子,可向宗人府申请一个轻车都尉的爵位,也是三品。
虽不能世袭,却也算是一个可立身的前程……
张公公年轻颇有眼色,连忙点头道:“是是,奴婢这嘴真是有毛病!”
贾蔷笑道:“好了……要不,本侯陪着公公吃两倍水酒?”
张公公明白人,知道人家要送客了,笑道:“这倒不必了,宫里娘娘正等着回信儿呢。”
贾蔷一边往外送客,一边忽地笑呵呵问道:“公公可知,昨儿个到底是哪位娘娘,安排的指婚?”
张公公闻言面色一变,宝钗的眼睛也明亮了下,杏眼睁圆的看向张公公。
张公公犹豫了稍许,最后一咬牙道:“原也不是甚么机密之事,便是奴婢不说,宫里贵妃也必然会告诉侯爷。昨儿个,是吴贵妃操持的此事。”
说罢,再不敢多留,唯恐贾蔷多问,这位黄门侍郎脚不停顿的一溜烟自己出了门,急急回宫去了。
吴贵妃……
贾蔷眯了眯眼,心中有了成算,回过头来,就要告辞,却见一张不施粉黛却极白净的俏脸上,一双明亮的有些吓人的杏眼,正盈盈望着他。
这一刻,贾蔷忽然想起一句诗来:
淡极始知花更艳。
不过,也只惊艳了稍许后,回过神贾蔷微笑道:“我就不进去了,薛妹妹替我向姨太太和薛大哥说一声,西府那边老太太还等着教训我,去迟了又是一桩罪过。刚才,也是在门口正好遇到了宣旨的公公,这才一道进来的。”
宝钗点了点头,轻声应下后,便目送贾蔷大步而出。
她在廊下站了很久,直到又一阵清风拂过,宝钗才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似凛冬散尽,春意已至。
果不其然,再望向庭院内的梨树,枝丫上,不知何时,几朵小小的白花骨朵,已结上了枝头……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到来时,里面已经得了信儿的贾母等人都等着。
贾蔷进来后,先与贾母见礼,见她果然是一张阴沉脸,被叫起后倒是先道了歉:“今儿留老太太在尹家,是我的不对……”
贾母在意的却不是这个,她沉着脸道:“姨太太家的事如何了?”
贾蔷未直接答话,而是看了眼堂上其他人。
此时除了王夫人、凤姐儿外,还有邢夫人、李纨并宝玉、三春、湘云等姊妹们俱在。
贾赦虽不知做甚么去了,贾政和贾琏倒是在。
目光扫了圈后,贾蔷淡淡道:“方才宫中传下旨意来,将薛家妹妹的指婚,改为充认长乐郡主的才人参赞之职,伴随长乐郡主进学读书。”
此言一出,旁人不说,贾家姊妹们却纷纷大喜起来。
虽未出声,但彼此相看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对宝钗的祝福!
然而却不见贾母有多高兴,她看着贾蔷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贾蔷答道:“我去求了尹家太夫人,太夫人应了我此事,就带我一道进宫陛见了。”
贾母闻言脸色愈沉,怒声道:“我便知道是如此!方才听人说了梨香院那边来了传旨的人,还和你一道,我就知道必是你做成的此事。原我不该说甚么,太太也在,即便不提贾家和薛家多年的世交老亲,便是太太的体面在,我也不该说你甚么。可这件事你做的不成体统!太太,我这般说,你可着恼?”
王夫人面色淡淡,微微欠了欠身,道:“老太太说的是,我怎会着恼?如今我是贾家的太太,是贾家人,合该站在贾家的立场上来。”
贾母闻言,瞪向贾蔷道:“你可听到了?”
贾蔷有些不解,道:“老太太,太太,你们到底是甚么意思?今日老爷、太太急急将我从尹家叫回,难道不就是为了给薛家解难?”
王夫人苦笑一声,摇头道:“此事原是我的不是,方才也像老太太道了恼。但我着实没想到,蔷哥儿你会求到尹家太夫人的头上。”
贾蔷还是不解:“求到尹家太夫人处,又怎么了?”
王夫人一滞,有些话她也不好直说。
邢夫人就没这个嫌碍了,心中不无幸灾乐祸的笑道:“蔷哥儿,这个人情实在太贵重了。这个人情便是对贾家、对宫里的贵妃,都有大用处。而且,怕也只能用一次。我说个不好听的,这个人情落在贾家,怕是能给宝玉求回个公主来都够了。你倒是大方,就这样随便的用了出去。”
贾蔷皱眉道:“宝玉没有公主一样能活下去,薛家不解决麻烦,却是要出人命的。”
邢夫人不大乐意道:“嫁给皇子为侧妃,原是荣耀的事,岂有那么凶险?换作别家,求都求不来。”
贾蔷不愿和她多理论甚么,自求问心无愧便是。
贾母看他这张脸色,便知道必是油盐不进,心累的摆手道:“罢,左右是你自己赚下的人情,你想怎么使都是你自己的。我只是提点你一下,这样的人情,一辈子也未必能有第二回……”顿了顿又想起来问道:“长乐郡主是哪一个?我怎么没听说过,是哪家王府的?”
贾蔷道:“今日请了尹家太夫人进宫,不想被九华宫皇太后那里知道了,便请了过去,正巧太上皇打醮出来,得闻尹家事后,就赏了尹家姑娘一个郡主,封号长乐。”
此言一出,满堂肃静。
继而炸锅!
凤姐儿最是高兴,一迭声叫道:“哎哟哟!哎哟哟!这么说来,咱们家要多一个郡主了!老天爷,才出了个贵妃,是在宫里。如今倒多了个郡主,还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岂不是双喜临门?值了值了,老祖宗,这下可值了!”
贾母也转恼为喜,瞪眼贾蔷道:“这样的喜事,你早不说?!”
连贾政也高兴的连连颔首,觉得不错,以为是喜事。
至于贾家姊妹们,一个个嘻嘻笑着,多有取笑贾蔷之意。
唯独王夫人,心里那股酸意,差点没把她的心给沤烂了!
若没邢夫人刚才那句话倒也罢了,如今再想想,她就满心觉得,这个郡主分明就是贾蔷从宝玉这里偷去的!
若没贾蔷,宝玉何止娶郡主,便是公主也娶得了!
看了眼跟着姊妹们傻笑的儿子,王夫人垂下眼帘,拢在袖子里的手,攥的指甲险些刺破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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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这样也可以?
大明宫,养心殿。
尹皇后将尹家太夫人送去凤藻宫偏殿歇息后,又折回了养心殿。
隆安帝见她到来,眉尖轻轻一挑,问道:“钟粹宫那里如何处置的?”
尹皇后苦笑道:“这等事,臣妾又能如何处置?吴妃一口咬定,并不知内中那么多恩怨,只瞧着薛氏是个合适的,就指给了恪勤郡王。人家还反问臣妾一句:薛氏女,侍奉不得宗室?毕竟都是些还没发生的事,难定罪过……
皇上,这个贾蔷,真是个异类啊。”
她都没想到,贾蔷会借此事和尹家太夫人之势而来,搬倒了李曜……
隆安帝闻言,冷哼了声,不过沉默了稍许后,还是道:“韩彬和林如海数次上书与朕,言及此子时,都道他有赤子之心,朕原还不解,一个对太上皇说出那样话的人,是怎样的赤子之心。今日……算是见着真章了。”
尹皇后苦笑道:“其实想想也是,太上皇何等天纵之才,又岂会为几句溜须之言如此厚爱于他?必也是看出了这个孩子……非同寻常。今日,换个人说出这番话来,怕是早被皇上驱逐出去了。在潜邸时,皇上最不爱听的,就是这样的话。今日却听进心里去,可见也认可了他,确有忠孝之心。”
隆安帝想想也觉得好笑,道:“大燕的天下,是朕的,是天家的,也是百官万民的。这样的话,高祖皇帝在讲,世祖皇帝在讲,太上皇景初朝时,也在讲。列祖列宗们讲的苦口婆心,有用么?到了朕这里,一次也没讲过。因为朕知道,朕说出来,那起子黑心的混帐,也不会听进心里去。但朕看得出,贾蔷真是这样想……
哼,若大燕的世勋皆如此想,朕要省多大的气力!那起子混帐,一个个恨不得把朝廷的都扒到他们家里,吃空饷,喝兵血,更甚者还妄图拥兵自重,不知死活!”
当下世道的主流,仍是先宗族,后家国。
当然,圣人大义教的是以大忠大孝,君父为先。
但事实上,连天子也默认宗族为先的规则,因为这更符合人性。
亲亲相隐,便是这等潜规则下的产物……
如今陡然蹦出个如此伟光正者来,隆安帝还真有些不适应……
但,他心里仍然受用且喜欢。
愈是这样的,反而愈珍贵。
他打算,借此事于朝廷上做些文章,敲打敲打那些勋臣世族,和一个个满口忠孝仁义的文官们。
贾蔷先拿开国功臣一脉的勋门开刀,清缴亏空,也寻到了大义之名……
贾蔷此举,之所以震惊神京城,便是因为在外人看来,他疯起来连“自己”都敢往死里打。
这个“自己”,便是贾氏宗族。
先拿世代与贾家交好的亲厚之族开刀,岂不就是在自残?
大感孺子可教的隆安帝自然不知道,贾蔷前世时,除了极少数地域外,国内大部分地方,都早已废除了宗族的概念。
莫说三代以外的远亲,就是同祖父的堂兄弟间,关系亲近的也越来越少。
这也是贾蔷一直以来,很难真正融入贾家的原因。
前世二十多年来的亲戚都不怎么走动,才穿越过来大半年,就成了贾家的孝子贤孙?
当然,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代,他也只能慢慢的顺应这个时代的潮流,去了解宗族的含义。
毕竟,他不可能违逆整个世界的规则。
但至少眼前,在贾蔷心中天家就是最大的世勋贵族,其他如开国功臣和元平功臣的世勋之族,这些当前的既得利益者,都应该和皇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维护大燕的利益。
除非遇到昏庸寡恩之君,或者怀有谋逆之心,亦或者有脱离大燕之心……
否则,就不该违背自己的利益核心。
而今日李曜之败,便是败在这一点上。
堂堂大燕宗室郡王,天子亲子,这样的觉悟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外臣,隆安帝身为天子,岂能不羞愧震怒?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彻底断了李曜的前程,打发其闭门读书去了。
“皇上,臣妾也没想到,太上皇会赏赐子瑜一个郡主之位。臣妾再去九华宫请辞的时候,却是连太上皇的面都见不着了……”
尹皇后有些不安的说道。
隆安帝摆摆手,并不在意,道:“子瑜这孩子,若非口不能言,便是当朕的儿媳都绰绰有余。既然你坚持守着家法规矩,不让她进天家,那赏她一个郡主之位也算不得甚么?再说,这也不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里面怕还有贾蔷的一点体面。”
尹皇后闻言震惊道:“贾蔷的体面?和这小儿甚么相干?”
隆安帝道:“你不懂,眼下朝廷清缴亏空,没闹出太大的乱子,却追缴顺利。此事,贾蔷在其中出了大力。不仅主动逼迫开国功臣一脉偿还亏空,更把江南齐家给拖了进来,为朝廷贡献出大量金银!此举既缓解了朝廷原本激烈的斗争,也算是间接维护了太上皇的体面,毕竟大部分亏空,都是景初朝欠下的……另外,将齐家拖进来,几乎破家支持朝廷运转此事,便是朕,日后也不好再清算齐家。齐家那只老狐狸与太上皇布衣相交,算是太上皇为数不多的旧友。贾蔷能保全他,太上皇还是很高兴的。”
尹皇后明媚的凤眸都直了直,看着隆安帝心疼道:“怪道皇上每日这样辛苦,这一件小小的事里,怎就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是臣妾不明白的是,太上皇不是一直在打醮么?也从不见他出九华宫,怎还知道外面的事?”
此言一出,隆安帝眼睛骤然微眯,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尹皇后见之忙笑道:“是臣妾多嘴了……臣妾不打扰皇上处置公务了,就是来问问皇上,钟粹宫那边,该怎么办?处置不得,可闹到这样大,若就这样撂开手,怕也不合适……”
隆安帝闻言,有些犹豫的皱了皱眉,对于这个颇顺他心意的贵妃,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偏宠的,过了稍许后,还是摇了摇头道:“且将钟粹宫的牌子,收起一个月罢……”顿了顿见皇后面色一变,似没想到这样轻的处罚,隆安帝忙又道:“宫里没有甚么确凿的证据不好从重处置,不过外面那个混帐,自有出气的时候,朕到时候不理会便是。”
尹皇后闻言,若有所思。
看起来,皇上当真将贾蔷的心性,摸出了七八分……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有些无奈的对贾母说道:“老太太,我外面真的还有差事要去做,这饭,就改日再吃罢……”
也许是被贾家将要有一位郡主下嫁给激动的起了兴致,贾母非要安排贾蔷和西府众人吃一顿团圆宴。
若和贾家姊妹们一道吃饭,贾蔷说不得也就爽快应下了。
即便是宝玉,起码没那么多算计之心。
可和贾赦、邢夫人、王夫人之流一道用饭,实在是扫兴。
然而贾母却不答应,不喜道:“你东府袭爵时,就该大肆操办热闹一场。这不是你自己的事,还有那么多世交老亲,合该趁这个机会你多认识认识。你蔷哥儿就这样厉害,谁也不用认?只是你铁了心的不办,我一个西府的老太婆又能怎么办?等你三等将军爵一下成了一等侯,就愈发看不上别人了。我老太婆等你一顿东道,怕是等到死也等不上。如今我做东道,你大侯爷都不赏脸?”
贾蔷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个老太太,还未开口,上面凤姐儿就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高声笑道:“今儿就是有天大的事,还有比一家人团圆吃顿饭重要的?蔷儿,老太太为了你的事,一大早就起来,顶着那一身行头,加起来得有十来斤,忙前忙后的奔波了一天。尹家太夫人的道行你自己是明白的,便是那几个王妃,又有哪一个好相与?更何况那位尹姑娘的生母虽然没了,可他老子娶的续弦嫡母也不是简单人物,话里话外说了不少事,这一桩桩下来,老祖宗今儿可是累坏了!你赏脸吃顿饭也不肯?”
贾蔷听这话实在不像,便解释道:“真不是故意拿捏……先前我探了出来,这次给贾家下钉子的是宫里的吴贵妃,和大姑姑一并上的贵妃号。可是皇后娘娘明显更器重大姑姑一些,加了凤藻宫尚书一职,操持着六宫大权。这位吴贵妃才刚得了一个差事,得着机会就开始使坏。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这笔账,我不能不讨回来。”
此言唬了贾母、贾政等人一跳,忙道:“你跟一位贵妃娘娘算账?”
贾母沉着脸道:“蔷哥儿,你可别再生事!”
贾蔷摇头道:“这哪里是我个人的事?她在宫里出了手,意在大姑姑。我若不一巴掌打回去,让她知道宫里大姑姑不是一个人,背后还有整个贾家在,她怕是不会清醒过来。这一巴掌打疼她,往后她在宫里再想算计大姑姑,就该掂量掂量了。若是贾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往后算计宫里贵妃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贾母听着心里一震,面上却奇道:“你都将御状告进宫里去了,皇后娘娘不会罚她?”
贾蔷摇头道:“果真薛家妹妹惨死二皇子府,那还有罚她的理由。如今不过是防范于前,她只死死咬定绝不知内情,没有证据下,皇上和皇后也不可能用未发生的罪过来定罪于她。今日事,纵有惩罚,也无足轻重,不足以让她心生敬畏。”
贾母听他说的骇人,道:“你可别胡来……”
贾蔷摇头道:“老太太,外面的事,我自有分寸。”言下之意,外面的事你莫插嘴。
“……”
贾母闻言一滞,随即恼道:“你要忙一宿不成?”
贾蔷想了想,道:“最快也要两个时辰吧?”
贾母一拍软榻,高声道:“好,今儿个我们就等你两个时辰!我让你二婶婶给你备好大宴,等你凯旋归来!”
凤姐儿格外激动,大笑道:“那戏文里都唱了,关二爷温酒斩华雄!今儿个我也备好了酒,等蔷儿你得胜归来!”
挽着贾蔷的胳膊也未松开,一阵阵软腻的触感传来,贾蔷心里有些震惊:这样也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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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荣国府,梨香院。
除了薛家娘仨外,此时又多了两人。
因知道薛家的事已经了了,黛玉便打发了婆子马车,送了宝琴过来。
薛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宝琴再在林家顽耍就不合适了。
不过黛玉不忍心她过早回去,因为那除了一起痛苦外,没甚么益处。
如今雨过天晴,刚好回去说说话。
除了宝琴外,在太平会馆和贾芸一道忙活正事的薛蝌也终于得了信儿,急急赶了回来。
薛姨妈眼下自然不会怪罪二人来迟了,满心欢喜的她,也让厨房备下了大宴,饭桌就摆在薛蟠房里,一家人好好热闹一场。
宝琴抱着宝钗的胳膊羡慕道:“这样说来,姐姐如今是六品的女官了?”
宝钗笑而不语,宝琴嘻嘻笑道:“爹爹常夸姐姐,说姐姐要是男儿,薛家就有指望了。堂兄和我哥哥都不行,不如姐姐多矣。如今姐姐都做官了,真是了不得!”
这话薛蝌只是呵呵一笑,薛蟠却不乐意了,骂道:“琴儿你懂个甚么!二叔也是老眼昏花,看不出我的能为来!要不是我早早瞧出了蔷哥儿非池中龟龟,把妹妹托付给他,这回妹妹真要被娘给坑死了……”
“放你娘的屁!”
薛姨妈登时不乐意了,骂道:“要不是蔷哥儿得罪死了二皇子,你妹妹就真成郡王侧妃了。那可是皇子,将来保不齐是要封亲王的!”
薛蟠闻言都震惊了,以极度诧异的眼神看着薛姨妈,道:“妈还想让妹妹进王府攀富贵?”
宝钗也侧目相视……
薛姨妈闻言,先看了薛蝌、薛宝琴兄妹二人一眼,知道他姊妹是正经贾蔷派,又见女儿都这样看她,所以忙转换口风道:“胡扯你娘的臊!我多咱说过这话?不过是让你气糊涂了!”
薛姨妈心里其实还是不无遗憾的,经历此事,宝钗进天家宗室的路算是彻底断了。
至于贾府宝玉……
她还是了解她那个姐姐的,多半也是黄了。
念及此,薛姨妈心累的摆手道:“罢罢,既然你这孽障不让我再管,我索性图个清闲,愿意撂开手。只是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甚么好事来。”
一直没有开口的宝钗,忽然轻声道:“妈,哥哥,咱们是不是该另寻宅子住,搬出这梨香院了?总是住在人家家里,并不方便,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薛蟠闻言,躺在炕上一拍手叫道:“好!妹妹说的在理!回头我就和蔷哥儿说,让他把东府收拾出一个院子来,咱们早早搬过去!”
宝钗:“……”
宝琴笑的无比欢快,笑声都感染了薛姨妈,将她搂住后才笑骂起薛蟠来:“你这三不着两的,就会扯臊,快闭上你的嘴罢!”
宝钗缓缓道:“我听说姨母家后面街对面有不少宅子,虽不大,倒也清幽自在。何不在那里或买或租赁一套?”
薛姨妈却犹豫道:“好是好,只怕你姨母不放人。再者,家里刚发生了这样的事,也担心她多心……”
宝钗却很是坚定,摇头道:“虽是搬出去了,又不搬远,妈也方便每日里去西府和姨母聊天说话。姨母必也是理解的,到底只是亲戚,没有长远住下去的道理。再说就在近前,也不会伤了亲戚的情分。”
薛蟠连声附和道:“就按妹妹说的办!薛蝌,晚上你就去寻房子去!”
薛蝌应下后,薛蟠又不无遗憾道:“妹妹的主意虽然已经很不差了,可到底只是女儿家,不如哥哥想的长远。直接在东府住下,不更好?将来那皇后侄女儿嫁到东府,你正好在东府里办差,还近便些。”
宝琴嘻嘻笑道:“堂兄,便是如此,也只有姐姐一人搬进去的道理。你和伯娘怎好住进去?”
薛蟠大剌剌道:“蔷哥儿老子娘没的早,如今接了舅舅一家进去住,就不能接我这大舅哥儿进去住?”
宝琴:“……”
在薛姨妈的骂声中,宝琴先无语的看了看薛蟠,再转头看向宝钗,又是一怔。
被自家哥哥胡扯成这样,她这位素来不好亲近,颇重礼数规矩的堂姐,居然没有出声训斥反驳!
宝琴心中若有所思……
“这一次啊,咱们家可是欠了那尹家太夫人的天大人情了!等尹家姑娘……就是长乐郡主来了后,乖女,你可一定要用心当差,不能因为人家是哑女口不能言,就轻慢了人家……咱们家,可不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薛姨妈回想起这一天的惊心动魄来,仍然惊魂未定,念及尹家之功,对宝钗殷殷叮嘱道。
宝钗轻声应下后,心里却是一叹:
今日得脱大难,难道不是蔷哥儿的功劳么……
心念刚起,另一边,薛蟠就为此事,和薛姨妈又吵了起来……
虽有些喧闹,但一家人齐齐整整,宝钗心中渐安。
……
荣国府,荣庆堂。
东暖阁。
凤姐儿已经风风火火的下去准备家宴了,李纨则带着一众贾家姊妹去顽。
邢夫人回去招呼贾赦,暖阁内,便只有贾母、鸳鸯和王夫人在。
贾母面上浓浓的疲倦,看着王夫人道:“淑清啊,如今只咱们娘俩儿在,我便同你说说梯己话。从先前得了贵妃的信,知道皇后娘娘居然想要和贾家结亲,还要嫁过来一个哑巴侄女儿起,我心里就盘算着,无论如何也要结成这门亲事。
原指望着,既然贾家吃了个亏,娶了个哑妇,皇后娘娘和尹家总要欠咱们家一份人情吧?往后,就在宗室亲王府里打听,寻个模样好的,家里素净的,性格好的郡主,说给宝玉。荣国公的嫡亲孙子,娶个郡主不为过!如此一来,就算将来宝玉得不了荣国府这份家业,可娶个郡主,得个三品的仪宾,将来生个儿子也有轻车都尉的爵位,两辈子的富贵都积下了,岂不也极好?”
见王夫人怔在那里,贾母笑了笑,道:“咱们家前面的爷们儿是甚么样的,我不说,你自己也看得到。即便是宝玉他爹,也不是为官做宰的料。贾家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前面的事咱们娘们儿管不了许多。可我原算计着,宫里有贵妃在,又娶进来一个皇后的嫡亲侄女儿,若托了皇后的人情,宝玉再娶一个宗室的郡主,咱们贾家就和天家紧紧牵连在一起了。
即便前面的爷们儿不争气,却也能保多年的富贵。我老了,你也不年轻,等往后咱们都没了,也有人护着宝玉,是不是?只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姨太太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把这份人情给耗了去……”
王夫人闻言,心里那份酸楚和悔恨,简直沤透了她。
若再让她选择一回,她绝不写信催薛家进京了……
贾母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道:“到底是你亲姊妹,宝丫头我瞧着也好,是你的亲外甥女儿,用了就用了罢。幸好,尹家姑娘封了个郡主,贾家也不算损失太大。”
王夫人笑了笑,道了声:“是啊。”
听到这声音,一旁的鸳鸯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贾母却理解,不当人母,不知娘会如何为儿子谋算。
当娘的自己是无所谓的,可看着本来属于自家儿子的天大好处,被人夺了去,那比要她的命,更让她难过。
贾母笑道:“宝玉也不是没机会了,他还小,等尹家姑娘嫁到贾家来后,关系处亲近些,到时候让她去开个口,皇后娘娘会不依?我瞧着了,连太上皇和皇太后处她都有牌面。所以淑清啊,你这个太太往后能不能娶一个亲王的女儿当儿媳,还要指望人家呢。”
说了半天,王夫人才明白过来,贾母原是在敲打她,让她不要恶了贾蔷,更不要得罪欺负尹家女……
王夫人简直满心苦涩,她是恨,她是嫉,可是她难道还能做甚么?
女儿家当世,出嫁前靠着父亲的庇佑,出嫁后先靠夫,再靠子。
娘家、夫君、儿子,便是女人一辈子立身处事的支柱。
可她娘家王家,势力不如人。
她丈夫贾政,迂腐书生一个,也不如人。
至于她儿子,虽然如宝似玉,天降福运,可眼下还只是个孩子……
凭她自己,又能做甚么?
王夫人道:“老太太放心,我省得。”
贾母笑了笑,道:“你省得就好,蔷哥儿那孽障虽然素来性子野,可看着却也是个心思灵巧的,你若心里着恼他,他多半看得出来。”
王夫人大为不解,脸色难看道:“老太太,莫非咱们往后,要看着他的脸色过日子了?”
贾母奇道:“又不一起过,若非今儿我强留,一年里连饭都吃不到一回,怎叫看他脸色过?你啊,这点上还不如凤丫头聪明,你看看她,就知道甚么时候该攀高枝儿了。不哄着他好好的替咱们在外面干那些脏活儿累活儿苦活儿,你让哪个去?让我的宝玉去吗?”
王夫人闻言,恍若大悟。
见终于说通了她,贾母愈发心累。
操持一个家不容易,越大的家业,越费心思。
当着王夫人的面,她便只能这样说。
当着贾蔷的面,自然又是另一份说辞。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是哄了这个哄那个,只要能两厢安抚好,能一起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不要再扰了她的清静,让她安生的再享福受用上几年,她就满足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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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打醒她!
西城,报子街。
城隍庙左近。
这里是西城商业最繁华之所在,亦名西市。
门铺林立,百业兴旺。
朝廷与此专门设有市监司,正六品衙门,专司东西二市的管治。
顺天府也在这里设下足足一队百人规模的衙役,负责治安。
西城兵马司衙门对此地原也有管辖之权,只是因为原先兵马司的名声实在太臭,虽名义上拥有巡捕、防火、缉盗等权,可百姓们看到的却是他们和盗匪勾结,颠倒黑白,吃拿卡要,勒索敲诈。
所以,神京城商业最繁盛的西市,居然拒绝西城兵马司入内。
西城兵马司指挥也不过是六品官,和市监司的主事平齐。
可人家市监司主事是六品文官,正经科甲进士出身,比一个六品的兵马司指挥不知金贵多少。
因此,一直以来,西城兵马司的丁勇居然真的不得进入这片繁华胜地……
但今日,西城兵马司指挥裘良,亲自带着二百丁勇,并十几架大车,来到了西市坊市门前。
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很快就惊动了市监司主事魏乔亲自出面,带着十数衙役在身边,看着裘良不悦斥道:“这里是西市重地,尔等兵马司前来何事?”
裘良早受够这起子文官的鸟气,双手抱拳向一旁一拱,冷笑道:“奉上命,今日彻查西市。怎么,魏主事有意见?”
魏乔见他如此气焰,怒喝道:“混帐!东西二市直接受户部和顺天府管治,与你兵马司甚么相干?还不赶紧退下!惊扰西市安宁,本官必奏报上去,治你大罪!”
裘良闻言面色微变,景田侯府早已成过去式,裘家在官面上没甚么人。
果真让人记恨住,那前途堪忧。
正当他要泄了气势时,忽见背后一阵骚乱,不少人居然跪拜了下去,他回头一看,登时放下心来,翻身下马,上前数步迎拜道:“末将参见都指挥大人。”
贾蔷皱眉道:“传令你让你做甚么,你就堵在这?”
裘良心里苦笑,他还真不知道贾蔷打发人传令让他带齐人马拉着大车来作甚,只好领罪道:“回大人的话,卑职无能,被人拦在坊市门口,不得入内。”
贾蔷闻言,纵马上前,看见一面色有些发白的六品文官带着数十衙役拦在坊市门口,皱眉道:“本侯奉上命,彻查谋逆大案,你敢拦我?”
魏乔也不是瞎子聋子,认出贾蔷是谁后,自然想到他背后站着何人,不过还是勉强拱手道:“宁侯,下官为市监司主事,受户部命,主持西市诸事,尤以稳定周转为第一要务。所以,这些兵马……侯爷许是不知,从来都是市监司和顺天府直接管治东西二市的,兵马司丁勇多有劣迹,所以不许入内。”
贾蔷沉声道:“本官是总揽五城兵马的都指挥,五城兵马司的职责所在,神京城内除却皇城和一些要紧之地外,无处不在兵马司管辖之下。这些丁勇他们若果真惊扰了西市商户,有勒索敲诈等害民之举,你可直接让人拿下,也可派人直接来告知本侯,本侯必给你和百姓一个交代。若交代不满意,你还可请巡城御史上折子弹劾本侯。但你何德何能,敢拒绝兵马司入内治安!本侯的话,你可明白了?”
魏乔看到贾蔷凌厉的眼神,知道此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主事能阻拦的,再说贾蔷和户部掌部侍郎林如海的关系,他不可能没听说过,索性拱手道:“下官明白了,只是下官还是希望,宁侯能不惊动商户、百姓最好。”
贾蔷笑了笑,道:“你不错,能时时以客商、百姓为重。你放心,本侯今日前来,只是按例行事。你若不放心,就随本侯一并前行吧。”
说罢,对裘良大声道:“今日查巡西市,只为治安,梳理诸街道畅通及火禁诸事。那些大车是为了拉走拥堵街道、胡乱堆放的易燃之物,传令下去,有胆敢拿商户一针一线者,一律军法处置!”
此言一出,魏乔面色舒缓了许多,周围围观的百姓,和西市内各商铺派出来打探人员,齐齐叫起好来。
当然,看热闹的人多半会一直尾随观看,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贾蔷不再多言,由魏乔引着,进了西市坊门后,果真一路上,但凡规矩开门迎客的商铺,他连进都不进,也不多看。
这一路走下去,除却几家把桌凳都快摆到街道上商家,被勒令收好桌凳,又有几家酒楼私自将柴火堆在过人夹道里,被勒令立刻收好,有收之不及的,被贾蔷下令收到大车上没收外,余者秋毫无犯。
只是魏乔脸上的神情,反而没有刚入坊市时轻松了,越往里面大宗商货的货栈方向走去,魏乔的脸色越僵滞,最后甚至隐隐见汗。
他心里已经隐约猜出,这位爷今日是为谁而来的了,因为西市里占道最多的那家,就在前头……
可这两边都是神仙,他一个区区六品小官夹在中间,岂不是在找死!
然而他越想躲开,却偏偏不能如愿!
贾蔷遥遥看着前面临街连着四栋三层木楼连在一起组成的货栈,后面还各带有一套院落,似做仓库用。
不仅如此,货栈左右和前面的甬道、街道处,都搭起了棚子,以作囤货之地。
他往那里指了指,道:“能在西市占这么大片地,可见是豪富之家。这样,本侯就暂且不露面,魏主事也别说本侯就在这,以免激化矛盾。就由裘指挥和魏主事一并前去,告诉这家货栈的东主,这样占道经营很不好。且不论堆放如此多易燃货物,便是那几座防雨的棚子,上铺那么厚的稻草,一旦着火,根本无法控制火势。本侯也非不通人情,给他们一个时辰,棚子拆了,货物收回货栈内,本侯就当没看到此事。若是做不到,那就对不住了。”
魏乔闻言,眼泪差点没下来,就想开口求情,却听贾蔷声音陡然清冷下来,道:“你既然是西市主事,此事就容不得你逃避。你自己想清楚,到底该站哪边?”
魏乔闻言,大口喘息了几口后,和面色同样发白的裘良带人往前行去。
站哪边?还用选吗?
他上官的上官的上官的上官的上官……是眼前这位正当红的侯爷的岳父老子!
贾蔷被商卓、铁牛等亲卫围护在街口方向,商卓对这位主子已经心服口服到五体投地的地步,这会儿笑道:“侯爷,若是这吴家是个明白人,果真一个时辰内收拾齐整了,又如何?”
贾蔷冷笑了声,道:“吴家家主是内务府总管大臣,宫里还出了个贵妃,这样的家世在,他们会这样明目?只看看他们家在西市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占了这么大的地盘,就知道他们平日里行事多豪横。”
以贾家两座国公府的底蕴,为贵妃省亲盖园子,贾琏都吓个半死,一心只求着利用好会芳园,不敢另择地新建,因为实在花费不起。
可吴天佑家,却早早跑到城外圈地大兴土木了。
只此一点,就足见吴家的豪富。
今日贾蔷得知是吴贵妃的手尾后,立刻让人去打听吴家根底,结果下面人就查到了这里。
只是,短时间内,却查不出吴家有甚么违禁之处。
吴家和军方没甚干系,自然不可能和谋逆牵扯上干系,硬栽赃的话,破绽反而太多,容易被倒打一耙。
但贾蔷听到李婧派人送来的详细消息后,立刻就知道该向哪处下手了……
商卓还是有些不大明白:“侯爷,就算吴家违反火禁,也不至于能将他们如何罢?”
贾蔷道:“违反火禁不算甚么,可殴打兵马司执法呢?”
商卓摇了摇头,道:“顶多训斥一番,折损些体面罢,就算被拉走几车商货,我也想不出,对吴家有甚么大损失。”
贾蔷看着前面已经吵闹起来的货栈,呵呵笑了起来,轻声道:“若只这样,对吴家当然不算甚么大损失,可吴家货栈是利用内务府的渠道,走关外往返厄罗斯,往返高丽新罗等国,做塞外贸易。商大哥,你觉得,吴家会交纳户税和关税吗?”
说罢,不等商卓回答,就大步上前,呵呵笑道:“走,该咱们上场了!”
吴家货栈前,吴家掌柜伙计们正群情激奋的和兵马司的丁勇们推推搡搡。
魏乔还好些,毕竟是正六品的文官,还管着市监司,因为吴家人对他还避让着些。
可对上裘良这样的货色,简直被当做兵马司里的泼皮丁勇一般,直接动起手来。
兵马司的丁勇也的确不成器,堂堂隶属兵部的军方部署,居然被一群货栈伙计给压成下风。
就在裘良连官帽都被打落地,狼狈不堪时,忽地一头“黑熊”闯进战团,简直以碾压的姿态,将吴家货栈的伙计们横扫在地。
当贾蔷着飞鱼蟒袍现身时,连多余的话都不愿说,直接下令道:“来人,将殴打大燕兵勇,暴力抗法的狂妄之徒全部带走,再敢反抗者,斩!殴打官差已是大罪,连军爷都敢打,你们是想造反吗?!查封货栈,将违反火禁私占街道的商货全部拉走。魏主事,你与本侯一道进去,查封货栈账簿,上交户部,让户部好好点验清楚,到底都有哪些货,回头对清楚,免得人家诬赖我敲诈勒索!”
不理面色大变的众人,贾蔷再看向铁牛,道:“铁牛,带十人在此封门,没我的将令,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准他们进门!敢强闯者,杀无赦!!”
今天,他要让姓吴的明白,甚么人,是她不能招惹的!
令罢,留下全身披甲的铁牛如看守地狱的罗刹一样,带着十名亲卫封门后,贾蔷纵马赶往布政坊,林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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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吵嘴
看到贾蔷去而复返,正在忠林堂内劝林如海早点歇息的黛玉登时惊喜道:“你怎地又来了?”
贾蔷笑道:“老太太非喊我和西府一家子吃饭,我实在不耐烦,就寻了个幌子跑出来了。”
黛玉闻言面色一变,道:“那老太太怎么说?”
贾蔷嘿嘿笑道:“说等两个时辰,我瞧着还早,就到这边来了。”
梅姨娘从里间端了碗药膳出来,放到林如海跟前后笑道:“左右不过吃个饭,怎这样难?”
贾蔷走到林如海几案前见了礼后,顾自落座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其实我不去对双方才都是最好的。不然又吵起来,头疼的还是老太太。”
黛玉没好气道:“你不会不吵?”
贾蔷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骂惯了人,张口孽障闭口畜生的,他们毫无恩德加身于我,在我爹娘和我临难时,亦无人援手分毫。所以,我怎能容忍如此辱骂?要是先生这样教训我,我倒认了。”
黛玉“呸”的啐了口,道:“我看不是认了,是忍了才是。再者,你是料准了爹爹再不舍得这样骂你。”
林如海突然觉得药膳有些难以入口了,纵女儿外向,这般早早堵死了他教训贾蔷的路子,也让他喉咙处有些哽。
暂且放下药碗,林如海问贾蔷道:“说罢,这会儿来甚么事?薛家后续如何了,宫里可来人了?”
他才不信,贾蔷是因为那么点小事就往林府跑的。
贾蔷心里对老林钦佩不已,一开口就点中了要紧处,他道:“薛家事了,薛姑娘被指给了尹家女充当才人赞善……”
林如海闻言一怔,道:“宫里加封尹家女为郡主了?”
贾蔷愈发钦佩,点头道:“是……”
见林如海眉头登时皱起,贾蔷想起甚么,忙又道:“不是皇上加封的,正好尹家太夫人进宫被皇太后得知,就请去了九华宫,正好太上皇打醮出来,知道此事后,就加封了长乐郡主的封号。皇上知道后,这才指了薛家姑娘过去。”
林如海闻言,眉头舒展开来,不无责备的看了贾蔷一眼:说话只说一半……
这完全是两回事。
若是隆安帝之意,那天子待他这个臣子就有些凉薄之意了。
果真如此,林如海许多做法就要调整了。
但若是太上皇之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并不当紧……
黛玉心里却有些怀疑,怎么感觉像是故意派去,给尹家女充当谋臣幕僚的?
这宝丫头,心里可是藏着小奸呀,日后不得不防啊……
说完这些,贾蔷才终于将吴贵妃使坏,他寻着机会,查封了吴家货栈的事说了出来。
林如海闻言,脸色登时肃穆起来,连腰背都坐直了,看着贾蔷沉声道:“蔷儿,内务府的水,很深啊!里面牵扯的何止一个吴家,便是宗室诸王,尤其是几个敏感人物,都在里面。你要将内务府牵扯出来,不是明智之举。”
有些人名,连林如海都不敢轻易宣诸于口,太敏感了!
贾蔷会意,点头道:“所以我不往内务府深挖,就查吴家借内务府渠道,逃避户税和工税的走私问题。先生,我知道历代以来,朝廷对征收商税并不上心。各地关口衙门,宁肯巧立名目多收坐税,也很少用心收上交户部的过税。但如今先生执掌户部,应该上奏朝廷,整治此陋政!就从吴家开始,敢枉法逃避户税者,罚他个倾家荡产!我已经派人查封了吴家货栈,还请先生传令户部,派人前去提拿账簿。另外,还请先生再寻些人,弹劾吴家纵豪奴抗法,吴家货栈分明违反火禁,兵马司前去理论,居然被打了出来。吴家如此豪横不法,理当问罪!”
林如海闻言,拧着眉头在心中不断盘算着此番计策的漏洞,以及天子会如何想,如何看……
足足一刻钟后,林如海方缓缓点头道:“可以为之,但还是要看,宫里对吴贵妃的圣眷如何……蔷儿,此事我劝你,莫要想着一次将吴家打死,几无可能。”
帝王之术最讲究平衡,宫里两大贵妃,一个贾家一个吴家,如今尹皇后已经明显偏向贾家了,哪怕为了维护宫里的平衡,隆安帝都不可能现在废黜了吴贵妃。
更何况,连他都听说了,隆安帝对吴贵妃有几分偏宠……
既然如此,便不可能将吴家连根拔起。
贾蔷笑道:“没事,原也没想着弄倒吴家。只要这一次打疼了,让他知道往我家头上伸手的后果就好。”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宫里天子虽也信重吴家,但一个吴家,还不足为虑,他道:“行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今晚多半有人登门,寻你说情……另外,贾家的事,尤其是宁府的事,你要尽快收拾利落。自身不正,还四处攻击,是要吃大亏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贾蔷笑道:“原就准备这两天拾掇!”
林如海眉尖一扬,提醒道:“一定要讲究手段,不要闹的阖家不宁。老太太为了你的事出了不少力,要给她留体面。”
贾蔷点头道:“先生放心,即便不看别的,只看先生和师妹的面上,我也会尊重她的。”
林如海微笑道:“不是让你受委屈,老太太在前面的事上未必明白,但如何管好一个家,如何维持一个家上面,还是很有手段的。好了,莫说许多话了,你回家赴家宴罢。”
贾蔷闻言起身,又问黛玉道:“你去不去?”
问完却又自己摇头道:“算了,今儿算了,我总觉得,今儿不会太平。等回头我在会芳园设一东道,师妹再去帮我一起布置一番罢。”
黛玉羞恼的啐道:“谁去帮你?快去快去,就会胡说八道!让你的郡主帮你最好!”
贾蔷笑道:“她又不会说话,你这不是难为人么?”
黛玉闻言大气,瞪眼道:“她不会,宝丫头也不会?”
贾蔷自知失言,连连摇头道:“罢了罢了,我这个东道原是为你设的。我寻思着,总和西府老太太强犟着,我倒没甚么,就怕日后你难做。所以,请个东道,表个态度,她到底疼爱你一场,所以我愿意为你低这个头。不过既然你不想请,也没甚关系。总是两个府上过日子,少来往就是。”
黛玉闻言心头一震,知道自己委屈冤枉贾蔷了,可这会儿让她低头,也是不能的,便违逆心声道:“不摆就不摆,你不想和谁来往,那就谁也不见就是!”
本还想说“若是连这里也不想来往,往后也不必来了”,不过到底心里不舍得刺痛他,生生忍了下来,眼睛都忍得有些发酸……
却听这坏人还哈哈大笑道:“你说不摆,我偏要摆!还要借你的小戏班子去唱戏!”
黛玉心中委屈化为喜意,面上愈恼,正想再吵,却忽然想起林如海和梅姨娘还在,这架吵的太忘我了……
转过头去,果然就见两人在一旁一起似笑非笑的吃着狗粮……哦不,吃着药膳。
黛玉大羞,扭身就走,不理他们了。
贾蔷也老脸一红,嘿嘿一笑,转身告辞离去。
……
西市,吴家货栈前。
吴天佑之弟吴天成,其子吴子施带着顺天府同知、长安县主簿,还有宁王府长史、恪和郡王府外门管家……
如今守在货栈前的算上铁牛不过十人,而吴家带来的家丁,就足有三四十个。
再加上顺天府的人、长安县的人、宁王府的人、恪和郡王府的人,还有西城兵马司指挥裘良……
将近一百五十人,将兵马司这十人团团围住。
然而这十个人里,除了铁牛外,都是高隆、商卓用心调教出来的精锐,如何会怕?
至于铁牛,心底虽然还有那么一丝丝恐惧,但他牢记贾蔷教诲,遇到这种时刻,只要将脸板起,怒声喘气就是。
事实上,他这样做,也的确极有杀伤力。
看着犹如一头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黑熊怪,纵然是暴怒而来的吴家,放起话来都收敛了不少……
“兵马司有甚么资格查封货栈?”
“兵马司是管治安,疏通渠道,管火禁的,就算哪里不到位,也该让货栈先行整治才是。”
“无论如何,都没有兵马司查封货栈的道理,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赶紧走罢!”
一声声或劝解或威胁或训斥的声音传来,十人不为所动。
有人就放狠话了:“你们十个人在这有甚么用?信不信咱家去步军统领衙门叫人,拘了你们去!”
铁牛闻言大怒,吼道:“侯爷说了,没有他的将令,天王老子来也不让,强闯者,杀无赦!”
“放肆!”
宁王府长史尖声道:“咱家倒想看看,你怎么个杀无赦!咱家先让人拿下你这黑头怪,好好庖制一番!咱家就不信,贾家还敢打上宁王府去不成?”
此言一出,吴家和其他各家人手纷纷准备顺势而动。
只要拿下了这十人,解了货栈之围,明日去朝堂上自有“公道”可论。
铁牛闻言,整个人瞬间进入濒临爆发的状态,便在此时,他身旁一亲卫大声道:“这是我们侯爷的亲表姐夫,你们若够胆就来杀!我拦你们一下就是小妇养的!”
此言一出,周围诸家瞬间都冷静下来。
贾蔷“违规”执法,他们强行拿下兵马司丁勇,争斗中“失手”杀了一人,这个官司打到朝堂上都不怕。
可把贾蔷的亲表姐夫给杀了……呵呵。
顺天府、长安县的人干脆直接掉头就走,吴家的确给了他们不少恩惠,但这个恩惠绝对不足以支撑和一个国公府的武侯撕破面皮结成死仇!
宫里发生的事,对神京城内的有心人根本不算秘密。
贾蔷为了给薛家出头,就生生搬倒了一个皇子。
要是果真杀了他的表姐夫,呵呵……
恪和郡王府的人也匆匆回府,禀报这个新消息,宁郡王府的长史虽然又骂了几句,到底还是甩手离去。
吴家人见大势已去,更不敢胡乱动手,回到家后,一边再想方设法联系旧友,寻贾家说情,一边赶紧打发人往宫里送信儿。
吴家自忖没有得罪贾家的地方,贾蔷突然如此针对吴家,他们猜测,多半是宫里出了差池……
只有找准了症结,才好对症下药。
而贾蔷,也在两个时辰即将到点的时刻,重新回到了荣庆堂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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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荣府夜宴
荣庆堂上,穿红着绿的丫头们来回穿梭着,摆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美味佳肴。
堂上除贾母独自于高台软榻上正坐外,连王夫人都带着李纨、凤姐儿操持着,尽管她只是捧着一碗羹轻轻调匀着。
但这个孝道的姿态,却不能不做。
只是贾蔷纳罕,邢夫人居然不在。
而看到贾蔷进来,荣庆堂上大多数人纷纷眼睛一亮。
便是贾母原本因邢夫人未至而有些阴鸷的心情也是一震,忙招呼道:“蔷哥儿回来了?”
凤姐儿也高兴,高声笑道:“哟!咱们家的关二爷回来了?”
高台一侧,端着碗汤羹的王夫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心中却想到,关云长虽英雄盖世,却是不得好死的下场吧……
“蔷儿,如何了?快说说,快说说!”
凤姐儿撇下李纨,迎上前来问道。
贾母在高台软榻上坐着,笑骂道:“偏你是个急性子,连口茶水也不给人吃,就上赶着催!”
凤姐儿闻言,一迭声笑道:“好好好!给咱们家的大侯爷斟茶!”
说着,拉起贾蔷的胳膊,将他引至客座坐下后,又亲自斟茶倒水,奉到跟前,道:“听老祖宗的吩咐,请大侯爷吃茶!”
这一套唱戏般的强调,惹得满堂人大笑。
连平日里在堂上不敢出声的丫头们,此刻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贾母最喜欢这种氛围,等看到贾蔷果真吃了几口茶后,也就愈发高兴起来。
她浸淫内宅持家之道几十年,就没有她理不顺的家事,或者家人。
如今见贾蔷一点点被她拉扯着融入到这个家族里,贾母心里还是颇有成就感,也颇欢喜的。
待见贾蔷将茶盏放在身旁几上,她笑问道:“蔷哥儿,外面的事如何了?可为你大姐姐出了气了?”
此言一出,连王夫人都巴巴的看了过来。
贾蔷点了点头,面上也没甚么骄横轻狂色,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轻声道:“吴家的吴天佑本是内务府总管大臣,皇上的信重大臣。可吴家却借其官职便利,在西市开了个极大的货栈。刚才我查抄了商货,抓了几十个吴家伙计下狱,又封了他的客栈,明天一早,自有人弹劾吴家大罪。证据确凿,吴家这次虽不死,也不会好受。”
听闻此言,贾母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是知道朝廷上的斗争,残酷乃至惨烈。
当年贾代善背负了多大的压力,若非如此,也不会早早逝去。
但她还真没听说过,具体是怎么个残酷惨烈法儿。
今日却是见着真章了,虽然听不大明白,吴家开个货栈怎就证据确凿了,不过外面的事她也不愿多理会,眼下只觉得心里痛快!
吴家既然在宫里出手欺负贾家,意在贾元春,贾家如今这样狠狠的打回来,岂不解恨?
滞了滞后,贾母意味深长的对王夫人笑道:“多亏家里有个能折腾的,不然吃了亏,也只能忍着。”
王夫人不管心里怎样想,面上还是带笑道:“此事当写信给宫里,让贵妃也知道知道,都是蔷哥儿的功劳。”
贾蔷听这语气,仿佛王夫人准备让元春给他升一个一字并肩王一样……
贾母笑道:“原该如此,不过也不必特意给蔷哥儿摆功。宫里贵妃是他大姑姑,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他出头给他大姑姑讨个公道回来,也是本分事。蔷哥儿,你说是不是?”
贾蔷呵呵笑了笑,点头道:“老太太说的在理,贾家那么多男儿,论对贾家的贡献,加起来都比不上宫里的贵妃。贵妃这些年,在宫里可是吃了不少苦。”
此言一出,贾母且不说,登时唏嘘不已。
连王夫人那颗常年礼佛礼的清冷木然的心,也似一下被戳中了,巴巴的落起泪来。
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小小年纪就送进宫里,骨肉分离,本是人间至苦。
凤姐儿最是机敏,转过头来看向贾蔷,丹凤眼中夹着促狭的目光,瞟了他一眼,就赶忙上前去安慰两个落泪的老妇……
贾蔷得了清静后,开始慢慢打量起在荣庆堂内忙活着的几个大丫鬟。
不是他起了甚么心思,只是前世读红楼时,贾家的丫鬟,都比贾家的男人出彩……
鸳鸯自不必提,贾母须臾都离不得,贾家敢和凤姐儿打闹取笑的丫头,独鸳鸯一个。
贾母是妥妥的颜值协会骨灰级会员,所以鸳鸯生的也极好看,脸上似乎有几点雀斑,但更添几分俏皮。
只是,贾母疼她归疼她,临死前却没给鸳鸯留下一条生路。
恶了贾赦,鸳鸯唯死而已……
除却鸳鸯外,贾母房的大丫头还有琥珀、翡翠、玻璃。
只是这几个都没鸳鸯生的好,看性子,也没那样爽利。
“看上哪个了?看上了就接回去!”
正当他看女孩子看的有趣时,忽听上头传来一言,又让满堂人大笑起来。
鸳鸯等几个方才被他锋利的眼神打量过的女孩子则纷纷红了脸,心中不无颤动……
贾蔷摇头道:“早听说老太太会调理人,所以就多看两眼。我身边不缺人用,也不大习惯房里太多人,不过还是谢谢老太太的好意了。”
贾母正还想说些甚么,不过看到贾赦、邢夫人两口子,并贾政、贾琏都到了,便暂且按下不提。
贾蔷也站了起来,与贾政拱手问了安。
贾赦鼻音发出一道轻哼声后,邢夫人赶忙去高台上,赔笑道:“原是早些过来的,只是生了些事,就迟了……”
贾母不大爱搭理这个儿媳妇,只是点了点头,连发生了甚么都没问。
王夫人在一旁见了,面色虽淡淡,眼中却闪过一抹讥讽。
邢夫人讪笑了声,看了王夫人一眼,心里暗恨:等会儿你能继续得意,我才伏你!
姊妹们自暖阁里也出来了,宝玉远远看到贾政存在,唬的跟甚么似的。
不过往日里贾母或许就叫住他和她在一起了,只是今儿个看到贾蔷如此能为,反倒想着让宝玉和他多接触接触,若是宝玉将这身本事学到了,那她才真正不愁了……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并家里姊妹们坐一桌,李纨、凤姐儿带着一众丫鬟侍奉。
这也是尹皇后眼里贾蔷为何如此合适尹子瑜的一个重要原因,如凤姐儿这样得宠,且还是王夫人嫡亲内侄女儿的身份,到了贾家一家子吃起饭来,她连坐下的份都没有,伺候完老的还要伺候小的,哪个慢怠一点,都是罪过。
这世道,大家子的媳妇都是这样过来的。
相比之下,贾蔷在宁国府里人丁简单的过分,也就没这些规矩了,所以尹家上下,除了贪心不足者,就没不满意的。
而男主人这一桌,贾赦理所当然的坐了上位,原本以身份尊贵论,当是贾蔷、贾政分坐两侧。
只是贾蔷不耐烦和这个老厌物临近,非要坐在宝玉一侧。
不过这样坐,虽躲开了一个老厌恶,身边却又多了一个小瘪三……
贾政庶子贾环,论模样长的也不差,只是那副吊儿郎当耷眉斜眼溜肩的模样,让人瞧着就觉得晦气。
好在有贾政在,宝玉和贾环都战战兢兢,头都不怎么敢抬。
贾环身旁,则坐着一个不过五六岁大小的男孩儿,贾蔷倒也认得,名唤贾兰。
是贾政长子贾珠的遗腹子,原是二房的长子长孙,可惜因贾珠早逝,让贾兰在王夫人处并不得宠……
待饭菜上齐,碗筷摆正后,贾母在上桌发话,道:“今年出了那么些事,没了不少人,东府的家业都险些保不住,原本我心里还凄慌着。祖宗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才留下来的家业,若是在咱们手里没了,我就是死,也没脸去见国公爷哪。虽说我就是内宅里一个眼花耳聋不怎么管事的废老婆子,可总觉得还是要担一份罪过。可没想到,否极泰来,一转眼,宫里大姑娘成了贵妃,便是东府那边,蔷哥儿先袭了爵,又立下那样大的功劳,还封了一等侯!如今又要娶回一个郡主来!这一桩桩喜事哟,来的我都有些头晕!”
众人纷纷笑出声来,凤姐儿捧着一碗御田碧梗米单给贾母后,高声笑道:“这都是托了老祖宗的福!要不是老祖宗将用也用不完的福分舍了些给我们,贾家哪有这样的喜事?”说罢,又吊着眼望着贾蔷,问道:“蔷儿,我这样说,你服不服?”
却也不等他回答,自己就对一桌子人数落起来:“当初是不是老祖宗一力要求蔷儿下江南的?要不是他下了江南,他会成为林姑丈的学生?成为林姑丈的姑爷?要不是老祖宗一心点他袭爵,这世袭的爵位就这样好袭的?没那三品将军打底,蔷儿这一等侯也封不上来吧?若没这一等侯,郡主难道就这么好娶?对了,我还忘了,就连宫里的大姐姐,也是老太太当年做主送进宫里去的!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蔷儿,你还不快来敬老祖宗一杯酒,我这个二婶婶都看不过去了!你要不喝,我来喝!”
“呸!”
贾母一张嘴早就合不拢了,听到最后绷不住笑啐道:“你也是没面皮的猴儿,他的酒,凭甚么你来喝?”
凤姐儿大笑道:“可见甚么事都瞒不过老祖宗,我正是要好好巴结巴结蔷儿,好和他一道做个买卖,多赚几两银子,拿来孝敬孝敬老祖宗!”
贾母愈发大笑,贾蔷则端着一杯酒过来,与贾母敬道:“确实要敬老太太一杯酒,贾家男儿不争气,这些年确是劳老太太费心了,老太太辛苦了。”
说罢,一饮而尽。
贾母本是笑着,可听了这话,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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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贾赦出击
见贾母落泪,凤姐儿也红了眼。
凤姐儿是知道些贾母不易之处的……
当年先荣国贾代善在时,贾母当真是受用不尽,享尽荣华富贵。
等贾代善薨后,贾赦那个鸡儿样就不去说了,贾政也不是为官做宰的材料,至少比起贾代善相差十万八千里。
可贾母一个后宅妇人,她又能如何?
便是管教孩子,历来也只有老爷管儿子的道理,难道她还能逼着贾赦去练跑马射箭?
而她教出的女儿家,何曾差了?
便是前世,她不得已将从小带在身边教养大的贾元春送进宫里当了女史,后来也为贾家的辉煌续命几年。
但在这个爷们儿主导的世界里,贾家男人不成器是祸害,靠一个老太太的算计,又能撑得了多久……
贾母的确是一直在享福受用着,也贪图受用,可她本是保龄侯府的大小姐,嫁入贾家后,从来都是锦衣玉食,让她晚年再“改邪归正”,那就太强人所难了……
可这些年她也不只是享福受用,为了维护贾家那些亲旧世交,为了平衡家里大房二房之间的关系,她也算绞尽脑汁。
这些凤姐儿都看在眼里,所以平日里也孝敬的紧,不止因为贾母是一等荣国太夫人的缘故。
不过她眼红落泪,不止因为心疼贾母,更心疼她自己。
她生性要强,嫁入贾家后,为了不让人说笑落人嘴舌,她每日里早起晚睡,累成甚么样都要伺候好这一家人,管好家事。
可又有几人疼她?
贾母的功劳还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可她呢?
想想如今被自己的亲姑母数落刁难,婆婆那边更不用说,再加上嫁给那样一个浪荡子,夫妻情绝相敬如冰,她甚至至今连一儿半女都还未怀上,都比不上她素来瞧不进眼里的李纨……
凤姐儿眼泪就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落下,自觉错付了半生……
贾母看在眼里,以为凤姐儿因她而哭,心里感叹道:到底没白疼她一场。
不过到底老成许多,很快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还嗔笑凤姐儿道:“你不来哄我,倒比我落的泪还多!”
凤姐儿闻言,忙强压下心中酸楚委屈,一边拿帕子拭泪一边笑道:“老祖宗这就不知了,此便是我的计谋!我若是巴巴儿的去哄老祖宗,老祖宗必是越劝越落泪。可我要比老祖宗哭的还凶,老祖宗一心疼我,瞧,果然不落泪了吧?”
贾家姊妹们闻言,笑的直打跌,贾母大笑了回后,又爱怜的看了她一眼,举起酒盏将黄酒一饮而尽,对贾蔷笑道:“外面的事若是忙完了,可是该准备起园子了?”
此言一出,一直面带微笑却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的王夫人,终于看了过来。
贾蔷点头道:“先前就已经打发人寻了一名号山野子的老明公,为园林大匠,京中多座王府花园都为其所设计。这几日待其描了地形图,将会芳园临摹罢,设计妥当制度后,就可动工。”
贾母闻言惊喜道:“这样快?”
难得,连王夫人都高兴的点了点头。
贾蔷微笑了下,道:“过两日在会芳园后还老太太一个东道,就开始动工,进度快一些的话,应该在年前就能完善,正好过年时,请贵妃娘娘回家过年团圆一日。另外,吴家这一次不好过,至少他家的园子,必然没那么快动工,有没有银子盖下去,都是两说。”
贾母和王夫人闻言愈发大喜,贾母赞了又赞后,回头看向另一桌,道:“都是国公爷的子孙,你们还都是长辈,瞧瞧,倒让一个孙辈给比下去了!”
贾政惭愧摇头,连连苦笑。
却不想贾赦竟哼了声,道:“母亲,若不是这份家业被人偷去了太多,这个园子,便是西府独建又能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人面色骤然一变。
贾母面色一下寡淡了下来,道:“你在说哪个?贾家的家业,是我老太婆都贪了去?”
贾政拧眉,王夫人更是一脸木然,显然极为不悦。
西府是二房在管家,贾赦还能在说哪个?
凤姐儿给李纨使了个眼色,李纨忙对贾家姊妹们招了招手,带着她们往暖阁里去了。
宝玉一万个想去,想远离风暴点远一些,可是贾政没开口,他便大气都不敢喘,更遑论离席。
贾赦听闻贾母之言,连忙起身,道:“儿子怎敢这般说母亲?再者,母亲又怎会做下这等事来?儿子也不是说二弟,他是甚么样的性子,儿子这个当哥哥的还能不知道?”
贾母闻言,面色舒缓下来,周围人也都缓缓出了口气,只要不是和贾政大闹家业纷争,就不算捅破天撕破脸的大事……
贾母奇道:“这家里只你和你兄弟两个,不是他,难道是你?”
贾赦闻言老脸抽抽了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账簿来,但明显比先前交给贾琏的那份薄了许多,他大声道:“前儿有人给儿子送了个账簿,上面写着这些年咱们贾家被人贪去了多少银子,又让人怎么打着贾家的旗号,在外面买地,还闹出人命官司来。我起初还不信,可等我打发琏儿去查了圈,就发现居然一桩一桩都是真事!这起子无法无天的混帐,主子们巴巴儿的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他们倒一个个吃的盆满钵满,肥头大耳!还有这样的天理?我不管家,要不是有人不忍看下去告诉我,这家业迟早让人偷光败尽!”
贾母闻言骇了一跳,道:“竟有这样的事?”
她不问贾赦,问贾琏道:“琏儿,你老子说的可是事实?”
贾琏虽不愿露面,可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也只能站起身道:“确有此事,查了查后,我也吓坏了……”
贾母余光看了眼脸色极为难看的王夫人,心里忽地想起,王夫人的陪房周瑞,不就是负责贾家外面的田庄?
正想着如何暂时压下此节去,却听贾赦喝道:“球攮的下流种子,话也说不清,你到底查了些甚么,还不给老太太和你二叔二婶婶说明白?难道还要看着他们被藏奸歹人哄骗下去?”
贾琏心道这下完了,必被二叔一家恨死,可也不敢忤逆贾赦,便低头道:“周瑞在外面打着贾家的旗号,用贾家的银子买他自己的地,为了夺人家的好地,还逼出人命官司来,也只打着贾家的旗号去摆平。到头来,拿贾家的银子买他自己的地,贾家还成了逼出人命的罪人。还有,周瑞女婿冷子兴做古董营生,强夺别人家的古董,也出了人命官司,回头来还是让贾家帮他按下。另外,另外还有凤丫头从王家带来的那个来旺儿,打着贾家的名头在外面放印子钱,坏事做尽,虽还没出甚么人命官司,可他顽弄了人家苦主的老婆闺女,人家上吊了几回,被救下来也是半傻半疯的……”
贾琏一口气又点了几个人,多是和二房相关,大半都是王夫人从王家带来的。
来旺儿媳妇则是王熙凤的陪房……
想想也是,贾政惯不理俗务,荣国府虽是二房管家,但一应家事要么是赖家在管,要么是王夫人带来的陪房成了管家后在理会。
如今让贾琏点下来,除了凤姐儿自王家带来的林之孝一家外,其他来自王家的陪房,基本上没甚漏网之鱼。
王夫人一张脸先是羞怒涨红,随即渐渐发白,起身跪下,对贾母请罪道:“若果真如此,媳妇请治大罪。”
然而未等贾母与她开脱,就听贾赦喝道:“蔷哥儿,如今你是贾家族长,我只问你,家里出了这样的奴才,该如何治罪?”
见众人目光都集中过来,贾蔷淡淡道:“该怎么治罪,就怎么治罪,这有甚么好说的?”
贾赦还不放过,必让贾蔷说出个具体的章程来。
贾蔷轻叹一声,问贾赦道:“大老爷,就算你不说此事,原我也准备寻个时间,和老太太和你们说说此事。不过在说之前,我问你一句,此事可是你告到顺天府去的?”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骇然,包括贾赦!
王夫人更是猛然看向贾蔷,又看向贾赦,目光中不掩怒恨。
贾母颤声道:“你告到顺天府去了?!”
贾赦登时有些慌了神,连声大骂道:“胡扯!放屁!这样的家丑,我藏都藏不及,怎么会告到顺天府去?”
贾母选择相信这话,急看向贾蔷问道:“蔷哥儿,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贾蔷拧眉道:“先前我见了顺天府尹韩琮一面,二老爷当知道此人,出了名的铁面无私铁判官。不过,此人当年受过先荣国的恩遇,所以破例告诉了我一事,有人将贾家奴才那些贪赃枉法戕害百姓放印子钱甚至闹出人命官司的事,告到了顺天府。他念及先荣国之恩,才暂时压下了此事,让我回来自查,然后贾家自己捆了奴才送过去。只给了五天功夫,到期不至,也怪不得他不讲情面,到大朝会上参贾家一本。我一直在查到底是谁在告贾家,也在查那些枉法之事,刚有一些眉目,没想到大老爷这边倒是查出了不少,只是……”
他话锋一转,看向贾赦道:“大老爷怎专捡二老爷二太太房里的奴才说?就我所查,大房的那几个奴才,又有几个好的?你院子里那个王善宝,都他娘的要成精了!打着你的旗号,横行霸道,给你讨一房小老婆,他自己就能娶三房外宅!这些银子又是哪里来的?”
贾赦:“……”
他扭头看向贾琏,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贾琏都快哭了:“老爷给的账簿上,没王善宝家的账啊!”
贾赦一张老脸差点丢尽了,下不来台。
贾蔷也不再逼他,转头看向贾母,道:“老太太,就我这几日让人所查,贾家的家业,倒是的确让那些老奴才,尤其是管家级别的大奴才,给掏空了大半。东府还好说,西府这边,两代国公爷积累下的家业,会连一个园子的银子都不够了?若只贪些银子,那贾家自己处置也就罢了,左右都是贾家家生子,签了死契的,就是拿下当场打死,也不过往官府报备一声就完事。可他们还打着贾家的旗号,在外面横行霸道,百无禁忌。逼死了不下二十条人命!其他罪行更是不计其数!
老太太,修国公府现在还被圈着,就是因为爆出了这样的事。如果贾家不尽快处置了,说不得就有绣衣卫来圈门。按理说,我不过才袭的爵,这些事和我的关系,并不大。但正如老太太所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西府这边的主子,一个个的去给奴才犯下的罪过赔命吧?旁的不说,周瑞家一口咬死是为贾家买的地逼死的人,老爷这官做不下去都是小事,怕还要丢官去坐大牢!
西府的事,到底该不该从严从快处置,还请老太太做主。要尽快了,也怪我得罪的人太多,真一起围攻起来,他们一定会把罪名牵扯到老爷太太身上,到那时,且不说治罪,贾家的体面和名声,都要丢尽了。”
……
PS:林之孝家的原著里有一部分说是贾家的世仆,但后面又有说是王熙凤从王家带来的陪房管事。且就当是从王家带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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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一夜扫空!
听闻这番话,贾母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几欲昏厥。
她刚才还说,贾家否极泰来,一桩桩好事来的让她都有些措手不及。
这下倒好,喜事还未享尽,这样大的祸事就从天而降了。
而且就算此事平安过后,西府大房、二房之间,还怎么相处?
还有这么多管家一扫而空,接下来贾府该怎么过……
念及此,贾母忽地一惊,她睁大眼睛看向贾蔷,道:“蔷哥儿,你实话同我说,就只大老爷和二老爷院里的管家?还有哪些个?”
贾蔷闻言,沉默了起来,一副不想开口的模样。
贾母催了两次都没催出来结果,就厉声问贾琏:“你这个孽障,快说,还有谁?”
贾琏被骂的心酸,心里也无奈,他看向贾赦,贾赦又大骂道:“球攮的畜生,既然老太太都问了,你还看我作甚?”
贾琏心里愈发发苦,你球攮的就敢骂我,有能为的骂骂蔷哥儿去,他都不敢说,让我来做坏人……
当然,他也只敢腹诽两句,回过头来还是如实道:“老太太,这偷官中银子偷的最狠的,就是赖家和吴家,赖家是大总管,吴家素来管着银库。赖家和吴家在外面的产业,加起来都超过贾家了……赖家放印子钱放的最狠,也逼死不少人命。”
贾母闻言身子都晃了晃,一张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
赖家和吴家,都是她从史家带来的,今日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贾蔷见之,眼神中满是怪罪的看向贾琏,贾琏大感委屈,道:“又不是我非要说的,你看我作甚?”
贾赦又骂:“是我让说的,这等事你还想藏着掖着不成?”
贾蔷提醒贾赦道:“你不要跳,你有几房小老婆来路很有问题,王善宝是用了手段的。人家在顺天府那边已经告了起来,你多半是要去爵下狱坐大牢的。别以为我在说大话惊你,如今想看贾家倒台的,不知多少。这个信儿一旦传开,你顷刻间就能被弹劾成筛子,你自己仔细着!”
贾赦闻言,真被唬住了,老脸惨白,张了张嘴,想强犟几句,终究没敢再说。
他处理这等繁琐难事上,半点手段都没有,这会儿心里居然想着,是不是回去灭口……
贾母总算回缓过一口气来,见长子和幼子皆惨着一张脸,束手无策的模样,再看看贾蔷,虽也拧眉,却仍不失冷静,便问道:“蔷哥儿,事到如今,你可有甚么法子?”
贾蔷闻言迟疑了下,摇头道:“我这法子,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未必肯依,还是不说了罢……”
贾母急怒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束手不管?”
王夫人都暂时服软了,落泪道:“蔷哥儿,你说若是发作了,是要圈了国公府的?既然如此,你有甚么法子,只管说就是,我们还能好赖不分?”
贾蔷叹息一声,道:“修国公家的事比咱们家轻得多,如今已经被圈的连买米的下人都不准出了。再没个结果,活活饿死都有可能。咱们家的事要不是顺天府尹韩琮强压下来,一旦爆出来……我和先生做的事,想来老太太、太太你们也都明白。是忠君报国的大好事,但得罪的官何止一个两个?便是宗室诸王、皇亲国戚、军机大臣都不知得罪了多少。他们在我和先生身上寻不到破绽,可他们知道我们和贾家的至亲关系,所以一旦贾家露出一些破绽来,他们不把贾家咬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因此,不管哪个,最好都不要存侥幸之心。”
贾母的脸都成灰败色了,道:“你就说,到底该怎么办就是。”
贾蔷道:“为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贾家自己下狠手,把人抓起来送入顺天府。这样做虽狠,但一来可以重新树立家法,给贾家下人们提个醒,贾家虽然素来以仁孝宽厚治家,但敢背主欺主者,也绝没有好下场。二来,还能将他们的家业抄没,拿回属于贾家原本的家财。若是等到顺天府甚至绣衣卫自己上门来抄,贾家半点体面皆无不说,他们贪墨的家业,十之七八也会被充为国库,贾家到头来颜面扫地不说,而且甚么都得不到。另外,从抄没的家财里拿出一部分,重重补偿受害者。贾家人亲自出面,挨家挨户的道恼,能弥补多少,就弥补多少,这个姿态,一定要做足了,也要做实了。”
贾母、王夫人、凤姐儿等人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不管是赖家、周瑞家还是来旺儿家,都是她们的体面所在,也是她们的势力根基所在。
将他们都拿下抄家问罪,就是在打她们的脸,让她们颜面扫地。
再者,让贾家这些贵人,去给泥腿子百姓道恼?!
贾蔷看着她们轻声道:“老太太、太太,贾家自己下狠手送官,还能取得一点主动权,不至于让他们往主子身上攀咬。因为,总没有自己举报自己的道理罢?可若等别人上门来抄家,我敢保证,此事一定会将大老爷、二老爷、二太太甚至还有二婶婶,都会被一并牵连在内。真到那个时候,就真的完了。”
贾赦一听登时急狠了,大声道:“母亲,犹豫不得了!顺天府都知道了,果真让人来抄家拿人,那起子狗肏的下流奴才,必然胡乱攀咬!若是贾家没那么多对手也就罢了,如今一旦贾家被攻击,到处都是落井下石的,就是皇上想保全都保全不得!”
贾母闻言气的落泪道:“你若早有这等见识,贾家会到今日?罢罢,既然你们都有主意,那你们自己去理会罢,我也管不得了!”
贾赦闻言,立刻对贾政道:“你怎么个说法?”
贾政长叹息一声,道:“我素不理会俗务,一时半会儿也没了主意。你和琏儿去理会便是……”
贾蔷却又开口提醒了句:“你们常年不勤理家法,贾家的奴才真未必听你们的。果真逼到狗急跳墙,仔细他们反噬你们。刁奴要是知道必死无疑,多半要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你们最好注意危险,有祖宗留下的甲胄没有,有的话可以拿出来穿上。或有刀剑甚么的,也可预备好。”
此言一出,贾赦和贾琏就变了脸。
贾琏稍微好些,常出门在外,靴子里还藏着把匕首,以防万一。
可贾赦……怕是骨头都快锈了,真遇到刁奴造反,必是凶多吉少。
贾母看到这爷俩儿唬的面无人色的样子,只觉得西府老脸算是丢尽了,对贾蔷道:“蔷哥儿,你若是便宜,就帮一把手罢。”
贾蔷点了点头,对贾琏道:“我派十个亲卫给你,你叫奴仆动手,若果真有人敢反抗,我的亲卫会下狠手处置。记住,一定要速战速决,不要拖拉,更不要闹出不可收拾的场面和动静。惊动了别人,容易落人口舌。”
贾琏这会儿也不置气了,连连点头应下。
贾蔷站起身,对贾母道:“西府这边尽快动手,东府那边也会尽快动手,都没几个干净的。老太太,不要慌,也不要怕。铲除了这些依附在贾家生存,却一心吸干贾家血脉的吸血恶鬼,贾家只会越来越好。贾家自身没了破绽,没了污点,才会无惧敌人的攻击。老实说,这些事在我看来,其实是好事。”
……
在西府留下十个亲兵后,贾蔷带着商卓并剩下的九个亲卫回了东府。
刚一进门儿,就见赖升带着张财等人又迎了上来。
赖升躬身赔笑道:“侯爷回来了!正准备派人去寻来着……”
贾蔷似笑非笑道:“有事?”
看到贾蔷这个笑容,赖升心头一跳,忙道:“宁王府方才派人送来了门贴,请侯爷去王府做客来着。还有恪和郡王府,也派人来了,不过送的是名帖,说是他们王爷稍会儿要来府上做客……另还有一件私事,奴才擅自做主,还请侯爷恕罪。”
贾蔷笑了笑,道:“甚么事,你先说来听听。”
赖升赔笑道:“因奴才见这些日子以来,侯爷都是一个人过活,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知冷知热伺候主子的人都没有。奴才回家后,和奴才母亲一说,奴才母亲心疼的都流泪。就把身边才买的最好的一个丫头,平日在家里都是当正经小姐养着的,送到主子院子里去了。这等事本没有奴才善作主张的余地,还求侯爷看在奴才和奴才母亲一片孝心的份上,饶恕奴才这一遭罢。”
贾蔷闻言,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赖升问道:“那丫头叫甚么名字?”
赖升闻言,心里一喜,忙道:“叫晴雯!”
贾蔷笑了起来,笑的赖升有些莫名其妙,毕竟连见都没见着,怎高兴成这样了?
不过高兴总比不高兴强,因此赖升、张财等人纷纷赔笑。
却见贾蔷将笑脸又忽地一收,叹息一声道:“原本看在你这份孝心的份上,无论如何,都要留几分体面。只可惜,西府大老爷把你们赖家告到了顺天府……”
“告,告我们赖家?”
这消息如惊雷一般劈在了赖升头上,骇的他亡魂大冒,道:“告我们赖家甚么?”
贾蔷看着他,轻声道:“侵吞主子家财,吃里扒外,打着贾家的名头,坏事最尽……这样罢,到底有没有做下这些事,你们去了顺天府衙,同顺天府尹韩大人去说罢。韩琮韩大人的名声想来你们听说过,若果真是冤枉的,韩大人会还你们清白的。”
说罢,商卓上前一步拿下赖升,赖升惊呆了,大喊道:“侯爷,奴才冤枉啊!侯爷,奴才冤……”
话没说完,商卓一招卸下了赖升的下巴,厉声道:“侯爷身上还兼着绣衣卫千户之职,想去顺天府交代,还是想去绣衣卫诏狱里交代,你们自己寻思!想跑的尽管跑!”
顺天府衙门还是正常人能进能出的,绣衣卫诏狱……
听说进去的不少,出来的却没几个。
再说,除了赖家、张财家等少数几个管家吃的太狠坏事做绝外,其他大多数人不过是贪点银钱偷点金银器具罢,远算不上死罪。
因此一个个老实跪地,任由贾蔷亲兵,将他们一个揽一个的捆起来。
宁国府前面奴才几乎为之一空,不过贾蔷早有打算。
苦水井太平街上的老幼妇孺足有数百人之多,一个个提着包裹,背着包袱,进了国公府。
或许不怎么好看体面,但绝对忠心靠谱。
再加上一些掺杂在里面的自江南带来的一批人手,和从林府拆借来的一些人当管家管事,一夜之间,宁国府便成了贾蔷最可靠的堡垒!
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也是这一天,贾蔷才算真正入主了宁国!
……
PS:我是不是对林妹妹偏爱的有些狠了,么得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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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捅破天
宁国府,西路院。
一套寻常小院,三间小正堂,便是贾蔷在宁府的住处。
因先前宁府并不素净,所以他连香菱都没接过来。
一个人几套简单换洗的衣裳,去舅舅那边吃,衣服脏了也有表姐去洗,过的倒也自在。
不过,今夜他回来,刚入院内,就见小正堂西间房内有明烛点亮。
一个身量苗条的身影在屋里走来走去,那折折叠叠抖展铺平的模样,似在整理内务……
贾蔷推门而入,穿过正间到了西间,这动静早已惊动了里面。
不过显然这丫头不是善于迎逢之人,看到贾蔷站在门帘处,颇为大胆的看了他一眼后,方屈膝福下,行礼拜道:“奴婢晴雯,见过侯爷。”
樱桃小口一抹红,桃花眼中双含情。
果然不负红楼第一美婢的名号,也难怪赖升敢犯他大忌,安排婢女私入他的住处。
现在想来却不知是他这只蝴蝶哪一次扇动翅膀,改变了原有的命运诡计,让晴雯没有被赖老嬷嬷孝敬给贾母。
不过,能有一个如此美婢伺候起居,想来应是赏心悦目。
晴雯的美貌和香菱应该是在伯仲之间,香菱是绝色的身子,天真娇憨的性子。
而此晴雯看起来,削肩膀水蛇腰,桃花眼中目光机灵,虽是贾府丫鬟妆扮,却难掩一派灵秀风流。
见贾蔷这般打量她也不羞恼,还笑问道:“侯爷这样看我作甚?”确是个胆大的丫头。
晴雯心里其实也在暗喜,不是她贪慕富贵,她并非没过过苦日子,一样过得下去。
且被人牙子卖到赖家后,她原就接受了为奴为婢的命运。
虽赖嬷嬷见她生的如此风流俊俏,也偏爱几分,没有真以奴婢对待,但晴雯本身是明白的,哪怕她再不甘,她就是一个奴婢。
果不其然,宠了她那么久的赖家,终究是要将她送出去,服侍别人。
晴雯哭过,因为她再大胆,可对于未来的主子也害怕,害怕伺候之人禽兽也,就是字面意思,长的像禽兽。
呲牙爆嘴,鼻孔冲天,满脸络腮胡,胸口半亩毛……
果真跟了这样的主子,晴雯觉得还是早早吞金自尽的好。
虽是丫鬟的身子,却生着小姐的心,持颜值协会金牌会员。
尽管赖家一再向她保证,伺候的人富贵俊秀,是个年轻的贵人,可不见到真人,哪里能放心?
如今却是放心了,晴雯觉得,长成这样,就算果真是个坏脾气,那她挨打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太疼……
贾蔷一边解雀金裘,一边问道:“你来时,赖家有没有交代你甚么?”
晴雯还是有觉悟的,自觉上前,服侍贾蔷去解宫绦系带,去了雀金裘后,冲贾蔷抿嘴一笑,道:“没甚么,不过是不要忘了嬷嬷和赖大叔他们的恩义,若有机会,多在侯爷跟前说些好话,就是这些。”她倒坦诚直率。
贾蔷却叹息道:“已经迟了,赖家侵占贾家财物,打着贾家的旗号放印子钱,害得不少人家家破人亡,卖儿卖女……他家的事被西府大老爷告到了顺天府,已经被抄家了,往后,贾家再无一个赖家。”
晴雯闻言,面色登时煞白,好看的杏眼里居然噙满泪光……
贾蔷坐在座椅上,自己斟了盏茶,一边吃茶,一边看着晴雯。
忽地,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前世,晴雯在怡红院里威风八面,不将袭人看在眼里,虽袭人是宝玉身边的大丫头,可她该冷嘲热讽时,绝不留口。
对上其她丫头,更是不留情面,爆炭性子厉害之极。
连林之孝的女儿小红,这样有跟脚的一人,在晴雯跟前都吃不开。
贾蔷前世时就曾疑惑过,这俏丫头到底是没脑子,还是倚仗着宝玉对她的好?
这会儿看到她如此担忧赖家,贾蔷才一下想明白过来,敢情这位在奴婢界也是一个来头极大的“奴二代”!
原来她也是有靠山的,赖家!
是了,林之孝一家虽然在贾家地位不低,可又如何能同赖家相比?
而晴雯又是甚么时候被赶出去,因痛悲嚎了一夜的娘而死的呢?
不就是赖家在贾家渐渐失势,后面贾家前院后宅基本上都是林之孝两口子在管事时,才发生的事吗?
啧!
半部红楼果然讲尽了人情世故……
见晴雯站在他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贾蔷淡淡道:“想求我保全赖家?”
晴雯小脑袋点的和小鸡食米一样,巴巴儿的望着贾蔷。
贾蔷笑了笑,道:“赖家侵占贾家家财巨万,打着贾家的旗号在外面胡作非为,坏事做绝,你让我保全赖家?”
晴雯跪下来,乞求道:“不求侯爷保全所有,行下恶因,得了恶报,原是天理。只是有一人,奴婢敢用性命担保,必不是坏人。奴婢当年能活下来,这些年过来,多亏了此人护着。奴婢往后一辈子用心侍奉侯爷,侯爷想打想骂都随意,只求侯爷能保全她老人家。”
贾蔷想了想,道:“赖老嬷嬷?”
晴雯连连点头道:“嬷嬷极是明白人,这些年我一直伺候她老人家,所以知道些事。每回赖大爷他们去请安,老嬷嬷必定嘱咐他们,赖家的一切都是主子给的,托了主子的福,让他们务必用心侍奉主子家。这些话我都听了好些年,她老人家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嘱咐。”
贾蔷思量稍许后,道:“我且看看罢,若果真她是清白的,也不会故意去为难一个老太婆。至于你……”
他又打量了晴雯一番,道:“我也不要求你变了这个性子,变得了变不了且不说,果真变了,也不是你了。只一点,你要记仔细了。”
晴雯抬眼望向贾蔷,心里总觉得奇怪,这位侯爷似乎认得她,还知道她的性子……
她自己是知道自己甚么性子的,若没个宽和能容她的好主子,将来怕是要被打死。
可这位俊秀的不像话的侯爷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听贾蔷继续道:“未来侯府的太太,是正经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的。家里人口本就简单,其他的不拘束你了,可若冲撞了太太,得罪了她,你生的再美十倍,我也难保全你。”
就听晴雯松了口气,抿嘴笑道:“我是当奴婢的,怎会去冲撞太太?那岂不是傻了?”
心里嘻嘻一笑:我生的果真很美?
贾蔷哼哼一笑,心道:前世虽是无意间,可你也没少冲撞黛玉。
都道黛玉小性儿,可即便如此,她也没寻你算账。
虽在宝玉跟前说了嘴,还让袭人给顶了雷……
“侯爷,我去给你端热水!”
觉得前景还算不错的晴雯心情又好了起来,准备好好服侍贾蔷。
贾蔷正要开口,就听院外传来脚步声,未几有婆子在门外传话道:“侯爷,前面传话进来,说是五皇子恪和郡王的王驾来了,要见侯爷。”
贾蔷闻言挑了挑眉尖,没有急着动身,而是思量了片刻后,方站起身来,出门而去。
晴雯送到门口,看着贾蔷大踏步离开后,心里才松了口气。
皇子,郡王?
自己的主子和这样金贵的人来往,好厉害!
就是不知道,侯爷口中未来的侯府太太是甚么样的。
反正她想不出,得要甚么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这样的爷……
不过不管是怎样的,她都暗自发誓,一定要和未来的太太站一边儿,因为她看得出,这位侯爷必是爱煞了那位未来的太太,才会这般警告她。
若是明知如此,往后还去招惹人家,那岂不是大傻子?
如今只盼赖嬷嬷能得活就好了……
……
“臣,见过殿下。”
宁国府前厅,贾蔷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个混不吝的皇子郡王,表面礼数还是不能缺少。
大晚上的,一位皇子郡王跑到手执兵权,尽管五城兵马司不像样,可依旧是兵权的勋贵府上私会……
要不是这位皇子素来都有不着调的名声,贾蔷这兵权也实在不被人认可,这已经够得上抄家灭族之罪了。
“欸,罢了罢了,蔷哥儿,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么外道做甚么?不过我得说说你,你府上的丫头实在粗糙了些,没法见人啊,你看她们穿的都是甚么玩意儿,回头我送你几个好的来……”
李暄笑起来一脸无害,嘻嘻哈哈的拉近乎,只是见贾蔷一脸清正不愿同流合污的样子,他实在没法子,干脆耍起无赖来,道:“蔷哥儿,我同你说实话,今儿你搞了吴家……你搞吴家和我没甚相干,他家倒不倒霉都随意。只是你把吴家的货栈给封了,这里面有一些我的货啊!我不管,你得给我放出来,不然,今儿我在你府上不走了!”
贾蔷看着李暄,心想怪道一脸急躁的模样,他十分不解道:“你的货?殿下是参了吴家的股,还是名下也有一个货栈,托在吴家卖?殿下若不说清楚,臣也没甚好法子。吴家货栈的账簿都被查封,掌柜的和伙计也都被下了大狱,随时可以提审。殿下若还是藏着掖着,臣能有甚么法子?”
李暄被贾蔷逼的无奈,吐露了实言,道:“蔷哥儿,这次我可被你给害惨了!内务府缺银子使,我就让人把一些用不着的药材、皮货、内造的绸缎放在了吴家货栈里,让他家帮着出货。天地良心,得了的银子本王一文都没落进自己口袋里……好吧,落了一些,但大部分还是放在内务府的!可此事若让你爆出来的话,我就惨了。父皇非得骂死我不可……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一把!”
贾蔷头大道:“户部的人都查完货栈,将账簿都带回去了,这个时候别说我,就是我先生都不可能把消息封锁死了。”
鬼才信这王八犊子的话,他若果真将盗卖内务府药材、皮货的银子大部分放在内务府,这会儿还会这样急?
难怪连林如海都告诉他,内务府的水太深!
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贾蔷暗自揣测,今日捅的这个马蜂窝,也不知道是不是给捅破了天……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打发这个瘟神时,忽地,就见门外西府方向居然腾地升起了冲天大火,遥有喊打喊杀声传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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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抄家
“喔~~贾蔷,你们家西府这是怎么了?”
起火的地方大概在马棚附近,但火势蔓延的很快,那些喊杀声传来,居然刺激的李暄亢奋起来,看模样恨不得趴墙头上看热闹去。
贾蔷沉着脸,还未答话,就见门子引一全身浴血的亲兵急急过来,亲兵见到贾蔷,单膝跪地大声道:“侯爷,西府奴才突然叛乱,放火烧了马厩,还刺杀了东府大老爷和琏二爷,眼下东府大老爷受重伤昏迷不醒,琏二爷也受了不轻的伤,被小的们拼死送回内宅。此刻其他几个兄弟正在二门前拼杀,前院的奴才们都疯了一样,打、砸、抢、烧,还请侯爷速去救援!”
“贾家的奴才叛乱?好端端的,他们疯了不成?”
李暄好奇的不行,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却对一脸紧张的随李暄前来的王府侍卫道:“速速护送王爷回府,若有半点闪失,你全家的脑袋来赔都不够!”
那王府侍卫自然知道轻重,几乎半架着将李暄拉出了宁国府,塞进了王府车驾内,头也不回的走了。
果真有几百个刁奴叛乱,他们几个侍卫可护不住王驾。
等打发走了李暄,贾蔷心里的压力便减少了大半。
因为西府的喧闹,本就在计划中……
“留下几个人看好赖升他们,有敢趁机作乱者,杀无赦。其他人,随本侯前去平乱!”
眼下东府前院奴仆虽多是太平街上没甚战斗力的老人或者残废,但那要看和谁比。
和江湖绿林或正规官军比,没甚战斗力。
可是和一群乌合之众的叛奴比,那就简直是他们祖宗!
更何况,还有商卓和他的七八名弟子当先锋大将!
贾蔷带了百十人急攻向西府,从正门起一路碾压过去。
下手不留情,连砍杀了十数人后,其余趁火打劫的奴仆们就歇菜了,一个个惊恐万分的跪地求饶。
贾蔷在商卓的护卫下,一道门一道门的往里横推。
今日在荣庆堂上说出那番话,他就知道堂上的媳妇丫头一定会把消息传出去。
实际上,就算她们不传,贾蔷安插在西府的人也会传。
不仅传,还会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有了里面的传话,再加上暗中有人煽风点火,赖嬷嬷家、吴新登家、单大良家、周瑞家、来旺儿,一个个都惊怒恐慌!
总之,除了林之孝带着一少部分奴仆没有叛乱,守在荣禧堂前,其余大部分奴仆都在几个快要吓疯的大管家的怂恿下,要寻贾赦、贾政算账!
赖大、吴新登、单大良、来旺儿这些人还妄想着逼贾家开具放良文书,还了他们的身契。
他们在铤而走险!
若没贾蔷在,这些人陡然暴起用强,说不得还真能逼着贾家这群废物爷们儿放良。
不想暗中有人却突然动手,刺杀贾赦、贾琏父子,场面立时大乱!
又有人在马厩放火,一旦见了血和火,情势自然也就失控了……
万幸,没等整座荣国府付之一炬,贾蔷就已经带人从后面杀了过来。
荣府这些豪奴明火执仗、仗势欺人还行,对上放手砍杀的十多亲兵,一个个唬的跟见了阎王一样,纷纷跪地求饶。
而赖大等人见了贾蔷到来,明白大势已去,亦是绝望的纷纷跪地,愿以全部家财换一条性命,只可惜……
“都杀了吧。”
这些人知道的太多了,贾蔷实在想不出留他们一命的道理来……
且他们不死,谁又去给枉死的那些百姓偿命?
等商卓带人解决了这些人后,林之孝方带着三十多人出来,看到贾蔷亦是赶紧跪下。
贾蔷吩咐道:“立刻派人去顺天府,告诉府尹韩琮韩大人,贾家清理门户,不想这些人狗急跳墙,谋反作乱,如今叛乱已平,请韩大人立刻派人前来,接收乱贼!”
林之孝不敢耽搁,赶紧派人前往。
贾蔷留下人手看住了剩下二百余奴仆后,带着十个太平街出来的健妇,入了二门,往荣庆堂而去。
……
荣庆堂门前,林之孝家的领着七八个健妇拿着棍仗守在门前,也不过是给里面提些气罢。
堂内,贾母面色惨白的坐在软榻上,紧紧握住宝玉的手不放。
王夫人亦是面色苍白,满眼担忧。
邢夫人则已经听闻贾赦重伤的消息,哭哭啼啼不止。
李纨搂着贾兰,带着姊妹们,也是一个个恐慌不已。
独凤姐儿站在中间,对贾母强笑着安抚道:“老祖宗且放心,先前蔷儿就留下了十个亲兵,如今他们守在二门处,外面那些反叛肏的狗奴才们就必然进不来。稍会儿这边的动静传到了东府,蔷哥儿自会带人打过来,捶不死那些背主逆贼!老太太、太太你们想想,蔷哥儿在立威营那样的大军里都能杀进杀出,立下封侯大功。就咱们府上那些废物,还值当担心害怕?”
她早就派了丫头绘金将平儿接到这边来,所以府上再没她担心的事了。
听她这般说,贾母脸色虽稍微舒缓了些,却还是难看,道:“也不知大老爷和琏儿如何了……”
凤姐儿闻言滞了滞,方才只是贾政派人来报信儿,让里面仔细着,防备歹人作乱,并说了贾赦和贾琏受伤的消息。
具体如何,凤姐儿却顾不上,也没心思去理会。
忽地,凤姐儿眼睛一亮,对贾母道:“老祖宗,你听,外面乱哄哄的声音没了!”
满堂人里除了她外,就数探春和湘云胆子最大,二人一起往门口处走去,仔细听了听后,回来道:“是没动静了。”
贾母精神一震,还未开口,就听王夫人面色极恐惧的颤声道:“莫不是已经打杀了进来?”
此言一出,搂着贾兰的李纨已经哭出声来。
却听贾兰脆声声道:“母亲别怕,若果真是贼人杀进来,声音必定比方才更大。他们是乌合之众,断没有这么悄静的道理。”
听闻此言,莫说李纨,便是贾母和王夫人都愣住了。
她二人极少关注贾兰,虽衣食嚼用上从不亏欠,但二人都不大愿意见这个遗腹子,许是因为不愿勾起对贾珠的哀念……
但这会儿,二人才正经看起了这个贾府二房的长房长孙!
正这时,外面传来一道惊喜的传报声:
“东府侯爷来了!!”
“哎哟!”
凤姐儿喜出望外,对贾母道:“老祖宗,瞧瞧,我说着蔷儿准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贾蔷穿了身飞鱼蟒服,腰悬玉带,清冷的面容上唯有平静,不见一丝乱色,脚下亦是不疾不徐,步步而来。
看看他这幅做派,众人心中莫名就感到了心安,好似外面的事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贾母顾不上其他,忙身子前倾,探头向前急问道:“蔷哥儿,前面如何了?”
贾蔷淡淡道:“一群撞客了的疯狗,打死也就完了。此事不算坏事,我已经让人去顺天府叫人,凡参与作乱的,一律送官。荣府下人,打着主子的旗号在外面胡作非为。贾家刚要彻查,居然谋逆造反,反噬主家。这样丧心病狂的奴才,可见外面那些混帐事都是他们做的。老太太,眼下要紧的,是赶紧去查抄了这些奴才家里。将一应地契、房契甚么的都抄回来。若是等到顺天府或是绣衣卫的人出动来抄,那回头连根鸭子毛都捞不回来。”
贾母听闻已经平叛无事后,其他的事就再也听不进去了。
只觉得半辈子加起来的事都没今日多,已经实在无法再承受其他的事了。
感觉到一阵阵眼晕耳鸣,贾母连连摆手,有气无力道:“再有天大的事,你自己去拿主意就是。我不成了,我不成了……鸳鸯,快扶我回去歇着罢。”
再熬下去,她怕会直接累死……
等贾母退下后,贾蔷目光在堂上诸人面上转了遍,最后落在凤姐儿脸上,道:“我带了十个可用的嬷嬷来,二婶婶招呼她们和林之孝家的一起,将所有和赖家、吴家、单家、周家、来家、赵家、李家等相关联的婆子媳妇全部看押起来。这些嬷嬷多少会些武艺,果真有敢闹事的,直接打杀了了账。总之,今日之后,贾家再不许有奴才比主子还有派头的刁奴!”
凤姐儿听闻此言,登时感觉大权在握,而且还是掌有生死的大权,这些媳妇婆子,正是前些日子听了王夫人的话,背地里对她冷嘲热讽说怪话的人,如今大权在握,心里别提有多痛快,大声道:“蔷儿你放心,必不给你丢脸!”
贾蔷扯了扯嘴角,没理这人来疯,转身就走。
他不是顽笑的,一定要在官方介入前抄家,不然真的剩不下甚么。
这一网下去,贾家能过好大一个肥年……
……
赖家。
谁能想到,一个奴才家,居然能在西城住一套三进大宅!
便是正经科甲出身的翰林,四十岁前能在京中住得上这样大宅的,都屈指可数。
贾蔷站在赖家中堂,看着一水的豪华家俬,古董名画皆在,面上冷笑不已。
正这时,赖家长孙赖尚荣搀扶着赖老嬷嬷出现,赖尚荣满脸激愤,看到贾蔷就叫道:“贾家太过分了,就算赖家是贾家的奴才,可我不是,你们凭甚么打上门来抄家?”
赖尚荣,便是出生时被贾家赏了恩典,放为良籍的赖家长孙,用赖嬷嬷自己的话说,“也是用银子堆出来的公子哥儿”,打小**嬷嬷丫头一大堆养起来的。
一个奴才出身,托了贾家的势,捐了一个前程,如今还在想着,再寻个好日子,求到贾家老太太跟前,谋个官来做做。
在前世原著中,贾家还当真给赖尚荣谋了个实权知县的缺儿,连赖嬷嬷都说,多少科甲出身的正经秧子都没着落,他得了这个官儿,往后若不孝顺主子,当天打雷劈。
结果贾家势败时,贾政路过时问赖尚荣拆借二百两银子,赖尚荣打发了五十两……
总之,这是个典型的白眼狼。
贾蔷用极冷淡的目光看着他,笑了笑,道:“赖家这些年从贾家侵占了那么多家财,都落到你名下了吧?很好,冤有头债有主,本侯也总算寻到债主了。”
此言一出,赖尚荣面色登时发白,还想说甚么,却被赖老嬷嬷拦下。
这个老嬷嬷却是个明白人,她都不同贾家分辩甚么,只颤声道:“侯爷,赖家是贾家的家生子,要打要杀要抄家都容易。只求侯爷让我这个老婆子再去见见老太太,同她老人家告个罪,那我赖家,死也瞑目了。”
贾蔷往后招了招手,立刻上来二人,贾蔷道:“带老嬷嬷下去安置,赖家少有的明白人,但未尝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头来还是个糊涂人,不然,只凭一群奴才秧子,也能落下如此家业?老太太已经歇下了,有甚么话,明天再说罢。”又对另一个人道:“将这厮拿下,送去顺天府。其他人,速度快点。抄完赖家,还有其他几家。”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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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金殿问奏
翌日清晨……
荣禧堂东,三间小正堂。
漫长的一天一夜,终于过去了……
东厢,贾政躺在炕上,有些痛苦的呻/吟着……
王夫人唉声叹气的在下面带人服侍,彩霞将帕子在彩云端着的热水里揉洗了两回,交给王夫人,王夫人接过后,贴在了贾政的额头上,心里不知是甚么滋味……
她这个丈夫,在昨晚的事变里,受了惊吓。
郎中叮嘱,必须卧床休养一段时间。
眼下,东路院那边贾赦肚子上被捅了一刀,听说肠子都快流出来了。
王夫人打发人去问安,但据郎中说现在都不敢说已经脱离了危险,一直在用针用药救着。
贾琏虽说好一些,但也挨了一刀,虽没生命之危,但也在卧床养着。
总之,西府顶事的三个男人,如今都躺下了。
倒是东府的贾蔷,带着人在几大管家家里,整整抄了一宿的家。
听说,东西都暂且归整到东府,要拿出一大部分来,分给那些受害者……
王夫人心里那叫一个心疼啊,她怎么想都认为,贾蔷一定会借机将查抄的大部分家财收入囊中。
哪怕不是大部分,只一小部分,王夫人心里也如同被刀剜去了一块般心痛。
那都是西府的家财,也就是二房的家财,便是宝玉的家财!
如今却让别人做主,还要分割出去那么多……
可是,她又能有甚么法子?
贾政这个样子,还指望他去和贾蔷理论?
至于贾赦、贾琏……
唉!
王夫人心里一叹,忽然又有些想开了。
让贾蔷去抄,多少还会留下不少来。
果真让贾赦父子去抄,怕是一点好东西都留不下来。
大房这一次,才是真正偷鸡不成蚀把米,最惨不过!
只是,眼下她从王家带来的陪房管事媳妇几乎被一扫而空,她在贾家后宅立足的根基都动摇了。
对她来说,这才是最大的危机。
王夫人思量片刻后,待贾政终于睡下,到了中堂,打发了金钏去寻凤姐儿。
原本她还准备再好好敲打这个内侄女儿一番,如今看来,却要提前笼络了……
念及此,她眼珠轻轻一转,又打发了玉钏,去梨香院,要请薛姨妈和宝钗姊妹也过来。
……
皇城,乾清宫。
逢十小朝会。
光明殿上,隆安帝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看着兰台御史台六科十三道言官、都察院、大理寺、宗人府、礼部、刑部等大半朝的官员,齐齐当朝上书,弹劾贾家荣宁二府,苛虐残害百姓,手段令人发指。
比起贾家,眼下还被圈着的修国公府,其罪简直犹如小儿科!
而且,罪证齐全!
隆安帝记不清上一次有哪一家被如此阵势的百官联名上书弹劾,但不管哪一朝哪一代,被这样上书弹劾的臣子,不管是勋臣还是文臣还是宗室诸王,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看着群情激奋的百官,看着誓要将贾家拉下马,不死不休的言官。
好似不除贾氏国贼,就要国将不国……
隆安帝深沉的目光在百官中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二品官员行列中,一十分瘦弱的林如海身上。
林如海原本是被下了恩旨,准他半年内不必上朝折腾的。
官员上朝,哪次不是半夜三更就爬起来,到了宫门下挨冻受饿吹冷风?
林如海折腾一回,脸色明显不大好看。
隆安帝眼中闪过一抹关怀色,终于开了金口,身旁太监戴权敲了下金缻,殿内安静下来,就听隆安帝问道:“林爱卿,你和贾家颇有渊源,朕记得当年你中探花郎,是先荣国贾代善亲自相中了你,选你做了他的东床娇客。如今贾家落到这个地步,你怎么说?”
满朝文官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有人审视,有人冷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恨其不速死,当然,也有不少人,还是关心他的……
不管何种目光和眼神,在林如海这里,却都风轻云淡,恍若不存。
他有些颤巍的出列,双手捧着笏板拱手一礼,道:“皇上,臣和贾家的渊源再深,却也深不过王法。这些事,倘若果真为贾家所为,那还有甚么可讨论的?臣不明白朝廷上的百官,为何如此激愤?难道,谁会护着犯下如此罪恶的凶徒?”
此言一出,那些心向林如海的官们,齐齐附和,更有甚者,还叫起好来。
无论如何,道德王法的制高点不能丢。
但是,又没有将话说死。
林如海此番应答,不仅抢回了制高点,留下了调查的余地,更重要的是,将群情激奋的道义给抹去了……
隆安帝眼中都闪过一抹激赏,这就是他选的肱骨重臣,历练了这么多年,再回朝中,虽显得势单力薄,但也绝不是好相与的。
他不给那些人反击的机会,接口问道:“那依林爱卿之意,此案当如何调查?”
林如海摇头道:“此案既然证据确凿,那就将贾家人招进殿上,看他们怎么说就是。若认了,自有王法招待。若不认,便由三司、绣衣卫去查证就是。”
说罢,他又摇了摇头,声音很有些虚弱道:“逢十朝会,并非百官都需到场,原是皇上为了体谅朝臣上朝艰难,也不愿让百官因为虚礼耽搁了实务,特意恩准,无必要大事,不需上朝,在衙中办差才是正经。臣没想到,一件并不难查清的公案,就引得百官上朝,臣还以为是月底大朝到了。”
这番话,意思就更深了。
为了一个贾家,惊动了百官。
贾家有这个分量吗?
分明便是有人串联结党!
林如海清望极高,即便是科道言官,也不敢轻易下场和这位德高望重的功臣辩驳。
再者,林如海说的明白,只要证据确凿,谁都护不住贾家。
他们手里握的证据确凿吗?当然!
所以,又何必再争一时口舌之长短?
军机领班大臣荆朝云却笑了笑,问道:“林大人身子骨不好,皇上也恩准了不必上朝,今儿林大人又为何事来上朝?”
林如海看向这位权倾两朝的相国大臣,淡淡笑道:“荆相问的好啊,本官今日,确有要事上朝。”
说着,从官服袖兜中掏出一本厚厚的账簿,看着这本账簿,不少官员都微微变了面色。
便是龙椅上的隆安帝,都微微眯起了眼睛,很显然,他都没想到,林如海会将此事捅破。
隆安帝心里忽然烦闷起来,他难道不知道内务府的勾当和龌龊?
可是眼下实不是捅破此案的时候,里面的水,着实太深。
查到最后,万一查到太上皇那边去,他这个天子都无法下台,更何况林如海?
好在,林如海接下来的举动,让隆安帝又重新安下心来……
只见林如海举了举那本账簿,却没有上呈之意,而是问荆朝云道:“荆相可知,这是何物?”
荆朝云微微抽了抽嘴角,摇头道:“不知。”
林如海笑了笑,道:“这是吴家的货栈,借内务府的官道,走私商货的账簿。北到厄罗斯,东到扶桑高丽,南到南洋诸国,西到波斯、莫卧儿诸国。好啊,南来北往,东去西向。吴家赚的是盆满钵满,可惜,却连一分银子的户税都没交上来。商税,占据每年的国库税银,将将不到一成。我大燕黎庶亿兆,行商无数,为何商税就这么点?”
荆朝云提醒道:“林大人既然暂为计相,当明白商税是世祖皇帝亲口定下的,没有议论的余地。”
林如海摇头道:“就算是世祖皇帝曾说过:商贾多重利而忘义,需要常常压制其地位……可是难道不应该课以重税才叫压制吗?
好,商税多寡,这里面涉及的东西太多,暂且不去讨论。
只是臣不明白,为何连那么低的一点户税,吴家都不愿交?
吴家货栈开了那么多年,他不交,朝廷居然也查不到……
要不是昨日五城兵马司前去西市查火禁,发现吴家违禁占地,对其进行查封,户部到现在都不知此事。
皇上,臣今日之议,并不是只为了针对一个吴家。
吴家以权徇私,以奴仆反抗袭击官军,自有朝廷王法计较,臣为户部侍郎,不便多理会。
只是臣如今暂署户部掌印,今日想议的,是如何让更多的吴家,逃不得户税!
另外,就是要彻底禁绝,再有吴家这样的官商,假公济私,利用朝廷的官道,肥了自己,却损害朝廷的利益。”
连荆朝云都忍不住同情起吴家来,这还叫不是针对吴家?
吴家都被你当成了擦地的臭抹布,在地上来回反复摩擦的沾了一身臭狗屎,洗都洗不掉,这还不叫针对,甚么还叫针对?
隆安帝也是头大,不过好在林如海没有捅破账簿里面到底是甚么的意思,他索性摇了摇手,道:“既然今日之议,和贾家、吴家两家相关,那就传两家当家人上殿,让他们当面说清楚!”
……
“你说甚么?”
半个时辰后,一名都察院御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被传上朝的贾蔷,大声问道。
贾蔷淡淡看了他一眼后,对隆安帝道:“此案顺天府尹韩琮最清楚不过,当初修国公府被围,韩大人就警告过臣,要引以为戒,不要以身试法。既然有教训在前,臣回家后,便开始查证,没想到,果真查出了许多刁奴打着主家旗号,为非作歹之事。昨天贾家已经彻查诸奴,并送官法办了。”
一刑部右侍郎看着贾蔷冷笑了声道:“果真都是家奴干的?本官看也未必吧?最好还是好好审一审,也好还贾家清白。宁侯,不知那些刁奴如今何在?”
贾蔷淡淡道:“主谋大多都死了……”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立刻就有御史弹劾贾蔷,心怀叵测,诡辩奸邪,朝堂之上居然还敢耍这等把戏,藐视天子和百官之智!
这位御史一说罢,呼啦啦一片又是几十上百人一起附议弹劾。
隆安帝也皱起眉头来看着贾蔷,他以为,贾蔷不该是这等嚣张之人啊。
这个做派,就有些非人臣之礼了。
却不想,贾蔷脸色比百官的还难看,沉声道:“昨天贾家两府刚通了气,决定将所有管家、管事等侵占了贾家巨万家财的奴才拿下,送官法办,不想那些下人居然提前知道了消息,皇上,臣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提前知道的。
在贾家清理门户前,这些刁奴便铤而走险聚众作乱,一把火烧没了半个国公府!
另有荣国府袭一等将军贾赦腹部中刀,肠子都流了出来,这会儿还在被抢救,未知能否脱离危险。贾赦之子贾琏,同样身受重伤。若非臣及时得到消息,带亲卫赶往西府,拼死杀敌,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居然有人以为昨夜之事是我贾家杀人灭口?你们怎么不干脆认为是苦肉计?
皇上,臣请皇上恩准,派两名御医前往贾家,一来为贾家人治伤,二来也可查证一番,我贾家到底是不是在用苦肉计!”
此言刚落,就听一旁传来一道冷笑声:“真真是好笑,就算是真的,贾代善当年何其了得,如今长子长孙却被一群家奴给打成这样,简直荒唐!这就是我大燕的武勋将门?”
……
PS:为啥有人说我种马??怎么想的……丫鬟还是丫鬟,二婶婶还是二婶婶,慢慢看嘛,急啥子啊。拿最终的结果来倒推,那还有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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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吴家跌倒,隆安吃饱
贾蔷简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身旁这位与他一同被叫到殿上,等待回话的内务府总管大臣吴天佑。
他看了吴天佑好一会儿,方道:“贾家的确不如先祖远矣,但贾家至少在叛军中,还敢拼死一击。东路院大老爷贾赦也没有投降屈从,而是战至几乎身陨。贾家的确治家无方,如果吴大人认为这是笑话,那本侯无话可说。以宽容之法治家,却养出了这么多背主的奸佞奴才。侵占贾家家财不说,还假公济私,更打着贾家的旗号,为非作歹,胡作非为!这样的奴才,到头来反咬主子一口,着实不让人意外。吴大人说是笑话,贾家认了。”
“你……”
吴天佑闻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在金殿上。
而百官闻言,几乎笑出声来。
甚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贾蔷一个字都没骂吴家,但却比骂娘更狠!
这哪里是在说贾家作乱生事的奴才,分明就是在骂吴家啊!
也是巧了,内务府干的活计,和贾家那些管家、管事又有甚么区别?
惊人的相似啊!!
龙椅上,隆安帝面色阴沉,看着吴天佑喝问道:“吴家在西市的货栈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天佑跪地后,满满的悔恨道:“皇上,臣常年忙于公务,对于家中疏于管教,没想到,那起子孽障竟然敢借着臣的名声,开了个劳什子货栈。开货栈就开货栈罢,我朝虽抑商,却不禁商。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居然敢漏税!臣昨晚得知后,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们,并勒令今日让他们清空所有,押送三十万两银子去户部!连补带罚,一次交清。臣还警告他们,干脆就别再开那劳什子货栈了,臣自有俸禄,养得起家眷老小……”
军机大学士罗荣笑道:“吴大人能一次缴补三十万两税银,想来是连老本儿都交空了。这个态度,起码是好的……”
朝堂上大臣纷纷称是,觉得这个数字,的确有诚意。
连隆安帝都微微颔首,想起了去岁内库艰难时,吴贵妃还出了把力,从娘家借了二十万两银子回宫。
如今吴氏犯错,罚三十万两入国库,隆安帝觉得还有些狠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宽宥吴家时,却听贾蔷厉声爆喝一声道:“吴天佑,你好大的胆子!你真真是无可救药了,你当着天子的面,和满朝大臣的面,你居然敢说谎!!”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隆安帝面色不禁古怪起来,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想看看,这位赤子之臣能说出甚么花儿来……
这声音将心本来都放下去的吴天佑唬了一大跳,魂儿差点没飞出去,他惊慌回头,看向贾蔷道:“你……你胡说甚么?”
贾蔷看着隆安帝拱手道:“皇上,不止吴家门下有货栈营生,臣相信,不少大臣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买卖,毕竟京城大,居不易。本朝并不禁商,能正经做些营生有些进项,总比贪腐来得强。而家里营生做的越大越好的人,心里就一定明白,生意买卖一旦做大了,甚么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渠道!渠道越广,越顺畅,越垄断,其中的利用金山银海来形容都不为过!
吴家货栈里,有厄罗斯的商货,有扶桑、高丽的商货,有西域的商货,还有南洋及欧罗巴的商货。这些商货,若是寻常商贾来经营,能通一路,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因为渠道太难铺开,一路上的花费嚼用都不知凡几。
可吴家,利用内务府的皇家渠道,南来北往无往不利!臣怀疑,他家货栈下的商人,沿途连客栈都不用住,直接住在官方驿站里,连吃喝和马匹的草料都用的是官家的。
如此一来,不管往哪个方向去,来回一趟,没有十倍的利,臣请皇上斩臣项上人头!
最重要的是,吴家货栈出关,绝不会空手而去,不管是往外运丝绸、运绸缎、运盐、运铁、运漆器乃至粮食,只要出了关,又是一笔巨大的营收!
吴家所得之资,绝对比豪富之名满天下的扬州盐商更多十倍!
皇上若不信,现在抄了吴家,若无千万家资,臣甘愿领罪!”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然而这些声音,都压抑不住贾蔷清寒响亮,落在吴天佑耳中却如魔鬼般的声音,他大声道:“皇上,臣昨日刚刚查封了吴家货栈,今天逢十小朝上,就是百官弹劾!昨天查封吴家货栈后,臣刚离开不久,立刻就有不下二十名京中各部衙的官员,去恐吓威胁乃至利诱兵马司兵丁离开,撤下封条。臣不想去说那些官员的名讳是甚么,此案果真深查下去,怕是半个朝廷都要陷落。毕竟,连军机大学士都出面护着他……
但是,吴家这个罪魁祸首,却绝不能放过!因为到了这个地步,在君父和满朝文武面前,吴天佑居然还敢在陛下面前卖惨,拿着区区三十万两银子,来打发皇上和朝廷。
此人简直无可救药到了极点,三十万两,连这些年吴家商队在驿站里白吃白喝白住的嚼用都不够!他也敢拿来糊弄陛下,他当打发叫花子呢?
他居然还敢自称忙于公务,疏于管教?九边关卡的大将,怕是被他吴家收买干净了吧?他吴家想造反不成!!”
怒极之下,贾蔷返身一脚将跪在金砖上的吴天佑踹翻。也让他见识了番贾家武功……
龙椅上,隆安帝的脸色这次才是真正难看起来。
百官都不敢出声了,他们多是读圣贤书出身的,即便家里有做生意的,但鲜少有吴家这样,做到这个份上的。
家资千万,那可真正是富可敌国啊!
大燕一年的税银才不过三四千万两!
若只富,那也没甚么,可富成这样,就已经带有原罪了。
更何况,还是盗窃原本属于天家内务府的财富!
吴天佑都知道他完了,因为贾蔷说的这些事,根本就不经查。
哪怕吴家本意不过是多赚些银子,况且真没贾蔷说的那样夸张,每年赚的银子,几乎一半都要送出去打点。
但他现在就算解释,也没机会了。
没看到贾蔷说完吴家家资千万时,龙椅上隆安帝的眼睛都已经红了么……
吴家,这次真的要变成无家了……
在隆安天子的暴怒中,吴天佑瘫软在地……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梅姨娘细心的用温热的帕子替林如海擦拭了脸和手,用上了参茶热汤,让他服用后,林如海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贾蔷巴巴的看在眼里,又看向一旁穿一身苏绣木槿浅红纱裙裳的黛玉。
黛玉俏脸一红,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诉某人: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
虽如此,还是起身,“凶巴巴”的给贾蔷添了杯参茶。
林如海回过神后,觑了贾蔷一眼,淡淡问道:“贾家如何了?”
贾蔷来不及享用参茶,忙坐正答道:“不碍事了,我同老太太也说了,这次是好事。从今往后,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也就都拾掇的差不多了。往后,她正经享福受用就是。”
林如海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去问细节经过,只看结果,道:“东路院大老爷如何了?琏儿呢?”
贾蔷摇头道:“因为救治及时,大概都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大老爷受的伤重许多,他年岁也不小了,这次怕是要修养上几年才能回过气来。贾琏……运气不好,看到大老爷被刺杀,他去旁边拦,被大老爷从后面拉到身前,挡下了第二刀……不过没甚性命之忧,养上几个月,大概也就好了。”
林如海看着贾蔷,轻声一叹道:“还是有些险啊……这次,是吴家挡了灾,你将他家的根底掀了个底朝天,这样大的事下,贾家那点事也就微不足道了。但是这种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吴家倒了,你断了多少人的财路。蔷儿,你要仔细呢。人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得罪尽,这样做,绝不是处世之道。”
看着林如海的目光,贾蔷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如贾蔷这般做,受益最大的是皇上,是天家。
绣衣卫已经去查抄吴家了,这一次吴家跌倒,内务府却能吃个盆满钵满。
然而没人会觉得天家寡恩,他们只会将矛头对准贾蔷。
这种事,以为官之道来看,愚不可及!
贾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点头道:“先生教诲的是,接下来,我就准备交好一些人。开国功臣一脉的将门,如牛家和柳家这样的,还是值得结交的。”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也别太担忧急躁,我还能护你几年……好了,你别在这多留了,先家去罢。贾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又没主事之人,你还是赶紧回去。”
贾蔷点头应下,又道:“先生,我想带师妹一起回去。先生公务繁忙,眼下过不去,师妹若是也不去,似乎不大好……”
林如海“嗯”了声,道:“可。”
同意后,又对一旁有些小欢喜的黛玉道:“记得对老太太说,晚些时候,我会过去探望她老人家的。”
黛玉清脆一应后,笑着回清竹园去准备了。
见贾蔷居然也站了起来要跟上去,林如海挑起眉尖,“嗯”了声?
我女儿换衣裳,你干吗去?
贾蔷忙干笑解释道:“先生,我今儿来也想把香菱接过去。不然也没个人洗衣裳……”
林如海呵呵了声,摆了摆手,让他去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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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林妹妹初入宁国府
“啊!爷要带我回家了么?”
林府东路院,正和林楚、小角儿、小吉祥背石子顽的香菱闻言激动道。
贾蔷点点头,微笑道:“家里那边已经素净了,就接你回家。”
香菱高兴之极,转身就要去收拾包裹。
不过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林楚、小角儿和小吉祥,还有小四喜班子,她也没道别,好不舍!
论起人缘儿来,香菱都比贾蔷强……
贾蔷素来喜欢这些没甚么世故心思的小丫头,对香菱道:“你也可以邀请她们去宁国府做客,宁国府有会芳园,比这边还好顽。”
距离起园子还有些时日,倒可以让她们在里面撒撒欢儿。
此言一出,香菱愈发喜出望外,道:“爷,果真可以请楚儿她们一起去耍子?”
贾蔷笑道:“她们是你的好朋友,你邀请就是,我让人去备马车。”
香菱闻言,欢喜的一双杏眼美美的看了眼贾蔷后,然后邀请早就开始蹦跳的小丫头子们了。
叽叽喳喳,咿咿呀呀的欢闹成一片。
贾蔷见之笑了笑后,让人去备车。
本来也不急着接回去,只是如今来了个晴雯,若是再不接,回头香菱回家后发现自己位置没了,怕是要伤心的。
结果半个时辰后,贾蔷就看到香菱带着林楚、小角儿、小吉祥并十二个小戏官,一人背后背着一个小包袱,一双双因为可以出门耍子而高兴喜悦的眼睛,齐刷刷的看着贾蔷。
贾蔷还能说甚么,再让人去备车吧……
如此,等黛玉、紫鹃、雪雁从清竹园出来时,就看到一长排的小萝卜头,挨个往马车上爬……
林楚还未上,黛玉先莫名的看了贾蔷一眼,然后问道:“楚儿,你也去?”
贾蔷在旁边嘿嘿一笑,并不言语。
黛玉外面穿一件胭脂红火狐领芙蓉白斗篷,里面则是青莲色绣折枝玉兰交领长裙。
灵秀富贵中,更有端庄大气之姿,一改往日闺秀轻灵之意,倒是有几分当家太太的做派……
听到贾蔷的笑声,黛玉俏脸一红,又含羞瞪了他一眼后,重新看向林楚。
林楚有些怯怯的道:“姐姐,我想去看看嬷嬷……”
贾蔷清理宁国府,清理完后却还是需要人手的,太平街的女眷能干是能干,一个个孔武有力,可许多规矩都不明白。
贾蔷便从林家请了几个老陈嬷嬷去当管事,其中就有林楚认作干娘的吴嬷嬷。
且有这么些嬷嬷在,日后黛玉管起家来,简直不要太得心应手……
说来有趣,林楚在林家,连林如海、梅姨娘都不是很怕,却独独畏惧都没大声同她说过话的黛玉。
黛玉见她这个样子,也是无奈,只好随她去了。
几个婆子送黛玉上了马车,而后四驾马车依次驶出林府,驶向了西城贾家。
……
黛玉的马车并未直接去荣府,而是被贾蔷引着,连同其她三驾马车一道,先去了东府。
待到了二门前,下了马车后,黛玉忙堆起笑脸,要去给候在月亮门前的春婶儿和刘大妞见礼。
春婶儿见到这样仙女儿一样的金贵小姐,哪还有往日里的爽利,话都说不全乎。
刘大妞反倒好些,忙上前拦下黛玉,笑道:“你可别见礼,不然我娘一会儿就要闹着搬家了。这样尊贵的人儿,给我们行礼是在折我们的寿呢。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在说反话,姑娘果真疼我们,就当婆子媳妇使,我们反而心安些。”
黛玉闻言却更难为了,看向贾蔷,贾蔷也无奈道:“林妹妹若这样做,外面人反而要说她的不是了。”
刘大妞瞪他道:“你也婆婆妈妈!爹和娘刚还在说,左右如今你把府上也收拾利落了,等过两天更安稳些,我们就搬回去。这回你再莫拦,离的又不远,平日里多来往走动就是。看把人家姑娘难为的,都是你的不是!”
贾蔷哈哈笑道:“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正好,我在后街那边新得了一处宅子,离得也不远,家里一应家俬器具俱全!过些时日你们搬过去,我去那边吃饭也便宜。”
他看到黛玉的为难才终于想明白了,不是他舍不得让黛玉对舅舅一家好,以黛玉的善良品性和聪明才智,必然能做到妥妥帖帖。
只是黛玉愿意孝敬,舅舅一家反而心疼她这个外甥媳妇,不舍得让她低头见礼。
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又都心存善意,所以贾蔷觉得确实没必要强行融合。
不仅黛玉,往后尹家人进来,刘老实一家怕是要更难熬。
索性还是搬出去算了,一样少不了荣华富贵……
等进了二门,黛玉轻轻松了口气,贾蔷在旁边呵呵笑道:“你可别多心,他们一直闹着要搬出去,只是我想着当初从这逃出去后,连爹娘留下的祖宅也被收走了,是舅舅一家收留了我,所以一直想回报。只是,舅舅、舅母虽不是甚么富贵人,但骨气却硬的很,死活不肯来同我受用富贵。还是我哄他们说,一个人住这里怕被人下毒暗害,他们才搬了过来。但也是一直都住不习惯,算了,还是让他们单住罢。”
黛玉闻言,沉默了稍许后,轻声道:“我并不知道,你当初那样难。”
贾蔷摇头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如今我这样香,便是因为当初那样寒,并非坏事。”
黛玉急道:“可是你舅舅一家若是急着搬走,岂不成了我的罪过?他们待你那样好,你心里必也是想和他们住一起的。”
贾蔷摇头道:“并不是如此,想对他们好,更应该让他们过的自在才是。且他们早说过多回,新妇进门前,他们必是要搬走的。”
“呸!”
黛玉闻言大羞,啐了口后,慌忙看向后面。
还好,一直跟在后面的香菱等人,正目不暇接的看着国公府里的富贵,也都顾不上前面这一双国公府主人了……
“你再胡说,我就告诉爹爹去!”
黛玉压低声音,警告某人道。
贾蔷嘿的一笑,引着一众人到了他的院落,刚一开门,黛玉登时一怔。
只见一个出落的如此秀丽的女孩子,正端着一个铜盆从屋里出来,那大胆的眼神,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
黛玉微微蹙了蹙眉头,还未去看贾蔷,就见那女孩子忙放下铜盆,迈着碎步急急走来,跪下拜道:“奴婢晴雯,给太太请安。”
黛玉俏脸大红,贾蔷在一旁喝道:“你胡吣甚么?”
晴雯一万个冤枉,道:“昨儿侯爷不还警告奴婢,若是日后敢对太太有半点不敬,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么……”
贾蔷无语道:“这不还没成亲么?你胡叫甚么?”
晴雯更无语,直着修长雪腻的脖颈道:“那爷昨儿那样说?!”
“噗嗤!”
黛玉差点没被这两夯货给气死,红着脸压低声音喝道:“都快闭嘴!”
得亏家里长辈没跟来,婆子媳妇也都丢在后面,不然还有没有法活了?
贾蔷对黛玉并后面正探头探脑巴巴望着里面的香菱解释道:“昨儿赖家才送来的,说是看我一个人住,没个跟前人照顾,就送了来。我原是不收外面人的,可问了两句话后,发现这个丫头有些直心肠,家里若不收留,日后怕能被人打死。又思量着,林妹妹身边就一个紫鹃一个雪雁,雪雁且不说,孩子性子,紫鹃虽老成些,可到底少了些厉害,往后就让晴雯跟着你罢。
妹妹日后管家,难免会有淘气的、偷奸耍滑的、悖逆欺主的,遇到这等事你可千万别生气,就打发晴雯去处置。不信你问她,遇到这样的人该怎么处置?”
黛玉看向晴雯,晴雯只听听这样的人,就已经恨的咬牙了,道:“我拿簪子戳死她!”
黛玉失声笑道:“罢罢,这个丫头实在太厉害,我哪里敢用她,还是你自己留着罢!”
又对仍跪在地上的晴雯道:“你也起来吧。”
说实话,虽然觉得面皮滚烫,可是晴雯说的那话,还真的熨帖到她的心里去了。
而且,黛玉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上头没有长辈的便利之处……
倘若家里长辈齐全,是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黛玉原本就是轻灵不愿被拘束的性子,在这座国公府里,当真觉得自在。
一时间,一种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
原来,已经快要管家了么……
晴雯起身后,贾蔷又招手让香菱进来。
贾蔷对晴雯道:“这是我房里人,香菱性子和善娇憨,你往后好好和她相处,不要欺负人。”
晴雯简直委屈坏了,呼吸都加重了,抿着嘴看贾蔷,道:“我多咱欺负人了?”
黛玉在一旁笑出声来,道:“还是蔷哥儿看人准,你这丫头,果真是直性子。”
晴雯生闷气,贾蔷也不理她,对香菱道:“你带着楚儿她们去寻吴嬷嬷,如今吴嬷嬷管着里面的事,让她给大伙儿安排吃住的地方,再去会芳园里耍。”
香菱乖巧应下后,又问道:“爷,去会芳园里耍,带晴雯一起去吗?”
还在生闷气的晴雯闻言,桃花眼登时瞟了过来,耳朵都竖了竖,贾蔷笑道:“带上吧,她虽有些急性子,但不是坏人,你们好好相处。”
晴雯闻言,一抿嘴,眉眼间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黛玉在一旁冷眼旁观之,心里也有了数,的确不像是心里能藏奸的……
安排完这些小丫头子后,留下她们叽叽咕咕自己去闹,贾蔷就陪着黛玉,一起前往了西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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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深沉 (第五更,求订阅!)
荣国府,荣庆堂。
高台软榻上,贾母脸上纵然敷了粉,也挡不住她深深的疲倦。
昨天一天一夜经历了她十多年来都没经历过的那么多事,原该好好歇息些时日,奈何……哪里能得清闲?
今天她先去东路院看望了受重伤的大儿子贾赦,又看了受了不轻刀伤的长孙贾琏,回来后还要去看受了惊吓的幼子,啧……
继而,就是接待了一拨又一拨前来关心探望贾家的世交亲旧。
甚至,连尹家太夫人都派人来送了礼,过问了回。
这些人,只王夫人接待是不合适的,说到底,王夫人也只是二房的太太。
贾政才不过区区五品官……
所以,只能她亲自出面,却愈发让她疲倦。
正当她刚打发走了镇国公府诰命派来的婆子后,就听外面传报:“哎哟!侯爷来了,林姑娘也回来了!”
贾母闻言精神一震,抬头看去,就见贾蔷与黛玉齐齐含笑而入,宛若一对璧人,当真是金童玉女!
莫说她,便是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儿等人看在眼里,都不得不承认好明目的一双人。
少年年纪轻轻便身居武侯贵位,手握大权。
女儿家则出身未来宰辅相国之门,灵秀明媚。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着实让人艳羡啊!
“哎呀!我的玉儿回来了!快来快来,让我好好瞧瞧!”
贾母最喜欢好看的人,看到黛玉这身打扮,就觉得喜欢,招手唤来后,拉着她的手不放。
黛玉行了一圈礼问安后,方在贾母身旁落座,笑道:“爹爹本来要立刻来看望老太太和大舅舅、二舅舅并琏二哥,不过蔷哥儿说,家里没甚大事,不必急。爹爹就让我先来看看老太太,他晚些再来。”
“……”
贾蔷用一种神秘的目光看向黛玉,难道是哪位仙子给他降了迷魂咒,让他忘了曾经说过的话?
他多咱对林如海说过这些……
不过看到黛玉抿嘴望来的柔媚眼神,他决定认了。
见贾母等人看来,贾蔷淡淡道:“为了贾家的事,先生寅时初就往宫里去,一直快到午时才喘了口气。今日礼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百余官员,一起上书弹劾贾家,放印子钱,插手诉讼,买地逼出人命,买卖人口等一系列大罪,是先生一力扛下,护住了贾家。又同我一道,将吴家打倒,这才让满朝文武的目光从贾家移开。先生身子骨不适,我就擅自做主,让他好生歇息了。”
这番话差点没把贾母、王夫人、凤姐儿她们给吓死,听到最后,贾母才一迭声的念佛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真真是老天爷保佑,多亏了如海,多亏了如海!”又对黛玉道:“下回你老子再有身子不适的地方,不拘如何,你都要劝他先养好身子骨!就说我老婆子说的,他若不爱惜自己,我就亲自搬去你们府上,天天盯着他歇息用药!”
如今贾母心里,真正能在大风大浪中护住贾家的,怕只有这个姑爷了,岂能让他有半点闪失。
黛玉笑道:“我知道了,也代爹爹谢谢老太太。”
贾母摆了摆手,双眼中遮掩不住的疲倦和悲色,叹息了声问贾蔷道:“如今,贾家散了大半,死的死,伤的伤,可还有甚么手尾没有?”
此言一出,真是满堂悲戚之气骤然而生。
贾蔷却轻笑了声,道:“老太太看到的是死的死伤的伤,我看到的却是该死的人死,该伤的人伤。贾家一扫沉珂,再无破绽。从今往后,皆是坦途。”
贾母恼火道:“大老爷和琏儿受伤也是应分的?”
贾蔷叹息一声,淡淡道:“若非他们果真受了伤,今日朝堂上那些人绝不会认账,只道贾家是在杀人灭口,连我都要栽倒进去。老太太,我只能说,他们是为贾家受得伤,贾家下人闹出这样的事来,若没人受伤,贾家又岂能全身而退?
再者,武勋将门,流点血受点伤又怕甚么?我这个侯爵,不也是流了血受了伤才换回来的?
先荣国之威名,便是今日在朝堂上贾家的敌人都仍挂在口中,难道不也是流血受伤换来的?”
贾母心累的看着贾蔷,道:“我说一句,你就说十句。往日里一个凤丫头就顶得我梆梆的头疼,如今可倒好,又来了一个你。”
原本肃重的气氛,被贾母这一句话登时逗笑了。
凤姐儿高声笑道:“原只我一个彩衣娱亲,如今又多了个蔷儿,老祖宗往后保准日子一天比一天高乐!”
贾母生生气笑道:“对,我高到天上去乐!到天上躲你们耍嘴!”
众人又笑,黛玉问贾母道:“老太太,姊妹们呢?”
贾母忙对凤姐儿道:“快去叫宝玉他们来!”
凤姐儿笑道:“不用叫,知道林妹妹和蔷儿来了,她们一会儿准来!”
贾母登时不高兴道:“如今连我也指使不动你了!”
凤姐儿一迭声笑道:“瞧瞧、瞧瞧,我得请姨妈来评理!只道是最疼我,可一到宝玉这,我可就比到云彩下面去了!”
薛姨妈见贾蔷在场,总觉得心里有个坎儿过不去,因此只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与众人说笑归说笑,凤姐儿还是笑着对门口一个身量高挑的丫头道:“绘金,快去叫宝玉他们,就说他们再不来,老太太就要打我板子了!”
绘金笑着应下后,转身就要出门,结果还未动身,就听外面有小丫头子笑道:“宝二爷和姑娘们来了!”
凤姐儿愈发高兴,回头朝贾母笑道:“怎么样怎么样,我说的甚么来着?”
贾母原本晦暗的心思,被她这么一通闹腾,倒好了许多。
未几,见李纨、宝玉和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并宝钗从门外入内。
不过,让贾蔷眉尖轻挑的是,今儿居然还多了一个小尾巴,贾兰。
贾母特意留神了贾蔷的神色,见他果真纳罕,便笑道:“你莫看兰小子好,昨儿闹成那样,大人们都唬的甚么似的,独兰小子不哭,还安慰他娘,说甚么……凤哥儿,兰小子昨儿是怎么说的?”
凤姐儿对贾蔷笑道:“你进来时,外面突然安静下来,闹闹哄哄打打杀杀的声音都没了,太太以为是那些背主奴才杀了进来,我们也都唬坏了,倒是兰儿说,那些乌合之众若是进来,断不能这样静悄。果然,没一会儿你就带人进来了。老太太一眼看出兰儿将来必是为官做宰的料,遇到大事有静气。也心疼他娘勒磨的他太紧了,见天儿让他读书,逼的和小老头儿一样。索性就让他跟着宝玉和姊妹们一起多顽顽!”
李纨忙道:“也不总是读书,平日里淘气的时候多着呢。”
贾蔷闻言一笑,看着小夫子似不苟言笑的贾兰道:“淘气顽耍是应该的,太小了,熬的太狠身子骨早早就熬毁了。不过想放松也别跟你宝二叔顽啊,这么小的年纪玩伴很重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宝二叔注定是要当一世闲人的,你和他顽,早晚也成天在女儿家的队伍里研究胭脂。”
此言一出,贾母就傻了眼儿,王夫人脸色更是直接阴沉下来,李纨也尴尬的不知该说甚么。
姊妹们彼此看看,只能眨眼,倒是黛玉噗嗤一笑,嗔道:“蔷哥儿,你少欺负二哥哥!”
贾蔷笑道:“我平日里就是这么直接和宝玉说的,算甚么欺负。再者,他虽天生福运,口中含玉而诞。可放在谶言忌讳的乱世,怕早就惹来大祸了。也得亏是逢大运才托生在这盛世安乐之邦,没人在意这个,才能落得太平。但即便如此,最好也还是当一世富贵闲人,对他,对贾家都有好处。光明磊落的事,怎成了欺负他?”
宝玉低着头不言语,心里把这王八蛋画了八个圈圈……
贾母闻言若有所思道:“原前我也听人这么说过,不过……也罢,能当一世富贵闲人也是好的。别看他外面好着,可里面却弱,哪里熬得起十年苦读?只要他这一生能平平安安富贵安泰,我和太太就心满意足喽!”
说至此,贾母看向贾蔷,道:“如今看起来,你们这一代贾家就看你和兰儿的了。兰儿不必说,宝玉是他亲叔叔,必会护着他的。你怎么个说法?”
贾蔷莫名道:“甚么怎么个说法……”
他和宝玉算是朋友,却也仅此而已,还想让他给宝玉当孝子贤孙不成?
然而他话没说完,却听黛玉对贾母笑道:“老太太且放心,且不提二哥哥福运深厚,将来自然顺风顺水,一世富贵。果真遇到了甚么难处,蔷哥儿也断没有不管的道理。他常和我爹爹说,贾家门儿里好人不多,二哥哥却是难得的好人呢。”
贾母原本沉下来的脸色,因这番话变得和缓起来。
她难得不知道,宝玉将来靠不住贾蔷,也没有靠贾蔷的道理?
只不过想听两句好听的话罢了……
这孽障,一点孝心也没有!
可惜她不知道,除了在黛玉面前,贾蔷这个工科直男何曾在别人跟前说过软和话?
好在,有黛玉替他兜了回底。
贾母心里大为感动,拉着黛玉的手道:“我算看出来了,指望他们贾家哪个都不如意,到头来,还是我的玉儿最孝顺我!”
贾蔷和黛玉对视一笑后,对凤姐儿道:“你这边人手可还够?”
凤姐儿靠过来了些,小声道:“肯定缺了许多,不过前面有林之孝带人勉强撑着,里面是我带着林之孝家的,和你昨儿带进来的十个婆子在管。虽然不够,不过一次发作出去那么多闲人,事情反倒少了一大半。不过长久看人手肯定不够,这迎来送往的一天到晚多少事……”
“你们在说甚么,还背着我们说悄悄话不成!”
忽然,贾母自高台上问道。
众人大笑,凤姐儿闻言也不慌,笑道:“蔷儿关心咱们府上的人手够不够用,我同他说,紧巴巴的,一时间也没处添加人手啊!”
贾母一拍手道:“这事我有主意,林之孝两口先把府上总管起来,再让人采买些身家清白的进来,这一回,我和凤丫头亲自来管,必能调理出一批好用的奴才来!”
王夫人闻言,眼神陡然深沉了下去……
……
大明宫,养心殿。
尹皇后自殿外而至,神情十分不错的隆安帝还先打了个招呼道:“皇后来了,坐。”
尹皇后反倒叹息一声,道:“皇上,钟粹宫那边哭闹着要见皇上呢。”
隆安帝闻言神情一滞,脸上原本压抑着的兴奋笑容彻底敛去,冷冰冰道:“见甚么?再为他吴家拿出二十万两银子,哄的朕赏他一个贵妃?这起子欺君罔上的混帐,朕不诛灭他们九族,算他们的幸事,还敢哭闹?后宫由你管,今日起,吴氏废贵妃位,发配冷宫!”
是啊,相比于吴家那千万家资,一个女人,又算得了甚么?
想起先前隆安帝对吴氏的偏宠,尹皇后愈发明悟了甚么,凤眸中目光微微深沉……
她轻吸一口气后,笑道:“皇上快莫动怒,原是她家的福分,可惜不好好珍惜,反倒成了祸事。皇上是昊天上帝之子,他们却不能尽臣本分,如今落得这个下场,自是他们的造化。皇上若是再恼,岂不更加深了他们的罪孽?”
隆安帝对这话,有种深以为然的感觉,点头道:“朕便是天子,谁能欺朕?纵朕一时不察,自有忠臣上禀实情。吴天佑,算起来还是潜邸老臣,实在是深失朕望!贾蔷……嗯,虽亦有瑕疵,但不畏得罪百官,说出实情来,忠心可嘉!只是,朕不能再多赏了,那不是保全之法。”
尹皇后闻言抿嘴一笑,美的让隆安帝眼前一亮,就听她道:“若是这般,臣妾倒有个主意,保管让贾蔷更念君臣。皇上若是放心,不如将此事交由臣妾去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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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大财主
大明宫养心殿内,隆安帝还未来得及追问尹皇后到底甚么法子,却见五皇子恪和郡王李暄提心吊胆的进来。
远远看到隆安帝站在御案边,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哭道:“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知道错了!父皇,您就饶了儿臣这一遭吧,儿臣知道错了啊!”
“闭嘴!给朕滚过来!”
隆安帝刚刚养好的心情,看着这个孽子的惫赖样后,登时再度破坏,怒声吼道。
尹皇后看出隆安帝的真怒,面色变了变,笑道:“皇上,五儿素来不争气,皇上打骂容易,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又对一点点往这边屈膝爬来的李暄喝道:“还不快过来,向你父皇请罪!”
闭上嘴的李暄这才加快了速度,不想刚爬到跟前,才露出了点笑脸,就被暴怒的隆安帝一脚迎着踹了一脸……
“啊!”
李暄真的惨叫了声,仰头栽倒,再不肯起来。
尹皇后也吓了一跳,先看了眼李暄,一眼瞧出他在装死,然后回过身来跪下求隆安帝道:“皇上还请息怒,将五皇儿养成这样的性子,原是臣妾故意为之,皇上若罚,就请罚臣妾罢。”
隆安帝闻言瞪眼过来,沉声道:“故意养成这个德性?皇后素来贤德,为何出此悖德之言?”
尹皇后泪流满面,目光却依恋的看着隆安帝道:“臣妾为皇上的结发妻,枕边二十年,焉能不知皇上的心思?五个皇儿皆畏惧陛下皇威,以为皇上对他们只有君臣之义,但只有臣妾才明白,皇上心里更多的,实乃父子之情!臣妾,臣妾知道皇上不愿他们兄弟手足之间,如世祖、景初朝那样残酷夺嫡,可是臣妾旁的不能做,也不敢做,却又想为皇上分忧,便只能将五儿教养成一个富贵闲人。让他只知道孝顺皇上,而不去贪恋那个位置。臣妾到底是妇人见识,没想到,居然将他养成这般模样,臣妾大罪,请皇上治罪。”
这番惊人之言一出,隆安帝自是震惊不已,连躺在地上的李暄都装不下去了,惊的他一骨碌翻起身,跪倒在皇后身边,“砰砰砰”的开始磕起头来,恐惧的颤声道:“父皇,都是儿臣自己不成器,上书房一样的师傅,数儿臣最笨,学得最差,和母后甚么相干?儿臣该死,儿臣该死,父皇,母后素来贤德,只是为了维护儿臣这不争气的东西才这样说的,她怎会行悖德之事。父皇啊,圈了儿臣赐白绫毒酒都好,您可千万不要怪罪儿臣的母后啊,父皇啊!”
只一会儿,额头上都要见血了,更是惊恐大哭到撕心裂肺。
故意将皇子教成废物,这放在天家家法里,都够得上废后的罪名了!
尹皇后见他这般,亦是泪流满面,死死将他抱住,不让他再磕坏了额头,还教训道:“你这痴儿,岂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焉敢如此损毁?”
隆安帝看到这一幕,心中的怒气散了大半,他亲手搀扶起尹皇后来,叹息道:“这次,多亏了林爱卿。若不是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户部站稳了脚,还拿住了司务厅,这才将账簿里涉及这个畜生的部分挑拣了出来,不露风声的送到朕这来。这个畜生犯下这等大罪,就算不被圈,往后也再抬不起头来,朕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就这么缺银子?”
隆安帝从御案上拿起不薄的一叠账簿,狠狠摔在了李暄的身上。
李暄自然知道这些都是甚么,他哭道:“儿臣要这么多银子原并没甚用处,只是儿臣如今掌着内务府,最明白天家存不下银子的道理,父皇如此勤政节俭,但凡有银子也必是要花在国用上的。大燕那么大,哪年没些天灾,所以想等内库充裕了修缮宫殿园子,儿臣以为是不必想的事。所以儿臣就想多弄些银子,给父皇和母后修个能避暑散心的园子。只是儿臣没想到,自己这般废物,连这点小事也做不成,还惹得父皇震怒,更牵连母后请罪,儿臣真是罪该万死!”
说罢,又大哭起来。
到底是从小养在身边宠溺大的幼子,心里也知道老子娘爱听甚么,果不其然,这般一说,隆安帝和尹皇后都动容不已。
尹皇后更是搂住这个幼子,心疼的哭了起来,骂道:“你果真有这份孝心,好生为你父皇办差事不就好了?你能让你父皇高兴,比修十座园子都值当!”
隆安帝长长一叹,道:“罢了,既然此事林如海已经替你遮掩下了,朕就饶你这一回!只是你记住了,再有下一回,干出盗卖内务府库存的勾当,谁都保不了你!”
……
出了大明宫,回到凤藻宫后,尹皇后将李暄带进偏殿,等周围都是信得过的宫人和内侍后,她不无责怪道:“你这孩子,真是迷了心了,若是早些将事情同母后来说,何至于到这个地步?若不是林如海,你可知要吃多大的亏!今儿也是你父皇心情不错,换做往常,你这会儿还想着能站起来,做梦!”
李暄在尹皇后面前就放松的多,干脆直接坐在地毯上,右手轻轻摸着额头,一口口倒吸着凉气,落在尹皇后眼里,没好气道:“这会儿知道疼了?”
说罢,打发昭容去取药来,亲自为他擦拭了番。
李暄惫赖笑道:“为了母后嘛,再狠都得磕,不过……儿臣倒是没想到,林如海会行下这等好事来。昨儿个我去找贾蔷,没想到这小子六亲不认,根本不帮手。”
尹皇后叹息一声,道:“你懂甚么,林如海这样做……”她摇了摇头,没将深意说尽,也是有苦说不出。
果真林如海想做好事,就将东西托给贾蔷,返给李暄了,而不是上交到隆安帝手中。
但是,若说他想坏事,那自然也不至于。
今日逢十朝会上,闹到那个地步,朝野震惊,若是这个档口爆出了李暄的丑闻,那李暄这辈子就别想再抬头。
那个位置,自然更是想都不要去想。
哪个朝臣都不放心一个能做出盗卖自家内库去敛财的人去继承大统……
这却是尹皇后绝对无法接受的!
所以,林如海做的未必是好事,但他也没想坏事,他是在警告和敲打,告诉某人,不要欺人太甚……
好一个林如海!
当得起国士无双……
尹皇后凤眸微眯,思量了稍许后,对李暄道:“你懂甚么,若不是贾蔷去林府求了情,你以为林如海认识你是哪个,会替你遮掩?他那样的大臣,祖上有功勋于国,他自己更于社稷有功,又简在帝心,会在意你这样一位皇子?回头有机会,你要好好谢谢人家!”
李暄没奈何道:“母后也说了,他那样的臣子,看起来还半死不活的,心里只有父皇,怎会将儿臣放在眼里?我巴巴儿的去了,说不定还落一通教训。”
尹皇后笑骂道:“你不会不去寻他?正好,眼下有个机会,你可以表示一番善意!”
……
荣国府,荣庆堂。
说了好一起子话,贾母又打发凤姐儿道:“昨儿那么些事,好端端的一场家宴也没用尽兴。正好,今儿玉儿也来了,姨太太和宝丫头也来了,晚晌你林姑丈也来。你再去操办些好菜,连戏班子也请一道来,今晚咱们好生高乐一场。既然蔷哥儿都说了,昨晚的事不算坏事,那我们权当信他这位大侯爷的话,也借他的吉言!”
凤姐儿闻言自然乐意,却逗贾母道:“老祖宗,置办酒戏容易,可有一事咱们可得说到前头!”
贾母奇道:“甚么事?”
凤姐儿拍手笑道:“自然是置办这东道的银子啊!”
众人闻言,轰然做笑!
贾母也绷不住笑着骂道:“呸!你这猴儿,也好意思张这个嘴,这样小气!罢罢,谁让你泥腿子托生,我就给你这个银子。鸳鸯,去取二十两银子来。”
王夫人、薛姨妈等人忙笑道:“如何能让老太太破费?”
谁料凤姐儿竟还嫌少,笑道:“一个老祖宗请孩子们吃个家宴宴席,不拘怎样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意思还叫我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们。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于他,我们如今虽不配使,也别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
一堂人连王夫人都笑的不成,贾母道:“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强嘴,你和我邦邦的!就这么些,要多了没有。那边倒有个大财主,你问他要,果真要出来,便都是你的。要不出来,就是你们自己没能为。”
凤姐儿闻言一怔,顺着贾母的手看去,就看到正在随意与宝玉闲聊的贾蔷,心里一突。
她心里也十分惦记着被贾蔷抄去的赖家、单家、周家、吴家等豪奴的家财,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去问。
却不想,老太太居然借这个机会,开了这张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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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办宴(第二更,求订阅!)
听闻贾母之言,不明深意的人,只是笑吟吟的看向贾蔷。
而明白的人,更是直勾勾的看向贾蔷。
贾蔷却呵了声,道:“罢了,昨天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我看老太太的气色还没缓过来。且今日还有许多事,耽搁不得,今日就算了。后日,我在会芳园摆下大席,请老太太并诸位一道前去。”
听他这般说,黛玉一下俏脸如晕,眼中似凝之晨露,仿佛都要滴落下来。
凤姐儿最是明白,一拍手笑道:“哎哟!倒是蔷儿记得最清,后日岂不正是林妹妹的生儿?”
姊妹们纷纷笑了起来,宝玉怅然若失,他怎会连林妹妹的生儿都忘了……
贾母也笑道:“玉儿今年十三了,是大姑娘了!”
王夫人和薛姨妈在一旁呵呵笑了起来,贾蔷在下面牙齿里却有些抽抽,脑子里总回荡着两字:
判刑!
贾母见黛玉垂着螓首,娇羞不已,回头又问贾蔷道:“你来操办?你行不行?东府如今可没甚得用的。”
贾蔷笑了笑,没看一旁凤姐儿有些神采奕奕的眼神,就差没毛遂自荐了,他笑道:“我府上都是新人,所以我想着,请几个姑姑去帮忙。让她们自己操持,也有趣些。”
此言一出,黛玉的心都化了。
这就要去管家了?
贾母哭笑不得的看着堂下顿时兴高采烈如同过家家般商量起来的贾家姊妹们,对贾蔷道:“你啊,左右东府没人管着你,就随你的性儿胡闹罢!怎么不请你二婶婶?”
贾母焉能看不出凤姐儿的蠢蠢欲动,这样热闹的事,她再没有愿意错过的道理,因而问道。
贾蔷摇头道:“昨天抄家的东西,正在登记造册,得要能干之人去盯着。造册完,还要打发人运回库内。如今西府大老爷、二老爷都卧病在床,连个能顶的都没有,二婶婶巾帼不让须眉,这个时候却是偷不得懒。”
凤姐儿闻言简直心花怒放,可面上却推让道:“我哪里管得了外面的事,当不得当不得!”
贾母闻言也高兴起来,原来贾蔷还打算还回来一部分,就嗔凤姐儿道:“你这个时候撂手,仔细蔷哥儿将宝贝都拐了去,到时候看你哭的地儿都没有!”
贾蔷呵呵一笑,贾母又问他道:“此事你就能撂开手?你不帮你二婶婶一道管着?她再能干,也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事?”
贾蔷瞥了凤姐儿一眼,见她有些不服的悄悄撇了撇嘴,便笑道:“昨儿调拨给她的那十个妇人,都是当年走过江湖身怀一些武艺的健妇,有她们在,等闲十个男人都不是对手。再者,我也另有安排。二婶婶去坐镇便是,不必亲自露面。”
贾母奇道:“这么大的家财,你不亲自盯着,你做甚么去?”
凤姐儿哈哈笑道:“自然是个林妹妹准备生儿去!”
众人好笑之余,贾蔷却还是摇头道:“这个就交给她们姊妹自己去办,我要带着宝玉、兰儿、贾芸他们,去给那些被刁奴们欺害的人道恼赔不是去。另外,还要拿出一部分银钱来,补偿人家。此事一定要做到位,不然终究会留下后患。”
“这……”
此言一出,贾母、王夫人等人都变了脸色。
贾蔷却没有商量余地的道:“此事是我以贾家族长定下来的,改变不得。原本大老爷、二老爷若是没病,他们也要一道去才是。”
王夫人看着宝玉,十分不舍得,道:“果真有这个必要……”
贾蔷笑了笑,道:“宝玉当然可以不去,他不仅今天不去不要紧,往后祭祖不用去都没关系。”
此言一出,王夫人面色骤变,贾母身旁的黛玉忙笑道:“太太莫听他说,刚来时爹爹才说过他,莫要总是在家里顽笑,仔细唬着旁人,让人当真了。”
说罢,又对有些发懵的宝玉道:“二哥哥只当出去转转,成日里在家待着,也不是常法。环哥儿和兰儿都去了,只你不去,也不像。”
贾母握了握黛玉的手,瞪了呵呵直乐的贾蔷一眼后,对宝玉道:“宝玉穿厚些,出去逛逛也好。不过,要早去早回,遇到事也莫怕。”
说罢,还是忍不住叮嘱贾蔷道:“可要看顾仔细些,让人冲撞了,我不与你相干。”
贾蔷只觑着眼看离他不远的宝玉,悄声问道:“宝二爷,你没同老太太说,你去青楼都没被人冲撞过么?”
宝玉闻言,也不濒临癔症了,魂儿差点没吓疯,上来推着贾蔷就往外走,还高声道:“老祖宗、太太,我们早去早回!”
贾蔷哈哈大笑,又让人接了贾环和贾兰来,汇合外面等着的贾芸、贾菌等人,拉了两大车银钱,按着事先打听好的人家,挨家挨户,上门鞠躬作揖,赔钱道恼去了。
背后,贾母看着居然有些欣慰,对王夫人道:“太太,往日里,咱们是不是把宝玉看的太严正了些?”
下面凤姐儿差点没笑破肚皮,站在那缓了好一会儿,才上前道:“老祖宗,那我就先去忙大事去了!啧,虽说一下子少了那么些老陈人,家里有些空落落的,不过就像蔷儿说的,也不是没有好处。”
“呸!”
贾母啐笑道:“可见是见钱眼开的泥腿子,抄了奴才的家,就这样荣光?”
凤姐儿忙赔笑道:“并不是抄奴才的家荣光,只是蔷儿先前对我说过,咱们家的规矩并不是十分妥当。但凡主子有一份,奴才必定得去半份。他们里外里上下其手再摸一半,到头来,得到的比主子还多!他们有了这样的家底,主子平日里再赏些甚么,落在人家眼里说不定就成了施舍,反倒笑我们主子寒酸。这些年,都骂我是母夜叉,可我在背后吃人家的排揎还少了?老祖宗您说说,这规矩是不是该改改了?”
贾母闻言思量了稍许,有些头疼道:“说的虽有理,只是……罢了,此事容我再想想罢。”
凤姐儿闻言一笑后,道:“那这两日就劳大嫂子多孝敬老太太和太太了,我先忙前面的事了……”
贾母还没打发她,就听一道声音响起:“凤丫头先别走!”
众人看过去,却见竟是素来藏愚守拙的宝钗,不由纷纷纳罕起来。
凤姐儿也是吃了一惊,随即笑道:“哎哟!原来是咱们的才人赞善女官大人,民妇给大人见礼了!”
众人哄堂大笑,贾母笑着直叫道:“宝丫头,快去撕了她的嘴!”
宝钗抿嘴一笑,道:“我素知她是甚么样的人,所以倒不必和她一般见识。”又对凤姐儿道:“既然蔷哥儿托了我们姊妹给颦儿预备祝生儿,我们也不好推辞。只是到底原先没办过这样的事,所以想问你借一人。”
凤姐儿还未来得及说话,黛玉忙笑道:“不过是顽笑话,哪里真敢如此,这样轻狂!”
一直未开口的薛姨妈却笑道:“这可不算顽笑话,方才都见证了的。再者说,蔷哥儿请这个东道,原也有别的深意,却不可不办!”
这话倒是提醒了贾母,忙对黛玉道:“这个孽障,袭爵时我让他办东道请一请世交老亲,他不听。封侯了我又劝,他只是当做耳旁风。小气的了不得!这回难得他这个铁公鸡愿意请一回东道,你可万莫推辞了去。正好,我打发人连一些亲戚故旧也一并请了来,不然单让他摆一席,却是没这个可能了。这是极正经的大事,玉儿你且打起心来,这两日也莫回林家了,就住在我这里,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总要替他操持好这一回才是。”
此言一出,黛玉自不好多说甚么,含羞点头应下。
王夫人却是默默的和薛姨妈对视了眼后,问宝钗道:“你方才问你凤姐姐借哪一个?”
又对凤姐儿道:“既然老太太都这样说了,纵然你分不出身来,手下有得用的,也别小气了去。”
凤姐儿笑道:“再不能!不过我手下就那么几个烧糊卷子,能为有限,未必当得起大事。”
宝钗笑道:“我知道一人,比你这主子还强三分!”
凤姐儿不服道:“我倒想听听,哪位高人这般入了你的眼,回头我拿烧火棍子,和她好好讨教讨教!”
一番话说的贾母等人大笑,直骂她泼皮无赖!
宝钗笑道:“虽如此,只在我看来,平儿却不比你强得多?”
凤姐儿冷笑道:“我道是哪个,原来是她……罢罢,她是比我强几分,如今看来,只能借了你们去。不过提前说好了,有借有还,我就这么一个能守着我性儿的,莫要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呸!”
宝钗气啐道:“你骂哪个?”
众人又一阵笑乐后,凤姐儿带着丫头绘金离去,姊妹们则欢天喜地的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办这场大宴!
贾母则准备和王夫人商量一二,到底该请哪些人家的诰命来,多走动走动……
不过还没开始,就听薛姨妈笑道:“老太太,我说一事,你可千万莫恼。”
贾母奇道:“怎么呢?甚么事这样严重?”
薛姨妈笑道:“在府上也住了不短时日了,如今府上多事,我家里也不素净,所以想着,还是搬出去住的好……”
贾母闻言连连摇头道:“这如何使得?原是世交,又是老亲,你们拖家带口的进京不易,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何必搬出去?”
王夫人在一旁微笑道:“想来是蟠儿大了,眼看要到了说亲的年纪,再住在一起,确是不便宜。搬出去也好,不过也不必搬远了,就在后街附近寻个宅子,或买或赁,既方便也近便。”
贾母闻言,缓缓点头道:“若是这样,那也是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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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扇子
入夜。
神京西城,西夹道。
一座破败的民居内,贾蔷看着一个不过十来岁的脏臭瘦弱丫头,背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怯生生的看着他们。
他眉头紧皱,嗓子处有些堵。
这原本是一家极寻常,但也算安乐幸福的四口之家。
只可惜,因为女主人生的颇有几分姿色,也不知怎地,就传到了王善宝的耳中。
王善宝借着贾家大房之势,使了手段,先害的家里男主人被下了大牢,又强抢了女主人抵债。
女主人不堪羞辱,投井自尽,男主人在狱中知道后,一时想不开,也用腰带自尽了。
只留下这么一对可怜的孩子……
贾蔷看着那明显已经知道些世事的女孩子,轻声道:“是贾家的奴才,仗着贾家的势,做下这等天良丧尽泯灭人性的恶毒之事。害了你爹娘的王善宝,如今已经被贾家杀了,他的家人,也都被投进顺天府大牢,你想去看看他们的下场吗?”
小女孩嗓音有些沙哑,怯怯的摇了摇头,道:“大爷,我……我甚么也不知道,就想,就想把弟弟养大。”
贾蔷蹲下来,和小女孩平视,道:“这件事,贾家有很大的罪过,我们想要弥补。本来,你家里若是还有大人,我就多送你们一些银子。可是现在,多给你们留下银子,怕会给你们招来灾难。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替你寻一户良善人家,将你和你弟弟,寄养在他们家里,吃住,和你弟弟读书的嚼用,贾家都一直供养着,直到你们长大。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贾家再做这些,不能弥补你们万一,但是,请让我们尽力偿还一二。总要,让你和你弟弟,平安长大才好。”
小女孩闻言,眼泪从有些脏腻的脸上一滴滴滑落,她背着弟弟的瘦小身体,跪倒在地,磕头道:“小丫谢谢大爷,给大爷磕头!”
贾蔷眼睛有些发酸,吸了口气,道:“起来罢,往后,我会常去看你和你弟弟,若有甚么不顺之事,都可以告诉我。不用叫我大爷,叫我哥哥就好。”
……
嘉慧坊,剪子巷。
整条小巷都弥漫着一股骚臭味,这是宝玉、贾环、贾兰、贾菌等人从未闻到过的气味。
其实莫说是现在,便是贾蔷前世,京城往前推个三四十年,一些胡同的味道也不会有多好……
只有贵人所在的地方,那才是青石铺路,蕴着京城文化的胡同。
当下,同样如此。
但此处,却要比寻常胡同更脏更臭。
贾环嫌弃道:“我不进去,你们谁爱进谁进。”
贾蔷连看他的功夫都没有,商卓就揪起他的脖颈,如同抓一只野猫一样,带着他往前走去。
到了一处连院门都没有的小院,院内更是乱七八糟的搭了六七个火灶,一个火灶,便意味着一户人家。
贾蔷亲兵最先进去,打着灯笼,冲里面问道:“张富贵在家么?”
一连问了三声,躲在四处偷偷往外面瞧的不少,应声的不多,直到最后,才看到一个大冷天光屁股蛋的男娃,冲最里面一个半开的破木门大喊道:“张瘸子,有人找你!”喊完被家人拖了回去,关上了门。
亲兵见势上前,去了最里面一间门前,推门而入,未几,拉着一个佝头弓腰,唬的甚么似的老头儿出来。
贾蔷有些艰难的开口,沉声道:“老人家,我听说,当初有贵人看中了你家的几把扇子,然后,使了手段,害得你,家破人亡……”
老头儿连忙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没有的事……”
贾蔷垂下眼帘,梗了梗后,缓缓道:“老人家,此事,原是贾家的奴才,黑了心了,打着主子的名号,做下这等猪狗不如的下作事。如今,我为贾家族长,彻查贾家过往勾当。对于此事,贾家深感歉意,愿意,赔银一万两,助你老,重建家业。”
老头儿闻言,恍若未闻,依旧佝偻的站在那,但是,干瘦的身子,却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贾蔷一张面皮滚烫,道:“小子知道,此事对老人家,极不公平,但我保证,恶人,坏人,终将下拔舌地狱!老人家,你可还有亲人没有?”
老头儿不答,倒是院子里一直偷听的一家人胆子贼大,冒头道:“张老鬼乡下还有一侄子,也来看过他,想要接他回去哩,不过张老鬼说了,他不看着他的仇家死干净,他……唔!”
话没说完,想起了甚么,“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贾蔷却未见恼,看着一下紧张起来的老头儿道:“我若是你,怕都等不了那么久,自己都要动手了。原是应该有的大仇!只是老丈,你看,贾家当真认识到罪过了,也愿意尽力补偿你。你乡下还有侄儿,还是个孝顺的?那你看,是想在城里买个宅子,接你侄儿进京城来立足,还是愿意回乡下去养老?若是愿意进城,房宅贾家来买,你侄儿的差事,我来安排。想做买卖也成,想进兵马司当差人吃皇粮,也成!若是想回乡下养老,贾家负责给你们买良田千亩,耕牛十头。”
老头儿闻言,终于抬起头来,沧桑的老脸让宝玉、贾环、贾兰等人有些害怕,唯独贾蔷,仍一脸真诚的看着他,道:“老丈,我乃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说话算话!贾家造的孽,我来还!你老说的对,若是贾家不还这孽,早晚要家破人亡,死个干净!”
张老头儿闻言,努了努嘴,才张了开来,道:“果真,果真能给我侄儿,寻个差事?”
贾蔷立刻道:“我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你侄儿若是现在能来,我现在就给他开个文书执照。”
老头儿又道:“还给宅子?”
贾蔷点头道:“西城,前后两进的宅子,便是二三十人也住得下!”
张老头儿闻言,缓缓点头道:“好,好,我应下了,我给我侄儿送信儿,让他来京……怎么找你?”
贾蔷微笑道:“我留下一人,专门听你使唤。也可先接你过去……要不这样,只接你过去,你这些街坊未必放心,你看平日里谁同你最好,你和他一道,先去新宅子。这样,他们也放心。”
“哎哟!张老鬼……哦不,张老,如今你要发达了,可别忘了咱老李啊!”
一阵喧闹声顿时热闹了起来,张富贵神情复杂无比,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两行原本早就枯竭的老泪,却缓缓流了下来,他看向贾蔷,终于说出话来:“贵人,小老儿,祖上留下的扇子,还能回来吗?”
“当然,我保证!”
……
等从剪子巷出来,贾蔷没有立刻回贾家。
他在众人或尊重或敬佩的目光中,缓缓转过身,看向宝玉、贾环、贾兰、贾菌、贾芸五人,问道:“今日看了这么多事,心里都有甚么感受没有?”
宝玉看着此时的贾蔷,总觉得比面对他老子还有些可怕,居然不敢开口。
贾环眉头挤啊挤,忽然骂了句:“球攮的!”还算行,没有天良泯尽。
贾兰较为深沉,见贾蔷看过来,小声道:“治家应该严格,不然越有权势的人,做起坏事来越坏事。”
贾菌人虽和贾兰年轻相仿,都是小豆丁,脾气却火爆的多,骂道:“那些管家管事都是狗肏的害人精,应该捶烂他们的狗头!”
贾芸最是明目,看着贾蔷保证道:“侯爷放心,我绝不会成为那样害人的人。若有一天果真黑了心,变成了害人的人,侯爷也不必顾及往日情面,该怎样就怎样!”
贾蔷缓缓点了点头,道:“贾家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我和西府不亲近,和东府那些族人也谈不上亲近。今天,你们看出缘故了么?有些人,就是不值得我尊重。我也希望你们记住,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们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但不能作恶。否则,早晚有一天,报应会还回来!有些人是长辈,我不好动手。但若你们敢如此造孽,我亲手摘下你们的脑袋喂狗!”
今日所赔罪的人家里,三成是大房造的孽,三成是二房造的孽,剩下四成,是东府贾珍造的孽。
贾珍已经死了,就不去多说。
二房里,因贾蔷早早警告过,所以凤姐儿的印子钱放的时日较短,也远还没到迫害人性命的地步,也还好说。
主要就是那几房管家管事,打着贾家的名头做下的。
但大房,却是贾赦和几个豪奴一并做下的恶行。
豪奴已死,贾赦还活着。
他活着,原是一个意外。
不过也还好,这一次的苦肉计,给了贾蔷莫大的启发。
终有一日,贾赦会发挥出他最大的作用,并为这些罪孽还债!
宁荣二府的罪孽,今日扫清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是整个贾族了……
……
“哎呀!可回来了,老太太、太太都打发几遭人问了!”
贾蔷的车马队伍在荣府门前停下时,素来少言的林之孝都急上前来接。
对于这个管事,贾蔷还给几分体面,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后,回头见有小厮居然跪在地上要给宝玉等人当人凳下马,皱眉喝道:“甚么毛病?”
林之孝唬了一跳,连忙摆手赶道:“快起开快起开,宝二爷他们自己就能下车,往后再没这样的规矩!”
宝玉、贾环、贾兰等人也吓了一跳,不摆贵公子的身份了,一个个跳下车来。
贾蔷不再理会,入了大门后,居然没直往荣庆堂行去,而是往东路院黑油大门方向急步而去。
宝玉等人彼此看了眼后,纷纷倒吸了口凉气,犹豫了下,还是选择赶紧跟上前去。
看这架势,怕是要去取扇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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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训凤 (第四更,求订阅!)
荣府东路院,算是从国公府单独隔断出的一套院子。
自黑油大门始,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正房厢庑游廊,一应俱全。
只是占地不如中路院的荣禧堂和西路院的荣庆堂广阔,因此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
贾蔷一路强行而入,旁的不多见,独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几乎随处可见。
有胆大者,竟还敢对贾蔷明递秋波。
贾蔷叫了一个门子,一路前行,穿堂过院,终于在内三门前,遇到了得了信儿急急迎来的邢夫人……
莫看平日私下里,邢夫人跟着贾赦把贾蔷骂成了臭狗屎。
但她心里焉能看不出,眼下贾家最有权势最富贵的人,就是这个仇人。
如今见着了,居然赔笑道:“哟,蔷哥儿来了!可是来看你大爷爷的?”
引贾蔷来的门子都震惊了,连他们这些奴才都知道,贾蔷还未起势前,就指着贾赦的鼻子,直呼其名,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今贾蔷都成了这个地步,邢夫人这个老悖晦的,还想当人家大祖母?
跟在后面的宝玉、贾环、贾兰等人,亦纷纷无言以对。
想起今日所经历之事来,他们甚至没有如往常那样,来给刑氏见礼问安。
正如贾蔷先前所言,有些人,不值得尊重。
果不其然,就见贾蔷目光冰冷的看着刑氏,声音和冰渣子一样,问道:“大太太,可听说过张富贵此人否?”
刑氏被他看的心里惊慌,想起此人过往那些天打雷劈的不孝行径,后悔教他孝道,强笑道:“我如何知道此人……”
贾蔷不等她说完,就沉声道:“张富贵,因为家里有几把祖上留下来的扇子,就被大老爷指使王善宝,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如今人家要讨回扇子,不然就等着害张家的人死尽死绝!大太太,你说,这个扇子要不要还给人家?”
邢夫人闻言,唬个半死,哆哆嗦嗦道:“蔷哥儿,你也不是外人,当清楚,我并不当家,哪里管得了这样的事。”
贾蔷又问:“大老爷,还活着罢?”
邢夫人脸色比哭好不了多少,道:“刚刚醒来,不过太医说了,动不得气,不然肠子容易出来……”
贾蔷笑了笑,道:“正好,我和宝玉他们,来探望探望他。”
说罢,也不需要邢夫人带路,就大踏步上了抄手游廊,往正堂而去。
邢夫人见状,差点没哭出来,贾赦虽然待她苛刻,但总归给了她半生荣华富贵,她又没生下一儿半女,若是贾蔷气的贾赦肠子再流出来,那她往后还能指望哪个?
宝玉正要跟上前去,就被邢夫人一把拉住,哭道:“宝玉,你大伯和我素来疼爱你,你可要救救他啊!”
宝玉吓了一跳,忙劝道:“大伯娘放心,必不会有事的,咱们赶紧去看看罢。”
邢夫人连连应下,并小声叮嘱道:“一会儿那孽障要是敢动手,那大娘就全指望你了!”
宝玉:“emmm……”
……
熏笼熏的卧房里香甜的腻人,屋内陈设奢靡到了极致。
几个丽服姬妾先看到有外男进来时唬了一跳,不过待看到贾蔷的相貌后,一个个都觉得身子软的站不住。
原本静心休养的贾赦,看到这一幕,虽恨不得破口大骂,但一来仔细着肠子气出来,二来,也担心贾蔷来顶他,将他气死。
越是他这样的人,越是惜命。
所以,只能强忍着不怒,劝自己道:自古都是嫦娥爱少年,不过她们不敢乱来,等他养好身子后,再好好炮烙她们!
贾蔷目光清冷的走了进来,至床榻前一步远站定,上下打量了番贾赦,见他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头居然还行,心中不无失望。
贾赦被他看的极不自在,皱眉道:“你来做甚么?”
贾蔷淡淡道:“一是尽尽晚辈之心,二嘛,告诉大老爷一个好消息。”
贾赦哼了声,一边在心里强按怒气,一边不耐烦道:“我不用你尽劳什子孝心,也不想听……嗯?好消息,莫非是抄家的家财清点完了?”
贾蔷呵了声,点头道:“是清点完了,不过,没大房甚么事。”
贾赦闻言勃然大怒,不过紧接着的腹部剧痛让他清醒了过来,满头冷汗流下,他倒吸凉气道:“你……我现在不想听这个,你快走!来人,快将此人撵走!”
那些姬妾居然敢上前,一个个伸手摸到贾蔷身上,也不知是想将他撵走,还是想将他拖进盘丝洞。
贾蔷目光陡然凌厉如刀,环视一圈后,唬的一众姬妾惊慌退开,此时邢夫人等人也来了,贾蔷并不理会,看着贾赦道:“大老爷,我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就告诉你个好消息。张富贵,大老爷想来不会真忘记此人。这老儿不晓事的很,将你告了。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都察院……都在查此事。一旦查实了,整个贾家,包括荣国府的爵位,都未必保得住。大老爷,这个消息好不好?”
贾赦闻言,惊骇的倒吸了口冷气,吸的太猛,又撑住了肠子,惨叫一声。
邢夫人唬坏了,大哭道:“蔷哥儿啊,有甚么事该怎么办,你就同大老爷说就是了,何苦再折磨他这么个老人?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长辈啊!果真让大老爷生生疼死,你难道就能落下好?”
贾蔷瞥了这妇人一眼后,看着面无人色的贾赦,冰冷道:“张富贵家的扇子,在哪里?我许给他三万两银子,和他祖传留下来的宝扇,才暂且算是安抚住了他。银子就算是从王宝善这些东路院管家管事的家里抄出来的,不用你另拿,但是宝扇你若不肯还,那此事我也不再理会。用不了明日,绣衣卫抬你入诏狱的时候,你不要在老太太跟前抱怨,说我袖手旁观。”
“在书房,在书房!在书房宝阁内!快拿去,快拿去罢!”
……
等贾蔷取了折扇,打发人去还给张富贵后,这才算忙完一天的事。
有一句话贾母说的其实在理,若不是姓贾,他即便再有能为,也绝无可能站到现在的高度。
既然姓贾,还袭了东府的爵,承了族长的位置,那有些事,他也不可能撂手不管。
尽管厌烦,但也算他的本分。
处置完大房的事,他有些疲惫的带着宝玉等人往荣庆堂而去。
行至半道,就看到凤姐儿带着四五个媳妇丫鬟打着灯笼迎了过来,人还未至跟前,就笑着埋怨道:“老天爷,不是说已经到门口了么,怎又耽搁了这么久?老太太、太太催的我哟,没法子,只能来亲自接你们这些大老爷!”
贾蔷回头对宝玉道:“你领着他们先去见老太太,我有话和二婶婶说。”
宝玉今日受到的惊吓不少,在贾蔷跟前也拘谨许多,应了声后,引着贾环、贾兰等人饶道前往荣庆堂。
凤姐儿纳罕的看着这一幕,又问贾蔷道:“蔷儿,这是……”
贾蔷看着凤姐儿,眼神不似往常那样亲近,凤姐儿心头一跳,忙赔笑道:“蔷儿,你可莫唬我……”
贾蔷眼神却愈发凌厉,似要吃人一般,先让跟凤姐儿来的婆子丫头走远些后,方看着凤姐儿问道:“你到底在搞甚么?放印子钱放的,逼的人卖儿卖女,妻离子散!要不是那家人的女儿还算遇到了好人家,得到了善待,儿子也被我派人赎了回来,没残没废,你以为你能逃得过这一劫去?”
凤姐儿眼泪都要下来了,辩解道:“蔷儿,真不干我的事,原是来旺儿那下流种……啊!”
话没说完,见贾蔷气极猛然扬起手来,唬了一跳,尖叫了声缩肩掩脸。
站在远处的婆子媳妇们看到这一幕,魂儿差点没吓飞,好在巴掌没打下来……
贾蔷厉声喝道:“你再敢狡辩!好,印子钱的事算你走运,早早收了手,没出人命官司,我就不理会了。可我问你,那劳什子水月庵的老淫尼,你答应了她甚么?”
凤姐儿真哭了,又臊又羞又愧,道:“我真没应她甚么啊,你先前叮嘱过我,再不能插手诉讼官司,不能管闲事……”
贾蔷简直奇了:“你没让人假贾琏之名,给长安县令云光写信,让他逼长安守备退亲事?”
凤姐儿闻言如遭雷击,张着口看着贾蔷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此事竟被贾蔷知了去。
贾蔷骂道:“你贪银子贪到没有脑子的地步了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的道理,你就算没读过书,连耳朵都没长吗?要不是有人防备着,那张家女投河自尽未成,李家子投缳自尽也救了过来,果真因你毁了这门亲,闹出两条人命来,你良心上过得去吗?你知道贾家要为此背负多大的恶名!”不要小瞧这样的恶名,极易引发连锁反应,尤其是在士绅阶层中。
凤姐儿闻言,却心道原来还没出大事啊,心里急转,面上愈发楚楚可怜,求饶道:“好蔷儿,我真是知道错了,往后必听你的话,再不敢做错事了。”
凤姐儿不是不会伏低做小,不是不会说软话。
但她必是要在地位高,权势重,比她强的人跟前,才会这样说。
温柔小意儿也的确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见她服软,贾蔷看着她,最后道:“我不管你是真明白了,还是假明白了,因先前的情分,我待你一直不同,也一直敬着你。但愿,你不要再做出让我失望的事。”
凤姐儿听他话风果然软了些,忙连连屈膝做福,一迭声保证道:“哎哟我的大侯爷,你都这样发脾气了,我哪里还敢?再不敢啦再不敢啦!遇到你这样厉害的爷当族长,我再不敢以身试法!”这倒不算虚言,往后抱紧贾蔷这根大粗腿,还会缺那点银子?何苦为了那二三千两银子,就被骂到这个地步……
贾蔷“嗤”了声,懒得理她,大步往前行去。
但愿她果然说到做到,不然……
凤姐儿见总算过了这一关,抿嘴一笑,提着灯笼赶紧跟上。
后面,远远的跟上四五个婆子媳妇……
这几人彼此对视了眼,交换了眼神后,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应该没甚么。
果真有甚么,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教训,虽将她们撵远了些,可也没多远,听不真切,却能看的清楚。
只此一点,就没甚么。
可果真要说一点东西也没有……
似乎也不像啊……
不过不管怎样,人家既然敢让她们看了去,就不怕她们乱嚼舌根子。
不拘是谁,总共就她们几个,谁敢传那位霸王的闲话,岂不是作死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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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小姑姑(第五更,求订阅!)
荣庆堂内,气氛有些诡异。
除了宝玉回来后,坐在贾母身旁一如往常外,贾环、贾兰、贾菌看起来都有些古怪,有些渗人。
三人虽一如往常那样,给大人们行了礼,但对大人们的问话,居然极冷淡的回应。
眉眼间那抹清冷,让人心惊。
李纨最是心惊胆战,颤声问贾母、王夫人道:“该不是,出去撞客了吧?”
贾母、王夫人也有些心惊,虽然宝玉看起来没甚事,宽解了她们大半心思,可这三个小的出事也不成啊。
尤其是贾环,小瘪犊子眉眼间居然都是冷戾之色,极像中了邪的模样。
贾母懊悔道:“我早先说过,这么大点的孩子,不能到处乱跑,如今可怎么好?快去请个道婆来,给他们化解化解罢。”
正这时,却听下面姊妹里“噗嗤”一笑声响起,贾母皱眉看去,见竟是黛玉,眉心又舒展,就见黛玉忙笑道:“老太太也不必担心,你只瞧他们三个在学哪一个就明白了。”
此言一出,宝钗也忍不住面色古怪起来,道:“是了,我道他们怎么有些像蔷哥儿呢,原来如此。”
迎春、探春、湘云等闻言,面面相觑后,再看向三小,岂不正是照着贾蔷的神情描出来的?因而纷纷大笑!
贾母也回过神反应过来,羞恼之下大骂道:“甚么好下流的种子,好的不学,你们就学这个?”
她是真恼了,一个贾蔷硬的和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主意正的拿锤子砸锥子扎也扎不歪,已经要了她半条命来。
再养出一窝子来,她干脆早早两腿一蹬,闭上眼去寻荣国公算了。
李纨也气极,骂贾兰道:“你迷了心了?谁让你学这个的?”
贾兰居然咬着牙坚持住了,正色道:“娘,蔷二哥教儿子说,读书人,不能读迂书,更不能读娇气矫情的书。柔柔弱弱,娇娇气气,风一吹就倒病秧子一样,那不叫读书人。”
李纨闻言一怔,道:“那甚么才叫读书人?”
贾兰昂着小脑袋,声音都洪亮了起来,道:“蔷二哥说,读书人,当养青松之正气,法竹梅之风骨!读书做人,都要堂堂正正,要挺直腰身!”
李纨:“……”
诸姊妹们,也无不侧目动容。
她们只知道贾蔷的武备功勋,却从没想过,竟在读书上,还有这等见识!
黛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弯起嘴角,轻声笑道:“蔷哥儿原是准备下场科考,取得功名的。他做的文章,便是我爹爹也开始点头呢。”
啧!
一个文武双全的少年武侯的形象,油然而起!
湘云、探春看着黛玉抿嘴强忍笑的模样,齐齐翻起了白眼,一脸无语的样子。
但要问她们心里有没有嫉意……
其实,有才是正常的!
贾母却还是拧起眉头教训道:“蔷哥儿是先有能为,然后才有的脾气!你们哪个要是能如他那般,小小年纪就几经生死,连血都流了一瓮了,也换回个武侯来,我也任你们梆梆的!没这份能为前,把这个臭架子都收起来!要不然,叫了老爷来,打不烂你们的屁股!”
贾环闻言,登时收敛了一身桀骜之气,恢复了原本的德性,连本来板正过来的肩膀,都再次溜了起来,缓缓的变成了一边高一边低……
贾菌也变得古灵精怪淘气起来,倒是贾兰,身板依旧挺的笔直,尽管低下了头。
贾母正还想说甚么,却听到外面传来说笑声:“那起子娇小姐,倒是把事揽了去,结果一股脑的托付给了平儿,平儿去了你们府上,又被尤大嫂子知道了去,她倒比哪个都热心,拉着她两个娘家妹妹,和平儿一起商议起来,又是请戏班子,又是请打十番,还有说书女先儿……蔷儿,平儿是我的左膀右臂,你用完了可要还回来才是!”
贾蔷呵呵了声,二人一边进门儿,凤姐儿的嘴还不停:“尤大嫂子那边,你就这么养着?”
贾蔷答了句:“不然怎样?”
然后不再理她,与贾母见礼问安。
礼罢,贾母问道:“今儿都做甚么去了?回来后一个个都跟中了邪撞客了一样!”
贾蔷扫了眼过去后,摇头道:“没甚么,只让他们亲眼看看,贾家造了多少孽,造成了甚么样的害人后果。警告他们,往后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贾母简直都后悔问他这些话了,气的不行,道:“宝玉会害人?”
贾蔷摇头道:“二老爷那样的人,也不会害人,可管教不好下人,不照样为祸一方?宝玉,说说看,今儿看到了那些平日里你们都尊一声叔伯的管家们造的孽,你心里有甚么感触?”
众人看向宝玉,宝玉叹息一声道:“果然还是女儿家好,更心善些。前面那些人,心比墨还黑,连泥也不如。”
贾蔷:“……”
他直接放弃了这一茬话,转头问黛玉道:“先生可来了?”
黛玉轻轻应了声,道:“嗯,来了。不过老太太瞧着他气色不是很好,没让多留,只看望了大舅舅和二舅舅后,就回府了。”
贾蔷闻言,就要告辞前往林府,黛玉忙道:“爹爹说了,今儿你不必过去了,让你也好好歇两天,凡事不可用急,那么些事,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做完的。”
贾蔷闻言,这才作罢,点了点头道:“你过不过去?”
黛玉闻言俏脸瞬间大红,瞪眼怒视贾蔷,贾蔷反应过来,忙道:“我的意思是,你和不和……四姑姑一起去那边,不止你,四姑姑还可以邀请其他姑姑,一道去东府住。那边我让人在西路院专门拾掇出了一套院子,大家小姐该有的里面都布置妥当了,专留给四姑姑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顾不上之前的唐突之言了,一双双眼睛先看了看贾蔷,又齐齐打量起缓缓低头不语,双手捏在一起的小惜春来。
论血缘亲情,贾蔷和西府这边的实在是有些远了。
但是和惜春,那却是正经堂姑侄关系,这个无论如何也摆脱不得。
他是绕开贾珍,直接承嗣在贾敬名下做嗣孙的,如此一来,惜春便是他名义上的亲姑姑。
但是,谁都没想过,宁国府里,还会有惜春的位置……
惜春今年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小小的一个女孩,平日里虽也和姊妹们顽笑,但却没许多话说……
打记事起便没了娘,爹又一直在城外修仙,一年也正经见不到两回,即便见了,也不曾说过话……
虽有个兄长、嫂子,但年龄相差那样大,也没甚兄妹之情可言。
虽年纪小,惜春却也明白许多道理,她是孤零零来到这个世界上,孤零零活着的人儿。
却没想到,今日忽然有人告诉她,她还有一个家……
小脑袋里懵懵的,她也知道许多人在看她,可她并不知道该说甚么。
只是不知何时,一滴滴“露水”滴在了搅拌在一起的小手上,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用帕子擦拭一下……
正这时,却发觉有人轻轻用帕子帮她擦泪,惜春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就见黛玉就在身边,看着她笑道:“这时怎么了?姊妹们都等你请东道,请咱们去你院子里坐坐呢,你也不回话?”
惜春闻言,抬头看向一边,看到迎春、探春、湘云、宝钗都笑眯眯的看着她。
惜春心里忽地有些活泛过来,她又看向贾母,老太太笑的慈爱,道:“那原就是你的家,不过这边也是,你爱在哪里住,就在哪里住!不对,你还是得跟我住,得闲了想去那边住,就和姊妹们一起过去耍几天就是。”
惜春闻言,忙点头应下。
虽然她心里冷清着,却也知道,若没有老太太垂爱,她未必能活到现在……
见完老太太后,才最后看向贾蔷,这个亲侄子,似在筹措一些长辈该说的话……
贾蔷见之哑然失笑道:“四姑姑不必为难,平日里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正经论起来,咱们府上就咱们两个姓贾的,自在过日子就好。”
虽是姑姑,却也没甚管教侄儿的权力。
女人一世,原本就是出阁前从父,父死从兄,连兄也死了,大事自然该听侄儿的……
所以贾蔷并不必去当一个孝顺的乖侄儿……
当然,尊敬还是要尊敬的,这个不能落人口舌。
惜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该怎样表现出一个威严的姑姑,如今听贾蔷这般说,也松了口气,笑道:“果真能请二姐姐、三姐姐她们一道去?”
贾蔷点了点头,可惜春又为难道:“蔷哥儿,你喊我姑姑,那林姐姐怎么叫我?”
“噗嗤!”
一旁看了好一阵的宝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探春和湘云也得了意,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黛玉一张俏脸晕红,也不陪惜春了,用帕子掩住一侧面,坐回了座位。
贾母还是公道,制止了笑声后,道:“你们各论各的,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这个事情不要多嚼舌头,论理并没甚么差错,就怕小人犯嫌。”
众人忙收敛了笑容,黛玉仍大羞难耐,贾蔷却如没事人一样,对众姊妹道:“那就都走罢,去四姑姑屋里住一宿,给她屋子多添些人气儿!”
贾母最喜欢看到这样的事,笑道:“去去去,都去!往后得闲了,我也去住!”
惜春笑着站起身来,到贾母跟前跪下,磕起头来。
贾母见状,登时红了眼,一迭声叫起后拉入怀里,道:“好孩子,我年纪大了,哪受得起这个!”
王夫人等人也劝泣不成声的惜春,往后必会越来越好。
黛玉在下面看了,心里颇为骄傲的悄悄拿眼看向贾蔷。
若非贾蔷这个侄儿做的好,表现出重视这位姑姑的姿态,那除了贾母外,其她人,却也未必会如此对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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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讨要!(第一更!)
“哇~”
探春惊讶!
“哦~”
湘云眼睛溜圆,也是惊叹!
“居然也这样暖!蔷哥儿把林妹妹家的那套,也给你装上了?”
迎春抿嘴笑道。
屋子里的陈设倒也罢,都不是没见识的,虽然的确精美,可她们屋子里的也不差。
只是……
她们都没想到,贾蔷居然将林府曾见识过的那套暖气锅炉,也安装进了国公府。
要知道,国公府的屋宅该建甚么该有甚么,都是有规章的。
妄自破土动工,容易招惹忌讳。
所以先前就算见了林府的温暖舒适,她们回来也学给了贾母听,可即便是贾母这样好受用的人,也没想过在国公府的屋子里凿穿孔洞,穿插铁器。
几百上千年贵人们都用熏笼烧银霜炭取暖,贾母压根不去想那些歪门邪道。
却不想,东府这座国公府里,居然会有这个。
“哎呀,可真暖和!”
宝钗都笑了起来,只是又好奇道:“先前在尤大嫂子那边,并未瞧见这个啊。”
贾蔷淡淡道:“还没装过去。”
宝钗自知失言,她是听说过贾蔷与宁府原先恩怨的,想来贾蔷不会喜欢听到贾珍遗孀的名讳。
能一直供养着尤氏,没使手段赶出去,已是不易,又怎会给她们添这个锅炉呢?
她这般说,必是恶了贾蔷。
黛玉在一旁见之,心中不忍,在旁边轻轻拉了拉贾蔷的袖角。
贾蔷不解看过去,就见黛玉与他微微摇了摇头,往宝钗那边示意了下……
贾蔷莫名,再看了看黛玉的口型,方反映过来,抽了抽嘴角,对正垂着眼帘的宝钗微笑道:“薛妹妹莫要多想,早先我就同尤氏说了明白,贾珍是贾珍,她是她。我贾蔷再没气度,也不过迁过于一个妇道人家。如今尤氏在东府生活的很好,每日里还和我舅舅一家来往,自在着呢。”
宝钗闻言,忙抬起头道:“蔷哥儿,你舅舅一家在府上,我们应当去拜会。”
此言一出,正在里面观光的迎春、探春、惜春还有湘云、宝玉,都纷纷转过头来。
贾蔷摆手笑道:“算了,我舅舅一家原是市井小民,虽是我的至亲,但和国公府的生活格格不入,过的极不自在。我才在后街香儿胡同里寻了套宅子,过两天让他们搬过去住。今儿和林妹妹见了面,林妹妹要给她们见礼,差点没难为死她们。你们要都过去了,论辈分都得论半宿,他们愈发睡不好了。”
宝钗却不再纠结这个,惊喜道:“香儿胡同?薛蝌今儿正好在那里寻了套宅子,只等哥哥伤养好了些,就搬过去呢。”
贾蔷“哦”了声,笑道:“那倒是巧了……嗯?你们怎么来了?”
忽听门外动静,贾蔷回头一看,登时笑了起来。
只见好大一群小丫头子,晴雯只一天时间反倒混成了头子,嘻嘻哈哈风风火火的跑来,香菱、林楚、宝琴还算乖觉些的,小角儿、小吉祥并十二小戏官里的几个,才真正顽疯了。
不过晴雯最是明眼人,老远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贾蔷,而是黛玉。
便一窝蜂的跑来,黛玉见之唬的花容失色,果真让这直肠子丫头再跪下喊太太,那她在姊妹前也别活了。
黛玉慧心一动,便先一步上前,板起脸教训道:“都站仔细了,疯的像甚么样子!”
她这一发威,香菱、林楚几个最懂事,乖乖的站好。
晴雯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眨了眨眼后,想起某人的警告,也乖乖的站好了。
便这样,本来闹哄哄的一群丫头,在黛玉语气都不算凶的教训下,瞬间乖乖站老实了……
这一幕,让贾家姊妹们心中无不啧啧称奇。
原本,她们私下里顽笑时还说过,黛玉旁的甚么都好,就是怕没甚么心思去理会内宅事。
便是说了,那些刁钻的媳妇婆子也未必会怕,会听。
不想眼前一幕,彻底改变了她们的认知……
连外面站着的跟来的婆子媳妇丫头们,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黛玉面上虽不显,但心里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不像凤姐儿,权势心那么重,黛玉也不想让旁人怕她甚么。
平日里有时也会和丫头顽笑几句,谁知道这会儿一个个都成这个样子。
她自觉面上滚烫,语气尽力放和缓下来,道:“姑娘们都在这里,妈妈们也在,你们就这样跑,岂不让人笑话家里没规矩?”
香菱最是乖巧,点头道:“姑娘教训的是,都是晴雯带着我们乱跑的,往后再也不敢了。”
晴雯这炮仗,柳眉竖起,当场要炸,不过看到贾蔷缓缓出现在黛玉身后时,又偃旗息鼓了,心里打定主意,回去后再好好和臭香菱算账!
她却忘了,在今天的交锋中,虽然她喊的最响,可果真动起手来,下场却……
emmm!
只看饭量也知道,她一顿饭只吃那么几口也就撂下了,再看看香菱,跟着甚么样的主子,便是甚么样的饭量。
也多亏她如今每日里越顽越撒欢,该胖的地方胖,不该胖的地方还收着。
但无论如何,力气之大,按着晴雯摩擦是不成问题的。
如今的香菱可不是先前的受气包了,得意着呢。
这时就见宝玉走过来,呆呆的望着晴雯,道:“这位姐姐,好似在哪里见过,这样眼熟……”
“噗嗤!”
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来,贾蔷虽呵呵笑着,眼神却有些玩味……
独晴雯掉下脸来,忍不住道:“你浑叫甚么?这是内宅,你这么大个外男,也好意思进来乱闯?乱闯就罢了,还乱叫乱说,一点规矩也没有!”
跟随宝玉前来的婆子忙上前喝道:“这是我们宝二爷,原和旁人不同,姑娘说话仔细着。”
晴雯登时恼了,叉腰道:“我知道西府有个宝二爷,可这是东府,我们侯爷才是正经主子!我是侯爷的丫头,是东府的丫头,你让我仔细着?”
黛玉头疼真真是甚么样的主子甚么样的丫头,怪道先前贾蔷说,不收留这丫头早晚被人打死,果真生了一副欠揍的模样!
她忙道:“你胡说甚么,宝玉是你们爷领进来的,你怪哪个?快去罢快去罢,哪里还是丫头,活土匪一样!”
等晴雯气鼓鼓的和香菱等人去了后,宝钗上前笑道:“天爷,这样厉害的丫头,亏你们经得起这样闹。”
贾蔷笑了笑,道:“也是个可怜人,我这里不收下,怕没甚活路……”
话没说完,就听宝玉急道:“蔷哥儿,你这里若容不下,送我如何?”
“哎呀!二哥哥!”
探春在一旁责怪道:“她是蔷哥儿的丫头,你怎么好要?”
论起来,还是当叔叔的。
宝玉不给好脸子了,理论道:“蔷哥儿能问环儿要小吉祥,我怎么不能要?”
贾蔷摆手道:“这个真给不了,你要金银容易,要人却不要想了。我这边府上空空荡荡的,还想着问你要袭人呢,你给不给?”
“……”
宝玉幽怨的瞪了贾蔷一眼,也不说要人的事了。
尽管他心里倒愿意拿袭人来换晴雯,但也只是想想罢了,果真这样说,姊妹们必会怪他凉薄。
但他以为,他只是不愿晴雯这样的丫头,拘束在东府罢了,唉,谁能解他的苦心……
诸姊妹们又观看了圈惜春的院子后,便纷纷要告辞。
惜春只是不许,道:“老太太都说了,让你们住在这,给我添添人气,都不许走呢!”
宝玉爱热闹,笑道:“极是极是!”
可惜,惜春却道:“二哥哥自己回去就是!”
宝玉:“……”
贾蔷哈哈一笑,拉着宝玉隐隐伸向脖颈下那块玉的胳膊,道:“走走走,她们不留你,我留你,去我舅舅家,和我姐夫铁牛挤一挤?”
宝玉闻言,简直花容失色,忙不迭的跺脚就走。
黛玉心里笑的肚子疼,面上却责怪了贾蔷一眼,又指了两个嬷嬷,让赶紧跟上送回去。
等宝玉走后,贾蔷也告辞了,对黛玉道:“她们有甚么要的,你让吴嬷嬷去准备。”
黛玉俏脸又有些发热,赶道:“你快去罢,还用你教我?”
贾蔷呵呵一笑,与众人拱手作别,转身离去。
等男孩子都走了,女儿家反倒聊的开些,探春简直不掩羡慕的拉起黛玉的手,道:“林姐姐真是好命!”
高门大户的闺秀们,打小见的多,懂事的早,哪有不对未来夫婿人家憧憬过的?
但黛玉这样的境遇,却是她们在绣楼里,所能想到的极致了……
再看看贾蔷对旁人威风八面,强硬到咄咄逼人的地步,偏对上黛玉,宠溺简直溢于言表。
都是女儿家,若说谁不艳羡,那才是自欺欺人呢。
迎春则抱住惜春,笑道:“四妹妹也愈发好了,蔷哥儿看着厉害,心里还是和善的。这里布置的这样周到,可见他真心疼你。”
惜春虽小,却也有趣,道:“二姐姐说偏了,哪里是疼我,是孝敬我哩!”
众人大笑,湘云难得抓住取笑的机会,怎会放过,一迭声称是,道:“如今只有蔷哥儿孝敬你,再过二年,还有你林姐姐也孝敬你,请你吃茶哩!”
众人愈发大笑,黛玉羞的耳垂都红了,咬牙道:“我把你这烂了嘴的,今儿饶了你,我也不活了!”
湘云闻言大笑着身子不转,倒退着就往后跑,不想没留意脚下有一小杌子,“哎哟”了声,华丽的栽倒在地。
众人大骇,却见她倒地后,还绷不住哈哈大笑不止,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
PS:这种园子戏,得根据每个人的性格去写,比剧烈冲突难写多了……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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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新书 (第二更!)
自东路院而回,刚进自己小院,贾蔷就听到里面传来闹腾声。
待自抄手游廊进了门厅后,就见两个扭在一起的丫头,头发都披着,也不知怎么折腾的,两人外裳都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白色的小衣……
香菱一脸纯真,还带着不少委屈,一副爱惜蝼蚁罩灯纱的良善模样。
晴雯恰恰相反,张牙舞爪,俏脸上厉害的不行。
若只这样看,便是晴雯在欺负香菱。
可偏偏,此刻香菱骑在晴雯身上,按的她动弹不得。
晴雯也只一张嘴厉害,叫嚣着与香菱不共戴天!
脖颈下小衣上的盘扣也飞了,露出大片的白皙,直到隐隐看到丰隆处而止,却比扯光了更引人注目。
看到贾蔷进门,香菱高兴道:“爷可算回来了!这疯婆子的生儿比我小几天哩,偏不认,还让我叫她姐姐!”
贾蔷对站起身背过去红着脸整理好衣裳的晴雯道:“不是说了,不让你欺负香菱么?”
晴雯闻言昂起下巴,好似刚才她真的打了胜仗,是她压着香菱一般,道:“谁让她刚才反叛我,出卖人!”
香菱笑嘻嘻道:“没有,和林姑娘说实话,不算反叛,我认得她,比认得你还早!林老爷还对我的大恩人,帮你才算出卖人哩!”
晴雯说不过,气的还想动手撕扯。
贾蔷挥手赶道:“去去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晴雯还是知道甚么是正事的,哼了声,一扭身去准备热水和沐桶了。
香菱闹归闹,也不放心晴雯一个人准备,万一她使坏,加了许多热水怎么办?
便也跟了上去,贾蔷就听到外面游廊上,两人叽叽喳喳拌嘴的声音。
他微微摇头,他并没有对黛玉说谎,晴雯这个女孩子,除了他外,不管落在其他任何人手里,都难活得长命。
贾蔷愿意收她,俏美的容貌当然是一个缘由,但肯定不只是因为这个。
晴雯虽是坏脾气,平儿都顾忌她是块爆炭,但她内心是正直的,对小偷小摸的行径,深恶痛绝,且也看不惯溜须拍马之辈。
除此之外,便是自爱。
前世原著里,宝玉最心向的丫头,应该就是晴雯。
但即便到死,晴雯和宝玉也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
是宝玉不想沾这份便宜么?
当然不是,在贾母、王夫人跟前妥妥当当的袭人,都被他强吃到嘴里。
可被人打了小报告,说成是狐媚子不尊重的晴雯,却是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
宝玉不是不想得逞,是晴雯不许罢了。
这样的女孩子,闹腾归闹腾,贾蔷却不忍心见其凋零。
真论起来,晴雯是最接近他前世所知女孩性子的姑娘了……
未几,见二人推一半身高的木桶进来。
木桶下装着四个木轮,不过这种木轮不能承重,加水前要用专门的木闩垫起。
木桶放进里屋,两人又去抬热水和冷水。
贾蔷也不好果真一人坐着,就去帮忙,还被晴雯给哄了出来:“这也是爷们儿能干的事?”
那好吧,贾蔷便成全了她。
等两人将木桶盛满水,试了试水温正好后,看着香汗淋漓的两个丫头,贾蔷笑道:“先出去罢,等我洗完再叫你们。”
晴雯红着脸,咬着牙不吭声。
她虽直性子,却也知道贴身侍女要做甚么是本分。
陪夜、沐浴、夜里贾蔷吃茶她要备着,要起来撒尿她还得负责引着,提来马桶,冬日里还要提前进被窝暖热了……
这都是赖家嬷嬷教过她的,也是她认为的本分。
尽管心有些高,但该是她做的事,她也不会没出息的躲开。
等香菱体谅的对她笑道:“我来给爷擦背,你先出去歇息会儿罢。”
晴雯愈发激起了不服输的性子,从旁边拿起毛巾来,道:“我来!你出去歇着!”
香菱不和她争,看向贾蔷,贾蔷也不故作清高,道:“要留下就留下吧,先看着,往后轮流就是。”
说罢,香菱帮着去了衣裳……
晴雯看了去唬了一跳,盖因贾蔷肩膀上,居然还有一处骇人的刀伤。
香菱小心翼翼的拿着帕子,沾了热水后一点点将周遭擦洗干净,见晴雯探过身来,便小声道:“爷和叛军作战,打仗时受的伤,皇帝爷爷因为爷立下大功,才封的侯爷呢。”
晴雯闻言,一下觉得神圣起来,那些羞赧和怯弱一下没了,似乎伺候贾蔷便是为国尽忠一样的大事,她也上前,将帕子润湿后,轻轻擦拭起来,还靠近贾蔷肩头,往包扎处轻轻吹了口气……
不过忽地,她本弯着的腰一下站起,俏脸如同着了火般滚烫红热,一双桃花美眸都直了,不,她感觉快要瞎了!
无意间水里看到的那个大家伙,是甚么?!
一时间,厉害的晴雯觉得头有些晕……
……
等沐浴罢,香菱服侍贾蔷穿上干净的中衣后,又看了眼晕的和小绵羊一样,再无张牙舞爪之力的晴雯,登时笑嘻嘻的笑了起来。
晴雯凶巴巴的瞪她一眼,不过还是不敢拿眼去看贾蔷。
倒是愈发可爱……
贾蔷不理这些,回了里间,伏案写起新书来。
虽然他未亲自过问,但盛世书局三味书屋在京城已经悄悄开了起来。
贾芸和齐筠认识后,京城的产业便在不声不响中铺展开来。
尤其是在贾蔷任东城兵马司指挥,兵马司和金沙帮合力趟平东城各路江湖帮派后。
盛世书局、万香楼、广德楼的戏班子和说书先生……
莫看不起眼,利润油水似乎也远远谈不上暴利。
可一个东城,这几处交叉铺开,组成网络,便是一股不可小觑,甚至能影响舆论风向的力量!
当然,硬件好办,只要肯投入,就容易起来。
可若缺乏爆点,就容易形成吞金黑洞,不停的往里面丢银子。
不然京城那么多达官贵人,开个门铺就能赚钱,那都成他们开的了。
贾蔷以为,这个爆点,就是故事。
故事好,那么盛世书局的书就容易卖的火,广德楼的戏班子和说书先生也会因此受益,生意兴隆,又可带动万香楼的酒楼生意……
所以,即便到了他眼下这个地位,仍没有懈怠,奋笔疾书。
书写了半个时辰后,觉得屋内有些热,让人有些犯困,便打开了窗子,让屋外的凉风吹了进来,助他一臂之力,登时下笔如有神起来。
又写了半个时辰后,香菱和晴雯才洗漱完毕,湿着头发从外面进来。
随着她二人进来,香气很快弥漫房间内。
贾蔷却连头也不抬,美婢焉有码字香?
晴雯不解的看着贾蔷神色凝重的落笔疾书,不知在写甚么。
香菱见之,却是大眼睛骤然明亮起来,甚至有些小激动的悄步上前。
在尽量不打扰贾蔷的前提下,轻轻将散落到一边的稿子整理好,然后如从前一般,抱起坐在床榻边,美滋滋的看了起来。
只见纸笺上写道: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下,更增了几分萧索。两株大松树下围着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十几个小孩,正自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个瘦削的老者说话……”
啧!有趣!
只看了一段,香菱就觉得,这一定又是一部好故事!
然而就当她继续享受下去,刚读完一页纸,将纸笺小心的放在一旁时,却见一旁晴雯巴巴的靠上来,拿起她放在一边的纸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翻来覆去的看,香菱忽地怔了怔,极俏美的一张脸透着满满的纯真气,凑到晴雯跟前。
晴雯唬了一跳,竖眉瞪眼的小声道:“干甚么?”
香菱不无同情的认真关心道:“晴雯,你识字啊?”
雾草!
晴雯一张俏脸登时黑了下来,桃花眼里似起了火般,怒视香菱,压低声音道:“放屁!你才不识字呢,我……我不知道识几多字!”
香菱不信,指了指她手里的纸笺,道:“你连书都拿反了,看了半天,你看的啥子哟!”
晴雯说不过,气的涨红了脸,就要动手。
香菱却慌忙道:“慢着些慢着些,莫要撕破了,撕破了的话,爷不恼,林姑娘也要真恼的。”
听闻此言,晴雯这才撂开手,让香菱将纸笺收拾好后,却见香菱狡猾狡猾的看着她笑道:“我哄你的哦!真弄坏了,爷才真恼的,打烂你的小屁股!”
晴雯闻言,面无表情,然后忽然扑向香菱,将香菱扑倒在床榻上,发出“咚”的一声……
贾蔷正好写了一个时辰,也有些乏了,今天发生这样多的事,他也没甚精力继续写太多。
将几案上的稿纸收拾利落,回头看又扭在一起的两个夯宝,上前道:“别闹了,我乏了,要睡了。”
香菱翻身下来,委屈着对晴雯道:“你别闹了,快去歇着罢,我要伺候爷睡觉了。”
晴雯一如既往的嘴硬道:“是你闹,你再闹,我还收拾你!”
贾蔷无语,结果晴雯起身后又在陪榻上坐下,道:“凭甚么只你伺候,我也要!”
这倒不是她在争宠,她这是要强在争地位。
当下世道里,大家公子和小姐身边,只有一等丫头才有资格在架子床边的陪榻上睡着,方便伺候主子夜里的吃茶和起夜。
这是身份的象征。
次一等的丫头,才有资格进主子屋子里,端茶倒水。
最末等的丫头,连进主子房间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院子里扫洒。
这也是前世原著里,小红寻着机会,进屋子里给宝玉斟了一盏茶后,被几个大丫头给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原因。
因为她是三等丫头,本不够格进屋子。
如今贾蔷身边只两个丫头,晴雯怎能放弃这个时候争取成为一等丫头?
香菱虽和她闹,却也理解晴雯的心思,见她一双眼巴巴的偷瞄着贾蔷,反倒替她说好话道:“爷,要不让晴雯也陪床?”
贾蔷不理这些,道:“你们自己看着办。”说罢,就越过陪榻,到架子床里面躺下歇息了。
却又随手将香喷喷的香菱拉进被窝里,如抱起一块软绵香玉般抱着睡。
晴雯见之,登时红了脸,悄悄啐了香菱一口后,取了床被褥,铺在窄小许多的陪榻上,吹了灯也睡下了。
只是不想,这一夜可让她吃够了苦头,里面此起彼伏的动静,让她用被子蒙住头都掩不住。
最可恨的是,到最后,她居然还要去打热水……
晴雯暗暗起誓,往后,她再不和香菱这个狐媚子一起陪床了!
瞧她叫的,嘤嘤嘤的,真是个不害臊的小浪蹄子!
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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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游园 (第三更!)
翌日清晨。
许是因为旁边还睡着一个大美婢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一个人太久,所以昨晚要的有些狠了。
贾蔷神清气爽的起来时,香菱眉眼间余韵尚未散尽,满头青丝撒在枕间,仍沉沉睡着。
待出了架子床,再看陪榻上的晴雯,蓬头鬼一样躺在那,挂着黑眼圈的双眼无神的望着屋顶……
贾蔷唬了一跳,道:“你怎么了?”
晴雯转过眼来,桃花眼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却仍忍不住红了脸,一扭头,不看他。
贾蔷何时会哄人,莫名其妙的看了这丫头一眼,迈过她下了榻,就穿起衣裳来。
晴雯虽恼火,但也知道本分,嘴角挂着油瓶,爬起来服侍贾蔷。
她手指修长,颇为灵活,扣盘扣时,连看也不用看,只那样一抹,就系好了。
身上幽香沁人,秀发光泽黑亮,身量玲珑有致,这样瘦,可该丰隆的地方也一点不打折扣……
怪道说她是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
穿戴罢,贾蔷道:“你上榻上多睡会儿罢,精神不济,一天都不舒坦。”
晴雯嘴硬,“哼”了声道:“我睡醒了,又不是懒猪!”
香菱在梦中咂摸了下嘴,转过身去继续睡,这动静倒是唬了晴雯一跳……
贾蔷不理许多,转身出门而去。
等见贾蔷走后,晴雯迟疑了下,在陪榻上躺了趟,又伸手摸了摸架子床里面正床上厚厚的锦褥,舒适度明显不能同日而语。
因此她再次打量了下,发现贾蔷真的走了后,就翻身上了架子床。
掀开锦被抿嘴笑着躺了下去,想好好受用一番。
然而刚一躺下,她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手往身下一摸,再一揉捏,脸上的恶心几乎溢于言表,一骨碌翻起身跳下床榻,尖声骂道:“香菱,你这个不害臊的浪蹄子,怎么尿在床上了?!”
鬼使神差的又嗅了嗅:
“呕!!”
……
贾蔷自然想不到,晴雯上到床榻后,会正巧摸到了那一处余韵之处,他来到会芳园,做起晨练来。
在寸土寸金的神京西城,宁国府能有如此大一个花园,当真对得起“富贵”二字。
此时正值初春,虽难免春寒料峭,然不畏寒的小黄花,仍就铺满了地面。
有白柳横于坡前,又有小桥通若耶之溪。
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
树头春芽初见,疏林如画。
晨风乍紧,初罢雀鸣,一轮旭日东升。
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
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
宁国府积数代人极尽奢靡建起的园子,竟然就这样落到了他的手中。
也难怪惹得贾族无数人眼红,贾母也自认送了他好大一份人情。
正当他刚穿过白玉石桥,越过小溪,准备往前继续观赏时,忽见二人竟从对面迎面走来,已是归途。
“哎哟!侯爷也来了!怎起的这样早,该多睡会儿才是!”
尤氏一身云白素色锦衣,画着浅妆,看起来也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看到贾蔷后,忙赔笑问候道。
贾蔷点了点头,道:“习惯了早起,出来打熬打熬筋骨。”
说罢,又问另一人道:“薛妹妹怎和大奶奶遇到一起了?”
宝钗抿嘴轻笑道:“我也是早起,正巧出门遇到了大……奶奶,就一起来这边园子里逛一逛。”
尤氏左看看,右看看,忽地笑道:“侯爷和大姑娘且聊着,我让厨房里多准备些早饭,今儿人多热闹,可不能疏忽了去。家里还是人多得好!”说罢,也不给二人反应的机会,急急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贾蔷有些头疼,这尤氏怕是梦里都怕他撵她出门。
他倒也能理解,尤氏父死母丧,如今的尤老太是尤父在其母死后再娶的续弦,尤二姐、尤三姐是尤老太带进尤家门儿的。
果真出了贾家,尤氏连个正经的亲人都没了,也没甚落脚地。
莫说富贵,连好活都难。
可他已经说过了,不会赶她出府的,何苦再这般小心翼翼。
宝钗也看出了甚么,轻声道:“大奶奶是好人呢,许多事,她本身也没甚法子……”
贾蔷“嗯”了声,微微皱了皱眉,道:“我并不曾迁怒过她,也让她在府上安心住着,是她自己想得太多。”
宝钗便不提此事了,微笑问道:“蔷哥儿,听颦丫头说,你见过尹家郡主?”
贾蔷没直接回答,反问道:“薛妹妹要再走走么?”
宝钗轻轻颔首,她今日穿一身藕荷色绣连理莲纹裙裳,素雅净美,脚下青色绣鞋小巧,轻移莲步,随贾蔷往前行去。
贾蔷眼中仍是会芳园景色,一边观览,一边随口道:“薛妹妹不必将尹家事放在心上,宫里虽如此钦点,但尹家女入贾家,怕还要过不短的时日,不急在一时。等寻个机会,我会想办法,或报病,或寻个其他的由头,替你推了这个差事。你是薛大哥的亲妹,又素来志高有才气,不必委屈自己。”
尹子瑜若是正经天家郡主,要入宫学学礼,那么宝钗去当她的才人赞善,入学陪读,那没甚么,等她出阁时,也就是结业之日。
有此经历,也算是名门之女,又镀了层金,日后出阁都能凭添几分身份。
可尹子瑜就要嫁入宁国,宝钗再来当这劳什子才人赞善,就是欺负人了。
看看晴雯当个一等丫头要干甚么事,就知道伺候人是种甚么活计。
宝钗给一个有夫之妇当陪读赞善,少不得要常与贾蔷见面,婚前不是婚后,婚前见见面,勉强还能说成通家之好,尚未成亲,不算太忌讳。
可成家之后,再常见面,宝钗的清誉将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往后再说人家,但凡有几分门第的,谁愿意娶这等大妇?
所以贾蔷心中一开始就盘算着,寻机会替她除了这个差事……
只是,宝钗闻言后,眼中的苦涩简直要溢出眼外,满园的早春晨光,也披上了一层凄然之色,刺她的眼眸都痛,她缓缓低下螓首,轻声道:“我知你好意,只是,若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故,我又还有何面目见人?二哥哥,若果真怜我,就莫要再理此事。且让我当几年女官,静一静罢。”
贾蔷闻言,登时明白过来,是他想当然了。
宝钗的命运,也的确是忐忑。
以其人之才,之貌,之端庄大气,当年进京时,便应当胜任这才人赞善之职。
可惜,因为薛蟠之过,“政审”不合格,被涮了下来。
接着,没多久,贾府就传起了金玉良缘之说。
宝钗当时见宝玉、黛玉与旁的姊妹不同,亲厚一些,因此常有避嫌。
不过后来发现,她虽避嫌,宝玉却会上门来见她,才发觉,也不过是姊妹间的情意,随放开心结,正常来往。
她恪守礼数规矩,藏愚守拙,从不肯逾越半步。
或许等大了,会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果真成全了金玉良缘之说,那也是等以后……
只是没想到,薛蟠又闹出了那么多荒唐的幺蛾子,将她托付给了贾蔷,还闹的两府人尽皆知。
尽管后来,贾蔷为薛蟠出了气,也证明了薛蟠遗言只是一场闹剧,可女儿家的清誉,又岂是“闹剧”二字便打发了……
再后来,便是宫里忽然指婚,这一次,更加惊险,也更闹的世人皆知。
最后,贾蔷以挽天倾的手段,力挽狂澜,最终才使她落了个“才人赞善”之名,勉强挽回了些体面。
如今,若是再去变……
那她在人们眼中,会变成甚么样子?
神京城内的名门圈子,说小不小,但说大,其实也远谈不上大。
果真七拉八扯,大家差不离儿都是亲戚。
谁家,会娶一个如此“福薄”的女子作家门大妇?
也难怪宝钗现在甚么都不想,也不愿去想,只愿安静的做几年才人赞善,或许数年后,世情会善待她一二。
贾蔷明白过来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也尊重你的意愿。至于尹家姑娘,我虽只远远与她见了面,但也看得出,是个十分安静,不见轻狂之气的姑娘。这种人,应该是喜欢安安静静她做自己的事,不愿打扰别人,也不喜为别人所打扰的女孩子。薛妹妹若想安静,做她的才人赞善,倒是再合适不过。”
宝钗闻言,面色隐隐古怪起来,看着贾蔷道:“二哥哥,遥遥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么多来么?”
贾蔷干咳了声,摆手道:“其实是仔细看了眼,我也担心过来一个闹腾的……”不愿多说此事,贾蔷看了看日头,道:“走罢,该回去了,应该都起来了。见了人,我还有事情要忙,今儿就不陪你们逛园子了。”
宝钗闻言,心知贾蔷要回去见黛玉,不愿一起回引起误会,便点了点头道:“二哥哥且先去吧,我去大奶奶那,看看有没有甚么好帮忙的,稍后便回。”
贾蔷也不强求,与她告别后,大步折返回东府……
……
PS:今天状态不大好,而且马上后面一个大剧情有些激烈,所以写一些舒缓的园子戏调和一下。
另外,今天群里的大佬再次发威,这章之后,大概还欠六章?
最后,庆祝一天多了俩盟主,端木大佬和先知大佬,当然,这两更在欠的六章里面。
我一定会尽快还完的!嘤!
今天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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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清理宗族(第四更!求订阅!)
东路院,惜春院。
正堂。
贾蔷进门时,惜春的丫鬟入画也刚进门儿不久,对堂上诸姑娘道:“老太太说了,今儿她要好好歪着歇一日,松快松快骨头,不然要散架了,让姑娘们就在东府好好合计合计,怎么给林姑娘过生儿,不必去西府请安,也可多给我们姑娘的新院子添添人气。对了,老太太还叮嘱了句,不要落下宝二爷。”
正说完,贾蔷还没到跟前,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看去,就见一大头男孩有些忸怩的出现了,嘻嘻哈哈的走进来……
堂上一阵大笑,贾蔷也觉得好笑。
宝玉在姊妹跟前还是放得开,面皮也厚些,索性不理这嘲笑,还陪着笑,神采奕奕道:“你们猜怎么着?”
贾蔷不理他,在黛玉身旁落座后,黛玉递给他了一双筷子,然后道:“你这没头没尾的,甚么好猜的?”
宝玉嘿嘿一笑,在湘云身旁坐下,不过还没开口,湘云提醒道:“这是宝姐姐的座儿。”
宝玉也不理,笑道:“她来了自有她坐的……”然后继续高兴道:“昨儿晚上回去,正好见到老太太和老爷说话,说的就是蔷哥儿先前的那番话。”
湘云恶狠狠道:“爱哥哥说话越发三不着两了,蔷哥儿和老太太说过那么多话,谁知道你说的哪一句?”
宝玉摆手道:“罢罢,好蠢的人儿,你不知道,难道旁人也不知道?”
再看姊妹们,大家齐齐摇头。
宝玉见之大恼,迎春最先绷不住笑起来,道:“何苦非招惹他,果真再闹起来,偏又是四妹妹的院子,反倒落不是了。我猜猜,莫不是口中含玉的典故?”
宝玉闻言大喜道:“正是这个!二姐姐原来也是聪明人!”
贾蔷笑骂道:“不会说人话,你就别说话了!”
宝玉反应过来后,忙给迎春道恼,迎春也不恼,只微微摇了摇头。
宝玉顾不得她,大笑道:“往后老爷再不逼我读书了,只要我正经知礼,把字写好了,旁的他便不管我了!怎样,是不是个好消息?”
姊妹们左看看,右看看,探春好奇道:“二哥哥总要做些甚么罢?”
宝玉一脸嫌弃道:“学那些禄蠹们做甚?”
贾蔷也不理,只顾着埋头大吃,黛玉不停的与他添些饭菜,忽地,她问道:“你可见着宝丫头了?”
贾蔷头也不抬,道:“早先去园子里逛逛,正好碰到她和尤氏在里面,说了起子闲话……嗯,就是问了问关于尹家姑娘的事。”
黛玉闻言笑了笑,不再多说甚么。
贾蔷也没多解释,二人若连这点默契和信任都没有,那才不对。
没多会儿,宝钗也回来了,寻了椅子坐下后,众人就着精美小菜,一起用了些早饭。
不过大多吃不多,连宝玉也只吃了半个饽饽,半碗粥。
然后和其他姊妹们一起看某人大吃……
等贾蔷觉得不大对劲,抬起头来看时,就见贾家姊妹们一个个面色古怪,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探春惊叹道:“乖乖,常听人说大肚如牛,也没正经见过,今儿才算见着了。”
湘云笑了好半天才回过劲儿来,听这话又笑了起来,道:“你直接说饭桶不更好?”
贾蔷自不会和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黛玉也是笑而不语。
宝钗却笑道:“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上不知道把门儿。”
湘云忙与贾蔷赔不是,道:“你莫恼,都是我的不是。我也知道古之大将,都是一餐能进一头牛!可见蔷哥儿你往后,必然能当一人可敌国的大将军!”
贾蔷呵呵一笑,也不多言,举起黛玉递来的牛乳碗,饱饱喝了一大海碗后,站起身来,道:“有甚么安排,只管打发人告诉前面,都会快快办来。”
黛玉笑道:“知道了,你自忙你的正经事去罢。”
贾蔷也未多言,再与众人点头笑了笑后,大步离去。
等他走后,湘云才沮丧道:“蔷哥儿必是恼了我。”
黛玉忙笑道:“哪里至于,这点子事也放心上,还怎么做大将军?云儿莫多想。”
湘云想不通:“那他怎么也不理我一理?”
黛玉叹息一声,道:“必是又要去做得罪人的事,才不肯泄了利气……回头他必寻你说话,好好理你一理。”
她心里,其实巴不得贾蔷能如宝玉一样,放下肩头重担,也能甚么都不想甚么都不顾的任性顽上两天,和姊妹们顽闹说笑,轻快轻快。
可是她也知道,这是极难的事。
不止贾蔷如此,便是她爹爹林如海,又何尝不是如此?
唉……
明日大宴,若只是为了她的生儿,黛玉无论如何也不肯大办的,没的给贾蔷添麻烦。
可既然老太太说了,是为了帮贾蔷多交际交际世交亲故之门,多添些助力,那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操办好明日大宴!
等丫头们将早饭都收拾妥当了,黛玉又专门使人请了尤氏和平儿来,再加上宝钗、探春几人,一起商议起明日之事来……
……
黛玉在宁国府请人布置明日事,贾蔷到了西路院旁的宗祠大门前,也请了许多人来议事。
大门前的鹅卵石子甬道上,摆放着三把楠木交椅。
除了贾代儒和贾代修两位各坐一把外,正中那把,便为贾蔷所坐。
三人面前,密密麻麻的站着百余名贾家在京十二房的男丁。
贾家十二房当然不止这么些人,但眼下在京的,且依附贾家宁荣二府过活的,便是这么些人了。
还有许多贾家族人,多年来沾不上贾家甚么光,也有骨气,除了祭祖外,渐渐连过年都不怎么走动了……
对于这样的人,又不打着宁荣二府的名头行事,贾蔷再强势,也不会喊了来训事。
便是这百余人,此刻不耐烦者甚多。
以宁国近支,曾经想争夺宁国府这份家业的贾菖、贾菱为首……
“甚么事啊,不年不节的叫我们来,连个座儿也不给!”
“就是,就算他承了爵儿,可他甚么辈分?那么多爷爷辈儿的祖宗还没坐呢!”
“真当他自己是爷了……”
“得了那么大的好处,连顿宴席都不请,更别说发点银钱了……”
“银钱?你在想屁吃!珍大爷的棺材现在还扔在家庙那边没人理会,怕是尸体都臭了,你想去家庙陪珍大爷?”
贾蔷面色淡淡,看了看日头,算了下时间,大概也就是辰时三刻的样子,距离他让贾芸去通知的时间,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他与两位代字辈的老祖说了两句话后,见两个老头儿连连点头称是,便笑了笑,回头对焦大点了点头。
平日里只要不吃酒便素来沉默寡言的焦大,此刻居然很兴奋的样子。
他从宗祠门楼后面,一个人就抱出了一面大鼓。
这大鼓不是寻常民间的鼓,而是军鼓。
提着两把粗大的鼓槌,开始用力捶了起来。
“咚!”
“咚!”
“咚!”
一阵阵军鼓声,回荡在贾氏宗祠内,贾蔷搀扶着贾代儒、代修二老起身,他自己也站直腰身,肃然而立。
这般动静,很快让百余人宗族人感到了肃穆之气。
便是跳的最欢的贾菖、贾菱二人,都闭上了嘴。
等鼓声罢,贾蔷看着眼前百余名族人,声音清凛道:“自承爵成了贾家族长以来,一直没和族人见面,并非不睦宗亲,而是要做些准备……”
“见自己族人还要准备?怕不是心里有鬼吧?”
“得位不正,岂能心里没鬼?”
贾菖、贾菱一唱一和道。
他们自认为是贾蔷同族兄弟,年纪又都比贾蔷大,即便撒泼抱怨几句,贾蔷已经偷走了他们的爵位和家业,还敢将他们如何?
却不想贾蔷连看都没看他们,只问了句:“亲兵何在?”
焦大闻言,猛然连敲军鼓,大声嘶吼将令:“传,亲兵!!”
令罢,二十全身披挂的亲兵,并铁塔般的铁牛,从外面一拥而入。
持戈列队,虎视眈眈。
铁牛更是狰狞着一张脸,站到了贾蔷身边,倒把贾代儒和贾代修唬了一跳。
贾蔷继续说话:“做甚么准备呢?因为我也不是外人,知道族中大部分族亲,过的其实并不算好,也没甚么正经差事生计,全指着两府活着。堂堂国公子孙,游手好闲,这样没骨气的活,实在不成器。”
若非亲兵列阵,铁牛又如恶鬼罗刹一般镇在当场,怕是这百十个指着宁荣二府过活的族人都要骂娘了。
贾蔷讥讽的看了圈后,呵了声,道:“所以,这些日子,我已经使人在城外看地,准备多买一些大庄子和果园,交给你们去管。这些庄子、果园,还是算在祭田里,每年年底产出,五成归你们自己,五成归公中,以供家塾族学并祭祀之用。”银子,自然是抄家得来的银子。
这些银子贾蔷暂且用不到,也不方便用,容易落人口舌。
正好拿来,和睦宗亲。
不要小瞧这个,许多时候,这一点甚至牵扯到贾蔷个人的德行评判。
亲宗亲的人,才让人觉得信得过,是可靠之人。
若是连一个祖宗的宗亲都苛刻对待,那外人谁还会信你呢?
然而不等这些人高兴的眼睛发红,却听贾蔷话锋一转,道:“但是,有一个条件……这些庄子、果园,不可能永远供给到每一人,这样,都中十二房,除却宁荣二房,再除去今日未来的三房,还有七房。这七房人里,凡有意做事的,都可在芸哥儿处报名。只是,每年年底,会有个审评。连续两年收成排名倒数三位的,自觉换人,贾家不养连坐着等收成都办不好的废物。
当然,也有人自觉擅长管理门铺,也有机会,具体类似,有兴趣的,可以去和芸哥儿详谈,这里就不赘述了。
总之,只要你有一份上进的心,只要你肯付出努力,贾家就一定让你能过上体面有尊严的日子。
这是今日的第一件事,算是好事。
接下来,便是不太好的事,却又不得不办的事。
因为,这涉及到我贾家一族的百世传承!
来啊,与我拿下贾菖、贾菱、贾敦、贾珩、贾琛、贾芹、贾蓁、贾萍八人,先杖二十!
胆敢乱骂乱叫,辱没宗祠祖地者,杖八十!!
有敢喧哗乱动扰我族法者,同罪!
放开了打,死活不论!!”
……
PS:今日力竭矣,一滴也没有了……林姑姑:嘤嘤嘤!
咦,怎么感觉怪怪的?
最后,更正大盟名字,不是先知,是安知,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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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立规矩 (第一更!)
“家主,我不是替他们说话,只是,即便要打,总要有个罪名罢?”
文字辈里年岁最大的贾敕,须发都花白了,看着已经被宁国亲兵按倒行刑,却被贾蔷之言唬的连大叫都不敢的八人,忍不住说道。
贾蔷这番“残暴”阵势,是贾家从未有过的。
百余人被吓的鸦雀无声,贾敕能出列,倒是出乎贾蔷的意料。
不过,也只是出乎意料罢。
贾敕是五房家长,五房……比其他房好不到哪去。
贾蔷看着贾敕,淡淡道:“打完再说。”
说罢,不再理会。
不过二十杖,挨打的人度日如年,其他人倒不觉得漫长,杖罢,贾蔷看了贾芸一眼后,贾芸从袖兜中拿出一叠纸笺,开始诵读这八人的罪过。
说起来也没甚新奇事,这八人即便是造孽,也造不出祸国殃民之灾祸来。
无非打着国公府的旗号,行一些插手诉讼,给涉黑帮派、赌坊、青楼当靠山,放印子钱等下作勾当。
这些勾当,都是记到宁荣二府头上的。
顺势时,或许不算甚么。
朝廷上衮衮诸公,还真未必在意一些升斗小民的生死悲苦……
但到了逆风时,随意哪桩罪过,都可能成为轰垮贾家这座大山的蚁穴。
所以,贾蔷岂容这等事发生?
待贾芸诵罢,贾蔷淡淡道:“贾珍在的时候,为了得一个好名声,也为了省事,不妨碍他高乐,所以祖宗定下的规矩,成了一张废纸。但是,从今天起,敢犯族规者,一定是严惩不贷。这些人不是很有本事,很会弄银子攒家业吗?那好啊,家族分的房宅,分的田产,悉数收回。不义之财没收,我当然不会要,但要拿去偿还你们犯下的罪孽……”
“凭甚么?贾蔷,你凭甚么收回我们的房子,凭甚么没收我们家财?”
贾菖闻言差点没疯了,顾不得亲兵在侧和背部剧痛,疯狂嘶吼道。
贾蔷不给其他人起哄的机会,居然退让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既然你不服宗族管教,那就直接见官罢!来人,送贾菖一家前往顺天府衙,告诉韩琮大人,贾家在清理门户,自查罪孽,由他秉公执法!”
说罢,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给贾菖,一摆手,两个亲兵就要将亡魂大冒的贾菖拖了下去。
贾代修有些坐不住了,颤巍巍道:“家主,家主按祖宗家法治家,自然是,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这里都是同族之人,你要打要骂要罚都容易,可果真送了官,那……贾家也没光彩哪!贾家没有光彩,家主你作为一家之主,脸上也要遭人抹黑。一族之人,合该亲亲相隐才是正理……”
贾蔷闻言,若有所思,但还是摇头道:“贾菖不服管教,给脸不要脸。既然如此,就让顺天府去管罢。凭他那些罪孽,就不止没收家财那么简单了,他不蹲十年八年的大牢,韩琮大人铁面判官的美名算是白得的。”
贾菖闻言,整个人都崩溃了,连连大喊道:“我伏了,我伏了,贾蔷……家主,我伏了!”
贾蔷又看向其他七人,问道:“你们呢?可伏不伏?”
这七人干过甚么自己最清楚,果真去见了官,最少也要三五年大佬要蹲。
越是上面的人,就越知道牢里那种地方,到底有多黑暗,有多凶险。
别说三五年,三五天都可能暴毙掉一个人。
所以他们还能说甚么,只能认了。
贾代儒反倒也动了恻隐之心,道:“家主,这些孽障虽罪责深重,可他们家人却是无辜的……”
贾蔷摇头道:“既然享受不义之财时没落下,受罪过时,岂是一句无辜不知就能服人心的?”
贾代儒缓缓道:“果真一家人净身出户,连个落脚地也没有,那怕是要一家人都要冻饿而死,总还是给留条活路吧?家主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贾家在黑辽有两处庄子做祭田用,不如打发了他们,去那边当个庄头……”
贾蔷冷笑道:“当庄头?岂不便宜了他们?从祭田里分出二十亩地来,让他们自己去种,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们愿意不愿意苦干赎罪了。就这样罢!”
说罢,一挥手,让人把这八人带下。
贾蔷又看向其他人,道:“你们以为,只他们八个在胡作非为么?我告诉你们,远远不止!屁股下面有屎的,你们这些人一大半都逃不掉。不要心存侥幸,不是没查出来,也不是不愿发作,更不是因为劳什子法不责众。贾琼、贾藻,贾蘅,还有你,你,你……”贾蔷在人群中又一连串点了十几人的名字,每点一人,那人必面色瞬间惨白,最后,贾蔷冷笑道:“你们私底下做的那些勾当,哪一桩能瞒得过我的眼?今日不发作你们,不是不能,而是想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因为至少,你们还不算太无底线。
从今往后,贾家人必须人人熟读《大燕律》,上面能干甚么不能干甚么,都写的明明白白!做不了贾家的栋梁,也不能再给家族拖后腿抹黑!
咱们都是同宗族亲,同一个祖宗,是天底下最亲近的贾家人。
果真再遇到这种知法犯法的糊涂人怎么办?
你们私下里劝是没法劝的,谁发现了,来告诉我,我来让他清醒。
但是记住,这不叫出卖,更不叫反叛,这叫同族之亲,这才是大亲!
帮犯错的人矫正错误,避免犯下更大的罪过,难道不是真正的亲情?
但凡有这样讲亲情的,族里都会重赏!查实罪证后,最少也奖十亩地!
对于这样不避骂名,也要为宗族亲人好的,贾家绝不吝奖励。
亲亲相隐那是对外,不是对内,对内,咱们要真心帮助他!”
这番话一出,百余名贾家宗族人,一个个都和对方拉开了距离,隐隐防备起来……
明白人则纷纷于心中大吸冷气,狂呼一句:
真狠啊!
就像帮助贾菖、贾菱他们八个那样,真心帮助吗?
从今往后,谁还敢作奸犯科?虽说都是亲戚,可大多数人在族里总会有一两个不对付的,往后岂不是时时有人在背后盯着?
那可是十亩地啊!
……
荣国府,荣庆堂。
听到东面遥遥传来的战鼓声,贾母唬了一跳,缓缓站起身来,望着东面,好似能看破重重院落,看到宗祠大院。
凤姐儿正在同她和王夫人汇报抄家所得之财,见贾母站起身,笑道:“这必是蔷儿又在弄鬼!弄个破鼓来敲,没安生的时候。也怪道老祖宗就喜欢女孩子,男孩子实在淘气……”
谁料素来疼她的贾母却呵斥道:“你懂甚么?这是国公爷当年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聚将鼓!一直放在宗祠里,老宁国公在时,出征前必擂鼓聚家将。”
凤姐儿闻言面色微变,又赔笑道:“我原道来家里这么几年,也算是长了见识了,家里的事就没我不知道的。不想,竟还有这样的大事我不清楚……”
贾母又在鸳鸯的搀扶下,缓缓坐下来,啐笑道:“你才见识了多少,也敢夸口。莫说你,便是太太也未见识全乎呢。”说着又是疲惫一叹,道:“原想着能素净两日,瞧着罢,用不了多久,必又来事。唉,摊上个这样不省心的重孙,我怕也熬不了多长时日喽!”
王夫人和薛姨妈忙劝不至于,贾母也不怎么听得进去,对凤姐儿道:“抄出这么些来,除了现银被拿出去大半赔给受他们造孽的人家,其余的房宅、田庄、门铺、园子,就有这么多?”
凤姐儿点头道:“谁能料到,这几个管家,竟会这么富!这份家底儿,连我也是比不了的。”
贾母笑了笑,却道:“这有甚么稀奇的,你看看朝廷上,那些官儿家里比皇帝还有钱的,多得是。哪一个天子不爱民,不想国富民安?不照样禁不住下面的官儿,打着皇帝老子的名头在下面搜刮。这国一般,家也一般,什么时候都禁绝不了。天子圣明了,下面的官儿贪的就少一些,家主有能为,下面人弄鬼的事也就不多见。”
凤姐儿听闻觉得大长见识,忽又笑道:“老祖宗果然英明,这事都能看的这样透彻,不得不服!我昨儿还奇了呢,清点抄家所得的人,都是东府蔷儿从外面寻来的。原以为必是十分妥帖靠谱的,谁知道清点的时候,居然也被拿下了三个,原来这三人抄家时趁机往兜里藏了些。本来顾及蔷儿的体面,我没打算说出来。可听了老祖宗的话,这才明白,原来便是再贤明的主子,也禁不绝这样的奴才啊!”
王夫人听了面色却微微一变,轻声道:“他连他自己手下的人,都这样防着么?”
贾母摆手道:“用人原该这样用,咱们里面的娘们儿,只用人不防人,结果养出这么一群背主的奴才来,都成笑话了。太太是个菩萨性子,做不得这恶人,忙完这几天,我让林之孝家的带些管事媳妇来,我和凤丫头亲自盯着,这一回,可不能再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说罢此事,贾母又问熙凤道:“明日的大宴都准备的如何了?各家的请柬都送出去了?”
凤姐儿笑道:“听平儿说,准备的还算妥当。珍大哥在时,尤大嫂子虽然管不得事,但也有几分能为。再加上平儿,还有林妹妹带着宝妹妹、三妹妹她们一起合计,已是八/九不离十。请柬也都让人送出去了,南安、西宁、东平、北静四家王府的,再加上除了修国公和平原侯府外的那些家公候府第,也都送去了。只是有一家,我也拿不准主意,到底该不该送,还求老太太赏个主意……”
贾母奇道:“这请柬送不送,还要我来拿主意?哪一家啊?”
凤姐儿还未说话,薛姨妈笑道:“莫非是尹家?”
凤姐儿一拍手笑道:“可不就是她家嘛!”
贾母闻言,果然也迟疑了起来,道:“咱们往外送的请柬,说的并不是玉儿的生儿。她的生儿不好请这么多人家来,倒显得咱们拿大了,对玉儿也不好。既然说是为了给蔷哥儿封侯办宴,那……请一请,也无妨。想来,他家也是打发人送份礼罢了。”
……
PS:哇哈哈哈!还有几更?
听说再嘤就退订,我铁骨铮铮风吹凉会怕?
今天果断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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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重头戏 (第二更!)
宗祠大门前,贾蔷说完了族规族法之事,又提起了另一桩大事。
族学。
宗族子弟,凡姓贾的,皆可在贾家义学读书。
不要束脩不说,中午还管饭。
唯有外姓子弟,多是哪一房的亲戚,送到贾家义学读书,会交些束脩给夫子……
贾蔷所说的第一件事,便是此事:“凡外姓弟子,不管是谁家的亲戚,来读书可以,但要经过考试。考得好,连束脩都不必交。
我是在族学里读过书的,有几个正经读书的?乌烟瘴气,胡作非为!
所以,我会请人来,专门进行一次考试,以后每年一次,凡考试不过关者,就自觉走人,也莫要怪我们贾家无情义。”
顿了顿,见几人面色微变,贾蔷冷笑一声,道:“至于贾家自己的弟子,因为都姓贾,所以我也不愿一棒子打死。果真都赶出族学,往后更是败类,到头来还是族里费心!但是从今往后,族学会封闭起来,读书期间,不准外出,也不准家里探视。读书就好好读书,用心读书,不是来当大爷的。不仅读书,我还会派人去教弓马骑射,锻炼体魄,以军法相治!等大了,到时候了,自有人领着他们游学,见识见识大燕万里江山的人情世故……我就不信了,养废了一代又一代,贾家果真就不能出人才了!这一代,贾家一定要养出一批人才来!”
还别说,这一点,一下就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共鸣!
烂泥是知道他们自己是烂泥的。
这些人也知道他们这辈子算是废了,所以更希望后代能有点出息。
就好比贾蔷前世,大人们读书时偷懒耍滑,水平不高,也就愈发逼着孩子往清北的路上冲。
“这事族长做的好!合该如此!我贾璜举双手赞成!”
“那群球攮的小畜生,我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就是管不过来,族长若是能帮我们管教成才,我们给你磕头都成啊!”
“果真能教出文武双全来,只要不打死打残,一天打八遍都成!”
“打打打打打,往死里打!只要能成器!”
“族长英明,放手去打!”
这个世道里,老子若是不打儿子,简直就是无能的象征。
所以他们是不吝儿子挨打的。
再者,贾蔷近一年来的表现,族里其实也都看在眼里。
他们谁家不希望自家子侄能如贾蔷这般争气?
眼下贾蔷愿意花大气力整顿贾家,教他们子孙成才,这一举动,才是真正收服人心之举。
若果真日后从贾族义学里出来几个成器的,那贾蔷在贾家的地位,将固若金汤!
最后,贾蔷对贾代儒道:“太爷春秋太高,往后不必再去族学了。但太爷之功,贾家必然牢记,往后每月依旧按时发放钱米,给您老养老送终。”
贾代儒闻言,苦笑着点头,道:“族学成了这个样子,皆是老朽无能。老朽别的不求,只盼家主能将我家那孽障,一并严管了。他果真能学出些名堂来,才算是老朽一家莫大的造化。”
贾蔷闻言,清洌的目光扫过了代儒之孙贾瑞,对贾代儒点头道:“太爷放心就是,半岁之后,太爷再见他,想来会大不一样。”
教一群熊孩子,如何让他们脱胎换骨?
无他,唯军训尔!
不是前世大学里过场面的军训,是部队里,往死里训的军训!
……
“侯爷,齐家大公子来了,要见侯爷!”
贾蔷忙完宗族事,正要回内宅看看,就见门子来报。
贾蔷眉尖一挑,道:“请至前厅。”
说罢,他先往前厅去了。
未几,就见齐筠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到来。
真是同人不同命,齐筠这厮在江南便有四大公子之名。
除了甄家的甄頫外,无人能压过他。
在扬州,更是一枝独秀。
结果到了京城,满神京城的达官贵人,王孙公子,居然一样压不住他的风采。
也没人敢欺负他,齐筠到京城后,先进宫往九华宫以为齐太忠送信为由,陛见太上皇。
对于齐太忠这个几十年的布衣旧友,太上皇还是颇为念旧的。
因此,也对孤身带着齐家女入京的齐筠爱屋及乌。
九华宫总管大太监魏五放出风声来,说太上皇很喜欢齐家的孩子,自然也就少了被诸权贵敲骨吸髓的麻烦。
真正论起来,九华宫里的那位,对齐家要比对贾蔷真诚的多……
若不是如此,就凭一个齐家也敢在神京城内开万宝楼?
总之,这小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样子,实在让人生气。
他不去欺负别人,别人也欺负不得他。
这不就是贾蔷的终极目标么?
果然,有的人出身就在终点!
当然,等到太上皇晏驾归天后,这层金钟罩想来也就消失了,到那时……
齐家未必能有好结果。
或许正是如此,齐家那位老狐狸才会让齐筠更紧贾蔷,和贾蔷后面的林如海……
“宁侯,又来叨扰了!”
齐筠拱手见礼道,以贾蔷如今的地位,他也不好似从前那样叫一声“良臣”了。
贾蔷却摆手道:“都说过,自己人不必外道,你怎么又叫回去了?年纪轻轻,脑子记忆不好?”
齐筠哈哈一笑,道:“谁让你方才眼神不善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在提醒我注意尊卑呢。”
贾蔷懒得扯淡,直言问道:“这会儿子不早不晚的,你来作甚么?”
齐筠笑道:“知道你家明日大宴宾客,近来万宝楼收了几样极好的宝贝,都是明珠蒙尘,被人当寻常宝贝卖了的。我想着,贾家如今正要起势,可借着这几样宝贝,好好壮壮声势。万宝楼本就有贾家的股本,这几样好宝贝,果真去卖,不管多少银子都算贱卖了,不如你家留在手里。”
贾蔷闻言奇道:“甚么宝贝,让你说的那样玄乎?还能助我贾家起势……”
齐筠正色道:“宝物之奇,便是我们齐家也未多见。我在江南时,常听神京城卧虎藏龙,不可小觑,今日才知名不虚传。良臣,不瞒你说,这三样宝物之所以拿给你,是因为万宝楼保不住,我们齐家也保不住。虽然我已经叮嘱了鉴宝的掌柜伙计绝不可外传,但这等事,是瞒不了许久的。”
贾蔷听他说到这个地步,愈发好奇,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总得让我见个真章吧?”
齐筠点头道:“自该如此!”
说罢,他自袖兜中郑重的取出一个不过巴掌大的檀木盒子,上面居然还上了一把小小的金锁。
见齐筠面色凝重的打开后,露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紫檀珠,贾蔷无语道:“就这?”
齐筠不多言,对贾蔷道:“拿一杯清水来,屋里不能有第三人。”
贾蔷对厅内那位金沙帮出身的残了一只眼的老仆点了点头,未几,就有人送上一杯清水,然后和老仆一起下去了。
齐筠对贾蔷招手下人的品味不想多说甚么,接过清水后,他小心的将紫檀木珠拿起,然后轻轻的丢进了杯中。
贾蔷一直盯着,想看看到底甚么名堂,结果等了一盏茶功夫也没变化。
就当他目光不善,想问问此獠到底打的甚么主意时,忽地,他的眼神凝固住了,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杯子上空……
……
一个半时辰后,等贾蔷将齐筠送来的三件宝物看遍,整个人都有些懵!
华夏瑰宝,先祖才智,何其玄奥!
不错不错,有这等宝物在,明日大宴,贾家必然能大放异彩!
不过……
“过犹不及啊!另外两件我珍藏起来,明日只展露一件就好。”
贾蔷冷静下来,轻声道。
齐筠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你必会如此做。”
贾蔷冷笑道:“那你再猜猜,明日我让哪一件宝贝露面?”
齐筠拿出随身携带的折扇,也不嫌春寒料峭,打开轻摇了两下后,道:“必是那香炉!”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为甚么?”
齐筠笑道:“那灯必要晚上看才最好,明日不好展示。那珠子……那珠子如此神迹,偏是道家之物。如今太上皇最是信道,若露出珠子来,贾家怕也守不住罢。”
贾蔷笑了笑,道:“太上皇虽信道,可皇上却信释迦。”
齐筠摇了摇头,道:“说句大不敬的,皇上信的是心里的佛,不是西天的佛。心里的佛,莲台上坐着的是皇上,西天的佛,莲台上坐的是如来。所以,皇上未必瞧得上这个。”
贾蔷点了点头,不再谈此事,问道:“先前你运来的江南瓜果河鲜,还有没有了?有再匀我半船……”
以齐筠的修养都忍不住气急败坏道:“良臣,你可敢再无耻些?统共就一船,你已经分去了一半,怎还开口要?”
贾蔷呵呵笑道:“家里人多,吃的快些。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派人去你府上拉。”
齐筠提醒道:“就是再多一船,也不够你明日宴客的。”
贾蔷笑道:“明天主要是后宅热闹,前面一群糟老爷们儿,谁吃那些?自然吃男人该吃的东西!”
齐筠闻言古怪道:“你该不会……”
……
宁府后宅,惜春院里。
连凤姐儿都坐不住被贾母打发了过来,正和尤氏一边拌嘴,一边商议着如何将明日大宴办的妥妥当当。
就见刘大妞进来,知道她的身份后,连凤姐儿素来瞧不起穷人的性子都收敛了起来,见刘大妞言谈爽利不狷介轻狂后,又迅速喜欢了上。
说笑一圈后,刘大妞对黛玉道:“蔷儿说了,你们只管筹备后面内眷的宴席,前面的他都已经让人备好了。”
黛玉不解道:“怎么这会儿子来说准备好了,他准备了甚么?”
连刘大妞都捂起额头,羞于见人道:“他让淮安侯府送来了三十头大黄羊,又让万香楼准备了三十个大铜火锅,明儿前院就吃这些。不过他还特意叮嘱,让你们不能告诉西府老太太。说明儿的重头戏在后面,也不在吃上,请姑娘一万个放心!”
说罢,掩面离去。
黛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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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结交 (第三更!)
布政坊,林府。
前厅。
吏部尚书张骥看着林如海,叹息一声道:“如海啊,如今因为追缴亏空,朝廷上百官当真是人心浮动,凄凄慌慌啊!一天不知多少官员上吏部衙堂哭诉,又接到了户部的追缴文书,他们快要承受不起了。再这样下去,朝廷运转都要出问题的。”
林如海看着这个与他同年,但当年只中了二甲第六十九名的天官,微微一笑道:“尚智,不至于此罢。”
张骥当年初授吏部主事,后因青词写的好,得了太上皇的赏识、重用,复为吏部文选司郎中,继任右佥都御史,最后从吏部左侍郎位,升任吏部尚书。
官员之亨通,莫说林如海这个探花,便是当年的状元都不及此人。
但是,张骥自己也清楚,若是太上皇当初多在位五年,他早就进军机了。
他可不只擅长写青词,其人能言善辩,文词敏捷,仪表非凡,任右佥都御史时,常有直言,为上下所推服。
只可惜,因他是荆朝云的铁杆心腹,所以注定不可能再入军机封相。
便是这个吏部天官的位置,到底能做多久,谁也不清楚……
所以,面对林如海这个下官,他也以平位相待。
见林如海不信,张骥语重心长道:“如海啊,你也不想想,京城里的官儿多是穷官儿,不比地方豪富,一年到头除了收一点冰敬碳敬,他们还能吃甚么?前些年,朝廷拿香料当银子发俸禄,初时还行,可后来发的香料泛滥,根本不值钱!就这,朝廷就亏欠了京官不知多少……”
林如海淡淡笑道:“朝廷发不出俸银来,不就是因为国库被借空了么?怎就赖上朝廷了?”
张骥闻言,见林如海死活说不通,微微皱眉道:“如海啊,你知道这些时日,有多少官员往吏部递书,请求致仕?”
按律,四品以上官员致仕,需要递折子禀明天子。四品以下,却是可以直接由吏部批复。
林如海闻言好奇道:“天官,致仕回乡,难道就不用还亏空了么?”
张骥闻言一急,拍手道:“如海啊!果真那些官员都致仕不干了,朝廷光靠你我,能撑得起来么?关键是,京官儿都是穷官儿,你让他们拿甚么来还?”
林如海呵呵一笑,道:“尚智,我又不是京城子弟,亦不是久居神京,我在扬州府待了十三年。你告诉我,京官儿都是穷官儿?”
张骥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道:“这……”
林如海轻声道:“都说金举人,银进士。往往考中举人后,便可在乡杍大肆收献土地,收取地租。当然,国朝开国日久,如今已没那样好收献了。但无论如何,一个在京城天子脚下做京官的人,其家族在乡里,都不会缺少土地收献的。哪一个,背后不是大地主啊?”
哪怕贾蔷前世,本科生多如牛毛,其实全国普及率也不到百分之四。
这个时代的举人分量远不是小本本可比的,数量更是稀有百倍。
一万个百姓里,都未必能出一个举人。
十万个百姓里,也未必能出一个科甲入仕的京官。
除非是翰林院里那种,为了养望,不许家中收献田产的穷翰林,是真的穷的连肉都吃不起。
否则,京官绝不会如张骥所言,那般精穷。
而见林如海好话赖话都不听,油盐不进,张骥的面色也寡淡了下来,看着林如海道:“如海,咱们是同年,今日登门,原是心存好意。我是不想看着你一步步成为士林公敌啊!如海,朝廷如今已经不算很缺银子了吧?你已经收回了一百多万两,再者,皇上查抄了内务府巨贪吴家,查抄千万家资,内务府顿时充盈。何苦非要再逼着百官早早还银?给他们几年时间,慢慢偿还,有何不可?”
林如海微笑道:“尚智兄位居天官之职,能为百官如此着想,吾深感佩服。你看这样如何,不如尚智兄将这些建议,写成折子,送进宫里,由皇上定夺。若皇上听取尚智兄的谏言,决定延缓追缴,那本官也绝不强求!”
“你……”
张骥见着实难易其志,站起身来甩袖就要离去。
林如海却一改态度,笑道:“欸!尚智兄,且莫动怒,且莫动怒!你我同年多年,既然尚智兄你亲自出面了,又说的有些道理,你看这样如何,你我,都各退一步,折中一番!”
张骥忙问道:“如何各退一步,如何折中?”
林如海又肃穆下来,缓缓道:“尚智兄说的也有道理,果真让他们将这么些年欠的亏空,一次还清,的确有些强人所难,逼之过急,也容易生出动乱来。再者,有尚智兄出面,这个面子,我无论如何要给一分。这样,尚智兄给我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的人,可以暂且偿还七成,剩余三成,等来年宽裕些时,再还。尚智兄,你这个面子,价值几百万两银子啊……”
张骥闻言,精神一震,不过随即还是有些为难道:“如海啊,你看,能不能先还三成,剩余七成,分三年还清,这样……”
林如海连连摇头道:“尚智兄,你要明白,不是我林某人要这份银子,是为朝廷追银。这三成让步,我还要去宫里跪请皇上答应,勉强只有五成把握。至于七成……你自己觉得,可能不可能?尚智兄也莫要以为内库多了一大笔银子,就算富足了。莫非尚智兄没看邸报?今岁春来,共有五省之地,滴雨未下!去岁大涝之地,今年居然又成了大旱之像。若果真千里赤土,绝收五省,那千万两银子,就算不是杯水车薪,也远远不够!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未还亏空者,抄家掉脑袋的可能都有!所以……”
张骥闻言,脸色连连变幻,最后一咬牙道:“如海,最多也只还得起五成!本官列个名单,名单上的官员,皆先还五成亏空!剩余五成,得分三年还清。这是本官能答应的最大底线了,若如海不能答应,我也无能为力。”
林如海闻言,面色凝重之极,缓缓道:“五成,本官不能保证……若按五成来追缴,事后,怕无法在皇上面前交差。果真五省大旱,户部存银不足,本官怕是要担重责……”
张骥忙道:“诶,五省天象虽有变,但未必真就候不来春雷!我就不信,我大燕国运会如此艰难,我坚信,顶多一二省之地有难,岂有五省同旱之理?如海啊,这五成,我也要下去让人大量去好言劝说,该卖宅子的卖宅子,该卖家当的卖家当,该卖祖田的卖祖田。这追缴亏空,原是户部的事,本官一个吏部尚书,帮你分担了一份责任。如海,天子面前,你也多担待一份责任罢。不过,你还是要当心呢。我担保的这些人,加起来也不足欠亏空的官员里的四成。他们能还,其他人却未必。我可是听到了些风声,有的是,宁死也还不起啊……”
林如海闻言面色一凛,到了张骥这个位置,所谓听到的风声,十之七八都是真事。
若果真有人以死抗争,确是麻烦事。
等张骥当场交出一份名单,林如海默默看了一遍后,又当着张骥的面将其烧毁。
张骥钦佩道:“如海老弟,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我真是佩服啊!风采不逊当年……罢了,你身子骨还不好,我也不多耽搁了,就先告退,你早点歇息。”
林如海撑着拐杖要送他,却被张骥劝下,只好目送他离去。
等张骥离开后,梅姨娘进来,林如海轻声道了句:“研墨。”
梅姨娘忙倒水研墨,林如海于几案边,持笔将方才所记名单重新写出,一字不差。
若这份名单上的官员,果真能将亏空还上五成,那……
距离隆安帝交给他的任务底线,其实已经差不了许多了……
不过,肯定不能放松就是。
但愿邸报上所写,那五省大旱之象能够缓解,不然……
唉!
……
宁国府,宁安堂。
贾蔷看着面前五人,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当初与贾蔷合作烤肉营生的淮安侯府少侯爷华安,怀远侯府世子兴远,还有荆宁侯府的叶顺,景川侯府的张梁,和定远侯府的周武。
五人当初为了烤肉之利,和贾蔷合作。
贾蔷离京半年,他们分给金沙帮的利钱,减少了九成。
还不错,总算还吊着一成。
贾蔷回京后,五家原本也一直装着不知,昨夜打发了人去要黄羊,今日淮安侯府将羊送来,五人也终于现身了……
五人脸上看不出许多惭愧,淮安侯世子华安拱手道:“啧啧,谁能想到,再见面,蔷哥儿你都成了侯爷……对了,咱们,还能叫你一声蔷哥儿?要不,还是叫宁侯罢?”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我于微末时,诸位不以我贫贱,降尊纡贵,与我结交,并一同经营烤肉营生,如今怎还不能叫一声亲近之称了?”
怀远侯世子兴远是个比较实在些的,听闻贾蔷主动提及烤肉营生,抓了抓后脑勺,干笑道:“蔷哥儿,那烤肉买卖,后来……”
贾蔷摆手笑道:“原就是取巧,已经占了你们很大的便宜,你们若一直被我薅羊毛下去,那我反倒以为你们是傻子了!”
“哈哈哈!”
五人听闻此言,心中的愧疚和一些芥蒂瞬间一扫而空,一起大笑起来。
这件事就算是翻篇了,大家心里都舒坦很多!
他们五家,便是在元平功臣里,都算是另类的。
不和赵国公府一系亲近,也不和宋国公、莱国公、卫国公这三家失意一系的人马亲近,更不同早年间被铲除的成国公府、英国公府留下的一系人马亲近,五家单独抱团。
不求在军中占据更大的势力,却守着基本盘不丢。
没有元平功臣死撑着的荣光,做事务实低调,手中的实力不小,但也不至于引起别人的忌惮。
这一伙人,贾蔷以为还是可以结交一二……
昨天打发人去淮安侯府要讨要三十只黄羊,本就算是一场试探。
如今看来,对方显然也有意与贾家重修旧好。
那就好……
林如海的教诲,贾蔷觉得很对,人不可能将所有势力都得罪光了。
结交可结交之人,才算正道!
看着五个大笑的年轻人,贾蔷心里观察揣摩着,面上也跟着笑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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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觉得,我好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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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好险!(第四更!求订阅!)
“蔷哥儿,明儿是你承爵封侯大宴,原本我们该和家大人明日到场才是。只是你也明白,虽然我们五家和其他元平功臣不怎么亲近,但说到底,我们终究还是元平功臣。平日里和你们开国功臣有来往也就罢了,其他人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大剌剌的给你捧场,回头必会被其他人孤立。我们要的是中立,不是被孤立。所以今儿代各家老爷,提前来给你道喜。”
华安将话说的极明白,明白的让大傻个儿兴远都有些难为情,贾蔷却喜欢这种明白人,点头笑道:“能来就好,我这个人,世人或许多有误解,其实我极爱交朋友。”
“哈哈哈!”
这话果然够幽默,惹得五人再次大笑。
贾蔷最爱交朋友,这大概是今年最好笑的笑话。
“……”
看他们笑成那样,一阵无语后,贾蔷正色道:“我没开玩笑,只是我愿意相交的,都是我看得起的人。”
这话让五人隐隐有些暗爽,显然,贾蔷是有意与他们结交的。
要知道,他们五家在勋贵里的名声,并不算好,不是真正打出来的威名……
定远侯世子周武是个清瘦些的,一双眯眯眼让人看不清到底是睁开了还是没睁开,他对着贾蔷笑道:“不知蔷哥儿看得起的人,是甚么样的?”
贾蔷想了想,道:“最起码,不是仗势欺人的轻狂之辈。可以狂妄,但有狂妄的本钱。可以骄傲,但不能输不起。赢,要赢的堂堂正正。输,也能够站直了去面对挨打。回头练强了,再打回来就是。”
此言一出,华安五人相互看了看后,华安和兴远一起笑骂道:“合着你看我们入眼,是因为当初被你打了,没报复回去?”
周武却正经点头道:“只这一点,勋贵子弟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许多人被人多看一眼,就觉得被咬下一口肉一样,非得教训回来不可。好似不如此,就不能体现他的尊贵和能为一样。蔷哥儿说的地道,真地道。”
荆宁侯世子叶顺身量粗壮,人长得敦实,他看着贾蔷道:“蔷哥儿,如今你回来了,那烤肉的买卖,还要不要一起搞?老实说,你离京后,只留下一个金沙帮来和我们五家侯府合伙,并不很合适。家里都有不小的意见,所以除了便宜给金沙帮供肉外,其他的,都不怎么联络了。现在你回来了,情况自然不同了。”
贾蔷摆手道:“这个路子你们既然自己摸透了,那就你们自己去搞。天下的买卖如天上浩然繁星一样多,贾家不可能把所有的都拢在兜里。再说,金沙帮一直还在做这个营生,从你们那里得到的大黄羊,也比市面上的便宜不少,算是仁至义尽了,咱们互不亏欠。不过,我还要继续从你们那多买些大黄羊。”
华安不解道:“你要那么多大黄羊做甚么?如今京城各处能卖烤肉的地方,差不多都有人在卖了。都是我们几家的人,要么是你们金沙帮的人。”
贾蔷笑了笑道:“不是烤着吃,另一种吃法。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政休养的差不多了,面色虽还有些惨淡,但也来了这里。
贾母对这个“娇弱”的儿子也是没甚脾气,还得关心:“可好些了?”
贾政叹息一声,道:“儿子管家多年,闹出这种事来,实在愧对祖宗。”
贾母摆手道:“罢了,事情都过去了,就不必再多提。蔷哥儿也说了,此事并非是坏事。把枯枝烂叶都砍了去,大树只会更旺盛。那孽障说话虽不好听,但如今想想,许多还是有些道理的。”
贾政摇头道:“母亲说的是,多亏了他……不知母亲有没有发现,蔷哥儿的性子,说起来是不是倒有些像当年老宁国公?还有东府大伯,说起来脾气也不好。便是敬大哥,当年打起珍哥儿来,也是拦都拦不住。他们那一脉,脾气都不怎么好。如此想来,也怨不得蔷哥儿了。”
贾母无奈道:“谁也没怨他,只要他别太放肆,别欺负宝玉,哪个愿意和他计较?好了,不说这事了,明儿东府大宴,他府上连个正经长辈也没有。说是有一双舅舅、舅母在,可我打发人请了两请也没请来,还是凤哥儿劝我,那是正经老实人,连宁国府都不肯住,搬了出去。这样的人,明儿如何立得住?所以,明儿还得由你去那边,替他迎一迎故旧世交。你这身子骨,可还撑得住?”
贾政想了想,道:“再歇一宿,应当没大事了。”
贾母叹息道:“只盼他明天能安安生生坐着,好好吃一顿饭就好,我就怕他再出甚么乱子。”
王夫人在一旁忽然开口道:“老太太,蔷哥儿说了几回,明儿是给大姑娘办生儿寿请的,结果给安排成了封侯大宴,他若是不高兴了……”
贾母脸色一沉,凤姐儿就笑道:“这个太太放心就是,老祖宗最是英明,早先就提点了林妹妹,有林妹妹在,蔷儿再闹腾不起来。”
贾母闻言面色登时多云转晴,笑道:“能有个能栓住他马嚼子的就好!”
说罢,又问凤姐儿道:“东府那边到底准备的如何了?”
凤姐儿笑道:“看着像是都好了……不过老祖宗可别问我,宝丫头她们借了平儿去,又寻着了尤大嫂子,有尤大嫂子在,连平儿也插不上多少话……”
听着这话,贾母眉头忽地皱了起来,道:“怎么听着,尤氏在那边还拿大起来了?她就不怕蔷哥儿闹她?”
凤姐儿忙道:“不是这个意思,啧,老祖宗是没见着,那位如今巴结蔷儿巴结成甚么样了,就怕被扫地出门。蔷儿其实都当着我的面给她说明白了,往后在府上安生受用,享富贵就是,他并不会迁怒于人。蔷儿甚么脾性,难道还会哄她?偏她一直放不下心,一会儿去巴结人家舅舅一家,一会儿去围林妹妹,啧!”
贾母闻言,面色和缓下来,道:“蔷哥儿能这样做,也不枉他能得个大侯爷,是爷们儿该有的心胸。至于尤氏……若不是出身太坏,本也是个好的,可惜了。”
凤姐儿试探道:“她多久都想来给老祖宗磕头请安了,若是让她知道老祖宗心疼她,必巴巴儿的来给老祖宗磕头呢!”
贾母摆手道:“我经不起那么些闹,她来必是要大哭一场的,罢了,你就传我的话,让她在东府好好过罢。”
凤姐儿安下心来,笑道:“也不知明儿宫里贵妃会不会传下旨来,添一份光彩。”
贾母笑的有些意味深长,道:“你懂甚么,这种事,又如何好猜……”
……
入夜,送走了五个大胃王后,贾蔷回到内宅,让晴雯打了盆热水,擦了把脸后,才想起问道:“你没出去顽?”
香菱这会儿子必是去寻林楚、宝琴和十二戏官耍子去了。
十二小戏官明儿个有重任,这会儿必定在排练。
香菱、宝琴、林楚都是爱看戏的,怎会错过这种机会。
晴雯闻言,却道:“屋子里不总得留个人?”
贾蔷笑道:“你少在我跟前弄鬼,昨儿你疯了一天,怎不想着在屋子里留人?”
晴雯被识破谎话后,俏脸登时滚烫,气坏了,看样子不知是想给贾蔷一簪子,还是给她自己一簪子,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不少……
贾蔷奇道:“这是怎么了?和香菱置气了?”
晴雯俏脸愈红,连正眼都不敢看贾蔷了。
贾蔷忙了一天,这会儿哪里想得起昨晚的事,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打甚么哑谜,疑惑道:“你该不是有甚么毛病吧……”
晴雯闻言勃然大怒,猛然怒视贾蔷,道:“爷才有毛病呢!不要脸,昨晚把香菱折起来欺负,抱起来欺负,翻过来欺负,让她亲你那里,还吃她的……呸!”
一怒之下说出口,晴雯才又后悔,整个人又开始晕了,连站都站不稳起来。
贾蔷怀疑道:“你昨晚,到底看了多久?”
晴雯说不出话来,扭头就走,不料脚下不注意,绊在了铜盆上,人险些倒了不说,还“咣当”一声,倒了一地的水。
见她气呼呼的弯腰撅腚的在那收拾,贾蔷总觉得,不能再在此处待下去了,不然容易出事。
晴雯虽是直肠子,说话不过脑子,但显然眼下没有和他发生些甚么的意思。
她的恼,就是真的恼……
念及此,贾蔷道了句:“香菱是我的房里人,又不碍你的事!少管!”
说罢,转身就走,就听到背后重重“呸”的一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还没笑够,却忽地住了口,背后冷汗都惊出来了,原来黛玉居然提着一盏莲花灯,正好推门而入,盈盈含笑的看着他,问道:“这是笑甚么呢?笑的这样高兴?”
贾蔷忙迎上前,高兴道:“你怎么来了?”
黛玉似笑非笑道:“我来不得?还是来得不是时候?”
因看到晴雯捧着一铜盆,从屋里出来,所以补了一句。
贾蔷正经道:“刚才从前面回来,只来得及洗了把脸,就准备去寻你来着。不信你闻,我身上还有一股羊肉味呢。”
黛玉慌退步一步,啐道:“谁来嗅那臭味!”不过面上的笑意却又自然起来,待看到晴雯上前请安,好笑道:“你这丫头,得亏跟了个好主子,换个人哪里经得起你这样的,还有给主子甩脸子的道理?”
晴雯张了张口,最后紧了紧眉,还是点头道:“姑娘教训的是,我记下了。”说罢,还对贾蔷咧了咧嘴,笑的比哭还难看。
当然,颜色好的好处便在这,即便做鬼脸,也显得俏皮可爱。
要是丑的,再敢做鬼脸,贾蔷或许巴掌都要上去了。
“去去去,没事去寻香菱她们顽吧,一个人窝在家里生闷气,也不知生的哪门子闷气!”
贾蔷赶人道。
孰料晴雯比他还有道理:“若是姑娘没来,我出去也就出去了。如今姑娘来了,我不伺候爷,也得伺候姑娘!没我在,反而不便宜呢。”
黛玉闻言忍不住笑起来道:“这话才说的在理!”
说罢,有些得意的看了某人一眼,似笑非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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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夜话 (第一更!)
“林姑姑怎么这会儿一个人过来了,身边连个丫头也没带?”
落座后,贾蔷一边给黛玉斟茶,一边温声笑问道。
黛玉还未说话,就见一旁晴雯惊恐的看着贾蔷,俏脸登时飞红,然后实在忍不住,用绣帕掩口,吃吃笑了起来。
如凝朝露的星眸笑吟吟的看着贾蔷,示意他自己去解释罢。
贾蔷先看了稍许黛玉的明眸,总觉得她笑的比哭时更好看。
流泪时固然惹人怜惜,可明媚的笑时,却能笑进他心底深处。
他二世为人,内心深处其实藏着太多阴私晦暗,但贾蔷感觉,这双含笑目能看进他的心底,替他净化那些会影响他性情的负面记忆……
看的直到黛玉瞪他一眼后,贾蔷才转头看向晴雯,道:“你若好奇呢,回头自己去问香菱。但讲道理,主子如何做事,需要向你解释甚么吗?”
晴雯脸色一阵变幻,不大敢看贾蔷那清洌的眼神,便问黛玉道:“姑娘想吃甚么不想?”
黛玉摆手笑道:“不必……晴雯,你们爷是我爹爹的关门弟子,喊我一声师妹。不过他和我还沾着出了五服的远亲,你明白了么?”
晴雯闻言恍然,随即道:“姑娘比我们爷好一百倍!有姑娘在,才是我们的福气!”
说罢,气呼呼的转身离去。
贾蔷也不理她,若是会哄这样脾气的女孩子,他前世至于单身小二十五六年么……
黛玉看着有趣,对贾蔷道:“旁人若有这样颜色的俏婢,必是要宠着的。偏你就会欺负人,将人气的不得了。”
贾蔷摇头道:“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脸盲,对于好看不好看又有多在意?只要不丑,心地善良就好。若是哪个能有林姑姑这样如赤金般纯粹善美之心,便是生成无盐女,我也是尊重的。”
黛玉听他说的心尖儿都有些酥麻了,嗔道:“你好好叫人,怎一会儿妹妹,一会儿又成姑姑了?怪怪的……”
贾蔷嘿嘿一笑,也不欺负她狠了,点了点头,第三回问道:“妹妹这会儿怎么来了?”
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声如金珠落玉盘,道:“不是为了明儿的事,还能为甚么?”
贾蔷呵呵笑道:“一日未见,许是想我了也说不定?”
“呸!”
这明显压低的啐声不是黛玉啐的,贾蔷一脑门子黑线回过头去,就见晴雯端了壶新茶从外面进来,好似甚么都没发生过,正气凛然的样子。
黛玉真觉得这丫头实在有趣,当然,或许因为晴雯针对的不是她。
黛玉见过多少丫头,甚么样的都有,独这样胆大包天又没甚么心机和坏心眼的没见过。
不过,这是不是大胆的有些放肆了?
蔷哥儿这回怕是要真恼了……
果不其然,就见贾蔷皱起眉头看着晴雯。
晴雯倒也光棍儿,装了半天无辜,发现可能瞒浑不过去了,便果断认错道:“爷,是我错了。我刚才没忍住,并不是故意的。”
贾蔷气笑道:“没忍住?你的意思,你啐的不是有意的,是本心?”
晴雯不说假话,所以沉默不语。
那话,难道不是不要脸?
黛玉在一旁笑道:“好了好了,你和一个丫头置甚么气。”又对晴雯道:“快去顽你的罢。”
晴雯对黛玉笑道:“请姑娘吃新茶,爷刚吃的,是早上的剩茶。姑娘娇弱,如何吃得了?”
说罢,倒也没再招惹贾蔷,扭身离去。
黛玉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出起神来,贾蔷等了半晌,问道:“怎么呢?”
黛玉有些怅然,道:“若我与她一般,也是个丫头,许也与她一般的性子呢。”
贾蔷怀疑道:“不应该吧,林妹妹心思灵慧,怎会如此?”
黛玉摇了摇头,道:“原先我孤身一人在贾家时,心思何其敏感,总觉得旁人待我不同,便必是心中藏了歹意,取笑于我。因此,多言辞尖刻。如今想来,却是我自己多心了。晴雯……心里是有硬气的,虽是奴婢身,心里未必自认下贱。方才那顽笑,若是换做其她姊妹来说,你也只会一笑了之罢?”
贾蔷忙道:“便是晴雯开这个顽笑,我也不会果真罪过于她。不止她,我平日里,也不曾故意轻贱过哪个丫头。我不是作威作福的轻狂性子……”
黛玉见他这般急着解释,没好气嗔他一眼,道:“我还不知道?我只是想劝你,莫总故意招惹这丫头,她心里未必就如表面这样大大咧咧。好了,还是说明儿的事罢。你果真准备就用三十只大黄羊明日待外客?”
说起正事来,黛玉还是很严肃认真的:“你可不要置气?”
贾蔷纳罕道:“置气?我置甚么气……哦,你说晴雯啊,我早不气了!”
“呸!”
黛玉刚绷起的认真模样又维持不住了,啐笑警告道:“你再说笑,我可就恼了!”
贾蔷无奈,道:“我这回是真不知道你说的置甚么气……”
黛玉闻言一怔,随即笑道:“你不气最好,明儿是你封侯大宴,是正经事,你……”
贾蔷明白过来,摆手道:“我当是甚么事,原来是为老太太当说客来了。林妹妹放心,我不置气,但明儿就是你的生日宴!”
黛玉急道:“为了你的事,老太太是费了大心思的,我多咱过生儿不能过?好蔷儿,你莫要置气!”
贾蔷嘿嘿一笑,看着她道:“你放心,我怎会故意使坏,坏了那老太太的心意?前面的事,我保证办的漂漂亮亮的!不过,明儿重头戏肯定会在后面,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大礼,保管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黛玉闻言,登时心动了,不过还是摇头道:“明儿那么多诰命来,我怎好露面?你做好你的事才是正经的,我今岁又不是整生儿……”
贾蔷温声道:“尹家的事,不管怎么说,终究还是亏欠了你。其实,当日果真去辞官让爵,凭我在扬州的布置,我们一样能活得逍遥自在。只是我这个身份和处境,不大容得我豁出去。旁的都不说,倘若我不姓贾,也遇不到姑姑你。”
黛玉闻言,目光也柔和的都快化了般,轻声细语道:“我明白你的心就是了,果真让你去辞官让爵,那我反倒成了罪人。再者,老太太怜爱我数年,到头来因为我,坏了她的大事,她岂不伤心毁了?就这样也挺好……明儿个,尹家那位姑娘,会来么?”
贾蔷闻言微微拧了拧眉,又舒展开来,笑道:“她怎么会来?怎么说也要避嫌。”
黛玉摇了摇头,不愿自寻烦恼,不再提及此事,忽地偏了偏头,看着贾蔷笑道:“蔷哥儿,你准备了甚么生儿礼啊,何不提前让我瞧瞧?明儿忙完正事,我就要回府伺候爹爹了,可不能再多留了呢。”
看着她星眸中的狡黠,贾蔷哈哈笑道:“那个礼这会儿不能看,倒是有两个可看的,不过也要等过了明儿,我送去林府,让先生和梅姨娘一并瞧瞧。好东西,总要一家人看才好。”
黛玉皱了皱鼻子,知道不能让贾蔷提前拿出来瞧瞧,便道:“总之,明儿都把正经事做好,其他的,日子还长呢。”
贾蔷懒散一笑,道:“你还不放心我?对你说的话,何时不算数过?”
黛玉看着他,嗔笑了下后,道:“那你早些歇着罢,我回去了。”
贾蔷忙道:“我送你过去……”
黛玉好笑道:“这么几步路,又是在你府上,还有甚么担心的?早上宝丫头都敢一个人逛呢。”
贾蔷干笑了声,道:“不是不放心,就是想陪你走走。另外,宝玉还赖着不走吧?我过去提溜他回西府!”
……
布政坊,距离林府不远处的一座大宅,便是当朝领班军机大学士,已相二朝荆朝云的府邸,荆府。
荆朝云也是一个颇有操守的官员,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其个人德行几无可指摘。
素日里,基本上很少有官员能入其官邸见面。
私事他不接见,公事去衙署便可。
这也是隆安帝虽极不耐烦他,却始终无法将他罢免的缘由之一……
不过今夜,荆府却来了客。
之所以没有被拒之门外,是因为来客乃荆朝云妹婿一家。
荆朝云一生只有一妹,原嫁在老家,孀居之后被接进京,后来,嫁给了苏州名门赵家的赵东山,做续弦太太。
如今,赵东山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位高而权重!
赵东山往日里除了年节时,很少来荆朝云家。
一是为了避嫌,二来,则是因为清高。
赵家乃苏州名望之族,家藏巨富,赵家东盛布号,位列天下八大布号之一。
他又是正经科甲出身,可以联姻,但未必需要做门下走狗。
赵家独竖一门,原也不比荆家差,甚至更富……
但是,今日,虽非年节,赵东山还是来了。
荆家书房内,赵东山脸色难看之极,看着荆朝云,语气十分悲愤痛恨道:“大兄,那位利令智昏到了极致,居然抄家抄上瘾来了,抄完吴家,又把矛头指向了我赵家!他以为我不知道绣衣卫的番子在我府上?往日睁一眼闭一眼,只作不知。可近来却发现,那些番子变本加厉,甚至还派了人往苏州老家去!他想干甚么?他到底想干甚么?他这样的作为,难道还是一个天子该有的?”
荆朝云闻言眉头紧皱,眼睛死死看着赵东山,缓缓道:“至大,你没有与我说实话。我自今上潜邸时便认得天子,至今已逾二十载,他是甚么样的性子,我再明白不过。你若无大罪,绣衣卫绝不会如此!且你也必是在危言耸听,果真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出得了门,到我府上?说!你内心到底存了甚么鬼,让你惊惧成这般?!”
说到最后,荆朝云简直惊怒,看着这个妹婿,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能让一个素日里极重官威体统,便是在他面前都维持体面的人,怕成这样,又怎会是小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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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客至 (第二更!)
翌日清晨,一大早,天只蒙蒙亮,两大府的下人都忙碌了起来。
买菜买肉的自不必提,东府马棚附近,十来个金沙帮出身的中老年人,虽多有些残疾,但一个人对付一只大黄羊还是没问题。
不过今儿动手用不到他们,铁牛一早就赶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再咧嘴一笑,惹的管事家的孩童们一阵阵惊恐大叫,远远逃开后遥遥偷看。
铁牛能有今日的胆量,也多亏了金沙帮洪长老逼着他当了几个月的屠夫……
黄羊杀好后,其余人再扒皮剁头削蹄,倒挂而起。
三十只全部杀完挂好,颇有些酒池肉林中的肉林之意。
今日两府下人们通通换上了青色新衣,即便东府前院的人多是太平街上不能再提刀行江湖的残弱老人。
但这些人常年走江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做起事来,反倒一板一眼的极讲规矩,唯恐丢了主家的脸,也让他们自己出了丑,因此精气神看起来,比西府的老陈奴仆更妥帖些。
林之孝被贾母早早打发了来,引着四个东府的四个西府的门子一道当知客。
原本他还担心东府的人不通规矩,会闹出笑话。
结果看了片刻后,便放心下来。
心里对贾蔷也愈发敬服,年纪不大,办的事利落不说,连收的人都靠谱,可见贾家如今的前程在何处……
贾芸带着贾蓁,贾萍,贾蘅还有小小的贾菌,也都穿着一水儿的锦衣新服,喜气洋洋,准备迎客。
贾菌虽年岁小个头小,但却极有志气,旁个若是取笑他,必是不善罢甘休的。
贾蔷因喜爱他这精气神,所以让贾芸连他也带上了。
刚到辰时,贾蔷从里面出来,穿一身常服,看着一圈儿的新衣,不禁笑道:“都跟新郎官儿似的。”
众人一阵大笑,林之孝赔笑道:“今儿是侯爷的好日子,奴才们也都跟着沾沾光。”
贾蔷点了点头后,对贾芸道:“走吧,先去西府,接老太太过来。”
今儿要来的诰命太多,东府如今连个正经诰命都没有,总不可能让尤氏出面待客。
所以贾母和王夫人都要过来帮忙……
贾蔷翻身上马,几驾马车从角门而出,一并前往了西府。
……
荣庆堂上。
休养了两天的贾母,气色终于好了许多。
不过待鸳鸯和熙凤为她妆扮品级大妆时,心里忽然有些不得劲。
前日不也是穿了这一身,后面才出了那么些事么?
但愿今儿个,能顺风顺水走一遭……
没一会儿,宝玉来请晨安。
看到这个孙子,贾母心里就熨帖许多,一迭声喊到身边,爱怜的问了许多话:
“昨晚上谁服侍着……”
“被窝冷不冷……”
“夜里吃茶是凉的还是热的……”
宝玉一一答罢,凤姐儿笑道:“宝兄弟身边的袭人,是老太太亲自给他的,再稳妥不过,老祖宗还不信她?”
贾母笑道:“哪里不放心?不过白话两句问问罢。”
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偏心宝兄弟偏心的也忒狠了,就不问问我昨个儿吃的茶是凉的是热的?”
满房子媳妇丫头都笑了起来,鸳鸯也笑道:“二/奶奶还和宝玉争宠?你怎么不和兰哥儿争?”
贾母“呸”了声啐笑道:“属她这个破落户最是不害臊!”不过笑罢又问道:“琏儿如何了?”
凤姐儿脸上的笑容都没变,道:“还能怎样,养着呗。好吃好喝的供着,丫头婆子服侍着,郎中说了,伤的不深,不当紧。”
贾母听了不乐意道:“都动了刀了,还不要紧?你那个公公……唉。”
有些话贾母都没脸说出来,还有拿自己亲儿子挡刀的……
凤姐儿倒无所谓,家里那几个甚么成色,她早看出来了,因此笑道:“儿子给老子挡刀,那还不是天经地义?再说那点伤又值当甚么?我听说蔷儿到现在肩头被叛军砍的刀伤还没好呢,在江南滚了半身子血,大氅都被浸透了,还不照样一天不歇,该忙甚么忙甚么,也没见谁伺候他端屎端尿。”
贾母闻言,沉默稍许,再看看宝玉,无奈笑道:“不同人,不同命,哪里强求得来?”
鸳鸯也笑道:“所以人家现在是一等侯爷,那样风光。吃不得苦,享不得福。老太太当年管家难道不辛苦?如今才能享这么多福!”
凤姐儿捧哏笑道:“老祖宗的福这样多,何不分我们一两瓮,这样一来,我也不用做事了,每日里来陪老祖宗高乐就好!”
贾母笑骂道:“你这样年轻就想偷懒,那还了得?”
正说话间,外面传报进来:“东府侯爷和姑娘们来了。”
宝玉闻言一喜,不过又有些着恼。
昨个儿他本来还准备在惜春小院儿赖一宿,这样就能和姊妹们说一晚上的话,一起顽岂不开心?
结果贾蔷非要逼他去和他那劳什子姐夫睡,宝玉疯了才会和那劳什子铁牛睡。
只能跑回西府来……
未几,贾蔷与黛玉、宝钗、三春、湘云一众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进来。
只要有湘云在,就没冷场的时候。
贾母倒喜欢这样的热闹,不过还未开口,脸子就沉下去了,问贾蔷道:“你今儿就穿这个?”
贾蔷先与众女孩子行礼问安后,道:“不会,早起晨练穿轻薄些,不然活动不开筋骨。一会儿请了老太太过去歇息时,再去更换。老太太今儿其实不用大妆,那么沉……”
贾母脸色和缓下来,没好气道:“我不用你管!”顿了顿又问道:“方才你二婶婶说,你肩头的刀伤还没好利落,可要紧不要紧?”
此言一出,姊妹们倒纷纷变了面色,有些紧张的看向贾蔷肩头。
贾蔷先看了凤姐儿一眼,然后侧过身子,对贾母也对黛玉解释道:“上回二婶婶拍了我肩膀一下,吃痛之下才泄露了秘密。不过并不当紧,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必担心。”
凤姐儿气的笑骂道:“这也算秘密?那天你和林姑丈来府上,当谁没看见?”
看到了是都看到了,可后来发生了那样多的事,还记在心里当一回事的,却没几个……
贾母也就是一说,叮嘱了句当心后,又问黛玉道:“昨儿你们可商议好了?往后都是要管家的,所以既然蔷哥儿放心让你们去操持这一回,我也不管了。不过今儿来的诰命多,要是出了差池……”
见黛玉脸色有些紧张起来,贾蔷呵呵笑道:“吃个饭能出甚么差池……”黛玉悄悄拉了他一下后,贾蔷又改口道:“就算出了差池,旁人都只认得二婶婶,怪也只能怪到她头上去。”
“哎哟!我的个天爷啊!老祖宗,您快听听,这可是人话不是?”
冷不丁天上掉下一口大锅砸头上,凤姐儿差点没跳起来,连声叫屈道。
贾母和姊妹们大笑起来,笑罢啐道:“活该!昨儿我打发你去看着,你只是偷懒,过去转了圈儿就回来。再者,你不是和蔷哥儿素来最要好么?他连琏儿都不肯叫一声二叔,却指着你喊二婶婶。如今出了差池,你不背着谁来背?”
凤姐儿委屈坏了,道:“琏儿自己不行好事,从前整日里骂完蓉儿骂蔷儿,听说在津门,蔷儿为了寻人救林姑丈,救出了个西洋番鬼,被那么多人追着要打要杀,他琏二叔带人骑马看到后,不说拉他一把,反倒自己骑马先跑了。要不是林妹妹救了蔷儿,咱们家哪来的甚么侯爷?也怪道如今蔷儿护眼珠子似的护着林妹妹。”
这么多人眼神看过来,黛玉俏脸飞红,啐道:“呸!你说你自己的事,扯我做甚么?”
贾母都是第一次听说这故事,啧啧道:“竟还有这样的事?等过了今儿,可要好好说说。我倒不知道,蔷哥儿一天天王老子一样,谁也不服谁也不怕,还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众人又笑了起来,贾蔷眼神不善的看向凤姐儿,凤姐儿哪里会怕,正要说甚么,就见贾政和王夫人过来。
除了贾母外,都站了起来,贾政和王夫人先同贾母问了安,小辈们再同他两人问安。
贾政看着贾蔷笑道:“今儿来的客怕是不少,你先生能不能到?”
贾蔷摇头道:“户部的事太紧张,先生身上的担子何止万斤重,实在空不出半日功夫来。再者,他身子骨原就不稳当,我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他奔波操劳。”
饶是以贾政不争的性子,此刻也不无嫉妒道:“你们这师徒,倒似父子了。不过他是文臣,你是武侯,如海又能教你甚么?”
贾蔷还未开口,一旁探春就惊叹笑道:“老爷,蔷哥儿的文章,连林姑丈都点头称赞。他和林姐姐还一起写了一折子戏,十分好看。”
对于戏文甚么的,贾政只当是小儿女顽笑之作,不当真,可是……
“如海称赞你的经义文章?”
贾政简直震惊!
贾蔷摇头道:“哪有的事,只是说火候勉强算是入门了。”
黛玉在一旁笑道:“蔷哥儿在江南,每日里必早起读两个时辰的书,写一篇时文,晚上还要练一个时辰的大字。爹爹看在眼里,方认为他向学好勤,便收入了门下。只是没想到,回来会承爵。”
贾政已经听不下去这些话了,他拧起眉头看向贾母身边脑袋差点藏到贾母背后的宝玉,深情凝望着……
就在宝玉额头冷汗都要下来时,忽见外面有婆子进来,急急道:“老太太、老爷、太太、侯爷,东面儿管家让人传话过来,说已经有客人带着堂客到了,还请老太太、侯爷快过去罢。”
“哎哟!怎这样早?”
一阵兵荒马乱后,贾政都顾不得寻宝玉的麻烦,只将仇记在心里,赶紧服侍着贾母一起往东府而去。
……
PS:快了快了快了,我已经遥遥看到还完亏空的曙光……
再插一句,关于晴雯性格,有人觉得晴雯性格惹人烦,我也是奇怪,你们读红楼的时候,觉得晴雯是个可爱的性格么?连宝玉这样的人,都忍不住说她,满屋子里,只她磨牙,结果被喷了一脸。红楼女孩子每个人都有缺陷,但人物形象能立起来,我觉得就是在这种缺陷上。其实也就是一副刀子嘴,骂的宝玉都想赶她出门。每次写到园子戏,订阅其实都会下降,再一转到外面,订阅立刻拉起来,但我还是愿意多写一些红楼人物。且慢慢看吧,有她可爱之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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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失德之人 (第三更!)
今日第一家来客,着实出乎了贾蔷意料之外。
或者说,他压根儿不认识来客何人。
倒是贾政,先是一怔后,心中满满不解,人倒先迎了上去:“赵大人!哎呀呀,稀客,稀客啊!”
来人皆是一身华服,并着官服,贾蔷一时也想不起他们到底是哪个赵大人。
直到为首一官威仪态极重的男子与贾政拱手还礼后,苦笑道:“存周啊,今日我们赵家,却是厚着面皮登门当了回恶客,连请柬都没有,实在是失礼啊!”
贾政闻言,愈发自责道:“哎哟!都是下官的失误,实在是疏忽了,疏忽了!”
为首之人连忙摆手道:“存周,今日还是莫要以官爵论尊卑了,不然老夫还要给宁侯行大礼参拜哟!”
贾政忙笑道:“大人……”
“诶?”
赵家人笑道:“以存周你的门第出身和才学,称我一声表字,绝对当得起。”
贾政迟疑了下,还是从善如流,拱手笑道:“那就轻狂一日,称一声至大兄罢!”
说罢,转头对贾蔷道:“蔷儿,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赵大人。”
来者拱手自报家门:“宁侯,本官赵东山。”又指了指他身旁一年岁稍轻者,道:“此人想来宁侯不会没听说过,这是吾弟东林,博安之父。”又指了指后面的年轻人,道:“这是吾子,赵博弘,如今在翰林院当个庶吉士。”
贾蔷明白过来,拱手笑道:“原来是博安亲长咸至,不胜荣幸。”
赵东山笑着颔首后,对满脸不解的贾政道:“哎呀!存周啊,愚兄也是没半点法子。吾弟东林有一独子,甚么都不好,就好织染一道,痴迷之极!宁侯先前尚未承爵时,就拿出过一张十分高明的方子,我那痴侄儿见之后便入了迷。打听到这张方子,居然为宁侯所作,便不顾一切的要去拜师学艺!
当时宁侯已经去了江南扬州啊,他便一个人跑去了扬州,死活要拜宁侯为师。还算不错,许是那股子痴劲打动了宁侯,果真将他收入了门下,听博安书信回来说,竟是倾囊相授。存周你说说,这样的缘分,我们做家大人的还能说甚么?好在博安这孩子也算有孝心,必是要在宁侯那边待满五年,才肯回来。要在那边多学些名堂,也为宁侯这个师父多出一份力。
我们当然是放心,所以从来没派人去叫他回来,也没敢来打搅宁侯。不过既然有了这份缘分,你我两家往后还要多亲近亲近才是。我一直忙于公事,也是最近才知道了此事。吾弟东林早就想来拜访宁侯了,只是他身份还不够,便再三央磨我出面。
我这个做兄长的,还能如何?只好带着他和犬子,登门来做这个恶客了!”
贾政闻言恍然大悟,颇有些惊喜道:“不意两家竟还有这等渊源,是该好好亲近亲近,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说着,还给贾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万万不可怠慢。
太平盛世,武勋地位虽高,但实际权力却远不如这些正经科班出身打熬了几十年的官场巨擘。
都察院左都御史,已是当朝手握大权的衣紫大员,便是去一家皇子府和王府,也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座上宾。
贾蔷自然明白,虽然心里对赵东山所言只信了不到三成,但也只是猜测,醉翁之意在林如海身上,却没往别处多想,便招呼赵家人请入宁安堂。
不过还未引他们进去,就听到一阵马蹄声自宁荣街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却见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恒生王家少东家王守中,冷面郎君柳湘莲、琪官蒋玉涵四人联袂而来。
见一群小年轻,赵家人就没兴趣了,倒是赵东林与赵东山提醒了句,哪位是恒生王家的少东主……
贾蔷与贾政道:“劳二老爷引贵客先入内落座,此四人皆为我旧日好友,前去迎一迎。”
贾政闻言有些意外,心里有些焦急不满,这边放着一个都察院左都御史你不亲自招待,去理会那些小年轻?
这些人让贾芸他们料理不就完了?
贾蔷看出些名堂来,笑道:“那是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那是礼部尚书之孙王守中,亦是王家恒生号的少东主。”
贾政恍然,一旁赵东山也明白过来,笑道:“存周啊,年轻人让他们去招待年轻人罢,宁侯虽少年得贵位,到底也还是少年嘛。”又对其子赵博弘道:“博弘,你留下来,一来帮着迎迎客,代博安出份力。二来你也是年轻人,理当多亲近亲近。”
赵博弘躬身应下后,待贾政引着赵东山、赵东林入内后,就跟在贾蔷身后,一道去迎客。
却不知贾蔷心里愈发提起对赵家的警觉,揣摩赵家到底在搞甚么名堂?
作为景初旧臣中坚大佬之一,赵家这是想转向么?
不过眼下不是深思的时候,贾蔷上前一步拦住作势要见礼的冯紫英等人,笑骂道:“你们少来这套,装模作样!孟坚、二郎、玉涵,你们且让开,我看看朝宗是不是真的有心拜我!”
王守中、柳湘莲、蒋玉涵三人纷纷大笑让开,冯紫英则气骂道:“不算了不算了,刚才要跪不让跪,这会儿再让跪,不跪不跪不跪!”
众人又一阵大笑,蒋玉涵上前,看着贾蔷柔声道:“宁侯可还认我这个旧友?”
贾蔷“欸”了声,摆手道:“这叫甚么话?当日我以瓦缻煮粥时,玉涵不以我卑贱,还慷慨出银相济,今日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快莫宁侯长宁侯短了,大家还是以旧日名堂相称为是。”
柳湘莲哈哈笑道:“我虽是后来者,但见蔷哥儿如此有义侠之气,也愿厚颜攀附结交!”
贾蔷笑道:“早先便已为友,二郎说这生分话,却不似你的为人了。”
王守中这边却和赵博弘见了面,他奇道:“你们赵家居然也来了?”
赵博弘笑呵呵道:“孟坚这话何其玄也,你王家来得,我赵家便来不得么?”
贾蔷见王守中看来,便同他道:“东盛大东家之子赵博安你可知道?”
王守中点头道:“织染奇才,有所耳闻。”
贾蔷道:“他现在在扬州,帮我操持我名下的德林布号。具体的,晚上得闲了再聊。”
王守中按下心中惊疑,点头道:“好,今晚原不准走了!”
众人又大笑起来,贾蔷正亲自引他们入内,不想后面贾菌急急跑来,道:“大兄,前面芸二哥传话说,东平、南安、北静、西宁四大王府车马骡轿快到了,还有镇国公、理国公几家的人,也快到了!”
冯紫英忙道:“蔷哥儿,你自去忙你的,招待我们做甚么?”
王守中、柳湘莲、蒋玉涵三人也忙劝道:“自己人不需外道,招待好外客要紧。”
贾蔷也不客气了,忙让贾菌引他们入内。
他自己深吸了口气,前去迎接贵客……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面色铁青的看完河南、湖北、湖南、山东、甘肃五省督抚上呈的奏折后,觉得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一般。
憋闷,愤怒,和不服!
凭甚么?
凭甚么他登基以来,就没有一岁风调雨顺的年景!
去年大涝之地,今年居然开始大旱!
去年已经大旱之地,今年还是没有好转!
甘肃旱也就算了,本来产出就少,人口也不多,朝廷赈济起来也容易。
可河南、两湖、山东四省,一省大旱起来都要人命,人口繁多不说,本身都是产粮大省,一旦绝收,整个大燕都要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前几日抄了吴家,才得巨银之喜,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原还想着内库终于充足了,可以喘口气,说不定还能修个园子,带着后妃们去避避暑。
现在,还修他娘个腿啊!!
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在一旁看着隆安帝发黑的脸,心惊胆战,到最后终还是鼓起勇气,赔笑道:“万岁爷也莫要太着恼了,眼下不过二月十二,出了冬也没几天儿。虽说江南一直没见雨,可奴婢愿折寿二十年担保,必只是春雨有所推迟,断不是来不了。兴许这会儿子,两湖已经开始飘雨也说不定。”
隆安帝虽然不耐烦,但还是有感这奴才的孝心,没有呵斥,而是问道:“钦天监呢?让他们算了三天了,今日是最后之期,再没结果,莫怪朕……”
话音未落,有黄门儿猫一样的无声无息而入,跪地道:“万岁,钦天监监正南文德殿外请见!”
“宣!”
隆安帝精神一震,忙道。
黄门下去后,尖声道:“宣,钦天监监正觐见!”
一着五品官服的白须白眉老人,随黄门入殿。
跪拜后,隆安帝看着此人,沉声问道:“钦天监司观天象,可看出来到底何故,竟使五省滴雨不落?”
南文德跪地道:“皇上,微臣领着钦天监司历、司晨、保章正、灵台郎等官,三日内星夜不眠,推算星象运转,终得结果……”
“怎么说?”
隆安帝眼神不善的看着南文德,问道。
如此大规模的天象异常,除了天子德行不修外,隆安帝纵观青史,也寻不出别的理由。
若果真还有何人能影响这般天象,他第一件事要做的,必是诛其满门!
可要是落得一个德行不修的恶名,隆安帝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亲手砸烂南文德这位钦天监监正的狗头!
南文德后背已经快被汗水浸透,却始终面色不改道:“皇上,臣敢以全家身家性命担保,周天紫薇帝星明亮,光耀宇宙,不管换哪个观星使来看,都绝不是天子失德引起的上天之怒!”
看他说的斩钉截铁,隆安帝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眼神却未放松,皱眉道:“若不是天子失德,其他人又有何德何能,使得天象如此变化?”
南文德面色微微变了变,最终还是一咬牙,道:“皇上,虽紫薇帝星明照寰宇,但周围有小星晦暗,此主天家有失德之人,更心存侵犯紫薇之心,有危社稷之过。还望陛下,不得不查!”
此言一出,隆安帝面色陡然一变,眼神再度凌厉如若吃人!
……
PS:又多了个大盟,久疋孤,感谢大佬。
然后,写完这章,还欠四章……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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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浩浩荡荡 (第四更!)
养心殿内,气氛如冰窖一般。
隆安帝压着极怒的声音,道:“你是说,天家有人想要谋害朕,想要造反?!小星晦暗?你是想说,朕的皇子想害朕?”
南文德头上大滴的汗水滴落,颤声道:“皇上,臣并非此意。臣有几颗脑袋,敢离间天家骨肉?臣只是将星象说出,即便皇上斩了臣的脑袋,换一个钦天监监正,只要他不敢欺君,必还是这个说法。不过,此星象未必就主此意。也有可能,是天家有人,无意中,坏了龙脉气运,才引起天象警示……”
隆安帝不解道:“天家怎会有人坏龙脉?”
就算李曜和贾蔷有些过节,可连贾蔷自己都说了,不过是公事,毫无私仇。
他也将李曜圈起来读书,再无威胁。
除此之外,他的其他四个皇儿都是恭顺纯孝之人,也都在他的注视下,谁能危害社稷?
除了他们,天家还有谁?
念头往九华宫处一转,隆安帝又收了回来,断不会如此。
忽地,隆安帝问道:“宗室之中,可在此列?”
南文德艰难点头道:“看星象远近,近支宗室,当也在属列之中。”
此言一出,隆安帝心中就有数了,他大概猜到了何人……
面色阴沉下来,隆安帝对南文德道:“今日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南文德忙保证道:“皇上放心,钦天监皆是世传之官,祖训教诲,绝无多嘴之人。”
钦天监内多是世袭的官,犯口舌的,也传不下来……
隆安帝点了点头后,南文德告退离去。
出了养心殿,风一吹,老头就觉得一阵头晕发寒。
伴君如伴虎,再没比他们这一行更危险的行当了……
等南文德摇了摇头,步履有些艰难的离开后,隆安帝的面色没有丝毫好转。
那一位,有太上皇元孙之名。
且说起来,当年他在潜邸时,还追随过其父……
无论如何,都不好轻动此人。
更何况,那位还是宗室诸皇子皇孙中,少有的几个可随意进出九华宫之人。
隆安帝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过了半晌,方问道:“那边近来可有甚么动静?”
戴权自然明白隆安帝说的何人,他摇头道:“并无,不过,今儿倒有一桩奇事……”
隆安帝“嗯”了声后,戴权道:“今儿是宁国府一等侯贾蔷办大宴庆贺封爵之喜的日子……”
提及此事隆安帝都觉得有些窝火,这一等侯原本是用来追封用的,以安林如海之心。
谁能想到,这厮居然活蹦乱跳的出来了……
不过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连九华宫那边都点头了,他还能说甚么,只能咬牙认了。
“主子爷,今儿头一个去贾家的,居然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赵大人,他携赵家东盛号东家赵东林和其子,翰林院庶吉士赵博弘齐至……”
这话一出,隆安帝眉头瞬间紧皱,抬头道:“赵家,和贾家甚么时候勾连上的?朕怎么连丁点印象都没有?”
这种感觉,让隆安帝极为厌恶。
戴权忙赔笑道:“原给主子说过,赵家那个赵东林联合贾珍,想夺了宁侯贾蔷的方子,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来乖乖的打发了独子赵博安去扬州送去银子。也不知怎地,那赵博安居然入了宁侯的眼,让他帮着执掌新立布号德林号,为期五年时间。这等同将赵家嫡子扣下当了掌柜的,奴仆一般的存在。奴婢原以为赵家会撕破面皮,没想到忍了下来。但一直也未见两家来往走动,不想今日,赵大人会携全家上门。对了,昨儿个,赵大人去了布政坊荆府……”
隆安帝闻言,脑中思绪纷杂,他极力的在捋清楚这里面的关联,可如今得闻的消息实在不足,一时间难理出头绪来。
就听戴权又轻声道:“主子爷,第二个去贾家的,便是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冯紫英,倒是去过那边几回……”
神武将军冯唐,是极得太上皇信任的武将,执掌皇城东门。
而冯紫英,却与宁王府里的那位,相交莫逆。
赵东山和冯紫英二人,一前一后去了贾家,这让隆安帝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
他还记得,先前就有奏报,吏部尚书张骥,去了布政坊林府……
他不是信不过林如海,只是,如果这几方势力勾连起来,那,还真能动摇社稷之本哪!
……
宁国府后宅。
贾母一边不断与诸家诰命说笑,一边心中暗自纳罕。
今日前来的诰命,多的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贾家和北静王府、南安王府走的更近些,尤其是南安王府,内眷来往多一些。
和东平王府、西宁王府,祖上倒是极亲近,可到了元平世祖朝,就走的有些远了。
红白喜事时,前面爷们儿倒是有些走动,内眷来往的却很少。
不料,今日东平郡王太妃、西宁郡王太妃和南安郡王太妃居然齐至!
北静王太妃虽身子不适未至,但北静王妃却亲自到了。
四大王府,唯北静王当年功劳最盛,且元平朝、景初朝两代,北静王府都曾立过殊勋。
所以尽管这一代北静王府虽父祖皆亡,但子孙仍袭王爵,只是父祖辈耗尽了王府底蕴,这一代北静王虽有王爵,到底还是远离了朝廷权力核心……
不过,历朝历代,异姓王能得如此结局者,唯本朝耳!
就凭一个世享富贵的北静王府,谁也不能说大燕李氏薄待功臣。
三大郡王太妃,一个郡王妃,再加上数名国公太夫人,还有侯府太夫人、伯夫人,以及诸一品、二品、三品的将军夫人……
总之,满堂珠翠,金银宝玉耀眼夺目,富贵尊荣之气极盛。
王夫人区区一个五品宜人,若非是贵妃亲母,本是没资格与一众贵妇同席而坐,闲谈细语的。
凤姐儿虽仍不掩爽利泼辣之气,但当着这么多贵妇,她一个连诰命都没有的小喽啰,也收敛了许多。
南安太妃对贾母笑道:“府上儿孙封侯,是大喜之事。我等早就等着太夫人这一遭东道了,只是左等右等也没信儿。原以为是太夫人变小气了,舍不得这一顿东道,没想到终究还是等到了。”
一众妇人纷纷大笑起来,贾母也笑,她无奈道:“到底是东府封爵,我虽早就催着操持,可那重孙年岁虽不高,可在天子跟前却有缘法,屡得差遣,一天到晚就没个得闲的功夫。也就是这两天才终于松了口气,我这才赶紧催促着办了!我告诉他,你再不办,仔细我连你的婚宴一起操办了!”
众人又是一阵好笑,北静王妃虽年轻,但北静王府至今仍封王爵,所以地位反倒超然些,坐在贾母另一侧,笑道:“前儿我才见过恪和郡王妃,听她说,宫里皇后娘娘极喜爱宁侯,还特意将娘家嫡亲的侄孙女儿许给他,这样的喜事,到底甚么时候操办?”
贾母闻言,脸色微微有些不大自在,看来这年轻人到底是不靠谱,信儿都没听清楚就来张口……
东平王太妃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事啊,皇后之德,朝野皆知,素为天下妇人之表率,我等做臣子臣妇的,就没不敬仰钦佩的。我听说,皇后娘家侄女儿最类皇后娘娘,不仅模样极好,品性也是极出挑的。在宫里,连太上皇、皇太后都十分喜爱。贾家能得此妇,便是比封侯都更值得喜庆!”
西宁王太妃笑道:“贾家好大的运道,先是大姑娘在宫里封了贵妃,子孙封侯,如今还要娶皇后侄女儿进门。这开国功臣一脉的福运,都汇到贾家喽!”
南安王太妃笑道:“你羡慕也没用,谁让咱们没这样好的孙子孙女儿?太夫人教诲儿女子孙,向来出挑!”
西宁王太妃闻言就有些不高兴了,似笑非笑道:“我怎么听着,这贾家的少年侯爷原是定的太夫人的亲外孙女儿?如今怎么变成皇后亲侄女儿了?”
此言一出,知道内情的自然不会多话,只在心中暗骂西宁王府的老虔婆在作死。
不知内情的更在皱眉,西宁王太妃这是祝贺来了,还是砸场子来了?
不过知道内情的毕竟是极少数,一来时日短,也只是左近之事。二来皇后素来不准宗室和诸臣诰命前往尹家,所以知道尹家事的人,实在少数。
便是知道了,因念皇后之德,也畏皇后之威,所以少有人在背后嚼舌头。
毕竟一旦传进皇后耳中,不是闹着顽的。
女人才最了解女人,外男们只道尹皇后贤德可比古之贤后。
女人们才知道,能做到这一步的女人,到底有多精明……
当初若非元春亲笔书信而来,连贾母也不知道,尹家那位姑娘竟是口不能言的哑女。
贾母看着西宁王太妃,淡淡笑道:“哪里变过,我和我那姑爷已经说定了,再等二年,便办了喜事,到时候,太妃还要给份体面来吃喜酒才是。”
西宁王太妃自知大嘴巴惹人嫌,正后悔,却不想听到这样一句,众人登时大惊。
若是和林家女成亲,那皇后嫡亲侄女儿又该怎么办?
就听贾母淡淡笑道:“也是皇恩浩荡,皇后娘娘实在中意我家那孽障,也不知他怎么就入了皇后娘娘的眼,所以,得知蔷哥儿以贾家东府三房承爵,还要兼祧大房可另娶一妻后,就说中了此事。不止皇后娘娘,前儿我特意带蔷哥儿去了尹家一回,尹家太夫人那样明理的人,也对蔷哥儿赞不绝口,喜爱的甚么似的。
也不怕你们再讨我一顿大席,我再告诉你们个好信儿,宫里太上皇、皇太后知道此事后,也极为欢喜,太上皇还下了旨,封尹家姑娘为长乐郡主……”
此言未说完,果然又激起了诸多诰命的“同仇敌忾”,纷纷向贾母讨喜酒吃。
而原先心里还存着深深嫉意的人,这会儿连嫉妒的心都淡了。
果真走一点运,那嫉妒的人会有。
走许多运,嫉妒的人也就增多了。
可走运走到没天理的地步,那大部分人连嫉妒的心都难生了。
因为她们自知,就算不是贾家走运,她们自忖也没这样的福运……
与其嫉妒,不如去交好!
眼见着,贾家至少又有百年的富贵,这样的人家,去得罪还是去交好,还用选择吗?
不过,也有不少人,心里为林家女感到同情。
有这样一个根脚硬的可以捅破天的兼祧妻,这个侯夫人即便坐得稳,怕是要难熬了……
正当满堂欢笑时,忽见绘金急急进来,与凤姐儿耳语几句后,凤姐儿闻言面色一变,忙到跟前,对贾母道:“老太太,恪和郡王护着尹家太夫人还有恪和郡王妃来了,蔷儿传话进来,你看……”
贾母闻言面色一变,忙道:“这要亲自去迎,先前去尹家,太夫人携五位王妃相迎,今日怎好怠慢?”
其她人则道:“便是我们也该一起去迎迎!”
尹家太夫人按品级不必她们去迎,但恪和郡王妃还是皇子妃,品级虽和几个王妃等级,但更贵重些。
当然,实际上,尹家太夫人才是她们真正亲迎的目标,那可是皇后亲母!
贾母不好相拦,便引着浩浩荡荡一屋子诰命,往二门前去迎……
……
PS:我努力写第五更,争取十二点前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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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大戏 (第五更!说到最到了啊!)
贾蔷与皇五子恪和郡王李暄亲自护送尹家太夫人和恪和郡王妃的八抬大轿到了二门前,轿夫退下,尹家和恪和郡王府的婆子媳妇上前,引了尹家太夫人和恪和郡王妃邱氏下了轿后,尹家太夫人也只来得及与贾蔷微笑颔首,就在邱氏搀扶下,入了垂花门,去与贾母并一众太妃、王妃及诰命相见。
见尹家太夫人要与四大王妃见礼,四妃唬了一跳,慌忙避让开,连道不可。
南安太妃笑道:“今日只论家礼,不论国礼,太夫人实在太生分了。”
西平太妃亦是笑道:“往日里总想往府上拜会,只是皇后娘娘实在贤德,不准我等登门,今日终于得见太夫人,岂有论国礼之理?皇后娘娘堪称古往今来第一贤后,此皆太夫人之功也!”
这话却让尹家太夫人不大喜欢,摆手道:“这话偏了!皇后虽也是不错的,但那是太后娘娘教诲的好,老身不过一外朝命妇,岂有教化皇后娘娘之德?”
这不轻不重的话,让西宁太妃登时老实起来,这才想起,宫里还有一个皇太后在,她这样说,又置皇太后于何地?登时后悔不安起来。
这时贾蔷上前要告辞,躬身道:“太夫人……”
“嗯?”
却不想此称呼让尹家太夫人车氏大为不悦,皱眉出声。
贾蔷反应过来,忙以家礼拜道:“老太太,先往里面去罢。”
尹家太夫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笑道:“你自去忙你的,今儿我来,原不是为了你!”
贾蔷虽不解,却还是领命而去。
待贾母引着尹家太夫人和邱氏回正堂后,座位自然重新安顿。
西宁太妃这次总算乖觉了,主动让了位置,总算让尹家太夫人点了点头,露了个笑脸。
见到这个笑脸,西宁太妃心才算安定了下来,打定主意,接下来连个屁都不能再乱放了,容易出事……
众人再次落座后,南安太妃笑道:“看来太夫人的确满意这个孙女婿,如今就以家礼见了,这喜事难道还远?到时候,少不得叨扰太夫人一杯水酒!”
尹家太夫人却笑道:“那我可要给太妃道恼了,皇后早就给家里立过规矩,不管甚么喜事,皆不可大宴宾客。尹家上下也都理解,若不是蒙天恩无量,尹家出了个皇后,谁会知道尹家?罢了,已经沾了那么多光了,怎好再不知进退?”
这话说的,南安太妃都不觉得扫了脸面,钦佩道:“太夫人,非我说恭维的话。只太夫人这份见识和品性,尹家纵然未出皇后,也必是京城名门!”
尹家太夫人笑道:“不过尹家吃不得水酒,贾家还是能饮嘛。你们皆是开国功臣一脉的武勋将门,世交近百年,难道还不管一杯喜酒?”
众人大笑,贾母也笑道:“岂有不管好酒之理?到时候,必是要大办一场的!”
风光大办,才不委屈了新娘……
北静王妃笑道:“先前太夫人说,今日来非是看宁侯的,这里面可有甚么典故没有?”
尹家太夫人知道北静王府地位比较超然,如今虽没甚实权,但太上皇和天子都算比较亲厚他家,便含笑道:“这话可问着了!若只一个孙女婿的封爵庆宴,我也不愿多动弹。当年五个皇子开府大宴,我也只耐不过这个猴儿,强被她拉去王府吃了回酒席,旁个都没去。今儿啊,我是受了皇后的嘱托,来给一人祝生儿来的!老姐姐,你那外孙女儿,今儿可在这府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贾母都变了面色,不明白的看着尹家太夫人……
……
东路院,惜春屋子里。
忙活了两天的一众贾家姊妹们,终于歇了口气。
独湘云有些不忿,羡慕的听着中路院和西路院那边传来吹吹打打热闹的声音,道:“回头非得让蔷哥儿补咱们一遭东道不可!”
宝钗笑道:“昨儿晚上你林姐姐难道没请咱们吃好的?数你吃的最多,这会儿还抱怨!”
湘云嘴硬道:“我哪里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了林姐姐!明明说好了,是给林姐姐祝生儿,我们才巴巴儿的来操办的。如今倒好,成了人家的封侯宴了!真真是没有道理,我非寻他算账不可!”
她们已经都给黛玉送过生儿礼物了,或自己做的针线活,或一支笔,一卷书,或一双鞋袜。
虽不甚贵重,但都是一份心意。
事实上,等她们都长大出阁,许多年后回忆起来,正是此事这样的寿礼,反倒最值得回忆想念的。
因为闺中女孩的时光,常常是她们一辈子活的最快乐的时候……
听闻湘云之言,探春差点笑死,取笑道:“算账?你算个大冬瓜!二哥哥跟前你倒敢较量较量,可蔷哥儿那样凶,看你一眼你还不乖乖的?”
众人大笑!
湘云放狠话:“你少冤枉人!将来他敢欺负林姐姐,你们瞧好了,我非摔他一大跟头不可!”
黛玉在一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听至此,笑道:“今儿你怎么不穿男孩子衣服了?”
谁料湘云登时得意起来,把外面的褂子一扯,露出里头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裉小袖掩衿银鼠短袄,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显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配上那一双神采明亮炯炯有神的眼睛,活似一个淘气的小子!
湘云对黛玉等人笑道:“你们瞧瞧我里头的打扮!”
宝钗上前将这孙行者按下,给她扣好盘扣,道:“你也安生一会儿,没见过这么能闹的。”
又对众人道:“白天里叽叽呱呱说不尽的话也罢了,晚上睡下了,梦里也是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就没见过这么爱说话的!”
黛玉忽地笑道:“云儿你可愿意学说书不愿?你这样爱讲话,不当个说书女先儿实在屈才了!”
众人大笑,湘云也不恼,还道:“你给我寻个好先生就行,往后你们可别求着我给你们说书!”
姊妹们正顽笑,忽见凤姐儿急慌慌的进来,看到黛玉拉起就要走,众人唬了一跳,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凤姐儿难掩艳羡嫉妒的对众人道:“没法提,没法提!你们也别问,别问……”
若是她能选择,怎么也得先吃了午饭再知道此事。
如今知道了,还怎么吃饭哟!
黛玉懵懂不解的跟着凤姐儿离去,众姊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到了,必又有好事落到黛玉头上。
若说全然没感觉,那自然是自欺欺人。
淡淡的酸意和嫉妒还是少不了,但是,终究是一起长大起来的姊妹们,且还未经历太多世事,终究化为了祝福……
……
中路院。
贾政慌得一批……
不是因为今日来了太多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而是他发现,东府准备的宴席……
是他娘的甚么玩意儿?!
吃甚么他看不明白,连设宴的地方,他都看不懂,校场边上?!
贾政看着所有人疑惑不解的神情,一时间陷入了绝望中:
我该怎么说?
我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交代?!
年纪大些的,这会儿都皱起眉头了,倒是年轻的,有些来劲头了。
贾蔷出面,对诸人声音清朗道:“今日赏脸前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贵人,寻常酒宴怕是早就吃腻了。所以,贾家今儿特意准备了不同的宴席。一种是江南近来最流行的锅子,一种是京城新开的万香楼,最新推出的秘料羊肉锅子,这肉是从北边草原上运回来的大黄羊,肉其实倒也罢了,关键是这蘸酱……我且不多说,年纪大的长辈一会儿不妨多吃些,太医都说了,此锅子实在滋补身子。另外,今日也想请大家看一出大戏!”
旁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五皇子恪和郡王李暄就大声笑道:“好!成日里大鱼大肉早吃腻了,今儿个,本王就尝尝你这新物什!若是好吃,回头给我再备些,我带回宫去孝敬孝敬父皇!”
此言一出,一些原本还有些意见的人,纷纷闭上了嘴。
贾蔷看了这位乐呵王爷一眼,笑道:“自然好说!不过,咱们还是先看戏罢!”
李暄指了指校场上一处帐子,笑道:“人家唱戏都搭戏台,你就搭个帐子?”
贾蔷笑了笑,道:“且先看戏罢。”
说罢,贾蔷对前方一摆手,登时战鼓声起……
校场上,渐渐出现了十来个衣衫褴褛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还有婴孩啼哭声。
十多人披头散发,步履瞒珊,艰难的向前行着……
校场边上,众人正看的慕名奇妙,忽地,就见远远有三骑骑兵跨马奔来,众人纷纷皱起眉头来,因为骑兵的打扮,明显不是燕人,而是胡虏异族人。
看到这三人,十多人的队伍慌乱起来,开始四处逃散,然而那三人却如野兽一般,尖叫怪笑着,骑着马或用弯刀,或用弓箭,或干脆用战马,将这十多人一一“杀”死。
看到这,观众席里的叫骂声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待看到一胡骑强按住一女人,要行不轨时,又有一胡骑,生生将一婴孩用弯刀挑起,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再以马蹄踩踏而死。
莫说年轻人,便是一些中年勋贵,都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场面一时间有些纷乱,贾政看的心焦无比,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让贾蔷莫要搞这些了,忽地,他愣住了……
只见从校场另一角,居然打出了一面龙旗来。
不仅如此,还有十二面旌旗随风飘扬!
这十二面旌旗,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认得,甚至还激动的站了起来。
东龟、西牛、北虎、南狐,为开国四大郡王之旗!
麒麟、飞蛇、烛马、龙羊、火猴、天鸡、烈狗、土熊,为开国八国公之旗!
四王八公护从太祖龙旗,分明只有十三骑,却似千军万马而来,将三个妄图逃窜的胡骑包围,三刀下去,胡骑惨叫而死。
太祖皇帝传旨:“单于无道,率众兽践踏我中原之土,残害我炎黄之民,朕吊民伐罪,光复我汉家江山。今单于未灭,群兽未绝,朕不得心安。诸卿世之猛将也,何人可与朕分忧?”
群臣道:“万岁,单于今在蔑尔乞河青龙山龙帐之内,距此千里之遥,如何得诛?”
然麒麟旗下,一大汉声如洪钟道:“万岁!单于虽远,然万岁有旨,岂敢不遵?臣今日领旨,誓灭单于!”
看到这,校场边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出大戏演得是甚么了!
这是宁国封国之战,青龙山大捷!
便是这一战,宁国公贾演孤军斩单于,功封宁国公!
也使得贾家一门双公,威名盖世!
但那一仗,并非宁国公贾演一人之功,前面四王八公中,有三王六公与蒙元大决战。
还有一王一公,守护太祖压阵。
贾演却率万余轻骑,绕过战场,而后横跨三千里草原,以闪电般的攻速,一路直插蒙元圣山青龙山,从后方攻破龙庭,一举覆灭蒙元汗都!
可纵然知道结果,然此刻看着那杆麒麟旗率领“千军万马”,横跨“三千里”在校场上绕了三圈,最终绕到校场上那顶金帐后时,众人的心还是激动起来。
又看到众多身着胡服的可汗亲卫怯薛军自金帐中杀出,与麒麟军厮杀在一起时,一众观众纷纷屏住呼吸,紧张起来。
杀声阵阵,角号铮铮!
待看到麒麟军大破怯薛军,用刀撕破可汗大帐,斩下可汗人头后,大多数人都站了起来,高呼万胜!
大戏落幕后,如赵家这种没甚么代入感的也就罢了,可今日所来大多数为开国功臣四王八公诸侯伯府第,这些人常年沉溺于祖宗荣光中。
因此,这在旁人眼里只有些新奇的大戏,在他们眼里简直不要太好看。
一个个围上前来,除了赞美宁国夸赞贾家殊勋外,就是询问,他们祖宗的大戏何时能排上?
贾蔷顺势推出了太平会馆的业务……
这时,火锅和涮羊肉又送上,专有青衣小厮讲解如何涮法。
火锅香气自不必多说,香辣过瘾。
有吃不得辣的也不要紧,万香楼的涮羊肉锅子值得拥有。
羊肉简单,可调制的麻酱,却当真让不少人差点吃掉了舌头!
只可惜,忙碌了大半天的贾蔷来不及享受这份美味,就被内宅派人来急急叫了去……
不过,就算内宅不招,他也快过去了。
今日,真正的重头戏原非在前面……
……
PS:滴滴,今日over!!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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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金册 (第一更!)
“咱们终不过一群妇道人家,不知道外面的事,要不是皇后派了五儿媳妇来同我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林侍郎是个好臣子,是个名臣!为了皇上,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立下了极大的功劳。既有大功劳,也有大苦劳!”
“皇上呢,原是想重重赏赐他,以嘉其功的。可是林侍郎是真正清廉的名臣,一心认为忠于王事,乃是本分,既然已经食君之禄,又怎好另要恩赏?”
“封官官不做,拜爵爵不受,至于赏赐金银,那就更不必说了!”
“若是旁人,或许还好办些,左右不过封妻荫子罢。可是林侍郎为了国朝之事……唉!”
“总之,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但越是这种的忠臣,这样的重臣,天家就越不能亏待了!皇后知道皇上的难处后,便将此事揽了过来,她要帮着皇上,给林侍郎那样的忠臣一个大大的体面!”
“只是,若大动干戈,林侍郎势必又要拒绝。你们也知道,那样的名臣清臣,倔起来皇上也没甚法子,更何况是皇后?所以,皇后就托了老身和五儿媳妇前来,一道给林大人的爱女,过个生儿!”
“我听说,今儿是林姑娘的生辰宴,怎变成了蔷哥儿的封侯庆宴了?”
这时候,就看出尹家太夫人的厉害了。
贾母能周旋于诸王太妃、公候诰命夫人间不落下风,那是因为她打出身起,就生在一等保龄侯府,是正经的侯府大小姐。
出嫁后,又成了超品荣国夫人,大半辈子都在和这些诰命王妃打交道。
可尹家太夫人,原不过小门小户之女,即便尹家出了个皇后,可尹家还是始终保持低调,除了皇室外,极少和外朝命妇来往。
可眼下,当着满堂贵妇的面,尹家太夫人言谈不慌不乱,游刃有余,气度始终平稳大气,为全场焦点。
只这番谈吐,便是在场多少诰命都做不到的。
贾母赔笑道:“太夫人,玉儿在倒是在,只是她到底只是一个晚辈,眼下也没甚么位份,哪里经得起这么多太妃、诰命为她一个小辈祝生儿?还是作罢了吧。”
尹家太夫人笑道:“如今不是咱们为她祝生儿,是皇后娘娘给她祝生儿。我虽知道的不多,却也听说,这也是个苦命的,早早没了娘,这一点,倒和我家的子瑜相仿……老姐姐,快将今儿的小寿星请出来罢!”
南安太妃、东平太妃并其她几位太夫人都不高兴了,对贾母道:“此事实在不地道,既然今日是林家姑娘的生儿,原该言语一声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就这样两手空空前来,连份正经生儿礼都未准备,实在不像!太过失礼,让小辈看笑话!”
一边说着,一边或解腕上玉镯,或取头上金钗。
其实果真是寻常一位贾家姑娘过生儿,即便知道了,随身丫头香囊里装着的一些银锞子金瓜子,或是一些小饰物,也足够当个礼了。
正如贾母所言,只是一个小辈,还是贾家的外孙女,哪里经得起这么多诰命聚在一起给她过生儿?
可现在又不同了,不管尹家怎么想,既然尹家太夫人秉中宫皇后懿旨,来给林家姑娘过这个生儿,没个像样的礼,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出门戴的头面,随便取下一件来,放在中等人家都能当传家宝了,没几百几千两银子都下不来。
放在市面上,都属于珍宝级的存在。
看着几个老太妃都动手了,其她诰命哪里还能坐得住?
这些女人家大都过了争奇斗艳的年纪,可又到了斗富比身家的时候,这个时候或许比不出谁出手最大方,但谁若是出手最寒酸,往后在圈子里也别再见人了。
女人的嘴,一天之内就能传遍神京城所有勋贵门第……
贾母左拦右拦也拦不住,只能赶快打发凤姐儿去请黛玉来谢恩。
这一次,黛玉是真要发大财了……
南安太妃凑趣,刚想说些甚么,不想忽地变了面色,与众人一起看向外面。
贾母额头上的青筋都在乱蹦,咬牙让鸳鸯去问:“快去问问,前面到底在做甚么?”
隔着这么远,鼓声她们勉强忍了,喊打喊杀的嘶吼声都能传来,这是要干甚么?!
鸳鸯急急前去,又急急回来,这般快的速度,倒出乎了贾母所料,结果就听鸳鸯道:“老太太,前面知道后面要问,所以专门派了人在门口等着。见了我就说,侯爷请人排了出大戏,是宁府老国公爷青龙山大战的戏,若是惊到了里面,一会儿他就进来赔罪!”
贾母闻言,一脸的头疼无奈,对众人唉声叹气道:“我这么多儿孙,就没一个像这个这般不省心的。这两天我千叮咛万嘱咐,今儿有贵客至,今儿有贵客至,你纵然再淘气,今儿也不能淘气了!人家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说都让我放心。得,又闹出这个幺蛾子来!也是封侯快要娶亲的人了,真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众人闻言大笑起来,尹家太夫人笑道:“越是这样的,越有出息。男孩子若都成了应声虫,反而难成大器!”
满堂诰命愈发看不懂了,尹家太夫人这是有多看好贾家这个孙子……
东平王太妃年纪最大,看着贾母道:“何不将你府上这个少年侯爷请了来,让我们也过过目?方才离得有些远,我没看清真章。可便宜不便宜?”
其他诰命也纷纷附和,都想看看这贾家侯爷到底是不是人参果儿变的!
刚才匆匆一见,也没瞧清楚,眼下却是要好好见见。
贾母忙道:“太妃相招,哪有甚么便宜不便宜的道理?”说罢,连忙打发人去叫。
对于贾蔷的卖相,贾母心里是一万个放心,是不怕见人的。
有尹家太夫人在,想来也不会轻易撂橛子。
未几,就见凤姐儿领着黛玉入内。
若是只将黛玉放在贾家一众姊妹间露面,她于人前又素来低调不张扬,那么还显不出甚么来。
可单独这样捡出来,置于人前,那就显示出不俗来了,想遮掩都没处遮掩!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凝露目。
闲静如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身体面庞虽仍娇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
一身品月玉兰裙裳,一支鎏金镂空翡翠簪。
人前不怯,眉眼清正,落落大方,举止不俗。
当真是集造化之钟秀,汇天地之灵韵!
“好啊!”
“好啊!”
“当真是好颜色!”
堂内赞叹声此起彼伏,夸的黛玉含羞,贾母却乐得合不拢嘴。
没让黛玉先去给贾母和尹家太夫人请安,南安太妃就先拦下,笑道:“来了才知道今儿是你的生儿,你外祖母只偏疼孙子,倒忘了你。没想到宫里皇后娘娘给你做了主,让太夫人来给你祝生儿,我们这群老婆子这才知道。两手空空来,到底是丢了丑!姑娘若是不嫌弃,这支朝阳五凤挂珠钗就当你的生儿礼,你就收下。你若嫌弃,那我这老太婆也无话可说喽!”
黛玉闻言无法,她再灵秀天成,如今也不是这些在内宅修练了几十年的老妖精的对手。
众人大笑,贾母也心知今日这关是过不去了,便笑道:“给太妃娘娘谢礼!”
黛玉只好屈膝福礼,道:“谢太妃娘娘厚赐。”
南安太妃过后,又有东平王太妃、西宁王太妃、北静王妃,又有诸公候夫人、诸诰命夫人……
左面收一个蓝宝缠丝东珠耳坠,右面谢一个金镶翡翠挂珠步摇。
北面谢一支琉璃珠镶玉手钏,南面领一枚衔珠金丝蓝宝并蒂玉鸾步摇……
旁人不说,只凤姐儿在心里羡慕的已经开始呲血……
尹家夫人看不过了,笑道:“今儿是姑娘的生儿礼,按理说当一家一家拜谢还礼的。只是我这里还有宫里皇后娘娘的礼,不如且让人替姑娘收入盘中,回头挨家挨户给你们上门还谢!”
众人还能说甚么,自然客气不用。
然后凤姐儿就如同收租的婆子一般,托着个托盘,笑成一朵花儿,替黛玉收起了贺礼。
一边收,心里一边盘算,回头必问黛玉要一支好簪子不可!
她倒是不缺这个,但这样好的簪子,多一个也欢喜,就算跑腿儿花销!
上面,尹家太夫人拉起黛玉的手,流连打量了两番后,笑道:“好,好,好啊!只这身灵气,就世间少有!”
贾母笑道:“家里这么多孙子孙女儿我都不疼,只爱这个外孙女儿!看着比她娘当年更好!”
东平王太妃笑道:“当年国公爷嫁女,铺十里红妆,名动皇都啊!如今这个外孙女儿,将来怕要更热闹!”
尹家太夫人不多说,看着黛玉笑道:“皇后娘娘自知没她们有富,果真赏出一副头面出来,怕落了个寒酸小气的名声。所以,就不赏这些了。娘娘赏了一副字与你……”
说罢,朝恪和郡王妃邱氏伸出手来,邱氏忙笑着拿出一枚金丝楠木雕龙刻凤的木盒,打开后,黄锦垫底,里面盛放的东西,却让满朝诰命震惊,连贾母都睁大了眼。
尹家太夫人取出盒中金册,对懵懂不解的黛玉郑重道:“皇后娘娘知道你家的事,你父亲,是名臣,是能臣,更是清官!你母亲的诰命早就追封下去了,可惜林大人膝下无子,只你一个幼女在,无法荫封于你。不过,娘娘念及林大人平日里公事繁忙,未必能照顾周全于你,便特意赐下这册金册,且让我转告你,若是有人欺负你,让你受了委屈,你可亲持这册金册入宫,皇后娘娘为你做主!”
“轰!”
满堂哗然!
这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才有的待遇了。
从今往后,便是林如海不在了,就凭这册金册,黛玉便是嫁给一个平民百姓,都能护佑一个家族数十年无忧!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都招惹不得金身护体的家族!
这已经算是立家之本了!
这还未完,尹家太夫人将金册打开,按理,上面当写着某某妇,因夫而封的文字。
可这册金册上却只写着黛玉自己的名讳和生辰八字。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祝生儿联对,是皇后娘娘亲笔所书。”
堂上看不到的诰命急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写的是甚么?”
恪和郡王妃笑道:“母后写的是:芳龄永继,仙寿恒昌!”
此言一出,满堂喝彩。
独王夫人的脸色,难掩的猛然一沉!
……
PS:我也搞不清楚到底还欠几章,埋头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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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至宝!(第二更!为乞猫晨餐二寸鱼大盟贺!)
芳龄永继,仙寿恒昌!
对于旁人来说,这是世上极佳的祝生儿词。
尤其是出自金凤御笔,盖有中宫皇后的宝玺!
对天下女子而言,皇后宝玺和天子玉玺没甚分别。
盖了皇后宝玺的文字,便是金口玉言,代天传旨!
而这对王夫人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
让她心里简直震怒且恨极!!
黛玉受到如此荣宠,她不介意,也不在乎。
再金贵,还能金贵得过贵妃去?
黛玉收到如此多寿礼,她也不嫉妒,因为贾敏留给黛玉的嫁妆本就不少,加上这些,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可是,皇后书写的这一联,却是宝玉通灵宝玉和宝钗如意金锁上天赐之词!
如今让中宫皇后以御笔刻金册盖宝玺,岂非将这气运,都生生强夺了去?
世上焉有这等道理!
宝钗那边的她可以不去计较,可是宝玉的“仙寿恒昌”,却是她的命根子!!
这个金册,留不得!
王夫人心中打定主意后,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
看着满堂诰命在恭维一个黄毛丫头,一个失恃之女,心里说不出的腻味!
正这时,听外面传来通秉声:“侯爷来了!”
贾蔷进来时,正见黛玉往东面行大礼参拜。
他眉尖轻扬,目光又落在尹家太夫人身上,顺着也就看到了高几上放着的金册。
他心里揣测,总之应该不会是坏事,便上前见礼。
不得不说,生的好就是容易讨好!
尤其是在女人堆里,此刻贾蔷含笑而来,敛去了平日里有些刺人的锋芒,愈发显得人如玉,剑如虹!
不等他给贾母和尹家太夫人并一众王太妃见礼,诰命夫人里就有人忍不住笑道:“怎生的这样俊俏风流?怎天下的好事都让贾家给占了去?!”
满堂妇人哄堂大笑,年轻些的诰命或是她们带来身边服侍的丫头们,一个个目光好似要将贾蔷剥光了吃了一般……
怪道皇后娘娘这般喜爱,连嫡亲侄女儿都肯嫁给贾蔷,当一个兼祧之妻!
换做她们,她们也愿意嫁。
哪怕隐约听说这位爷脾性不大好,可长成这样,她们挨打的时候都不会觉得太疼……
贾蔷弯起嘴角,与高台上贾母等年岁大位份高的诰命拜下。
黛玉瞧见他这模样,心里悄悄啐了口:
爱现,臭美!
不过也难免骄傲,因为只这模样,就属当世无双!
贾母最先“发难”,对尹家太夫人并几个王太妃、王妃道:“你们莫被他这模样给哄了,只问他,刚才又在搞甚么名堂?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今日安生些,你们瞧瞧刚才那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打仗!”
尹家太夫人也好奇,道:“蔷哥儿,你前面在弄甚么,这样大的动静?”
贾蔷笑了笑,道:“老太太,今儿是我奉恩承爵之宴,除了叩谢皇恩浩荡外,也该告谢先祖之德。另外,贾家毕竟是武勋,若是只请戏班子演些风花雪月的戏,不大适当。所以小子就特意让人排了出先祖宁国青龙城王庭斩单于的大戏!”
尹家太夫人闻言,失声笑道:“你该不会是让你的亲兵真刀真枪上阵去演罢?那战鼓必是真的!”
贾蔷呵呵拱手笑道:“英明无过老太太!”
众人大笑,尹家太夫人看起来是真喜欢贾蔷,也不顾喧宾夺主,又问道:“今儿是林姑娘的生儿,我原是为了她而来。如今宫里皇后赐了金册,往后你若敢欺负她,宫里皇后娘娘都不依你!”
于众人笑声中,贾蔷与黛玉对视了眼,呵呵笑道:“不敢!”
满堂妇人,怕是绝大多数看到的都是皇后的厚爱。
她们或许仍以为,这是对贾家的赏赐,以及为了尹家嫡侄女儿铺路……
贾蔷看到的,却是背后皇后对林如海和他的极力拉拢。
以及,对林如海和他没有将李暄的罪状暴露于世的回报……
这个皇后的手腕之高明,实在是……无法言表。
将恩惠赏赐到黛玉身上,林如海和贾蔷都不能婉拒,还要感恩戴德。
若是他们不感后恩深重,全天下人怕是都要唾弃他们。
心中一叹后,贾蔷打定主意,明儿得闲了,赶紧去布政坊,和泰山大人好好商议一番对策。
压力山大……
然而堂上却愈发热闹,众人将贾蔷和黛玉夸了又夸,只说成天造地设的一双。
于间隙间,王夫人缓缓笑道:“听老太太说,太夫人家里的郡主,也是世上一等一的好姑娘呢。”
尹家太夫人闻言眉尖轻轻一挑,含笑看了王夫人一眼后,又看向贾母,看到贾母眼中闪过一抹深沉后,心里有数,摆手笑道:“不说我家子瑜我差点还忘了,可见是老悖晦了!今儿得知她林家姐姐过生儿,还特意备了份礼托我们送来。五儿……”
恪和郡王妃邱氏忙从袖兜里取出一个荷包来,递到黛玉手中,黛玉连忙道谢。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孩子,得闲了到家里去顽。子瑜这孩子,旁的不好说,只一点好,就是静。从不像一些女人的毛病,惯会饶舌挑拨传闲话,这种事再也没有。我看你也是个好孩子,往后啊,必然能成为手帕交!”
众人又欢笑起来,唯贾母老眼含威的看了王夫人一眼。
这时贾蔷笑道:“老太太,诸位太妃娘娘,诸位太夫人,小子亦为林妹妹准备了一份生儿礼!若是不嫌,还请诸位一同过目!”
“哎哟哟!”
“哦哟!”
“好小伙儿……”
一阵阵满是八卦火焰的惊叹声响起,让贾母无比头疼,也让黛玉既羞涩着恼,心中也难掩期待。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啊!正巧,我们这些老太婆,也见识见识你们年轻人的顽法!”
贾蔷呵呵一笑,往后面拍了拍手。
然后就见八名健妇,抬着一宝鼎香炉入内。
见此,不知谁“噗嗤”一笑,继而满堂大笑。
尹家太夫人好奇的看着黛玉,问道:“姑娘好佛?”
黛玉忙摇了摇头,其他的锅她可以替贾蔷背,但这个……
还是他自己背罢!
隐隐的,她有些感觉到贾母的心累,这个蔷哥儿!
再扭头去看贾母,果然,老太太的脸都快黑了!
荣耀了一天了,到头来快成笑话了……
然而贾蔷却恍若未闻,指使着婆子,将大量檀香放入鼎内,点燃后,盖上了鼎盖。
没多久,一阵阵气香自宝鼎盖上千奇百怪的孔洞处冒出。
有命妇惊叹:“好香啊!”
另有人奇道:“这是异香,方才的檀香我认得,不该是这样的香才是!”
诰命中信佛的,不占十成也占八成。
但多未闻过这种香气……
檀香有精神之效,一时间,堂上居然渐渐清静了下来。
贾母看了,心口隐隐有些抽疼,多热闹的大宴,要变成佛庵么?
然而忽地,却是看的最传神的王夫人最先失声惊呼一道:“那是……”
这一叫,将不少入定的诰命都唤醒过来,众人先是不解,可随后再看香炉,一个个震惊的面色动容,纷纷站起身来。
更有甚者,当场跪倒在地,口诵佛号!
贾母楞在当场,黛玉都满是不解,王夫人眼中含着热泪,缓缓跪倒在地。
四大郡王府的太妃、王妃,也都震惊不已。
但许是年岁太大,除了西宁郡王太妃跪倒外,其她人还坐着……
尹家太夫人面色凝重的看着宝鼎香炉上,那起起伏伏却凝而不散的莲台,眉头缓缓皱起。
然后在满堂寂静时,听贾蔷有些急切的催促道:“诸位太妃、太夫人、夫人快快请起,此非佛祖显灵,实乃香炉之功!诸位先请起,再容小子讲明白这宝鼎之奥妙。”
诸人闻言,都有些恍惚,不过还是在尹家太夫人并贾母等人的劝说下,先起身。
但仍没人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宝鼎上的莲台……
实在是,太过惊人!
贾蔷抱拳告罪一圈,赔礼道:“都怪我事先未说明,此鼎乃佛门至宝,可炉中生莲!只是此宝非佛祖降恩,而是由前朝造诣惊天的能工大匠所铸。你们且看……”
说着,他取来一鹿皮手套,然后将鼎盖取下,瞬间,香炉上的莲台便消散了。
见此,无数道极不舍哀叹乃至埋怨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尹家太夫人却深吸了口气,放下心来。
搁在外面,这个香炉都能建起一个邪教来造反了!
若不将事情说明白,此宝鼎是祸非福!
即便说清楚了,可是……
揭穿莲台之秘后,贾蔷笑道:“尽管如此,但此香炉依旧是佛门至宝,受到无数高僧大德祈福之愿。我将它送给林妹妹当生儿礼,希望佛祖能保佑她,岁岁皆平安,年年有今日!”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南安太妃唏嘘道:“原还以为是你孩子气,没想到,竟寻来如此至宝为礼。可惜了,我原也有孙女来着……”
众人愈发大笑,尹家太夫人对这南安太妃倒是另眼相看起来。
会做人,会说话。
然而就听黛玉忽然开口,轻声问道:“太夫人,皇后娘娘可信释教不信?”
尹家太夫人闻言,眼睛陡然一亮,笑道:“皇后娘娘倒是信,当年在潜邸时,就和皇上一道抄过经书,以佑大燕国泰民安!”
黛玉抿嘴轻笑道:“我如今有皇后娘娘的金册傍身,便是已得了最大的福分。晚辈无以为报,便想将这宝鼎孝敬给娘娘,以表寸心!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此言一出,凡心中有些大谋略的诰命,无不心中暗自击掌称赞!
这种几近神迹的至宝,原非人臣家中所能存有。
家族鼎盛时好说,一旦走了败势,便是种祸的根源!
可谁家又敢保证,能昌盛万万年?
即便是天家都不能!
而趁着这个机会,将至宝先给天家,不仅表了忠心,还了皇恩天大恩情,还去了祸根!
这一刻,满堂诰命再看黛玉,目光又是不同!
好一个大福运大智慧的姑娘!
独王夫人,看着那香炉一万个不舍……
……
PS:目前欠更:六更?
我本来以为今天就还完亏空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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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朕再收个义女如何?(第三更!)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新呈上来的厚厚一摞折子,脸色铁青,眼神看似要吃人!
大明宫总管太监心里一阵阵哀叹:活的好累!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隆安帝不算一个寡恩之君,许是因为好佛的缘故,骂人虽狠,脾性虽大,但真正下杀手的时候并不多。
太上皇举世贤名,然而景初朝三十年,宫里暴毙的太监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四千人。
合下来,每年都有百余人身死。
只是太上皇当年做法高明,惹怒他的宫监不直接杀了,而是等到宫里有太妃、皇妃薨逝时,将宫监活殉了。
隆安帝做法粗暴些,犯了小错的他不理会,自有戴权、夏守忠等大太监处置。
犯了大错,直接让拉到庭院内活活打死!
所以杀的人不多,但暴虐之名不小,其实有些冤枉……
“砰!”
隆安帝看起来怒极,一掌拍在御案上,大骂道:“混帐!混帐!这起子无法无天的混帐!”
戴权连呼吸都快屏住了,这个时候谁敢冒头,打死都不冤。
偏这时,有个黄门侍郎从外而入,战战兢兢禀奏道:“万岁……”
话没说完,见隆安帝刀子一样的眼神看过来,呼吸一滞,脑子放空,竟忘了何事。
看着他唬的面色发白,瑟瑟发抖的模样,隆安帝生生气笑,骂道:“好蠢的东西!真真是……”
他都不知该不该发作这蠢货了!
戴权认得此人,正是他门下的小幺儿,姓王,人前爱自称一声王公公。
平日里看起来颇为伶俐,谁料今日犯下这等蠢事。
好在他怒视一瞪下,这姓王的小黄门儿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急道:“万岁爷!殿外户部左侍郎林如海请求觐见。”
隆安帝闻言眼睛一瞪,斥道:“好糊涂的种子,还不快宣!滚出去罢!”
小黄门儿满脸哭像,退了下去。
他知道,在养心殿伺候的日子结束了,前程也算完了……
等到殿外传了林如海进殿后,就躲在一旁哭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就听一人微微奇道:“穆迪,去问问那小黄门在哭甚么?”
他一个激灵,回过头去,就看到菩萨一样的皇后娘娘,正含笑看着他。
皇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太监穆迪穆公公,朝他走来……
……
养心殿内,隆安帝看着林如海,皱眉责怪道:“怎么回事?让你在家里养着,怎么看起来越养气色还越差了?可是下面人不用心伺候?朕说调拨太医宫女去你府上,你偏不要!朕不管,这次……”
没等隆安帝说完,满脸疲惫,眼中血丝密布整个人枯瘦恍若弥留的林如海就笑道:“陛下陛下,非是如此。只是臣这两日来,连夜不眠的查了些事,因此才看着不大好。等回去好好歇息两宿,也就好了。”
隆安帝闻言脸上如同能刮下来一层霜,看着林如海喝问道:“朕让你好好保全自己,你就这样保全?!眼下大政尚未开行,到底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当你如此作践自己?”
林如海见天子动了真怒,只能跪下来,请罪道:“是臣的不是,皇上还请息怒。”
看着他干瘦的身子骨佝偻在一起,那么小一点,头发也都花白了,隆安帝简直心累。
这样的臣子,让他能怎么办?!
打发了戴权搀扶起来后,隆安帝坐回御椅,疲惫道:“爱卿啊,你就为朕省点心罢。瞧瞧吧,五省初露大旱迹象,朝廷科道言官和诸文武朝臣已经开始上折子,说是皆因为朝廷追缴亏空太急,惹得百官人心惶惶,天下人言鼎沸,民怨甚重,这才引得天象变化!他们倒有脸说出民心即天心这样的话来!!朕,真是恨不得拉出一个来斩首抄家,让他们看看,到底是民心即天心,还是朕心即天心!”
当着肱骨重臣,隆安帝也不掩藏心中的震怒,发狠说道。
林如海却微笑道:“皇上,臣这两天日夜不眠,所查证之事,亦是此事。托皇上洪福,勉强算是查出了些眉目来,便进宫来见皇上了。”
隆安帝闻言眉尖轻挑,道:“哦?爱卿查出了甚么?”
林如海收敛了脸上笑容,正色道:“臣带人一起,查了近百年来,河道衙门记档在案的天象变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规律……”
听他说的如此郑重,隆安帝坐直身子,拧眉道:“甚么变化?”
林如海道:“天象之变化,似以每甲子年为一个轮回,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去年的六十年前,是元平五年,同样北直隶大旱。前年的六十年前,是元平四年,江西暴雨,发生洪涝。大前年的六十前年,是元平三年,黄河流域普降大雨,黄河险些改道。总之,按照年份往前对比,对比的越多,就越会发现,虽然未必完全重合,但大体来说,却是一致的。”
隆安帝闻言眼眸愈发明亮,道:“果真如此,可信否?”
林如海点头道:“这些存档的数据做不得假,没道理前面都类似,独今年变化……”
隆安帝闻言,急急追问道:“那元平六年,又是甚么天象?”
林如海微笑道:“元平六年,二月的天象还果真与今岁相似,国内少雨。但是,至二月中后期,也就是二月十五日,两湖、两江、山东等地,都会开始降雨,虽谈不上风调雨顺,但大体还算良可。只是甘肃和河南二省……就要看天意了。”
隆安帝闻言,海松了口气,眼神明亮的看着林如海道:“若果真只甘肃、河南大旱,两湖、两江无恙,那朝廷也不会遭受不可承担之重!”
林如海还是谨慎道:“皇上,此事虽有规律可循,但未必就是万无一失。另外……”言至此,他脸上的神情已经不是谨慎了,而是肃重,他沉声道:“即便今岁不遇此灾,可是……元平八年,黄河改道,长江洪泛,江南诸省,一片泽国。若果真如此,又是一轮庚子年,怕是要难熬啊!”
隆安帝闻言,眉心蹙成一团,他也记起了元平八年所记载的惨况。
泽国千里,流民无数,饿殍盈野,易子相食……
元平功臣为甚么那么穷,便是因为元平八年的那场巨大水患,几乎耗尽了大燕王朝的底蕴,使得元平三十一年内,都未缓过气来。
若是,两年后,果真在庚子年发生这样的巨灾,那……
眼看隆安帝一张脸都发生变得惨白,林如海宽慰道:“皇上,到底还有两年时间。再者说,眼下国朝之力,和元平年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若是果真能提前做些准备,必不会致当年惨况!”
隆安帝亦是心智坚硬之辈,他听闻此言,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颔首道:“朕明白!朕,亦不畏惧!”
果真能提前两年预知,早早兴修水利河工,存储粮食,必不至于元平八年的惨境!
林如海笑道:“皇上乃圣君也!”
隆安帝哼了声,以近似老友的眼神冷笑着看了林如海一眼,手指虚点了点他。
就听林如海笑道:“坏消息说了许多,臣也带来了点好消息。皇上,先前吏部尚书张骥入臣府中,谈了关于追缴亏空之事,臣……”说着,他将当晚的事原原本本说了遍,最后道:“今日臣让人查了查,已经有不少还银入库了。”
隆安帝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冷笑道:“这不叫结党营私,又叫甚么?给你一份名单?这个名单,倒是极好的!”
不过,隆安帝也没有问林如海要这个名单,他并没有让林如海当孤臣绝臣之意。
林如海劝道:“皇上,结党之事,古今难免,以后也不会鲜见。皇上又何必动怒?”
隆安帝正要说甚么,忽然见一黄门进来,禀道:“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林如海忙道:“皇上,臣告退了。”
却不料隆安帝摆手道:“不必,说不定皇后此来和爱卿也有干系。”
未几,就见尹皇后款款而来。
分明已是诞下两位皇子的女人,放在民间,早已是自称老妪的妇人。
然而此刻自殿外进来,其身量柔美丰腴动人之处,林如海也稍稍垂下眼帘,以避其风采。
见礼罢,尹皇后看着隆安帝笑道:“早闻林大人乃皇上肱骨重臣,这两日皇上心情总是不好,难见笑脸,不料林大人进宫来,皇上脸上竟多了笑意。若是如此,臣妾倒想请林大人多往宫里来走走。”
林如海还未开口,隆安帝就笑道:“若朝臣皆如林爱卿,不,能有林爱卿百一之忠孝贞怀,朕也不至于如此艰难。不过,皇后还是莫要再多劳累林爱卿了,他这般身子骨,比朕还不如,却熬了几天几夜,为解朕忧。朕怎忍心再劳他多进宫?”
尹皇后闻言,歉意道:“这倒是臣妾的不是,只想着皇上的心情了。不过,臣妾却不羡慕皇上,皇上虽有林大人这样的忠信名臣当臣子,臣妾今日也新得了一个灵秀敏慧,心怀诚孝的名宦之女的孝敬。那姑娘知道皇上和臣妾都信佛,所以特意将新得的一佛门至宝送给了臣妾。皇上,可想观看否?”
隆安帝自然知道今天尹皇后做了甚么,那样的恩典,尹皇后自然不会自专。
不过隆安帝却不知道,后面还有甚么后续的事,但也猜到了,多半和林如海之女有关,难得他眼下心情不错,便道:“那就请皇后展示一下,也让朕和林爱卿开开眼界,是甚么样的佛门至宝!”
尹皇后随让人将香炉抬了进来,尹家太夫人也是有心了,得了至宝后,便立刻让人送进宫来。
待点燃檀香后,看着那座烟云组成的莲台,隆安帝都大为动容。
林如海却皱起了眉头,不过也未多说甚么。
淡淡看了他一眼,尹皇后心中对林如海的印象进一步加深,是能臣名臣,但未必是讨人厌的直臣。
她笑着将贾蔷的话说了遍后,最后笑道:“臣妾原想好好关照一下林大人之女,谁料到,反倒受了这样大一个人情。”
林如海心中松了口气,躬身道:“此物,原非人臣该有之宝,献给皇上、皇后,本是应尽之分!再者,皇上、皇后之隆恩,又岂是一件佛门香炉可比的?”
尹皇后却笑道:“皇上,臣妾能赏的,都赏出去了,结果施恩不成,反倒占了便宜,使天家得此至宝。该怎么办,您自己瞧着办罢……”
隆安帝也作难,用手摩挲着下颌,看了看皇后,又看向林如海,笑道:“林爱卿,朕再收个义女如何?”
……
PS:不管还有几更,今天还有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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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凤辇 (第四更!)
隆安帝看着跪地推辞的林如海,无奈道:“朕开个顽笑,你也当真?你放心,朕不会同你抢闺女的!”
他倒是不介意果真收个义女,可林如海这样仰望多年的儒臣,怎么可能和天家沾上这样的关系?
这方面,林如海比他那未过门的姑爷差的太远……
那位就从来不在乎这些,甚么话都说得出口……
林如海更无奈,这位还会开顽笑,真没听说过……
让戴权将林如海搀扶起来后,尹皇后笑道:“皇上,臣妾母亲倒是当场收了个孙女儿,她真真是太喜欢林家那个姑娘了。”
隆安帝呵呵笑了笑,道:“太夫人是太夫人的,嗯,朕想想……对了,子瑜当初给太后看病,是不是得了一架凤辇?”
尹皇后笑道:“正是,只是那丫头一次也没坐过。”
隆安帝笑道:“坐不坐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一回事。罢了,朕就锦上添花,再赐一架凤辇罢。”
见林如海又要跪下推拒,隆安帝不悦道:“又不是赏给你的,你推辞个甚么?”
使眼色,让戴权扶好了,不准跪。
林如海诚恳道:“皇上,臣子之家,怎好有龙车凤辇这等至贵之物?实在僭越啊!”
隆安帝呵呵笑道:“御史台弹劾你的奏折有不少,但没有一个,是弹劾你林如海僭越无礼的!爱卿,若你膝下有子,朕早就荫封他了。便是恢复你家列侯之位,又有何不可?可是你这样的情况……朕同你,也不愿做那些表面光鲜的恩赏。有了皇后的金册,有了朕赐的凤辇,也算解了你的后顾之忧罢。”
林家无子,恢复林家列侯,对林如海这样将来注定要入军机操掌天下权柄的大臣来说,反倒是一种桎梏。
且将来又能传给谁?
可有了帝后赏赐的凤辇和金册,说点难听的,将来就算贾蔷犯了十恶不赦抄家灭族的大罪,这两样东西,都可保黛玉和她所出子嗣平安无事。
这个恩典,比那华而不实的列侯之位,才算真正的隆恩!
“皇上……”
……
宁国府,中堂。
尹家太夫人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好孩子,等得闲了,和我一起家去,见见家里人。回头带你进宫,让你姑母也看看,世上竟还有如此标致灵秀的人!”
一众王太妃和公候夫人都快不会笑了,或许这就是命啊!
当老天爷垂青一个人时,就恨不得将所有的好都给她……
也可看出,尹家是真想和贾家结这个亲家啊!
有心的人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贾家如今宫里有个贵妃娘娘,家里有个一等侯,还要嫁过来一个皇后嫡亲侄女儿,封了长乐郡主,本身是两座国公府打底的家业,外面还有一个将来要入军机封相的姑爷……
贾家沉默了十多年,这眼看着又要生发起来了!
这个时候,不和贾家走亲近点,甚么时候再走亲近?
更有甚者,开始盘算起贾家还未出阁的姑娘。
只是这一算,又提不起力气了。
西府倒是有两个,可两个都是庶出。
她们这样的人家,娶大妇是决计不可能娶个庶出女的。
东府倒还有一个,偏年岁太小。
只能作罢此事……
随着宴席开始,贾蔷还要去前面招待宴客,尹家太夫人最解人意,对黛玉道:“姑娘也去罢,这么小的年纪,还不到陪我们一圈老太婆吃饭的时候!”
众人笑着道:“可见这祖母开始心疼孙女儿了!”
贾母也道:“且先下去罢!”
黛玉便与一众长辈行礼道别后,正要走,凤姐儿笑道:“连这个一并带下去罢,再不带走,我怕忍不住要往兜里揣了!”
众人大笑,黛玉见她捧着满满一箱奁的首饰,不好上前,犹豫了声:“这……”
贾蔷见之上前取过,笑道:“咱们走罢。”
在一片笑声中,黛玉红着脸低着头,和贾蔷一并出了中堂,往东路院行去。
待过了垂花门,上了抄手游廊,仿佛一下与喧嚣嘈杂的世界隔离了开来,二人不约而同的都轻轻呼出口气来……
相视一笑后,黛玉轻声道:“你可怪我?”
贾蔷奇道:“怪你?怪你甚么……哦,你说昨晚送你回来的时候啊……”
“呸!”
黛玉含羞一啐,道:“再浑说,仔细我真恼了!”
贾蔷笑道:“可除了那个,我也想不出甚么好怪你的啊。”
黛玉嗔视着他,道:“我将你寻来的至宝,转手送了出去,你不恼?”
贾蔷呵呵笑着摇头道:“那香炉,原只是为你争体面光彩用的,我又不希望你礼佛,留着它做甚么?送走了就送走了,留着未必是福气。况且,我要送你的礼,原不是那个。”
黛玉闻言,凝露般明媚的星眸中,顿现光彩,顿住足看向贾蔷,道:“你原准备的,是甚么礼?”
贾蔷嘿的一笑,道:“只是几句话而已。”
黛玉咬了咬薄唇,看着他道:“我要听!”
贾蔷摇了摇头,道:“不好说,不过写到纸上了,你要不要看?”
黛玉嗔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轻轻应了声:“嗯!”
贾蔷看着她一笑后,一手抱着箱奁,一手从怀兜里掏出一张折叠起的信笺来,递给了黛玉。
黛玉接过手,看了贾蔷一眼后,抿嘴一笑,将金册先递给了他,空出手来,然后轻轻拆开了纸笺,看了起来。
只短短几句话,却见她眼中的泪水一下落了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贾蔷见之,居然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黛玉闻声好气,嗔恼道:“你还笑!”却不敢抬头看他,因为她真的止不住眼泪。
贾蔷见之哈哈大笑道:“这几句,还有曲调相配呢,你想不想听?”
“呸!”
黛玉回答的简单干脆。
贾蔷也不急,抱着个箱奁站在一旁等她。
过了好一会儿,黛玉才收敛好情绪,用绣帕擦尽眼泪后,将那纸笺整整齐齐的折叠好,收入荷包中,放进袖兜里。
再看贾蔷这个惹她落泪的罪魁祸首,仍是目光不善。
贾蔷夹着箱奁拱手赔情道:“都是我的不是,姑姑原谅则个罢!”
黛玉瞪他一眼,又抿嘴一笑,扭身就走。
虽是着恼,但眼中绵绵流转之情意,却让贾蔷心中暖煦爱怜。
“哎呀!林姐姐回来了!”
惜春院中,小惜春不知要去做甚么,刚出门,看到黛玉、贾蔷一前一后进来,登时惊喜万分道。
众人闻言,纷纷走了出来相迎。
此时阳光正暖,屋外也没甚凉意,不过众人穿着单薄,贾蔷还是说道:“倒春寒不是顽的,进里面说罢。”
一众人进了屋里,许是女孩子多的缘故,满室飘香。
贾蔷将尺许见方的箱奁往桌几上一放,“砰”的一声。
探春就笑了起来,道:“这是林姐姐今儿的收获,甚么东西这样沉?”
迎春笑道:“可能看不能看?”
黛玉于金银钱财一道素来大方,忙打开道:“谁喜欢甚么,就拿了去就是。”
这箱奁一打开,差点满室生辉,倒唬了众人一跳。
都不是小门小户出身,便是迎春也见过不少好东西。
看到这一箱奁头面后,微微倒吸一口凉气道:“怎这多如此贵重的东西?”
探春更是笑道:“老太太、太太往后怕也没林姐姐富裕了!”
宝钗素不爱戴这些,但眼力更深,摇头道:“哪一样都可当传家宝了,这……”
她狐疑的看向黛玉,便是前面为黛玉祝生儿,也不该送这么贵重的礼啊!
黛玉红着脸,不知该怎么解释。
都是自家姊妹,且这里还是贾家,贾家正经姊妹们没收到好处,她一个外孙女却收了这么多。
女孩子的心思素来比较细腻……
一直站在一旁观看的贾蔷呵呵笑道:“都是看在皇后的面上,皇后娘娘因先生大功难酬,先生高风亮节,甚么赏赐都不要,因此就把赏赐送到林妹妹这里了。这些玩意儿不算甚么,她手里的金册才是真正难得。”
湘云手快,一把取了来,打开一看,眼睛就直了,迟疑道:“这……这不是爱哥哥和宝姐姐玉和金上的话么?”
芳龄永继,为宝钗金锁上的字。
仙寿恒昌,则是宝玉那块通灵宝玉上的字。
众人围上来一看,气氛登时古怪起来,不过没等贾蔷说甚么,宝钗就坦坦荡荡笑道:“这算甚么,本是祝福之辞,总不能我和宝玉表姊妹用了,就成我们的了,旁人就用不得?那也忒霸道了些。”
探春笑道:“正是此理!宝姐姐说的好!”又岔开话题道:“哇,旁人都是成了诰命夫人后,才能赐下金册,如今林姐姐这般早就有了,那日后岂不是还能再得一本?普天之下,怕是只有林姐姐能有两本金册哩!”
日后,自然是等和贾蔷成亲时,到时候贾蔷肯定还会为她请封一等侯夫人诰命!
虽然这是应有之事,可这会儿被探春说出来,黛玉仍是羞不可抑,啐道:“三丫头疯了,再浑说试试!”
又见贾蔷这不要脸的居然还有脸在一旁呵呵笑,便羞恼赶人道:“你还在这里做甚么?前面只让二舅舅在?”
贾蔷闻言,又嘿嘿一笑,见黛玉反应过来,果真要恼,忙解释道:“我是同你说一声,莫要担心这些礼没法还。稍会儿我就打发人,一家十匹扬州才送来的新绸缎,都是市面上没有的极上品货色。且往后,也会给她们还礼的。”
黛玉闻言应下后,抚了抚滚烫的俏脸,头也不抬就挥手赶人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罢!”
不过贾蔷还未走出门,她却又说了声:“蔷哥儿,你且站住!”
贾蔷站住脚,不解的回头看来,就听黛玉轻声道:“一会儿等后院人散了,我也先回家了。都两天功夫没回家了,我实放心不下爹爹。”
贾蔷明白她的心思,也不强留,点了点头后,又叮嘱道:“晚上我这边怕是要很晚,若能早些结束,我也过去看看先生。你回去使得,只是我安排的人手,你得听从安排,我不跟着,愈发大意不得!”
黛玉犹豫了下,却还是抿嘴笑道:“我省得。”
二人对视稍许后,贾蔷又与看了半天大戏的贾家姊妹们微微颔首,遂转身大步离去。
还未走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兴奋的笑闹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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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好还是明天一起看,不然看了后,我怕你们会骂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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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 冲天大火(第一更!)
贾蔷重回校场边时,许多人都已经离去。
尤其是贾政请来的那些文官,走了大半。
对他们来说,贾家这套做派,还是太“潮”了些,接受不能。
好在,有五皇子恪和郡王一直大口吃着,直呼痛快,另有开国功臣一系的镇国公府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府一等子柳芳、定城侯府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并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等人,亦是大快朵颐。
涮完火锅再吃涮羊肉,一个个肚子和无底洞一般,惹得不少没胃口的,也跟着大吃起来。
如此,才没让贾政的心跳出嗓子眼儿。
送别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赵博弘父子时,贾政还道恼道:“实在怠慢至大兄了,近来西府多事,一时没顾得上理会这边,没想到竟如此不周全,让至大兄见笑了。”
赵东山却摇头笑道:“宁侯少年得志,又乃武勋将门,行事偏武略些,还是可以理解。存周,吾弟东林不在官场,是东盛号的东家,今日还留在里面,多半是有事要和宁侯相商。我不在里面,还望存周老弟能代为周旋一二,感激不尽。”
贾政忙道:“此为兄弟分内之事,至大兄不必外道。”
等送走赵家人后,贾政再回校场边,却愈发发觉没有插话的余地。如此富贵之地,怎好满口言利……
李暄、牛继宗、柳芳、齐筠、冯紫英等一众王孙公子,团团将贾蔷围住。
贾蔷在里面,指着齐筠道:“万香楼的产业,原是齐家的产业,不过如今我在里面有一半的股本,也算是东家。除此之外,牛家、柳家因先前偿还亏空时,让我多拉了两车金银器具,还完亏空富余的钱财,我也没还他们,就拿出来在西城八家万香楼里入了股本,他二家也算是东家。
不过,牛家、柳家只吃股息,不参与日常事务。我也是如此,虽然占万香楼一半的股,但我本身也不怎么参与经营,都是托付给了齐家。人家就是以营商起家,太上皇都赞他家老太爷会做买卖。谁若觉得自己更高明,可以另起炉灶。除此之外,你们若果真想做这个,也都可以和德昂兄商谈。
但是丑话提前说好了,投进去后,只吃股息,全当给家里添个进项。没人能成日里带人进去大吃大喝,都这样做,买卖也没法干了。谁家子弟若果真吃不起,可以来寻我,我请他吃个够!”
合伙的买卖,最怕的就是几个人都当成自家的生意,拼命的往家捞,或是带人大吃大喝签单,到头来,必是一地鸡毛。
贾蔷丑话说到前面,愿意入股的自然可以入,还真有不少聪明人……
只看贾家今日的声势,能参一股的,就不会犹豫。
贾蔷也愿意分出一部分利益去,以祖宗情分为纽带,去勾结世交,只是门槛。
这是个几千年来都以人情世故为主流根基的世情社会,没有这个,也就没有了信任的基础。
但在此基础上,想看看到底能不能盖起结实的大厦来,还要看利益的粘合够不够。
酒楼乍一听起来不怎么起眼,但铺开规模后,却是一个堪称暴利的行业!
尤其是当下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工。
且这些人家门第,谁家在闹市里还没几家门铺?
当人工和房租不是问题时,盈利几乎就是不需要考虑的事……
等谈完俗事后,安定侯府袭二等男胡深忽然对贾蔷道:“宁侯,不知今日排演青龙山大战的戏班子,是京里哪一家戏班子?”
不用贾蔷开口,柳芳就奇道:“先前蔷哥儿不是说过了么,不是旁家,正是贾家太平会馆里养的戏班子。你也想给祖宗排一出?那你得排队,我们都还在等着呢。”
一众公候府第出身的开国勋门当家人纷纷笑着附和道:“极是极是,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罢?”
胡深闻言,拱手笑道:“原该如此,只是这月二十一,是先祖百岁冥寿。虽子孙不肖,未能光耀祖宗门楣,却还是想安排一场大戏,在坊内连演三天,供街坊百姓观看,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众人闻言,登时对这个胡深刮目相看,他这是想借此宣扬宣扬胡家祖宗的大功啊!
也是,若再不宣传宣传,民间百姓怕都忘了他们祖宗的功劳了!
只凭他们自己一张嘴,便是天天吹又能吹几家?
贾蔷见胡深拱手求来,便含笑点头道:“既然是先安定侯的百岁冥诞,那自然没甚说的,先以安定侯家为急罢。”
最后一句话,是对贾芸所言。
贾芸笑着点头应下道:“知道了。不过侯爷,这连演三天,怕是不好义演……”
贾蔷闻言勃然变色,厉声斥道:“胡吣甚么?安定侯府胡家和我家乃世交之族,你再瞎扯……”
不等他骂完,胡深忙上前劝道:“宁侯虽高义,但戏班子的花费嚼用没道理让宁侯来承担……”
贾蔷却不容拒绝,斩钉截铁道:“若只是为了闲暇取乐,那诸位世伯世叔想请戏班子演几天,我肯定不会充门面硬逞强。但咱们这些人家,祖上都是换命的交情。给老祖宗过冥寿唱戏,我这个后辈还收银子,这不是在骂人么?若是胡叔非要掏银子,那还是另请高明罢!”
原以为贾蔷、贾芸唱双簧的众人,这才看明白,原来贾家并非只认银子。
先前见他和一众人张口银子闭口银子,而心生不满的许多人家,此刻也扭转了形象,纷纷赞扬起贾家来。
这让在后面看着的贾政,大松了口气。
而原本还等着这些高门勋贵打发走后,再一起高乐顽闹一宿的冯紫英等人,没想到这些糙老爷们儿居然始终赖着不走,贾蔷只客气一句,竟又往宁安堂吃茶去了,冯紫英、蒋玉涵、柳湘莲见时间实在不早了,没法子,便决定先告辞,改日再聚。
实在熬不过这些老滑头……
但王守中没走,因为东盛东家赵东林也没走。
他先前一直不知道,赵东林之子居然拜了贾蔷为师,此事对恒生王家,实在不是好消息。
这会儿见赵东林不走,他怎么肯走?
贾政劝贾蔷去偏厅待客,贾蔷也不大想走动,宁安堂里正热闹,怕是还要准备一顿晚饭……
眼下仆役们开始收拾残局,他就和赵东林并王守中往一边走去,在马棚附近寻了个清静空地坐下,恪和郡王李暄自认不是外人,便一直跟着看热闹……
赵东林看了李暄一眼后,发现他着实没有这个觉悟,无可奈何下,只能开门见山道:“宁侯,东盛号见过贵家德林号的布和绸缎,颜色实在鲜艳,比先前宁侯卖给东盛号的红,更好看!不知宁侯是否愿意两家合伙来做?”
贾蔷略略好奇问道:“赵家打算怎么个合伙法儿?”说着,还摆了摆手,让王守中稍安勿躁。
赵东林咬了咬牙,道:“如果德林号愿意以染坊和方子加入东盛,东盛愿意让出三成的股本!”
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所谓的德林号,其实不过一个刚起步的染坊,就那些缸瓮水槽,加起来了不起也超不过三千两银子。
而天下八大布号之一的东盛,三成股本值多少银子?
百万之巨都打不住!
光那份遍及天下的铺货渠道,各省各州府的门铺布号,就不知道值多少银子!
贾蔷先前卖一个方子,也不过三万两银子,就算他有十个方子,加起来也才三十万两。
这三十万两,怕是东盛号三成股本一年分的股息都不止!
赵家这等魄力,别说贾蔷,连王守中都大吃一惊。
即便让他来做主,都绝无可能下这等狠心!
要知道,同为天下八大布号,恒生号一年的纯利,除去各处人情孝敬打赏外,能落下五成都不错了!
若是割出去三成,岂不是只落两成?
贾蔷看着赵东林,心思百转,觉得赵家今天的行径处处古怪,天上掉下这么大的馅饼,他怎么敢随便就吃进肚子里,不过,倒也不必急着拒绝,他笑道:“赵东家,因博安之故,你我两家当初那点过节早就化去了。但此事甚大,我也不好短时间内做出决定,请容我考虑一二。”
赵东林笑了笑,道:“原是应有之意,宁侯慢慢考虑就是。”顿了顿,又道:“博安心地简单纯善,一心痴迷织造,却不通人情世故。俗话说的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既然已经拜得宁侯为师,还请宁侯多多担待。”
说罢,也告辞离去。
贾蔷看着贾政送他离去的身影,眯眼打量了好一会儿,王守中在一旁有些担忧道:“蔷哥儿,你不会果真想和赵家合作吧?他家可不怎么靠谱……”
贾蔷笑骂道:“你家靠谱?当初要不是我有防备,早被你家那黑心掌柜给阴了!”
李暄在一旁“嘎”了声,很是打量了王守中几眼。
王守中登时不知该说甚么了……
贾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放心就是,若王家能给出同等条件,我必首选王家!只要你一直执掌恒生号,我就愿意首选恒生号为合作伙伴。”
王守中一张帅脸都纠结成苦瓜了,他怎么可能许出三成的纯利去?
可若不给,果真让赵家得到了贾蔷手里的那些方子,那才是真正要动摇恒生号基本大盘的大事。
好在贾蔷又哈哈一笑,道:“不过我暂时没有出手德林号的打算,若是合作,我更愿意同孟坚兄你合作!”
王守中总算海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汗后,连忙道:“既然如此,那回头我立刻和家里商量商量,看看该如何同你德林号合作!”
王守中刚走,又有嬷嬷急急寻来,同贾蔷道:“尹家太夫人要走了,老太太请侯爷速速回去相送。”
贾蔷忙往后宅去,见李暄还跟着,便好意提醒道:“王爷,你已经成亲了,是成年外男了,不好进后宅的。”
李暄不满道:“这算甚么,你能见我母后,能见本王王妃,我就不能见见你家内眷?”
贾蔷呵呵一笑,道:“礼法如此。当然,你若果真想进,我也不拦你。就是不知道太夫人老太太怎么说……”
“咦,你还真是阴险卑鄙啊!”
李暄骂完,又转了转眼珠,道:“贾蔷,我还不知道你这么能赚银子,居然有那么多买买营生。你既然有此能为,不如来内务府帮我如何?”
贾蔷笑道:“只要王爷能说服皇上,能让皇上下旨给臣,臣自然领命!”
说罢,笑了笑一转身进了二门。
李暄一张圆脸上,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又往宁安堂方向看了眼,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
中堂外,抱厦厅前。
此时诰命已经走了七七八八,只余南安郡王太妃、史家两个侯夫人、王家王子腾妻李氏等人。
这些人与贾母一道,簇拥着尹家太夫人并恪和郡王妃一道站在门厅下,继续说着闲话。
黛玉已经再次被唤了出来,被尹家太夫人牵着手,乖巧的站在那。
看到贾蔷到来,尹家太夫人拉起黛玉的手,对他道:“蔷哥儿,老身要接我孙女儿往家里去住段日子,你可答应不答应?”
贾蔷闻言,先看了眼抿嘴含羞的黛玉,随笑道:“这自是她的福分,不过家里先生身子骨不大好,怕是一时半会儿缺不得端茶送药的,妹妹去了老太太家里,也难心安。不如等先生身子骨养好了再去?”
尹家太夫人笑骂道:“也是个精猴儿!罢,那就再等些时日!”
说罢,放开了黛玉的手,与贾母告辞道:“快莫相送了,老姐姐若得闲,不妨往家里去坐坐。虽不如府上富贵,也有几样新茶可吃。皇后虽不大喜欢外朝命妇去尹家,但老姐姐你去,必是无妨的。”
贾母喜之不尽,笑道:“若得闲,必然前去相扰!”
又闲话几句后,尹家太夫人和恪和王妃各上了一座绿呢小轿,先由健妇抬至二门外,再换八抬大轿,自宁国正门而出,回府上去了。
等送走尹家太夫人,南安郡王妃的八抬大轿也离去了。
待贾蔷重回中堂时,就听贾母在问保龄侯夫人朱氏和忠靖侯夫人赵氏道:“你们老爷呢?这样的日子,来了这么多客,连皇子王爷都来了,他们就这样忙,比皇子王爷还忙?”
朱氏和赵氏臊的不行,上回虽然两家颜面扫地离开,可随后贾母却派人往两家一人送了一万两银子。
若非如此,怕是今日连朱氏和赵氏都不会来。
贾母也懒得再理会这两家糊涂种子,摆手道:“罢罢,既然你们如此能为,往后也少登我们贾家的门,去罢!”
朱氏、赵氏忙说了好一些场面话,无外乎寻了些理由,为史鼎、史鼐哥俩开脱,见贾母一个字都不愿多听,只能羞臊而去。
二人走后,王子腾夫人李氏忙解释道:“我家老爷近来一直在城外丰台大营整军,没有回来,所以……”
贾母笑道:“我又不是眼瞎耳聋的糊涂老婆子,正经事和偷懒我还是分得清的。”
等李氏安心坐下后,黛玉便上前请辞了,贾母原是一万个不准,她便道:“原该多住几日,陪陪老太太解闷儿说话。只是打发回家的人回来说,爹爹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正经睡觉了,姨娘并不能劝服,所以实在不敢再住下去。”
贾母闻言大惊,道:“这还了得?”
也不再相劝,只叮嘱贾蔷好生送回家。
黛玉却笑道:“宁安堂那边还有满堂贵客,蔷哥儿如何能离得开?他若走了,全指着二舅舅劳累了。左右又不是出远门儿,我乘车自己回便是。”
贾母不放心,叮嘱贾蔷要多打发些人送,贾蔷自无不可。
王夫人也关心了两句,微笑道:“大姑娘可将今日收的礼收好了?”
黛玉回道:“暂且放在四妹妹那,不急着拿回去。姊妹们若有喜欢的,让她们挑选几件。老太太和太太若也有喜欢的,理应孝敬。”
贾母和王夫人并李氏都笑出声来,贾母道:“你有这个心就是好的。”
王夫人也笑道:“我们不缺这个……”说罢,又问道:“连金册也一并放那里了?”
黛玉点头笑道:“是呢,金册贵重,不好带在身上,随处走动。”
王夫人对贾母笑道:“到底是大了,原我还想叮嘱两句,要她放好金册。”
贾母笑道:“可不是就大了么……”
又说了两句后,黛玉拜别了贾母、王夫人,贾蔷送她于二门前,上了那辆带去扬州,又自扬州带回来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后,一路送出角门,由八名亲卫护送着,往东面布政坊而去。
待目送马车远去后,贾蔷又折返回宁安堂,继续陪牛继宗、柳芳等人,说说祖宗交情,再谈谈合伙的买卖……
这一天,他真真是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去交际四方来客,倒比在立威营的包围中厮杀一场还要累……
……
夜色已深,大街上除了偶有行人匆匆穿行外,几无闲人。
自宁国府驶出的那架翠盖珠缨八宝车,不疾不徐的行驶在长安大街上。
八骑宁国亲卫四散在马车周边,防护的没有任何破绽……
然而刚过随泉坊,要转入兴道街,忽地,从街边没有一丝灯火光线的小巷内,传出一阵沉闷的马蹄踩踏声。
可惜此八骑宁国亲卫,皆是商卓招揽的江湖高手,若是出身边疆军伍的高隆招募的手下,一定能听出,这马蹄声到底不同在何处。
然而等这八名护卫发现到底哪里不同时,已经迟了……
只见一骑全身上下披着重甲,连座下战马都披着厚甲的重骑兵,已经借着巷道内一箭之地的距离,将速度提了起来。
“敌袭!!”
挡在马车前的亲卫厉声呼啸一声后,迎着重骑兵就冲了上去。
只是,在重甲披身且已经奔跑起来的重骑兵前,所谓的江湖高手和纸糊的差不多,一击而飞。
撞开了眼前唯一的护卫,重骑兵丝毫不停,继续加速,朝着响起一道惊呼女声的马车冲击而去。
“砰”的一声,这驾翠盖珠缨八宝车,险些被撞翻。
而见马车竟然未被撞翻,这重骑兵显然也是有些意外。
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面盔下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残忍的狞笑来,随手将挂在腰间的一个“酒瓮”取下,打开木塞后将“酒”洒在马车上,而后更是将“酒瓮”顺着一刀劈开的车窗丢进了马车内,随即在其他七名护卫拼死打马杀来前,取出火折子一口吹着,哈哈大笑中随手丢进了马车……
“轰!!”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
PS:今天肯定把这一出写完,大家莫要急,更莫要骂,要多夸,多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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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晴天霹雳!(第二更!)
宁安堂上。
肥头大耳细眼眸的牛继宗如同弥勒一般,笑眯眯的坐在左上首的客位上,看着正座上与平凉侯府费家说话的贾蔷,心里满意的不得了。
今儿他才得知,从镇国公府库房里拉走的那些没甚卵用的金银器具,除却还了亏空外,居然还入了八家万香楼的股。
啧!
他是个好吃的,先前那烤肉串儿,他也吃过几口,还算不错,但总觉得不是个常法,也不大能上台面。
今儿的两种锅子,太辣的那个也则罢了,许是有不少人喜欢,也能赚到些银钱,但他认为,更有来头的还是后一种。
将大黄羊的羊肉切成薄片,用筷子夹了在锅子里一涮就熟,老了反倒不好吃了。
就那么一蘸滚汤,再往麻酱里那么一蘸……
哎哟!
那味道,怎就那么香呢?!
那麻酱看起来都是芝麻酱,但牛继宗敢担保,里面绝对不止芝麻酱。
味道实在太好了!
他看好这种锅子,虽然寻常百姓吃不起,但神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寻常白水煮羊肉,或是煎炒羊肉,他们这样的富贵人能碰两筷子就算不错了,实在吃不下。
可这种涮羊肉,一个人能吃小二斤!
这种买卖,能赚银子!
宁国府这位少年侯爷,别看做派上一副心冷手狠的模样,可做起大事来,还是靠谱的,大气!
牛继宗暗自揣测,这八家万香楼的股,再怎么说,一年也能添个万八千两银子的进项,这已经是往少了说了!
如今印子钱是不敢再放了,其他各色见不得光的营生也都停了,能有这等收益,谁还能不满足?
熨帖之下,他同理国公的柳芳道:“前儿马尚那活王八还嘲笑咱们,他虽被蔷哥儿吓的还了亏空,可心里还置着气呢。今儿也只打发了诰命来过过场子,嘿,下个月初三正好是治国公马魁的冥寿吧?我记得他家去年过了个九十九,今年可不得过一百?嘿,安定侯胡家先演三天三夜白驼山大战,那是胡家老安定侯封侯之战,回头咱们两家也安排几天,我看他到时候要不要求上门儿来!”
柳芳心里也痛快,哈哈笑道:“何止一个马尚,先前笑话咱们两个的还少了?”
一旁齐国公府的陈瑞文和缮国公府的石光珠听不下去了,道:“你们占了大便宜的就别再卖乖了,西城位置顶好的八家让你们占了股,我们再入,就只能往北城和南城那边去,你们不偷着闷声乐,还敢火上浇油?”
一石激起千层浪,诸多开国功臣门第的当家人都附和起来,声讨二人得意的模样。
齐国公府陈家当初都差点和贾蔷撕破面皮了,可那又如何?
到底是百年世交,再加上利字当头,所以转过弯来并不难。
安定侯府的胡深看着满堂热闹,感慨道:“自打先荣国公故去后,咱们开国功臣一脉,就再没这么热闹过,也没这种好事了。原还有人骂,宁侯为了孝敬岳丈老泰山,为了巴结迎奉天家,倒是先拿咱们开刀,逼着咱们变卖祖业还亏空,实在不当人子,数典忘祖,忘了咱们祖辈的情分了!如今再看看,说这些话的人真该掌嘴啊!咱们还了亏空,解了后患不说,还多在丰台大营谋了差使,重新掌了兵权。如今蔷哥儿又带着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起添个进项。贾家还是那个贾家,我安定侯府服了!”
定城侯府的谢鲸一脸狰狞模样,冷笑道:“元平功臣势大,谁不知道抱团取暖?可往日里,实在寻不到一个主心骨!他娘的,一盘散沙,不在背后相互拆台就不错了!朝廷让咱们能在丰台大营重新立起来,为的是甚么,明人也不说暗话,那就是为了和元平王八们打擂!
我老谢丑话说在前头,既然贾家又出了个人物,眼下虽还比不得祖宗时候,可也开始重新在一个锅子里搅勺儿了!谁要是再一盘散沙背后扯后腿的心思,有了好处往上拱,有了难处往后缩,就别怪我老谢不顾祖宗的情分,骂他八辈祖宗!
这十多年,老子真是受够了腌臜气,开国一脉再不合在一起,难道还要元平功臣那一伙子穷坯,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拉尿?”
“砰!”
牛继宗一拍桌几,大声道:“说得好!往后,咱们就以丰台大营为底子,好好和元平功臣斗上一斗!”
平凉候府三等将军费时笑眯眯道:“咱们以后还是以贾家为准吧?”
此言一出,场面一时尴尬。
不等他们开口,贾蔷就笑道:“这个,就纯属顽笑话了!我才多大点,虽然蒙圣恩得了个侯爵,可想来大家都听说过那个笑话了,说这个爵儿原是用来追封的……”
满堂人哄堂大笑起来,尽管贾蔷表现的的确惊艳,且身份门第也都足够,还能带着大伙儿一起捞进项。
但就目前来说,让一群最年轻也有三十多,大多数四五十的老男人听一个十六七岁少年的话,还是有些离谱的……
不过谢琼却道:“有志不在年高,当年代善公领着咱们这些人家和元平功臣周旋的时候,比蔷哥儿又能大几岁?开始时家里老爷子们也都和你们现在一个鸟样,白活了一把岁数,非等到吃够了亏,才又找上门儿来求助。他娘的,怎么着,老亏非得再吃一遭?”
贾蔷笑道:“我如何敢同先祖相比?不过,我可以举荐牛世叔、柳世叔和谢世叔三人,当咱们这一伙儿的核心。虽说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燕的社稷出力,可元平功臣那边确实欺人太甚。咱们不抱起团来,在军队里连口汤都喝不上。”
谢琼连连摇头道:“不是咱没担当,不敢任事,可这种顽心眼子的活儿,交到咱手里,是真要砸锅的。老牛和老柳可以,尤其是老牛,虽生了副猪相,可心里贼精,所以这些年,也就数镇国公府还像点样,捞了个一等伯的爵儿……”
“肏你娘的!老子这叫猪相?老子这是福相!”
牛继宗拍桌大骂,惹得谢鲸和一众勋臣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简直要掀翻宁安堂的房顶。
陪客的贾政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实在受不得这种吵,就寻个由子准备出去避一避……
里面说起正经事来,柳芳沉吟稍许,缓缓道:“就以继宗和蔷哥儿为准罢,继宗稳重,心思缜密周全,蔷哥儿年轻果断有魄力,身份地位和牌面也最大……”
谢鲸叫道:“老柳你虽长的不怎么样,可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也不少,阴着呢,少不了你!”
众人又一阵大笑,贾蔷笑了笑,道:“我年岁到底太小,也未有什么功绩,这个位置实在没我的余地。不如这样,就以牛世叔和柳世叔为首,我就在后面出点主意就是……”
柳芳看了贾蔷好一会儿,回头问谢鲸道:“你刚说甚么,你说谁阴着呢?”
众人愈发笑声如雷,牛继宗最后下论断:“好了,就这么着,还是以贾家为准,我们牛家和柳家在旁边敲个边鼓,参谋参谋。今儿在场的,有一家算一家,往后心要往一处使。果真有阳奉阴违,或者干脆当个反叛肏的,开国诸家,共诛之!!”
“共诛之!!”
别管这伙人能为多少,但到底是武勋传家,这套做派终归还是娴熟。
贾蔷笑眯眯的看着这些人家,心里盘算着,要尽快将万香楼的营生做大,马上要到夏天了,冰室的营生铺开后,是不是也可让些利出来?
不行,不能一次喂的太饱了。二三年内,万香楼已经足够了……
正当大事说定,谢鲸等粗糙汉子又开始叫着上羊肉锅子时,忽地,就见商卓领着一亲卫面色凝重的匆匆进来,也顾不得行礼,便大声道:“侯爷,出大事了!林姑娘的马车在回府的路上,被人以重骑冲击,又浇了火油焚烧!侯爷……”
贾蔷闻言,霍然而起,眼睛猛然圆睁,原本和煦的目光,瞬间锋利如刀,周身煞气升起,一言不发,拔步就走!
满堂高昂之气戛然而止,牛继宗、柳芳皆面色凝重,心道这才多久,就出了捅破天的大事了!
二人对视了眼后,猛的一摔酒盏,厉声道:“此必元平贼子之害!咱们走,跟上去!这一回,绝不善罢甘休!!”
满堂近百开国一脉的勋臣,哪怕心里有打退堂鼓的,这一刻也没有往后躲的余地,一个个面色肃煞,紧跟出门……
……
后宅,中堂上。
大白狐皮坐褥上,贾母难掩疲惫,对王夫人道:“咱们也走罢,请了舅家太太,往家里坐坐。”
王夫人微笑颔首,贾母又对她道:“回头连姨太太也一并请了来,今儿原该请她一道过来坐坐的。只是又怕这满屋子的诰命,让她又不自在,还是要同她说说,千万莫多心。”
薛姨妈身上并无诰命在身,今日满堂内眷,低于三品诰命身的也就王夫人一个……
薛姨妈要在,那才是见谁都要见礼赔笑。
贾母本是好心,王夫人心里听了却满是怒火,只道她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不过面上还是应了。
鸳鸯搀扶着贾母起身,就见李纨并诸姊妹们也终于露面了,给王子腾夫人李氏行完礼后,王夫人问道:“你们今儿是回府,还是继续给四姑娘暖屋子?”
诸姊妹嘻嘻笑着,探春最后笑道:“再在这里住一晚罢!”
王夫人笑道:“也好,让宝玉也在这里顽一天罢,今儿跟在老爷身边一天了,不知愁成甚么样。”
贾母笑道:“这样好,这样好,让她们姊妹好好顽!”
王夫人缓缓点头,道:“一会儿我打发袭人过来照顾……”
贾母也未多想,就要离开,却见凤姐儿疯了一样从外面跑了进来,满面是泪,哭道:“老祖宗啊,出事了,出大事了!林妹妹回家的路上,车驾被人撞了,被人浇了火油……烧了!老祖宗啊!!”
“啊?”
贾母闻言,如遭雷劈,眼睛登时睁圆,却连一言都说不出,仰头栽倒。
姊妹们闻此晴天霹雳,也无不大哭,又见贾母晕倒,一伙人惊的大叫起来。
独王夫人,面上虽也落下泪来,心里却说不出的快意!
不是芳龄永继么?
不是仙寿恒昌么?
没这份命,却强要这等福气,这不是该死,又是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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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石碑胡同 (第三更!)
布政坊,林府。
一架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门前,门子都未认得出来。
还是车门打开,紫鹃先下了车,才叫开了门。
马车驶入二门后,一路护行的四骑已经退下三骑,最后一人自马上下来,待黛玉踩着脚凳下车后,也拱手笑道:“姑娘,那我就先回去交差了!”
黛玉十分歉疚,道:“都是蔷哥儿,非要做这一出,必是看戏看迷了。我不过一个姑娘家,谁会害我?还劳累小婧姐姐这样大费周章的护我一程,正经的大街不走,绕了八圈子路才回来。你们也陪着他折腾……快和我一起进去,总要吃盏茶才好……”
李婧一身劲妆,英姿飒爽,笑道:“姑娘可千万别嫌麻烦,侯爷如今的对头太多,他们拿侯爷没甚法子,如今侯爷出门,身边少不了二十名好手相随,再加上姐夫铁牛这样的万人敌,他才会四处走动。对头们拿侯爷没法子,势必会打他身边人的主意!还有甚么,能比谋害姑娘,更让我们爷痛苦的?我们爷越痛苦,对头们就越解恨。
寻常倒也罢,可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又得了这样大的彩,侯爷又被事情缠着不能亲自送你回来,果真有人存了歹心,今晚便是最好的机会!实话同姑娘说,今儿可不止我们四个,暗地里还有不知多少人藏着,就看能不能捞一网大鱼!”
黛玉闻言这才明白过来,气笑道:“敢情你们拿我当饵了?”
不过随即面色又一变,道:“我那驾马车里坐着的,不能出事罢?”
那个与她生的七分像,穿着打扮一样的话,有八分像的小丫头若是出事了,那黛玉必会自责许久。
李婧哈哈一笑,道:“姑娘,侯爷虽不是菩萨心肠,可若无十分把握,又怎会布下此计?”
黛玉奇道:“若有十分把握,又何必寻个人来替我?”
李婧“啧”了声,不无羡慕的看着黛玉,轻声道:“莫说十分,便是有一百分把握,爷也不舍得让姑娘受一丝一毫的伤害,连惊吓都不许。”
黛玉闻言,霍然想起贾蔷送她的那份礼来,眼睛登时湿润起来,垂下眼帘。
李婧没看出甚么,再次告辞道:“姑娘,我还要去那边瞧瞧,若是能捞着几网大鱼最好,捞不着也好回去歇息,全当今晚拉练了一回!”
黛玉应声道:“嗯,辛苦你们了。”
李婧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阔步离去。
紫鹃陪着黛玉,看着李婧渐行渐远的背影,称奇道:“姑娘,这莫不是就是戏里空空儿红拂女那样的江湖奇侠?咦,姑娘也在练功夫,往后难道也能这样?”
黛玉收敛好心情,“呸”了一声,啐道:“往日里你算沉稳的,这会儿又来说疯话!走罢,快去看看爹爹,到底要闹怎样,两宿不正经睡觉,姨娘怕是急坏了……咦?你怎么把这个也抱回来了?你……”
黛玉这才看到紫鹃怀里抱着的箱奁,登时变了脸色,皱眉问道。
她是真的准备将这些簪钗头面,分给家里姊妹们一起共享的,也在贾母、王夫人跟前说了口,谁料居然被紫鹃给抱了回来!
紫鹃忙道:“这可不是我要抱的,姑娘你在前面送尹家太夫人,我在后面临走前,是宝姑娘抱了来让我带上的。还说是姑娘你遗忘的,里面还有皇后赐的金册,哪有放外面的道理,果真丢了,不是闹着顽的!”
黛玉闻言,有些不高兴,东府也是外面?不过想了想,又觉得宝钗说的也不无道理。
且事情已经这样了,也不好再说甚么,将金册放好,下次去将箱奁再带过去便是,还要好好取笑宝丫头一番。
打定主意后,黛玉冷笑一声道:“你倒听她的,赶明儿去伺候她好了!”
紫鹃了解黛玉的性子,笑道:“果真去了,姑娘可别叫侯爷来拿我!”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就要回后宅,然而两人还未进垂花门,却见刚走没多久的李婧如一条豹子般速度极快的又折了回来,满脸肃煞,看着不知发生了何事的黛玉,急急叮嘱道:“姑娘,侯爷不来接你,万万不可出门!记住,侯爷不来接你,万万不可出门!另外,转告林老爷今夜事,就说另一条道上姑娘的车驾被人拦截了,有人想烧死姑娘!”
说罢,半刻也不耽搁,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这惊人的消息,让黛玉面色发白,过了许久才“啊”了声,死死咬着嘴唇,往忠林堂急步而去。
……
随泉坊,兴道街口。
贾蔷并近百开国功臣勋贵们,看着地上快烧成残骸的马车,一个个面色都难看之极。
贾蔷一直不开口说话,也让气氛越来越肃煞。
牛继宗正想问贾蔷,人到底是否无恙时,就见前面空旷的街道,忽然传来一阵脚步踩踏声。
常年混军伍的一些勋贵听闻此声,都微微变了面色。
这是军队才有的步阵脚步声!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看到一营大约五百人的队伍,跑步前来。
牛继宗看清这队军卒身上兵马司的兵服后,先松了口气,随即还是担忧道:“宁侯,虽说兵马司可调动兵马,可是,毕竟京畿重地,是不是……”
贾蔷淡淡道:“巡捕盗贼、清理街道、防火禁,不是五城兵马司的本分么?如今有人胆敢当街放火杀人,此等罪恶之极的畜生,本侯调不得兵?”声音冰的有些渗人。
牛继宗不说话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贾蔷怕是要大开杀戒!
就是不知道,这次到底是谁?
这一时间,怕是不好查吧……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就见方才过来的队伍里,当头一人上前大声报道:“侯爷,东城兵马司线报,方才看见有人在善和坊解甲,有人接应,并用马车,将人和马的重甲拉向了石碑胡同!”
此言一出,牛继宗、柳芳等人无不色变,急问道:“果真是石碑胡同?”
石碑胡同,乃东城皇城边的一个胡同,那里最出名的,便是那里的赵国公府……
此案若果真牵扯到赵国公府,那,就果真要捅破天了!
贾蔷却淡淡道:“胡夏,你说甲去了石碑胡同,那人呢?”
胡夏抱拳道:“回侯爷,人高爷正在追着,您放心,跑不了!不过拉甲的马车不是从正门进的赵国公府,是从东北向角门进的,下面人估计,那是赵国公府厨子进出的门。”
这番对答,却让牛继宗隐隐咂摸出些味道来,他狐疑的看向贾蔷,道:“蔷哥儿,此事莫不是……”
若无提前预备,这种谋刺暗杀,还能看到凶手卸甲,还能看到人手接应,还能继续吊着追踪?
可若提前预备……
那今晚就实在太球攮的过瘾了!
这是要开始动手了么?
“出发,兵发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贾蔷一磕马腹,战马往前蹿出。
牛继宗使劲喘息了两口后,回头看了眼不少眼神闪烁,想打退堂鼓的人,破口大骂道:“野牛肏的,今晚上谁敢拖后腿当逃兵,老子先带人砸了他家,往后开国一脉,再没他容身之处!全都给老子跟上!”
一通大骂后,原不想和元平功臣彻底撕破面皮的人,也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今天贾家盛况,早就在传遍了整个神京城的勋贵圈子。
尹家对贾家另眼相待之事,让许多人心情很不是滋味。
赵国公府,老国公姜铎最近便以骂林如海、贾蔷这对翁婿来下酒。
甚么阴险狡诈啊,甚么厚颜无耻啊,甚么卑鄙龌龊啊……
骂完林如海和贾蔷,再继续骂姜家儿孙。
“老子怎么就生了这么一窝子蠢猪!”
连素来最让他宠爱的幼孙姜林,都挨了不少骂。
不骂实在气不平,当初养心殿内,被林如海和贾蔷这两个老阴逼、小阴逼给阴惨了!
隆安天子虽然嘴上说没有将那些关于姜家掌军权,在军中称王称霸的话当真,可实际上,姜家往后再想掌京畿兵权,就难喽!
等今上大权在握后,说不得连边军里的姜家人,都要被一一拔除!
姜铎经营了大半生的根基,怕是全都要毁了!
正当老头子一边吃酒,一边骂林如海和贾蔷下酒时,忽地,赋闲在家的姜保忽然带人进来,看着姜铎沉声道:“父亲大人,出事了!外面来了兵马,围了国公府!”
姜铎闻言,手一抖,酒盏里的酒倒了一地。
他们这样的权贵人家,不怕惹上官司,不怕金銮殿上被人弹劾,就怕禁军、绣衣卫围府。
不过随即这位活成精的老国公就皱起眉来,摇头道:“没道理,不应该啊!”
姜家坐镇军方,为朝廷稳住各部起到莫大作用。
即便飞鸟尽良弓藏,可眼下开国功臣那一群烂泥远还没立起来,这个时候动姜家,没道理啊……
就听姜保怒声道:“父亲,不是宫里派来的兵,是宁国府贾家那位竖子,带了兵马司的腌臜东西,前来堵门了!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敢这般放肆!”
姜铎闻言,心里先是海松了口气,随即就是勃然大怒,老眼瞪着姜保骂道:“球攮的下流种子,老子怎么生了你们这群畜生!话也说不清!还有,我不是让你们这二年都夹着尾巴做人么?就是屙屎,也把屁给夹回去!谁又在外面给老子惹祸了?”
这时姜家在府上的儿孙都过来了,听到姜铎发怒质问,一个个都莫名其妙。
他们不是不知轻重的,林如海和贾蔷在宫里说了那样的诛心之言,眼下姜家怎好轻易乱动?
唯独姜林,面色变了变,低下头去……
姜铎人老成精,一下就看出了姜林的异样,他白眉紧皱,简直不相信这个素来为他看重的小孙儿,会做出甚么蠢事来,他颤巍巍的走到姜林跟前,盯着他。
姜林心里发虚,抬起头来,看向姜铎,挤出一个笑脸,道了声:“祖父……”
姜铎想不通,道:“你这小畜生到底做了甚么?又惹出这样的麻烦来。你惹谁不行,惹贾家做甚么?他家眼下正兴,捧高踩低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你才从顺天府大牢里出来,我和你老子轮番同你说话,让你稍安勿躁,说,你到底做了甚么名堂?”
姜林忙道:“孙儿真的甚么都没干……”
姜铎喝道:“甚么都没干,人家吃饱了撑的,带兵来围了府上?再不说,到时候你莫怪我这个祖父,不救你!”
姜林闻言怕了,吞了口唾沫道:“祖父,孙儿真的甚么都没干,就是王杰昨儿来寻我,问我借了那副收着赏顽的重甲装具,也不知怎地,刚才急急派人用大车送了回来……”
“王杰?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姜铎皱眉问道。
姜保沉声道:“是雄武侯王德之子,如今在大皇子宝郡王麾下当个校尉。”
姜铎闻言面色骤然一变,扬手一拐杖呼到了姜林脸上,骂道:“老子肏头猪生出来的玩意儿都比你这畜生强!你有没有脑子?大皇子带着王德的砸种儿子就在兵部当差,会少了重甲看?你他娘的,老头子我真是瞎了眼了,生出你这么个畜生!来啊,给我先绑起来!”
老人虽已经佝偻瘦弱,但一言之下,立刻有府上亲兵进来,将垂头丧气的姜林捆起,一众姜家人,簇拥着姜铎往大门而去。
虽只十几个姜姓,然气势之盛,却比开国功臣那一众乌合之众强的多……
……
PS:还有!今天豁出去了,非干完这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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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玉石俱焚 (第四更!)
“吱……呀!”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的大门缓缓洞开。
姜铎在一众姜家儿孙的簇拥下,拄着黑拐,缓缓走了出来。
看到贾蔷在几乎所有开国功臣勋贵们的环卫下,骑在马上眼神清冷的看着这边,姜铎“嘿”的冷笑了声,道:“今儿不是你们开国一脉十几年难得遇到一次的好日子么,怎么都跑到老夫这里来了?是贾家的酒水不足了?”
开国功臣这一脉,连个敢开口搭腔的都没有。
姜铎,林如海和贾蔷敢骂,一来是因为林如海不畏姜家,二来也是被逼到了那个地步。
可其他开国功臣一脉的勋贵,真不敢。
贾蔷目光淡漠的看着姜铎,淡淡道:“今夜有人披重甲,冲撞了家师林如海独女的车驾,浇了火油,连车带马烧了个干净……”
听到这,姜铎脑子里就是“嗡”的声,差点没站稳道。
然后继续听贾蔷愈发冰冷的声音道:“这幅重甲,有人亲眼看到,进了你们赵国公府。老杂/种,本侯不想废话,十息时间内,不交出凶手,今日贾家与你,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本侯不将你姜家这群畜生一个个点天灯,我贾蔷百世轮回,亦誓不为人!”
这怨毒之声,莫说姜家那边,便是贾蔷身边诸开国勋贵,一个个都感到冷汗渗出。
有胆小的,已经面色惨白,进不敢,退,更不敢。
镇国公府牛继宗一边打寒颤一边心里疑惑:林家姑娘,果真死了?
而兵马司丁勇这边,高隆已经猛然拔刀,怒吼一声:“准备进攻!”
五百把腰刀齐出鞘,刀声惊雷!
披甲的铁牛更是狂怒一声,饶是以姜家亲卫之勇武,见此都不禁面色发白……
姜铎看出贾蔷眼中的癫狂之意,心里气个半死,回头拦住想要骂回的姜家诸人,然后低吼一声道:“把那个畜生给我带上来!”
两个姜家人将姜林提了出来,但没有交给贾蔷的意思。
姜铎到底不凡,摆手止住姜家诸人后,居然敢拄着拐一步步向前,走到贾蔷马前,看着他道:“少年人,老夫不是怕你,你们这些兵马,也屠不了我赵国公姜家。老夫只想告诉你,老夫若想动你和林如海,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法子,也不会让你这样容易抓个现行。这个畜生,将收藏的重甲借给了雄武候王德之子王杰,带他过来,让他自己说。”
两个姜家人将姜林拖了过来,姜林脸色难看的将事情说了遍后,看着贾蔷道:“我根本不知道他要干甚么!”
贾蔷没有理会,问姜铎道:“甲何在?”
姜铎回头,早有人将重甲托了出来。
贾蔷对铁牛扬了扬下巴,铁牛上前,将几个人抬着的甲具扛在身上。
贾蔷随手抽出刀来,在姜家人震怒向前,姜铎厉声喝止姜家人妄动的声音下,一刀抽向姜林的脸。
“啪”的一声,姜林生生被抽倒在地,嘴里吐血。
贾蔷看着他道:“我现在就去找王杰,若是此事中还有你一丝干系,咱们再慢慢算……带走!”
两个兵马司丁勇上前,拖起姜林就要离开。
就听姜铎忽然爆喝了声:“慢着!”
姜家人以为要动手,百余亲卫纷纷刀出鞘,更有弓手在后面隐隐张弓!
姜铎回头就骂:“都给老子滚!一群野驴肏的玩意儿!”
骂罢,回头对贾蔷道:“老夫今儿与你一道去看看,到底哪个,敢如此算计我姜家!”
说罢,赵国公府大门里已经推出了国公车驾,姜铎也不等贾蔷反应,上了马车后,长子姜保亲自赶车,一众姜家人跟上。
贾蔷也没理会,打马带队,离了石碑胡同,前往雄武候府……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正在处理朝事,就见有黄门急急进来,禀奏道:“万岁爷,宫外有急信送进,十万火急。”
此刻皇城已经落钥,非极要紧的事,是不允许再有片纸入宫的。
隆安帝一听,脑袋就隐隐作痛。
这个国家太大了,每天都要发生太多事。
原本,军机处诸大学士若是得力,那他要轻快许多。
可是如今的大学士,不曾满员不说,还都是让他无法尽信的,也就愈发劳累。
他都已经忙成这样了,居然又发生了重大之事。
隆安帝心里长叹一声,戴权去接了过来后,他打开一看,眼睛差点没瞪出眼眶来!
“混帐!!”
咆哮声爆起,隆安帝抓起御案上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厉声骂道:“顺天府,绣衣卫,都是干甚么吃的?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竟然有重甲骑兵纵横行凶?!朕的肱骨之臣的独女,竟被……岂有此理!!
来人,传武英殿留守大学士,传绣衣卫指挥使,传神武将军速来见朕!”
隆安帝简直无法想象,他该如何去面对林如海!
混帐!
混帐!!
不管是谁,他都要将其碎尸万段!!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梅姨娘有些为难,劝黛玉道:“甚么样的大事,也得老爷好好歇息一宿再说罢?姑娘,老爷为了朝廷公事,已经忙了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白天又进了宫,没下车就睡过去了。老爷太辛苦了……”
黛玉闻言,比梅姨娘更作难,道:“若非十分重要十万火急之事,断不会打搅爹爹。只是此事若不赶紧告诉爹爹,怕要出事。”
梅姨娘闻言唬了一跳,忙道:“甚么大事这样了得?”
黛玉眼圈有些发红,道:“回来的路上,有人伏杀我,连马车都倒了火油给烧毁了……”
梅姨娘闻言美眸差点瞪出眼眶来,一把抓住黛玉,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看着看着又觉得不大对劲……
黛玉忙道:“蔷哥儿先前就怕有人想害我,安排人从小道从了我回来。原先的马车走大道,被人烧毁了。此事要赶紧告诉爹爹,我怕……我怕蔷哥儿会生气动怒……”
梅姨娘哪里还敢拦,先一步进了里间卧室,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将披了件条衫,手捏着眉头的林如海给搀扶了出来。
林如海想来也得了信儿,先打量了番黛玉,见其无事后,方叹息一声,道:“乖女,将今日事详说一遍。”
黛玉迟疑了下,虽担忧贾蔷,可也不好违逆父亲,便简略的将今日事从头到尾说了遍后。
林如海闭目思索了许久,就在黛玉以为她爹爹又睡着了时,才见林如海缓缓睁开眼,眼神里已经可见煞气。
不过,他还是先含笑对黛玉道:“不相干的,莫怕,有爹爹在,有蔷哥儿在,没人能伤害得了你。”
黛玉忙道:“爹爹,女儿并不怕。只是担心,蔷哥儿因此事震怒,怕又要生出许多事来……”
林如海抽了抽嘴角,看着黛玉道:“他是男孩子,是男人,就要好好做事。他若不生事,别人就会生事,往后就愈发会有人兴风作浪!你且放心罢,这一次,有人昏了头作了大死。他若不闹,就让歹人给含混过去了。只有发狠闹一场,才会让一些人明白,有些错误,是犯不得的。”
……
神京西城,永安坊。
雄武候府!
当近千兵马围住雄武候府时,雄武候王家要比姜家惊慌得多,也危险的多。
雄武候王德执掌显武营,在神京城内提调五千兵马,位高权重。
初被兵马司丁勇包围时,还以为是朝廷派来的绣衣卫或是禁军,唬个半死。
结果等知道是兵马司丁勇时,王德气的差点没仰头栽倒过去。
“贾蔷,想在我雄武候府拿人,除非有圣旨,否则,你只管来试试!”
雄武候王德召集府上亲卫和家奴,妄图拼死一击。
王德妻妾不少,却只有王杰一子。平日里爱若珍宝,怎愿意交人?
贾蔷应对也很简单,便要下令兵马司进攻,却被姜铎拦下。
姜铎也不多解释甚么,站在雄武候府大门前就骂:“王德!我肏你娘个王八羔子!你儿子要杀林如海,要杀贾蔷,随他去杀,为甚么问姜林借重甲,嫁祸姜家?到了这个地步,你不让他出来交代个清楚,还敢耍狠?好,你好得很!老夫现在就进宫,请旨让绣衣卫来封门。你果真想造反不成?你个野牛肏的反叛畜生!”
王德被骂的一头狗血,他是果真没想到还有姜家的事。
若只贾蔷带着开国功臣一脉来闹,他还敢硬顶下去。
真当元平功臣一脉是吃素的?
可连姜铎都站出来了,他若再硬顶,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因此忙打开大门,亲自押了王杰出来。
看也不看贾蔷那边的人马,一脚将王杰踹倒在地,王德大声道:“老公爷,我才问了这个王八犊子,原来果真有这么回事!”
又骂王杰道:“还不快说清楚!”
王杰灰头土脸道:“老公爷,昨儿晚辈是陪宝郡王去二皇子府吃酒时,二皇子说,他听闻国公爷府上林哥儿藏了一副极好的重甲,可惜如今他被奸人所害,身份败落,若是向林哥儿来开口借来一观,必是没这份体面了。王爷知道晚辈和林哥儿关系亲近,就打发我来相借。我借了来,后面发生了甚么,就真的不知道了。”
姜铎闻言想了想后,对贾蔷道:“老夫以为,这小子应当没有说谎。布局之人狠啊,连老夫,连王德,连宝郡王都一并拖下了水。贾蔷,你自己想想,要不是老夫英明睿智,有容人之量,就凭你一句老杂/种,咱们两家都要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我家里没事,要不是我亲自跟了来,你和王德怕也要打起来。人家是算准了你必会大闹一场!不过,那竖子没能算准老夫如此能忍!姜林就放在你手里,只要别死,随你怎样。老夫老胳膊老腿的,折腾不动了,就先回府歇息了。咱们的账,回头慢慢再算!对了,代老夫和林如海说一声,节哀顺变罢。”
说罢,姜铎居然让姜保赶着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贾蔷没有在意,老东西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若不做出玉石俱焚的姿态,争取今夜事今夜了,一旦拖到明天,怕是所有人证物证都将毁灭。
闹到最后,最多拉出几个喽啰来赔命。
这种事,古往今来莫过如此。
即便是宫里,震怒之下,也要考虑一个利益得失,和所谓的政治影响。
更何况,如今矛头指向了那位……
王德看着贾蔷,冷笑道:“事情已经明摆着了,你不是喊打喊杀吗?继续去喊啊,去杀啊!来,把王杰也带走,老子倒想看看,你们开国功臣一脉,到底多有种!”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回了侯府,大门“轰”的一声关上了。
贾蔷看了眼满脸桀骜的王杰,手持腰刀,兜脸抽下,王杰惨叫一声倒地。
这时,高隆亦从远处骑马急奔而来,至跟前,下马参拜道:“侯爷,凶手绕了几个圈子,最后进了辅国公府!”
贾蔷淡漠的瞥了雄武候府一眼后,寒声道:“带上王杰,前往,辅国公府。”
只是他心中还是升起一些疑惑:
李曜那个废物,能安排出如此谋算来?
不过,不管如何,辅国公府都绝对逃不了干系,到了这个地步,李曜完了。
但贾蔷心里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一只黑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
PS: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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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捅破天!(第五更!)
养心殿内,隆安帝正召集武英殿留守军机大学士何振,绣衣卫新任指挥使魏永,神武将军冯唐等,连声怒骂,勒令他们必须在三日之内,抓获凶手!
这等凶残令人发指的事,的确也令何振、魏永、冯唐等人惊怒。
对于林如海,不管阵营如何,对其为了朝廷先夭嫡子再丧发妻的遭遇,还是同情的。
如今连最后的孤女都被人烧死,这种事,让他们有兔死狐悲之怒!
只是,三天内抓住凶手……
他们却没甚么把握。
然而正当这些君臣在想法子,尽快破案时,戴权面色古怪的从殿外进来,走到御案边,小声对隆安帝轻语了几句。
隆安帝闻言后,面色骤变,道:“果真没死?大声说!”
戴权忙躬身道:“回主子爷,果真没死,今晚坐在原先马车里的,不是林侍郎的女儿,是另有其人,好像因为马车下有暗格的缘故,连那个也没死。”
隆安帝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半晌说不出话来。
狗肏的贾蔷,让他出了几次这种丑了?
得亏这次没再追封些甚么下去,不然更没法收场了……
不过,总得来说,算是个好消息!
下面军机大学士何振也反应过来,他皱眉道:“贾蔷如何得知,今晚会有人下毒手?提前安排妥当了?”
戴权闻言先看向隆安帝,隆安点了点头,他也想知道,贾蔷是怎么做到的……
戴权便笑道:“许是因为宁侯自己也知道,他得罪的人太多,宁侯每回外出,身边都跟着不少亲卫。这次是林侍郎之女第一回独自回府,又行的是夜路,所以宁侯提前做了安排。”
回罢,戴权又转向隆安帝,脸上的笑也没了,道:“主子爷,宁侯贾蔷得了信儿后,立刻带着开国功臣一脉的勋贵们前往了随泉坊兴道街口,随后调集了五百兵马司丁勇,根据线报,前往了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隆安帝闻言,脑门上的青筋都爆了爆,眼睛刀子一样狠狠刮了戴权一眼,心里大骂这个狗奴才,真是坏了脑壳了,这么重要的信儿,居然啰嗦半天才说?
何振等人也齐齐唬了一跳,急问道:“果真是赵国公府动得手?”
隆安帝也站起身来,沉声道:“贾蔷动手了?”
赵国公府没那么简单,一座国公府可以勾连大半个大燕军方!
就算天家打算要削除兵权,也要提前准备好,一点点的去削。
果真一下子连根拔起,军中怕要生乱。
天家若是失去军心,那将是很可怕的事!
戴权忙道:“没有,姜老公爷出面,将姜家小孙子姜林交了出来。那重甲倒是姜家的,不过是被雄武候世子王杰给借了去。宁侯便和姜老公爷一道前往了雄武候府,雄武候王德也将王杰交了出来,可王杰说……说……”
“说甚么?”
隆安帝厉声道,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王杰此人他也听闻过其名,似是宝郡王李景麾下听用的校尉。
此事,总不可能和他几个皇子有关吧?
然而越怕甚么,就越来甚么,戴权道:“王杰说,那重甲是他昨儿陪宝郡王在辅国公府吃酒时,辅国公提起来的,说赵国公府收藏着一副重甲,极好看,他想借来观赏一二,只因被小人所害,如今怕赵国公府不认他这个皇子,借不出来。宝郡王就让王杰去借,最后放在了辅国公府。”
隆安帝闻言,面色一片铁青,紧咬的牙关里吐出四个字来:“这个,逆子!!”
……
荣国府,荣庆堂。
满堂悲。
贾母醒来又哭晕过去,姊妹们大哭,王夫人和闻讯赶来的邢夫人也在哭。
连贾政都在落泪,宝玉自不必提,整个人如同癔症了般,静静的坐在那落泪。
家里的婆子丫鬟们,想起这些年黛玉的好来,也无不在落泪。
王夫人一边擦泪,一边劝缓缓醒来的贾母,道:“老太太,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为活着的多想些罢。老太太若果真哭坏了身子,宝玉往后也没人疼了。”
贾母心如刀绞,难过的话都说不出来。
凤姐儿也哭着劝道:“老祖宗,您若也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们该怎么活啊?便是林妹妹在天之灵,也必不愿看到这个。”
王夫人叹道:“大姑娘早年有她娘疼,她娘没了,有老太太疼,如今更是连皇后都疼她。天下岂有不封诰命而授金册的?她也得了去。该享的福该受的疼爱,她都齐全了,也算不亏人世间来一场。老太太若疼她,还是让她放心的去罢。老太太只管这样悲痛,大姑娘怕连走都走不踏实。”
贾母心里被劝开了些,总算能开口了,依旧痛不欲生哭道:“我的玉儿啊,若果真得了甚么疾症没了,我也不会如此心痛,可怜她才这么大点,正要过好日子,却是这样就走了。我便是合了眼,也没脸去见她娘啊!”
王夫人今儿话出奇的多,劝道:“此事和老太太并没甚么相干,原是命数到了。再者,也是因为蔷哥儿近来在外面招惹了太多对家,却将祸事落到了大姑娘身上……唉!”
贾母痛极,开始迁怒骂道:“这个孽障,这个孽障!”
不过没骂两句,就见宝玉摇摇晃晃的走到跟前,看着贾母笑道:“老祖宗,林妹妹,她果真离了咱们家,化成了灰,回天上去了么?”
贾政正要骂,贾母却看出宝玉的不对来,一把抓过宝玉,放声大哭道:“你姑母想她了,这才招了她去天上。好宝玉,你可要爱惜自己啊!”
邢夫人在一旁叹息一声,抹泪道:“谁能想到,这么好的外甥女儿,会让人烧死!”
贾母、王夫人听到这话就知不好,果然,宝玉整张脸登时涨红发紫,随后竟然一口血喷了出来,贾母、王夫人、贾政等人都骇然欲绝,却不等她们去拉扯,宝玉一把扯下胸口那块玉坠,咬牙道:“连林妹妹都保佑不住,你也配叫通灵宝玉?我砸了你这劳什骨子玩意儿!”
说罢,用尽全力,狠狠的掼在了地上。
玉坠摔落地上,弹起又摔落,最后竟停在了王夫人脚下。
王夫人一边哭骂,一边急急将通灵宝玉捡起,正要擦拭好重新给宝玉戴上,可帕子还未落在通灵宝玉上,眼睛忽地一凝,脸上的神情冻结,眼中瞳孔缓缓扩大……
贾母那边正在哄宝玉,经过宝玉这一闹,她心里倒是好了些,唯凤姐儿在留意王夫人这边的动静。
不过没等她踱步过来瞧瞧怎么回事,就见林之孝家的急急跑了进来,欢天喜地道:“老太太、老爷、太太,林姑娘没事,林姑娘没事!出事的只是一个丫头,也没大碍,刚被送回东府歇息去了。林姑娘乘坐的是另一架马车,如今早就回到林家了!林姑娘真的好大的福气,好大的福气啊!”
“啊?!”
贾母等人闻言,真真是惊喜不尽,都欢喜懵了!
凤姐儿、李纨并姊妹们亦是喜极而泣,连宝玉都傻笑了起来。
独王夫人的脸色却一点点铁青发黑,喉头忽然有些腥气,“呕”了声,嘴角溢出一抹殷红了。
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通灵宝玉自她手中再度滑落,摔落在地,“啪”的一声,碎成了两半……
……
辅国将军府。
李曜面色铁青的看着贾蔷带着只余十余人的开国功臣一脉的勋臣,并五百兵马司丁勇围住辅国将军府的大门,厉声骂道:“贾蔷,你好大的胆子!你想造反不成?”
贾蔷目光森然的看着李曜,脸往一旁微微一侧,立刻有人将姜林和王杰带了出来,随后声音冰寒道:“今晚有逆贼着重甲,冲撞了家师独女的车驾,并以火油倾倒,将车驾焚毁。重甲是赵国公府姜林的,为雄武候世子王杰所借,为甚么要借,不用我多说了吧?有人亲眼目睹,贼人进了辅国将军府,李曜,你还有何话说?”
跟在贾蔷身边的镇国公府牛继宗、理国公府柳芳、定城侯府谢鲸、安定侯府胡深等人,一个个皆面色冷峻,内心紧张之极。
对上一位郡王,他们还不怎么怕。
可对上一位皇子,他们心中岂能不担忧?
先前跟随的近百人勋臣队伍,此刻只余十二人。
换个对手,赵国公姜铎和雄武候王德会轻易放过?
他们不扑上去将算计他们的人撕咬成碎片,真当他们是吃素的不成?
可是……
即便只是一个辅国公,可他也是天子亲子,太上皇亲孙。
能处罚他的,便只有天家……
李曜显然也这样认为,他虽然亦为此事所震动,可脸上却是幸灾乐祸之态,呵呵笑道:“这许是报应,但和我没甚关系,你也少往我身上泼脏水。”
“你不承认?”
贾蔷声音愈发淡漠,也愈发没有烟火气。
李曜脸色一沉,喝道:“贾蔷,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与皇上亲子如此说话?你想造反不成?便是有甚么事,本王……我也与你说不着,赶紧带着你这些下三滥的东西,给我滚!”
贾蔷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抽出了腰刀,在众人变色中,翻身下马,对左右道:“有恶贼袭杀朝廷大臣之内眷,此行,丧尽天良,天理不容!未免天家子嗣被危害,尔等速速进去查验,不可走了贼人!”
李曜闻言怒声喝道:“贾蔷,你敢!”
贾蔷笑着上前,高隆、商卓带人抵开辅国公府护卫,贾蔷看着面色狰狞的李曜,猛然举起腰刀,一刀抽在脸上!
下面姜林、王杰看到这一幕,都吓傻了,直道贾蔷此人疯了!
高隆、商卓带着铁牛并三百兵马司丁勇,先拿下冲撞过来的辅国公府护卫,下狠手绑了,然后一窝蜂的冲进了里面。
李曜躺在地上,脸上的刀鞘印子骇人,他看着贾蔷目光癫狂,厉声道:“小野种,你敢打我?!有种你敢杀了我!不然,贾家的女人一个都少不了,我早晚一个一个全部烧死!”
贾蔷点了点头,笑了笑道:“明白了。”
随即,反手又是一记腰刀,狠狠抽在李曜脸上。
李曜惨叫一声,然而贾蔷仍未停手,一记又一记的腰刀,打的李曜一张脸满脸是血,都快烂了!
牛继宗、柳芳等人差点没吓死,就要上前劝拦,却见高隆、商卓带人从辅国公府里急急出来,后面人还抬着一具发着恶臭的尸体。
高隆道:“侯爷,便是此人!只是发现时,已经服毒自尽了!”
贾蔷缓缓收了手,目光愈发冰冷的看着地上快动弹不得的李曜,点头道:“很好!来啊,带上辅国公李曜、姜林、王杰,入皇城,敲登闻鼓!”
敲登闻鼓,声闻天阙!
这是,要去告御状了!
此事,果真是要捅破天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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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难道是他?(第一更!)
这一刻,心里最苦的肯定不是李曜,李曜心里唯有刻骨铭心的怨毒和仇恨。
心里最苦的,是牛继宗、柳芳这伙人。
不是他们不仗义,跟到这个份上,已经实属难得!
但他们是真的为难啊!
再走下去,已经有了逼宫之势了……
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们身后各有一个百年世族,一个庞大的家族。
不知多少人指着这个家族吃饭,指着他们活。
可今天果真一起去敲了登闻鼓,那就是种祸之举。
这是生生要逼皇帝杀皇子,即便这个皇子酿下大祸,可逼人父杀人子……
啧!
换做是他们,等风波过后,也绝不会放过对方。
但是,到了这个份上,他们再退缩,也不好退缩。
前功尽弃不说,说不定贾蔷进皇城后还会主动提及他们的名字……
这一波,牛继宗、柳芳等人是真有些后悔了。
虽未回头,然贾蔷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心声,忽地勒住缰绳,转过身来,看向跟他走到这一步的开国功臣一脉十二勋臣,道:“牛叔、刘叔、谢叔……你们今天就到这罢!今日诸位的情义,我贾家,我贾蔷,铭记于心!今日之后,必有回应。辅国公府,我就当你们没来过。诸位世叔,你们且回罢。”
“这……”
本来心中愈发忐忑,甚至有些生出不满的牛继宗等人闻言,无不大为动容,心中不满也一扫而空。
牛继宗看着贾蔷,压低声音问道:“蔷哥儿,你说实话,林大人的爱女,应该无事吧?”
贾蔷点了点头,道:“无事。”
“嘶!”
一众开国勋臣纷纷扯着蛋了……
死人没死人,这完全是两回事啊!
死了人,纵是皇子府,打了也就打了,天家不赐个白绫,也要赐杯毒酒。
不然,何以坐稳江山?
对勋臣,对大臣,对满朝文武都没法交差。
天下当然是天家的,但是,也不全是……
连这等事都没个交代的话,天家之德,还存几许?
可眼下没死人……
事情就很棘手了!
柳芳轻声劝道:“蔷哥儿,差不多就行了,见好就收罢!说到底,也只是臣子啊……”
贾蔷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就不送诸位了。”
见他听不进劝,牛继宗等人无奈,只能打马离去。
等送别他们后,贾蔷冷漠的看了眼崭新的辅国公门匾,转头就要往皇城走去。
这一次如果他退一步,难保会有第二次。
他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只是没等队伍重新出发,一队家丁护从着一架马车,自街口缓缓驶来。
贾蔷见之面色一变,忙翻身下马迎上前去,未几,马车停稳妥后,车门打开,枯瘦的林如海自车上下来。
“先生!”
看着神情枯槁的林如海,贾蔷关心上前搀扶,劝道:“先生,交给我来办就好了。”
林如海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目光在姜林、王杰的面上划过,最后落在了已经被抽成猪头的李曜面上,虽皱了皱眉,却也没说甚么。
他站直身子后,缓缓问道:“凶手抓住了?”
贾蔷点了点头,不过惋惜道:“就在辅国公府里,可惜已经死了。”
林如海闻言,看向后面抬着的一具尸体,上前,用帕子遮掩着口鼻,看了眼后,问道:“自杀,还是他杀?”
贾蔷回头看向高隆,高隆忙上前拱手道:“回老大人的话,是自杀。应该是做完恶事后,回到房间饮茶后,毒杀自尽。”
林如海闻言,眉头登时皱起,这就很不通了……
又看了眼尸体,随后转眸看向贾蔷,缓缓道:“你觉得呢?”
贾蔷闻言,苦笑了下,道:“毫无头绪,但,辅国公李曜逃脱不了干系!”
林如海拄着拐,在街道上站了稍许,一只手拉了拉身上灰鼠皮大氅后,轻声道:“叫个国公府里知道事的人来。”
贾蔷知其有话要问,立刻打发人去“请”。
未几,就见高隆和铁牛“请”来了三五个国公府的管家、管事之流。
林如海淡淡问道:“昨日辅国公请大皇子吃酒之后,府上可少了甚么重要的人没有?譬如辅国公的幕僚,亲随,已是一天未见了的那种。”
听闻此言,那三五个管家管事面面相觑,都作努力回想状,但没甚么收获。
贾蔷见之冷笑一声,道:“铁牛,带他们下去回忆回忆。”
这些人在辅国公府没倒之前,怎么可能主动说出不利于李曜的话来?
铁牛上前,黑夜中和一个修罗黑熊一样,唬得一人立刻记忆大好,道:“王爷……国公爷书房里的秦心好像不见了,晌午时王爷还打发人四处寻找,也一直没见着,许是出府耍子去了。”
此言一出,林如海和贾蔷的精神纷纷一震,林如海问道:“这个秦心,是什么人?”
那人吞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不远处闭目如死人般的李曜一眼后,说道:“秦心是在书房里伺候国公爷的人,原是书童,生的极美,极得宠……”
林如海明白了,看向贾蔷,轻声一叹道:“送国公爷回府罢,让兵马司的兵马散了,你上我的车来,一道进宫。”
贾蔷自然知道轻重,传令下去后,搀扶着林如海要上车驾。
就听李曜忽然发疯了一般破口大骂,贾蔷要去料理,林如海朝他摇头沉声道:“不要和这等心境的人计较,没的失了身份。”
贾蔷心中自嘲远没有林如海的境界高,只能强行忍着聒噪,上了林如海的马车后,往皇城驶去。
渐行渐远后,贾蔷看着闭目养神疲惫不堪的林如海,虽不忍打扰,还是不得不请教道:“先生,这一次,到底是谁下的黑手?”
林如海微微摇头道:“且先不说,等进宫后,皇上怎么问,你怎么答就是。”
贾蔷闻言,心中一凛,也不再多言。
只马车行驶了没多远,就迎上了一队兵马,林如海打开车窗看去,见是皇城禁军四大将军之一,神武将军冯唐,便颔首道:“可是皇上遣你前来?”
冯唐虽品级比林如海还高些,但却丝毫不敢拿大,论实权,林如海实际上已经是操掌整个帝国财权的巨擘了,因而答道:“正是如此,不过皇上没想到,林侍郎也在。只让本将带宁侯和辅国公李曜回宫陛见!”
林如海摇头道:“今夜之事,里面包含极大的阴谋,辅国将军暂不宜进宫。此事我会与陛下分说,劳将军前面引路罢。”
冯唐闻言,登时犹豫起来。
皇命怎敢违?
贾蔷坐在里面,沉声道:“冯世叔,有人想让天家骨肉相残,今夜李曜不得入宫。若天子见责,本侯一力承担。”
冯唐闻言凛然,道:“好吧,不过若皇上再传旨,本将也只能再跑一次了。”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面色阴沉的看着冯唐,也有些不解,这个太上皇极信任之大将,果真连他的旨意都不遵了。
冯唐看到隆安帝的眼神,嘴里发苦,正要解释甚么,林如海干咳了两声后,气息虚弱的道:“皇上,是臣之意,臣一力要求,今夜辅国公不得入宫,神武将军也是听了臣恐吓之言。”
隆安帝只看了林如海的眼神,就知道里面有问题,摆手挥退了冯唐后,先让戴权命小黄门给林如海搬来椅子,却也不看贾蔷一眼,后问道:“爱卿,到底怎么回事?果真是朕那个逆子行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林如海实在无力详说,便指着贾蔷道:“皇上,先请贾蔷细说一遍罢。他从头见证了番……咳,咳咳。”
隆安帝点了点头,先让戴权与林如海赐茶,然后看向贾蔷,目光阴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
贾蔷心里狐疑,是不是他殴打李曜的事已经传进宫了?
不然隆安帝怎么一点歉疚的模样都没有……
他没有废话,用精练的言辞将今日事讲了遍,包括打了李曜,最后道:“先生来了后,就说内中多半有隐情,又问了辅国公府的管事,果然少了一人,名叫秦心。随后就带着臣进宫了……”
隆安帝闻言,脸色难看的吓人,目光如刀般看了贾蔷一眼,又看向林如海道:“爱卿,你以为到底如何?”
林如海吃了参茶后,恢复了不少精神,缓缓道:“若果真是辅国公的死士,又哪有回辅国公府再自尽的道理?又何必将重甲还回赵国公府?臣料想,今日之事,纵然贾蔷未提前准备,贼子也一定会引导贾蔷追向赵国公。
皇上,若果真小女被焚烧而死,以贾蔷的脾性,他绝不会有耐心等姜老国公出来说话的,势必会直接血并赵国公府。之后,再暴露出来雄武候府,杀向雄武候府后再暴露出来辅国公府……杀到最后,真相必然会被掩盖,朝廷也要乱了。
臣现在就能肯定,明日一早,必有无数奏折入宫,弹劾辅国公,乃至宝郡王,为臣说话,呵。
皇上,真到了那一步,皇上的皇子,策划出这样的事来,对皇上和天家的威望都是巨大的打击。而臣失爱女,生不如死,又能苟活多久?贾蔷滥杀一气,古往今来,也无如此之人能得善终。
满盘皆输啊!
此计之歹毒,之阴狠,实在让臣心惊!
贼人唯一没有算到的,是臣之小女居然未死!
小女未死,贾蔷也就没有失去冷静,能容赵国公自辩,还引得姜家主动出面,压服了王德,交出了王杰。
若今夜有半步差池,现在都是难以承受的局面。
万幸!皇恩浩荡,未让贼人得逞!”
隆安帝闻言,竟感动的有些激动起来,他看着枯瘦如柴的林如海,动容道:“爱卿,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朕得爱卿,便如玄德遇孔明!朕,离不开爱卿!”贾蔷在一旁看得有些牙酸,他不理解发生了甚么,让隆安帝突然这样……
贾蔷自然不知道,若今夜事换个人,哪怕是韩彬,也一定是力主从严从重处置此事。
今夜留守军机大学士何振更是早已喊打喊杀!
李曜,区区一个辅国公,一个被放弃的皇子,做下这等事,就该立刻杀了,以正朝纲,也平息众怒。
最重要的是,果断杀皇子,可以保证隆安帝威望不失!
皇子刺杀大臣孤女,这等犯众怒犯大忌的事,隆安帝若果断杀子,必然能赢得臣子之心。
可唯有林如海,这个苦主,还能想到,他这个天子,也是为人父母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
此案如果果真是李曜做下,那自然没得说,隆安帝再为慈父,也不可能绕过李曜。
可眼下种种证据表明,此案非李曜所为。
知子莫若父,隆安帝知道次子的才能有限,给他机会,他都布不下这样的阴险之局来。
若如此,还要杀李曜以固皇权,那他这个皇帝做的又有甚么意思?
也多亏了林如海,能如此细心周全的推理此案,终于让李曜乃至宝郡王李景,脱离了险坑。
隆安帝岂能不愈发重视林如海?
林如海谢过恩后,缓缓道:“皇上,当今之计,还是要尽快找出幕后黑手。此人,当真是狠毒到了极点!且身份,也非同寻常。若任凭此人继续做耗,怕真要危及社稷之重啊!”
“身份非同寻常”和“危及社稷之重”这几个字,让隆安帝眼睛猛然一凝,他想起了钦天监批的星象之言。
难道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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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夜未央 (第二更!)
“皇上,您可是,想到了是哪个?”
养心殿内,见隆安帝神情一变,在一旁等候的贾蔷忍不住开口问道。
此獠不除,他心难安。
只是此言一出,连殿内的黄门内侍都纷纷变了面色。
隆安帝侧过身来看向贾蔷,见其一脸正大光明的好奇模样,面色有些古怪,道:“何出此言?”
贾蔷闻言一怔,眼睛往林如海方向看了眼,也没看出甚么,他感觉到哪里有些微妙,却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便如实道:“臣见皇上您神情一变,看起来应该是想到了哪个……”
“唉!”
一旁林如海发出一声长叹,有些颤巍的起身,就跪倒在地,道:“皇上,臣想向皇上讨个人情。皇上,能不能夺了贾蔷的差事……”
隆安帝先伸出手往前一推,道:“你先不急……扶起来。”后一句是对戴权说的。
戴权忙将林如海搀扶起来,隆安帝看着贾蔷,道:“你见朕神情一变?”
贾蔷已经有些反应过来了,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皇上,您的神情是变了变……”
“贾蔷,朕听闻你文章写的还不错,揣摩圣意这四个字,你总该明白罢?看你提前布下今夜之局,也不像是个缺心眼儿的,你到底是在朕跟前故意做戏,还是果真心中毫无敬畏?”
这诛心之言,让林如海的面色都凝重起来,戴权等殿内内侍,也纷纷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贾蔷摇头道:“皇上,先生从未教过臣揣摩圣意这四个字,只教过臣事君以诚。就是方才来的路上,臣问先生今夜事到底有何玄机时,先生还在马车里教诲臣,面君时,皇上怎么问,臣就怎么答,不可隐瞒丝毫。臣以为,皇上乃君父,臣见到甚么,自然就说甚么。且臣还真就不信,皇上平日里生气时,朝廷上的大臣会不看皇上的脸色行事,会不猜皇上怎么想。他们只是不说罢了……”
隆安帝生生气笑道:“好一个事君以诚!你果真事君以诚?”
贾蔷毫无愧色的语气平缓说道:“皇上,臣之先生教诲臣,做人最难得的,便是有自知之明。臣觉得其实还好,因为臣自忖不是聪明人。天下聪明人如过江之鲫,军机大学士是聪明人,六部尚书、侍郎,哪个不是聪明人?皇上则是最聪明之人。臣自认为没有足够的阅历,也没有足够的见识,所以不认为有足够的聪明才智。既然如此,又何必故意卖弄聪明?自取其辱不说,还会贻笑大方,让聪明人当笑话看。所以,皇上真不必怀疑臣之坦荡!”
隆安帝看着贾蔷,心累道:“把缺心眼儿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如此骄傲,贾蔷,朕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贾蔷犹豫了下,还是道:“皇上,臣虽非聪明人,但至少也有中人之姿,或者中等偏上。皇上是聪明人见多了,所以才觉得臣不是那么聪明。皇上,臣斗胆再问一次,皇上心里可是已经有了……”
“出去!”
隆安帝看都不想看他了,沉声喝道。
贾蔷也干脆,行礼罢转身就走。
等贾蔷出去后,隆安帝揉着眉心回到了御案上,见林如海仍看着他,想向他讨人情……
隆安帝摆手道:“你教弟子,还是教的很好,不必如此。”
林如海摇头叹息道:“到底读书时日太短,早年也是顽花弄柳的浪荡子,逢大变后才浪子回头,可读书时日实在太短,才使得纨绔性子难变。这也是勋贵子弟,多难成器的缘故。皇上,臣在时,还能回护一二。臣若不在了,以此子的心性,早晚被人吃的渣都不剩。贾蔷虽然被臣教了些时日,但是……唉,臣若再有十载光阴,那也还好。可惜……”
隆安帝最不爱听这个,皱眉道:“你才多大?十载,朕看二十载也不够!”顿了顿又道:“你放心就是,只凭一个事君以诚,便足以保他性命无忧。知道在朕跟前不卖弄聪明,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比大多数人都聪明。再加上贾家祖上的功德,只要他不造反,纵然有事,也伤不了他甚么。爱卿,朕也不和你藏着掖着,朕每次恩赏贾蔷,必以太上皇的名义,所为者何,你心里当有数。”
自然,是磨太上皇之刀,斩景初朝旧臣了!
林如海想了想,又道:“若如此,还请皇上莫再与他升官了。当一世六品兵马司指挥,既能为皇上效忠,为京城百姓谋福祉,又不至于让人算计了去。臣其实教了他不少,但目前来看,真正记在心里的,也只有事君以诚这四个字。因为这四个字对他来说,最容易做到。”
隆安帝闻言好笑的摇了摇头,道:“这就极难得了!朕还担心,有朝一日,他将这四个字给忘了,那才深失朕望呢……爱卿,此事朕心里有数,会让人严密观察,只一时间不好妄动,毕竟没有证据。但朕绝不会放过他!
爱卿方才所言,明日必有朝臣弹劾李景、李曜,为爱卿出气,哼!他们是巴不得借爱卿之事,逼得朕杀子,背上杀子之名,也离间朕与爱卿的君臣情分。
爱卿以为,此事当如何化解?”
林如海想了想,缓缓道:“二皇子,怕还是要吃些苦头才行……”
隆安帝冷哼一声,道:“朕不是昏君!辅国公府出了这样的事,这辅国公他也别当了,降为辅国将军。另,朕的八弟辅国公李召无子,与朕哭诉过几回,朕将李曜过继给他,承嗣香火。再,圈起来,好好读五年书罢。”
林如海闻言登时动容,劝道:“皇上,这……”
隆安帝摆手道:“就这样罢,能保他一命,已经是你我君臣对他最大的包容了。你再说说,到底该怎么操使?”
林如海道:“皇上可让宗正忠顺王,领宗室诸王公,明日一早,先一步进宫,弹劾贾蔷暴虐狂妄,无故殴打皇子,治他大罪!朝堂上,让他们打打口角官司。待回过头来,再由绣衣卫申明此案疑点。赵国公府、雄武候府卷入其中,势必会为二皇子开脱。皇上再出面,乾坤独断,惩罚了二皇子,但不定其罪。一些人虽然未必心甘,但也无可奈何了。”
隆安帝闻言,眼睛登时一亮,大笑道:“善!”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林如海依偎在座椅上厚厚的黑虎皮锦褥上,看着贾蔷轻声赞了句:“做得好!”
贾蔷笑了笑,然后又有些不解问道:“先生说的是弟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还是玉石俱焚迫人让步之计?”
黛玉在一旁忍不住“呸”的啐了声,又笑出声来,道了句:“好不害臊!”
梅姨娘则心疼道:“老爷还是快去歇息罢!熬狠了可怎么了得?”
林如海对她微微笑了笑,道:“不碍事,出宫前,皇上让宫里的御医老供奉给我瞧了瞧,倒也还好。”
然后又对贾蔷道:“事君以诚,这四个字,说的好,也做得好!”
林如海自忖,是没这个面皮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即便是荆朝云、何振、罗荣等人,也都还有起码的羞耻心……
古今青史上,能在天子面前直述此类言辞者,也不外乎那寥寥数人。
李林甫,杨国忠,蔡京……
这还得面对特定的天子。
当然,贾蔷与他们不同,因为至少在今夜,他是如是说,也是如是做的。
贾蔷笑了笑,道:“不是先生教诲我,让我在皇上面前,有甚么说甚么吗?”
至少对于此案,贾蔷的确做到了有一说一。
不是他故意卖直,他是真觉得,最好别在聪明人跟前自作聪明。
以他目前的水平和段位,还远不到和一群执掌亿万黎庶的巨擘大佬顽心眼的地步。
在他还没长进到那一步前,夹着尾巴当老实人才是王道。
林如海闻言,呵呵笑了笑,鼓励道:“就这样罢,保持初心。”
贾蔷领命后,林如海又提醒了句:“明日宗室会因为李曜的事,弹劾于你。你可以顺势查一查,神京城内,那些宗室背后的不法事了。”
贾蔷闻言神情一凛,这是要对宗室下手了?
……
自忠林堂出来,天都快清明了。
贾蔷送黛玉回清竹园,走至半路,夜风清寒,见其有些冷,贾蔷取下肩头的大氅,披在了黛玉身上。
黛玉顿住脚,侧脸看过来,明眸在月光下灿若星辰,微微含笑的看着贾蔷。
这眸光,美的让贾蔷都些醉意。
贾蔷炙热的目光让黛玉有些吃不住,不过她并未移开眼睛,看着贾蔷轻声道:“你料到了,今日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才写的那样的话给我么?”
贾蔷摇头道:“今夜是因为我不能送你,且又是你头一次独自夜里回府,所以才安排下了这一出。至于那些话,是我的心声,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往后每天都锻炼好身子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若不想这样做的时候,就看看那几句话……写的可好?”
黛玉俏脸如晕,眸中朝露似要滴出,抿嘴轻啐了声笑道:“呸!有甚么好的?正经诗不像诗,词不像词,倒是像白话!”
顿了顿,又嗔视贾蔷,道:“你说,还有曲儿?”
贾蔷闻言,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黛玉羞恼跺脚道:“不许笑!”
贾蔷笑罢,凝视着黛玉,道:“果真想听?”
黛玉咬了咬唇角,看着贾蔷,轻轻应了声:“嗯。”
贾蔷看着那双印刻在他心上的眼睛,用略显低沉的声音唱道:
“最怕有一天你离我远去……”
“那将是我最大的悲剧……”
“没有了你……”
“山河日月星辰都多余……”
看着贾蔷有些湿润的眼角,黛玉再难掩激荡的心情,扑入其怀中,于哽咽声中,紧紧相拥……
月清寒,夜未央。
遥遥有打更声传来,这孤寂冰冷的京城一夜,即将过去……
……
PS:愿我的书友们,这一辈子,再苦再累再难,也一定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你们还有机会,毕竟大都还是单身,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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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可惜了 (第三更!)
宁国府,后宅。
贾蔷回来时,东方天色已明。
李婧引着他先去了十二戏官的院子,探望龄官。
龄官此时,竟也还未睡……
黛玉的马车,在扬州时就被改装过。
座位下面的椅子为铁板所封闭起的箱子,铁板外包着火浣布和锡纸,防火隔热。
座位一侧有机关,扳动之后,人便可掉入其中。
箱内又有一机关,再一按,底部也可分开掉落。
即便不出去,蜷缩于内,至少也可保一个时辰无忧。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龄官是学戏出身,身手还算灵活,昨夜听到警戒声后,按套路先惊呼一声,然后藏进了铁箱内。
等到其他护卫确定没有第二次袭杀后,才将她救出,连同铁箱一并送回了东府。
虽然没甚伤害,但龄官还是哭了一宿……
因其相貌有七分似黛玉,贾蔷也就多了几分耐心,讲道理道:“让你做这种事,的确是委屈你了。但若无十分把握,也不会让你去冒险。”
龄官缓缓抬起眼来,看向贾蔷,问道:“若无十分把握呢?”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叹息一声道:“我不诓你,若果真有危险,不得不出面时,你还是要去。”
龄官闻言,泪水滚滚落下,凄然道:“侯爷能如实说就好,我不怪你,我原是苏州戏班子里的丫头,若没有侯爷,将来也难得好下场。如今虽然险了些,可其他的,也都还好。只希望,若有一日,我不幸代林姑娘死了,还请侯爷让人将我的骨灰送回苏州老家去。”
贾蔷点了点头,在李婧看来都有些冷酷的答应道:“若果真如此,我会做到的。”
李婧看到,龄官听闻此言,身子都颤了颤……
好在,贾蔷话锋一转,又道:“五年,你只需再做五年,我还你一个真正的自由身,并收你为义妹,赠你一份足够丰厚的嫁妆,保你下半生富贵无忧。我贾蔷虽说过谎话,但从不骗你这样的女孩子。”
龄官闻言,心里如刀绞一般,只是落泪不语。
贾蔷无法,只能叹息一声,告辞离去。
不是他心狠,只是,他和林如海的敌人,越往后就越多。
那些人拿他和林如海不会有甚么好法子,黛玉可能遭受到的危险,也就越来越多……
多一个替身,以备不时之需,且还能起到乱人耳目的作用,是不得不为之事。
纵然此举有损人道,万般罪孽,贾蔷也愿一力承担!
李婧看看贾蔷挺拔的背影,再看看哭成泪人的龄官,心里无奈一叹,上前劝了起来……
……
西小院。
贾蔷疲惫的走过抄手游廊,也未惊动别个,自己在火房取了些热水略略洗漱罢,就折回里间准备睡觉。
看到架子床上,香菱和晴雯酣睡正香,也没心思挤到中间去左拥右抱。
倒在陪榻上,和衣而握。
没一会儿,就呼呼入睡。
只是也不知睡了多久,于半睡半醒间,贾蔷感觉到有人似乎在移动他。
听声音,隐约明白是哪个熟悉不会害他的人,因而没有完全惊醒。
直到……
“砰!”
“哎呀!你看你!!”
“坏了坏了坏了!”
一连串的或惊或悔的声音中,贾蔷睁开了眼,一脸肏了狗的恼火神情,右手捂住后脑勺疼痛处,看向眼前两个巴巴跪倒在跟前的丫头,骂道:“干甚么?你们有毛病啊?!”
香菱一脸自责懊恼,垂头丧气的跪在那,还未开口,晴雯就决绝赴死般坦诚道:“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抬好爷的头,才撞到床牙子上的!”
贾蔷捂了捂脑后的包,伸手看了看,还好没流血,满脸起床气的骂道:“甚么名堂?没事折腾我做甚么?”
晴雯桃花眼里有些复杂,难得没有犟嘴,轻声道:“爷回来了,怎不将我们叫起来,自己睡在陪榻上?要不,你狠狠打我一顿罢,我认了,真的!”
说罢,还主动趴在那,撅起一个圆滚滚翘挺挺的小屁股。
贾蔷见之牙疼,抬腿一脚踹在上面,只听晴雯“哎哟”了声,满脸通红的抬起头,眼神羞恼的瞪了贾蔷一眼。
往哪踢?
贾蔷自觉有些理亏,脚尖踢中间了……
不过也不理她,对也把屁股撅起来的香菱骂道:“去去去,赶紧都出去,没事少来扰来!我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遇到你们两个夯货!”
骂罢,倒抽着冷气,小心的转过头去,重新睡倒。
香菱拉住面皮滚烫,还在怒视贾蔷的晴雯,悄声劝道:“还不快走!”
晴雯凶巴巴的朝贾蔷的背影皱了皱鼻子,方扭过身,出门而去。
香菱落后半步,有些好奇,晴雯的步伐怎么有些异样……
却也没多想,两人出了门,就要去给贾蔷准备沐浴的热水和早餐,以备他起来用。
结果二人刚出来,顺着抄手游廊往火房走,就见一个姑娘推开院门进来,面色不大好看。
“你是哪个?谁让你进来的?”
晴雯站在廊下,皱眉喝问道。
连敲门也不敲,让正在气头上的她愈发不高兴。
香菱倒是认出来了,笑道:“是袭人罢?”
晴雯没好气道:“袭人?我还偷人呢!门也不敲,哪个让你进来了?丢了甚么,你负责得起?”
袭人臊的面皮通红,她原不知道贾蔷院里多了一个晴雯,只道还是香菱一个傻丫头,就没想着敲门。
没想到,不知何时竟多了这么一个牙尖嘴利的家伙。
只因理亏在前,也不好多说,只能赔笑道:“是太太让我来的,看看侯爷回来了么?”
“没呢,你等会儿再来罢!”
晴雯眼睛都不眨,摆手赶人道。
袭人脸色就不好看了,道:“不对罢,有人看到了,侯爷早先就回来了。”
晴雯一滞,问道:“你有事么?”
袭人道:“我一个丫头,甚么事敢惊动侯爷?是太太有事寻侯爷,我劝你还是去请一请才是正经。”
晴雯愈发生气,道:“侯爷刚回来趟下休息,刚才我们声音大了些就挨了顿打,你还让我们去请,岂不是故意害人?你有胆子,自己去请,看看侯爷打不打烂你的头!”
说罢,对香菱道:“我们走!”
香菱不走,笑眯眯的摇头道:“袭人还是先过去罢,我们爷天明了才回来,累得倒头就睡,刚不小心吵醒了才发完脾气,这会儿哪个敢去扰他?我也不好请你进屋子,我们爷规矩大,屋子不许外人进哦!”
袭人闻言没法子,只能叹息一声,面色有些难看的走了。
晴雯怪香菱道:“你劝她做甚么?让她进去,叫醒了侯爷,让侯爷也打她一顿不好?”
香菱哼哼笑道:“爷才不打人哩!只打你这个不听话的!”
晴雯啐道:“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做下的好事,都像你那样才叫听话?”
香菱羞红了脸,小声道:“我不同你说了,你这人不害臊!”
说罢,扭身就走。
晴雯差点没气死,她不害臊?
一跺脚,追上前去要和香菱理论,香菱咯咯笑着往前跑开,晴雯不舍,紧追不放。
等两个丫头的身影于嬉笑中消失在游廊上后,过了没多久,一道身影出现在院门外,轻轻敲了敲门,没甚回应,便轻轻的推门而入,又唤了两声香菱,也没得到响应,好奇之下,往正堂而去……
……
而就在贾蔷呼呼大睡之时,乾清宫朝堂之上,却爆发了隆安朝宗室与朝臣之间最大的交锋!
都察院六科十三道,礼部、户部、吏部、通政司、光禄寺、翰林院,几乎所有有资格上朝的文官,今日悉数上朝。
只是,没等他们开喷,宗人府带领百余宗室,竟然率先发难,齐齐弹劾宁国府一等侯贾蔷丧心病狂,竟然殴打天子亲子,当朝辅国公李曜,打的面目全非,还带兵包围辅国公府、赵国公府和雄武候府,意谋屠杀。
这种毫无人性且不知尊卑的行为,与谋反何异?
一时间,不杀贾蔷似李氏江山都要危矣!
然而没等隆安帝问罪,数百朝臣就爆发出了最大的怒火。
京畿重地,指使死士穿重甲冲击国朝大臣之女,这又叫甚么?
更令人痛心的是,还敢浇火油焚烧!
林如海甚么人?
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
为了江山社稷,先夭嫡子再丧发妻,为李氏的大燕江山呕心沥血,都快成了一把枯骨。
这样一位功臣,如今唯一的孤女,竟然险些被一位皇子阴谋烧死!
这才叫丧心病狂,这才叫猪狗不如!
哪怕林家早有准备,没让贼人得逞,可这种突破底线的行为,不杀,何以平民愤?
不杀,何以正人心?
隆安帝面色阴沉,没有开口。
天子八弟,辅国公李召带领宗室跳脚大骂:“这都是无耻贼子栽赃陷害所为,李曜好好的在家读书,哪有能力指使人干这个?宁国府贾蔷卑鄙无耻,敢殴打宗室皇亲,不杀才不足以维护天家尊贵!”
又闹了半个多时辰后,隆安帝实在忍无可忍,让戴权敲了金缻,巡殿御史止住吵闹后,道:“宣绣衣卫指挥使魏永上殿。”
魏永上殿后,将查证的一应人证、物证都说了遍,最后道:“皇上,臣与刑部、大理寺人手联合调查,经再三查证,几番对口供后,可以肯定,那副重甲,正是辅国公府上失踪的秦心,有意唆使辅国公李曜,向宝郡王开口,再由雄武候世子王杰,向赵国公府的姜林借来。辅国公府内,也有不止三位证人可以确认,重甲借来后,是被那位秦心给拿去了。
此案,疑点重重,乃是有人故意将赵国公、雄武候、林侍郎、宁国府一等侯贾蔷乃至辅国公和宝郡王,一并拖下水,以挑拨其自相残杀。如果昨夜不是宁侯技高一筹,预料到可能有人故意使坏,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让林侍郎之女提前另乘车驾回府,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臣和刑部已经联手发下海捕文书,搜查秦心,相信一定会抓出幕后黑手来。”
隆安帝闻言,寒声道:“一定要尽早破案!另外,虽如此,然李曜德行不修,实不配再为朕之皇子。李召,你不是相信那个孽障是无辜的么?朕就先将他降为辅国将军,出继于你。若果真此案与他无关,就让他承嗣你那一支罢。若日后查出,此案和他有半点瓜葛,朕绝不轻饶,退朝!”
等隆安帝甩袖回宫后,李召带着一应宗室,对着满朝文武嚎啕大哭,破口大骂道:“你们逼着皇上连亲儿子都不要了,你们还自诩忠臣?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一通惨哭后,满朝大臣虽心中仍有不甘,却也不好再深究,只能等绣衣卫和刑部结案再说。
荆朝云、何振、罗荣三人往武英殿军机处而去,路上虽一言未发,还是相互对视了眼,眼中,都闪过一抹遗憾。
可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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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马道婆使妖 (第四更!)
凤藻宫偏殿内,处理六宫事务的元春,面色隐隐有些尴尬和担忧。
协助她的周贵人,也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今日一早,原恪勤郡王妃,现在的辅国公夫人陈氏就进宫来哭诉,堂堂皇上亲子,宗室辅国公,居然被一个臣子给打的面目全非,满脸血烂。
尹皇后闻言极为震怒,哪怕凶手是她亲自为嫡亲侄女儿选的人家,可再亲还能迈过皇亲去?
尹皇后一边在殿内安抚陈氏,一边让人去等,等着隆安帝散了早朝,就亲自过去讨个说法。
人臣之身,殴打皇子,还有王法么?
元春正有些坐立不安,忽见内侍穆迪公公匆匆从殿外而入,路过元春时,还挤出个宽心的笑容,而后匆匆进了内殿暖阁。
元春见之,心头的石头一下放了下来。
这种至尊亲信,最是明白趋利避害的生存之道。
若果真贾蔷坏了事,这会儿他再不会多看她一眼。
既然还能给个笑意,说明前朝那边必是无事了……
念及此,贾元春自己又有些不自信起来。
怎么可能……
带兵围府,殴打皇子,还打的面目全非一片血烂,无论哪一桩罪过,都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周贵人也是进宫多年的女人,元春能想到的,她自然不会想不到。
看到穆迪的笑脸后,她也变了脸色,对元春道:“贵妃娘娘的娘家侄儿还真是圣眷不浅,此事多半无恙,娘娘且安心罢!”
话音刚落,元春还未开口,就听里面发出一阵凄惨的嚎啕声:“不可能!不可能!”
未几,就见两个教养嬷嬷,“扶着”瘫软的陈氏出来,匆匆送出殿去。
尹皇后随后出了内殿,眼睛明显有些泛红,对元春道:“你给你家太夫人去一封信,就说都是本宫教子无方,使得林侍郎家的女儿受了惊吓。如今皇上震怒,出继了李曜,圈了他五年,也算给贾家和林家出了一口气,让他们莫要再恼了。李曜毕竟是本宫养大的皇儿,让贾蔷得饶人处且饶人,莫再为难他了。”
说罢,不等元春唬的面色大变,要起身告罪,就转身离去了。
元春这边心神不安,后面穆迪公公轻声道:“贵妃放心,娘娘并无怪罪贾家之意,昨夜本也非贾家的过错。”
说罢后,匆匆走出殿外,跟上了皇后凤辇。
这边,元春心跳渐平,一旁周贵人脸上却已经挂上了讨好的亲近笑容,笑道:“娘娘家里和天家真是愈发亲近了,怎么拐都是亲戚呢。”
元春强笑一声,略略回了句后,就去了一边,开始往家里写信。
写罢,因身边的张公公不在,就打发了一个姓熊的小黄门,出宫往贾家送信去了……
……
宁国府,西小院。
贾蔷酣睡正香,也不知怎地,忽地惊醒,觉得哪里不对劲,仰起头来,左右看了一圈,静谧的房间没个人影,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便问道:“外间有人没有?给我倒杯水来!”
顿了顿,外间居然还真响起了斟茶倒水的声音,未几,推门而入,露出一张贾蔷万万没想到的脸:“怎么是你?”
这厮睡觉不老实,被子没盖住腿。
睡了一觉,一些反应尤为突出,平儿臊的满面通红,心里将凤姐儿埋怨个半死,强笑道:“是二/奶奶打发我来,给侯爷说件极要紧的事,让侯爷心里有准备。因香菱那丫头不在跟前,侯爷在屋里睡着,我不敢打搅,便在外间等着。不想听到侯爷喊渴叫茶,正好几上就有,我便斟了一盏送来。”
贾蔷已经反应过来,先将锦被拉过盖好,然后干咳了声,道:“多谢平儿姐姐,不知二婶婶要说甚么事,这样急?”
平儿也顾不得纠正贾蔷的称呼了,只想早早说完早早走,便道:“宝二爷昨儿个误听了林姑娘的噩耗后,就使狠劲摔了玉,没想到,竟将玉给摔碎了。老太太、太太气急之下,双双病倒了……”
贾蔷听了都有些懵,通灵宝玉摔碎了?
虽然他一直不信这玩意儿是塞宝玉嘴里生出来的,可就算如此,前世原著世界了摔了那么多回,也没碎啊。
不过……
“老太太、太太病了,赶紧去寻太医就是,这么急着寻我作甚?好了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探望。”
不等平儿说完,贾蔷就捏了捏有些头痛的眉心说道。
平儿气的轻轻跺脚,道:“哎呀!侯爷你且听我说完!”
贾蔷抬眼看去,这才发现平儿初看并不惊艳,但细细看来,却着实好看。
眉眼俊俏可亲,气质温婉,一双杏眼也明媚不俗。
被贾蔷拿眼这般打量,平儿俏脸飞红,强忍羞恼,继续完成凤姐儿交给她的任务,道:“正巧宝二爷的寄名干娘药王庙的马道婆天没亮就来了,说是昨晚梦见贾家出了恶鬼,幸得宝玉通灵玉佩庇佑,才化险为夷,不过宝玉却遭了殃,因此一宿未睡,天一亮就到府上来看。老太太、太太听了,岂有不信的?就问该如何化解。马道婆说,这玉必是为了林姑娘挡去了一灾,这才碎了。只简单的将玉修补了容易,可想再通灵,却要大费周折了。”
贾蔷此刻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冷笑道:“她要银子?”
平儿叹息道:“岂止是要银子?她要贾家把药王庙的药王金身重塑一遍,再在药王旁,另立一个金塑的采药童子,手中持一通灵宝玉,接受信众供奉。另用缸一般大的海碗盛上灯油,日夜供奉,一天烧去九十六斤灯油。最后,她还要去泰山顶上,焚香祷告,请菩萨重降通灵福运。二/奶奶是不信这一套的,可如今老太太、太太都极信马道婆,所以打发我来告知侯爷一声,让你心里先有个准备。此事,多半还要落在侯爷头上。”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对平儿道:“多谢平儿姐姐了……还劳姐姐告知二婶婶一声,就说我知道了,请她放心就是,雕虫小技,我自有应对。”
平儿闻言笑了笑,转身离去,不再多留。
等平儿走后,贾蔷坐着思量半天,正要起身,才听窗外廊下叽叽咕咕的声音传来,未几,就见香菱和晴雯进来。
香菱见他起来,奇道:“爷怎么这样早就醒了?可要吃茶不要?”
晴雯眼睛却已经落在了桌案上的茶盏上,而贾蔷明显还未起床,登时竖起柳眉来,骂道:“坏事了,那不要脸的骚蹄子又进来了?是她把侯爷给吵醒的!”
贾蔷闻言皱眉喝道:“你骂哪个?还有没有点规矩?”
晴雯闻言,气的眼眶都红了,可见贾蔷果真动了怒,也不敢再顶嘴,脸往旁边一撇,顾自抹起泪来。
香菱忙解释道:“爷,不怪晴雯的。先前是宝二爷身边的袭人过来,连门也未敲就进来了,说是西府太太喊爷过去。晴雯就说爷刚歇下,不好打扰,才送走了她。怎地,是她又来了吵醒爷的?”
贾蔷闻言,这才知道错怪了晴雯,虽骨子里有些大男子主义,但也不会强不讲理,脸色舒缓下来,对晴雯道:“是我的不是,没问明白就训你。不是她,是二婶婶身边的平儿姑娘,她有急信报我,人家也是好意,我误以为你骂的是她,才动了怒。你不该话没问清就骂人,我也是这个罪过。咱们扯平了,如何?”
晴雯闻言,这才转过头来,想了想,道:“爷给我赔不是,那我也要给爷赔不是!”
贾蔷笑了笑,道:“这就不用了,刚才已经踹了你一脚,算是赔过不是了。”
晴雯闻言,俏脸登时刹红,分明是双桃花眼,可不见妖娆色,反倒总爱喷火……
贾蔷也不理她,对香菱道:“去前面将你小婧姐姐寻来,就说我有急事寻她。”
香菱“诶”的应了声后,不敢耽搁贾蔷的大事,急急去寻。
香菱走后,晴雯见贾蔷要起来,就忍着气,前来替他更衣。
贾蔷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好笑道:“你一天到晚,哪那么多气?分明是你自己让我打的,我只将你踹一边去……”
“不许说!”
晴雯一张脸快红透了,桃花眼里也渐渐浮起水气,凶萌凶萌的叫道。
只这张脸,的确当得起红楼第一美婢的名头。
贾蔷弯起嘴角,温声笑道:“家里可还有甚么人没有?我隐约听你和香菱叽咕时,说还有一个表兄在外面?”
晴雯闻言一怔,眉眼一下软和下来,一边帮贾蔷系汗巾,拉直腿上的裤子,扯平皱褶,一边小声道:“是有一个,姑表哥哥,虽没甚能为,当初从家里逃难的时候,那样难,也没撇下我。”
那会儿,她可没现在的颜色,头发枯黄模样干瘦脏兮兮的黄毛丫头一个。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却没再多说甚么。
晴雯本以为贾蔷会大发善心,将她表哥收进府里来当个差,有个落脚地,谁知道竟然没了下文。
一时间,又气呼呼的。
贾蔷见之好笑,道:“你好好当你的丫头,回头我让人去问问,到底甚么品性。果真是个好的,没甚大能为,会扫个地喂个马,也让他进府来就是。”
晴雯闻言大喜过望,不过忽又警惕道:“爷该不会,是想让我也像香菱那样吧?”
贾蔷笑骂道:“少做你的美梦!想的倒美!”
晴雯冲他一皱鼻子,还想再说甚么,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便住了口,随贾蔷一道往外走去……
……
PS:第五更怕是难了,头晕,这么多群,连一次龙王也没混上……又多了两个盟主,所以目前欠账:三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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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颠倒黑白
“爷,甚么事这样急?”
李婧亦是眼睛带着红丝,看起来只匆匆洗了把脸就来。
因为是西府差不离儿都知道的事,所以贾蔷也没避开香菱和晴雯,将宝玉摔碎玉,马道婆前来作妖的事说了遍,最后冷笑道:“弄鬼弄到贾家头上来了,你去查查看,昨晚西府都有谁出府了。尤其是,查查赵姨娘房里。”
李婧虽然不解贾蔷为何点名赵姨娘,却没犹豫,立刻要出去办事,却被贾蔷叫住,问道:“用早饭了没有?”
李婧摇头笑道:“不急,路上买两个烧饼,吃了就好。”
贾蔷温声道:“这件事才不急,你与我吃了早饭再去罢。”
李婧看着贾蔷,笑道:“不是我矫情,家里这样的早饭,还真填不饱我的肚子,吃的也不痛快。外面的烧饼,就着凉茶,我用的更自在些。爷好生吃吧,我先去打听清楚。”
说罢,转身离去,背影潇洒。
贾蔷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心里还是不落忍,这时看到晴雯故意在他跟前来回踱步了三趟,眉头就皱了起来。
晴雯这次却乖觉了,不等贾蔷开口就忙道:“爷,我表哥多官最会烙烧饼!让他进府来,专门烙烧饼如何?”
看着她一张脸笑成了花儿,贾蔷盯着她看了会儿后,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不过你最好还是想清楚,他果真进府里来,不准仗着你的势在府里兴风作浪,且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宁府军法治家,他进来后,连吃酒都不自由,未必在外面过的舒坦。”
晴雯脑袋点的和小鸡吃米一般,笑道:“外面那样乱,放他在外面胡孱我反倒不放心。进府里来,有个正经差事,还有军法治他不许他多吃酒,简直是阿弥陀佛的好事!再者,我不过一个丫头,有甚么势好让他仗的?他若堂堂正正做人,不用仗谁的势也能站的直。若是不能堂堂正正,仗谁的势也长久不了!”
贾蔷看着她笑了起来,道:“行了,神气甚么!去罢,取早饭来。吃完我还要去西府,破事一堆!”
晴雯偏着头,抿嘴笑道:“那爷可别忘了我表哥的事哦!”
贾蔷拿她没法,摆了摆手,晴雯高兴的跑了出去。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跪地请罪的尹皇后,头疼道:“皇后何必如此?李曜那个畜生没出息,和你有甚么相干?”
尹皇后泪流不止,道:“皇上和臣妾的五个皇儿,打小皆由臣妾一手抚养长大。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可见是臣妾这个当娘的没教好,辜负了皇上,也没脸面对曜儿的亲娘……”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李曜的亲娘死了多少年了,至于为何死去,他隐约也能猜到一点,不过并未多想。
李曜出生后,就被抱进正房,和长子李景一起教养。
当时还在廉亲王府,隆安帝起初也曾怀疑过尹皇后的用心,只是观察了一二年后,发现李景和李曜的各般待遇全都一致。
且兄弟二人一起长大,十分亲近!
等到老三、老四出生后,也一如李曜般,都被抱了过来,一起教养。
兄弟四人当真是长幼有序,相亲相爱,和睦之极。
只可惜,老三、老四的生母还能看开些,老二的生母郭氏,却郁郁而终。
尹皇后曾为此事动摇过,后悔过,想着将老三、老四还给他们母亲,却被隆安帝给阻止了。
天家宗室,再没哪家的兄弟手足能如他府上这般和睦友爱,他觉得尹皇后没有做错。
如今……
“唉,哪里能算到你头上去?到了这个地步,李景还能去他府上陪他吃酒,能为他出面借重甲,这份手足之义,就足见皇后的功劳没有白费!是李曜这个畜生,自己实在不争气,才被歹人钻了空子!李晓和李时与他一般,也是皇后一手抚育长大的,怎么没人去钻他们的空子?李时更是朝野上下人口称赞,比李景和李暄得到的赞誉更多,难道这还能不见皇后之功?你莫再往自己头上揽罪过了!”
隆安帝亲手搀扶起尹皇后来,尹皇后擦拭了眼泪后,赔笑道:“皇上,纵然生再大的气,可出继一事,是不是……”
隆安帝闻言,面色一沉,道:“朕就知道,你必是为了此事而来!你素来极聪慧,如今怎瞧不出,朕这是在救李曜!袭杀大臣内眷,这种下作阴毒突破底线的事,发生在别的宗室身上,便是一个亲王,朕也要诛他满门!别扯甚么无辜不无辜,重甲是他亲口借的,凶手是他府上的卫士,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怎样?若不是林如海顾全大局,李曜想活命,那是在做梦!你若不想他死,就再不要理他!”
尹皇后闻言,满脸痛楚,任谁都看得出心如刀割。
隆安帝见之,敛住怒火,长叹息一声,眼中不无悲色道:“皇后,朕即便为天下至尊,也不能为所欲为。唯有天下至公,方能天下至尊!朕的儿女是儿女,难道林如海的孤女就不算儿女了么?”
尹皇后摇头道:“臣妾只是痛恨,到底是谁,如此歹毒,要害臣妾的皇儿!”
隆安帝眼中闪过一抹深沉和怒恨,咬牙道:“皇后放心,朕一定不会放过他。”
尹皇后强笑道:“臣妾自然深信,谁又能瞒得过皇上?只是有一件事,臣妾不是很高兴。那贾蔷也忒大胆了些,若不是陈氏进宫告状,臣妾都没想到,贾蔷居然敢带兵围了赵国公府和雄武候府,还敢围了皇子府,殴打皇子!皇上,这贾蔷是不是恃宠而骄啊?”
隆安帝叹息道:“朕初闻此事,也勃然大怒。可是后来和林如海交谈一番,却才发现,林如海和贾蔷,才是真正的忠诚。皇后想想,林如海果真心生怨望,根本不会让贾蔷去打李曜。他们翁婿甚么都不用做,线索查到李曜那就停止,往皇门前一跪,谁还保得住李曜?以林如海的聪明才智,会想不到这个?
打一顿就打一顿罢,能留下李曜一条命,已经算人家顾全大局了。多亏了贾蔷,还有几分小聪明,还知道预防一二。若果真昨夜林如海独女丧生火海,那惊天动地的大祸事!莫说李曜,便是李景都逃脱不得干系!所以,罢了,且饶他这一回罢。”
尹皇后闻言,心中有数,面上笑道:“昨儿才是大喜的日子,没想到晚上闹出这么一出事来。既然如皇上所说,这次又多亏了林侍郎和贾蔷,那还是要有所表示才是。”
隆安帝摇头道:“林如海那个性子皇后又不是不知道,贾蔷……年少骤贵,封赏过重,非保全之道。林如海也央了朕,莫要再给贾蔷升官,他宁愿贾蔷做一辈子六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朕应下了他,一二年内不好变卦。还能怎么表示?”
尹皇后笑道:“昨儿皇上不是要恩赐林家女一架凤辇么?让内务府去新造,不定要多久。不如就从臣妾的凤辇中挑出一架送过去,以示天家对林侍郎和他女儿的慰问。臣妾还想看看,是不是还有人,准备连臣妾的凤辇,也一并烧了去!”
……
荣国府,荣庆堂。
荣府从昨晚到今天,气氛都压抑的惊人。
往日里一年到头,也不见贾母房和王夫人房打一人,然而便是这一天内,就有四五个丫头和三个婆子挨了打,罚了月钱。
连贾政这样往日里不信鬼神的,昨晚也是一宿未眠,总感觉似乎少了甚么,长吁短叹。
荣庆堂上,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道婆,正滔滔不绝的引用佛道两家经典,讲述着如何使得宝玉再度通灵。
贾母头上绷着药带,躺在软榻上仔细听着。
王夫人身子也不适,面色惨白,可同样坚持靠在椅背锦靠上,比贾母更专注的听着。
正说着热闹,袭人回来,脸色有些难看,绕到王夫人身边,小声说了几句后,王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了,眼中几欲喷火!
贾母看出不对劲来,先让马道婆止住,问王夫人道:“怎么了?”
王夫人道:“方才我打发袭人去请蔷哥儿过来,商议商议此事如何解决,不想请不动他!”
王夫人的语气很是生硬,贾母倒也能理解,毕竟,宝玉的通灵宝玉是因为黛玉的事才坏了的。
而黛玉之所以有事,是因为贾蔷惹了那么多祸,得罪了太多人,才会有人伏杀。
所以终归到底,是贾蔷的锅。
如今他居然避而不见,面都不露,岂不气人?
贾母问道:“蔷哥儿怎么说?”
袭人看贾母是问她,忙赔笑道:“并没见到,是侯爷院子里的一个丫头,把我挡下了。”
贾母闻言一怔,随即骂道:“你也是个没能为的,你没告诉她,是太太让你去请的人?她一个丫头,也敢拦你?”
袭人被骂的羞臊脸红,道:“老太太,我……有些话,便是转述,也不是我这个当奴婢的敢说出口的。”
这话让满堂人都变了脸色,贾母大怒道:“她说甚么了?那个贱婢,不知死活,还敢拿太太说嘴不成?”
王夫人对袭人道:“既然老太太都问了,你直回便是。”
袭人满脸作难,犹犹豫豫开口道:“我说奉了太太的命来请侯爷,门都没让进,还说我不知是袭人还是去偷人,若是屋子里丢了东西,又算谁的?我又说了,正经是太太的命,我算甚么?我不进就是了,劳她贵足,请一请侯爷。她还是不答应,只说谁想请人谁自己去,看侯爷不砸烂她的狗头!老太太,奴婢若有半句话是杜撰的,必不得好死!”
她是没有杜撰,只是将事情的顺序调整了番……
这可将贾母气坏了,王夫人更不必说,白眼都翻了起来,身子晃了晃,险些再度晕倒过去。
贾母指着凤姐儿道:“你去,将蔷哥儿喊来,连那个贱婢一并带来,我倒要看看,今天治得伏治不伏这个小***!”又转头问袭人道:“那小***叫甚么名字?”
袭人忙道:“回老太太,说是叫晴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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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二太太在教我做事?(第二更!)
“这样快就回来了,吃过了没?”
宁国府西小院内,贾蔷刚吃罢早饭放下筷子,就见李婧风风火火归来,因而笑问道。
不过没等他动手给李婧斟茶,晴雯就从旁边屋子里钻出来,急忙忙上前斟茶倒水,还笑颜如花的看着李婧问道:“李姐姐,你喜欢吃甚么口味的烧饼呀?”
李婧看着这个极好看的丫头先是一怔,随即看向贾蔷笑了笑。
贾蔷笑骂道:“最爱吃你的大烧饼!去去去,哪都有你!”
晴雯还是尽了本分,给李婧斟茶之后方悻悻离开。
看她背影苗条,该挺翘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李婧居然有些艳羡道:“爷真是好福气!”
方才过来时行也匆匆去也匆匆,并未仔细瞧晴雯,现在近距离一看,登时为之惊艳。
她走南闯北见过的女孩子不在少数,可生的这样出挑的,除了香菱,也只有这个了。
即便是香菱,娇憨归娇憨,也没有这样的灵动活气。
且分明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却是明媚而不妖。
愈发别是一番滋味,因而打趣道。
贾蔷呵呵了声,道:“你若换上女儿妆,并不比哪个差。”
李婧笑了笑,便不往这上面提了。
她打小充作儿子养,练功习武,提刀打地盘押镖,身量线条都比一般女儿家要硬不少。
娇弱气早已磨尽,反倒多了不少英气,怕也只有贾蔷这样的才会喜欢。
只是,果真让她困在一座府里,一个小院儿里做女红度日,也难……
她正了正面色,对贾蔷道:“西府的人打听了一圈,倒是问了出来,昨儿晚上赵姨娘去前面见了她兄弟赵国基,随后赵国基就出去了,一个时辰后才回来。”
贾蔷眉尖一扬,高兴道:“叫上铁牛,立刻去找赵国基,撬开他的嘴,然后带到西府二门外等我传话。另外,让高隆领二百兵马司丁勇,查封药王庙,搜查马道婆住处。搜查完毕后,立刻将搜查所得送到西府,我有用处。”
李婧闻言,立时领命,匆匆而去,背影飒爽。
贾蔷吃了口茶后,站起身来,有心不理西府那摊子烂事,可他若不理,那边必会寻到林府头上。
再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顺序还是有道理的。
不管是一个国也好,一个家也好,宫闱不净,家门不净,都是种祸之本!
念及此,平了心气,他往外行去,准备前往西府。
还自觉,受了林如海的不少教诲后,比起前世,心中确实多了不少静气。
只人还未出门,就听里间门帘后面传来一道小声的提醒声音:“烧饼,烧饼,李姑娘爱吃烧饼!”
“嘶!”
贾蔷扭过头来,却见原本露出一条缝的门帘“唰”的一下合严实了。
贾蔷气笑了声,摇头离去。
虽有些招人烦,可屋子里有这样一个磨牙的,也还活泼热闹些。
这性子,其实比起前世那些姑奶奶们还差的多。
但也足以让贾蔷时不时的想起前世的一些人和事。
人刚一走,晴雯便从里屋出来了。
香菱后一脚出来,看着她皱眉埋怨道:“你总这样招惹爷,换个主子,怕早就被打死了!你还总说我傻,我看你才是个大傻子丫头……”
晴雯下巴一扬,不无得意道:“搁坏人跟前,我自然没那么傻。可你把爷的事都同我说了遍,连你这样的傻丫头,也不过服侍了几回,爷都宠成这样,还费那么大的力气帮你寻着了娘,可见是个面冷心善的。就算我不似你那样伺候他,可他也不该打死我才是!果真恼了,打一顿就打一顿!又不是没被他打过!”
被卖进赖家前,她便是这个性子,怎么少得了挨打?
到了赖家后挨打才少了,因入了赖家老嬷嬷的眼,除了针线女红要求极严,做错了偷懒了会挨打外,其余的大都纵着她,只要别犯阴私龌龊之过就好。
后来晴雯才知道,她原是赖家老嬷嬷准备送到贾家老太太跟前讨喜的,听说那位老太太最喜欢大气爽利女红活好的丫头。
香菱撇嘴:“你以为爷那叫打你?你还是见识的少了,早晚让你挨一顿狠的,你的好才多着呢!爷折磨人的法子,哼!”
晴雯有些疑惑,看着俏脸发红的香菱道:“耶?我怎么觉着,你说这话,有点怪怪的……”
……
“哎哟!蔷儿……”
凤姐儿才在二门前下了车进来,就见贾蔷走了过来,惊喜下,忙迈着小碎步急急走过来。
然后拉着他的胳膊,急问道:“平儿那死丫头,可来给你传信儿了?到底是怎么个名堂,那马道婆果真这样灵验,有这份道行?”
若果真这样灵验,明儿她也说不得施舍些银子,往药王前供几大海碗长明灯,为她老子娘祈福了。
贾蔷嗅着扑鼻而来的沁香,又略过那张娇艳的脸,心里念了声罪过。
凤姐儿这般待他,一是心里大气,不将那把人约束的唯唯诺诺的礼数放在眼里,二来也是心底没那些A·V事,所以才能落落大方。
既然如此,他就不好往硬盘区去多想,没得玷污了这份交情。
因而也洒然冷笑道:“有道行个屁!昨儿二老爷房里的赵姨娘,临夜里去前面打发了她兄弟赵国基出去了趟。”
凤姐儿何其聪明的一个人,一听就明白过来,随即生生气笑道:“还真她娘的差点儿阴沟里翻船!老太太、太太这样聪明的人,居然被她一个奴几辈的给拐进坑里了!好啊!”
见她恨的咬牙,扭身就要走,贾蔷忙一把拉住,道:“先别……”
不想凤姐儿走的太急,他这一拽,凤姐儿“哎哟”一声失了平衡,往后倒去。
贾蔷忙一把扶住,结果又弄成了揽腰入怀的勾当……
凤姐儿站稳身子后,先看向贾蔷,见他一脸无语歉意的模样,便自己站稳了,又瞥了眼还站在二门口的丫头绘金,笑骂道:“你胡肏……你胡乱拉扯我做甚么?”若是换以前的身份,她非骂死贾蔷不可。
贾蔷无辜道:“谁知道你这样急着要走……”说罢,又正色道:“二婶婶先别急,你凭口白话的去说,老太太纵然信了,太太也不会信,反倒记恨于你,只当你在使坏。到时候,你的日子会好过?”
“这……”
凤姐儿不忍道:“难道就任凭那道婆子在那弄鬼?”
她连阴德报应都不信,往日里很瞧不上那马道婆,不想今日这婆子倒是兴风作浪起来了,这让她心里别扭之极。
贾蔷冷笑一声,道:“你还真说对了,那婆子说不得真在弄鬼!你且等等,静观其变,我的人正在抄她的老巢寻找证据,等找着了,再钉死她这个妖婆!”
凤姐儿闻言,凤眼白了贾蔷一眼,笑道:“到底你们这些爷们儿心狠手辣,我是比不了……”说着面色一变,又想起晴雯之事来,赶紧说了遍,最后问道:“果真收了个野丫头?”
贾蔷气笑道:“若不是香菱同我说了遍,这回说不得我又误会了她去。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女人使手段比起男人来,阴狠不遑多让。”
凤姐儿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贾蔷便略略说了遍,凤姐儿闻言,倒吸了口凉气,道:“再没想到,袭人这丫头居然是这样的人!平日里,我看她算是个好的……”
贾蔷懒得理会,凤姐儿又道:“既然如此,不如请你那丫头一并到西府去,当着老太太的面掰扯开。”
贾蔷笑道:“我那丫头,平日里牙尖嘴利,真对上袭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罢了,我来处置便是。”
凤姐儿闻言反倒上了心,笑道:“再没这样的道理,老太太气成那样,非要见人,咱们过去了,不见晴雯的影子,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再说,有你在,还怕她吃亏?我还奇了,甚么样的丫头,让你这样护着!”
贾蔷想了想也对,就要回去叫人。
凤姐儿忙拦下,笑道:“这种事,还劳你大侯爷跑腿儿?”回头对候在二门处的丫头道:“绘金,去里面叫香菱和晴雯来,带她们去荣庆堂。”
绘金应下后,对贾蔷也笑了笑后,往里面而去。
凤姐儿则和贾蔷一道,先一步往西府过去。
贾蔷好奇问道:“这丫头二婶婶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不认得?”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和凤姐儿进来时,马道婆还在口若悬河的描绘着如何用神佛伟力,替宝玉还灵。
并保证,这次之后,便是用大锤子砸,也断不能将玉砸坏了。
贾母和王夫人听的显然十分满意,心里开始盘算起,到底要花费多少。
贾母倒是想着,先前才抄了一大笔财物进库,正好贴补进去,就算差一点,她拿些私房银子再添一些,总能够了。
王夫人心里却以为,此事既然是黛玉和贾蔷造下的,合该他们来承担。
不让他们多赔,已经是看在亲戚情分上了。
待看到贾蔷和凤姐儿进来时,王夫人的脸色仍不好看,显然是在置着气呢。
贾蔷与贾母见了礼后,目光便落在马道婆身上。
还别说,人家吃这碗饭,这卖相看起来真有些慈眉善目的慈悲像。
贾母叹息一声,先让贾蔷落了座,这时王夫人就插了句嘴,缓缓道:“蔷哥儿,你院子里那个叫晴雯的丫头,怎么没来?”
说到后面,眼睛却看向了凤姐儿。
凤姐儿忙赔笑道:“半道上正巧遇到蔷儿往这边来,我想着老太太、太太寻他急,就先拉着他过来了。打发了绘金,去将晴雯和香菱叫来。”
王夫人闻言,这才满意,点了点头,又对贾蔷道:“你府上并没个长辈大人在,院子里的丫头,却也要好好管教才是。”
贾蔷闻言,上下打量了王夫人一遭,笑了笑,淡淡道:“二太太,这是在教我做事?”
此言一出,其轻蔑之意,让王夫人苍白的脸色陡然涨红,难掩震怒!
……
PS:晴雯的争议吓我一跳,我又专门花了一个小时,翻了遍红楼梦里关于晴雯的章节。有的书友说曹公笔下的晴雯不是这样的,还有的说人设崩了……大家要不要一起再读读红楼,也不用你们找,我都找好了,除了第五回第八回晴雯只露了个脸的龙套戏份外,晴雯正式露脸戏在第三十一回,你们只捡第三十一回看看,我简直求你们看看,她的性子到底是怎样的。
把宝玉换成贾蔷,看看你们能不能气死。宝玉那种看到漂亮女孩子就恨不得让她为所欲为的人,都能被气的要发狠赶人,你们印象里的晴雯难道真是又美又漂亮又手巧又乖乖听话的性子?我们读的不是一本红楼么?
红楼里连完美的小姐都没有,哪有完美的丫头?还有说恃宠而骄的,七十一回说来历时,贾母不就因为见她性格爽利颜色女红第一,才给的宝玉么?原著前三十回,也没铺垫宝玉娇宠晴雯吧?
当然,人和人的解读肯定不同,但我确实是这样解读的,也只能这样写,让看官大爷们不爽之处,你们顺着网线来打我啊!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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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贱婢!(第三更!)
“蔷哥儿!!”
见贾蔷如此,王夫人气的都颤抖起来,贾母忙怒喝一声,道:“我们教不得你,要不要请如海来教你?”
贾蔷无奈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太太,教我可以,圣人都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岂是狂妄不肯受教的?但教人前,起码要先弄明白是非曲直吧?”
王夫人缓缓道:“我如何没有弄清是非曲直?”
贾蔷摆摆手道:“二太太,丫头的事,只是小事,等晴雯来了再论,不会糊弄过去的。若果真有乱了大规矩的,我也容不得。现在先讨论大事……听说,宝玉的那块玉被二太太摔碎了?”
王夫人喉头传来一阵血腥气,面色发金。
贾母心累道:“你莫要胡说!”
一旁马道婆插口笑道:“这位贵人想必就是府上的侯爷了,果真好气派,好贵气!不过侯爷许是不知,那通灵宝玉,最有灵性。知道了府上有人遭难,便能替人挡灾化难,去险为夷。昨儿我睡的好好的,就梦到有火妖降在贵府,要烧人吃人。要紧时候,便是通灵宝玉大放清光,不仅挡住了恶火,还灭了那火妖!只是通灵宝玉毕竟是先天带来的,灵气有限,耗尽了,也就裂了。我知道有人会说,那是宝玉自己摔坏的,可你们想想,往日里宝玉难道没摔过玉?往日里摔的更狠,怎就不见坏?”
王夫人闻言,眼泪都流下来了,念佛道:“阿弥陀佛!可算有明白人,能说清楚这桩冤案了。”
贾母问贾蔷道:“你如今怎么说?宝玉为了你们,连玉都坏了,你认还是不认?”
贾蔷笑了笑,道:“果真有这个灵性,那自然要认。”
马道婆忙道:“先天通灵宝玉,怎能不灵?这些年府上也遭过不少大难,都是靠这块宝玉护佑着,才屡屡遇难成祥啊!”
贾母闻言,叹息一声道:“也不枉我疼他一场,这些年,都靠我的宝玉了!”
贾蔷这就不解了,皱眉道:“若果真如此,老国公爷就不必提了,怎么先珠大叔死的时候,这玉就不灵了呢?难道是因为那时宝玉还小?就算那时小,前儿些时候,东路院大老爷和贾琏差点被刺死,这会儿还躺着呢,那个时候,宝玉怎么没通灵?”
“啊,这……”
马道婆听了简直目瞪口呆。
莫说她,便是贾母和王夫人,也无不变了面色,反应过来。
二人都不算笨人,想到果真按马道婆所说,那贾珠死的时候,这通灵宝玉不就该保佑他了?
贾赦被人捅的肠子都出来了,怎不见宝玉显灵?
就听贾蔷又奇道:“按亲近,宝玉同我都算是远亲了,和林妹妹也只是姑表姊妹,难道比亲兄弟,他亲大爷还亲?”
马道婆闻言,吞咽了口唾沫,干笑道:“侯爷这话,倒是将我问住了。不过,宝玉身上的确有些小问题,我是他干娘,也不护着他,他心里,到底是女孩子最尊贵,更何况,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姊妹。且我还听说……”
“你再敢胡言乱语,今天这个舌头,也不必要了。”
没等马道婆再往下说完,贾蔷冰冷的话,就唬得她面色发白,闭上了口。
王夫人怒道:“道理不辩不明,蔷哥儿先前不是要讲理么?”
自己的儿子甚么性子,王夫人最清楚。
在她看来,马道婆说的不无道理。
她那个孽障,岂不正是那样的性子?
可越是如此,王夫人心里越如刀绞!
贾蔷却淡淡道:“我是要讲道理,不是要让她在这里巧舌如簧,胡编乱造……”
正说着,就见凤姐儿的丫头绘金领着香菱和晴雯两人进来,跪在地上给贾母见礼。
王夫人见了,登时意识到哪个是晴雯。
只看她那模样,那削肩膀和水蛇腰,就刺的她眼疼,心里含恨,咬牙问道:“袭人,哪个同你说的,要砸烂狗头的?”
站在王夫人身后的袭人,怯生生的看了贾蔷一眼后,指了指晴雯,道:“便是她。”
因袭人平日里负责在宝玉身边保管通灵宝玉,所以今日被王夫人带在身边。
这一会儿,袭人其实心里已经开始悔了。
她往日里听了不少传言,但一直以来,都只当谣传。
她一万个不信,在贾家还有人敢对老太太和太太不敬的。
且往日里她因是宝玉身边的大丫头,府上无论主子奴婢都给她三分薄面。
却没想到,在东府被一个脸面都没混熟的丫头骂了个狗血淋头。
发狠之下,就告了一个狠状。
可眼前看着贾蔷如此对王夫人,袭人心里简直发颤。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却已经没她退缩的余地了……
贾蔷淡淡道:“晴雯是当事人,不必开口。香菱,你把今早事说一遍。起来说。”
香菱“哦”了声,站起身来。
贾母却道:“香菱先起来,晴雯且跪着听。”
贾蔷眉头一皱,却还是点了点头,但要求道:“袭人一并跪过去。”
王夫人怒道:“这又是甚么道理?”
贾蔷道:“我的丫头若是犯了过错,自然该罚。可若是被人冤枉的,自然不能白被冤枉。且,一个原告,一个被告,岂只有让一方下跪的道理?”
袭人苦笑道:“奴婢跪不当紧,只是香菱和晴雯是一起的,我怕……”
此言一出,晴雯眼里开始喷火了。
卑鄙!
贾蔷却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确实不能偏信一方。只是,她们说的未必当真,你说的就一定是真的?你算老几?跪下!”
袭人闻言,面色陡然涨红,随即转白,缓缓去跪了下去。
贾蔷不等她再说甚么,对香菱道:“如实道来就是。”
香菱应了声,然后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遍。
事情大都和袭人说的一致,只是顺序大不相同。
贾母在内宅浸淫了一辈子,这点鬼伎俩,她焉能看不透?
再看看晴雯那形容,当着这么多人,眼睛都像要吃了袭人,这点城府,也做不出这样的计谋来。
香菱就更不必提了,看着就像一个小迷糊……
不过,纵如此,她也不好将板子打在袭人身上。
袭人原是她身边出去的不说,如今更是代表了王夫人的脸面。
发作了她,西府的脸面都扫光了。
且宝玉才失了通灵玉,第二天就发作了他的大丫头,府上那起子奴才,最会捧高踩低,往后岂不慢怠宝玉?
因此,贾母和稀泥道:“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能分得清哪个对哪个错?果真拉下去,一起打板子,我倒舍得,就怕你们这个主子不舍得。罢了,此事再纠缠下去,反倒让家里不和睦,不如都撂开手罢。”
贾蔷眉尖一挑,正要开口,贾母忙先开口道:“你这是从哪寻来的丫头?也难为你眼尖,这样好的颜色都能让你寻摸的到。”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她啊,原是赖家孝敬上来的,结果当晚赖家就犯了事被抄了。这丫头是赖家老太太调理出来的,倒也感恩,赖家被抄后,她私下里问我借了二十两银子,让人在外面租了间屋子,将赖老嬷嬷给奉养了起来。哼,我一个人给她开二两银子的月钱,算是翻倍了,我看都贴补进去也不够人家吃药看病的。我倒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此言一出,满堂人都变了脸色。
旁的不说,只这份品性,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尤其是贾母,更是面色动容,身子都颤了颤,方开口道:“赖家,出来了?”
贾蔷用下巴指了指晴雯,道:“只出来一个,当晚她头一次见我,就有脸跪下给我磕头求个人情。我见她难得忠义,索性就让人去查查,赖家老嬷嬷倒是没沾甚么坏事,赖家外面的事,原也不会告诉她。再加上,那位老嬷嬷到底服侍过老太太一场,所以就放了出来。现在晴雯养着呢。”
贾母看向晴雯,道:“第一次见面,你就跟你们爷开口?”
晴雯咬了咬嘴角,道:“我既被送给了侯爷,他若是好人,我就一辈子用心伺候他,用一辈子来报答他。侯爷救出了嬷嬷,还借我银子奉养,可见他是个好人。”
贾蔷笑骂道:“看不出,你倒还有这份心机!”
贾母奇道:“他若不是个好人,你就不伺候他了?”
晴雯小心看了贾蔷一眼,然后嘀咕道:“总不会那样尽心,只送凉茶……”
贾母闻言,无语半晌后,长叹息一声,对鸳鸯道:“取一百两银子来。”
鸳鸯忙回里面,未几取了一包银子来,贾母道:“给她吧,难得她有这份忠孝之心。”
贾蔷道:“老太太不想见见赖老嬷嬷?她总念叨着要来见你。”
贾母有些恼火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摇头道:“不见了,见了徒增不痛快。她若向我跟你求个情,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贾蔷干笑了声,贾母哼了声,对晴雯道:“好孩子,收下这包银子,尽够你给你嬷嬷养老送终了。不过你们爷的银子暂且不必还,多咱送走了人,有富余的,多咱还他。”
香菱半晌没开口,忽然弱弱的道:“晴雯还把我的月钱也都借了去,要还的……”
晴雯闻言,恼火的看她一眼,怪她反叛。
贾母笑了笑,道:“好,你的可以先还,让她连利钱也一并还了!好了,都下去罢,得闲了往这边顽耍。”
贾蔷想了想,还是叫住了松了口气,准备告退的袭人,道:“你是宝玉身边的丫头,所以我会给他一些面子。
但是,我才下狠手,将贾家上下藏奸的奴才都送进了大牢,实在不想看到家里再出现使奸细糊弄主子挑拨是非的奴才。
我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现在给晴雯赔个不是,并对太太说一句往后再也不敢了,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我难得大度一回,不信你问问老太太,我眼里是揉得沙子揉不得沙子的人?
王爷皇子我都敢打,何况,你一个贱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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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赵姨娘上吊了(第四更!)
荣庆堂上,袭人一张脸连一丝血色都没了。
今日被贾蔷当众如此折辱,让她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滴下泪来。
可是,她敢拒绝么?
谁又会给她拒绝的机会……
根本不用贾蔷再说第二遍,贾母就耐不住,一迭声道:“快快快,快依了这个混世魔王罢。我哪里经得起这些闹腾!”
袭人不敢再拖延,转身面对晴雯,缓缓跪下,磕了个头。
然后站起身来,走到王夫人跟前,跪下,连嘴角都咬破流出血来,哽咽道:“都是奴婢的不好,给太太丢脸了。”
王夫人心里早被偏见所迷惑,连半个字都不信贾蔷的,见宝玉的丫头委屈成这样,也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红着眼圈,摆摆手,让她快退下罢。
袭人又给她磕了个头后,才转身离开了荣庆堂。
看着这丫头的背影,贾母微微蹙了蹙眉头,心想这袭人心里含恨,若是拐不过这个弯儿来,就不能留在宝玉身边了。
贾蔷倒没怎么在意,除非贾家失势,否则这个心里有成算的,绝不会离开这个富贵窝,更不会起甚么不该有的心思。
而看王夫人的模样,居然也没迁怒袭人,莫非因为两人性情相近?
不过他也不好揪着一个丫头不放,太小家子气,给晴雯出口气得了。
往后,只要袭人不告主子请外援,他也不会主动下场,留给晴雯她们去顽就是……
等大观园建好后,日子还长……
等袭人走了,贾蔷看向正一脸笑颜如花,一直望着他的晴雯,道:“行了,和香菱回去罢。”顿了顿又叮嘱道:“往后说话也注意点,嘴上也把把门儿!也不知跟哪个学的,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居然说他要打爆别人的狗头……
此言一出,晴雯眼中闪过一抹委屈,不过在人前她自然懂得规矩,一句话也不敢反驳,规矩应了。
反倒是上头的贾母绷不住给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凤姐儿、鸳鸯之流也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贾蔷疑惑不解,看向众人。
贾母简直要念佛:“阿弥陀佛!我来你们贾家五十多年了,甚么样的人没见过,偏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你也有脸子教训你的丫头不要牙尖嘴利不饶人?原先都说玉儿那张嘴和刀子一样,后来你冒出头了,那嘴比钢锥还狠!如今又摊上这么个丫头,可见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又对王夫人道:“你和他这样的,置甚么气?若果真和他计较,我早气死多少回了!”
王夫人强笑了笑,道:“并不曾置气……只是宝玉的事……”
待晴雯和香菱下去后,贾母看向贾蔷,道:“这边宝玉出了事,人家那边立刻就感应到了,一大早来家里,难道是假的?此事到底和你们牵扯上干系,总要尽一份心才是。”
贾蔷闻言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马道婆,道:“果真这样灵验?”
马道婆已经见识到贾蔷的威风了,心里开始后悔,不过她比袭人更没退路,只能硬着头皮道:“到底是天生的通灵宝玉,我又是宝玉的干娘,所以原比其他灵验些。”
凤姐儿眼中闪过一抹讥讽,心里敬服的看着贾蔷唱大戏。
果真让她来办,怕还是要费一番周折的,且还要得罪了太太。
贾蔷愿意挡在她前面正好,他果真有手段……
不知怎地,想起先前揽在她腰间的那支臂弯,不过也只是一闪而逝。
无意间拉扯罢了,往后多留意些就是……
眉尖一挑,贾蔷看着马道婆,脸上已是没了笑容,轻声道:“可我怎么听说,昨儿个老太太、太太这边晕过去后,二老爷房里的赵姨娘跑到前面,让她兄弟赵国基往药王庙跑了一遭,怎么,他是专门去药王庙,请你给老太太烧香祈福的么?”
此言一出,马道婆如同头上炸响一道惊雷,“轰”的一声炸的她眼冒金星,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贾母、王夫人并满堂媳妇丫头更是齐齐变了脸色,无不瞠目结舌的看向贾蔷,又看向马道婆。
王夫人整个人都快疯了,这个场景,比她噩梦里最可怕的场景还要可怕!
马道婆支支吾吾道:“我听不懂侯爷在说甚么……”
贾蔷对凤姐儿道:“劳二婶婶派人去二门外问问,赵国基招了没有。”
凤姐儿心里过瘾的不得了,宝玉戴的那块通灵玉传的越是神奇,对她这一房影响越不好。
哪怕往后贾琏承了爵,岂不是也要将二房高高供起?
如今破了这个神话,看看日后二房拿甚么来制辖大房!
凤姐儿还没出去,却见林之孝家的匆匆进来,手里还拿了张纸笺,对贾母、王夫人和贾蔷行礼罢,道:“这是二门外送进来的,说是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的供纸,按了手印儿的……”说罢,要往贾蔷处送。
贾蔷摆手笑了笑,道:“给我做甚么,给老太太就是。”
贾母心中已有料想,此刻颤着手接过纸笺,看着上面粗糙的字,都未看完,就摔到王夫人跟前了,怒喝道:“看看这小(淫)娼(fu)妇做的好事!”
王夫人眼皮一跳,她身后的彩霞赶紧上前,将纸笺捡起,递给了紧紧攥着佛珠,脸上和手上都没点血色的王夫人。
王夫人一见,眼中的泪都流了下来。
除了受到奇耻大辱,被一个素日里被她连正眼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下流奴几辈当猴儿一样戏耍之外,更让她心痛的,是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连一点神效都没显露……
若是没有这个效用,那岂不是,那岂不是说,玉是被她和宝玉娘俩儿给摔碎的?
贾母也气的发抖,对凤姐儿道:“去,带人把那小娼(***给我拿来!”
贾蔷看着居然想溜走的马道婆,好笑道:“这会儿子,你想往哪去?故事编的那样好,你不当个说书女先儿,实在可惜了。”
马道婆赔笑道:“我说了府上也不信,那有甚么用?此事,原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心诚则灵,心不诚,便是一场虚妄。侯爷这样金贵的人,总不至于难为我一个方外之人罢?”
左右也没骗到一两金银,便是告到衙门去,也治不得她的罪。
听到这无耻言论,贾母都气坏了,其她人也都纷纷鄙夷之,贾蔷却还是淡然,道:“不急,且再等等。”
马道婆脸色有些难看道:“府上莫非还想强留人不成?我和南安郡王太妃约好了,今儿去她府上念《血盆经》,可耽搁不得。”
王夫人咬牙道:“蔷哥儿,且让她走罢,此事都怨我瞎了眼。”闹的越大,她越丢人。
一般人家遇到这样的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不然传出去,更成笑柄!
贾蔷摆手道:“不急。”又对马道婆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也喜欢和人讲道理。但如果你要与我胡搅蛮缠,我也愿意成全你。”
说罢,不再看她一眼。
可即便如此,马道婆也不敢往外多迈一步。
贾蔷见贾母气的面如金纸,笑道:“我是想不明白,这有甚么好气的?无非不过一些下三滥。且被江湖方士骗一骗,也没甚么好奇怪的吧?莫说老太太,便是当年秦国祖龙始皇帝,那样雄才伟略一统八荒六合的千古帝王,不一样被方士所骗,以为可以长生?也没见他气个半死,回头照样继续找方士,继续受骗……”
“呸!”
贾母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更气,啐着笑骂道:“也有你这样劝人的?”
贾蔷摇头道:“我劝甚么,不过有一说一罢了。老太太这一辈子,外面的不好说,但内宅的事,弯弯绕绕该见的应该都见过了,这样的事,应该不算甚么罢?说出去当个笑话,自嘲一二,也就过去了。”
贾母这下确认,这孽障果真是在劝她了,心里方才都快炸裂的怒火,居然一下消散了大半,又道:“既然你这么大的能为,可人家也不怕你,我瞧你能如何!”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要她怕做甚么?王法能让她怕就是了。”
贾母能享受一辈子福,起码心态是好的,道:“那好,此事就交个你办了,我倒瞧瞧,你能如何!”说罢,便撂开此事,对王夫人道:“太太也别气了,蔷哥儿有句话说的不错,连始皇帝都被方士骗,咱们这些内宅的娘们儿,还能比始皇帝更英明?与其再想这个,不如想想寻个能工巧匠,先把玉补好了再说。”
马道婆越听越害怕,起身道:“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再迟了,南安郡王府那边就耽搁了。南安太妃有孙媳妇要生孩子,我得快些去多念几遍《血盆经》……”
说罢,就要走。
她怕再不走,今儿果真是要走不出去了……
贾蔷也不理,今儿她能走出贾府,还真算她的能为。
然而没等她出门,就见李婧一步跨了进来,其男儿装扮唬了众人一跳。
李婧反应过来,先将头上的绾发解下,示意其为女儿身,才大踏步走过来。
当前世道,女儿家走路都以碎步为主,所谓碎步,讲究步伐小而快,大家子要求更严,脚步带起的风,连裙摆都不许荡起,也就是所谓的行不露足。
而江南一些扬州瘦马裹足女子,名为三寸金莲,走路颤巍巍的都需人扶,走路叫莲步。
但不管哪一样,总少见如李婧这般飒爽阔步者,因而堂上不少媳妇婆子都皱起了眉头,丫头们也面带古怪笑意,窃窃私语起来。
直到贾蔷清冷的目光扫视一圈后,都闭上了嘴。
李婧脸皮有些发烫,不过事情紧急,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将背后一包包裹取下,打开后放在地上。
马道婆见了,当场瘫软在地上。
贾母、王夫人等人见了,无不面色骇然,只是一时还未看清楚。
直到贾蔷用脚拨拉了下,发现居然是几张扎着针的纸人,上面写着王夫人、宝玉、凤姐儿的名讳,日期应该就是生辰八字了。
最有趣的是,有一张上面居然还有他的名字!
握了个大草的,他大概就问赵姨娘要了个小丫头子吧,还是给了银子的……
这么社会么?
正当他看的津津有味又满心无语时,忽见一个方才跟着凤姐儿出去的健妇急急走了进来,道:“老太太、太太、侯爷,不得了了,赵姨娘上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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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高人(第五更!)
陡然听闻赵姨娘上吊的消息,贾母和王夫人都唬了一跳。
贾蔷也扬了扬眉,问道:“死了么?”
那婆子摇头道:“被老爷和小鹊救了下来,不过眼下赵姨娘还是要寻死。老爷只当是因为二/奶奶要拿她,所以很是不高兴。”
“……”
贾蔷被这一地鸡毛给弄的无语,心里好笑,这赵姨娘六六六啊。
也不理高台上贾母和王夫人死人一样的脸色,问李婧道:“除了这些,还发现甚么了?”
李婧沉声道:“药王庙里就是一个淫祠,居然还窝藏着一批不知从哪拐来的女子,最恶心的,居然还圈着一些男人,专供富贵人家的妇人上香时取乐解闷儿!”
“无耻之极!”
王夫人嘴角再溢出血来,眼神喷火一样瞪着马道婆,大骂一声。
马道婆这样的人,居然还是宝玉的寄名干娘!
贾蔷站起身来,看了眼瘫在地上,嘴里哀求放她一马的马道婆,也没甚生气的心思,对李婧道:“带出去,关进牢里。抄了药王庙,东西收进库中。对了,那些灯油,都是上好的菜油,供给菩萨,不如散给百姓。让兵马司的帮闲拉上水龙车,拉到南城去送,送完为止。”
李婧哈哈一笑,一手拎起马道婆,大步离去。
等她走后,贾蔷对贾母道:“老太太,这边事也是了了,我就过去了。对了,昨儿的羊肉锅子吃的还香甜?一会儿我打发人再送来一锅,算我请个小东道!”
贾母气的头上的金簪乱跳,道:“这算哪门子了了?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贾蔷皱眉道:“那赵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二老爷护着,我能有甚么法子?老太太、太太自己处置了就是。”
贾母没好气道:“你说的轻巧!”
贾政一把年纪了,宠爱一个妾室,平日里犯了错,王夫人骂一骂可以,动手却难。
骂的多了,都少不得沾上一个妒妇的名头。
其实也不是不能打,关键还在贾政。
老头子喜爱的厉害,一个妾室连生一双儿女,母以子贵,等闲怎好动手?
如今那货,先以死赔罪,贾政就算知道发生了何事,看在一双儿女的面上,也不会苛责太过。
只是,贾母和王夫人被赵姨娘当猴儿涮了圈儿,如何肯善罢甘休?
贾母道:“你是族长,族里出了这起子小淫(娼)妇,你也不管?你不管,我打发人去请如海来,为我做主!”
“……”
贾蔷无语稍许后,脸色微沉,挑起眉尖提醒道:“老太太,老这样就没劲了。”
贾母倒也识趣:“就这一回!”
她太知道,跟甚么样的人,用甚么样的策略了。
有了林如海这个杠杆在,她治不伏贾蔷,但却能让他不似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掀桌子。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猢狲不是能随意要挟的,也只能在这种对贾蔷来说不算甚么大事的地方用一两回。
多了必然炸毛……
而贾蔷也的确不好真和这个老太太翻脸,且他也理解,这种事,别说现在,就是他前世知道的一些豪门八卦中也不乏这种狗血的事发生。
为了一个女人,母子成仇的还少了?
正因为贾母知道这个分寸在哪,所以她才不直接出面面对贾政。
平日里啐骂是一回事,想要治罪打死,又是另一回事了……
人老成精!
一屋子人起身,往赵姨娘院行去。
赵姨娘院本就在王夫人院后边,不算一单独小院,是从王夫人后院隔出了半个院子。
有穿山游廊在院子里穿过……
贾蔷并贾母、王夫人和一大队媳妇婆子到时,就听到两道哭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颇有配合。
一个是女声,哭声中难掩浮夸,显然就是赵姨娘。
另一个则是小公鸭子声,哭的更浮夸。
门口堵了一堆人,听到后面动静后,没一会儿,脸色难看显然憋了一肚子气的凤姐儿从里面出来,灰头土脸的对贾母和王夫人道:“老爷不让拿人……”
门口的婆子媳妇纷纷让开,给贾母、王夫人和贾蔷见礼。
都不用进门,一众人就看到了堂屋门框上飘着的那个大红汗巾子做的上吊绳……
里面贾政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先喝止了哭声后,走了出来,与贾母见礼罢,赔笑说道:“不过一个蠢妇,怎好惊动老太太过来?”
贾母哼了声,道:“只是蠢妇?只是蠢妇我也懒得搭理她,当初我身边那么多丫头,你选哪个不成,非选出这么个东西来!她何止是蠢妇,分明还是毒妇!”
贾政闻言变了面色,忙道:“母亲大人,赵氏大字也不识一个,受人挑唆,办下了错事,原是她的罪过。只是,毒妇却犯不上吧?”
贾蔷真心好奇:“二老爷,赵姨娘怎么同你说的?”
贾政面皮臊热,毕竟他的妾室做出这样的事来,让贾蔷一个晚辈过问,面上实在无光,却也不得不答,因为贾蔷还是贾家的族长。
因而道:“蔷哥儿,赵氏是上了药王庙马道婆的当。那马道婆平日里常往家里来,一来二去,就与赵氏相熟。赵氏平日里贪些财货,马道婆便给了她一些银子,叮嘱她府上有甚么大事发生,莫要忘了给她早些通告一声,通告及时了,另有重谢。这蠢妇就为了五十两银子,将先前的事告诉了马道婆,才闹出了这样的笑话来。”
贾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古怪,心里感慨,大家门里,果真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也忒是人才了吧?
他看了眼脸色气的惨白的王夫人,然后又问道:“那就奇了,马道婆为何说,都是赵姨娘让她做的。而且,赵姨娘还将太太、二婶婶、宝玉,甚至还有我的生辰八字给了马道婆,让她制成纸人拿针扎,施巫蛊咒魇之事?”
“胡说!她放她娘的屁!”
贾政还没回答,赵姨娘披头散发从里面跑出来,大骂道:“都是她诬蔑的,和我不相干!”
贾政先骂退了赵姨娘,然后连连摇头道:“这种事,赵氏绝不会做!”
贾政是真不相信,平日里温柔小意事事依着他的赵姨娘,会是这样的恶毒人。
听闻此言,贾母脸色难看的紧,可也看出贾政的坚持来。
她若以母亲的身份相逼,势必会激起贾政的逆反心。
王夫人就更不必说了,心里一片冰凉。
夫妻情分,比不过一个浪妇拿裤腰带挂一场……
贾蔷看着有趣,笑了笑,淡淡道:“这样罢,空口无凭,白话也难让人信服。既然马道婆不伏,赵姨娘也不伏,淫祠药王庙还涉及到命案,京畿重地施巫蛊镇魇之术更是禁忌,还是请回五城兵马司,好好审一审罢。若果真是清白的,我也不冤她。二老爷乃我辈读书人,应当理解我这个晚辈公事公办的苦心。此事甚大,牵扯甚广,不好隐匿。”
贾政闻言,登时为难起来。
这时,听到风声的贾家姊妹们,在李纨的带领下过来。
凤姐儿皱眉,迎上去不无责怪道:“这会儿子领过来做甚么?”
李纨回头看了眼薄唇紧抿眼睛微肿的探春,以及队伍后面,一个藏头藏尾的小瘪犊子,叹息一声……
探春一言不发,也不理凤姐儿,先走到后面,一把扯住面色惊恐的贾环,不许他挣脱,然后走到人前,当着贾母跪下,开始磕头。
这青石板路,难免粗糙,磕了不到三个,探春额头便一片红肿,到了五个时,就开始见血丝了……
再看贾环,磕的个数倒不少,连他娘的包都没起一个……
“环儿啊,三丫头啊,娘是被人骗了,娘是被人骗了啊!”
赵姨娘扑上前,先一把把贾环抱进怀里,再去拉探春时,却被探春一把推倒,然后继续磕。
看着她流满泪的脸,和额头上泛血的红肿,众人无不动容。
贾母也红了眼圈,压着怒意道:“好了,别磕了!”
凤姐儿赶紧上前,强将探春拉起,探春被拉起后,放声大哭起来。
她一哭,赵姨娘搂着贾环也跟着大哭。
没想到赵姨娘一哭,探春反倒不哭了,从凤姐儿怀里挣脱,咬紧牙上前揪过贾环来就开始收拾。
虽没打脸打头,可收拾在身上也疼啊,贾环嗷嗷直叫,哭道:“三姐姐,你打我做甚么?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娘!”
这话似提醒了探春,她修眸中满是惨烈色,竟伸手要往自己脸上去打,被贾蔷上前一步拦下。
贾家女孩子里,有这份志气的,怕也只这一个了。
虽然顶看不起赵姨娘,可到底为其所生,不愿见其死,只能用这种法子给王夫人赔罪。
到了这个地步,王夫人还能说甚么,上前拉过探春的手抱住,哭着骂道:“你这傻丫头,你虽是她生的,却是我养的。你这样伤你自己,岂不往老爷和我身上扎刀?果真伤坏了自己,我才算白养你一遭。”
探春闻言,再度埋在王夫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王夫人也滚下泪来,道:“罢罢,此事我也不追究了。左右她只想着咒魇我和宝玉,没有老太太,不然,再不能甘休。”
此言一出,周围婆子媳妇们无不夸赞王夫人。
独探春满脸羞愧,流泪道:“往后只认得孝敬太太一个母亲,再不认得那些黑了心的。”
王夫人笑着点头,道:“这话怎么说,原就是我的女儿。”
贾母在一旁叹息一声,对贾蔷道:“如今怎么说?”
贾蔷见探春看着他,笑了笑,问贾政道:“是二老爷你自己惩罚呢,还是我带回衙门去审?这个时候二老爷你若还坚称赵氏无辜,那就不是在羞辱大家的智慧,是在羞辱二老爷你自己的智慧了。”
贾政:“……”
“我认罚,我认罚,我虽被马道婆给教唆坏了,可到底牵扯上了干系,只要别把我从老爷跟前撵走,让我还能服侍老爷,怎么打骂我都认了!”
赵姨娘满脸冤屈的跪着对贾政说道,她真怕贾政说出,他还信她。
贾政叹息一声,道:“那也罢。那就……抄一百遍《女诫》……”见众人面色不对,又补充道:“抄一百遍《女诫》加一百《孝经》罢。”
贾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道:“拉下去狠狠打三十板子!扣一年月钱,去佛堂礼佛三月!抄经?她连字都不识,她抄哪门子的经?”
说罢,狠狠瞪了贾政一眼,转身就走。
王夫人忙拉着探春的手,和一众婆子媳妇呼呼啦啦的跟上。
贾蔷自然没兴趣多留,往外行去,凤姐儿却跟了上来,悄声道:“你刚不是要拉她去五成兵马司么?治她个镇魇太太的大罪!怎么如今没声音了?”
贾蔷白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傻?贾家出现这样的事,不是摆明了给人当靶子攻击。对了,不都说赵姨娘蠢么?怎么编出的这套说法?简直天衣无缝,马道婆倒是替她挡了回灾!二婶婶你暗中帮我观察观察,我总觉得,赵姨娘背后,有高人指点。”
凤姐儿闻言一怔,停住了脚步,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是啊,这岂是那个蠢妇能想出来的对策,后面分明有高人啊!
想到家里藏着这样一人,凤姐儿后背都有些发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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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退亲 (第一更!)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贾蔷在荣府经历了一遭让他开了眼的大乱斗后,觉得还是回到舅舅家,纯洁一下心灵才好。
只是推开院门,就看到尤三姐正满脸欢笑的同刘大妞一边说笑,一边往铁钳子上穿着羊肉,兴高采烈的模样。
又有尤二姐在院子里,看小石头骑着一匹木马,咯噔咯噔的顽的欢快,她也笑的暖心。
院子一角的游廊下,鸡笼旁,春婶儿和尤老娘一边剥筛检着不饱的谷子喂鸡,一边话着家常。
刘老实则坐在一边石墩子上,用磨刀石磨着一把刻刀,地上满是碎木屑,显然,小石头骑着的木马便出在这里……
一只灰猫懒洋洋的躺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晒着太阳……
看到贾蔷进门,一家人连猫都站了起来。
贾蔷先是皱起眉头,有些好奇的看着尤家人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尤三姐面色有些涨红,看向一旁不语,尤二姐更是低下头,不敢看贾蔷,尤老娘也讷讷不知该说甚么。
刘大妞气笑道:“她们怎就不能来?都是这么大的侯爷了,说话也不过过心!”
上前见贾蔷眼圈都有些黑,眼睛里也有血丝,心疼道:“这又是忙了一宿?有甚么事交给你姐夫去,他皮实能熬!你瞧瞧你瘦的,再熬下去,病倒了也是闹着顽的?”
贾蔷笑道:“姐夫本来就跟了一宿,刚又劳他出去办公差去了……姐姐不说我都没想到,是该让姐夫休息休息了。也是没法子,手下如今最靠得住的,就是姐夫了。”
刘大妞闻言心里高兴极了,面上却说:“他有甚么能为,就吃的多!”
春婶儿过来骂道:“放你的屁!铁牛怎么没能为了?连蔷哥儿都说了,铁牛还救过他的命哩!”说罢,转头问贾蔷道:“蔷哥儿,你甚么时候给你姐夫升个官儿啊?”
“闭上你的鸟嘴!”
刘老实本来没想说话,就看着贾蔷笑,听到这登时大恼,开口骂道。
平日里都是春婶儿一天将他骂上八百遍,可一旦刘老实恼了开口骂人,春婶儿立刻就老实了。
只是还是狡辩了句:“我不过白话两句,和外甥开个顽笑也不成?”
“滚滚滚!男人的事用你老娘们儿开口?”
刘老实气的不轻,黑着脸骂道。
春婶儿哼了声,却不给这个老实男人继续发火的机会,又回到鸡笼边坐下,面色如常的继续和尤老娘说起闲话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贾蔷嘿嘿笑了笑,得了春婶儿一记白眼后,道:“上回不都说过了么,我倒想着给他升官儿来着,他自己不干,非只当个吏目。时日还短了些,回头再说,我还没想好怎么安排姐夫的前程。”
春婶儿倒也没怎么上心,道:“我看还是算了,这些日子我瞧着那夯货一天比一天过的高乐,想来跟着你干更带劲,也别升什么官不官了。我指望这个夯货给我挣诰命,还不如指望小石头,将来指定比他爹强!”
说着,忽然见尤氏一家人都不自在,便想起一桩事来,道:“蔷哥儿,如今尤老娘一家住咱们隔壁,成了街坊邻里,每日过来串门儿,倒也热闹。不过她们家有一难事,你能不能帮着解决了?对你来说,不过芝麻粒儿的小事。”
听她说这话,刘老实虽然皱了皱眉,却没再骂她,让春婶儿和尤家人都放下了心。
贾蔷淡淡笑道:“甚么事啊?”
春婶儿见他这般,便把话敞开了说,道:“蔷哥儿莫忧,若是仗势欺人的事,我一开口你舅舅早就骂了,实在是连你舅舅都看不过眼去了。这二姐儿啊,当年说了一门亲,和一劳什子皇庄的庄头,姓张。原本是天作地和的好事,可谁曾想,这张家小子才长到十九岁,就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干脆在赌场存身。他老子都不认他了,没了进钱的地方,居然跑来勒逼二姐儿掏钱。她一家子三个娘们儿,如何挡得住一个浪荡子?还是我听到了动静,让你舅舅出去骂跑了。可这也不是长法儿,所以寻思着,好不好干脆将这亲也给他退了。不然,岂不是生生让二姐儿往火坑里跳?”
贾蔷闻言,看了眼牵着小石头手的尤二姐,又看了看舅舅刘老实,见他也没说甚,就点了点头,道:“回头我让人去处理一番就是……”
刘老实叮嘱道:“让他签个退婚文书就是,给他些银子,莫要欺负他,不值当。”
贾蔷点头应下,尤老娘欢喜不尽,忙张罗二姐三姐回家取银子,贾蔷一边摆了摆手,一边往外走道:“现在不用,等办妥了再说。”
刘大妞见他要走,急道:“这早晚才来一会儿功夫,你往哪走?”
尤氏一家愈发觉得不该多留要走,贾蔷却打了个哈欠道:“和你们不相干……”又对舅舅一家道:“一会儿再过来,薛家正巧也搬到这个胡同了,他家大哥卧病在床,我过去看一圈再回来。”
刘大妞闻言恍然,笑道:“我道是甚么,原来是她家。我们知道,前儿人家就过来了,还送了好些东西,我们要还礼,人家又死活不要,说她哥哥和你比和她还亲,倒像是亲兄弟。你当我们好端端的穿甚么肉串儿,原是一会儿要请她母亲和她过来吃席的。”
贾蔷扯了扯嘴角,也没多说甚么,道:“行罢,你们自己好好处。”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出了门,在亲卫跟从下,往薛家走去。
……
“呀!侯爷来了!”
虽是一个胡同,但薛家的宅子显然比刘老实一家的院子精致的多,因日头很好,薛姨妈和宝钗竟然都在游廊下坐着闲话,不远处,莺儿坐一张小杌子上打络子,最先看到贾蔷,惊喜笑迎道。
贾蔷看着她,也忍不住笑道:“怎见你十回,你回回都在打这顽意儿?”
莺儿俏脸一红,反把络子往身后一藏。
贾蔷一怔,宝钗已经走来笑斥道:“不许无礼。”莺儿抿嘴一笑退到一旁。
虽如此,也不能同贾蔷说,这络子原是补汗巾子用的……
宝钗见贾蔷一脸倦色,微笑道:“你见天儿忙着连觉也睡不好,怎这会儿过来了?”
贾蔷先与后面站起来满脸堆笑的薛姨妈问候了声“姨太太”,方对宝钗道:“正好去舅舅家坐坐,看他们忙着穿肉串儿和羊肉锅子,也没我伸手的余地,问了才知道,是要还你们一个东道。我就过来看看薛大哥,如何了?”
贾蔷话音刚落,就听游廊尽头的一个房间传来大骂声:“个球囊的秃驴,看你薛大爷不砸烂你的叽霸鸟头!”
宝钗听她哥哥这粗话,俏脸登时飞红,避开眼神不看贾蔷。
后面薛姨妈气的大骂,贾蔷则似觉得日光照的有些耀眼,或是因为阳光下,宝钗白的有些耀眼,因而微微眯起了眼睛。
想来是因为春天来到,所以宝钗只穿了件素色苏绣云纹褂,身上披一件白色明绸兰花褙子。
脸上显然未涂抹脂粉,头上亦不见金翠,素淡之极。
只是配上那平静浅笑中含羞的淡泊气质,竟令人生出一股艳极之美来。
薛姨妈这时骂完薛蟠,走来对贾蔷笑道:“你给他打发来的说书先生,这几日他都听入迷了。听到高兴处就乱叫,听到不高兴处则大骂,魔怔了一样。听说那劳什子白娘子被打伤后,他愈发发了狠,说要不是这书是你写的,他非把写书的人也一起骂个痛快。蔷哥儿,原来你还会写话本儿故事?”
贾蔷淡淡笑道:“只是在船上闲暇无聊时,顽笑之作。”
薛姨妈夸道:“哪里还算是顽笑之作?我听说江南那边更流行,各大戏班子都在唱这出戏呢。”
贾蔷摇头道:“我文笔粗糙,哪里写得出戏文来?林妹妹帮我写了大半,我只写了些小提纲。”
宝钗笑道:“极是极是,林中客嘛。”
薛姨妈摇头道:“还是你们年轻人会顽……”
里面屋子,薛蟠乱叫的声音已经盖不住了,一个四十来岁的说书女先从屋里出来,与贾蔷见了礼后,告辞离去。
贾蔷对薛姨妈和宝钗道:“那我过去瞧瞧。”
薛姨妈和宝钗均含笑点头,贾蔷便往里面行去。
推门而入,就见薛蟠枕着一个锦靠,看到贾蔷登时高兴坏了,道:“好兄弟,你可算来了!”
又埋怨道:“怎这多天也不见人?也不知道过来转转……”
贾蔷随手从里面拉了把椅子,反过来放在门口有阳光的地儿,坐在上面趴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道:“这么些天,连个囫囵觉都没睡,昨儿又和人打了一宿,喊打喊杀的,哪有功夫过来转转。我瞧你中气十足,气色也比从前好了许多,可见凡事有弊就有利。再安生养些时日,又能出来挨打了……”
薛蟠闻言噎了半天,不理这个,急巴道:“昨儿又打杀了一宿?快同我说说……咦,你坐门口做甚么,进来坐啊。”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边日头好,再说,你屋子里一股骚气,你在里面干甚么了?”
薛蟠闻言,老脸难得一红,不过也不拿他当外人,开始说起才得了个丫头多么好……
他顾自说的高兴,过了一会儿,正纳闷贾蔷怎连点言语也没有,却见宝钗从旁边走来,冲他竖了竖食指,还瞪了他一眼。
然后拿了件大氅,轻轻盖在了贾蔷身上。
原来,贾蔷竟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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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刺杀!(第二更!)
这一觉,贾蔷睡的极沉。
许是春日的阳光太暖,又许是听薛蟠这种头脑简单还爱吹大牛的人扯淡太催眠。
总之,贾蔷睡了个昏天暗地。
直到感觉一阵幽香扑鼻,似想起甚么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床榻上。
显然,这是女人的床。
他眉头微微皱起,想起了之前身在何处,不过仰起头来再一看这房间的陈设布置,又躺了下去,松了口气。
这乱七八糟充满生活气息的布置,分明都是他姐姐刘大妞的东西。
只是,他怎么又睡到这了?
感觉身子骨一阵酸痛,也愈发不想起来了。
家里家外接二连三的事不断发生,也让他奔波不停。
今日总该清闲下来,也当好好歇息一天……
“吱呀!”
正这时,听到房门打开,贾蔷侧眸看去,就见一小萝卜头打开门,探进脑袋来。
看到贾蔷醒来后,小嘴一咧,蹬蹬蹬的跑了出去,朝外门外的游廊上大喊了声:“娘,舅醒哩!”
未几,就见刘大妞风风火火进来,看到贾蔷啐笑了声:“在家里睡不舒服?非跑到人家宝姑娘家里睡?”
到底是成过亲的,说话不顾及许多。
贾蔷扭了扭脖颈,问道:“我怎么到这来了?”
刘大妞笑道:“你不睡我这,还睡人家姑娘床上不成?她那哥倒是想这样安排,可人家宝姑娘嫌弃你呢!”
这时,宝钗的身影从后面进来,忙笑道:“大姐可错怪我了,可不是我嫌弃甚么,只是家里客房一直没住过人,被褥都未晒过有潮气,让蔷哥儿睡那里怕要伤了身子,所以才打发人来请的。”
刘大妞笑道:“我同他顽笑,姑娘莫当真。”
然后催促贾蔷道:“还不快起来?再不起来,你姐夫将羊肉锅子都吃完了!”
贾蔷轻轻笑了笑,摇头道:“不起……让他吃呗,吃完让他好生睡一天,衙里不用他去了,明儿再去。”
“你起不起?有客在呢!”
刘大妞急的催道。
贾蔷偏着头躺在枕头上,摇了摇,道:“不起,就不起。”
宝钗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惫赖模样,绣帕掩口轻笑了声。
不过当贾蔷淡淡看了她一眼后,内心机敏的宝钗立刻收了笑声。
贾蔷的眼神虽然温润,但那抹并未遮掩的清淡却似乎在告诉她,这是他和他亲人的互动,和别个无关……
宝钗心里除了浅淡的失落外,倒也并没甚么别的感觉。
只以为,贾蔷实在是爱憎分明的一个人。
怕是他对她哥哥,都比对她亲近些罢。
不过也是,她哥哥算是和他共患难过,也一直信他……
刘大妞泼辣的紧,道:“前面有外客在,还有长辈在,你再赖床!”说罢,上前一把就扯掉了贾蔷身上盖的被子。
宝钗看了眼,连耳垂都晕红了,转身先出门离去。
她本是过来解释一下,只因薛家客房一直未有人入住,这才请了刘家的人接他过来。
不想刘大妞直接动手,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
刘大妞在里面也红了脸,啐笑道:“果真是长大了,该娶媳妇了!”
贾蔷嫩脸抽抽,站起身来,道:“热水备好了没?”
刘大妞气的要揪他的耳朵,不过还是出去给他准备了热水,又取了条新帕子来。
贾蔷洗漱罢,她用帕子给他擦了把脸。
一旁小石头见了咯咯笑道:“羞羞羞,舅舅这样大了,还让娘擦脸!”
贾蔷在家习惯了香菱伺候,这会儿一听,饶是以他的面皮也不禁有些发红,刘大妞哈哈笑着赶人道:“去去去,还想不想去你舅舅的园子里耍子了?”
贾蔷哼哼了声,道:“到年底也别想再进去了,那边要起园子,准备迎贵妃省亲。估计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再进去……”
说着,往正堂走去。
刘大妞笑道:“天爷,贵妃游顽过的园子,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能进去造的?可快莫再提了。”
贾蔷摇头道:“谁又果真比谁金贵?到时候再说。”
进了堂屋,忽地一怔,道:“舅舅和姐夫呢?”
春婶儿开嘲讽道:“甥儿还是大侯爷呢,比我这泥腿子也不知礼!如今都是内眷在,你舅舅能来?还有你姐夫来了,那张脸不让贵客唬的夜里做噩梦?”
薛姨妈和尤家母女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只道并不会。
贾蔷笑了笑,道:“姐夫人虽黑壮了些,但心地善良。这世上,可怕的不是人生的丑,而是心生的丑。那你们好好用罢,我去寻舅舅、姐夫吃。”
刘大妞推他坐下后,贾蔷有些小愤慨道:“我是内眷么?”
宝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心里有些感慨,相比和姓贾的在一起,贾蔷显然更喜欢和他舅舅一家生活在一起……
刘大妞笑道:“你还未成亲,都不算大人,避讳甚么?”
尤老娘赔笑道:“这样金贵的人,原不用避讳甚么。”
贾蔷也没不搭理她,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满桌羊肉,对刘大妞笑道:“我在外面弄的这些,是招待外男的。便是外男里,那些文官儿们也吃不惯。你请东道怎么把这些弄上来了?姐夫的俸禄银子没交上来?”
众人笑,刘大妞“呸”了声道:“甚么山珍野味这几位奶奶没吃过?”
听这称呼贾蔷眉尖登时一挑,眼神有些锋利起来。
奶奶?
这些人,让他的亲舅舅一家叫奶奶?!
在贾家,只有奴才叫主子才叫奶奶。
那边宝钗已经开始嗔怪起来,急道:“哎呀!哪有这样的道理!大姐分明是故意的!”
薛姨妈也看出贾蔷明显的不悦来,忙道:“大姐儿再这样叫人,我们可要走了,哪里能承得起?”
尤三姐和刘大妞关系最亲近,气道:“你诚心的,想让人来踩踏我们!”
刘大妞哈哈笑道:“再没有的事,蔷弟最知礼!”又推了贾蔷一把,贾蔷呵呵一笑。
薛姨妈笑道:“那烤肉总听我家那孽障说起,也没尝过,今儿尝了尝,倒也有趣。这个倒也罢了,只这涮羊肉的锅子,着实香甜。那酱也不知怎么做的,看着尽是芝麻酱,可吃起来又不是那味儿,真是好吃。”
贾蔷笑了笑,道:“好吃就多吃点,滋补人的。”又问春婶儿道:“舅母没请你的老邻居来做客?”
春婶儿撇嘴道:“她们也配?我都不配这住了。”
刘大妞怕薛家和尤家误会她娘嫌贫爱富,便笑道:“见天儿想搬回去,想寻那些老邻居吵架。”
春婶儿诉苦道:“这里真不是我们这些人该住的地方,连个正经骂街的人都寻不到。”
薛姨妈和尤老娘都不知说甚么好,尤三姐笑道:“舅太太这话才偏了,便是你现在搬回去,还有哪个敢和你骂街?”
春婶儿摇头道:“那些穷婆子有甚么不敢骂的?便是天王老子她们也敢排揎。蔷哥儿虽是侯爷,却也未必放在她们眼里。”
刘大妞笑道:“快别说了,净说这些让人笑话的事。”
春婶儿撇撇嘴道:“我原想去那劳什子太平会馆里,寻铁头他娘,还有码头上那些老娘们儿说说话,可又听说那里不是正经地方……”
贾蔷差点一口羊肉没噎住,无语了好半晌,看向刘大妞道:“谁给舅母说的这话?”
刘大妞笑道:“你别看我!我铁头他娘年前时来家里坐了坐,还送了些礼,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就说到你那会馆,说甚么都好,就是里面的人多不正经。穿的不像话,也不正经。”
贾蔷连连摇头道:“都是胡说的!那是正经五进大院子,后面的且不说,又分东、中、西三路。西面院子专待男客,东面院子专接待女客,连门儿都另开的。如今那些从教坊司要出来的姑娘,原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子,甚至还有些公候府上的小姐,因家里犯了事,才被发送教坊司。买出来后,也没想让她们做别的,就是方便和你们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交流。”
宝钗奇道:“那是要做甚么呢?”
贾蔷笑了笑,道:“我在扬州起了个布号,名叫德林号。用新方子染了布和绸缎,江南那边还借了你家的丰字号,一起铺货。京城里就不这样做了,容易树大招风,招惹麻烦。所以就在太平会馆那里卖,一个月也不过卖个三四回,量也不大,当然,价格要比市面上的贵许多。这样一来,也给其他布号留一条活路。”
宝钗笑道:“原是和气生财才是正道,银子不是一家能挣全的。”
春婶儿不服:“能多挣还不多挣些?要搁我,连他们的银袋子底儿都挣干净了!”
宝钗笑了笑,又问贾蔷道:“只当个小布号,就整出那样大的动静来?”
贾蔷看着宝钗笑道:“还有些别的,到时候未开业前,先请二婶婶和贾家几个姑姑、林妹妹还有你,过去瞧瞧。放心就是,那里连只公猫都不准进,只有婆子和丫头,我都进不得,不似传言那样。而且,也不是所有女子都能进。无会员对牌的,想进去都进不去。”
宝钗笑着颔首,也未说去或是不去。
心里却对贾蔷的精明有了新的认识,物以稀为贵,进门都需要资格,想来那会馆,将会从避之不及,变成趋之若鹜了。
薛姨妈忽然笑道:“蔷哥儿,如今你宝妹妹入选了长乐郡王身边充当才人赞善,虽说人家宽厚,准许嫁到这边来才过去当值。可咱们这边,是不是应该提前上门走动走动?再怎样,让宝丫头先见见那位郡主?”
贾蔷想了想,又看了宝钗一眼,道:“回头我问问罢,只是宫里皇后娘娘素来不准外臣命妇登门尹家,不一定能准。”
薛姨妈听闻大喜,忙笑道:“旁人家自是不准,可你妹妹就要给她家姑娘当陪读,想来应该能准。”
贾蔷呵呵笑了笑,宝钗正要说甚么,忽见莺儿急急进来,面色惨白,对贾蔷道:“外面,外面那个黑……舅爷,说有急事寻侯爷!”
显然,铁牛的容貌吓坏了莺儿。
贾蔷皱了皱眉,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很是恼火的铁牛问道:“怎么了?”
铁牛眼睛喷火,怒道:“衙门里传信儿过来,说马道婆在牢里险些被人刺杀了,要不是早有防范,她就死定了。”
贾蔷奇道:“原是料想到的事,你这么恼做甚么?”
铁牛大骂道:“动手的是赵生!这个球攮的,必是撞客了!”
铁牛虽骂,可眼睛却有些泛红。
那名叫赵生者,贾蔷也知道,是当初在金门楼和立威营大战中,侥幸活下来的七十二人之一,还是铁牛这个小吏目的手下。
人也比较憨直,最服铁牛这个大哥。
时间虽不长,可两人关系却亲近。
不想,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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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恶客(第三更!)
布政坊,林府。
到了下午时分,黛玉正在忠林堂里间耳房坐着,一边润色着手中新稿,一边算着时间,准备按时提醒林如海进药。
虽是春来,但除了正晌午那会儿阳光足时天气暖煦些外,其余时候神京城内依旧清寒。
屋子里的暖气一直未断,黛玉穿了身海棠绮绫软烟罗裳,如同画中人。
里间和内间的门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被錾铜钩钩起。
内间是林如海夜间歇息之地,临北坐炕,炕上铺着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
梅姨娘穿一件粉蓝缎面竹叶梅花刺绣圆领袍,跪伏在炕上,正用心裁剪着如海春衣。
黛玉写累了,回头望了眼,见其侧面身量动人,再小心看了看自己,不由悄悄噘了噘嘴。
闺中少女,人前再端庄,私下里也会有些小儿女的烦恼。
紫鹃这丫头为了她姑娘操碎了心,专门问香菱套过话,问贾蔷最喜欢她甚么……
香菱的答案,让紫鹃对她小姐产生了担忧。
黛玉知道后,虽只啐过紫鹃不害臊,但心底里还是留下了些影响。
女为悦己者容,她也希望更能让贾蔷喜欢。
可有些事,实在勉强不来呀……
念及此,不由一叹。
这声叹息却是惊动了梅姨娘,梅姨娘停下手上活计,抬头望来,道:“姑娘怎么了?”
黛玉闻言心一颤,忙道:“没甚么!”
这种心事若让大人知道了,非得被笑死不可!
梅姨娘却下了炕走过来,笑道:“我虽没福气当你的娘,如今家里却也只咱们娘俩儿是女人。虽国公府那边有你外祖母,可许多事怕是更不好开口。女儿家的事,你不同我说,又同哪个说?旁的女孩子,女儿家的心事都和自己娘亲说,要么和自己奶嬷嬷说,你不同我说,难道去和王妈妈说?”
虽如此,黛玉也绝不可能将事情原本说出,只红着脸悄声道:“我只是瞧着,姨娘的身量那样好,我就不好……”
梅姨娘闻言差点没笑出来,却还是正经道:“你才多大?还早呢!女人家早晚都成这样。”
黛玉疑惑道:“可香菱也不过年长三四岁呀……”
那丫头可不小!
梅姨娘扯了扯嘴角,道:“人和人不同,她属于早一些的。但大多数,也要等成了亲后,才会越来越不一样,尤其是生了孩子后……不仅这里,连这里也是……”
梅姨娘在身上比量了下后,黛玉这才放下心来,抿嘴笑了笑。
梅姨娘见她放开了些,趁机拉着她说了好些女儿家身子上和心理上长大后要注意的事。
黛玉听了又羞,又连连点头记下。
这些事,原都是当娘的来说的……
二人一直说到高几上的西洋大座钟敲响了四下,才忙一起出去,劝正间办公的林如海吃药。
黛玉见林如海放下了公文,也不过随口敷衍了二人几句,面色凝重,眉头也皱的紧,忙问道:“爹爹可有甚么难事?”
林如海回过神来,笑道:“并没甚么,不过是衙门里的事,不相干的。”
如今拖欠户部亏空的,都是一些硬茬子。
且朝野间竟有人将此“苛政”,和星象变化联系在一起,再加上五省之地至今仍未下雨,一时间宫里和户部的压力都极大。
另外,宗室因为和贾蔷誓不两立,也“牵连”到他这个户部左侍郎头上,同样叫嚣着要银子没有,有本事再让他姑爷带兵围府,将他们暴打一通……
一直以来,林如海都尽量用手段,采用温和的方式来追缴清空,但到了眼下攻坚的地步,再想温和下去,却是难了……
不过这些事,没必要同家人说。
黛玉轻声劝道:“爹爹若是有难处,何不将蔷哥儿请来,一同商议商议也好?姨娘和女儿是内眷,不懂外面的事,可蔷哥儿却可帮助爹爹……”
这话让林如海终于老怀甚慰了一回,总算胳膊肘没有再向外拐,他呵呵笑道:“乖囡放心,果真有用得着他的时候,他想躲都躲不开!我的女儿如珍似宝,岂有那么便宜拐走的?”
“爹爹~”
黛玉羞赧娇嗔道。
梅姨娘笑着取来药,林如海看着这碗土黄色的药汁就头疼,道:“真是怕了这劳什子顽意儿,却也不知何时能断了。”
梅姨娘劝不得,黛玉却能,她亲手侍奉汤药至跟前,林如海不喝也只能喝了。
女儿家都是娇养大的,娇贵着呢,这份体面不得不给。
见他吃下后,梅姨娘忙取糖来,黛玉先奉茶漱口,梅姨娘再送糖让林如海回回神……
黛玉劝道:“爹爹需知良药苦口的道理!”
林如海连连点头道:“懂懂懂……”
梅姨娘在一旁抿嘴轻笑道:“到底是姑娘有牌面,我是劝不进的。”
正一家人其乐融融时,忽听王嬷嬷在门外道:“老爷、姑娘,前面传话进来,说南安郡王府太妃的车驾在外面,递名帖进来,想见见姑娘。”
“嗯?”
听闻此言,黛玉登时怔住了。
林如海也皱起眉头来,此举实在与礼不合。
黛玉还未出阁,年岁也还小,本不该见外客……
梅姨娘又只是姨娘身份,她更不能出面,否则便不是待客,是在结仇了。
梅姨娘反应快些,道:“老爷,前儿姑娘过生儿时,见了那么多诰命夫人,也算是露了面了,往后,倒的确可以见见外面的诰命了。”
林如海缓缓点头,不过不无担心的看着黛玉,轻声道:“乖女可应付得来?”
黛玉心中虽紧张,可咬了咬嘴唇,缓缓点头道:“不过是见见面罢,当不得甚么大事。”
她虽娘不在了,却也愿意担起林家内宅的门面来,不使家门蒙羞。
林如海见她面色隐隐发白,微笑道:“那就尽管去做便是,有爹爹在,谁又能欺负得了我的女儿?”
略略想了想后,他道:“多半,还是和蔷哥儿相干。若是寻我林家事,自和我谈便是。或也该,直接求到你外祖母处,岂有以长辈贵人身份,下拜一晚辈?蔷哥儿那里……她许也知道,求到你外祖母跟前没甚用,倒是乖觉,直接寻到你这里来。看来,是有甚么急事,想求到蔷哥儿那里。”
黛玉看出林如海的不悦,想了想,轻声道:“爹爹,当日我生儿时,此南安太妃帮着外祖母说了好些话,也为我说了好多好话。那些贵礼,原是她带头送的。”
林如海“哦”了声,舒缓了眉头,道:“如是这样……”又对梅姨娘道:“你就陪着玉儿去一趟罢。”
梅姨娘闻言一慌,道:“老爷,我这身份去见外客……不合适罢?”
林如海微笑道:“不妨事,陪姑娘去见。”
这……
黛玉都怔了下,才明白过来其意。
虽无太太之名,却要给续弦之实了。
尽管不会请封诰命,但往后见得外客多了,外面自然认得她便是林府的太太。
虽然黛玉心里还是难免闪过一道酸楚,但更多的是喜悦。
毕竟,她早晚要离了这个家,到那时,总不能让她爹爹连个招待内客的人都没有……
念及此,她主动拉起神情恍惚的梅姨娘的手,笑道:“原就该早些叫一声太太呢。”
梅姨娘忙摇头道:“当不起,当不起!”
林如海摆手道:“且就这样罢,去罢!”
黛玉拉着眼泪不断流下的梅姨娘出了门,对外面见此不解的王嬷嬷道:“妈妈以后可要改口了,该叫太太了。”
此言一出,王嬷嬷自然是大喜过望,就要下拜,梅姨娘却极冷静,阻止道:“还是只叫姨娘,位份乱不得!虽老爷抬举,也只是让我去见外客。咱们林家,从来只有一位太太。”
王嬷嬷闻言一怔,尴尬的看向黛玉。
黛玉还想劝,却被梅姨娘拉着往里面去了,笑道:“左右不过一个名份,我岂是看重这个的?再者,太太在时姑娘为太太所养,太太没了,姑娘为贾家太夫人所养,我一无生功,二无养功,岂能让你叫我一声太太?这是折福分的事,便是贾家太夫人也断不允许。老爷不易,咱们就别给他添恼了。”
黛玉闻言动容,她也读过一些话本儿故事,里面亦写过一些情爱传奇。
但她没想到,梅姨娘会如此敬爱林如海,不由愈发起敬。
二人各自换了新衣头面后,这才一起到了二门前,请了南安太妃进来。
南安太妃并非独自前来,还带了个年轻妇人,只是这妇人面色惨白,形容惨淡。
二人入了二门后,见黛玉和梅姨娘并列,先是不解的蹙了蹙眉,随即又舒展开来,想明白过来,拦下二人行礼后,笑道:“早知道林大人有了贤内助,我们早该上门叨扰才是。”
梅姨娘忙笑道:“太妃说笑了,也是托太妃的福,老爷方才抬举了我,给了我往后出面待客的体面。”
南安太妃笑道:“好啊,好啊!姨娘本是出身名门,理该如此。”
看来,来前也是做了功课的。
又看向黛玉笑道:“哎呀,今日上门做了恶客,老太婆真是豁出了这张老脸去喽!还望姑娘莫要嫌弃哪!”
黛玉落落大方笑道:“太妃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岂有恶客之说?太妃莫在外面说话了,快到里面去罢。”
“好,好!”
南安太妃应下后,黛玉本等着她介绍身旁之人,谁料竟然没提,她按下心中不解,与梅姨娘一道,邀请二人往内宅中堂而去。
……
东城兵马司衙门内。
贾蔷没有理会铁牛去找赵生“谈心”,而是和高隆一道看着经历一遭刺杀后,甚么话都开始往外倒的马道婆。
他亲自笔录了这恶毒道婆的供词,越写脸色越精彩。
也难怪她刚一落网,就有人想尽法子来杀她。
啧,这世道啊……
……
PS:嘿嘿嘿,还完了!和群里大佬们商量好了,多缓几天,月底再爆,最近宫里人员超标,还是要缓缓。另外我晚上做梦都变成贾蔷了,犹豫着到底是抱着林妹妹说说话,还是和香菱晴雯一起嘿嘿嘿,太惨了,惨无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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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想甚么来甚么!
林府后宅,中堂。
紫鹃、雪雁奉了茶上来后,南安太妃看着堂上家俬陈设,啧啧笑道:“世人只道林大人乃世之名臣,清正无私,却忘了林家祖上亦是四世列侯,根基富贵。听说昨儿皇后娘娘连她自己的凤辇都送来了,论起门第来,姑娘日后到了贾府,那算是下嫁了。”
这话黛玉就不好接了,梅姨娘笑道:“家里并不讲究甚么高门嫁女,只要品性好就好。蔷哥儿是我们老爷亲眼相中的,当时连爵位也没承,房屋也没一座呢。”
尽管黛玉和贾蔷算是两情相悦,但这话却不能对外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天道的年代,两情相悦反倒成了私相授受。
南安太妃也并无许多话能说,到底不熟,问过林如海身子康健,又将冲撞了黛玉车驾的贼子骂了一骂后,就道:“这世人呢,没被揭下那层面皮前,谁又看得透谁好谁坏?我素来不与小门小户的人来往,只愿与世交亲近。不是我老婆子眼皮子浅,嫌贫爱富,实是除了那些相交几辈子的老人外,我也认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她们这样的,就不伏气,偏爱逞能,如今惹出了祸事来,又劳我这张老脸出来讨人情。”
黛玉闻言,又看了那面色惨白的妇人一眼,笑道:“太妃娘娘,可有甚么要我做的事,但凡我能办到的,你老只管言语就是。”
南安太妃闻言,喜道:“哎哟!前儿你将那宝鼎香炉献给皇后娘娘时,我们就道你这孩子极是聪明,生的这样好也就罢了,连处事都有大气,心中藏着大智慧,真真是难得!没想到,果真如此爽利,倒不像是娇娇弱弱的性子,这样好,这样好啊!这样子,往后掌着那样大一座国公府,才更让人称道!”
黛玉红了脸,南安太妃笑道:“好了好了,我也是老悖晦了,把将来的事拿到现在说!好吧,我就卖一回老脸,跟姑娘求个体面。是这么一回事……”
说着,指了指那年轻妇人,道:“这原是我娘家嫡亲侄孙女儿,后来我见她性子好、颜色好,针黹女红甚么的,样样都不赖,就将她指给了王府的长孙,当了我的孙媳妇。她过门后,事事妥帖,孝顺舅姑,也算给我挣了脸。只一点,就好礼佛。倒也不是为她自己,连我的,带她公婆的,还有她夫君的,再加上她几个大姑子小姑子小叔子的,都在药王前供上了海灯,一天光灯油就施舍出去几百斤。府上见她如此,虽靡费些,却也只当她纯孝。
可惜啊,原本是好事,没想到她常进贡的药王庙却出了事。今儿一大清早,药王庙被人抄了,居然抄出个淫窝子来!半个神京勋贵圈都炸了锅,药王庙里供香油的,何止我们一家?便是宗室里的亲王府、郡王府、国公府都有不少!可咱们这样的人家,最难管的就是闲言碎语,嚼舌根子的总不能果真拿剪子剪了她们的舌头去?偏我这孙媳妇是个浅心窝子,才听了几句风言风语,还是刚生了孩子的,就要去寻短见。真真是不孝啊!”
黛玉、梅姨娘闻言都唬了一跳,才知道这面色惨白的年轻妇人,居然刚生完孩子。
黛玉疑道:“这事,并不算事罢?药王庙?我记得,那马道婆还是宝玉的寄名干娘呢……”
南安太妃苦笑道:“要不我怎么上门来?我都派人往贾家打听过了,因为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被摔碎了,马道婆上门去卖弄,说是那玉是给姑娘挡灾才碎的。谁想东府侯爷来了后,将她的老底儿都掀出来了,又派兵抄了药王庙,这才抄出这个淫窝子来。”
黛玉闻言差点傻眼儿,甚么,宝玉那块通灵宝玉摔碎了?!
梅姨娘见她楞在那,便接过话来,笑道:“既然如此,那才更该放宽心才是。不过一个下三滥的江湖术士,即便是胡作非为,招惹的也都是底下乱七八糟的人物,咱们这样的人家纵然被其蒙骗,也不过是心向佛祖,和那些龌龊事原没干系。”
南安太妃闻言大为动容,道:“若果真世上都是姨娘这样的明白人,那哪里还有这么多烦心事?她就不是个明白人!”
南安太妃的娘家侄孙女儿闻言,惨然泣道:“老祖宗只这样说,可这等腌臜事沾到身上,又岂能置若罔闻?若只往我身上泼脏水倒也罢,她们还将那些脏事牵扯到镛哥儿身上,我便只能以死证清白了……”
原来,今天南安郡王府也发生了桩上吊事……
梅姨娘话锋一转,叹息道:“此话倒也有理,事情没落在自己身上,都说的轻巧。”
这同情的话,立刻得了年轻妇人极大的感激。
这时黛玉才缓缓回过神来,心里在想贾家不知闹的怎样翻破天,又想起先前太太王夫人对她已别有眼色,这次事后,怕愈发不能亲近了……
不过,也只是惋惜罢了。
黛玉看了眼南安太妃的孙妇,问道:“太妃娘娘,可有甚么让我办的?”
南安太妃笑道:“只想让姑娘在宁侯跟前求个体面,若是能让他出具一份文书,说那马道婆供出的人名里,没有我南安郡王府的人即可。”
说着,又从袖兜中取出厚厚一叠银票来,看到这个,黛玉忙道:“太妃娘娘,不过是小事,这个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南安太妃笑道:“姑娘想左了,并不是给的封口费。若果真如此,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果真没甚么,才敢开这个口,不然早就报个暴毙送到官府去了。”
这话说的她孙媳妇感到一阵身寒,却也不敢说甚么。
黛玉不解,道:“那这是……”
南安太妃叹气道:“前儿我才得知,原来家里有孽障打着王府的名头,在户部借了二万两银子。一直也不敢说,后来户部追缴清空的文书送到府上来,才知道有这么回事。今儿我将银子带来,替他还了这份亏空。一码归一码,此是公,求人情是私,并非一回事。”
虽如此,黛玉还是感激,起身福了一礼,被南安太夫人拉住,笑道:“若果真侯爷不方便出这个公文,能给句准话也好。”
黛玉正经道:“怎不方便呢?事涉府上少奶奶的清誉,便是不方便,也该方便才是。”
一旁梅姨娘听了,眼中不掩激赏。
南安太妃自然大喜,道:“好啊!果真是好姑娘!回头得闲了,一定要往王府多坐坐。今日忙,我就不多留了。记得,回头得闲了,一定要来王府多坐坐!”
黛玉自然答应下来,然后和梅姨娘一并送了太妃到二门,待见二人上了马车,才转向了忠林堂。
忠林堂内,林如海也一直在等着消息。
见她二人进来,还有些好奇道:“怎这样快?”
梅姨娘笑道:“咱们姑娘真是个好姑娘,连料理家事接待外客都这样妥帖!连太妃娘娘都说了,往后去了国公府,都要算是下嫁了!”
黛玉不依,嗔道:“姨娘快莫说了!”
林如海微笑颔首,问道:“可是有甚么事?”
黛玉便将事情说了遍,最后仍感慨道:“小时候宝玉见天摔那玉,一哭闹就摔,我原以为摔不坏呢。没想到,如今竟摔碎了。老太太、太太不定哭成甚么……爹爹,蔷哥儿查抄了那药王庙,可有甚么干碍没有?”
林如海却是眼眸隐隐发亮,面色甚至有些古怪,道:“清白文书?这个南安太妃,还真会想主意!了不得……至于干碍?蔷哥儿是个有福运的,真真是,想甚么,就来甚么。连爹爹我,都跟着沾些光呢,能有甚么干碍?”
黛玉虽不大懂此言深意,可看到林如海先前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了些,也不由开心起来,抿嘴笑道:“那就将此事打发人去告诉他?”
林如海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但这件事,他第一个要上报上去的,却是宫里。
挟如此多达官贵人的阴私之事为底牌,岂是能妄为的?
不率先上奏宫里,那才是种祸之举……
……
东城兵马司衙门。
贾蔷看着怒气冲冲,可又带着点讨好神情的铁牛,轻声道:“姐夫,赵生的儿子被人绑了,威胁他做事,他这样做,我能理解,可是,无法原谅啊。”
铁牛身后,一个看起来很粗糙的汉子被打的遍体鳞伤,此刻却满脸绝望,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他磕头不仅是想求原谅,更想让贾蔷帮他救回他的儿子。
铁牛回头一脚把他踹翻,骂道:“头磕毁了有个屁用!”
又回头巴巴的看着贾蔷道:“蔷哥儿……大人,该打就打,往死里打都成,这王八不怕死。只是,能不能先把他家小崽子给救回来?”
赵生一个大男人,哭成了泪人,脸上血和泪再加上鼻涕弄成了一团。
他的事不好办,处置不好,会影响军心。
谁家还没个亲人?
果真他们的儿子闺女被人绑了,难道也只能认死?
可轻易放过,又会影响军法。
连这种反叛大罪都不治罪,往后也别带军了,回家养孩子去罢。
所以,赵生之子可以救,但赵生之罪,不可宽恕。
看着铁牛和赵生,还有不远处的高隆、商卓并一众兵马司的丁勇,贾蔷微微皱起了眉头,声音不轻不重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甚么吗?”
赵生声音沙哑哽咽道:“侯爷,小的不敢当个反叛肏的,小的知道错了,也愿意领死!只求侯爷出手,救出狗子……”
贾蔷摆手止住他继续磕头,道:“错,你最大的错,是不应该不相信我,不相信衙门里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弟兄!你如果最先就来将此事报我,你儿子此刻都回来继续在街上顽耍了,你居然相信敌人的话,何其蠢也!”
赵生只是磕头,满脸悔恨,铁牛嘿嘿笑道:“大人有好法子?”
贾蔷心里一叹,他有个鸡毛好主意,他又不是神……
正当思索该如何解围时,忽听丁勇前来传报:布政坊林府派人来有急事求见。
贾蔷借势先避开铁牛和赵生,也好思索思索,到底该如何救回赵生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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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滚! (第二更!)
看到林府派人送来的信笺后,贾蔷亦如林如海的面色一般,隐隐有些古怪。
这个南安太妃,不是一般人啊。
也是奇了,尹皇后且不说,尹家太夫人是个极厉害的明白人,没想到,这南安太妃又是一个。
这红楼世界里,果真阴盛阳衰不成……
高隆问贾蔷道:“侯爷,赵生之事怎么说?若是处置不好,怕要动摇军心啊,同情他的人不少。”
贾蔷笑着扬了扬手上的信,道:“这不就给咱们送法子来了么?走,咱们里面去说。”
……
“想刺杀马道婆的,不外乎这个名册上录的那些人家。再缩减一番,是那些做下大丑事的人家。我们拿这些丑闻本也没甚用,还能逼着他们跪下喊爹不成?
你们且放出风声去,就说如今药王庙之事惹得坊间人心惶惶,所以但凡牵扯其中的人家,都可来我衙门求证,只要马道婆并那一众僧尼口供里不牵扯到其家人,皆可来领一份盖兵马司和本侯大印的清白文书。
但是,有人做贼心虚,绑了我们兵马司下属的孩童。此事原不干我们兵马司的事,只是少数几家人家的家风问题。可今日酉时前,如果孩子还没到家,或者,少了一根毛,兵马司将介入,彻查丑事,以追回被绑架的孩子。到那个时候,就不要怪兵马司不为各家遮掩了。
另外,先让你们手下的帮闲们,将药王庙的事鼓噪起来。神京城五城地面上,即便有风浪,也应该是我们兵马司来兴风作浪。活腻味了,敢绑我们弟兄的孩子,不知死活!”
贾蔷一番话说完,兵马司内百十人老弟兄们无不胸中激荡,怪声乱叫起来:
“侯爷英明!”
“大人高义,愿为大人效死!”
“嘎嘎!那群帮闲们能为不高,耍嘴皮子兴风作浪却都是好手!”
“东城就有几千,再加上其他四城,加起来几万帮闲,都不用一天,两个时辰就能让药王庙那淫窝子的勾当传遍整个神京城!”
“我估摸着不知是哪家王府干的,就先把王府的风儿好好吹吹!”
“这药王庙里怎么牵扯这么多王府?”
“屁话!富贵人家,谁不信奉药王老神仙,保他们长命百岁,无忧无病?啧啧,原来是这么个信奉法!”
好一阵热闹后,贾蔷干咳了声,高隆喝道:“都闭上鸟嘴,大人还有话说!”
胡夏等副指挥连忙约束,众人纷纷住了口,看向贾蔷。
贾蔷则看向了赵生,道:“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赵生大声道:“大人能救回狗子,那没说的,小的甘愿领死!”
铁牛气的骂道:“狗肏的赵生,你家里就你和你那熊儿子两个,你媳妇又跟人跑了,你死了,你儿子怎么办?”
转过头来,好大一个黑脸上又堆起笑来,正要开口求情。
贾蔷却摆手道:“军法不正,往后谁都能犯。军中,最忌讳的,就是反叛,不管甚么理由,反叛,便是死罪!”
铁牛闻言,急的头上汗水都流下来了。
他也只是反叛是大罪,只是就是觉得赵生这样死了可怜。
当初在天狼庄,他打头阵,紧跟在他后面拼命冲杀的就是赵生。
赵生甚至还帮他挡过侧面来的刀,算是救过他的命!
可铁牛一时也想不出法子为他解罪,只能跪下。
他这一跪,当初活下来的七十二人中,在场的其他人也一起跪了下来,道:“求大人,给赵生一条活路罢!”
贾蔷皱眉道:“今日赵生反叛了,咱们给他一条活路,那明日你们中哪个再反叛了,怎么办?还给活路?那往后咱们迟早都被害死!!”
众人只道再不能,也不敢。
贾蔷面容冷酷,看着赵生道:“既然老兄弟们都替你求情,那我也给你一个机会。等你儿子救出来后,吊在衙门口上,扒光了抽八十鞭子。能活下来,留下来当个帮闲。活不下来,就用你的命,来肃我兵马司军法!你可有话说?”
赵生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声道:“小的甘愿领罚!谢大人,不杀之恩!!”
贾蔷冷冷看他一眼后,转身阔步离开。
不杀之恩?
八十鞭子抽下去,不死的概率不超过三成……
出衙门前,对高隆道:“果真有人上门来开劳什子清白文书,就说本侯在布政坊林家,帮林侍郎清算朝廷亏空呢。追缴不完,暂时没功夫理会此事。”
“啊?”
高隆傻眼道:“那让下面人传话是……哦!”他忽然反应过来,一拍额头,心里日了狗了。
不过,他帮贾蔷牵过马缰后,还是问道:“若那些王府追到林府上,非要大人开这个文书,给他们一个交代呢?”
贾蔷好奇的看了高隆一眼,道:“我兵马司做事,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说罢,翻身上马,一勒马缰,纵马前去。
身后二十余骑亲卫,紧随其后。
铁牛只迈着一双大象腿,徒步跟在后面。
一行人,往布政坊急行而去。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面色古怪的看着林如海递上来的折子,以及,他想要做的事,总忍不住想笑。
尽管他也知道,青史上记载的名臣,一个个都光芒万丈,几乎毫无瑕疵,都是放屁之言。
哪个名臣屁股下面没一坨屎?
即便是本朝,荆朝云若是识相的退下,往后也能被称之为名臣,此人官声极好,可他结党营私,贪恋权势已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难道不该死?
但是,如林如海这般,借着一切可趁之机,为朝廷追缴亏空,当个讨债鬼的,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债主催账,居然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林如海难道就不要他的官声了么?
若是韩彬来办此事,就绝不会选如此手段。
看看江南行事就知道了,非逼着贾蔷为刀,生生剖了四大盐商之族。
白家更是到了满门抄斩的地步!
韩彬也用手段,但这手段,就显得大气恢宏也狠辣的多。
相比之下,林如海……
到底还是顾及一条后路啊!
不过,隆安帝转念一想,留点污点也好。
果真是完美不缺的臣子,他还不敢放手大用。
便在林如海的折子上,用朱笔画了一个圈,批示了四个字:朕知道了。
就要再看下一份奏折,就见戴权急急走来,道:“主子爷,京城里各家府上都乱了套了……”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怎么回事?”
戴权道:“今儿一大清早,宁国府一等侯贾蔷让人查抄了药王庙,查出了不少巫蛊镇魇之物,里面就牵扯了不少王府。结果这还不算,那药王庙里居然还是一个淫窝子!养了不少青壮僧人,专供去药王庙烧香拜佛的贵妇诰命们享用。如今城里各处都在传,有哪些府上的贵妇诰命最爱往药王庙跑。不过,兵马司的人往外放出风去,说已经得了具体供词,大部分人都是清白无辜的,药王庙的人除非是疯了,才敢将所有人拉下水,只有试探出那种府上男人不行的,成了怨妇的,才会拉人下水,以求金银。所以,愿意给那些不在名单上的府第开具一份供担保的清白文书……”
隆安帝有些头疼,要账要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分明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快成敲竹杠了?
而且经历此事,那些王府不仅要将林如海翁婿俩恨个半死,怕连他这个皇帝,都要背上黑锅!
不过,隆安帝心里却又觉得,怎么这么痛快呢?
平日里,都是这些王府打着天家宗亲的名头,让他亲宗亲。
一个个腆着脸要这要那,就想占便宜,吃半点委屈都不成。
现在好了,男人不行,女人成了怨妇,才会去药王庙嫖和尚……
丢尽脸面!
“哈哈哈!”
只想想诸王听闻此事脸上的绿光,隆安帝就觉得痛快!
“去,告诉宗人府宗正忠顺王,此事涉及皇室血脉之纯正,让他考封之时,严加留意。”
此言一出,戴权都怔住了。
这……
太狠了吧!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贾蔷进门落座后,将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
黛玉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哥哥的玉,果然摔碎了?”
贾蔷看向林如海,笑道:“毕竟是一块玉罢了,岂有摔不碎的道理?”
林如海也是哂然一笑,没有多说甚么。
黛玉何其聪慧,听声便知不对,她看向贾蔷道:“那不是天赐之宝,通灵宝玉么?”
梅姨娘都点头,道:“当年我也听太太说起过,好大的福气!”
贾蔷笑了笑,道:“林妹妹也是见过薇薇安的人,当知道,西洋文字,和咱们大燕汉字不同吧。”
黛玉没好气道:“自是知道,那又怎样!”
贾蔷笑道:“莫说西洋文字,便是大燕境内,除汉族外,还有许多其他民族,也多有他们自己的文字。那就奇了,难道天上的神仙,只认得咱们汉字?再者,二太太是礼佛的,佛教起源天竺,天竺用的都是梵文。唐三藏自西天取回的真经,不都是梵文经?这玉上就算刻字,也该刻梵文才是。总没有佛祖为了迁就贾家,连写真经的字都变了吧。这事原是经不住推敲的,不过左右不干咱们的事,也不去理会。若果真二太太想瞎了心,非把碎玉的罪过推到你身上,我就少不得和她辩论辩论,这玉到底是真宝玉,还是假宝玉了。”
黛玉闻言心中已是有数,眼波流转间满是笑意,刚啐了口,却听门外有人传话:
“老爷、侯爷,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义敏亲王府的长史,要见侯爷开具文书!”
贾蔷闻言,和林如海对视一眼后,笑道:“原话告诉他:本侯今日不办差,让他走罢。”
未几,复有人传:“侯爷,义敏亲王府的长史说,他奉了亲王老千岁的鈞旨,耽搁不得,还请侯爷给个体面。”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去告诉我姐夫铁牛,让他给那劳什子长史说一声: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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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第三更!)
陡然见贾蔷沉下脸来发怒,等人走后,梅姨娘掩口轻笑道:“总听人说,蔷哥儿脾气不好,我原是不信的。”
贾蔷皱眉看向黛玉,道:“妹妹怎还坏人名声呢?”
黛玉似笑非笑望着他道:“你再冲我皱眉?”
贾蔷登时展颜一笑,道:“必是你看花了眼,几时的事?”
黛玉“呸”的啐了声,俏脸飞霞,道:“你做下的那些事,还用我来说?”
梅姨娘笑道:“也算是铁血柔肠了,并没说不好。”
贾蔷笑道:“对,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你要脸不要脸呢?!”
黛玉吃不住,皱眉满脸嫌弃道。
贾蔷哈哈大笑,不过笑了一半,见林如海皮笑肉不笑的看他,忙止了笑,正经解释道:“不是我轻狂拿大,连亲王府都敢得罪。若不是皇上非逼着师父还亏空,谁也不乐意和那些人家打交道。可既然已经注定要得罪死了,再顾全着所谓的颜面,就是把自己的手脚都捆起来去对敌了。王府是大,却大不过朝廷去。”
梅姨娘抿嘴笑道:“那为何非要得罪死了呢?”
贾蔷摇头道:“开国功臣一脉的勋臣,让他们还亏空,还可以拿一座丰台大营做交换,给些好处,争取不得罪死了。可那些亲王府、郡王府,哪怕精穷,我们也没有结交的道理,否则就是作死。如今逼他们还亏空,还拿这种事来做文章,再无转圜的余地。不过也没甚么,这些王府也就看着光鲜,本分度日,能一直富贵下去。若果真哪天我们势败,会扑过来咬上几口,落井下石。果真到那个时候,也不缺他们几口。不过,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林如海提醒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做人莫要自大。”
贾蔷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
不等他将后路说出,林如海就摆了摆手,道:“有些后手,连我也尽不必全说。说出来的,那还叫后手么?”
贾蔷闻言应下,心里隐隐有些古怪,但也没多想。
林如海又道:“此事我已经报往宫里,宫里怕是会有一些手段。但,宗室诸王从来都不是软柿子。所以,既要强硬,又要留有余地。”
贾蔷有些好奇,道:“先生在担心甚么?”
林如海提醒道:“事涉女子清誉,大意不得。除了那些果真牵扯在里面的人家外,其余的,实在不行,能过就给过了。逼出人命来,不好善了,也非福报。”
贾蔷闻言,悚然而惊,站起躬身道:“先生之言,提醒了我。果然,近来有些得意忘形了。”
林如海见他明白过来,脸上也露出笑意,缓缓点头道:“做事,做对的事,尤其是非为谋私利的事,原是可以用些手段的。此手段,无谓高低贵贱。但不论用甚么手段,切记,都不可丧失底线。一旦丧失底线,便是品性出了问题,那才叫得不偿失。记下了?”
贾蔷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弟子记下了。”
“坐罢。”
林如海笑着摆摆手,黛玉在一旁轻笑了声,道:“爹爹也忒严厉了些,这差事原是爹爹的,蔷哥儿又出人又出力,好不容易取了些进展,好没得着,倒落得爹爹派了一身的不是……”
林如海:“……”
黛玉出口就后悔了,原只心里觉得她爹爹对贾蔷训的有些狠了,脱口而出后,才觉得这话不该说。
贾蔷心里欣慰啊,装好人道:“师妹误会了,先生教诲我,才是为我好!”
“呸!”
黛玉啐他一口,道:“既然你喜欢被爹爹教训,那就让爹爹回回教训你就是!”
见贾蔷咧着一张闭不上的嘴,黛玉俏脸羞红,狠狠嗔他一眼,让他闭嘴!
“好了……”
满怀酸楚的林如海赶人道:“你去前厅准备见客罢,用不了多会儿,便要贵客盈门了。”
贾蔷还未起身,就听黛玉又道:“爹爹,我想一会儿去一趟荣府,探视探视老太太。宝玉的玉碎了,怕数她老人家最心疼。”
林如海点了点头,无奈道:“好,等明儿……”话没说完,见黛玉目露失望之色,便苦笑改口道:“罢了,晚会儿蔷哥儿回府前,带你一道过去罢!”
贾蔷一言不敢多说,先一步前往前厅准备迎客去了。
……
林府前厅。
端重郡王李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拱手见礼的贾蔷,道:“这就是太上皇钦点良臣,当今皇上,我三皇兄的一等侯宁国贾蔷?倒是生的好卖相。”
端重郡王李吉,太上皇十一子,隆安帝十一弟,当年夺嫡时,站在九皇子李向一边,也是飞扬跋扈的一人。
今上登基后,李向、李吉一众曾经掌部的皇子,悉数退出了朝廷,这原是惯例。
且至少明面上,这几年李向、李吉还有义平郡王李含算是偃旗息鼓,没了当初惨烈的针锋相对。
但,任景初朝哪位旧臣,也不敢慢怠了这几位。
只要太上皇还在一日,谁又敢苛待上皇爱子?
便是隆安帝都不好出手……
也因此,端重郡王李吉用俯视的姿态,打量着贾蔷。
贾蔷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有些同情的看了李吉一眼。
虽无言,可这一眼却让李吉的怒火,“嘭”的一下火冒三丈!
李吉瞪眼看着贾蔷,厉声道:“竖子,你是甚么意思?”
贾蔷莫名其妙道:“王爷,下官可是连一句话都没说,你这是……”
李吉冷冷的看他一眼,道:“废话少说,不是可以开劳什子清白文书么?本王王妃常去药王庙礼佛,谁知道那里竟是那样一处淫窝子!你们这些废物,也不知怎么当得差!快点,莫要耽误本王时间。”
说罢,眼睛死死的盯着贾蔷,好似他若果真敢说出一个“不”字,就要施以老拳了。
贾蔷也没反对,让人送上文房四宝后,果断写了封文书,并盖了兵马司衙门的官印。
李吉拿过看了遍,没发现甚么弄鬼的事,讥讽的看了贾蔷一眼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转身就走。
只是还未出门,迎面就看到一个须发皆白身着王服的老王爷进来,李吉换了笑脸,道:“老王叔怎么也来了?哟!这是带着火气哪!”
来人正是义敏亲王,他是太上皇的堂弟,太上皇的亲兄弟或死或圈,如今除了一个礼裕亲王,没剩甚么了。
如今这义敏亲王是太上皇叔王之子,承恩没有降袭,当了几十年的亲王。
不过,太上皇在景初朝时,就不喜欢这个贪得无厌的堂弟。
宗室诸王,在户部借银中,义敏亲王府是大头,偏生,他家原是宗室里家底最丰厚的一批人。
义敏亲王李贡拄着拐,气愤的顿了顿,道:“本王去年新纳的侧妃好礼药王佛,倒也管用,心诚则灵,倒也管用,给本王生出一个世子来。结果那药王庙出了那起子龌龊事,谣言四起,很是不中听!连宫里都惊动了,让宗正忠顺王世子考封时严加查明。本王听说兵马司能开具出劳什子清白文书,便打发出王府长史来取一份。不想这芝麻粒儿大小的官儿,也敢让本王长史滚?本王就亲自来瞧瞧,甚么奴才,这么狗眼看人低!小十一,你来做甚么?”
李吉哈哈笑道:“老王叔又何必置气?如今各家府上谁没在药王庙上过香?就算那是个淫窝子,也是私底下那些奴才乱来,和咱们甚么干系?偏有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拿着鸡毛当令箭。可如今到底不比当年喽,我这不也来开具一份?”
李贡从李吉手里接过来一看,随即笑道:“都道你小十一机敏,没想到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李吉闻言一怔,不解的看了看李贡,又凌厉的看了眼贾蔷,随即道:“老王叔,这文书,没甚问题吧?”
李贡笑的很难听,还有些气喘,道:“文书写的自然没甚问题,四平八稳,挑不出毛病来,可这印却有问题。”
李吉闻言,拿回文书一看,皱起眉头道:“老王叔,这印不是假的啊。”
心里暗骂,这老王八该不是故意找事,给他强戴帽子吧?
李贡却摇头笑道:“小十一啊,看来你这些年果真修身养性起来了,连这等事都没听说,也没人告诉你知道?”
李吉已经沉下了脸,道:“还请老王叔指点,若果真有人骑到十一我脖子上屙屎拉尿,那说不得也要闹一场了!”
李贡嘎嘎笑的难听,道:“合该如此!外面都说,这清白文书上,必是要有兵马司官印和人家一等侯的金印,两印俱全才实在!只盖一个的,都是抹不过情面,糊弄人的!谁拿了单一印的出去,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人家这是坑你呢!”
李吉闻言,再看看文书上单一一个兵马司的官印,连侯爷金印都不是,登时勃然大怒,回头骂道:“个球攮的下流胚子,真是给你脸了!不过我李家的一条狗,你……”
“李吉!”
不等李吉骂完,就被贾蔷喝断,只听他声如寒冰一字一句道:“本侯乃一等宁国公之玄孙,因大功得封一等侯,便是在太上皇、皇上面前,也有资格自称一声‘臣’。尔虽贵为上皇之子,却有甚么功勋于社稷,又有甚么资格辱骂于我?你再骂一句试试?本侯拼着此官不做,也要将你掌嘴三十,再回府抬先祖荣宁二公之神位,进宫问问上皇、天子和百官,凭你这个废物,配不配骂宁国贾家一声狗!不知好歹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
PS:这一章,是还郑巡抚的,总想送他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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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过街之鼠 (第一更!)
“好啊好啊!真是反了!你敢这样同本王说话?”
端重郡王听闻贾蔷之言,足足楞了半晌,不可思议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后,才跳脚叫了起来。
义敏亲王李贡也唬了一跳,他活了一辈子了,还没见过这么唬的臣子。
贾蔷寸步不让道:“你虽尊贵,我也非下贱身。打开我贾氏宗祠,大半神位皆因为国捐躯而亡,先祖宁荣二公率五百贾族义勇从龙太祖高皇帝,征战万里而归,活下来的,不足八人!二代荣国公,随元平世祖皇帝出征,贾家人战死者,又不知凡几!这李燕江山,哪一寸没有我贾家先祖的性命和鲜血浸泡?到头来,就是被你这无道王爷,骂作一条狗的?你不是要与我算账么?来来来,咱们现在就进宫,于武英殿天子和军机大学士面前,论出个是非对错来!”
说罢,一个箭步上前,居然一把抓起了李吉的领口,拉着他要往外走。
李吉都懵了,这狗小子怎么比他还能炸刺?
关键是,这话放在台面下,怎么说都不要紧。
通常也没人敢较真儿……
可果真有人想较真,尤其还是国之功臣之后,那还真不好说。
要是景初朝时,他也未必会怕。
了不得被太上皇骂几句,关在上书房读几天书,也就是了。
可眼下是隆安朝,李吉心里一万个清楚,隆安帝一直在忍,一直在等,在等太上皇晏家归天!
当初夺嫡如此惨烈,甚么招都用过,兄弟手足情分早就消耗殆尽。
等到太上皇龙御归天之日,怕就是大清算开始之时。
所以这四五年来,他们这些上皇之子们才一个个尽量低调,等过些年,隆安帝就算果真掌了大权,也没道理拿几个本分低调过日子的手足开杀戒的道理。
扥熬过隆安朝,也就没事了。
可如果如今给了隆安帝现成的罪名,还是这位太上皇之良臣送过去的,那隆安帝要是放过了,就不是李吉认识的那位三哥了……
现在犯了过错,最轻怕也是要降爵。
这是李吉无法接受的……
因为他剧烈挣扎,挣脱了贾蔷的抓拿,大声道:“你少给本王扯这些有的没的,说,这文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戏耍本王不成?”
贾蔷冷笑道:“我兵马司衙门从未发过公告,说可以开这劳什子清白文书,王爷凭着坊间传闻找上门来,本侯二话不说,就开具了。王爷一声谢没有,反过来辱骂于我,你道我戏耍你?”
“这……”
李吉自觉落入坑里,不过他倒也光棍儿,摆手道:“废话少说,赶紧的,再盖个印,本王哪有功夫在这里和你磨牙?”
贾蔷淡漠道:“盖兵马司官印,是公事,倒也说得过去。盖本侯金印,那就成了私事。本侯不认为和王爷有甚么交情,恕难从命!”
“你!!”
李吉愈发明白过来,今日这事,就他娘的是一个坑!
外面那些谣言,十之七八,就是眼前这王八羔子鼓荡出来的。
还真是,几年未露面,朝廷上的阴逼一茬接一茬的冒,后浪都快将他们这些前浪给拍死在沙滩上了。
李吉冷笑道:“既然此事为假,那你就发个公文告示,澄清谣言!”
贾蔷淡淡道:“此事我兵马司研究一下,会有结论的。若果真需要出具一份公文告示,自然会出具。”
李吉真对贾蔷刮目相看了,这等老油条推手,非极不要脸之辈,谁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口来?
又因为大门门房处提前得了通知,让他们放任各家王府来人进前厅。
因此这一会儿前厅外不断走进宗室诸王、国公、将军,看着李吉和贾蔷谈话。
一个个李氏宗亲,看着贾蔷和端重郡王李吉交锋,面色都难看起来。
其中一中年男子,身着亲王王袍,看着贾蔷淡淡道:“不知宁侯如何才肯盖两份印?我等宗亲,该如何才能与宁侯攀上交情。”
李吉看到此人,眼睛一亮,登时冷笑道:“九哥也来了?这还用问,凭我等也配和人家一等侯攀交情?除了早些还亏空,还能怎么攀交情?”
此言一出,诸宗室登时鼓噪起来。
“这八瓣子鸟事该不会是林如海和贾家这怂娃子合伙捣鼓出来的吧?”
“原来是变着法儿催亏空来了?你干脆拿刀子抹了咱的脖子算了!”
“真他娘的阴啊,真不愧是阴老三的人!”
“嘶!你不要命了?”
“呸呸呸!我可没说鸟毛事!你们自己想的啥,和咱无干!”
“来人!”
哄乱声中,贾蔷厉声一喝,藏在后面的铁牛当时披甲而出。
这身量,这黑的发光的狰狞形容,甫一出场,就唬了诸王公一跳,齐齐往后退了步,闭上了嘴。
贾蔷淡淡道:“先将南安郡王府的文书送去,告诉他府上,本侯担保他家是清白的,马道婆并诸多供词里,都和他家不相干。另外,往衙门通告一声,移送马道婆一干人犯并供词去宗人府,本侯不管了。”
此言一出,在场诸王登时炸了锅!
果真送去宗人府,忠顺亲王那边和隆安帝隐隐穿一条裤子,再说宗人府那么多宗室之人,人多嘴杂,不定还要传出甚么鸟毛来。
最关键的是,果真送到了那里,就算将事情摆到台面上了,越是心虚的人,越不敢如此。
尤其是义敏亲王,哪怕他心知去年才生下来的小儿子极可能不是他的种,这个时候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他一生七八个闺女,都放弃生儿子的念想了,谁知临了临了,却生出个儿子来。
没有儿子,等他死了偌大一座亲王府都要被收回,或者也能请恩旨,过继别人的儿子来承嗣。
可与其那样,还不如头上戴点绿,认了这个。
都是别人的儿子,这个儿子总算还是生在亲王府里的,只喊他一人作爹,长大后也会善待他的姊妹们。
可过继别人的,早就喊了别人当爹,等他一死,王府也就彻底成了别人的了。
他的女儿们外孙们,连半点光都沾不到。
孰优孰劣,他算计了一辈子,岂能心里没数?
回去就将那侧妃给暴毙了,往后留下一个女儿在家帮着儿子掌王府,不比让爵给旁人强一百倍?
所以这个案子,断不能移交到宗人府。
义敏亲王李贡以矫健的身姿将他的老躯一步挡在铁牛身前,大叫一声:“且慢!”
铁牛差点没能止住脚步,将他撞飞……
李贡海松了口气后,立即对贾蔷语重心长道:“皇上不顾你年幼,降大任与你,就是让你畏难避险的?差事有难处,要慢慢化解,要用心去办,才是正经的,才不辜负天恩!都像你这般,又岂能为君分忧?”
说罢,李贡对李吉笑道:“小十一才欠了多少亏空?本王劝你能还就还了吧,你是出了名儿的财主,当年小九儿……”
不等他说完,李吉不耐烦道:“老王叔这是想还银子了?就不怕别人说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谁敢乱说,本王打不烂他的狗嘴!本王打不动,也要进宫请皇上为本王做主!”
李贡正色看着贾蔷,道:“还亏空是还亏空,让你出具文书是出具文书!分明他娘的八瓣子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贾蔷点头道:“当然!”
李贡笑道:“那好!朝廷现在艰难啊,咱们这些宗室王爷,不能不为朝廷出一份力!本王这就打发人回府取银票来,当场交给林大人入户部,如何?”
贾蔷微笑道:“王爷果然深明大义,实乃宗室之楷模!下官敬佩!等王府将亏空还至户部后,下官一定率先为王爷开具兵马司文书,不仅要盖兵马司印,还有本侯私印!”
李吉忽然阴声冷笑道:“贾蔷,你最好想明白了,这里面可是涉及皇族血脉纯正之大事,这个担保,你也敢下?担上这个罪过,日后果真露出甚么问题来,你贾家全家的脑袋都不够赔的!”
贾蔷奇道:“我下甚么担保了?我只担保,此次马道婆的供词里,不涉及一些王府的私密,但肯定也会暴出一些人来。老王爷府上人没被马道婆暴出,难道非要下官瞎编乱造诬蔑不成?果真这次开具文书的府上,有甚么问题,那也可能是马道婆刁钻,没说出实话来。怎么,下官也要担责?”
李吉闻言死死盯着贾蔷,还想说甚么,却听太上皇九子义项亲王李向喝道:“老十一,咱们走!”
李吉闻言,又狠狠瞪了贾蔷一眼,似想将他刻在骨子里一般,随后转身离去。
一同离去的,还有一些不过是家中宠妾常往药王庙进香的,即便连同庶子一并打死报个暴毙,也不肯偿还亏空。
女人算甚么?以他们的地位,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庶子……若果真子嗣稀少那还罢了,家中若有嫡子,庶子的地位不比得宠的奴才高。
更不会比那么大笔银子贵重!
庶子死了还能生,可银子不同,不会因为他们是王爷,就往他们银库中滚去。
只是,其中有一部分宗室回家后,却发现居然盖了双印的清白文书,比他们还先一步到家。
此举,着实救了不少无辜妇人和庶子的性命……
然即便如此,今夜宗室诸王府、镇国公府、辅国公府、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府里,也沾染了不少血腥之气。
贾蔷能够想到这一点,却也不会留手,便在布政坊林府前厅,书写了一份又一份的清白文书。
与此同时,今天一天,户部就追缴了近八十万两亏空!
宗室所欠亏空,一日之内,追缴超过三成!
与此同时,贾家在宗室内的名声,也成了过街之鼠,人人喊打……
……
PS:这个清白文书,还真不是我瞎鸡儿扯淡,历史上真有这样的事,但太敏感了,名字提都不能提,知道的最好也别说出来,我怕被人干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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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一品诰命(第二更!)
将要入夜时分,贾蔷重回忠林堂。
看到黛玉穿一身天青色绡绣云纹衣,比往日里穿的素淡许多,不由奇道:“怎穿成这样?”
黛玉抿嘴笑道:“宝玉才摔了玉,二舅母怕是心里正不痛快,我再穿红衣绿的去,怕她心里不自在……”
因见贾蔷眉头骤然蹙了起来,黛玉忙嗔道:“不许你胡来!”
又不放心的对林如海道:“爹爹啊,你也快教训教训他!”
林如海怎会管,两回见王夫人,都看到她在侧目用阴冷的眼神看了眼黛玉,他心里便有了数。
原想提点一下贾蔷留意,没想到贾蔷反倒比他还细心……
他们师徒两个心里有成算,所以站一边,梅姨娘却笑道:“虽应该护着些,可到底人家也照顾了姑娘几年,总要留些体面。你们也还是晚辈,岂有不吃些亏的?太顺了,也未尝是好事。”
林如海想了想,也不愿贾蔷太着相,与他点头道:“可让人一步,不过分便是。”
贾蔷笑道:“原先是准备将那破玉赖到师妹和我头上,准备让我们掏金银给药王重塑金身,还要在药王身边给宝玉也塑一个金身,嘴里也叼块玉,还要每天烧一百零八斤香油供佛灯。对了,还要送马道婆上泰山顶上,替他接灵气……若非如此,我也懒得去捶打马道婆。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二太太府里那位赵姨娘,更不是盏省油的灯!”说着,将赵姨娘那番做派说出来。
最后有些古怪道:“先生,我总觉得赵姨娘背后有高人在指点。凭她也能想出这种招?死局里生生让她趟出一条活路来!”
林如海更好奇,道:“我甚么时候教你如此小瞧别人的?她是妾室,你就小瞧她?于国公府豪门深宅中,她那样的出身,能生出一双儿女来,还能将儿子养在膝下,这样的女子,你果真觉得是个糊涂虫?”
贾蔷闻言一怔,赵姨娘,不是糊涂虫么?
想想原著里她干的那些事,抛去神神叨叨的马道婆五鬼镇魇宝玉、凤姐儿之事不说,便是她和四个小戏官打架一事,就让人哭笑不得。
她还能深藏不露?那她藏的也太深了吧……
不过,看着林如海蹙起的眉头,贾蔷也隐隐品味出些不对来。
论年岁,赵姨娘已经算不得小姑娘了,也是将近三十的人了。
正室太太过了三十,许多大户人家都已经开始不正经侍寝了,屋子里间供起佛庵来礼佛,更何况一个言语粗俗的小妾?
可是,莫说现在,前世原著世界里,便是再过几年,到了贾家已经开始衰败的时候,赵姨娘三十几岁的人,贾环都开始选房里人了,贾政依旧更多选择在她那里留宿过夜。
赵姨娘耳旁风吹的飞起,小鹊还去给宝玉通风报信……
若说她只凭美色就将贾政这个在女人堆里见多识广的老衙内给拴住,就未免小瞧贾政了。
难道她果真是在扮猪吃老虎?
因为表现的越粗俗,王夫人反而不会太在意她?
可再怎样,贾环养成那副德性是不争的事实,她总不至于扮猪吃虎,却将儿子养成猪吧?
不过还有一事有些奇怪,宝玉的寄名干娘,原该和王夫人最为亲厚才是,怎反倒和赵姨娘勾结到一起去了?
摇了摇头,他将心中疑惑告诉林如海。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我知道的并不许多,所以无法下定论。但就目前所知来看,那赵姨娘,至少不会太简单,毕竟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蔷哥儿,不要畏惧任何人,但更不要小瞧任何人。女人和孩子可以犯错,我们不能。尤其不能因为小瞧一个妇人,犯下大错。”
贾蔷恍惚听到了柯里昂阁下在耳边低语,因而立刻起身,领受教诲。
“这一次,得罪狠了宗室诸王,心里可有负重压力?”
让贾蔷落座后,林如海笑问道。
前厅之事,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次,贾蔷就谦逊了,点头道:“的确有不小的压力。”
林如海却呵呵笑出声来,摇头道:“你进来时我便看出来了,眉眼间的神色明显凝重许多,但此事却大可不必。放在景初朝,得罪了他们,自然是后患无穷。可如今是隆安朝,他们已经是上个世代的人了。果真想要翻浪,根本不用你我来出手应付,自有人教他们低调做人。义项亲王便是明白这个道理,才制止了李吉继续胡闹下去。所以,且宽心,不必担忧许多。”
……
自忠林堂而出,走出一段距离后,黛玉问贾蔷道:“我爹爹最近总教训你,你心里可恼不恼?”
贾蔷正色道:“师妹此言差矣,这叫甚么话?”
黛玉有些急,蹙起烟眉道:“我说正经着呢。”
贾蔷笑道:“现在教训的多,是因为最近做的大事多。林姑姑可知道甚么叫做家传渊源?便是长辈,将处世立身之本,交给自己的亲传后人,一代一代往下传。寒门为何难出贵子?寒门子弟难道天生愚笨?不是,便是因为大多数寒门子弟,没有我幸运,能有一个将我自身缺点一个一个点出来,然后细心指正,为我指明方向的先生!”
即便二世为人,能这样教他的,也只有一个林如海。
他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厌烦?
关键是,他的确能感觉到自己,在林如海的指点下,进步飞快!
若放在先前,他是不可能和贾母这样的妇人尝试着和睦相处,寻找到共赢点。
更不可能在李吉、李贡等宗室诸王面前,谈吐自如,用计离间。
当然,眼下仍有许多不足之处,但贾蔷每日都会反思反省先前之事,并去思考,该如何做才能在不破底线的前提下,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
虽然距离林如海的境界还有很长的距离,但林如海肯如此倾囊相授,这个距离,将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拉平!
念及此,贾蔷的心情别提有多好!
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黛玉也高兴,若凝脂般的腮上噙满浅笑,一路走过,时不时抿嘴看贾蔷一眼。
落日的余晖洒进抄手游廊,游廊外,点点春绿也染上了红光,微微暖煦。
贾蔷忽然想起一事来,正经问道:“今晚上,你应该还是要去给四姑姑院子添人气吧?做事情呢,总要善始善终才好!”
“呸!”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引着黛玉前来时,贾政正在堂上,给贾母赔笑赔不是。
看到黛玉忽然到来,贾母自然欢喜不尽,得知来意后,更是大为感动,连声道:“都道养儿好,又好在哪里?还是我的玉儿最好。”
贾政尴尬不已,贾蔷与他见礼后,贾政忽然想起一事来,严肃而疑惑道:“蔷哥儿,今儿你们衙门弄的那劳什子清白文书是怎么回事?沸沸扬扬,今日不知多少人给我来信,让我劝你,不可以女子清誉为把柄行事,沦为下流。你做别的事,我这个长辈也不好管你,但此事,你务必慎重,要三思而后行。”
贾政话罢,贾母在上头也恼道:“连着七八家诰命太夫人都派人送信过来,让我劝你。甚么好下流种子,你那清白文书是怎么回事?你这是想要逼死多少人?贾家往后还要不要点脸面了?”
贾蔷摇头道:“甚么乱七八糟的?查抄了个马道婆,有人做贼心虚,又是绑架兵马司丁勇的孩子,又是收买人手刺杀马道婆。药王庙那种淫窝子,查抄后原本就容易传的沸沸扬扬。和我甚么相干?”
贾母震怒道:“那旁人怎么说,是你兵马司衙门拿着女人家的清白在做交易?”
贾蔷冷笑道:“说这种造谣之言的,必是家门有鬼的!马道婆的确供出了一些人家,除了这些人家外,哪家上门劳我们开这文书,我们不开?有些人家都没求上门来,我们自己都送上门去了,就是怕闹出无辜的人命来。这本不是我们的事,为了帮他们恢复清誉,我们辛苦一遭不得功劳且不说,还让人扣起屎盆子来了?谁写得信,拿来我看看,我去和他们当面对峙!”
“这……”
贾母怀疑道:“对峙就不必了,原也是一份好心。只是,你果真有这份心,还主动帮人证清白?我可听说,许多人家都在户部欠着亏空。”
贾蔷淡漠道:“先生教诲,行事当有底线,有所为,有所不为!事涉女子清誉,玩忽分毫,便要出人命。所以,至今兵马司没将马道婆供出的人家往外说出一家去。”
贾政连连赞道:“如海真君子也!蔷哥儿也不错!”
贾母闻言,总算松了口气,见贾蔷面色难看,笑道:“你也别使性子,也别恼。换个人,你当我和老爷愿意管这遭子事?此事实在太损阴德,我们是不忍见你没个好下场。”
贾蔷笑了笑,也不理会这些,看向站在木头人一样的王夫人身后的宝玉,关心道:“宝玉,你的玉,果真碎了?”
贾母:“……”
王夫人:“……”
贾母脸上的笑容凝固,王夫人脸上的木色也更深了。
宝玉悄悄瞪了贾蔷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贾蔷微笑道:“不当紧,碎了就碎了罢,碎了更好,往后反倒没有干碍,可以好好读书了,正所谓福祸相倚,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宝玉:“……”
眼神大骂:反叛肏的,回头再和你算账!
目光要有多幽怨,就有多幽怨。
贾政听闻此言,眼睛倒是一亮,看向了那个孽子……
宝玉被贾政用期待的眼神一看,腿都软了,脑袋垂的越来越低。
贾母忙喝贾蔷道:“你少欺负宝玉!”
贾蔷呵呵一笑,道:“我是说正经的,原本宝玉有那块玉,听起来像是好事,有福运。可长这样大,也没见有多大的福运。还因为有这块玉,就算考了状元也难当大官,习武练箭也不能成为大将军,终究犯忌讳,这是要耽误他一生的前程哪。如今却是好了,愿意读书科举就读书科举,愿意习武练箭当武官,也没人拦着他。难道不是好事?”
贾政素来不信甚么神佛之说,连连点头称是,道:“原是这个道理!合该如此!我却没想到,有这样的好处!”
他若早往这方面想,还用宝玉自己三番五次的摔?
宝玉见之都绝望了,满眼央求的看向贾母。
贾母忙道:“宝玉不成,他身子骨太弱,还要再养一养,才能再去读书!”
话音刚落,就见李纨领着一众姊妹们到来,今日宝玉去跪经祈福去了,因此没和姊妹们一道顽耍。
不过,看到连贾兰也一并到了,众人还是有些好奇。
等见礼罢,贾母笑问道:“兰小子今儿怎舍得过来了?”
贾兰素不与贾母、王夫人等人亲近,寻常未得召,等闲不会自己前来这边。
贾兰小夫子一样,一板一眼道:“回老太太的话,因明儿要去学里读书求学。学里通知,半年不得回家,因要长别,所以来同老太太、老爷、太太作别!”说罢,又规规矩矩的跪下磕了头。
话音刚落,李纨已经开始用帕子擦起泪来,满眼不舍和不放心。
贾母、王夫人、贾政并诸姊妹们也无不露出关心之色来……
贾兰声音稚嫩,神情却郑重,劝道:“母亲何必难过?儿子又非去行军打仗,只是去读书求学,离的也不远,还是贾家自己的义学,实在不必如此。若果真想念儿子,可向蔷大哥打听打听,便可知道儿子在学里的近况。”
贾母虽惊讶这重孙有志气,却还是同贾蔷道:“这样小,就要一走半年?便是住上三五日,接回家一天也好。蔷哥儿,读书虽要紧,却也不能苛刻忒过了些。”
贾蔷淡淡道:“老太太,学里的事,是前面的事,你老未见真实情景,还是少操心的好。这些年,族学甚么德性,我说了你不信,你问问宝玉就是,兰哥儿也知道。说乌烟瘴气都抬举了他们,分明就是用银子养出了一群下三滥。如今将那些害群之马都清扫了出去,五年之内,族学里必出生员。十年之内,必出举人。往后,便是果真出个状元、榜眼、探花,也不是没可能。大婶婶何必难过,以兰哥儿目前的性子来看,是个能成器的。西府这边果真能出人物,他怕就是第一个了。到时候,自会与你请诰命。”
贾兰点了点头,难得狂妄一回:“娘,等我长大了,给你请个一品诰命!”
李纨闻言,愈发泪如雨下。
贾母、王夫人并诸姊妹也无不面色唏嘘,独贾政,在欣慰之余,眼神又落在了某个孽障身上……
此时,荣庆堂上点燃了灯烛,宝玉只觉得心里便如这烛光一般,惨白惨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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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么得了
本来还想坚持三更,老婆孕吐太厉害了,揪心,闻到一点味道都要吐,我得在旁边照顾着,抱歉。去看医生说,这种情况说明宝宝发育的好,熬过这几周就好了,但愿如此。女人真是太不容易了,过了这几天我一定好好码字赚钱,每天给她发十块钱红包买雪糕,让她知道我是铁骨铮铮风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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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太爷回来了 (第一更!)
幸好,未等贾政发怒,就见凤姐儿急急从外面行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进门就道:“宫里贵妃娘娘打发了个公公来送信,说十分要紧!”
此言一出,贾政都顾不得教训宝玉了,贾母、王夫人等人也不去想贾兰之事了,齐齐站起身来,看向了那封信。
“快打开,快打开!”
贾母一迭声叫着,凤姐儿打开后送到贾母跟前。
贾母看罢,眼睛就直了,王夫人接过来,再一看,眼睛也直了……
贾政见此皱眉道:“老太太,可是宫里贵妃有甚么不妥当?”
王夫人先回过神来,让宝玉将信送给了贾政。
贾政接过来后,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宝玉,冷笑一声,随即看信。
这一看,也忘了去理会宝玉了。
倒是贾蔷,拉住宝玉笑道:“怎么样,明天和兰哥儿一道去学里读书,去不去?”
宝玉闻言,脸色跟死人色儿一样,连连怒视贾蔷,各种使眼色威胁,看的贾蔷哈哈一笑,放过宝玉。
宝玉留了个要与他算后账的眼神后,匆匆回到王夫人身后立着。
这时贾母才满脸不解的看着贾蔷,不可思议道:“你打了二皇子?还把人家脸打的稀巴烂?!”
贾蔷也不可思议道:“老太太,你们才知道?先前教训袭人时,我都不说过了么?”
众人这才想起,先前贾蔷那句“我连皇子王爷都敢打,何况你这个贱婢”是甚么意思。
原来不是他在吹牛皮……
贾母震怒的重重拍在软榻上,骂道:“你还敢顶嘴?好端端的,你怕不是撞客了,你打二皇子做甚么?”
贾蔷淡淡道:“都过去一天了,你们连谁冲撞了林妹妹的车驾都没问问,也没关心是哪个想放火烧她?”
“……”
贾母闻言怒火一滞,随后抓过黛玉的手,恼道:“你少在这挑拨离间!得知玉儿出事,我和太太哭昏过去几遭,醒来后得知玉儿没事,这才撂开了手。”
黛玉也反手握住贾母的手,道:“劳老太太惦记了呢。”
贾母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看向贾蔷,道:“听你这意思,是二皇子下的手?好端端的,他怎会想着害玉儿?你明明白白的说一遍!宫里贵妃唬个半死,皇后娘娘都发话了,让你好歹看在她的面子上,莫再去寻二皇子了。我倒不知道,你何时这样大的能为了!”
贾蔷笑了笑,道:“好,那就仔细说说。冲撞林妹妹车架,并放火烧车的贼子身穿重甲,而重甲是赵国公府姜老头儿他那王八孙子的,借甲的人是雄武候世子,是二皇子托了大皇子,大皇子让雄武候世子借的。前儿夜里,我得闻消息后,先带兵去了赵国公府,拿了赵国公的孙子,又引兵去了雄武候府,拿下了雄武候世子,最后,大军围了二皇子府,从他府上搜出了已经暴毙的凶手。二皇子既然不承认,那我就打得他认。原本是准备拉着他去敲登闻鼓,进宫告御状。后来先生来了,说此事内有蹊跷,所以我就饶了李曜一命。今天李曜从辅国公被贬成了辅国将军,还被天子出继给了辅国公李召。所以,他现在算不上甚么皇子了。只要他本分些,我自然不会再寻他的事。”
贾母一众人听的心惊胆战,黛玉虽已经听过一回,可现在再听这样谈来,心里依旧快要暖化了般。
再看看姊妹们望过来的目光,登时俏面含羞,侧过脸去,避开目光,心里嘻嘻嘻……
一起长大的姊妹们,莫说探春、湘云,便是迎春都忍不住送她一双白眼。
凤姐儿眼中亦是不掩嫉羡的看着黛玉……
想想也是,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孩子,会不羡慕呢?
宝玉不知在想甚么,怔怔出神。
原以为,他摔了块通灵宝玉,便是这世上付出最大的人了。
却不想……
还有更非人的人……
贾兰则仰着小脸看贾蔷,眼神明亮。
他虽不太赞同这样打打杀杀的行为,但他羡慕这样的能力。
他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进学,等他长大了,也要能如此保护娘亲。
贾母看了贾蔷半晌后,皱眉道:“那到底是不是二皇子下的毒手?”
贾蔷摇了摇头,道:“可能性不大,那个废物,使不出这种手段来。不过,到底是他府上的人下的手,打他也不冤。若不是我打他一顿,这次他绝无活命的可能。满朝大臣都要杀他,还是先生和我保下了他。因为此案,的确非他所能,背后藏着黑手。”
贾母松了口气,连连道:“既然玉儿没出事,往后千万小心些就是,为此打杀一个皇子,怕要种下大祸,不杀最好。那你可查出到底是谁在弄鬼?”
贾蔷干笑了声,道:“正在查,只是背后贼人藏的太深,一时半会儿还没结果。”
贾母这下可得着意了,冷笑道:“我道你是三头六臂七十二般变化!原来,也有没能为的时候!”
贾蔷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打明儿起我重新开始好好读书,人不读书就难上进,多读书才能长本事能为。”
贾母:“……”
这话终于又提醒了贾政:“该死的孽障,明日去不去学里?!”
去学里待半年?
打死都是不能去的,离开了姐姐妹妹和身边的丫头,和一群臭泥做的男人一起住,那还能活?
“宝玉哪都不去,就在家里读书!”
贾母还是舍不得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子去吃苦,不是她不知道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寻常农家妇人都明白的大道理,她会不明白?
只是在她想来,贾家终究不缺宝玉一份富贵,何苦让他去吃那个罪?
至于长大后……长大后的事长大后再说罢。
贾政闻言,一甩袖就想走人,贾蔷提醒了句:“二老爷,宝玉不去,贾环去不去?”
贾政立刻道:“去!那个小畜生必须去!”
贾蔷点点头,淡淡笑道:“旁的不敢保证,只要进了族学,再出来,学业上有多少精进且不说,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人憎狗嫌了。族学里,先锻炼体魄,再教做人之礼,最后才是读书文章。”
贾政闻言欣然道:“原该如此,原该如此!果真能坚持下去,十年之后,吾家当出麒麟儿!”
说罢,还看了看颇有小大人做派的贾兰。
“行了行了,你们去前面商议你们的家族大计去罢!别在我们娘们儿堆里白话,你们也不让我们管,我们也不爱听!”
贾母看宝玉的脑袋快垂到裤裆了,心疼之下摆手撵人。
贾蔷呵呵笑了笑,问迎春、探春、湘云道:“今晚还是去四姑姑那里,多给她院子添点人气罢?”
这司马昭之心,实在是路人皆知。
连荣庆堂上的丫鬟们都吃吃笑了起来,黛玉羞恼的瞪贾蔷一眼。
就听探春爽快道:“要去东府也成,昨儿吃的那羊肉锅子,还有那烤肉也要管好!”
探春额前还包扎着纱,也不挡她俊眼修眉间的神采飞扬。
贾母最喜欢这样爽利的女孩子,笑道:“对,他是个大财主,你们姊妹不必同他客气!”
湘云也哈哈笑道:“我爱吃炸的萝卜羊肉丸子!”
众姊妹又怂恿迎春说,迎春一时哪能想出甚么好主意,犹豫了好一阵才道:“前儿在林妹妹府上吃的那鱼倒是不错……”
上头黛玉“噗嗤”一笑,继而幸灾乐祸的看着贾蔷。
那鱼是江南运来的河鲜,专门养在船舱底仓,统共也没多少。
迎春见黛玉这般一笑,登时羞赧道:“我不过白话,原不知那是甚么,可别出了笑话……”
黛玉忙劝道:“二姐姐可别多心,那鱼是极好的东西,二姐姐点的极是!”
迎春摆手道:“那更吃不得了,想来得到不容易。”
贾母倒是反应过来,对黛玉道:“可是先前你打发你们府上的人,给我送来的江南鲜味?”
黛玉先看了贾蔷一眼,而后点头笑道:“是蔷哥儿从扬州齐家那里要来了些,送到府上让我请老太太、太太和姊妹们的。偏老太太那会儿正忙,府上离不得人,我便打发人送来了些,请老太太、老爷和太太们尝尝。”
贾母叹道:“许多年都没吃过这么鲜的江南河鲜了,没想到还是托了玉儿的福!”
黛玉忙笑道:“原是蔷哥儿孝敬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的。”
贾母冷笑一声,正要说甚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向一旁处,看着怔怔出神的凤姐儿,奇道:“凤丫头今儿是怎么了?我道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原来在你这里。”
众人也齐齐看向凤姐儿,凤姐儿回过神,强笑了声,道:“没,没甚么。”
贾母见恼道:“如今你也当着我的面糊弄我?”
凤姐儿忙笑道:“如何敢糊弄老太太?只是方才在外面过来时,隐隐听到人说,好像是……好像是东府的太爷回城来了。只是当时急着给贵妃娘娘送信,并没听真切。”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道:“你胡吣甚么,东府太爷在城外修仙做道的,连祖宗也不顾了,这会儿怎会回来?”
却不想话音刚落,就见林之孝家的急急进来,禀道:“老太太、老爷、太太、侯爷,东府派人请侯爷快快回府,说是太爷回来了,带了好些道士,要进后宅,选个风水吉地建道楼炼丹修道!因孙管家不让道士进二门儿,太爷正拿着鞭子抽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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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圈禁 (第二更!)
林之孝家的话让众人唬了一跳,贾母等人脸色纷纷凝重难看起来。
东府太爷贾敬,是东西二府年岁最长的男丁,比贾赦年纪还大。
他是宁国一等将军贾代化的独子,一等宁国府贾演的嫡孙!
论血脉身份,是最有资格继承宁国府的。
实际上,他原就是宁国府的继承人,不过因为爱好修道,才将爵位家业一并传给了贾珍。
可无论如何,他的身份地位都是贾家不容忽视的,尤其是东府不容忽视的!
要知道,贾蔷虽是已三房袭爵,但同样也以嗣孙的身份,过继到贾敬名下。
从法理大义上,贾敬远比贾母更有资格告他个忤逆不孝,也比贾母更有资格制辖他。
贾母等人看向贾蔷,黛玉亦是满眼担忧的看着他。
贾蔷却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贾母忙叫住,问道:“蔷哥儿,你准备如何处置?”
贾蔷回头道:“讲道理呗,还能怎样?”
贾母不信:“你预备怎么讲?”
贾蔷笑了笑,道:“自然是将那些杂毛道士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贾母闻言,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随即劝道:“你莫要乱来,东府太爷和旁个不同,那是你过继大房的正经祖宗!”也不给贾蔷反对的机会,起身道:“罢,我和二老爷一道过去瞧瞧罢。”
贾蔷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劝道:“还是别劳动老太太大驾了,不然一会儿,我怕你老为难。”
贾母听的心惊,连连摇头道:“你越这般说,我就越不能不去。”
她虽更疼宝玉,可也不是糊涂种子,如今哪个在光复贾家祖宗荣耀,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若只一个贾蔷还不要紧,她也未必愿意理会。
可贾蔷身后还有黛玉,还有林家,更不用说皇后娘娘的娘家尹家了。
这里面,又牵扯到元春在宫里能否立足的问题……
所以,她如何能见到贾蔷在这件事上摔跟头?
留下王夫人并一干贾家姊妹,在贾政、凤姐儿的陪同下,贾母随贾蔷一并前往了东府。
……
宁国府,二门前。
十来个自金沙帮退下来或老或残的男仆,拦在二门垂花门前,不准一起子穿着道袍的道士进。
正中一个清瘦的老道,手里拎着一把鞭子,一边抽打一边大骂:“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忘八奴才,连太爷我的道都敢拦!贾蔷呢,让那小畜生出来!给他承爵,是让他连祖宗都忘了么?天打雷劈没孝心的种子,太爷我能给他爵,就能收回来!”
几个老仆挨了鞭子,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却也不敢让开。
贾敬见此,愈发恼怒的用力抽打。
正此时,忽听一道厉喝声传来:“够了!”
贾敬闻言转头看去,只见贾蔷皱着眉头,一步当先而来。
身后,贾政脸色也不大好看,跟着过来。
再往后还要两架马车……
贾敬看到贾蔷,眼里喷火道:“你叫哪个够了?小畜生,见了我也不下跪?”
骂着,手里的鞭子就当头抽了过来!
别说贾蔷,便是贾珍在时又怎样,还不是一路打到大的,阖族上下,哪个敢和他放肆?
却没想到,鞭子刚一抽过来,贾蔷身前出现一道身影,空手接住鞭子,然后一用力,竟将鞭子给夺了下来。
贾蔷自商卓手里接过鞭子后,看着贾敬道:“太爷若不想在城外修仙,大可回城来享福受用。如今虽是三房承爵,但我毕竟还兼祧着大房,总不至于不奉养你老。只是,你收拢这一波道士进来,是想做甚么?”
“放屁!”
贾敬虽修道修的快要走火入魔,可毕竟进士出身,也不傻,怎会听不出贾蔷言下之意,厉声道:“哪个给你说的,是三房袭爵?老夫在,蓉儿也在,大房还未绝嗣,岂有三房袭爵的道理?”
贾蔷“咦”了声,道:“既然大房未绝嗣,当初你们让我承甚么爵?”
贾敬怒声道:“那会儿是那会儿,老夫上了你这小畜生的当。现在赶紧给我滚,这里是大房的家业,容不得你这畜生在!”
贾蔷冷笑一声,还未说话,马车里贾母沉声道:“敬儿,承嗣之事,岂是顽笑的?哪有昨日许,今日不许的道理?”
贾敬对贾母还算客气,愤慨哽咽道:“婶娘,这个畜生连珍儿的身子至今还未下葬入土为安,蓉儿也只半死不活丢在那里,让他自生自灭。这样的下流种子,如何能承我大房爵位?”
“这……”
贾母听闻这两桩罪状,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她对贾珍其实并无太多为恶的念头,贾珍在时,对她素来恭敬。
莫说对她,便是对上邢夫人和王夫人,见面也是跪下见礼的。
年节生日时,送的礼更是出手大方,无处可挑剔。
偏她也知道,贾珍对下面并不算体恤,贾蔷老子娘之死,他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做的那些混帐忘八事,让人都难以启齿。
念及此,她叹息一声道:“走了的人已经走了,还是多为活着的人思量罢。珍儿的事我不知道,但蓉儿绝不是那样。蔷哥儿专门打发了人去伺候,还请了两个名医常住在府上,就为照顾蓉儿。你若不信,大可去瞧瞧。若果真晾在那不闻不问,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贾敬摇头道:“除非他到珍儿的灵前磕头,恭恭敬敬送了棺木入土,再将园子里划块地出来,给我建个七层的摘星楼来,供我参悟天道,等有了儿子,过继到蓉儿名下,将来爵位归此子,否则,今日我断不与他甘休!”
贾母闻言,眉头紧皱,大感棘手。
却听贾蔷风轻云淡道:“贾敬,你还真是个蠢货废物。没白起你这个名字,果真让你当家,岂不正好落个贾家败尽?”
“你……你……好你个畜生!你在同哪个说话?”
贾敬对贾蔷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没想到贾蔷敢如此同他一个祖父辈的长辈这样说话。
贾蔷冷笑道:“你当儿子没个当儿子的本分,丢下偌大一个国公府的家业不理,去修劳什子的鬼道。你当老子没当老子的担当,就那么一个儿子也教不好,生生养出个败类祸害来。宁国府和贾家,就是在你们父子手里给衰败的不成样。你以为国公府的家业是你们的么?那是先祖宁国留下来的!祖宗果真复生,看到你们爷俩儿这样的德性,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拿刀劈了这两个畜生!宁国爵位,长房有德自然由长房先袭,长房无德,便可由其他贾族子弟来袭。莫说区区一个三等将军爵,太子无德尚可废,何况是贾家?
看在你年老体衰的份上,我本不欲与你理会,可你既然如此荒唐糊涂,你现在大可去宗人府告一状试试,看看能不能要回这个爵位?
来啊!”
“在!!”
周遭家丁齐应声,贾蔷道:“传话给兵马司,让高隆带一队兵马,前往城外玄真观,查抄玄真观!妖道挑唆贾敬回来胡孱,必包藏祸心!去抄一抄,看看到底是谁给他们这样大的胆子!将这些妖道一并拿下带走!”
早就忍了多时的商卓带着弟子,并一众老江湖出身的奴仆,扑上前三下五除二将十多个哭求告饶的道士拿下,锁拿了起来。
贾敬看到这一幕傻了眼,气的浑身颤抖,连连骂道:“好你个畜生!好你个畜生!”
贾蔷冷笑道:“如今我为宁国传人,贾族族长!贾敬,你胡作非为,将先祖宁国公的颜面丢尽!我今日当着老太太的面,以族长的身份,将你奉养在宗祠后院。你不是想要修道么?经书、素斋管你一百年!带下去,好生‘伺候’!”
……
后宅中堂。
上房内,贾母也顾不得尤氏巴巴的献殷勤,皱眉看着贾蔷道:“那毕竟是老国公爷的嫡亲孙子,又是你承嗣认的祖父!”
贾蔷点头道:“若非如此,老太太以为他还能得个善终?”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就听贾蔷摇头道:“老太太且放心,在宁府里养老,或许他还能活得长久一些。真在道观里胡孱,烧汞炼丹,早晚暴毙。”
尽管如此,贾母还是感到一阵阵身子发寒。
这个重孙,当真惹不得,狠辣无情四个字,用在他身上真真一点都不过。
说是在宁府养老,可和圈禁起来,有甚么分别?
更何况开口就让人暴毙……
这宁府上下都是贾蔷一手带进府的人,贾敬一个嗑丹药嗑废了的老人,插翅都难逃!
而见贾母和贾政的脸色隐隐都有些难看,甚至畏惧忌惮,贾蔷叹息一声,道:“此事难道是我和他过不去?他好好的在城外修道,每月嚼用都按日子送过去,两不相干,难道不好?此事多半是他听了哪个的挑唆,才回来闹事。贾家的敌人不少,他们从正面不能打败我,就挖空心思,想着从贾家内部来阴我!老太太,此事还真需要你出点力,不然,贾家怕有麻烦事了……”
贾母眉头紧皱道:“我能出甚么力?”
贾蔷道:“明日一早,我会召开宗族大会,请代儒、代修两位族老出面,再加上老太太你的亲笔信,我要将贾族悖逆子弟贾珍,逐出家族,抹除族谱上的名字。另,请老太太、代儒、代修三位尊长,申斥贾敬妄图带道士进国公府后宅的荒唐行径。有此安排,就不怕背后对手作妖了!”
他要拉着宗族之力,为他圈禁贾敬来背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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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贾母的名讳……
“这……”
听闻贾蔷之言,贾母登时迟疑起来。
虽然就利弊而言,她心里明白,失去权势,甚至连命都没了的贾敬、贾珍父子,已经毫无用处。
可想想这几十年来,他父子的孝敬,着实让她不落忍。
人便是如此,即便有人恶贯满盈,十恶不赦,可对自己恭敬孝顺,那就很难产生恶感。
这是人性,贾蔷理解,但不会答应。
眼下既然贾母要求他出力,撑起贾家的门第,还要他护着宝玉,护着西府,为宫里的贵妃做牺牲,不惜让他娶一个哑女。
那这个时候再想装聋作哑充好人,就有些过分了。
见贾母沉默不言,贾蔷的声音也冷淡下来,道:“老太太,贾家如今官面上,只我一人撑着。我走得好,不仅贾家外面的人得益,连宫里贵妃都有底气。这已经不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这是我贾蔷在支撑着这个家族!没有我,就指着贾赦、贾琏、贾珍那一伙子,这些家业迟早败尽!这个时候,如果老太太不肯出面,那就实在令人失望。从今往后,也再莫拿贾家的大义来压我!”
贾母气道:“我不过寻思一下,这份信到底如何写,你就叨叨叨说那么些有的没的?都说你们读书人要修身养性,我看你还差得远!”
贾蔷心里好笑,你老太婆可拉倒吧,不说重话点醒你,就算肯写,怕也觉得施下好大人情。
如今,再对上这些个在后宅浸淫权术几十年的老太太,他是丝毫不敢大意。
因而即便听闻此言,他仍没有退步的意思,摇头道:“老太太,这世上多是让人既流血又流泪的事,前方流血,后方挨刀。当然,我相信老太太不会如此。”
贾母闻言,气个半死,喝道:“拿纸笔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子,到底怎么让你流血流泪?”
尤氏忙去取文房四宝来,未几而归,贾母拿起笔来,当着贾蔷的面,写下了一份同意逐贾珍出贾族,族谱除名,且申斥贾敬昏聩,做出领道士强闯后宅的勾当来。并命贾蔷,奉养贾敬于家内,让其安心修道,不可让人轻易打扰。
最后,还留下了她的名字:史珍香!
看到这三个字,贾蔷眼神都直了直……
他原本一直以为,这个名字只是前世一些人恶搞出来的。
却没想到,居然真有人取这样的名字……
他实在不明白,这灵感到底来自何方?
不过以他目前的城府自然不可能失声笑出来,只当做没有发现内涵,折好收齐整后,恭敬与贾母敬了个礼。
见此,贾母才算松了口气,捏着眉头道:“蔷哥儿啊,这一天到晚的,你要出多少事才算省心?你承爵连半年光景都不到,你生出多少事来?再这样下去,你累不累倒我不知道,可我跟着都要遭殃了!”
贾蔷笑道:“今儿请老太太在这边吃羊肉锅子,如何?”
贾母气笑道:“就吃个羊肉锅子?”
贾蔷道:“山珍野味还不容易?却没一家人围着一起吃个涮羊肉的锅子有小家子的热闹气。二老爷是正经读书出来的文官,多半不爱这套,但老太太和二婶婶并几位姑姑,必是爱这一套的。”
贾母听他说的热闹,笑道:“那好罢,那就打发人都接过来!问问太太要不要一起来?”
凤姐儿闻言笑道:“太太素来茹素吃斋,哪里会来吃涮羊肉?今儿老太太可心疼心疼我,让我也受用一回罢!正巧尤大嫂子在……哎哟,往后可怎么称呼啊?”
这时众人才发现躲在一边面色苍白默默流泪的尤氏,也就反应过来……
尤氏不过一个凭借姿色入了贾珍眼,侥幸成了国公府女主人的一个女子。
父母皆亡,除了继母带着两个没甚血缘干系的妹妹在,却连个正经亲人也没有。
贾珍若只是死了,她还能继续留在国公府里当个未亡人,享福受用不说,总能有个落脚地。
可若是贾珍被逐出族谱,驱出贾家祖坟,那她这个遗孀就尴尬了……
贾蔷皱眉道:“大奶奶安心住着就是,贾珍之罪,连蓉哥儿都牵连不到,何况是你?贾家虽是武勋将门,却也有宽仁之道,不至于容不下你一个。你也不必战战兢兢唯唯诺诺,该怎么过怎么过就是。”
贾母、贾政闻言,皆齐齐点头,贾母道:“理应如此,蔷哥儿此事做的倒也还好。”
贾政笑道:“到底是一等侯,心胸气魄合该如此。”
其实二人心里又有另一重考量,若尤氏果真被赶了出去,势力要再嫁。
这对贾家这样的高门来说,曾经的族长妻子,改嫁他人,实在有些不好接受。
他们本就寻思着,甚么时候提点提点贾蔷,善待尤氏。
不说当尊长敬起来,总要保证她在宁府衣食无忧才好。
如今见贾蔷有这心胸气度,怎能不喜?
贾母对泪流不止谢恩却被贾蔷避开的尤氏道:“不管如何,总还算是长辈。纵然不好拿长辈的派头压他,却也不必拜他。就按他说的办,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便是。往日里,你爽利不下凤姐儿,往后也该如此。既然做了我贾家的媳妇,便一辈子都是。他们爷们儿自己做下的下流事,论理不该牵扯到你身上。”
尤氏愈发感激的泣不成声,跪下磕头谢恩。
凤姐儿在一旁看了半天大戏,对这个拉着娘家两姊妹住在府上多时的大嫂子,打心底里看不上。
同为妇道人家,她会不知道尤氏的心思?
尤二姐、尤三姐的模样她不是没见过,也承认,论颜色,这姊妹俩不逊色任何人。
可那又怎样?
贾蔷当下眼里只认一个林妹妹,为了不要皇后的娘家侄女儿差点闹翻天,还会理会这两个和贾珍不清不楚的淫奔女?
果不其然,眼见黛玉都往东府逛了遭,尤老娘带着两个女儿也识相的乖乖出了东府。
小门小户出身,为了攀附富贵,真真可笑!
看罢笑话,凤姐儿坐着车,折返了西府,去请王夫人和贾家姊妹们。
没出意料,王夫人不肯来。
贾家姊妹们倒是欢欢喜喜的过来了……
临来时,凤姐儿特意不似往常,没和宝玉乘一车,倒是拉着黛玉上了她的车。
上车后,黛玉便问凤姐儿道:“东府如何了?”
凤姐儿得意笑道:“我就知道,你必等急了,有话要问。”
黛玉虽嗔了她一眼,却也没否认。
凤姐儿语气酸溜溜的啧啧道:“放心罢!我的侯夫人奶奶!你也不想想,你们家那位是甚么样的人,这世上可还有能让他吃亏的?一起子吊毛道士,想瞎了心了挑唆太爷回来闹事,结果不仅人被抓了下大狱,连玄真观都让蔷哥儿派兵抄了!”
黛玉虽羞赧,却还是牵挂最要紧的事:“那东府太爷呢?”
凤姐儿冷笑道:“甚么东府太爷?不过是个老悖晦的老糊涂罢了!也不想想,如今连爵儿都成三房的了,大房当年的奴才,也让蔷哥儿提前打扫了个干净,如今阖府上下不是蔷哥儿的人,就是你们林家的人在管事,还有他回来翻浪的余地?被送到里面随便寻了个院子圈起来,让他好好修道去了!”
黛玉闻言一惊,道:“可到底是东府太爷,宁国先祖嫡孙……”
凤姐儿好笑道:“你也是关心则乱!连你都能想到的事,你以为蔷哥儿会想不到?他倒会指派,强拉着老太太背锅,写了驱逐贾珍出家族,又申斥东府太爷荒唐昏聩的状子,回头他必连夜还让代修、代儒两位代字辈太爷也各写一封。有了这三封信,谁也拿他没法子了。啧啧,也不怪人家能当一等侯,只这份滴水不漏的心思,就比多少人强!更难为的是,为了颦儿你大怒兴兵,先围国公府,再围元平武侯府,最后连皇子府也围了,将皇上亲子打的见不得人……好颦儿,咱们女人家,一辈子能寻得这样一个男人,真真是死也值得了!”
“呸!”
黛玉心都快骄傲的飞了,俏脸绯红,眼波流转间啐道:“偏你嚼舌头,琏二哥哥对你不好?”想了想还是别提这一茬了,岔开话题道:“那颦儿之称,不过小时候姊妹们一起顽笑的说法,往后能不提,还是不提了罢。”
凤姐儿闻言,差点笑出声来,忙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其实蔷哥儿断不会在意这等小事,再说,当初也不过是宝玉随口一诌,往后他自己倒没怎么提过,反而是我们,常常这般叫。”
黛玉笑了笑,道:“二哥哥待我的好,我并不会忘记。不过那是姊妹间的兄妹情义,就如后来宝丫头来了,他也一般那样待宝丫头。虽是和别的姊妹比亲厚了些,但也……”
不等她说完,凤姐儿忙笑道:“此事我们自是明白的,当年你才不过五六岁就到府上来,那会儿子又懂甚么?别说你,当年我小时候,不一样跟着太太一道来贾家顽,当年,和东府珍大哥反倒更相熟些,成天野小子一样到处疯。此事你莫要同蔷哥儿说……”
黛玉奇道:“那后来,你怎么嫁给琏二哥哥了呢?”
凤姐儿闻言好笑道:“当年和贾珍,与你同宝玉差不多。再者,那时候,你琏二哥哥原也不是现在这样的……”
“奶奶,东府到了!”
凤姐儿话没说完,外面传来绘金通报声,马车停下,凤姐儿收敛了下神情,还低头用帕子不经意间擦了擦眼角,方对黛玉笑道:“到了,这是你的地方,今儿我可和老太太说了,总要受用一回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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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撒娇
“咦?”
黛玉甫一进门,看到烛光下与贾母相并而坐之人,声音轻不可闻的发出一道轻疑声来。
而看她们姊妹进门,贾母却笑道:“我料得如何?太太必是不肯来的,这才将姨太太请了来。不然,只我一个老货和她们顽,又有多少意趣?姨太太几日不曾过来说话,可是府上有事情要忙?”
原来是薛姨妈携宝钗也来了,听这意思,倒是贾母打发人请来的……
薛姨妈笑的灿烂,道:“哪里是我们府上有事要忙,是老太太府上这几日着实热闹的紧,我就不好上门添乱了!”
贾母心累的叹息一声,道:“那也叫热闹?麻烦一波接着一波,我何曾经历过这些吵闹?”
薛姨妈笑道:“多是好事!其他人家府上,想有这样的热闹也不能。”
贾母原是半炫耀似的抱怨,这会儿闻言,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又见尤氏正带着媳妇丫鬟往中堂上摆放锅子,便笑道:“姨太太瞧瞧,为了这东府的事,我这几百年不轻易走动的老废物,近来连腿子都快走断了。人家还我人情,请我一东道,就拿这么个锅子来对付我!”
薛姨妈笑道:“甚么山珍海味老太太没吃过,不过一份心意罢。先前在哥儿舅舅家,也是备的羊肉锅子,倒也不错。”
贾母奇道:“姨太太怎和他舅舅家走动起来了?”
薛姨妈见众人都瞧了过来,忙笑着解释道:“正赶巧了,蔷哥儿舅舅家在国公府里住的实在不自在,说是鸡也不能喂,菜也不好种,就搬到后街香儿胡同里去住了。我家先前让薛蝌去寻宅子,好巧不巧,也在那里。因知道了,就派人去送了两回东西。不想人家那样客气,非要请一遭东道回来。”
贾母闻言登时不高兴的看向贾蔷,道:“真是没有名堂,你那舅舅一家,我三请两请都不露面,如今倒是先和姨太太吃起了家宴?”
贾蔷自然不怕她,乐呵呵道:“我舅舅一家正经泥腿子身份,在这里都格格不入,何况去西府?话也说不到一起,饭菜口味也调不到一块。我舅舅倒是说了几回,要去给你老磕头。我想了想,还是劝下了……”
贾母板起脸道:“我原不配受你舅舅的头!”
论辈分,别说贾蔷的舅舅,就是他祖父复生,也不过文字辈,磕的头贾母也受得!
贾蔷听出贾母真有些恼了,又见黛玉频频与他使眼色,便淡淡笑道:“不是怕你老人家不自在么?你老素来又是个怜贫惜弱的,万一见他们太穷,抬手送个万八千两银子,回头再心疼问我要,岂不麻烦?”
贾母生生气笑,啐道:“呸!尽想美事!平日里只一个凤丫头好做这样的美梦,如今又多了一个你!那些银子我留着都是有用的,哪有余财施舍给旁人?”
薛姨妈笑道:“不是我说奉承话,哥儿舅舅那一家,虽不富裕,但却都是有硬气的。这样一个富贵的外甥在,又孝敬他们,却死活不肯在国公府上享福受用。我听说,蔷哥儿要给银子也不收,给地也不要。给他那个救了他性命,护他九死一生的姐夫安排个官儿,也只认了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小头目。这样的人家,纵然穷些,也让人起敬意!”
贾母闻言,愈发想见,对贾蔷道:“去请了舅家太太和姑娘来!”
贾蔷不肯,道:“我舅舅家睡的早,这会儿子早睡下了!”
贾母气笑骂道:“放屁!你不请,我打发玉儿去请!”
贾蔷笑道:“她又不认得道。”
黛玉似笑非笑道:“我不认得,宝姐姐认得呀!”
贾蔷嘴角抽了抽,道:“罢罢,我去请就是。不过话先说明白了,果真有失礼之处,也等人走了再笑,不然回头我挨骂,这个仇我是要记下的!”
众人大笑之余,纷纷斥责。
论辈分,在场的数他最小,便是小惜春都端起姑姑的派头,学着黛玉教训了句:“再胡说,仔细你的皮!”
贾蔷哈哈笑着离去。
贾蔷走后,薛姨妈对贾母笑道:“哥儿愈发和这边亲近了。”
往常都和仇人一样,指着一家子的鼻子从头骂到尾,从老骂到小……
贾母笑呵呵的看了眼黛玉,道:“都是玉儿她老子教得好!他也没个爹娘老子教,要不是玉儿她老子手把手的教他怎么做人,他岂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薛姨妈笑道:“确实如此,好福气!”
本和姊妹们闲聊的黛玉,耳垂都羞红了……
贾母又不无炫耀道:“前儿玉儿的马车让黑了心的歹人给冲撞了,连给烧了去,结果蔷哥儿好一通大闹,连皇子王爷都打了,后来皇后娘娘就将她的凤辇,赐给了玉儿。这份体面,便是寻常公主郡主也不曾得过!”
薛姨妈闻言,心里都快成醋海了,面上却还是笑道:“老天爷!怎这样大的体面?”
贾母笑道:“不过是看在那猴儿太能闹,再加上玉儿她老子是朝廷重臣,有大功于社稷的份上。不然,凭她一个小姑娘,又哪有这样大的福运?”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便是如此,已经有天大的福运了。咱们娘们儿这一辈子,不就指着老子和夫君活着?”
贾母啐笑道:“呸!不害臊!你怎么不指着琏儿替你也挣一架回来?”
凤姐儿笑道:“我原是烧糊卷子,哪里配坐凤辇?不过凭我和林妹妹的关系,将来蹭她的凤辇坐坐,总还是要给我这个二婶婶一点体面罢?”
贾母等人闻言,哄堂大笑。
黛玉在一旁啐凤姐儿自不必提,贾母忽又想起一事来,对宝玉道:“一会儿蔷哥儿他舅母、姐姐来了,你可不许不理人。”
贾母还是了解宝玉秉性的,别说外面的粗婆子,便是家里那些一等二等婆子,在他眼里也和死鱼眼珠子似的,嫌弃的紧。
万一一会儿人家来了,宝玉给人脸子看,贾母怕贾蔷那属驴的能当场撂蹶子!
宝玉笑道:“几时不理人了?老太太不知,我原见过蔷哥儿舅舅一家。你姐姐生的极好,就是气色不好,太劳累了些。我跟着蔷哥儿和薛大哥一并叫过姐姐的!”
贾母奇道:“我怎没听你说起过?”
宝玉笑道:“蔷哥儿从东府出去后,原在族里分给他爹娘的旧宅子里,用瓦缻煮粥吃,我还送了他五两银子呢。后来族里连那处宅子也收了回去,他就投靠他舅舅一家了。我和紫英、琪官还有薛大哥又去探望他,便在那里见到了他舅舅一家。”
探春感叹道:“蔷哥儿素来霸道厉害,没想到还有这样惨的时候。”
宝玉好笑道:“他惨甚么?他舅舅一家拿他当宝贝一样疼着,他舅舅还不许他干粗活,只让他读书,他自己也不干。他那姐姐待他最好,带着个小孩子,病成那样都还在帮他做事,又不许他动手。”
薛姨妈也才知道这事,唏嘘道:“怪道,蔷哥儿待他舅舅一家明显与别个不同,那真是当一家人在处。”
宝钗也忍不住笑道:“他还和他姐姐撒娇来着。”
黛玉“嗯”的一下看了过去,探春、湘云等人急催,连迎春都无法想象,贾蔷撒娇的模样。
宝钗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不过本是坦荡事,也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便笑道:“先前他去探望我哥哥,许是前夜熬狠了,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扶进薛家床上去睡了吧?
黛玉也微微眯了眯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宝钗。
宝钗却仍是坦然,道:“蔷哥儿先前就嫌弃我哥哥屋子里不素净,门也不肯进,只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自然不好送他进哥哥屋子里睡,便打发人去他舅舅家,请了人将他背了去……”
众人闻言释然,薛姨妈对贾母笑道:“我原是准备让人扶了在客房歇一歇的,宝丫头只说不合适。”
贾母点头笑道:“宝丫头素来知礼大气,我们家这几个女孩子都不如她。”
薛姨妈自然谦虚客气,就听宝钗继续道:“蔷哥儿在他姐姐房里好一通大睡,等好不容易醒了,小石头……就是他姐姐的孩子,叫了人来,他姐姐让他起来,他就说:不起,就不起!”
众人大笑,连黛玉都笑了笑。
她虽在这方面有些小性子,可以她现在的位置,却也不必担心甚么。
探春忙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宝钗抿嘴笑道:“然后他姐姐就将他的被子掀了,扯着他出了门儿!”
迎春笑道:“乖乖,如今还有人敢扯蔷哥儿的耳朵不成?”
贾母笑道:“原是这样才更好些,不然,整日里锥子一样刺这个刺那个,容易生是非,心性也容易走偏。”
凤姐儿此时不知想甚么,忽然叹道:“要是没尹家子那一出,蔷儿和林妹妹当真算得上天下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了,可惜……”
素日来在贾母跟前只会添彩的凤丫头突然说出败风景的话来,众人都变了面色,不解的看向她。
果然,贾母皱起了眉头,道:“枉我以为你也算是经历过事,有过见识的,没成想竟说出这样没道理的话来!”
凤姐儿回过神来,自知失言心里慌张,忙赔笑道:“我才经历过几件事?也不过是老太太、太太指点着去做的,岂有不出岔子的时候!老太太果真心疼我们,还是说出道理来,让我们也学着些!”
薛姨妈帮她圆场道:“正是如此,连我们也要跟着听听。”
贾母面色和缓了些,道:“也罢,这等事,原不是你们这个年岁该明白的,我就先说与你们听听……”
……
PS:贾母党日渐势大,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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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林姐夫
“这世上事,最忌讳的,就是贪全!”
“总有一起子贪得无厌的,心大眼皮子也浅,事事都想求全,却不知大道理:连天地尚且不全,更何况是人?”
“哪个人一辈子走来,不经历三灾九难?这边顺了,那边势必就要遭灾!早不临难,晚也必要遇到。”
“没有百日红的花儿,也没有事事顺的世道。谁想贪全,求个十全十美,这便是种祸的心思!”
“你们姊妹虽不同我说,但我心里也有一本子账,怕是没哪个私下里没抱怨过命苦吧?”
“你们也叫命苦?却不去看看那些一生下来就在泥腿子百姓家里,甚至一出生就落在贱籍里的女孩子,那才叫苦!”
“她们果真就比你们差了?也不见得!可是命数如此,强求不得。且日后,也未必就比你们差。”
“所以啊,往后你们果真遇到看起来十全十美的事,断断不可相信。就算老天爷顺着你们,事事帮你们,你们也要低调,明白遇到好事要往后退一步的道理!”
“如此一来,给人留些余地出来,也是给自己留出一些余地。”
“否则,你这边圆满了,那边就要栽个大跟头,眼下越圆满,往后栽的就越狠!”
“你林妹妹果真没有尹家事,那前儿夜里遇到的灾事,未必就能遇难成祥了……”
这番话说罢,别提凤姐儿,便是姊妹们,黛玉也无不默默颔首认同。
薛姨妈亦是“阿弥陀佛”道:“听了老太太这番话,可算是长了见识了!再一想想,谁说不是呢?人这一生,福分和坎坷原是有数的。不过有些人先享福,后遭难。有些人先遭难,后享福。老太太当年也是熬出来的吧?”
贾母叹息一声道:“打我进贾家门起,先是做重孙媳妇,不是说贾家老太太、太太们不好,可规矩总要站呀!刚开始时,那双腿肿的,脚上的绣鞋都脱不下。还要伺候这一屋子老的少的,但凡有丁点不对之处,少不得让人在背后说笑。我又是个好强的,受过多少气?我为甚么偏疼凤丫头,她虽比我当年好许多,但我瞧着,也好的有限。”
说至此,话锋又一转,回到黛玉身上,道:“所以啊,玉儿万万不可听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人,说甚么命不好,摊上了这样那样的事。此处亏一点,自有别处补回来。且打你老子救过来后,你的福运就盛的有些过旺了。前儿有人使坏,说不得就有一层在里面。有人分担一些过去,未必是坏事,你要往开里想,才是有福之道,记下了?”
黛玉闻言,按下羞意,轻声道:“原没多想甚么,只凤丫头乱嚼舌头。”
贾母笑着又啐骂了凤姐儿一遭,然后叮嘱贾家一众姊妹道:“这话并不是只给玉儿和凤丫头说的,连你们也是,宝丫头还有珍哥儿媳妇也听着。或一时不顺,遭了难处了,落进浅坑里,照我说,尽不必要死要活,没出息的想不开睡不妥,更别做那等闹着出家做姑子,或者干脆扯着裤腰带上吊的糊涂混帐事!等熬过这个坎儿,再过五年十年回头再看,当时觉得再难再苦的事,也就不算甚么了。”
尤氏感激笑道:“听了老太太这样的话,便不枉白活这一遭!”
贾母听着受用,看尤氏也顺眼许多。
而宝钗、湘云并贾家姊妹们,也纷纷有所领悟。
薛姨妈指了指湘云,对贾母笑道:“我原道这个孩子怎生的如此疏朗开阔,英豪大气。她日子过的不算金贵,可平日里丝毫看不出有甚么怨气。该吃该睡不耽搁,顽笑起来也让人喜欢。原来是老太太家学渊源,天生一副好性子!可见,往后也是个有福的!”
贾母看着望着她笑的湘云,心里一叹,面上却笑道:“她们这些姊妹,比起世上绝大多数的女孩子,都要有福气的多,哪个是没福的,也生不到咱们这样的人家来。”
薛姨妈笑道:“果真再有道理不过!”
正说笑间,就见贾蔷引着一粗黑寻常,连贾家三等婆子的光鲜都不如的婆子,和一个相貌不俗,却因病痛劳累早早熬出了眼纹的年轻妇人进来。
虽也穿着新衣,但却不是绫罗绸缎的,而是细布做的衣裳。
见此,除了贾母外,连薛姨妈都站了起来相迎,黛玉还上前两步。
春婶儿看这满屋子的光鲜妇人和姑娘,心里紧张之极。
她敢站在码头和街角,对着四五个粗壮婆子对骂,甚至敢动手撕扯。
可到了这个阵势里,紧张连路都不大会走了。
贾蔷先与黛玉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又见有丫头婆子面带古怪笑意,目光淡淡扫过一圈后,回头对春婶儿奇道:“舅母,这是咱们家里,又不是去西府老太太堂上做客,还有在自己家害怕的?”
“放屁!谁怕了?我何曾怕过?”
春婶儿用发颤的声音小声反驳道。
刘大妞比春婶儿好许多,但也可见紧张。
贾母在上头先热情招呼道:“老亲家来了?”
贾蔷对春婶儿介绍道:“西府老太太,贾家如今的老祖宗,舅母叫声老太太就好。”
春婶儿闻言,忙上前要跪下磕头。
贾母一迭声对贾蔷笑叫道:“快拦着,快快拦着。”
又让凤姐儿和鸳鸯去搀扶到高台上和她齐坐。
春婶儿看了看凤姐儿,又看了看鸳鸯,见均是穿金戴银,脸蛋脖颈和手白的比牛奶还白,让人搀着都不大会走道了。
等她挨着贾母,与薛姨妈相对坐下后,额头上出了好大一层汗。
贾母劝道:“舅家太太,大可不必这样害怕。你瞧瞧我,也不过寻常一个老太婆。姨太太你早先见过,宝丫头也见过,尤丫头也见过……对了,玉儿你可见过?”
说着,指向还未落座的黛玉。
见到黛玉,春婶儿忙站起身来,笑道:“见过见过,原就说这姑娘怕不是天上的仙女儿吧,我家蔷哥儿高攀了!”
黛玉都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得亏刘大妞忙道:“还早呢,娘说这些做甚么。”
又对黛玉笑道:“爹和娘这些日子一直在攒钱,说要给你置办份好彩头,如今还没置办好,这才心里虚。”
黛玉闻言,又羞又急,偏她一个姑娘家还能说甚么,只能以目示贾蔷。
贾蔷也无奈,道:“我都说了不用你们准备,给你们银子又不要,这会儿又闹这出子。”
春婶儿心里却开始慢慢稳当起来了,毕竟闯荡码头多少年的,纵然初被这满目绫罗金玉的贵气所慑,但她先前就住在宁府,也算见过一些,这会儿笑道:“我和你舅舅,用自己攒的银子,不拘三两十两,能有多少算多少,置办的彩头才算我们的心意。看这姑娘就是个心善的性子,必不会嫌弃我们穷酸。若是拿着你的银子再来置办,那又算甚么。咱们人虽穷,但志不能短!”
贾母闻言倒也喜欢,其她人也都目露敬意。
薛姨妈劝道:“朋友间尚有通财之义,何况外甥的孝敬?舅太太不必太外道。”
春婶儿摇头道:“已经吃用许多了,他舅舅说了,再多便不是福分了。”
贾母闻言,对众人笑道:“多少人看着尊贵,也读了一肚子的书,可却远没有这等见识。谁没听过知足常乐的道理?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舅太太一家能有这样的见识,往后必有福报!”
上面开始聊开了,贾蔷坐在宝玉边上,正要动筷子,却被宝玉搂住脖颈,听他笑骂道:“蔷哥儿今儿可是读好了书了!”
姊妹们闻言,登时大笑起来,连黛玉也笑。
今儿在荣庆堂,贾母寻贾蔷的不是,贾蔷就在贾政跟前谈读书。
贾母越是寻事,宝玉也就越惨。
贾蔷肩膀一抖,把这货挣开后,笑道:“你再闹,我果真去寻老爷,让他明日亲自押你去族学。”
宝玉果然老实了,连连叹息道:“果真在那里住半年,怕熬也熬死个人了。”
湘云最是口直心快,笑道:“爱哥哥,你果真不去那里,环哥儿和兰哥儿却去了那里。半年后二人若果真大有进益,你的好才多着呢!便是在姊妹们跟前,你被环哥儿和小兰哥儿比了下去,难道还有脸子再顽?”
宝玉闻言,登时变了脸色,不过没等他发作,就被贾蔷一巴掌拍在肩头,把怒气拍散了,笑道:“你还和史妹妹置气不成?人家哪里说的不对?”
宝玉哼了声,道:“不过一群禄蠹蠢物,做的也是八股死文章,臭不可闻。便是出家当和尚去,也不去学那些劳什子顽意儿!”
湘云还想说甚么,被她身旁的宝钗劝道:“罢了,老爷打着也不见好,你就能说服了?不去族学,在家里果真用心读书,也未必落后。”
又问贾蔷道:“蔷哥儿准备如何变革族学,说起来,我哥哥还在里头挂个名儿哩!”
说着,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贾蔷哈哈笑道:“可快拉倒罢!薛大哥去了只能给我添乱,他当初交的束脩,我双倍返还,只求他再莫往贾家族学拐了。”
黛玉在旁边吃吃笑了起来,宝钗倒有些笑不出来了……
探春较正色的关心问道:“蔷哥儿到底准备怎么清理族学?”
贾蔷摇头道:“算不是甚么新鲜手段,贾家以武勋传家,所以请了四个武教官,每日清早带领学员出操,锻炼体魄。又请了致仕的老判官,每天为他们分篇讲解《大燕律》,时时抽查他们,让他们知道甚么事能做,甚么事不能做。最后,请了名师,与他们讲解课业。无论是出操,熟知《大燕律》,还是学问课业,每周都会有评比。前三名有奖,后三名有罚。半年之后,当有所不同。”
探春闻言,满面敬服,举杯道:“果然不愧是大侯爷,手段了得!这次我就不叫你蔷哥儿了……”
迎春笑道:“你不叫他蔷哥儿又叫甚么?”
探春俊眼修眉闪过一抹促狭,道:“就叫一声林姐夫罢!林姐夫,干!”
黛玉俏脸满是羞红,举起筷子来就要抽打,道:“我把你这撞破头的坏丫头,今儿再不饶你!”
探春强忍笑提醒道:“舅家太太在呢,舅家太太在呢!”
黛玉闻言,忙收起筷子来,正经坐好。
就听姊妹们轰然大笑起来,而见贾蔷这始作俑者也跟着笑,气的她悄悄一根筷子丢了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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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炮仗
中堂上头,春婶儿看着黛玉,越看越喜欢,贾母笑道:“原不该搬出去,便是多你们一家子四五口人,又靡费不了甚么。正经的至亲,住在一起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春婶儿连连摇头道:“岂有舅家在外甥家常住的道理?再者,新娘子都快要进来了,我们虽穷些,却也算是长辈。你们这样的人家又最是知礼,不似我们寻常泥腿子人家,婆媳尚且有吵嘴的。你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孩子,听说还要在长辈跟前站规矩,若住在一起,就算不站那鬼规矩,也要晨昏定省。我们哪受得起这样的礼,岂不折了寿去?他舅舅又最是心疼他,罢罢,还是搬出去自在。”
贾母笑道:“果真照你们这个谦让法儿,我们这些岂不成了真正的老厌物儿了?”
春婶儿闻言笑道:“老太太这样的老封君,本身就带着朝廷封的诰命,和官儿也没甚分别,算是女人中的一品大学士,福报那样了得,能庇着一大家子吃香的喝辣的,又怎能成老厌物儿?”
贾母闻言乐得合不拢嘴,笑道:“谁说你们这样的不会说话?我看比谁都会说话!”
春婶儿惦记着正事儿,道:“他舅舅临来前,让我托问老太太一事。这蔷哥儿娶亲,该是甚么个章程?该怎样下定……”
“诶!”
见春婶儿一家居然想包办贾蔷的婚事,贾母连忙摆手,正色道:“这蔷哥儿虽然跟你们那边最亲,可毕竟姓贾。玉儿虽是我的嫡亲外孙女儿,可自有她老子在。所以婚事这边,仍是我们这边和玉儿她老子那里商议。当然,到了议亲的时候,自然少不了通知你。”
春婶儿闻言笑道:“若是能如此,自然最好!他舅舅就是想起当初他老子娘不在的时候,全靠他……”
“娘,这会儿说这些做甚?”
不等春婶儿说完,刘大妞就制止了。
贾母却坦然,看着春婶儿道:“当年的事,西府上果真连丁点风声都没听到。若不然,断不会是现在的下场。”
她只道春婶儿糊涂了,现在来替贾蔷找场子来了。
眼看春婶儿想起往事,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一直留意上头情况的黛玉悄悄与贾蔷使了个眼色。
贾蔷却对她扬了扬眉尖,示意不当紧。
果然就听春婶儿再开口,便不是那回事了,她叹道:“他舅舅说了,如今蔷哥儿的爵位那样高,事业也越做越大,他再帮不得他了。只等着他成亲之后,我们一家便搬回老宅子那边去,那边才是我们正经的根儿。”
薛姨妈在旁边笑道:“原来是急着替甥儿讨媳妇!”
贾母放下心来,也笑道:“我原也催过,只是蔷哥儿和玉儿她老子商议过,都应下了,晚几年再办,我急也没人听。”
下面凤姐儿笑问贾蔷道:“这又是甚么缘法?”
众姊妹也看了过来,贾蔷笑道:“旁人不知这是甚么缘法,二婶婶最该明白才是。”
凤姐儿闻言,忽地心中一震,丹凤眼里满是嫉妒的看着黛玉,叹息道:“女儿家能做到你这个地步,才算不枉白活一场。”
黛玉轻轻啐了口,低头不语。
湘云闹不明白,连连追问。
凤姐儿笑道:“咱们女儿家,这辈子最快活最自在的日子,便是做女儿的这些日子。你们虽还未出阁,难道就不会对比?”
许多话她不好说,但不说不代表姊妹几人看不到。
凤姐儿算是极得宠的孙媳妇了,可平日里累成甚么模样,得罪了多少人,要应付多少人,要伺候多少人,受多少委屈……
都是有目共睹的。
她们也就明白了贾蔷为何让黛玉晚点过门,分明是舍不得她受累,要让她多做几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女孩子。
“这酱蘸着怎么觉得没那样香了?”
吃了半天涮羊肉的宝玉,忽然奇怪道。
……
翌日清晨。
宗祠大栅栏外,甬道尽头,摆了一张几案。
几案上设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代修、代儒二老,再次被贾蔷派人抬了来。
实际上,昨夜贾芸已经代表贾蔷,前去和二老通气了。
其实也不算私下里收买沟通,论公,贾敬、贾珍父子所作所为,不必多说。
论私,他们每年除了给族人分一点山货外,也不会再有甚么恩惠。
那么多族人,想养也养不过来。
即便是代修、代儒两个代字辈的庶出长辈,每年也给不了多少钱粮。
相较之下,贾蔷这个族长才当了没二月,却按月送了丰厚的钱粮,供其养老。
所以,有贾母亲笔信在前,二老在写下逐贾珍出族谱,不入祖坟,申斥贾敬昏庸荒唐的亲笔信时,并没太多阻力。
总之,今日贾蔷连面都没露,就凭代修、代儒并贾政、贾芸四人出面,就让族人在宗族露布上,一个挨一个的签下了大名,算是彻底在贾家为贾珍画上了句号。
随后,连贾家族人都没用,几个家仆出面,去了铁槛寺,将贾珍的棺木移至城外乱葬岗,随便挖了个坑埋了。
至此,大房历史基本上翻篇。
……
东路院,贾蓉房。
里间,气味不似上回进来时那样难闻。
但依旧难掩腐臭味。
贾蔷站在床榻边,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才不过半月,却愈发不成人形的贾蓉。
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就知道他心里甚么都清楚。
贾蔷叹息一声道:“你但凡心里能想开一点,病情何至于此?”
贾蓉冷笑,因消瘦凸出的眼珠子上,满是黄疸和血丝,看着贾蔷,声音如锈了的铜锣摩擦一般难听,讥笑道:“你少猫哭耗子,你怕打心里都等着我死罢?”
贾蔷好奇道:“你死不死,对我能有甚么影响?贾珍已经被我宗族除名,连棺木都入不得祖坟。贾敬回来闹一场,水花都没荡起一滴,养在宗祠后院让他好好修道。他们尚且如此,我不惧之,难道还容不下你?说到底,咱们是一起长起来的兄弟。如今又是三房承嗣爵位,你若果真能长命百岁,我少不了你的富贵,此言并无半点虚假。”
贾蓉闻言,眼珠子瞪了半天后,才不掩恨意道:“那个老畜生,当年就不该收养你,就该溺死你!甚么叫引狼入室,这便是!秦氏那个贱人已经被你得手了吧?你少给我装好人,当年你就爱盯着她的乃子和屁股看,如今你得了意,还能放过那个小娼(***?怕是连尤氏和她两个娼(***妹妹也一并顽弄了吧?贾蔷,你占了我的爵,害了我父亲,圈了我祖父,淫辱我继母妻子,如今还来装好人?你怕不是想在我眼前去肏她们?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贾蔷冷漠的看了他最后一眼,对两个快要吓死看护他的嬷嬷道:“伺候好了,别让他死了。”
那嬷嬷倒也实诚,难为道:“刘郎中说了,蓉大爷的病越发难治了,他自己又控制不得邪火,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贾蔷没有再回头看破口谩骂的贾蓉,冷漠道:“多用些安神的药,让他多睡会儿。就算死,也要等两个月再死。”
说罢,阔步出门离去。
这个档口死了,虽伤不得他甚么,总是不好听……
……
皇城,凤藻宫。
偏殿内,贾元春正领着端妃、周贵人处理六宫宫务。
端妃是新升的四妃之一,亦出身名宦之门。
虽不及原吴贵妃得宠,但近来被翻牌子的次数多了不少,因而被尹皇后传至中宫,赋予重任,辅助贤德元妃一并处理宫务。
这在后宫,乃是莫大的权势和荣耀。
抱琴并一众昭容、彩嫔、女史,来去匆匆,将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和宫正司等六局一司的诸出纳文籍抱来送去。
不过这一会儿,元春并端妃茹氏还有周贵人的注意力,都未集中于宫务上。
而是听着西暖阁内,尹皇后和五皇子母子间的动静……
“母后,您就同父皇言语一声,让贾蔷来帮儿臣罢!”
“母后,内务府实在缺银子啊!!儿臣如今每天早上睁开眼,想起那空荡荡的内库,儿子脑仁都疼!”
“不信您瞧瞧,您瞧瞧,今早邱氏还说,儿臣如今连白头发都有啦!”
“放屁!”
李暄惫赖的声音刚落,尹皇后啐骂声便传了过来,只听尹皇后气笑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儿子,说谎也不会找说辞!内库才抄了吴家的不义之财,不知多充足,你倒拿内库空荡说嘴?”
李暄跳脚抱屈道:“哎哟喂!儿臣的亲母后哇!您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因五省入春以来滴雨未下,朝廷上那些鸟官儿成天聒噪,逼得父皇不得不将入库没两天的千万银资,全都送入户部,再直接拿去买粮,送往五省了!哎哟,那些贼厮鸟,真是可恨啊!”
“住口!”
毫无疑问,接下来,李暄接受了尹皇后好一通道德洗礼,最终震怒斥道:“你难道也想像你二哥那样,因无皇子之德,被出继给别人,不再是皇上和本宫的儿子?”
李暄垂头丧气道:“母后,儿臣也理解那些官儿……可儿臣原本正盘算着趁内库充盈给父皇和母后修园子呢,谁知道……”
见他如此,到底是小儿子,尹皇后又心软下来,道:“我和你父皇又不急着享乐,园子的事,还是再等等罢,孝心也不尽在这一时。”
李暄摇头道:“如今已不是修不修园子的事了,而是今年大半年都要打饥荒!先前九华宫皇祖父那里花了太多,只打醮一次,就靡费十数万。再加上过年时赏赐下去那么多……唉,母后,如今内库当真是精穷了。”
尹皇后闻言皱眉道:“便是如此,你寻贾蔷又有甚么用?他难道还是点石成金的送财童子不成?”
李暄赔笑道:“儿臣前儿去他府上,听他和江南齐家还有恒生王家、东盛赵家都在做生意,还都做的极大,张口闭口都是几万两银子,儿臣一个郡王,一年的宗室俸银也才一万两,还不够人家的添头!”
尹皇后奇道:“他还有这份能为?”
李暄连忙道:“可不是嘛,所以儿臣才动了心思,劳母后给父皇说说,还是调贾蔷来内务府帮儿臣罢。让他在外面,成天的惹祸啊,有儿臣在,还能看着他点。”
“呸!”
尹皇后气笑啐道:“果真让你们两个混世魔王凑在一起,还不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
见李暄还要耍赖央磨,她捏着眉心摆手道:“连儿子都有的人了,还如此顽皮惫赖,不过我劝你此事还是别多想,内务府的水到底有多深,不用本宫说,你自己心里就明白。果真让贾蔷那炮仗性子的人去了,你果真能按得住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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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传信
待尹皇后领着五皇子恪和郡王李暄往大明宫而去后,端妃茹氏和周贵人都奉承起元妃道:“贵家那位少年侯爷,果真好大的能为。”
贾元春笑了笑,道:“哪里是他有甚么能为,不过是天恩浩荡,皇上和娘娘宠着他罢了。”
端妃茹氏笑道:“这便是最大的能为了,天底下勋贵子弟虽不说多如过江之鲫,却也不在少数。能如此得皇上和娘娘法眼的,难道还有第二人?”
周贵人也笑道:“何止入皇上和娘娘法眼,便是太上皇,也钦点其为良臣呢。哟,说起来,果真和娘娘家的那位嫡亲侄女儿有缘,那位不也是既得皇上、娘娘的喜爱,也得九华宫里太上皇、皇太后的疼爱?”
茹氏羡慕道:“贾家有这一双人儿在,还这样年轻,百年富贵可期。”
贾元春闻言笑道:“都是托天家隆恩罢!”
虽如此言,可元春心里还是满心欢喜。
宫里人最是会察言观色、捧高踩低,贾家人争气,连她也跟着沾光。
元春打定主意,回头再书信一封回去,劝她母亲,还是好好和东府相处为上。
……
大明宫,养心殿。
见尹皇后带着缩头缩脑的李暄进殿,隆安帝停下朱笔,先是冷哼一声,瞪了李暄一眼,将他唬个半死,然后方对见礼的尹皇后道:“皇后免礼,怎和李暄往这边来了?”
尹皇后笑道:“皇上,臣妾实在耐不住五皇儿的央磨,又不能擅自做主,便带他过来,让他自己同皇上说。”
隆安帝皱起眉头看向李暄,目光渐渐锋利,喝道:“甚么德性?畏首畏尾,哪里还有一点宗室郡王的样子?”
李暄赔笑道:“皆因父皇龙威太盛,儿臣见之心生大敬意所致。”
隆安帝懒得与他掰扯,问道:“甚么事?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李暄忙道:“此事是正事,父皇,儿臣想请贾蔷到内务府帮儿臣。”
隆安帝闻言,眼神一下深沉了下去,不过随即又恢复正常。
这个荒唐儿子,他心里还是有数,不至于此。
但他还是厉声斥道:“迷了心了!皇子公然结交领兵大将,你想干甚么?”
李暄当时就懵了……
五城兵马司指挥,也叫领兵大将?
见他这般,尹皇后忙笑道:“如今可死了心了?”又对隆安帝笑道:“还是皇上圣明,臣妾都没想到这一处。早知如此,在凤藻宫就拦下他了。”
隆安帝点了点头,道:“不过是提点一下这孽障,皇后不必担心。”
又问李暄道:“你寻贾蔷甚么事?”
李暄便将先前在凤藻宫那套说法说了出来,隆安帝摆手道:“贾蔷不过是走了运道,不知从哪得了些方子,你还想将他的方子贪去不成?再者,他那套脾性,到了内务府,不定惹出多少事来。这个混帐东西,没一日不给朕寻些麻烦的。”
尹皇后见隆安帝皱起眉头来,奇道:“贾蔷又惹是非了?他这也太能折腾了……”
隆安帝捏了捏眉心,道:“今日有科道言官,弹劾他自承爵以来,不顾上一任宁国袭爵人贾珍停棺家庙,更苛待宁国公贾演嫡孙贾敬,这贾敬还是贾蔷承嗣宁国认下的祖父。至于贾珍之子,也快被虐待死了……”
此事,还真有些符合贾蔷嫉恶如仇的性子。
但是,与孝道不合,果真计较起来,贾蔷怕有天大的麻烦。
尹皇后闻言也眯了眯眼,道:“皇上何不将贾蔷宣进宫里,让他自辩?”
隆安帝摆了摆手,道:“这种事,自辩有甚么用?朕已经打发人去贾家看了,果真如此,那少不了他的苦头吃……”
涉及孝道,又被科道言官给弹劾了,便是他这个天子,也无法维护甚么。
果真坐实了,少不得丢官削爵之责。
正当尹皇后蹙起眉心来,想说些甚么,忽见一黄门自殿外入内。
跪于殿中,先与隆安帝和尹皇后见罢礼,然后捧着一叠纸笺奉于头顶,道:“万岁爷,奴婢奉旨前往贾家传旨探查,宁侯贾蔷亲自引着臣去见了东路院的贾蓉,贾蓉房间内有专门请的两个郎中照看着,病案医嘱按日记录,奴婢也都看过了。另院内还有四名嬷嬷,四名丫鬟,一天十二时辰日夜轮班照顾,不曾断过人。贾珍遗孀尤氏、贾蓉妻秦氏,也都被善待。”
听闻此言,隆安帝和尹皇后面色都微微舒缓下来,隆安帝问道:“那贾敬和贾珍怎么回事?”
那黄门道:“昨日贾敬领了玄真观十三名道人,强闯宁府内宅,要在内宅修一座七层摘星楼,供他参悟天道。宁侯贾蔷便请了荣府荣国太夫人,并贾家两位代字辈的族老出面相劝。劝之不听,宁侯大怒,就派兵将玄真观给查抄了,一应道士都下了大狱。而后开了宗族大会,历数贾珍大罪,将他逐出宗族,族谱除名。贾敬也被三位族中族老,申斥荒唐不堪,令其闭门思过。奴婢也前去看了,衣食嚼用供给上,未曾短缺。另,宁侯让奴婢将贾族荣国太夫人、两位代字辈族老,并阖族三百余人亲兵签名的宗族露布带了回来,以作辩证。”
隆安帝却是连看都未看,摆了摆手让戴权带着这黄门去武英殿,将这些给军机处几位大学士看。
等两个内监走后,隆安帝对尹皇后道:“这个贾蔷,让林如海调理的愈发精明了。”
尹皇后笑道:“是不错,不过也不算甚么。贾敬回城闹事,以贾蔷的聪明,不难想出背后有人弄鬼,说服荣国太夫人并两位族老出面,不算难事。只是……”顿了顿,尹皇后凤眸中不掩精光,道:“这幕后之人,还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隆安帝嘿的冷笑了声,却未多言。
他手里掌着的大部分力量,都布置在李向、李吉那一伙儿景初朝兴风作浪的上一代皇子周围,密切关注,不敢有半分大意。
其他的地方,难免就疏漏了些。
不过,也有了些眉头了……
至于幕后之人挑唆贾敬回城的勾当,在隆安帝看来,简直小家子气的让人瞧不起!
此等竖子,也配妄想大宝?
简直可笑,可悲!
……
出了大明宫,戴权看着紧紧跟随他后面的年轻小黄门儿,笑道:“都道宁侯年岁不高,但出手最是大方。海公公这次得了差事,往宁府宣旨,可得了甚么好东西不曾?”
那年轻小黄门儿忙赔笑道:“总管老公面前,小的怎敢称公公?”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了三张银票,奉给戴权道:“宁侯果真大方,出手就给了三百两银票,小的福分薄,担不住,孝敬给总管老公!”
戴权瞥了眼,轻笑了声,从三张百两大龙银票里挑出了两张,声音阴柔的笑道:“小海子倒有眼力见儿,往后自有你的前程。”
海公公闻言大喜,道:“全凭老公提携!”
戴权笑了笑后,啧啧叹道:“宁侯还真是豪富啊!”
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去问这位新贵,借些银子……
不过,眼下不是时候,眼下这位少年侯爷势头太盛,他也要顾忌着。
但俗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哪有人能一辈子走的顺风顺水?
就慢慢等着吧,早晚的事罢了……
……
荣国府,荣庆堂。
高台上,贾母看着贾蔷,有些紧张道:“宫里天使走了?”
贾蔷笑了笑,道:“走了。”
贾母又道:“果真有人告你了?”
贾蔷点点头,道:“要没人在背后挑唆,东府太爷如何会突然回府?”
贾母含怒骂道:“这起子阴险小人!你可知,是甚么人动的手脚?”
贾蔷笑了笑,道:“如今牢里正在审问玄真观的道士……”
说罢,目光落在贾母身旁不远处交椅上,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面上,问道:“这位是……”
贾母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道:“你怎连他也不认得了?罢了,你必是与我装糊涂打擂。我也不同你打这个擂,实话实说了,这位神仙今儿便是来为玄真观那些道士求情的。你多少卖我一个老脸罢……”
贾蔷笑了笑,一旁贾政介绍道:“蔷哥儿,这位真人便是当日咱们荣府老国公的替身,曾经太上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被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和咱们贾家的关系素来亲近。”
贾蔷点了点头,问道:“张真人,是为玄真观来求情?”
张真人早已打量过贾蔷多回,此刻闻言,没有直言,而是惊叹道:“无量天尊!侯爷当真好福相啊!难得,实在难得!”
贾母感兴趣,忙追问道:“此言怎么说?”
张真人笑道:“侯爷生的眉飘偃月,目炯曙星,虽不及尧眉舜目,却也是王侯贵相!再看其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如胆悬,目若朗星,口似涂朱,牙排碎玉,齿如贝列,面如古月生辉,脸似淡金镀容,眉似利剑入鬓,鼻正口方楞角分明,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仪表堂堂……诸位不要笑,非贫道恭维,这等相貌,非胸中有大忠正,真正忠于社稷黎庶之忠良,绝难生此形容。便是到了九华宫、大明宫,太上皇和当今圣上面前,贫道也敢打此包票!”
贾蔷再度感慨,这些久在权贵中打磨圈的人,恭维起人来,当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以他素来听不进浮夸赞扬的心态,如今听起来居然觉得不刺耳……
他思量稍许,缓缓道:“老真人且放心,兵马司衙门不是龙潭虎穴,是讲道理之处。大部分玄真观道士,今天就能放归。小部分确实藏了奸,或是违背律法的,罪轻者轻罚,罚完即可归。只是果真有罪重者,却放不得。”
“这……”
张真人迟疑了下,却还是打了个道礼,道:“如此,贫道就代玄真观祖师,谢过宁侯了。不过贫道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蔷道:“当然可讲。”
张真人道:“贫道也是受人请托,旁人知道贫道与府上关系,才再三央求,故而不得不来。但除了贫道外,据说还有人求到了龙虎山天师府。龙虎山封山三十载,去岁才再度开了山门。今岁大天师奉诏入京,进了九华宫。连贫道也没想到,玄真观还有这等根脚。贫道和贾家关系不比旁家,又素得太夫人并诸位老爷的礼遇,得了这个信儿后,还是想着上门相告,侯爷心中当有数才是。”
说罢,张真人不顾贾母等人挽留,告辞飘然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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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安份
“蔷哥儿,可要紧不要?”
清虚观张真人走后,贾母紧张问道。她虽素不理前面的事,但也知道太上皇意味着什么……
贾蔷沉吟半晌后,笑着摇头道:“这位张真人,好心倒是有些,但也未尝没有存下让我和龙虎山斗一场的心思。一个是太上皇信奉的千年道教祖庭,一个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张真人自身敌不过他的本家大天师,所以想拉我下场斗一场……”
贾母和贾政闻言眼睛都直了,将信将疑道:“张真人,果真这样坏?”
贾蔷淡淡道:“也谈不上坏,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者,这个消息还是极有用的,有备无患,就不至于被人算计到跟前,手忙脚乱。”
贾母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便放下心来,笑道:“在外面行事,果真要多长一百个心眼子才够用,不然,不知甚么时候就被人算计了去。”
贾蔷还未说话,就见凤姐儿引着贾家诸姊妹进来,与贾母、贾政见礼罢,贾母好奇道:“你怎还未走?”
贾蔷听了摸不着头脑,不过看到姊妹里少了宝玉和探春,便知道许是发生了甚么。
就听凤姐儿笑道:“今儿不是大嫂子的好日子么?我怎么也得等到大嫂子送完了兰儿,看她好哭一场后再走。”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呸”的一声。
众人看去,却见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的李纨牵着贾兰的手进来,眼睛虽有些红肿,此刻却还是含笑啐道:“凤丫头再不当好人!”
在她母子身后,却见穿红着绿披金挂银的赵姨娘和贾环也到了。
好在王夫人今日也不在,不然看到行咒魇之术后,还能活得如此滋润的赵姨娘,怕是心里又要怄出八两血来。
贾环、贾兰叔侄俩跪下,与贾母见礼。
贾母一人叮嘱了几句,又让鸳鸯将早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并进士及第的小银锞子送上。
两个小人儿再次磕头。
然后又到贾政那边,不过贾政的礼先前就给过了。
告辞完尊长,聆听完教诲,二小就要离府前往族学。
强忍了许久的李纨眼泪再次落下,赵姨娘也心啊肝啊的大哭起来。
贾环许是也有些害怕,被赵姨娘搂在怀里,也呜呜哭了起来。
倒是贾兰,恭恭敬敬的跪下,给李纨磕了三个头,正经劝道:“母亲,前儿不是说好了么,儿子是去求学,且就在贾家族学,并非远离,母亲实不必担忧。”
凤姐儿在一旁看着,见贾兰竟有这等表现,称奇道:“也不知大嫂子平日里是怎么教的,这兰儿倒像是个有大出息的。”
相比之下,再看看母子抱头痛哭的赵姨娘和贾环,“啧”了声。
贾政面皮挂不住了,斥道:“哭甚么,好生读书求学,本是极好的事,还不退下!”
喝退了赵姨娘后,贾政也未多留,与贾母、贾蔷道了别后,带上了贾环、贾兰转身离去,也不知是不是回头安慰小妾去了……
待贾政离去,凤姐儿同贾蔷笑道:“今儿是王家舅母的生儿,太太带着宝玉和探春先过去了,王家那边打发人来说,若是得闲,也请你和林妹妹务必过去坐坐。怎么,可有功夫没有?”
贾蔷遗憾道:“哎呀,真是不巧。若没有东府太爷回来这事,我多半就去了,眼下宫里来人传旨,我怕是出不得远门了。林妹妹也要回林家照顾先生,且我不陪护着,也不放心。所以这次……还是算了罢。”
凤姐儿闻言,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却也没多劝。
虽然王夫人知道她和贾蔷亲近些,将这个请人的差事交给了她,但凤姐儿对王子腾妻子李氏动了拉贾蔷和黛玉去为王家架秧子抬势头的心思很不以为然。
天下又不是只王家人是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
就算李氏先前出面了贾蔷封侯的宴会,也为黛玉庆生送了份礼,可李氏的分量能和贾蔷、黛玉比么?
亏李氏还好意思说,让黛玉乘皇后赐的凤辇去,亮亮相,也好让其他诰命开开眼。
照这般算计,每年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众诰命都去捧场,回头谁家诰命再过生儿,皇后娘娘还得亲自去还个礼?
谁也别说谁势力,果真贾蔷黛玉只是个寻常小辈,李氏那日也不会亲自登门。
既然已经将身份地位算了进去,那就按规矩办事。
贵人岂能轻落贱地?最起码也得身份对等才是。
贾蔷背后站着多少人,黛玉背后又站着多少人?
他们的行动来去,并非全在他们自己,也要考虑影响。
连凤姐儿都明白的道理,王子腾夫人李氏会不明白?王夫人会不明白?
终不过还是欺贾蔷、黛玉年幼,想以辈分压人罢了。
只是既然如今贾蔷心里明白着,也开口婉拒了,凤姐儿便不多说甚么。
她邀请了贾蔷和黛玉,差事已经完成了,况且她也看得出,连贾母都不大喜欢这做派。
因此与贾母、贾蔷并诸姊妹道了别后,也匆匆赶往王家。
等凤姐儿走后,黛玉怔怔的看了贾蔷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就这?”
贾蔷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黛玉缓缓蹙起眉心道:“人可不去,难道礼也不去?”
贾蔷笑了笑,奇道:“还用送礼?”
黛玉不高兴了,看着贾蔷不言语。
贾蔷哈哈笑道:“我又不傻,岂会如此疏忽?”
黛玉眼睛一亮,道:“可是先前已经打发人送去了?”
贾蔷摇头道:“怎么可能,先前压根都不知道有此事。”
黛玉气个半死,忍着被人取笑的羞耻,咬碎玉齿,一字一句低声道:“那你还不快去?蔷哥儿……”
话没说完,听到一旁传来四个字:“仔细你的皮!”
黛玉愕然转头看去,却见竟是惜春描着她过往的神态,瞪着贾蔷威胁道。
迎春、湘云差点没笑死过去,黛玉羞愤的想动手,惜春先一步抱着她求饶。
念及惜春的身份,黛玉还真不好动手……
贾蔷颇为感慨的看着惜春,原本小小年纪,身上便蕴着疏离清冷的客气劲。
也难怪日后会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伴余生。
他其实也没做甚么,只是在宁府给她了一套院子,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又让她请了二三回东道,邀请诸姊妹去她家住了两三晚……
但看起来,效果似乎好过头了。
这个才不到十岁的小丫头,恢复了她本该有的顽皮活力……
贾母笑罢,对黛玉道:“你还是没明白他的面皮,他听了凤丫头的话,心里就有了数。他必知道,他不出这份礼,西府也得替他出上。这会儿子,凤丫头必是让人装车呢。”
黛玉闻言,真有些不满的看向贾蔷,贾蔷忙道:“你可别替二婶婶心疼,她见天吵着要和我一道做买卖,赚些脂粉银子。我才松了口,只要了她一千两银子的本,回头年底她不收回一万两的利来,我还要包赔。你算算,她是吃亏了还是赚了?”
此言一出,湘云的眼睛最先亮了,论缺钱,她史湘云敢排第二,贾家姊妹中,谁敢排第一?
不过随即眼睛又黯淡下来,她可没有一千两银子的本钱。
贾母也老眼明亮,道:“还有这样的好事?果真一千的本钱,能生出一万的利钱来?那我要是投你个三五万,你又怎说?”
贾蔷呵呵笑着摇头道:“老太太的压箱银子尽够使了,就不必再来生银钱了。倒是家里姊妹们,果真缺银子使的,倒可以寻思寻思……”
迎春素来老实,从不参与这些事。
惜春也还小,眼前没想许多。
最终还是湘云,涨红了脸,咬了咬唇角,问道:“蔷哥儿,若是……若是没本钱,又该如何做?”
贾蔷笑道:“没本钱你难为情甚么,本是寻常事,你们姑娘家能有几个月钱。”
黛玉在一旁笑道:“我借你些,等你得了,再还我?”
湘云摇了摇头,道:“你的和他的有甚么分别,我若是借,岂不成了空手套白狼?”
上头贾母笑道:“果真靠谱,我借你!”
湘云还未答话,贾蔷笑道:“没本钱也不要紧,我那太平会馆的西路院,前后五进的院子一气打通了,和一条小街道也差不离儿。沿街有几十间门铺,里面可以卖一些女儿家的小顽意儿和西洋奇珍。另外,我德林号里的丝绸,都是限量售卖的。你们也都是识货的人,当看得出绸缎成色比起别处的上等丝绸如何。便是内造的,也未必有我的好。
除了总铺外,我可以单批给你们一间门铺,来卖这绸缎,岂有不赚钱的道理?
当然,这是粗糙的赚钱手段,虽能赚到不少银钱,可毫无美感可言,不合你们的身份。既然史妹妹说没本钱,可我听说,你们女红活都极巧……”
湘云闻言,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我们虽做的也不错,可谁家里还没几个女红活极巧的绣娘?我们再如何巧,还能迈得过她们去?”
贾蔷啧了声,笑道:“若只是寻常刺绣,自然未必有绣娘精道。可若是绣在极好的绫罗绸缎上呢,或者也不绣花草鸟兽,而是绣一些诗词联对,这价值岂不又高一层,还怕没人抢着要?如此,比单派人去当一个二道贩子强得多。”
黛玉取笑嗔道:“钻钱眼儿里了,诗词也能拿去赚银子?”
贾蔷摇头笑道:“又不是让你们拿赚银子去当个正经差事,不过针凿女红诗会之余,用那些成果去转化成一些进项,岂不两全其美?”
迎春在一旁迟疑道:“这些女红作物,流到外面,是不是不大妥当……”
贾蔷呵呵笑道:“二姑姑,太平会馆西路院,能进去的,都是有些门第的诰命或是小姐,这一点,大可不必担心。”
李纨都觉得有些不妥,道:“便是妇人买了回去,也未必一直落在妇人手里。”
贾蔷摇头道:“大婶婶,便是女红之物,又不是不能洗,过一遍水,刺绣上唯有针脚罢了。果真往深论,那就没意思了。便是宫里娘娘们穿的衣裳,丝绸未必都只经女子之手。吃的用的,就更不必说了。”
李纨闻言语滞,道:“这……”
贾母见贾蔷居然有耐心和贾家一干姊妹们聊这些,奇道:“你今儿怎么如此得闲,还能有功夫在这里和我们磨牙?”
贾蔷笑了笑,道:“我那么多事,本是没功夫的,不过……”说至此,他有些尴尬的伸手摩挲了下下巴,看着黛玉道:“方才天子打发天使警告我,让我安份几天,再惹出乱子扰了他,不拘谁对谁错,我都要挨板子……算了,不讲道理又惹不起,我还是在家歇息几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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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宝玉挨打
“啊呀!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这几日你哪也不许去,就好好在家待着!”
贾母闻言,简直高兴坏了!
心中想道:看来,不止她一人被这个惹事精给闹的精疲力竭,心生害怕,连宫里皇上都有些吃不住这个折腾劲了!
她自知说话未必有多少分量,就对黛玉道:“玉儿也帮我看着他,正好一起合计合计,让他这个小财神,带着你们姊妹一起发点小财!”
这话几个姊妹们爱听,也觉得有趣,湘云最是高兴,她在史家的处境,不算很好……
然而贾蔷却要走了,道:“我今儿要去族学看看,不出门是不能够的。”
“拦着拦着,快拦着!”
湘云、惜春最是响应,嘻嘻哈哈的拦在贾蔷身前身后。
贾蔷无语笑道:“我是去族学!”
贾母不客气道:“你族学的章法都已经立下了,现在过去又有甚么要紧的事?今儿哪也不许去!”
黛玉、迎春、李纨并鸳鸯等丫头只在一旁笑,觉得十分有趣。
湘云跟个小子似得,在贾蔷后面跳来跳去,要阻拦他的去路。
小惜春咯咯笑着围着贾蔷跑,贾蔷见她变得如此欢快,也觉得喜庆,想了想笑道:“既然不去族学,那咱们一起往太平会馆走一遭,去瞧瞧如何?老太太也一并去,往后各家诰命太夫人说不得也爱去那里逛逛。”
贾母笑道:“我看你就是想往外跑,一刻钟也不想在家里待,如今倒将我也支派上了。你那劳什子会馆里有甚么,还能让各家诰命前往?”
贾蔷笑了笑,道:“有江南请来手艺精绝的女裁缝,那针脚之细密,不敢说独步天下,但也绝对不是各家府上养的裁缝能比的。此事不是我胡说,林妹妹也知道。”
众人看向黛玉,黛玉星眸明媚,想了想,看着贾蔷笑道:“你莫不是将孙姨娘也请来了?”
她是知道李婧老子在扬州那位相好的姨娘的,对贾母笑道:“果真将那位请来了,那可真是了不得,那位还有名号呢,叫千手观音来着,便是说她用针极巧。”
贾母笑道:“也真敢叫,菩萨的名讳也是能乱叫的?”
黛玉便将孙姨娘在扬州行为说了遍,最后感叹道:“二十年行善,救了不知多少被遗弃的女婴、病婴,便是扬州的恶人,也敬她三分。”
贾蔷点了点头,也道:“江洋大盗和小偷小摸的人,偶尔良心发现了,都会将钱袋荷包丢到她家门前,算是赎罪。江湖上的大豪,也都敬她三分,不许下面人去惊扰。”
贾母闻言动容道:“果真如此,倒不负观音之名,确当一见。”
却听贾蔷笑道:“她来不了,她在扬州帮我做事,还要继续她那一摊子,哪里离得开……如今在京的,是她的衣钵传人。”
贾母懊恼,黛玉也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然后笑道:“我就说……原来是孙琴来了。”
贾蔷笑道:“她和她三个师姊妹都来了,在会馆开了家成衣铺子。这铺子除了有数的人家外,寻常人家出再多银子都不接活儿。”
贾母好笑道:“你这一套一套的,都从哪学来的?果真如此,便是不想在那里做衣裳的人家,也少不得去做一身。不然,没有那身行头出去逛一遭,出门去好似还矮人一头。”
因贾蔷年岁不小,平日里李纨并不怎么同他说话,这时也忍不住笑道:“怪道凤丫头同你这样好,可不就对了她的脾性?都是钻钱眼儿里了。”
贾蔷摇头道:“琏二靠不住,二婶婶想着多弄些银子傍身,也不算错。大婶婶的境地比她其实还强些,有兰哥儿在,总有个盼头。她……”
贾母板起脸道:“莫乱说!你琏二叔虽没你这么大的能为,但在勋贵子弟里算是好的了。我最知道他,虽贪顽一些,但没甚坏心思。再者,他们还年轻,早晚能有孩子,你小孩子家家,真当甚么事都明白不成?”
贾蔷也不多言,笑道:“那就让人去套马车了?离这也不很远。”他主要是想带黛玉出去逛逛,不过只带一个,林如海那边都不好交代……
贾母想了想,道:“罢,出去走动一遭也可以。不过,请了姨太太和宝丫头来,一道去罢。留她们娘俩在家,也怪可怜的。”
贾蔷没听明白,道:“王家太太过生儿,姨太太和薛妹妹怎会在家?老太太莫不是记错了……”
贾母没好气道:“我还没老糊涂!”而后语气中不无讥讽道:“如今王家了不得,提督着丰台大营,成了数得着的实权大将。今日李氏过生儿,镇国公府、理国公府还有一干子公候伯府都要去祝生儿。果真你今儿也去了,再以晚辈礼给李氏祝个礼,往后王家就算是真正立起来了。这样的场面,王家会愿意让姨太太这个连诰命都没有的亲戚露面?再加上宝丫头……唉,在宗室里,和各家诰命圈子里,说好听点她是个可怜人,说难听点,就成了个笑话。可这些又能怪得了谁?造化弄人罢了。王家人……”似不想在背后多说人家长短,贾母摇了摇头道:“去请了来罢,到贾家来做客,是亲戚,总要多关照一些,才是正经相处的道理。”
……
西单北大街,西斜街。
太平会馆。
早就得了信儿,提前过来安排的贾芸带着几个管事的候在正门前。
贾母的八抬大轿当先,薛姨妈的四乘轿于次位,之后跟着两架翠盖珠缨八宝车,两架朱轮华盖车。
除了贾蔷并其二十余名亲卫外,又有西府诸婆子媳妇随行。
因皆是内眷,并未在门前停留,直接自大门而入,往西路院行去。
轿夫、车夫都换成了青衣小厮,到了西路院门前,连青衣小厮也一并退下,换上了十来个健妇。
至此,大轿落地,马车前也都放了脚凳。
贾母和鸳鸯自八抬大轿上下来后,看着周遭陌生的景儿,倒也感兴趣。
等紫鹃、莺儿上前,将黛玉、宝钗接下马车,李纨、迎春、惜春、湘云并宝琴也下车后,再加上各自的丫鬟,十几人凑在一起,看着这陌生之地,也都热闹起来。
不过,没等她们自在起来,西路院门大开,十来个穿着水红绫子薄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下面是水绿翠裙的年轻女孩子们齐齐出来,福礼见上。
只是这些穿着贾家丫头标配衣裳的女孩子们,虽如此衣着,可脸上的气度,一看就让人知道,非等闲丫头可比,必是通晓了文墨道理的。
贾母这双眼睛更是看出不俗来,上下打量了几遍,问贾蔷道:“这些就是你原先从教坊司弄出来的丫头?”
其她姊妹们也看了过来,贾蔷点点头,道:“便是她们,不过里面还有,也有年岁大些的,做事沉稳些的。”
贾母面色有些凝重,叹息道:“原也皆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落到这个地步……”
为首一二十来许的姑娘,再次福礼道:“请太夫人万福金安!奴婢等本家世凋零生不如死苟活之人,幸得府上侯爷慈悲心肠,救我等出了那见不得人的火坑之所。如今虽仍为奴,侯爷却许诺,五年后便可自赎自由身。且不会逼着我们做那等下流事……此恩已比天高。奴等丧家失亲的沦落女子,今世怕不能报答侯爷并府上万一之恩。然即便来世,亦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初……初月姐姐?!”
贾母还未答话,直眼看了半晌的湘云忽然开口道。
为首的姑娘看向湘云,却没认出她是哪个。
湘云却笑道:“初月姐姐,你忘了,我小时候你随你母亲来保龄侯府来看过我,还和我一起吃过桂花糕呢。”
提及保龄侯府,名为初月的姑娘才终于想了起来,不过也只是面色复杂,眼睛隐隐泛红,道:“原来是保龄侯府史家的大小姐,都长这样大了,算算时日……也有七八年的功夫了。”
湘云闻言,还想问问名唤初月的女子怎落到这个田地,好在被宝钗按住了,笑道:“叙旧稍会儿再叙罢,急甚么?还是先请老太太往里面瞧瞧。”
湘云看了宝钗的眼色,才恍然明白过来,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况且,她虽然说是保龄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听着尊贵非常,可实际上连请个正经东道的银子都没有,即便问了,又能如何?
以她的性子,难保不会说出甚么大包大揽的话来,可自身又没那份能为,到头来岂不是给贾蔷添乱?
因此,湘云只能眼睛黯淡下来,将那一颗义侠之也心冷却了。
“老太太、姨太太,里面请。”
贾蔷与宝钗微微颔首后,对贾母、薛姨妈说道。
他自己,则行在黛玉身旁,一众贾家人进了西路院……
……
永达坊,王家。
凤姐儿到时,已是满堂珠翠。
李氏并王夫人及李氏长媳金氏一起招待各家诰命,热闹非凡。
只是,不拘是镇国公府诰命宋氏,还是理国公府诰命袁氏,亦或是定城侯府诰命孙氏、安定侯府诰命刘氏,表面上虽都带着笑容,但相比在贾家,对上那位荣国太夫人时的神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在贾府时,有诸王太妃、王妃在,宋氏、袁氏等人连头排高位都坐不得。
因而对上贾母,一个个都是自内而外的恭敬。
李氏虽也是一品诰命,但这个诰命的成色比起公候伯夫人来,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官位在下,但世袭富贵的爵位在上,宋氏等人又会对李氏低头?
莫说李氏,便是对上王夫人,也不过比李氏多一些恭敬罢……
毕竟王夫人虽出身贾家,还是贵妃亲母,可却出身贾家二房,将来承不得爵,且听说养了个不出门的儿子……
这个时候,李氏就无比希望贾蔷和黛玉能来,替王家压一压场子!
后宅和前面息息相关,后面尚且这个态度,那这些诰命的老爷对王子腾又能恭敬到哪里去?
今日没来甚么男客,所以内眷这里愈发要争一口气。
却没想到,凤姐儿居然一个人就来了……
见此,李氏脸上的笑容差点都维持不下去了。
她自认对贾家东府不薄,先前贾蔷承爵宴,她也亲自出席了,甚至后来还将一支极好的上品簪子送给了黛玉。
有这份渊源在,再加上她这个长辈身份和王夫人的面子,以为总能得了这份体面。
没想到,居然只凤姐儿一人来了……
不等李氏问,王夫人就微微皱眉问道:“蔷哥儿和大姑娘呢?”
诸多诰命也看了过来,却听凤姐儿满脸含笑道:“真真是不巧!原本连马车都套好了,林妹妹坐车,蔷哥儿骑马护着我们一道过来。谁知道临要出门儿了,宫里打发了天使来传旨,得,来事儿了!我本是想带着林妹妹一道来,也想坐坐凤辇是甚么滋味,谁料蔷哥儿怕她出事,说让我先把礼带来,等忙完差事,若是赶得及,一定过来,还让舅母莫怪。”
李氏闻言稍微好了些,总算有点台阶可下,王夫人也道:“既然是宫里皇上有旨意,那确实是没有法子,嫂子莫见恼,回头我让他来给你道恼就是。”
李氏笑道:“都是至亲,这等事也要恼,那像甚么……”
凤姐儿与一圈子诰命打过招呼后,走到王夫人身旁坐下,笑问道:“宝玉哪里去了?”
镇国公诰命宋氏等人闻言,也笑道:“该叫来看看,也让我等看看贾家通灵宝玉到底是甚么宝贝!”
王夫人笑容都僵了僵,心里万幸宝玉此刻不在,道:“不巧的很,一早来给他舅母磕了头,就被他几个王家表兄弟拉出去吃酒了。”
话音刚落,就见王家一管事媳妇急急从外面进来,高声叫道:“太太、大姑奶奶,不好了,几个哥儿和姑奶奶家的表少爷在外面吃酒,和人起了冲突,被人打狠了。如今还被堵在酒楼里出不来,刘三脑袋都被打破了,流了半身子血跑回来报信儿!”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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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贾母相拦
神京西城,希贤街。
菊月楼。
这里本是西城屈指可数的酒楼,菜品和唱曲儿说书的艺人也都不错。
隔壁还有一家金菊阁,虽比不得东城的潘楼、泉香楼,却也是西城圈子内交口称赞的一家好井水地。
菊月楼的客人可以直接用竹牌点了金菊阁的妓子,前来陪酒。
酒楼甚至还提供客房,果真来了兴致,随时上去来一发也不是问题……
各种软硬服务如此周到,也就成了西城权贵子弟们常来消遣的地方。
而大人们多还是去东城潘楼等有门槛才能去的地方,以避免父子同游的尴尬偶遇……
能在西城专为权贵子弟们开一家供消遣的酒楼,菊月楼背后的势力不能说小。
但是,今日在场闹事的,背后更无一人是白丁。
三楼金菊厅,王家忠、孝、仁、义、礼、智、信,七位年轻一辈嫡出子弟齐聚。
王忠、王孝、王仁原是在金陵老家,此次齐聚京城,一是为了给李氏祝寿,二也是为了在京城寻一门前程。
三人来之前,尚且不知王子腾提调了丰台大营。
如今得知后,愈发不肯回金陵了。
再加上王夫人长女在宫里封了贵妃,三人自觉在京城可以横着走道。
今日李氏过生儿,因王子腾仍在丰台大营中未归,因此来得皆是内眷诰命,王家兄弟也无甚要事,待安排妥当前院后,就拱着王子腾嫡长子王义,并拉着宝玉,一道前往了王家附近的菊月楼里高乐。
点了金菊阁最好的两个花魁,又要了八个上好的妓子,两个琴师,共二十人满满当当的在金菊厅内,吃喝玩乐,好不痛快!
只是,如他们这样的子弟,在女人面前也少不了相互吹捧。
今日有手握重兵的兵部尚书之子在,有贵妃亲弟在,其他几个起初尚好,独王忠、王孝和王仁三个从金陵来的,简直没有底线的对这些花魁妓子们吹嘘着王义和宝玉身份多么贵重,感觉穿上一身蟒袍快要成太子的地步。
而王礼、王智、王信三个年岁稍小的,见几个妓子听的入神,也来的兴头。
可能吹的能捧的都被王忠、王孝和王仁三个说的差不多了,既然吹捧的没词了,那干脆另辟蹊径,大骂出口。
骂的自然不是王义和宝玉,而是王家的对头,元平功臣。
从赵国公姜铎起,往下元平朝封的还在掌权的公侯伯,从头骂到尾。
只将他们骂成废物草包,占着茅坑不拉屎毫无忠心可言早晚反叛了的逆贼!
将来,必为王子腾提丰台大营所平!
他们骂的起劲儿,却不想惹恼了隔壁厅用餐的一伙年轻人。
这伙年轻人,正是元平朝世祖所封的功臣之后,与寻常元平功臣之后不同,他们的父祖,如今正在九边戍疆,不在都中。
这伙年轻人和姜林那一伙也不同,一年大半时间在九边打熬,即便回京来,也素来低调,不敢为父祖惹祸。
只是今日听闻王家子弟所言,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前来讨个公道。
王家子弟被人逮了个现行,居然嘴硬不肯服输,阴阳语说的飞起,结果……
莫说王家七子,甚至连宝玉都受到了牵连,打了个鼻血横流。
若不是到底还顾及他贵妃亲弟,且有花魁替他说明情形,道他从未议人长短,今日怕也要被打成重伤。
王家跟着来的长随先一步回府求援,倒是宝玉的长随李贵,多了份心眼,居然跑去了西城兵马司衙门求援。
若是换作旁人,景田侯之孙西城兵马司指挥裘良是断不会理会的。
他吃了豹子胆了,敢对付那么多手握兵权的元平功臣?
可是此刻他心里却如同熬干了苦海,还底子都快糊成苦的了,这里面不仅有王家人,居然还有一个贾家人。
而且,还是先荣国代善公的嫡孙,贵妃的亲弟!
他今日若敢置若罔闻,那本来对他就有意见的贾蔷,怕是要拿他开刀了!
景田侯不过是乡侯,连世袭都不能,他这个跟在开国功臣后面吃饭的小喽啰若是得罪死了贾蔷,那往后的日子还怎么熬?
因此裘良一边派人十万火急的去寻贾蔷,一边带人赶往了希贤街菊月楼,想要先将局势暂且稳住,别出大事……
……
西斜街,太平会馆。
西路院。
转了大半天的贾母,意犹未尽的坐进上房中堂内,一边吃着老君眉,一边对贾蔷刮目相看道:“你还真能摆活!你这一路走来,又是吃又是喝,又是顽乐的,处处见新奇!这倒也罢,怎连孩子顽乐的地方,孩子的玩意儿衣裳也有?”
贾蔷呵呵道:“老太太应当知道折这番道理才是,男人顶天立地,纵沙场马革裹尸还,所为者何?不过封妻荫子四个字罢!所以,呵,这世上女人和孩子的银子最好赚。”
“呸!”
贾母起先还有些肃然起敬,可听到后面,发现贾蔷居然是为了好赚钱,气笑啐道:“怪道你大婶婶说你和凤丫头一个德性,果真都钻钱眼儿里了!人家顶天立地马革裹尸还,好不容易赚来的家业,结果到头来都让你给得了去?”
贾蔷摇头道:“老太太,话不能这么说。这份银钱,我不赚,总有别人去赚。我赚的都是良心银子,保证一分钱一分货,其他人就未必喽!”
见一众姑娘们眼神多有异色,似惊讶他这样的人,居然掉进孔方兄的眼子里。
不过看到黛玉依旧星眸清明的看着他,虽也有取笑,却都是顽笑的,所以也就不去解释甚么了……
倒是薛姨妈笑道:“此必是和林丫头的爹爹学的,林大人是朝廷的计相,管着天下最大的银库,原是这世上的财神爷来着。哥儿是林大人的弟子,自然学到了真传。”
贾蔷呵呵笑道:“姨太太这样说,可就是吃干抹净不认账了……”
“这话怎么说?”
薛姨妈奇道,和宝钗一起面色隐隐尴尬。
贾蔷淡淡笑道:“虽然我借用了薛家的丰字号,但并非无偿借用。如今德林号在江南每赚一文钱里,都有薛家一份。我在前头冲锋陷阵,薛家在后面吃现成的,姨太太却是怨不到林家我先生身上去罢?”
“这……”
薛姨妈闻言,臊了个满面通红。
贾母还未来得及打圆场,黛玉就在一旁笑道:“这话说的倒古怪,既然你也说了,是借了姨妈家的丰字号在做事,那分姨妈家一分利岂不是应当的,又谈甚么吃干抹净不认账?”
贾蔷自然不会同黛玉争辩甚么,一迭声点头道:“是是是,师妹言之有理。”
“呸!”
见他如此,引得姊妹们取笑,黛玉俏脸飞霞,啐了口后便不理这人了。
贾母却有些吃味的同薛姨妈道:“他和你家的哥儿投了缘法,甚么好事都带着你家哥儿。当初他落难时,宝玉也曾接济过他,到头来,就知道欺负宝玉。”
薛姨妈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哥儿待宝玉,已是不同呢。”
贾母看向贾蔷,道:“那这样的好事,怎也不带宝玉一份?”
贾蔷摇头道:“怎么没带?这里便有宝玉一份。”
贾母闻言,登时惊喜了,道:“这会馆,有宝玉一份?”
贾蔷解释道:“先前起会馆的时候,宝玉也是出了份子的,虽然不多,但我还是给了他一份股。”
贾母追问道:“甚么股?他能随多少份子,也没听他在家里言语过……”
贾蔷摇头道:“不过是份心意。太平会馆办的会员对牌银子收成里,有他一分的利。”
贾母闻言大失所望,虽不知这劳什子会员对牌是甚么,但她还是明白,这会馆的大头怕还是在这西路院的一条街上,还有那颜色极鲜亮的织造之物。
因而嗔怪道:“这样小气,拿仨瓜俩枣的糊弄人!”
贾蔷呵呵笑道:“老太太果真想为宝玉入一份股,也不是不成。将老太太和太太的压箱底银子都拿出来,我让他入一分。”
贾母抽抽着老脸道:“你知道我和太太的嫁妆银子加起来有多少?”
贾蔷摇头道:“再多也没薛家丰字号百万家业多,薛家丰字号入股,也不过占二分的利,齐家拿出的比薛家还多,也只二分半的利。老太太和太太的家底儿加起来,撑死了也到不了二十万两银子,算一分的利,已经是大大的好处了。”
贾母焉敢拿出家底来搏,连连摆手笑道:“罢罢,你的营生太大,我们小家小户的招惹不起。”
下面,黛玉看着周遭的陈设布景,觉得有趣。
这也是家里的家业……
要知道,贾蔷做这太平会馆时,还未承爵,甚至还未拜师呢。
如此看来,贾蔷即便不承爵,不拜师她爹爹,也自有一番风云际遇在。
这让黛玉隐隐有些失落之余,更多的却是骄傲。
不过,却又想起了贾母先前关于福祸的一番话……
唉,也罢。
听梅姨娘说,当世多少男人,一事无成偏偏花花心肠的占了大半。
如贾蔷这般连青楼都不去的,已算是极好的了。
世上事,原难十全十美……
另一边,湘云则和宝钗合计着,该卖些甚么,做哪些女红,才能赚到多一点的银子……
黛玉又过去出主意,只是不一会儿又取笑打闹起来。
正当满堂欢笑,其乐融融时,忽有女管事进来传报:“禀侯爷,外面有西城兵马司的人紧急求见!”
贾蔷还未说话,贾母就拦道:“今儿哪个都不见,哪儿也不许去!皇上都下了旨,让你安分些,你就规规矩矩在家待着!”
贾蔷想了想,道:“去罢,有甚么事,让裘良自己看着处置了便是。”
女管事闻言,离去传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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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菊月楼风波(上)
“当不当紧呀?”
等女管事退下后,黛玉上前,忧心的小声问道。
贾蔷摇头道:“若是东城兵马司衙门来报信,那无论如何都要走一遭。可西城兵马司不是我的嫡系,景田侯的孙子裘良还真是个孙子,上回查封吴家货栈,我在时他倒还老实。等我走了,他居然被人说动了,要让姐夫和我手下的亲卫走人。这个帐还没来得及和他算呢,眼下有了麻烦倒寻上门来了,想得美!”
黛玉闻言,放下心来,不再理他,转身又去寻湘云等人说事去了。
贾蔷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就听宝钗在教训湘云道:“你莫要贪心,这也想做那也想做,能把一样做精了,便可受益无穷。再者咱们女孩子家,果真还能将这当成一份事业不成?蔷哥儿原也只想让姊妹们添一份脂粉银子罢。按你这做法,连扇坠儿都不放过,鞋袜俱全,只一间门铺怎么够?”
黛玉却笑道:“既然是顽的,那喜欢做些甚么,就做些甚么就是了。不过云儿我劝你最好莫要上心,也别到处嚷嚷你在这得了份事业。不然,果真如此,到头来虽也姓史,却未必姓你这个史。”
这话让湘云面色一变,低下头变得沉默起来。
素来叽叽喳喳的人,一下不说话了,反倒让黛玉尴尬起来,她忙笑道:“云儿莫多想,我原没有其他意思……”
宝钗笑着抚了抚湘云的发髻,对黛玉道:“没事,云儿最是明白人,知道你的好心。”又对湘云道:“你林姐姐说的在理,你若是存了多赚些银子,贴补家里嚼用,那我劝你省下这份心。偌大一座侯府,即便内囊不裕,再怎样也不差你这一份。果真想减轻家里的负担,不如就同家里说,往后身边丫头嬷嬷的月例银子,从你这边出。也表明了将女红针织卖给蔷哥儿,将不得不用的排场嚼用,自己担了去就是,算是为家里分担一份。否则,人心不足,难保惹出许多麻烦来。”
湘云连连点头道:“我明白了,原是这个理。再说,那间门铺原是蔷哥儿给林姐姐和大家一起顽的,我再厚面皮也不会起了全占的心思。这门铺仍挂在林姐姐名下,我们将做好的女红放进去售卖……咦,林姐姐会不会抽我们的过桥银子?”
“噗!”
宝钗忍俊不禁喷笑出声,不过想到贾蔷便在跟前,白皙无暇的脸上浮现一抹云霞,也不敢看贾蔷,只嗔湘云道:“偏你古怪!这门铺要给蔷哥儿交一份租子,再给林丫头一份过桥银子,合着我们都成了伙计?”
众人愈发大笑,黛玉恼的啐宝钗道:“宝丫头也不是好人!”
贾母见下面顽笑的热闹,正要插话进来,却见先前那管事媳妇又急急进来,她登时不高兴了,皱眉道:“怎又来了?”
那管事媳妇赔笑道:“原不该再来扰了老太太的兴,只是前面的人说,那西城兵马司再三交代,事涉府上那位宝二爷的性命,实在不敢耽搁。若是侯爷去迟了,怕宝二爷要被打坏了!”
“啊?!”
贾母闻言,面色大变,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都顾不得问发生了甚么,只一迭声对贾蔷急叫道:“快去快去,把我的宝玉救回来!”
贾蔷迟疑道:“不好罢,老太太不是说今儿哪都不许我去,我还是在家待着罢。”
贾母气的拍手,急得叫道:“快把宝玉救回来!去迟了宝玉有个三长两短,我再不与你们相安!”
贾蔷呵呵笑着,正要大步离去,黛玉忙叮嘱道:“只救人便是,可别再动了手了……”
贾蔷点头一应后,转身阔步而去。
……
永达坊,王家。
听闻传信儿,得知王家七个公子,再饶上宝玉,被人堵在酒楼里打了个半死,李氏和王夫人差点没昏过去。
李氏能有甚么法子,只能打发家仆急急往丰台大营送信。
王夫人更是急的火烧火燎,要李氏打发家仆先去救人,多去些人。
镇国公府诰命宋氏却劝道:“那些王侯子弟,果真是府上的哥儿和他们较量,打伤了他们,那他们府上纵然计较,也无话可说。若是王家家奴去打伤了他们,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夫人眼泪都流下来了,急着催道:“何曾让他们打人,只将宝玉和义哥儿他们带回来就是。”
李氏虽也关心自己的儿子,但还不至于似王夫人这样不管不顾,果真王家派百十人去将那些衙内打了,但凡打坏一个,王家怕是就要承担倾天之祸,因此没应下王夫人之言,而是问宋氏道:“伯夫人素来是女中英豪,不让须眉的人物。此刻我们娘们儿家家的都慌了神,还请伯夫人拿个主意。”
宋氏笑道:“你们也是当局者迷,放着家里现成的真佛不求,怎反倒求到我头上来了?”
李氏、王夫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当宋氏说的是王子腾,便道:“已经打发人去丰台大营去信儿了,可是来回百余里,等老爷回来,不定甚么时候了……”
理国公府诰命袁氏笑道:“伯夫人说的不是王家老爷,是贾家那位侯爷。如今京城勋贵门第的年轻一辈,谁有宁侯的气势盛?莫说几个元平功臣子弟,就是赵国公府前,对上老国公都不落下风,当着老公爷的面一腰刀将老国公最疼爱的孙子抽倒在地。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你们居然会六神无主?将门子弟衙内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料理罢!”
王夫人猛然惊醒过来,连声道:“对对对,原该先去寻蔷哥儿的。”说罢,对凤姐儿道:“快派人回家,将此事告诉老太太和蔷哥儿,让蔷哥儿快去将宝玉救回来!”又咬牙恨道:“还要他万莫放过打宝玉的人!”
凤姐儿忙应下,今日不止宝玉,连她的亲兄弟王仁也在里面呢,怎能不上心?
……
希贤街,菊月楼。
贾蔷带着亲兵赶到时,才发现动静比他想的要大不少。
楼内且不论怎样,希贤街半条街都挤满了各府上的仆从亲兵和马匹。
靠近菊月楼附近,居然还有一些勋贵子弟挤在那里,等着里面的信儿。
更可笑的是,西城兵马司裘良,居然也被堵在了外面,至今未进得楼去。
甚至还被一众子弟奚笑,用石子丢打着……
远远的,一直久候救兵狼狈不堪的裘良看到贾蔷带人来后,连忙高声喊道:“宁侯!宁侯!”
这喊声倒是将半条街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纷纷看向这边。
贾蔷看了眼沿街拥堵的各府长随家仆和亲兵,淡淡下令道:“疏散街道。”
商卓带着两个弟子护在贾蔷左右离不得人,便回头对铁牛道:“铁牛,带人疏离街道,不相干的人,通通撵走。”
连匹马都没有,全靠两个大脚板走路的铁牛瓮声一应,带领十二名亲兵呈箭矢阵,开始往前冲。
一边冲,一边大吼道:“兵马司清街,不得拥堵街道!散了,都散了!”
这些元平功臣府第的长随亲兵岂是好说话的?
骂骂咧咧声起:“兵马司算个叽霸鸟毛!”
“哪个娘们儿裤裆没勒紧,钻出这么个熊玩意儿!”
“希贤街是他娘的你家开的?”
“铁牛,不必留手!”
贾蔷见状,大声喝道。
而后又对裘良厉声道:“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盏茶功夫内,希贤街上还有一个闲杂人,你这身皮自己脱了!”
裘良闻言唬了一跳,没这个差事在,那他干甚么去?
再者贾蔷手下已经先动手了,果真出了甚么事,也是由贾蔷来担当。
放下顾忌后,也大声下令道:“奉宁侯命:兵马司有梳理街道、防火禁巡捕盗贼之责,不相干的人,通通立场,违令者,严惩不贷!”
说罢,一咬牙,也带人朝各府长随家奴冲去,避开了那些混不进楼的小衙内。
铁牛披着甲,原本就雄壮非人,这一放开手冲锋,登时一片人仰马翻,一群看热闹的慌不迭的避开。
之前破口大骂不信邪者还不退,结果少不得有断腿断胳膊。
这一见血,各府随从、亲兵、马夫才意识到果真来了狠人,动了真章,纷纷四散开来,远远看着。
连那些挤在菊月楼门口附近的小衙内们,也识相的避让走远。
只是菊月楼内,从大门往里看,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
街道上的动静早就惊动了里面,这时三楼窗户打开,一人探出头来,对贾蔷大声道:“良臣,快快上来,我实在劝不伏了!”
贾蔷抬头看去,就见冯紫英头发也披散开来,看起来也是受了点伤,正冲他招手。
贾蔷点点头后,就要带亲兵进菊月楼,谁料门口尽有二人相拦。
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拱手道:“小的见过宁侯!”
贾蔷皱了皱眉,没有开口。
那中年人面色一滞,随即继续赔笑道:“宁侯能莅临菊月楼,乃是令本楼蓬荜生辉之事。只是东家早有规矩在,贵人可入内,衙役丁勇亲兵长随不可入内,以免起了冲突后坏了事,对大家都不好。小的自知拦不住宁侯,只请宁侯看在小的鄙贱,为谋一条生路的份上,还是别带丁勇入楼了罢。”
里面有人阴阳怪气道:“都是勋贵子弟间拔份儿的事,带群下三滥进来做甚么?这里也是他们能进的地方?何苦难为人家掌柜的?”
贾蔷往里看了眼,记住开口之人后,对掌柜的道:“我有一主意,可让贵东家不会怪罪于你。”
掌柜的赔笑道:“侯爷莫不是要为小的说情?只是小的如何能担得起侯爷的人情?再者,小的东家未必认这个人情……”
贾蔷摇头道:“我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岂能入你东家的眼?不过,兵马司可以将你抓起来,如此一来,贵东家也知道你忠勇护楼,非但不会责怪你,说不定还会大大奖赏你……裘良!”
“在!”
裘良先前被腌臜的不像人,这会儿觉得狠出了口气,凡事又有贾蔷顶在前面,所以乐得再出口气。
贾蔷道:“将这位忠心耿耿的掌柜收押入牢,没本侯之令,不准放人。我倒想看看,甚么东家,敢定下这等规矩。这菊月楼,竟成了法外之地不成?”
又对商卓道:“将那位仗义执言者,一并带下去,也好为这位掌柜的陪上一个人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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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菊月楼风波(中)
听闻贾蔷下令,商卓一个起纵,将先前阴阳怪气的那个元平功臣子弟,如拎小鸡一样拎了出来,然后随手摔在裘良跟前。
这番动静,倒是让原本躁动亢奋一楼大厅瞬间鸦雀无声下来。
他们大都只能在一楼厮混,听上面一层一层传下来的只言片语过过瘾。
论身份,顶多也就是一个男爵府、子爵府的出身。
被随手摔在地上疼的话都说不出,或者不敢说的人,虽然不是男爵、子爵府上出来的,却也是一座侯府的二房。
然而人家连问都没问一句,直接让人摔个半死拿下,其他人谁还敢造次?
贾蔷带着商卓、铁牛等二十亲兵,步步入内,一楼大堂上的人群,就似一刀劈开了潮水一般,分出了一条道来。
一楼没有认识的人,到了二楼,贾蔷就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那是先前黛玉生儿时,贾家举办封侯庆典大宴时,随父祖前来的开国功臣一系的子弟。
“宁侯!”
“宁侯来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抱拳行礼的高兴模样,还有人不无示威之意的往四周看了一圈,贾蔷心知,今日之事已然演化成开国功臣子弟和元平功臣子弟间的一次碰撞。
不过,今日开国功臣一系来的,实在稀少……
贾蔷与他们颔首点了点头后,继续往上走。
只是在楼梯口,又遇到一个“老熟人”,在兵部于宝郡王麾下听命的雄武候世子王杰。
王杰居高临下看着贾蔷道:“传宝郡王鈞旨:宁侯贾蔷,不得带亲兵上三楼!”
贾蔷皱眉看向王杰,奇道:“你甚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王杰闻言,面色骤然涨红,双目喷火一般瞪着贾蔷,道:“你……你有种就继续带着亲兵往上来!”
说罢,转身上了楼。
贾蔷冷笑一声,对商卓等人道:“随我上去,在楼梯口站定,等我命令。”
商卓等人纷纷笑了起来,点头应下。
一行人随贾蔷走到楼梯口后,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没有入内。
贾蔷则看了看金菊厅内,被打的不成人形的王家七子,和正被冯紫英照顾着,鼻青脸肿,眼角、鼻子还有嘴边都有血渍的宝玉。
另一边,望月厅内,宝郡王李景正和一群年轻人说话,虽然脸上不见甚么笑容,却也无凌厉训斥之色。
与冯紫英点了点头后,贾蔷没有理会巴巴望着他的王家七人和宝玉,更没有在意王杰等元平勋臣子弟冷酷讥讽的眼神,上前数步,拱手与李景见礼道:“下官参见宝郡王。”
李景似乎才看见他,点了点头,眼神又在楼梯转角处那几道身影上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凌厉,淡淡道:“你倒是真听孤王之言,不让他们上三楼,就不上三楼。”
贾蔷没有甚么诚惶诚恐之色,甚至都没解释之意,而是单刀直入,语气平缓的问道:“敢问,王爷与今日之事,有关联么?”
李景闻言,眼神陡然锋利,看着贾蔷沉声道:“怎么,没甚关联,孤王便不得在此?”
贾蔷轻轻笑了笑,道:“下官并非此意,只是以为,闹到这个地步,若是和王爷牵扯上干系,对王爷实在不是好事。下官素来深受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重恩,所以,实在不愿看到明日朝廷上,有人往王爷身上泼脏水。”
李景闻言,眯起眼来,看着贾蔷淡漠道:“贾蔷,董川他们都是才从九边回来的,往兵部述职。孤王在兵部参知政事,谁会往孤王身上泼脏水?”
贾蔷闻言,脸色真的凝重起来了,直视李景皱眉道:“九边回来的?王爷,你在兵部部堂上随便与他们怎么说,都不相干。可私下里知会九边重将,即使只是他们的子侄,王爷还觉得没人会往王爷身上泼脏水?王爷还真是……百无顾忌,肆无忌惮哪!”
“放肆!”
李景站起身来,看着贾蔷道:“贾蔷,你知道你在说甚么?”
贾蔷深深看他一眼后,拱手道:“王爷今日是于道上,遇到了下官,得闻菊月楼之事后,应下官之邀请,才前来劝解纷争的,王爷,不知下官说的,对不对?”
李景闻言一震,还未开口,王杰就大声道:“贾蔷,你在胡扯甚……”
话没说完,就听李景厉声喝道:“闭嘴!”
王杰脸色一白,随即涨红低头,眼中羞恨。
李景回过头,看着贾蔷道:“果真如此?”
贾蔷叹息一声道:“也只能如此。下官不知是何人鼓动王爷来此的,但是下官可以断定,此人不是极蠢,便是极恶!”
李景闻言,转头看向身旁的王杰。
不等王杰辩解,贾蔷就摇头道:“若是此人,那下官可以断定,此人多半是极蠢!”
李景还是护短之人,摆手道:“王杰只是没想许多罢,贾蔷,今日事,你准备如何了断?孤王先提醒你,董川、曲成他们九个,都是随父祖在九边打熬了五六年的,于国算是有功之人。今日在菊月楼吃席,却听到这几个王家和贾家人大放厥词,将他们父祖骂的一文不值,还诬陷元平功臣皆是逆贼。这才惹得他们动了火气,教训了一番。此事有金菊阁的花魁妓子为证,王家那几个也承认了此事。只是,却不肯答应董川他们的条件,给他们道歉。孤王才来不久,也是刚问清是非曲直。”
说罢,又对身旁一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道:“董川,此为太上皇钦赐表字良臣,孤军平叛立威营,得天子晋封一等侯的宁国公玄孙,如今总掌五城兵马司。也是才与孤王表妹定下了亲事,是个讲道理的人。今日事,你可与他讲明白,他不会为难你的。”
董川闻言,先拱手与李景还礼后,转过身来看向贾蔷,声音低沉道:“宁侯,末将没甚么可多说的,王爷已经将事情说的明白。我元平一脉,为国戍边多年,纵无功劳,亦有苦劳,如何能为人如此轻贱?此事若没个交代,我宣德侯府董家,绝不善罢甘休!”
“若无交代,我东川候府陈家也绝不善罢甘休!”
“我永定侯府张家也绝不善罢甘休!”
九个人,五家一等侯府,四家一等伯府,形成的势力,让整个菊月楼都凭添了几分肃煞之意。
贾蔷却依旧只是面色淡淡,他也不回头去问王家那伙子弟说没说过那些话,只问道:“人你们都打成这样了,还想怎样?”
董川被边塞寒风吹的十分粗糙的脸上,一双眼睛冰冷,看着贾蔷道:“那些满嘴放屁的人跪下,磕头,自己掌嘴道歉。宁侯,这个条件,过分么?”
贾蔷并未因愤怒,也未回答,而是反问了句:“看你们,也不像姜林、王杰那等浮夸蠢货,倒有几分铁骨铮铮之像。本侯问你一言,你们敢如实回答么?你们果真敢如实回答,本侯今日便撂开此事不管了。”
后面被打惨了的王家人闻言心都提了起来,连连给宝玉使眼色。
可这会儿宝玉的魂儿似乎都被打飞了,哪里知道该怎么做?
董川目光深沉的审视着贾蔷,道:“宁侯请问,我等,虽不如宁侯爵高,也没那么多心眼心机,但如实回话的勇气,还是敢的。”
贾蔷点点头,笑了笑,赞道:“好!果然比我等开国功臣子弟,出众的多。那你们且说说看,你们过往在私下里吃酒聊天吹牛的时候,有没有骂过开国一系都是废物,都是草包,都是靠蒙荫祖宗功劳的蠹虫?有没有看不起过开国一系功臣?
怎么样,你们有这份勇气和骨气,如实回答么?”
此言一出,原本都准备看好戏,看贾蔷吃瘪的人,纷纷皱起眉头来。
宝郡王李景也不禁扬了扬眉尖,对贾蔷有些刮目相看起来,果真有几分手段。
开国一系和元平一系,两脉功臣门第素来不睦,明争暗斗了几十年了,若说哪家私下里没骂过对方,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董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宁侯,这不是一回事吧?”
贾蔷好奇道:“他们私下里吃酒,和一群花魁妓子吹牛闲聊,骂了些过分之言,和你们在私下里吃酒乱骂,有区别?来,宣德侯府的人来教教本侯,区别在哪里?”
董川不出声,他身后的永定侯世子张焕则沉声道:“私下里我们也没骂过那样难听,更没骂过开国一系勋臣都是反叛肏的逆贼!”
东川候世子陈然附和道:“对!再者,我们也没让人听了去,没让人发现!”
贾蔷面上的笑容渐冷,对张焕道:“难听不难听,不是由你们说的算,是由被骂的人说得算。凶手和判官若是一个人,还有公道么?”
又对陈然道:“果真没让人听了去,就算没事?这位兄弟,本侯如今掌着五城兵马司,手下正经兵马不过两千,可手下帮闲,两万都不止!你信不信,本侯一道令下,明天你们东川候府的名声,连隔壁的金菊阁都不如。按你的说法,岂不是本侯做的也毫无过错?”
“你敢!”
陈然厉声道。
贾蔷看着他,轻声道:“王爷方才说的很对,本官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你若讲道理,我便讲道理。但你若是,自恃元平功臣势大,想要仗势欺人,胡搅蛮缠,那本侯今天,也绝不让你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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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菊月楼风波 (下)
东川候世子陈然显然不是个被吓大的,听闻贾蔷之言,陈然面色陡然暴戾,昂着脸睥睨的看着贾蔷,道:“不让我失望?那你只管试试!就凭你楼梯上那几个兵?五城兵马司的丁勇,也配叫兵?今天我就让你开开眼,甚么叫九边雄军!!”
说罢,朝楼下厉声道:“哪个帮我去东川候府传本将将令,召集亲兵前来!”论起兵勇之强悍,五城兵马司的兵,在边军面前,连弟中弟都算不上。一时诸多元平功臣子弟,无不冷笑的看着贾蔷。
然而贾蔷闻言面色非但不惧,反倒隐隐古怪起来,等楼下响起回应后,方目光中带着同情的对陈然道:“本侯奉天子命,执掌五城兵马司,肃安神京,缉捕匪盗,你要带着九边边军,与本侯火并,你这是要,造反么?”
陈然闻言,隐隐反应过来,随即大怒道:“你口口声声以开国勋臣自居,这会儿论起公来,我不服!”
贾蔷连冷笑都欠奉了,眼神漠然道:“开国勋臣,便不能效忠皇事了么?开国勋臣,从来未和王命对立过。依照你的意思,以元平勋臣自居,就可以漠视王法了?那你只管调东川侯府私兵前来,本侯能平叛一个永昌侯,还会畏惧你东川候府?”
“你!!”
陈然面色发白,气的都快炸了,可打嘴仗,却实在打不过。
董川拦下陈然,看向贾蔷缓缓点头道:“回京不到旬日,已是满耳宁侯大名。今日一见,确实厉害。今日事,便就此作罢。宁侯是明白人,应该清楚,陈然并无其他意思。”虽然生的粗壮,但这董川是个明白人。
宝郡王李景也适时插口道:“贾蔷,此事不必深究,没的让人看轻。”
贾蔷放过了这一节,点头道:“我原是讲道理的人,不会和诡辩之人一般。”这时方回过头去看宝玉,招了招手,道:“过来。”
宝玉满脸狼藉,唬的半条魂儿还未归位,懵懵然的走了过来,也是低头不言。
贾蔷指着他,问董川道:“他算是我族叔,想来贾家宝玉之名,你们也不会尽数不知。本侯可以项上人头担保,今日那些辱骂之言,无一词出自他口。不是当场有花魁妓子在么?现在寻来,当着王爷的面问问,今日宝玉骂过一句话没有。如果有,请斩我头。如果没有,你们要有个交代。”
董川闻言,脸色难看起来,道:“宁侯,我们已经问过了,他的确没开口骂过。但是……”
贾蔷看着他好奇道:“但是甚么?”
董川沉声道:“混战之中,难免失手……”
贾蔷直直看着他,笑了笑,道:“董川,今日就算宝郡王在此,我宁国贾蔷要办你们,你们今日过不了这一关,你信不信?”
尽管心里觉得未必怕他,不过董川看着贾蔷身上凝肃的气度,还是缓缓点了点头,道:“宁侯手段,已经领教了。”
贾蔷冷然道:“既然如此,我分明尊重你们戍边将士,一再让步,为何你们还觉得我好欺?混战?宝玉连只蚂蚁都不敢踩,你说他参与混战?本朝的戍边将士,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痛下狠手,你管这叫混战?本侯最后再问一次,谁伤的宝玉,站出来!不要逼我牵连无辜,给脸不要脸!”
看着贾蔷陡然变了脸,宝郡王李景眉头皱了皱,在他看来,既然他在此地,就算贾蔷有所不满,也该寻他主持公道才是。
这样自主威压,又将他置于何地?
不过,想起先前贾蔷替他遮掩之事,骄傲如李景,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开口。
他不喜欢欠人人情,今日不开口,便算还了这份人情。
再有下一次,他就不客气了。
董川等人也没想到贾蔷会突然变得如此咄咄逼人,眼见他眼神愈发森然,就要不知要如何发作时,一人从后面站出来。
相比于董川、陈然等人的厚重,此人身形单薄许多,显得瘦高,他站出身来,皱着眉头道:“是我打的,要打要罚,只管来!”
贾蔷目光一凝,看向他,问道:“你哪位?你爹是谁?”
此人面色涨红,大声道:“我乃忠勤伯世子杨鲁!”
贾蔷略略想了想后,缓缓点头,道:“想来,将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打成这般模样,不是忠勤伯杨华教你的。”
杨鲁闻言,上前一步指着贾蔷,声音尖厉道:“我警告你,羞辱我可以,你敢羞辱我爹,我与你不死不休!”
贾蔷没有再与他争辩下去的心思,回头看了宝玉一眼后,却陡然出手,右手抓住杨鲁伸过来的手腕,往下一折,杨鲁猝不及防下惨叫一声,身子往前倾去,贾蔷一记膝盖迎着他那张脸贴了上去,众人只听“嘭”的一声,然后就见贾蔷的腿上,已经被血浸湿……
“你!!”
见此,董川等人齐齐上前,贾蔷后退一步,随手将人事不知的杨鲁丢在地上,厉声道:“姐夫,上来!”
披着甲的铁牛踩在木板上的声音,都让人有些心惊。
贾蔷转头对宝郡王李景道:“亲兵不许入,下官的姐夫,总可以上来吧?”
李景皱眉看着贾蔷,道:“差不多就可以了,不要闹的不可收拾。”
贾蔷点点头道:“王爷说的是,因为皇上今早才传旨,勒令我近来安分点,所以,今日我才处处束着手脚。只是,就怕有人给脸不要脸,以为我开国一脉好欺负。不招灾不惹祸的荣国嫡孙,贵妃亲弟,都能被他们无故打成这样。怎么,我就打不得凶手了?”最后一句,是转过头来问董川等人的。
董川咬牙道:“你若正大光明的出手,我们绝不多言!可你这是偷袭,卑鄙!”
贾蔷请教道:“你们在战场上,对用卑鄙手段的敌人,也仍旧讲究正大光明客气相对么?他能打毫无反抗之力的宝玉,我还要堂堂正正和他放对?你们是不是霸道惯了?”
董川:“……”
李景算是看出来了,这董川几人,虽然加起来能把贾蔷给生撕了,几家背景加起来,也远不是贾家能比的,但论起心机口舌来,他们加起来也不是贾蔷的对手。
处处受制于敌,还怎么打?
不过,经过此事,贾家将这几家人得罪得死死的,逞一时之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谁也说不清。
不想正念及此,当他准备说两句散场子时,却听贾蔷对董川道:“你们也别说我贾家人只会对付卑鄙的人,果真想正大光明的交手,没问题,下个月初一,本侯在西城西斜街太平会馆摆擂,想来交手,只管来寻我!但有一点,要提前说明白。”
董川没想到贾蔷还要这一手,看着贾蔷俊秀的不像话的脸,他和陈然等人绝不信正面交手会不是他的对手,想到能在擂台上出了今日之气,一行人都心动不已,董川问道:“有话只管说,能光明正大的交手就成!”
贾蔷笑了笑,道:“擂台上的事,不论输赢,擂台上了。果真有不伏的,可以继续相邀,上擂台上打。但若是哪个输不起,作弊耍手段,或是私下里记恨成仇,那最好还是别上擂了。和这样顽不起的人交手,本侯觉得脏。”
董川闻言,再度对贾蔷刮目相看,缓缓点头道:“很好!这话,也是我们想说的!擂台事,擂台了。顽不起的,就别耍心机丢人现眼!”
“一言为定!”
……
大明宫,养心殿。
菊月楼风波过去不到一个时辰,金菊厅发生的事,就完完整整送到了隆安帝御案上。
看到王家子弟满口胡言时,隆安帝只略略皱了皱眉。
与这等愚蠢竖子一般见识,岂不自降身份?
再看到隔壁的董川、陈然、杨鲁等九边归来述职请功的元平功臣子弟出现,将王家人好一通暴打后,隆安帝也没怎么上心。
这些年还算好得多,当年他年轻时,元平功臣子弟和开国一系的勋臣子弟,那才是三日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着实闹的京城不得安宁。
相比之下,眼下这点阵仗又算得了甚么?
不过,等看到宝郡王李景和雄武候世子王杰出现,并与董川等人密切交谈后,隆安帝的脸色瞬间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皇长子,私自结交九边重将之子,这个李景,到底是自大到了极点,还是蠢如猪!
隆安帝强忍着立刻招来这个长子痛骂一通的意愿,继续看了下去,待看到贾蔷出现后,脸就更黑了!
早上才派人传旨,让他安分几天,谁料一天没过,就又出来惹是生非。
对上长子,他还要顾念长子有些偏激孤傲的自尊心,对上贾蔷,他就不需要顾忌许多了……
“传旨,去贾家问问贾蔷,他眼里还有没有朕?朕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让他滚进宫来,到养心殿前跪着!朕倒想看看,他还要不要继续去生事!”
隆安帝暴怒的声音响起,却让戴权眼睛一亮,躬身出去吩咐了。
这些时日关于贾蔷豪富的传闻不断入耳,让他动心不已。
只是顾及贾家圣眷太隆,因此不敢贸然造次。
如今看来,皇帝对贾蔷一刻不闲的招惹是非似乎产生了厌弃。
既然如此,距离他饱餐一顿的时候,怕是不远了……
不过没等他走出殿门,却听隆安帝有些沉闷的声音从身后回来:“算了,能有这份见识,也算不错,这次就再饶他一回罢。”
戴权面色一滞,心里有些沮丧,又转回到御案一侧,躬身而立。
就听到让他更加郁闷的声音响起:
“这个贾蔷,居然开始长进了……林如海,唉,该早些将他调进京里,入上书房当个讲学师傅。也罢,等日后,加封一个太子太傅罢。”
……
PS:第三更也被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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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青云
西斜街,太平会馆。
西路院。
院门前,贾蔷看着从马车上下来,鼻青脸肿,神魂不属的宝玉,笑道:“不就挨了顿打么?至于这样半死不活的?这西路院里好多极好看的女孩子,看一看能不能回魂儿?”
宝玉闻言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流下了两行清泪。
今天,着实被打懵了……
不过,失魂落魄的跟着贾蔷进了西路院后,随着迎上前的婢女越来越多,宝玉眼睛里也渐渐恢复了神采。
老天爷!
贾蔷从教坊司接出来的女孩子,居然都是这样的?
自然还比不得黛玉、宝钗,可是比起贾家的丫鬟来,当真不遑多让,甚至还要大大超出!
只她们身上都带着知书达礼的书香气,这种气质,哪里是不通文墨的婢女能比的?
这样的人儿,怎能在此做扫洒婢女?
宝玉终于肯和贾蔷说话了,痛心疾首道:“怎可如此怠慢这些姐姐妹妹们?”
贾蔷闻言,仰头哈哈一笑,不过他可没心思回应这货,往前大步行去。
宝玉就快步跟在后面,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劝道:“穿这些劳什子顽意儿,实在唐突了!我料她们都是识文断字可以写诗作对的,不该如此慢怠。蔷哥儿,晴雯你不给也就罢了,这几位姐姐,你施给我罢?”
贾蔷讥笑道:“也是想瞎了心了,真当你脸大就可以为所欲为……这样,一会儿你去问问老太太,她若同意了,我自然没话可说。”
他没告诉宝玉,贾母点头了还有贾政……
宝玉闻言却大为振奋,看着身后跟着的几个女孩子,目光简直痴迷。
不过就听前面远远传来贾母蕴着哭意的声音,宝玉转过头去,贾母看到那一张脸,差点没晕过去。
那张本来如满月般福态的圆脸哟,五官都变形了……
“我滴乖孙啊!”
贾母带着薛姨妈、李纨、黛玉、宝钗、迎春、惜春、湘云、宝琴并诸媳妇、丫头迎上来后,当众将宝玉搂在怀里,心肝肉的哭叫不止。
这姿态,黛玉等贾家姊妹自然不陌生,可初月等教坊司出来的女孩子们,却纷纷怔住了。
她们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譬如初月,便是原山西提督府的千金小姐,其祖父原是保龄侯旧部,因而初月曾经随提督府的诰命,前往保龄侯府做过客,和湘云认识。
但如她们这些人家里,纵有老太太溺爱子孙,却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若五六岁,再大些九岁十岁,尚可说的过去。
可宝玉看起来这样大了,怕是青楼都逛过不少回,还这样溺爱,实属罕见。
宝玉本也没觉得有甚么不对,可看到后面几个漂亮大姐姐的目光后,脸色登时僵直了。
忙从贾母怀中挣脱出来,还挤出笑脸道:“老祖宗,我并没大事。”
贾母却怒极,向贾蔷发火道:“成日里见你打这个打那个,如今连宝玉也护不住,我看你也是个没能为的!”
贾蔷冷笑道:“要不是老太太先前挡下报信之人,没准我就救到了!”他本想说他又不是宝玉他爹的,只是顾及黛玉的面子……
“你……”
贾母闻言,这才想起,她非要让贾蔷在家里安稳一日,将前来禀报的婆子给挡了回去,耽搁了一柱香功夫。
念及此,贾母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晕倒过去,心里那个悔恨啊!
宝玉才明白过来,居然还有这么一出戏,不无幽怨的看向贾母……
要是不拦的话,说不定他还能少挨几个耳光,想起杨鲁那畜生朝他脸上“咣咣咣”的捶,宝玉都想流泪,真不是人……
而见贾母被薛姨妈、鸳鸯搀扶住后,心里一惊的黛玉悄声嗔怪贾蔷道:“快别说了罢!果真气坏了老太太,难道是好事?”
不过目光落在贾蔷右腿膝盖上,惊呼一声,眼圈瞬间红了,上前颤声道:“蔷哥儿,你的腿怎么了?”
贾蔷冲她使了个安心的眼色后,道:“给宝玉报仇弄的。”
虽然看懂了贾蔷无事的眼神,可黛玉眼泪还是扑簌扑簌往下落。
贾母这会儿缓过神来,也看见贾蔷右腿上大片的血渍,唬了一跳,道:“玉儿不是叮嘱了你,不让你和人动手么?”
贾蔷阴阳语道:“这不是为了护住宝玉么?”
贾母气的对薛姨妈道:“你瞧瞧,你瞧瞧他,我倒说不得他了,还跟我记仇!还不快请郎中来!这起子孽障,一个个非要气死我不可!”
此时她已经仔细看过宝玉的伤,虽看起来有些惨,但并没伤到里面,因此放下心来,有功夫和贾蔷理论了。
薛姨妈笑着劝道:“我劝都撂开手罢,又都不是圣人,情急时原要冲动些。老太太心疼宝玉,哥儿跑了一遭出了力,兜头挨了骂,难免觉得冤枉。不过,老太太毕竟是尊长,也疼你来着。”
宝玉还是说了句公道话:“他腿上的血不是他的……”
贾母奇道:“不是他的,谁的血能溅到他一条腿上去?”
宝玉道:“蔷哥儿问明白了谁打的我后,就叫了出来,然后拉着他的脸磕到了腿上,都是那个忠勤伯世子杨鲁的血。”
贾母闻言,面色和缓下来,却还是怪贾蔷道:“不早说,让玉儿白白落泪。”
贾蔷见黛玉也十分不满的看着他,知道她在怪他不听话,动了手,便忙劝黛玉道:“你放心,往后外面不拘是哪个,被打死活该,我是不再动手了。”
黛玉啐他一口,先低头用帕子擦拭干净了眼泪,方抬眼看着贾蔷嗔道:“不好动手,也莫胡说!”
宝玉也拖后腿道:“他在菊月楼和宣德侯世子、东川候世子他们约好了,下月初一还要在这太平会馆打擂来着……”
贾蔷怒目相视,当场举报道:“宝玉不学好,在菊月楼和妓子花魁吃花酒,一人搂俩,丧心病狂!”
“……”
宝玉无语的看向贾蔷,太狠了罢?
姊妹们惊骇的纷纷往后退,目光嫌恶的看着宝玉。
宝玉冤枉,跺脚解释道:“只是吃了几杯酒罢了……”
贾母好歹教训了两句,然后还是关注起贾蔷来,沉声道:“就你这样的,还和人斗勇斗狠?身子骨看着比宝玉还清瘦些,那些人一下不将他打吐血才怪,你哪也不许去!”
黛玉也拉了拉贾蔷的袖角,亦是不悦的嗔视他。
贾蔷呵呵笑道:“我几时做过没把握之事?且不说我未必会亲自上擂台……不信你们问宝玉,今儿我一人上三楼,那些元平勋臣哪个敢跟我动手?放心,此事另有深意,怎会只为了逞强好胜?没有好处的事,我怎会去费心?放心罢,我最是惜命。”
见他如此说,黛玉便不强扭了,她信他。
贾母也不再理他,拉着宝玉的手不放,问道:“今儿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去王家给你舅母祝生儿去了么?”
宝玉嘴皮都被打破了,不过当着这么多姊妹和新认识的大姐姐的面,也愿意多说几句话,便将来龙去脉说了遍。
当然,他肯定是十分无辜,且对花魁们彬彬有礼,备受称赞和欢迎的人,要不然,那些粗暴的元平功臣子弟动手时,那两个花魁为何会保护他?
念及此,宝玉忽然特别想去看看那两个花魁姐姐……
不过又想到事情闹到这么大,回去后必定会惊动贾政,一时间又忘了人家……
见他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口出起神来,神情时而感恩,时而幽怨,时而恐惧,众人面色都隐隐古怪起来。
唯独贾母担心他癔症犯了,忙轻声唤道:“宝玉,宝玉……”
宝玉回过神来,叹息道:“只愿那两个姐姐,不被人欺负了去……”话锋一转,回归正事,道:“最后蔷哥儿来了,和大皇子说了起子话,就单将我叫了过去,问他们哪个打的我?蔷哥儿说以项上人头担保,我必没有胡乱骂人,更不会动手,所以谁打的我,要付出代价,不然,他将迁怪所有人。那个打我的就站了出来,指着蔷哥儿说了句狠话,蔷哥儿就将他打的满脸血,站不起身来。”
贾母唬了一跳,道:“人家那么些人,没一拥而上拾掇你们?”
宝玉咧了咧嘴,笑道:“他那样狠的人,还将他姐夫铁牛喊了上来,谁还敢乱来?只是……”
“只是甚么?”
贾母追问道。
宝玉有些为难道:“只是,蔷哥儿今儿只管了我一个,王家七个表哥被打的狠了,他也没多问……”
贾蔷好奇道:“我要不要把你七大姑八大姨十三舅阿婆都安排好?”
姊妹们闻言,纷纷笑出声来。
宝玉跺脚羞恼道:“我何曾是这个意思?你总也该问问人家好歹,情面上过得去才是。”
贾蔷冷笑道:“你还有心思操别人的心?好好想想回去后,怎么给老爷解释你在外面狎妓惹出祸事的事罢。今日元平功臣子弟、开国功臣子弟因为王家几个竖子都到齐了,我若不至,说不得就要出大事。回头,老爷知道你一人点两个花魁,你的好多着呢!”
“噫~~”
姊妹们再度远离,宝玉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渐渐泛白,回头藏进了贾母的怀里,弱弱叫了声:“老祖宗!”
不远处,风轻云淡的宝钗先看了眼和黛玉并肩而立嘴角弯起坏笑的贾蔷,又看了看被贾母搂在怀里安慰的宝玉,最后,抬眼望向天际边那一抹青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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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生怨
永达坊,王家。
因为这突发的意外情况,原本李氏打算好好在诰命圈子里出一次风头的寿宴,也只能草草了事。
尤其当前因后果渐渐传回王家后,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诰命纷纷告辞离去。
若是果真因为元平功臣子弟,无故欺压开国功臣一系的子弟,那哪怕顾及唇亡齿寒,各家也要出一份力,和元平一系好好理论理论。
可若是王家人自己嘴贱让人碰了个正着,那各家和王家的交情,还没到一起为王家找回场子的地步。
各家诰命纷纷告辞,让李氏一番心血落空,心里愈发憋屈愤懑。
这时凤姐儿急急过来,对王夫人道:“坏事了,打发回家的人说,蔷哥儿一早奉着老太太和家里姊妹们往西斜街他那会馆去了。”
李氏闻言,简直要气疯了,尖声质问道:“你不是说,他接了旨意有正经事要做,忙完了要过来的么?”
凤姐儿无辜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啊!”
李氏怒极,气的发抖道:“好好好!好一个贾家!大姑奶奶,这叫甚么事?这叫甚么事?他们就算不把我王家放在眼里,难道连你和凤丫头都不给一点脸?”
王夫人脸色虽难看之极,可暂且也顾不得这些,急催道:“既然如此,可曾打发人往西斜街去?”
凤姐儿点头道:“已经去了,已经去了!”
正这时,听到王家管事媳妇来传话道:“太太、姑奶奶,外面有姑奶奶家宝二爷身边的长随,名叫李贵的打发人回来报信儿,说他一早已经让人去叫了兵马司的人去,还着人去寻贾家侯爷了。方才宁侯带人去了菊月楼,多半已经没事了,他打发人传信回来,让姑奶奶安心。”
王夫人闻言,心里海松了口气,长念了声佛道:“阿弥陀佛!到底还算有个可靠的人!”诵罢方惊觉,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李贵是宝玉的奶哥哥,其母李嬷嬷是宝玉的奶嬷嬷。
上回贾蔷大抄两府,这李贵也被拎了进去,不过仔细查证了番,居然没甚么大毛病,却是稀奇。
又让进去的贾家奴才狗咬狗的指正了番,里面仍没此人甚么事,算是给王夫人挽回了点脸面。
没想到,这一回又出了彩。
不过没等王夫人松一口气,就听到前面一阵乱哄哄的哭喊声,隐隐有“打坏了”“打狠了”“人怕要坏事”的嘈杂之语传来。
王夫人和李氏还有凤姐儿都慌了神,外面管事媳妇面色仓惶的跑进来,哭道:“太太快去看看罢,几个哥儿都被打的不成人形了……”
王夫人闻言,身子晃了晃,险些晕倒过去,眼前已经浮现出宝玉被打成血肉模糊的猪头模样,连腿都软的走不动道了……
好在这个时候,跟着凤姐儿前来的丫头绘金跑来道:“太太、奶奶,前面李贵打发人来说,宝二爷已经被侯爷接了去见老太太了。且宝二爷没受多少伤,就伤了些皮毛,且侯爷已经把伤了宝二爷的人打的起不来了,让太太和奶奶不必挂心。”
王夫人闻言,饶是心里对贾蔷厌恶之极,此刻也不禁感激起来,双手合十落泪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啊!”
然而李氏和凤姐儿却依旧挂着心,问道:“其他人如何了?”
绘金如何知道,不过此时那七人已经被送进内宅来。
一路上,王家那些亲眷们看到自家子侄的惨状,无不骇然痛哭起来。
凤姐儿急步上前,仔细认了两遍,才认出那个眼睛肿的睁不开,鼻孔放大,嘴巴一片血糊的人是她的胞弟王仁,看着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也放声大哭起来。
李氏跟在后面,也认出了王子腾嫡长子王义,同样不成人形,这会儿连生死也不知了。
天降横灾,李氏身体摇了摇,晕倒过去。
王夫人虽然也满脸悲戚,却还撑得住,一边打发人去请郎中,一边让人再去丰台大营,请王子腾回府。
又安排着王家人,将李氏搀扶回房,七个王家子弟送入客房,等着郎中来救。
“凤丫头……”
王夫人安排好人手后,叫凤姐儿道。
凤姐儿忙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应道:“太太。”
王夫人叹息一声道:“宝玉那孽障怎样且不说,我担心老太太看了宝玉的样子受不了。王家眼下这样子,我一时脱不开身,还是你代我回去看看罢。若老太太和宝玉还好也则罢了,若是有甚么不好的,你立刻打发人来叫我。”
凤姐儿闻言,心里焦急的甚么似的,她哪里愿意走,实在放心不下她的兄弟王仁。
可是,王夫人抬出的不是宝玉,而是老太太,便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正当她心如刀绞准备离开时,却听前面王家人大声叫道:“老爷回府了!!”
……
面如重枣气度渊渟岳峙的王子腾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长子王义,眉头紧皱。
事情来龙去脉他已经知道了,可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愤怒!
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让李氏大肆操办这个寿宴。
王家才提督了丰台大营,正是埋头低调苦干的时候。
以他的手腕,花上二三年功夫,潜下心来好好经营,未必不能将这座拱卫神京城的四万兵马大军真正掌控在手里。
到那时,王家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偏李氏眼热贾家上回的热闹景象,那么多公侯伯夫人甚至王妃、王太妃都亲自出面,为一个黄毛丫头祝生儿。
李氏给出的理由却也明白,她这个贤内助,想代他勾连勾连开国一脉勋臣诰命,若是后宅能亲密些,对他也有好处。
再加上子侄辈都起哄,想表孝心,他也不好强压。
如今倒好,王家七子在菊月楼胡吹八扯,让人抓了个现行,打了个半死,颜面扫地,王家也成了笑话!!
“老爷,一定不能放过那群畜生!您瞧瞧,他们把义儿他们打成甚么了!”
李氏模样惨淡孱弱,满脸是泪哭诉道。
王子腾理也未理,而是问王夫人道:“宝玉如何了?”
王夫人叹息一声道:“宝玉尚好,听说只是伤了些表皮,被蔷哥儿接了回去,送到老太太那边去了。”
王子腾微微颔首,李氏闻言,一腔怨怒之气总算找到出口了,阴阳怪气道:“宝玉又怎么会有事,人家姓贾,是贾家人,又是贵妃胞弟,被人擦破点皮,贾家人就为他出头,把人打的起不来身。可怜我们王家,处处为贾家出力出头献殷勤,两个金贵的姑奶奶都嫁到了贾家,到头来,人家宁肯去劳什子会馆闲逛,也不来这寿宴。看不起我不当紧,可义哥儿他们和宝玉一道挨得打,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一眼,不闻不问,转头就走。敢情我王家就是一个尿壶,用的时候提过来用用,不用的时候连看一眼都恶心!”
王夫人闻言,脸色涨红,王子腾怒声斥道:“你在胡沁甚么?不是这几处畜生出言不逊,得意忘形,人家好端端的会打他?”
李氏哭的不成人样儿,大泣道:“就算义哥儿他们千错万错,是不是姑奶奶的嫡亲侄儿,是不是贾家的亲戚?老爷为了帮贾家维持体面出力,连家也回不得,结果人家连看也不看一眼,更别说为义哥儿他们报仇了。这也算亲戚?这哪里是不给咱们王家脸,是压根儿没将姑奶奶和凤哥儿放在眼里!”
“闭嘴!”
王子腾咬牙喝道,他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家婆娘居然如此愚蠢!
王家在帮贾家?亏她这个蠢货是怎么想出来的。
见王子腾果真动了真怒,李氏也终于闭上了嘴,只是流泪。
王子腾对面色寡淡的王夫人道:“你不要听你嫂子瞎掰扯,宁侯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在。冯紫英说的明白,本就是这起子不争气的畜生惹出的祸,让宁侯怎么办?他为宝玉出气,是因为宝玉没说甚么话,也没还手,只是被人打。宁侯站稳了道理,才将忠勤伯世子打了个半死。这才叫有勇有谋,这才是杀伐果决的少年英雄,非好勇斗狠之辈可比。”
话虽如此,王子腾心里其实也是有老大的不痛快。
再怎样,送王家子弟回府总能办到罢?
如此,也能表明贾家、王家是一体的态度。
就这样不闻不问的离开,实在太寡情了。
王夫人心中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轻叹一声,对凤姐儿道:“你还是回去看看,然后问问蔷哥儿,若是不忙,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过来一遭罢。人,总没有白让人打一通的道理。正好宝玉他舅舅也回来了,一起商议商议。”
凤姐儿此刻心里也恨那些打人的人入骨,虽然郎中说性命上不相干,可生生打断了几根肋骨,人也认不出了,这让凤姐儿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如今得知王仁性命无碍,也放得下心来离去。
早上没叫来贾蔷,她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若是今日贾蔷也在,断不会出现这等事。
现在,她说甚么也要将贾蔷请来,替她兄弟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
宁荣街,荣府。
荣庆堂上,才从西斜街回来不久的贾母看着与她作别的黛玉,十分不舍道:“果真不再留一晚了?”
黛玉笑道:“前儿知道宝玉的玉碎了,实在放心不下老太太,才向家里告了假过来。爹爹那边忙的紧,姨娘又劝不得他进药,常常一忙就到半夜,我放心不下。”
贾母闻言,叹息道:“也罢,到底你老子的身子骨更重要。你就同他说,若是果真不听着,好好用药,那我这老婆子就住到姑爷家去,从此和姑爷家一起过了,每天我去给他端药。”
薛姨妈等人都笑了起来,黛玉笑道:“好,我与爹爹说就是。”
又顽笑了几句后,贾母叮嘱贾蔷道:“多带些人,眼见要黑了,大意不得。”
贾蔷点点头,应道:“知道了。”
黛玉又与薛姨妈并其她姊妹们道别后,最后由贾蔷护着,上了马车,直接出二门,自大门东角门而出,一路往布政坊林家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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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给凤姐儿个体面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林如海看着贾蔷,感叹道:“这次做的不错,有理有据,最后还能化掉这段敌意。宣德侯府那几家,和其他元平功臣又不同。常年戍卫九边苦寒之地,远离京城动荡。与他们结成死仇,没有必要。”
贾蔷请教道:“先生,这九家难道经营九边了许多年?如此,岂非形成藩镇之势?”
林如海微笑道:“你能想到的,朝廷难道会想不到?所以到了这一代,九府世子皆调回京担任差事,明年,将新调一批大将入九省。”
贾蔷闻言,醒悟过来,道:“怪道先生赞我这次没结死仇是好事,原来都是有功之人。眼下正是要酬功之时,谁和他们硬碰硬,都要自矮三分哪。”
林如海颔首道:“若是他们果真飞扬跋扈倒也罢,可这次是王家子弟出口无状,方惹下的祸端。所以,这次你做的极好。不过,既然你此次并不知道宣德侯府、东川候府他们的根底,又是怎么只拾掇了忠勤伯世子的?不似你往日的做派。”
贾蔷摇头道:“涉及至亲时,那自然没得说,弟子从来帮亲不帮理。但除此之外,还是站在道理一方。因为违逆道理前行,一定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林如海饶是已经被贾蔷惊艳过许多回,可听闻此言后,仍不禁目光中流露出激赞来,点头道:“蔷哥儿能明白这个道理,可见是果真长进了。”
黛玉在一旁“不忿”笑道:“爹爹莫夸他了,他只是不喜欢王家罢了。”
穿一身苏绣百花裙裳的梅姨娘“呀”了声,好奇问道:“蔷哥儿缘何不喜欢王家?你们贾家两个太太都出自王家呢,我听姑娘说,你和那位二婶婶不是十分亲厚么?”
贾蔷更奇了,看向黛玉道:“我多咱和二婶婶十分亲厚了?今儿她亲弟弟被打成了猪头,我也没理会一下好罢。”
黛玉撇了撇嘴,道:“反正荣府里连老太太在内,你都不过平平,只和凤丫头亲厚些。”
贾蔷懒得理她,不过还是对林如海解释道:“王子腾能力还是有的,只是手段不足。这些年贾家对他也算是鼎立相助了,从京营节度起,到九省检点,再到兵部尚书,先荣国代善公留下的那些香火人情,大半都耗在了他身上,结果却十分不如人意。表面上光鲜,实则掌控实在不足。再加上王家上下也多膏粱败类,不足为谋。若非贾家明面上实在没有可扛大梁的人,王家这样的家族,原该早早分割清楚才是。”
林如海沉吟稍许,缓缓道:“蔷哥儿,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有些苛责了。”
贾蔷闻言一怔,忙请教道:“先生教我。”
林如海微微笑了笑,看着贾蔷道:“这世上事,难有十全事。军中多为元平勋臣所掌,莫说王子腾祖上不过一个县伯,便是四王八公的子孙,又有几个能顶得住那么多元平勋臣?王子腾能在军方历经二十余年而不倒,还能走到今天这步,里面自然少不了先荣国代善公和贾家的大力提拔和扶持,但他自身若无几斤几两,也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既然王子腾是个有能为的,又是荣国一系的人马,你就不必非要将他往外推。当然,他身后的王家有许多问题,劝着他,整治了这些问题不就是了?果真难以根除,只要控制着这些人,不要惹出祸事来也就是了。蔷儿,你要明白,军中斗争还未启开端,你想和元平功臣抗衡,不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势力,你连想在军中立足都难!
事情不也正是这般?没有王子腾,你连提督丰台大营的人都没有!”
贾蔷闻言,缓缓倒吸了口冷气。
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结成统一战线。
这个话贾蔷自然不陌生,但他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他也能用到……
看着贾蔷凝重的面相,林如海轻轻挑起眉尖,道:“可有甚么不解之处?”
贾蔷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我忽然想到,许多道理其实一直都知道,也明白是对的,可却从来没想过去做到。”
林如海笑道:“佛家有一种说法,叫知识障。说是学问知道的越多,反而会离道越远,难见如来,便是这个道理。知道了许多大道理,也可说的头头是道,但知道的越多,越难做到。”
贾蔷不解道:“先生,这又是甚么道理?”
林如海笑道:“因为知道的越多,越知道做到其中任何一个大道理,其实都很不易。做一个已是如此不易,更何况做到许多?这便是为何知道的越多,就距离道越远,因为畏高,畏险,畏难。反倒是知道的不多的,譬如只知道一个大道理,却能咬牙坚持下去。”
贾蔷恍然,这不是和前世网上那些键盘侠一个道理么?
站在道德制高点,如圣人一般喷遍天下,许多人已经达到了无物不可喷,无事不可喷,无人不可喷的境界。
但这样的人,却往往都是失败者。
原因,便是林如海讲的那个道理。
做到其中一个正确都难,更何况做到所有正确?
反倒是许三多那种“傻子”,只专注一个道理,做好一件事再去做另一件事,到最后反倒取得了成就。
贾蔷这个资深老键盘侠有些自嘲的苦笑了下,道:“先生说的极是,满瓶不响半瓶晃荡,弟子太自以为是了。”
林如海摆手道:“也不至此,你只是对王家颇有防备心,担心他们拖后腿罢。只是这一点,只要细心狠心,其实可以化解的,蔷儿不必多虑。”
贾蔷点了点头,再请教道:“那么,先生以为,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林如海看着贾蔷,点拨道:“无论如何,王家还是要走一遭的。”
贾蔷抽了抽嘴角,看着林如海,瞬间有些领悟:甚么叫做大人只考虑利弊,而不在意感观好坏。
团结收拢王子腾,对他贾蔷有利,既然如此,对王家的厌恶又算甚么?
上位者,只该分出可用和不可用的人。
而不应该凭借喜恶来分人。
这个道理,贾蔷切身有了体会,起身道:“多谢先生教诲!”
林如海“嗯”了声,道:“再多说两句,让你去亲近王家,并不是让你去受委屈,对王家退步。而是让王家知道,你并不厌弃王家。这里面的尺寸,你心里应该能够有数。”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心中一些压抑之感顿时消散,爽利一笑,拱手礼道:“多谢先生指点,弟子知道了!”
林如海笑了笑,道:“去罢!”
贾蔷转头问单手支着下巴,偏着头看的津津有味的黛玉道:“要不要先送你回清竹园?”
黛玉俏脸一红,啐道:“正经去忙你的罢,我还要和爹爹说话哩!”
在林如海似笑非笑、梅姨娘掩口轻笑中,贾蔷干笑离去。
……
却说贾蔷刚出了林府大门,商卓正列队,准备护送贾蔷前往永达坊王家。
就见一架马车速度极快的往这边驶来,马车车窗打开,一个脑瓜远远的就大声叫道:“侯爷,侯爷,且等等,且等等!”
贾蔷看出此人正是凤姐儿身边的丫头绘金,因平儿名义上是贾琏的通房,没有通房抛头露面的道理,所以平日里外出时,凤姐儿就带着这个名字中带金的丫头,或许正合了凤姐儿的心意……
贾蔷勒马,看着满头大汗的车夫勒紧马缰,将飞驰的马车控制后,车门打开,露出凤姐儿那张千娇百媚的脸来。
“搞甚么跟疯子一样,大街上纵马狂行,碰到顺天府的铁面判官,非抓你进大牢关几天不可。”
贾蔷看着捂住胸口有些气喘的凤姐儿,皱眉问道。
凤姐儿有些着恼,没好气嗔道:“还不是因为你,追你追了大半个西城,连家门儿都没回,得知你到林府这边来了,就紧赶慢赶追了过来,就怕你又要跑了。”
贾蔷奇道:“你追我做甚么?”
凤姐儿正了正面色后,然后赔笑道:“这不是来请你这大侯爷,往王家走一遭么?舅舅回来了,太太说你多少看她的脸面上,往王家走一遭罢。”
贾蔷本想说本就要去王家,可见凤姐儿眼神有些古怪,临出口心里一动,眼睛眯了眯,摇头道:“我另有要事,眼下不得闲,改天罢。”
凤姐儿闻言,瞬间掉下泪来,诉苦道:“蔷哥儿,我那苦命的弟弟,险些让人给打死了……你可看在我的面上,就往王家走一遭罢!”
贾蔷忽地明白了凤姐儿方才眼神之意,原来她更想让贾蔷看在她的面子上,而不是看在王夫人的面上去王家。
所以先前才是那样试探中带着提醒的目光,等他果然拒绝后,又瞬间变成了满满的请求……
贾蔷不大明白女人的脑回路是怎样长的,许这也算是凤姐儿的一种权势欲虚荣心?
不过贾蔷还需要她来影响乃至掌控西府,正如先前凤姐儿打发了平儿来给他报信儿……
所以,贾蔷给她这个体面,思量稍许后,缓缓点头道:“也罢,我就往王家走一遭罢!”
凤姐儿闻言,登时满脸堆笑,一连串的好话秃噜出口,赞不绝耳。
贾蔷却只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后,翻身上马,一起前往了永达坊,王家。
马车内,看贾蔷那一眼看的心慌的凤姐儿,轻轻啐了口,想不明白,也才不过大半年光景,贾蔷怎好似就成了精了,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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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妇人之见 (第二更!)
永达坊,王家。
尽管心里对贾蔷还是有些成见,不过听闻其到来,王子腾还是领着两个没出事的儿子前来相迎。
“劳动宁侯贵足了。”
王子腾拱手见礼。
贾蔷自马上翻身而下,摆手道:“真论起来,王大人还是我的长辈。只是咱们官面上的事太多,论起亲戚来,许多事不方便。不过,也不需要多礼,私下里喊一声蔷哥儿便是。”
这话让王子腾眼睛一亮,缓缓点了点头。
凤姐儿适时插话道:“舅舅,我先回了贾家,没进门儿就听门子说蔷儿往布政坊林家去了,我就赶紧调转了马车,急急赶往林府。紧赶慢赶,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人就又没了。”
王子腾淡淡笑了笑,对马车车窗里的凤姐儿道:“你兄弟们混帐,倒让你好一通跑,先里面去罢,回头让他们给你还礼。”
凤姐儿应下后,又对贾蔷笑了笑,才撂下窗帷,马车驶进了大门。
等凤姐儿离去后,王子腾对贾蔷道:“先往里面去罢。”
贾蔷应下,一边随王子腾往里行去,一边道:“原本二婶婶不至,我正准备亲自往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人家走一遭,请他们一并往王家来,议一议今日事。白天得闻舅老爷未归,再加上人多口杂,就没往这边来。”
王子腾心里一松,再看贾蔷目光又变了变,道:“那起子畜生但凡有蔷哥儿你一半,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贾蔷摇了摇头,道:“先往里面,看看他们几个罢。”
虽然听从林如海的教诲,他决心尽可能收拢王子腾为所用,但这和请一个长辈来点评他,是两回事。
……
先将王孝、王忠、王仁等一圈看罢,又进了王家三槐堂,去看看在那里的王子腾嫡长子,王义。
与王夫人、李氏平淡见了礼,贾蔷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王义,见他一张脸跟个紫茄子一样,呵呵笑了出来。
也是有趣,王家这几个,生生被打成了七个灭霸……
这笑声刺的李氏就想翻脸,被王子腾以凌厉的眼神止住后,贾蔷对王子腾道:“今日动手之人,都是在九边随父祖戍边多年的衙内,常年和人打架交手,知道轻重。这些伤顶多看着唬人,伤不到根本和性命。果真对上平日里不怎么动手,突然动刀子的那些,才是致命危险的。”
王子腾点头道:“蔷哥儿所言甚是,这些丢人现眼的畜生只是被打惨了,连残都不至于,性命也无妨。”
李氏忍不住道:“难道就这样放过那些打人凶手?”
贾蔷看向李氏,道:“舅太太,舅老爷如今提调四万大军于京畿重地,位高权重,王家无论如何,都当得起将门二字!光宗耀祖的同时,难免也要承担起一些东西来,譬如,将门当出虎子!且不提今日谁是谁非,都是一样的衙内,连人数也差不离儿,一对一的较量,还想怎样?其实被打输了不要紧,果真叫了大人去帮场子,往后王家的几位子弟,还能不能在京城衙内圈子里抬头了?今儿幸亏舅老爷没亲自去,不然连他的脸都丢尽了!!”
李氏闻言,脸色一阵青红不定,最后嘟囔道:“哥儿说的轻巧,咱们这样的人家,素知书礼,纵是将门虎子也当是儒将才是,和人动粗值当甚么?果真如此,也没见哥儿去和他们较量。我还听说,哥儿考封时……”
“给我住口!”
王子腾面色大变,差点忍不住伸手打这个蠢婆娘!
心里破口大骂:肏恁娘个瓜婆娘,这种话能说么?!
贾蔷自然不会与此等蠢妇一般见识,恰恰相反,李氏越是如此,他心里反而越轻松些。
果真都如尹家太夫人、南安太妃那样的人精,那他才会大感吃力……
贾蔷与王子腾摆了摆手,淡淡笑道:“舅家太太,且不说今日我已经与忠勤伯世子动了手,为宝玉报了仇。便是下个月初一,我还要在太平会馆摆下擂台,与元平子弟较量。舅家太太若是不信,不妨亲自去看一场如何?”
“这……”
李氏闻言说不出话来了。
她心里纳罕:不是都说贾蔷袭爵考封时,十五射连一发都没中么?怎么如今听着这样勇武了得?
王子腾还想训斥,可到底是结发夫妻,虽怒极其蠢,也不好再破口大骂。
王夫人苦笑着对贾蔷道:“蔷哥儿莫要多想,舅家太太因你几位表叔都受了重伤,所以……”
“诶!”
没等王夫人说完,王子腾忙道:“二妹不可如此称呼!蔷哥儿如今是国侯,又是贾家族长,果真论起血脉来,和你们西府都远了,看在祖宗交情和你的份面上,敬我一声舅老爷,敬你嫂子一声舅太太,已是蔷哥儿知礼。再谈甚么表叔之言,就显得王家实在不知进退了。”
王夫人滞了滞,想起贾蔷连宝玉都不叫一声宝二叔,也就作罢,笑道:“总之,我们内宅娘们儿家知道甚么?你莫要同我们一般见识。”
贾蔷呵呵一笑,道了声:“不敢。”
而后转头对王子腾道:“舅老爷之才能,便是我家先生都赞过的。但老一辈强,我们年轻一辈,也不能太弱了去,给尊长脸上蒙羞。王家子弟日后若想进入军中,亦或是想真正融入勋贵衙内圈中,还要多多打熬,我那会馆就不错。如若不然,就安分守己的读书考功名。即便不能成为我等之助力,也绝不能成为拖后腿的。
先生教诲我说,舅老爷能在元平功臣占绝大优势的军方立足多年,最能明白此间凶险和苦处,一个小小的破绽,都可能成为我等沦入抄家灭族境地的溃堤之穴!今日这样的事若一再发生,于舅老爷之危害,不必我赘言。而王家若是栽倒了,对我贾家,也是极大的打击。所以,这些话我就不藏着掖着直言了。”
王子腾面色变了几变,而后再看贾蔷的目光又变了,沉声道:“蔷哥儿,你果真不同!”
李氏在一旁不甘道:“义哥儿他们原都是好的……”
这次不用王子腾训斥,王夫人就劝道:“嫂子,他们爷们儿说这样的事,咱们就不必插嘴了。”
她并不蠢,看得出贾蔷对待王家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
不管如何,眼下贾蔷正兴,借着这股势头,能兴旺兴旺王家,总是好事。
等他日后败了,再说败了后的事……
王子腾狠狠瞪的李氏一眼后,心里疑惑当初那位天真俏皮的李家大小姐,怎么成了这等模样。
他对贾蔷道:“此事我知道了,蔷哥儿放心便是。等他们养好伤后,能留京城的留京城,不能留的,我会让他们回金陵老家。”
贾蔷闻言,不再多言甚么,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早上时候皇上还传旨给我,让我在家安生几日,不敢在外面多留。”
王子腾哈哈笑道:“如今论圣眷,再无人能与蔷哥儿相提并论。皇上和皇后娘娘待你,分明是以子侄相论。咱们四家往后这一代,就要看你的了。”
贾蔷笑了笑,又谦逊两句后,问王夫人和凤姐儿道:“太太和二婶婶是要一并回,还是住一宿再回?”
王夫人微笑摇头道:“哪里能住得下,家里老太太在,我们没有住在外面的道理……娘家也不行。”
众人都笑了起来,凤姐儿虽极想留下来关照她亲弟王仁,可也知道没有这样的规矩,便只能和王夫人一道回。
只是她又想起:“三妹妹还在里面,和瑜晴她们顽呢。”
王子腾想了想,道:“都叫出来罢,蔷哥儿不是外人。”
王夫人也点头道:“原是至亲,合该见见。”
李氏自然不反对,只是心想道:现在见有个屁用!这姑奶奶也是不行,贾家既然有这样一个哥儿,不提手里那么大一座国公府的家业,单凭这相貌,也早该带到王家来了。
哪怕只当半个女婿,成一个兼祧的女婿,那她也能好好说道说道,今儿非让他给王义他们报个大仇不可。
未几,就见探春和三四个王家姑娘出来。
许是早从探春口中得闻了贾蔷诸事,如今再看他生成这个模样,一个个粉面含羞,不敢直视。
凤姐儿将她们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中只想笑。
放在寻常人家,她这些表姊妹也算是好的。
可如何能与黛玉、宝钗之流可比?
薛家大傻子几次三番想将宝钗托付给贾蔷,都被贾蔷婉拒了,何况这些?
果不其然,贾蔷连多余一眼都未瞧,只依礼见了见罢。
王子腾看在眼里,心中有数,犹豫了下,又道:“让安哥儿、云哥儿也来见一见罢。”
听闻此言,堂上诸人的面色都变了变,倒是角落里两个衣着不起眼的妇人,眼神一下亮了起来。
李氏皱眉道:“让他们来见甚么?岂不慢怠了贵客?”
王子腾脸一黑,凤姐儿在一旁对贾蔷悄声解释了下:“那两个是舅舅的庶子。”
贾蔷扬了扬眉尖,道:“英雄又何论出处?虽是庶出,想来也是读过书习过武的,见见又何妨?”
王子腾与角落里的妇人微微颔首后,那两妇人眼中噙泪,急急出去叫人。
没多久,就见两个沉默低调的连头都不敢正经抬的年轻人进来,与贾蔷见了礼。
贾蔷也客气了两句:“沉稳有静气,如今也算相识了,得闲往宁国府上去见。”
说罢,便奉着王夫人、凤姐儿和探春上了马车。
往正门走去的时候,贾蔷对王子腾轻声道:“舅老爷,如今王家提掌丰台大营,手握重兵。我虽只是名义上的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但较起真儿来,连帮闲算在里面,手下也有数万兵马。所以,素日来,我都不敢与王家走的太近,往后也不好在明面上太亲近,实在太犯忌讳了。这一点,舅老爷多体谅。”
王子腾闻言悚然而惊,虎目隐隐骇然的看向贾蔷,然而贾蔷却没有再多说甚么,待商卓牵马过来,他翻身上马后,与王子腾拱手一礼,告辞离去。
等贾家一行人走了许久,王子腾才回过神来,满腹心事的回到了三槐堂。
见他回来,李氏忙迎上前去,抱怨道:“果然不是一家人,说的那样好听,宝玉挨打,他就狠狠打回来。义哥儿他们挨打,反倒成了白白挨打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老爷可别被他哄了去……”
“你懂个屁,妇人之见!!”
王子腾当着儿女子侄媳妇的面不好多说,训斥了句后,沉声道:“等他们养好伤,全部入军中打熬。吃不得苦的,就回金陵老家去,不要在京城留着,丢人现眼不说,还害人害己!就这等货色,也有脸子被人奉承为年轻俊杰?”
说罢,一甩袖袍,往书房而去。
原本他也以为,林如海和贾蔷回京后,都是要做刀去砍坚石,早晚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如今再看,势态明显发生了变化。
如此一来,王家对贾家的态度也该随之改变。
与京中诸高门相比,王家的家底还是弱了些,若不借助贾家的势力,王家何时才能真正站稳立足?
只要贾家能鼎立相助,让他彻底掌握了丰台大营,到那时,王家就有足够的底气说话了……
再加上,他也没想到贾蔷能有如此见识,背后站着的那位林如海,想来更加了得。
所以,和贾家走的更近些,才是王家的正道!
王子腾打定主意,等没人的时候,再好好教教李氏,该怎么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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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叔叔怎来了?(第三更!)
荣国府,荣庆堂。
按照贾蔷的心意,送到宁荣街也就差不多够了。
可惜这个世道,差着辈分,能随心所欲的时候不多……
果真将这娘仨撂到宁府门口,回头怕连林如海都要给他上一节礼数大课。
贾蔷只好将王夫人、凤姐儿和探春三人送至荣庆堂,而这个时候,宝玉应该还在这里。
果不其然,贾蔷和三人进了荣庆堂时,宝玉还依偎在贾母身边……
不过看到贾政也在时,贾蔷就明白,宝玉没有回他自己院子里和丫鬟们顽,而留在此处的原因了。
王夫人三人进来,先与贾母、贾政见了礼,再看到宝玉那张被忠勤伯世子杨鲁“咣咣”砸的有些青肿变形的脸,眼泪就掉了下来。
然而本就压了一肚子火气的贾政,看到王夫人落泪,想要上前去搂抱,脸色愈发铁青,咬牙骂道:“这个该死的畜生!做下这等丑事,还值当为他流泪?”
王夫人有苦说不出,只流泪道:“宝玉原没有说人长短,也未和人打斗,都是旁人伤得他。”
贾政此刻也顾及不得三丫头探春在场,指着宝玉道:“你问问这个畜生,今天都干了甚么好事?才多大一点,就敢与人去青楼狎妓!贾家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他这个当爹的都没好意思说出,这个混帐儿子一次还点俩……
贾母着实听不下去了,先瞪了呵呵直乐的贾蔷一眼,然后道:“你少冤枉好人!去甚么青楼?不过是一家酒楼!再说,宝玉甚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只是和人闲聊了几句,绝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贾政不理这些,只是看着宝玉喝道:“我就问你,族学到底去不去?你这畜生还想浪荡到甚么时候?”
贾蔷暗自揣测,赵姨娘的枕边风还是有些强……
贾母真真气的发抖,道:“宝玉伤成了这般模样,你这个当老子的不说为他出气,一见了面不是喊打就是喊杀,你干脆拿条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连一家都勒死,也就干净了!”说着,还指了一圈。
贾蔷忙道:“老太太,有话好好说,西府的事你老指我做甚么?这就冤枉人不讲道理了!”
“噗嗤!”
原本在一旁不敢说话的凤姐儿忍不住笑出声来,上头贾母也绷不住了,气笑道:“你也少装好人!宝玉白担个坏名声,至今也没个正经的房里人,再看看你!”
贾政替贾蔷说了句公道话:“从没听说蔷哥儿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贾蔷想了想,觉得贾政说的有道理,便劝他道:“二老爷,宝玉这半学年就算了,且在家好好读些书罢。等贾环、兰哥儿回来后,看看成色到底如何,再让他自己思量下半年去还是不去。”等见贾政若有所思和缓下脸色来,又道:“天色不早,我先回东府去了。老太太、老爷、太太也都早点歇息罢。”
贾母、贾政等人又客气的留了留,贾蔷还是告辞离去。
凤姐儿出门相送,抄手游廊下,又说起了她兄弟王仁,道:“在金陵老家闲着,也没个正经的差事。如今上京来,还被人打成这样……”
说着,也只拿那双丹凤眼瞟啊瞟啊瞟。
贾蔷站定脚,看着凤姐儿道:“还别说,你这个兄弟,我还真让人打听了番,其实在江南时,我就听说过他。我猜猜看,他没少跟你诉苦,没少跟你伸手罢?”
凤姐儿闻言微变,强笑了笑,不等她解释甚么,贾蔷又问道:“你知道你这个兄弟,为了巴结讨好贾琏,带他在秦淮河上浪了三天三夜么?”
凤姐儿闻言忙道:“再不能!”
贾蔷不无同情的看着凤姐儿,轻声道:“二婶婶,你是极聪明的人,可惜到底是个女儿家,有时候看不清人心。纵是骨肉血亲,果真就有那么亲?旁的不说,你看看咱们贾家自己,骨肉血亲之间做的事,算是血亲该做的事么?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子弟,多凉薄无情,负心薄幸极度自私者众。
听我一句劝,守好你的银子,过好你自己的日子。王仁是个男人,果然争气,不用你说自有人扶持一把。若是不争气,你给他一座金山,他一样败尽,回过头来,也只会怨恨你给的少。
这些事发生在旁人家里,以二婶婶的聪明不会看不明白,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却成了当局者迷。你再仔细想想,我劝你好自为之,过好自己为上。”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半部红楼写不尽的风流中,凤姐儿独占了一半去。
可这样光鲜的一个女子,最后却落了个凄惨之极的下场。
若说做了那些坏事因果报应到了倒也罢,偏她一心对王家,到头来,却是哭向金陵事更哀。
贾蔷能做的不多,也只能提点她一番。
到底有没有用,且看她自己的造化罢……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往年这个时候,是女孩子们最不喜欢的时间。
因已初春,熏笼、火盆之物都已经按规矩撤去,偏晨时霜寒湿重,锦被都似有封禁之能,让女儿家动弹不得,却又不得不破禁而出。
东府的女孩子就幸福的多了,国公府的几座锅炉一直未停,顶多白天日头好的时候少烧些炭。
夜里和清晨屋子里一样暖煦,连被子都不用盖实了……
贾蔷躺在架子床上,香菱在里面,晴雯睡在陪榻,锦被掉在了地上。
贾蔷睁开了眼,嗅到女儿家的发香萦绕,转头看了看睡姿……
香菱的就且不提,整个人都在被子里,连头顶都不露。
晴雯虽然白日里张牙舞爪,厉害的不得了,睡着后却宁静,侧卧而眠,曲线柔美。
贾蔷欣赏了半盏茶的功夫,直看到她俏脸渐渐泛红,睫毛颤抖,方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这一笑,晴雯就一下睁开了眼,小老虎似的冲贾蔷一皱鼻子,也不起床,翻转过身去。
不过躺了躺,又转过身来。
因为她有些担心,再被贾蔷踹一脚屁股……
看她撅起嘴看着自己,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里,却没有一丝妖娆气,说起来,也算是一种倔强的稚气。
“你那哥哥进府了么?”
贾蔷忽然想起问道。
那名叫多官,外号多浑虫的红楼第一绿帽王,老婆被贾府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一半多考试过……
最厉害的就是贾琏,趁着“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啧!
不过,如今赖家都完了,想来那多姑娘和他也就没了缘分……
听闻贾蔷提及其表哥,晴雯竟生起气来,咬牙道:“那也是个扶不上台面的烂泥,好生求了爷才收进府里,待了一天就想往外逃命!呸!想瞎了心了,非将他拘在府里,让爷的亲兵好好操练一番才好!”
贾蔷闻言笑道:“也不必强扭吧?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你替他打算甚么?”
晴雯正经道:“他若正经过日子,我管他?偏整日里就知道吃酒,我若不理他,早晚喝死不可!”眼睛又有些湿润道:“他虽有一万个不成器,只当初逃难时没丢下我,还供我吃穿了几年,我就不能看他没个下场。”
贾蔷笑道:“你倒是个有情义的……那万一日后我也落魄了,流落街头,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晴雯闻言,柳眉都竖了起来,道:“我若见死不救,我就是下贱挨千刀的畜生!到那时,我要是被卖给别人当奴婢,就拿月钱给你。若是没被卖,我做针线女红,给人洗洗涮涮也能养你!”
看着她都说红了眼睛,快涌出悲壮的眼泪来,贾蔷本来想笑,结果没笑出来,摆手道:“罢罢,不过顽笑两句,你就急了眼。你且放心就是,走不到那步。果真到了那步,你也没机会养我了,多半是满门抄斩。”
晴雯不怕,仰着下巴道:“谁还怕死了?一起死就一起死!”
贾蔷忍不住伸出脚来想踹她屁股,晴雯先一步一下反手护住下面,满面羞红,压低声音瞪眼道:“爷想干甚么?”
贾蔷抽了抽嘴角,顺势将脚放在地上,道:“我要出去逛逛,锻炼身体,你再睡一会儿罢。”
晴雯一翻身下了榻,却也还是不敢背对着贾蔷,转过身来对着他穿上了衣裳,然后又羞又恼的咬牙上前,服侍贾蔷穿衣。
贾蔷见之肚子里肚皮都快笑破了,趁着她弯腰替他系里面的汗巾时,在她翘起的圆屁股上轻拍了下,晴雯“呀”的一下跳了起来,倒唬了贾蔷一跳。
看着贾蔷在那无声大笑,晴雯偏着头,强忍着给他肚子上也来一下的冲动,眼眸中似要滴出水来,还是上前继续服侍贾蔷穿好了衣裳后,贾蔷问她:“继续睡还是一起出去走走?瞧你身子也单薄呢。”
晴雯没出声回应,不过贾蔷出去时,还是跟在了后面。
背后房间里,架子床上,有一个被锦被封印着的生物,还蜷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
会芳园此时已经被围了起来,不仅后园门上了锁,还有守夜嬷嬷和媳妇一天十二时辰不断的巡视着。
连从园内高处可以看进后宅的地方,也用帷帐遮蔽了起来。
因这边正好有一片空地,贾蔷便与晴雯来到这边,想要伸展伸展筋骨,打一套拳法。
只是来到这边才发现,这里居然已经被十二小戏官并林楚、宝琴给占了。
林楚、宝琴原也描着十二小戏官,在嘻嘻哈哈的做着戏台上的基本功。
不过看到贾蔷到来,两人立时乖巧站好。
贾蔷见之笑道:“很好啊,多锻炼锻炼,身子骨结实些,不易得病症。”
林楚和宝琴却一起不好意思抿嘴笑道:“嬷嬷不许,偷练着顽呢……”
贾蔷摆手笑道:“谁再拦你们,你们就告诉她,是我让你们一起练的,原是好事。”
说罢,就带晴雯走了。
不是他不想多留,只是十二戏官里那龄官幽幽怨怨似要落泪的目光,看的他心里打寒颤。
等离了这片地,走到天香楼附近时,才发现晴雯俏脸红的厉害,贾蔷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晴雯却只是使劲摇头不言,这时,却又见一道满身素白的身影,自天香楼中出来,立在门厦下,看着贾蔷浅浅一笑,问道:“叔叔怎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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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原不该如此 (第四更!!)
看到秦可卿站在门厦下,看着贾蔷浅浅一笑,晴雯眼睛都睁圆了。
她来宁府也有些时日了,居然一直没发现,这里还藏着一个如此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仔细看看,这女子生的好像香菱。
可再一看,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和香菱那个憨丫头联系在一起。
这女人实在是……太女人了。
只那双幽幽素素,似藏有无限未尽之言的眸眼,就是晴雯从未见过的。
连她一个丫头都觉得这女人太诱人了,更何况是……爷们儿?
然而转头看去,就见贾蔷还算坦荡,笑道:“早起来晨练,不想那片空地被一群小丫头先占了,我就再寻一地……嫂嫂起来的也早?”
秦可卿闻言,却是眼睛微微一亮,看着贾蔷抿嘴轻笑道:“能摊上叔叔这样的主子,原是她们的福气。”又道:“我每日里觉少,并不睡许多。”
贾蔷忽然皱眉道:“你怎么住这里来了?你原不是在东路院后面那个院子么,我还打发了人给你那里安了锅炉……”
这里据说是贾珍当初吃冰糖莲子羹的地方,再者,贾珍是因为察觉出了冰糖莲子羹里放了倒枪散,才将贾蓉打成了半死残废。
将人安排在这里,岂不是存心羞辱,杀人诛心么?
秦可卿清瘦了许多的俏脸缓缓低下,轻声道:“是太太她……”
贾蔷闻言抽了抽嘴角,道:“回头还是搬到那边去,这里封存起来罢。尤氏若有话说,就同她说,是我说的。”
可卿闻言,两行清泪无声落下,微微哽咽道:“叔叔,太太说,我乃不洁不贞不祥之人,原是……害人的祸水,叔叔且不必理我才好……”
晴雯闻言唬了一跳,这年代做主子的女人,沾上“不洁不贞不祥”的说法,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她心里骇然之余无限好奇,这女人到底怎么了?
她虽在赖家也听说过两府的人,也大致猜出了可卿的身份,但却不知道,这位“祸水”到底做了甚么。
贾蔷虽也被可卿的风情所动,却忍不住笑道:“哪有说自己是祸水的?岂不是自夸美色可比褒姒、妲己、杨贵妃?”
“叔叔啊~”
听贾蔷居然还取笑,可卿满脸是泪的嗔怪了声。
别说贾蔷,连晴雯听了这句,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只想赶紧拉着贾蔷离开此地。
这人就是吃人的妖精,果真是祸水!
贾蔷却摆手道:“当初之事,我心知肚明,贾珍那老狗实在下贱,你纵有过,也无大过,总不能非要寻死吧?我一会儿去同尤氏说,这人也是,先前我已经同她说过一回了……你平日里也别总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家里戏官、丫头那么多,你只管去顽就是。若是想去西府,或者想回秦家探亲,也可让人套了马车,送你过去。好好的人,常年闷在屋子里,非捂出问题不可。就这样罢!”
说罢,也不给秦可卿多说话的机会,带着晴雯转身就走。
等离了天香楼,贾蔷见晴雯不住的撇嘴,笑骂道:“甚么德性!”
晴雯啐了声,小声道了句:“爷不害臊!”
贾蔷楞了楞,道:“你这蹄子怕不是疯了吧?我如何不害臊了?”
晴雯拿眼瞪贾蔷一眼,然后飞快的往他腰身下瞟了眼,贾蔷低头看去,也是忍不住嫩脸一红……
这么明显么……
干咳了声,拾掇齐整后,若无其事问晴雯道:“先前看那些戏官晨练时,你一副要死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晴雯刚平复下去的脸色,听闻此言后又滕的一下满脸涨红,不理贾蔷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贾蔷见之愈奇,道:“甚么毛病?你不说算了,我去问别人去!”
“别去!”
晴雯闻言一下站定了脚,回头看着贾蔷急道。
初晨的阳光下,这张脸娇艳如花一般好看。
贾蔷心情愉悦,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晴雯实在拿他没法子,又怕他去问旁个,就走到跟前,用比蚊子还小些的声音道:“嬷嬷不让她们蹦跳,是因为……是因为动作大了,等……的时候,不能见红……”
说罢,扭身就走,再不停留。
可那摇摇晃晃的身子看起来,腿似乎软的快行不动了……
贾蔷隐约反应过来后,脸色也没多好,打定主意,以后再不理会内宅女孩子的事……
……
尤氏院。
初见贾蔷带着晴雯至此,刚起来的尤氏还惊喜不已。
等贾蔷说明来意后,尤氏俏脸就隐隐发白了。
贾蔷叹息一声道:“上回我就劝过你,看来你还是没能过得了这一心坎儿。你如此恨,如此想,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思,但你自己问问自己,贾珍那个畜生如此做派,怪得了女人?秦氏有选择的余地?将你和秦氏留在府上奉养起来,不是让你们互相伤害的。我是念在你们都不容易,这世道原对你们女人不利,所以想让你们有个安乐无忧的容身之地。
你放不下仇恨,往后怎能活得好?你若是那种孤拐偏执的性子,我根本不会劝你甚么,既然你还是想过好日子的,那我就劝你,莫要再记恨从前了。没事的时候,多往后街逛逛,去西府也成。这是最后一次,我实不想看到府上再有深仇大恨者在。”
尤氏闻言唬了一跳,忙和贾蔷表明心迹道:“侯爷放心,往后我再不理她便是。”
贾蔷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甚么,婉拒了尤氏留饭,带着晴雯回了西路院小院。
让晴雯去将香菱叫起来,他则在院子里打起拳来。
结果晴雯刚拉着睡的昏天暗地的香菱起来,一路教训着往火房去后,没多久,两道身影出现在院门外,轻轻叩了叩门。
贾蔷拳脚不停,在里面应了声:“进来。”
原以为是府上管事媳妇,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两个姑娘。
“哎呀呀!蔷哥儿,你还会耍拳?”
贾蔷侧目看过去,见进来的居然是宝钗和湘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却也没半途而废。
一招一式打出来,猎猎生风,他本就生的好,再配上这英姿,愈发让人眼前一亮。
湘云还是爱顽的年纪,见之嘻嘻哈哈,一挽袖角,就要去学着打。
没飞踢两脚就被宝钗给拉了回来,有些严肃的按住了。
湘云虽不大理解,却也知道宝钗是为她好,便没再乱动。
贾蔷却想起了晴雯所言之事,心里古怪的紧……
一气将套路打尽后,贾蔷收了身,又活动了一起子平复了呼吸后,问道:“怎这早晚过来了?”
宝钗无奈笑道:“我实是耐不住云丫头了,如今满心想的,嘴里念的都是你那会馆里门铺的事。睁着眼咕咕叽叽说了半宿,好容易睡下了,梦里又说了起来。这不,一大早忍不得,非要跑来商议。果真当成了正经事来做了……”
贾蔷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湘云有些羞赧,一双大眼睛左右看了看后,终还是鼓起勇气看向贾蔷,道:“蔷哥儿,你果真愿意将那间铺子给我们胡闹?”
贾蔷摇头道:“怎能说是胡闹?正经让你们操办,你们都是女儿家,便最清楚女儿家最喜欢甚么。所以那间铺子,就是让你们去尝试一下的。再说,你们若果真赚了银子,还要给我一份租子钱呢。”
湘云咬了咬嘴角,看着贾蔷道:“那……万一要是赔了怎么办?我赔不起。”
看着她涨红的脸,贾蔷呵呵笑道:“你也别把我想的忒市侩了些,那铺子果真是为了收租子的不成?只是拿出来,给你们练练手,往后都是要管家操持家业的人,提前明白一间门铺该如何运作,长大后,就能做的更好。起码,手边不会短了银子使,管家的时候,也不会被小人给坑骗了去。我是贾家族长,不仅要为族中男丁考虑一些,便是家里的女孩子们,也要多思量些。如此,才算不曾尸位素餐。”
此言登时让宝钗和湘云大为侧目动容,也钦佩不已。
此时见洗漱好的晴雯、香菱推了沐桶过来,又提了热水,宝钗就要和恋恋不舍想多问些话的湘云告辞了。
贾蔷对湘云道:“也不必问我甚么,我也没开过女儿家用的门铺,怎会知道哪些顽意儿好卖,哪些不好卖?你们自己想,想了后打发人拿去卖便是。果真好卖,往后就多做些。不好卖,就少做些。我且先免你们一年房租,再让你那初月姐姐帮你看顾着,去了你们后顾之忧,如何?”
湘云闻言,登时大喜道:“真的?宝姐姐昨儿夜里同我说,开门铺最大的开支就是租子和伙计工钱,蔷哥儿你果真极好!”
见她喜的满脸笑开了花儿,贾蔷和宝钗都忍不住被其感染,轻笑了起来。
贾蔷看向宝钗,四目相对,见其盈盈明眸中,似掩着一抹秋之萧索和寂寥,心中一动。
宝钗却已是收回了目光,与贾蔷微微颔首,致意道别。
而后,与满心欢喜的湘云告辞离去。
这一动一静的背影,落在贾蔷眼里,心里微微有些沉重。
总觉得,她的命运,原不该如此……
……
PS:应该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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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大观园图纸 (第五更!)
“侯爷,前面传话进来,说芸二爷领着一个名叫山子野的人,在前厅求见。”
贾蔷沐浴罢,又和晴雯、香菱一道用了早饭,正想要去见见齐筠,就听吴嬷嬷来传话道。
贾蔷闻言精神一震,对晴雯和香菱笑道:“园子图纸画好了!”
晴雯和香菱也高兴,香菱吧唧了下小嘴,向往道:“会芳园都已经那样美了,还修,岂不是成了天上神仙住的地方?”
晴雯看她娇憨模样,忍不住问贾蔷道:“爷,香菱可见过天香楼那位奶奶不曾?”
贾蔷奇怪道:“你问这个做甚么?”
晴雯忍笑道:“让香菱去和那位奶奶学学啊,长的这样像,瞧那位奶奶甚么模样,再看香菱这幅模样……嘿!”
香菱虽不大明白,却也听出了晴雯不怀好意,冲她一皱鼻子,道:“瞧瞧你甚么样,林姑娘是好性子,不理你许多。等来年那郡主奶奶来了,看到你这样的丫头,非让人打你板子不可!打屁股哦!”
晴雯闻言登时火大,朝香菱伸出“魔爪”……
贾蔷却不理这两丫头打闹,晴雯也就是嘴上厉害,看着爱动手,结果吃亏的总是她。
属于被香菱按在地上摩擦,结果嘴里放话好似她赢了一般。
揉了揉香菱的额头,又随手拍了下晴雯挺翘的小圆屁股,在晴雯涨红脸怒视中,贾蔷哈哈大笑着起身,去往了前厅。
总觉得,这才是穿越客该有的生活……
……
“侯爷且看看,这图上画的有哪些不合心意的地方,小老儿再拿去改改。”
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恭敬说道。
贾蔷伏在几案上细细看着图纸,随口道:“让人给明公斟茶,看座。”说着顿了顿,转头问贾芸道:“这种事还用我多说么?大匠上门连茶也不知道上?”
贾芸呵呵笑道:“府上如今军法治家,我也不好造次,往后记住了。”
贾蔷哼哼了声,对道谢的山子野摆了摆手后,又趴在几案上,一边看,一边与记忆中大观园的景象一一印证起来。
怡红院、潇湘馆、蘅芜院、稻香村、缀锦阁、含芳阁、藕香榭、蓼风轩、紫菱洲、荇叶渚……
没有大观园的红楼世界,总是少了太多韵味。
尽管眼下这些都还未建成,建成之后,会不会再叫这些名字,也未可知……当然,他会尽量保持原来的名字。
不过怡红院内,多半不会再住进一个贾宝玉……
但,这个园子建起来后,总归还会多许多乐趣,会让贾蔷心中那个已经渐渐淡忘的世界,再真实起来……
“很好!没甚不满意的,连锅炉位置都考虑到了……园子建设,就多劳明公操持,所费辎重嚼用,皆可告诉芸哥儿。”
贾蔷与山子野说道。
山子野多闻贾蔷不好说话,甚至行事有些冷傲暴虐之名,这次交谈也是有些提心吊胆,没想到竟这样好说话。
放下心来,老人对贾蔷缓缓笑道:“府上原本就有一座会芳园,山石草木亭轩齐备,这些都可再用,省去许多花销。再加上府上竟然还要一处活水,如此荷塘、鱼池、假山、溪流等妙景裁建的最大难处也就解决了。至于牌楼、游廊、游步道等,却花费不了太多。小老儿听说,土木山石搬运的活计,府上也可寻人自己来做,那又可省下一笔开销。剩下的,加起来虽也不菲,但有个二三十万两,当尽够用了。”
贾蔷心里有数,道:“可以,那具体的平建活计,就有劳老明公了。”
等让人送出山子野后,贾芸对贾蔷道:“我问了不少专营建园子房宅的老匠人会社,开出的价钱里,山子野不算最低,但也不算最高。我打着侯爷的牌子,亲自去了几家他家曾建好的园子,都道建的极好。”
贾蔷点了点头,道:“你挂着心就是,你办事,我放心。”又问道:“五婶娘还好?”
贾芸忙笑道:“好,前儿还问我,侯爷忙不忙,若是不忙,就到家吃饺子呢。”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明晚上去,这两天正好得闲。”
说着,从几案上站起来,笑道:“五婶娘也是个有傲气的,怎么也不愿离了你家后廊下那老宅子。不然后街这边多有好宅子,住在这边更便宜。”
贾芸笑道:“老宅子是我爹在时得了的,我娘不愿搬,也罢了。左邻右舍都熟悉着,搬了也不自在。”
贾蔷嗯了声,又问道:“你那舅舅,还整日缠磨你娘?”
贾芸的舅舅卜士仁,算是红楼世界“大名鼎鼎”的人物。
虽只出现了一场戏,却将那副只认金银不认人的嘴脸展现的淋漓尽致。
亲外甥上门借点银子周转,赊欠点香料,不给也就罢了,连碗饭都不管,冷嘲热讽的赶走人。
偏偏贾芸父亲死时,卜士仁借操办之机,反倒将贾芸家原本的两间房一亩地也贪了去……
今世因得了贾蔷的重用,贾芸的命运轨迹早早发生了变化,比起大多数人强百倍不止。
如此,他舅舅卜士仁和他舅母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嘴脸。
贾芸闻言冷笑道:“他是甚么样的人,不用我提,我娘自己都明白。侯爷放心,我娘虽是女流之辈,但也是明白人,断不会再上了她那亲弟弟的当的。且上回倪二上门狠唬了回,我那好舅舅安生许多日了,想来不会再来作妖。”
贾蔷呵呵笑道:“你是有福运的,如今还有个娘疼,好好孝顺你娘。”
贾芸闻言登时动容,看着贾蔷想劝慰些甚么,也不知从何开口。
贾蔷拍了拍他的肩膀,卷起了图纸,往西府去了。
……
“哎哟!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不知凤姐儿要做甚么去,贾蔷刚一进门,险些和她撞在一起,凤姐儿见他却是一喜,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里走,对里面高声笑道。
贾母在高台软榻上看到这一幕,笑骂道:“瞧瞧这泼皮破落户!你仔细着,蔷哥儿那脾性,早晚拾你一跟头!”
薛姨妈、王夫人都笑了起来,姊妹们也纷纷取笑,只是笑的有些古怪……
贾蔷进来后,本想先与贾母等人见礼,可看到她身旁的宝玉,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一脸的包,青的红的紫的黑的,跟撞了个染缸一般……
见他放声大笑,忍了好久的姊妹们,也终于不用辛苦忍耐了,一起大笑起来。
连贾蔷身边的凤姐儿,也笑的前仰后合。
宝玉本来被贾蔷笑的气急,不过看到姊妹们笑成这样,也只能气笑道:“罢罢,你们且去取笑罢。”
贾母心疼,看着贾蔷斥道:“不许笑了,都不许笑!宝玉伤成这般模样,心疼都心疼不过来,有甚么好笑的!”
贾蔷却又笑了片刻后,才对宝玉道:“回头给你寻个练武的师父,好好练练,赶明儿去太平会馆擂台上,打回来报仇如何?”
宝玉扯了扯嘴角,想骂句球攮的,可顾及在贾母、王夫人跟前,到底没骂出口。
贾母却忙道:“不可不可,宝玉这样娇弱,哪经得起那些人糟践?”
贾蔷刚平息下来,听闻此言,又哈哈笑了起来。
直到宝玉被笑的实在抬不起头,从高台软榻上下来要和他拼命,贾蔷才算止住,一个巧劲将他推远后,扬了扬手中的图纸,道:“园子的图纸画好了,送来给老太太瞧瞧。”
原本见贾蔷推开宝玉还不大痛快的贾母、王夫人等人,听闻此言,登时也顾不上宝玉了,一迭声道:“快拿来看看!”
贾蔷将图纸递给了方才笑的眼泪都笑出来的凤姐儿,让她送了上去,然后随便寻了把椅子坐下。
不过没等他坐下,就见贾母招手道:“你不来给我们讲讲,我们睁眼瞎一般,会看个甚么?”
贾蔷愕然道:“老太太不识字么?”
贾母气笑道:“这个和书本是一个道理?”
贾蔷无奈,上前在铺开的图纸上,挨个指了指,讲明了哪里是山,哪里是水,哪里是桥,哪里是楼宇阁楼……
他越讲,贾母等人就越喜欢。
贾母忽对薛姨妈笑道:“这有些江南园子的味道,山山水水的,连假山瀑布也有。”
薛姨妈看出贾母的喜欢,奉承道:“到底府上富贵,旁的不说,这京城里能引入活水的人家,除了有数的几家王府外,又有几家?”
贾母侧目看了眼弯起嘴角挑了挑眉尖的贾蔷,啐道:“呸!你少得意!当年自金陵迁往神京城,贾家占下此处,原该荣府在东面占了那处活水,宁府在西面。后来是国公爷说,宁府毕竟是长房,这处活水还是让给宁府罢,这才成了你们的。国公爷每次出征,回来的缴获封赏也必分给东府一份,还是大份。不然,凭长房那几位爷的做派,内囊早耗尽了!”
听贾母越说越气,贾蔷呵呵笑道:“前儿查抄了那么些贾家反叛奴才,收回来那么多金银宅子和地,也该抵消了吧?由此可见老国公爷还是英明的,早早就知道行下好,如今我们东府才成了西府的大救星。”
贾母懒得和这孬孙多掰扯,心累,她正经问道:“姨太太托你的事,你可有头目了?”
贾蔷闻言一怔,看向薛姨妈,见她眼神希冀,想起甚么事来,犹豫了下,道:“姨太太准备去尹家拜访?还是连薛妹妹一并带去?”
薛姨妈忙笑道:“一起去见见郡主也好。”
贾蔷侧过脸去,看了眼轻垂螓首的宝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轻叹一声后,道:“既然姨太太想过去拜会,那我让人安排一下,下午去见见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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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九华宫中现杀机!(第一更!)
贾府后街,香儿胡同。
西厢。
宝钗静静坐在炕边,身上着一件莲青纹锦云裳衣,鬓间簪一白玉簪,并无花坠。
素雅,清淡。
杏眸里目光淡然,也无风雨也无晴。
但她身上的气息,并不是李纨那样槁木一般枯竭。
是另一种,清冷的生机……
莺儿立于门边,不无担忧的看着自家姑娘。
才不过月余时间,姑娘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外人都只道宝钗端庄大气待人处事周到热情,从不缺少礼数。
独莺儿知道,她这位姑娘,原是个极守礼数规矩,不肯逾越半步,藏愚守拙之人。
但,心中却自有一番抱负和志向。
虽是热情周到,大气稳重,可愈是这样的人,心中又何尝不是极骄傲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境地……
莺儿心中好担心,担心宝钗会继续清冷下去,直到将她自己埋入“雪堆”里,生生凋零……
可她一个丫头,连话都说不上,又能做甚么呢?
正这时,薛姨妈从外间推门而入,莺儿忙挤出笑脸迎道:“太太来了!”
再转头看去,宝钗面上的清冷已经散去,也露出笑脸来,起身相迎。
薛姨妈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眼圈也红着,没有理会莺儿,走进里间,看到宝钗没有异样的笑脸,眼泪就流了下来,泣道:“我的儿,委屈你了!”
这样品质的女儿,却要被逼的上赶着给人做丫头!
甚么才人赞善,还不是伺候人的活计?
宝钗脸上的浅笑听闻此言也凝了凝,渐渐变得苦涩起来。
终究也只是十五六的女孩子,心中绞痛的厉害,眼睛里缓缓落下泪来,手里紧攥帕子,手背都发白。
看她这个模样,莫说薛姨妈,便是莺儿都心疼的呜呜哭了起来。
薛姨妈搂住宝钗,放声大哭道:“原不该是这般,原不该是这般哪,都是娘迷了心,都怨娘迷了心!”
若不是她使人去礼部备名,没有指婚二皇子的事,至少宝钗还有许多其他的选择。
怎会像现在这样,成了都中各大高门名府,无人敢招惹的笑柄。
敢招惹的,薛家反倒更看不上眼……
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将女儿家的清誉,折腾个干净。
如今,竟要给一个要出阁的郡主充当才人赞善,还是个哑女……
经过这一遭,往后选择的余地就更小了。
且这才人赞善要当几年也未说,旁的才人赞善,到了公主郡主及笄之年也就止了。
可长乐郡主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还要出阁下嫁宁国府,要知道,才人赞善是要和公主、郡主同吃同住一同读书的……
想起日后宝钗的难,薛姨妈心里就悔青了肠子。
倒是宝钗,已经想的通透些了,擦拭了眼泪,轻声劝道:“妈,命数如此,又岂是妈之过错?难道妈还会故意害我不成?再说,原是极坏的事,到了这一步,已算是好事。且这好事中,又有另两般好……”
听她说的明白,薛姨妈反倒不解,道:“不用去二皇子府遭难是好事,可还有甚么是好的?”
宝钗目光悠远,轻声道:“蔷哥儿说,那长乐郡主是极清静无为的人,听闻除了歧黄之术外,并无其他事可入她心,非是骄奢暴虐之人。第二桩好,是尹家郡主要嫁的,是蔷哥儿。蔷哥儿,到底是相熟的,不提贾家这边的情分,便是哥哥这边,也是极好的。如此,便总比去个陌生人府上强。这里离妈也近,不算骨肉分离……”
薛姨妈听了,觉得真有道理,点头道:“乖囡不说,我竟想不到这些……”不过随即还是反应过来,急问道:“那女儿何时才能出阁,又如何寻得好人家?”
宝钗闻言,垂下眼帘轻轻笑了笑,道:“妈,如今又岂是想这些的时候?总要过上二三年,或是三五年,不急呢。”
薛姨妈又想哭,岂有不急的道理?
今年宝钗都十五了,再过三五年,都留成老姑娘了!
可是,催婚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宝钗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虽然她也怪过贾蔷,但发现贾蔷已经高不可攀远不是薛家能得罪得起时,就又开始自责了……
也罢,左右这二年,是决计没可能了,且再等等罢。
“乖囡放心,我和你哥哥都商议好了,将来分出一半的家业来,给你当傍身的嫁妆!你哥哥虽混不吝,却也是极疼你的,他不小气。妈当年的嫁妆,也一并都留给你!”
薛姨妈许下宏愿说道。
宝钗也只是浅浅一笑,并没有当真……
果真到那时,家里能做主的,未必就是薛姨妈了……
……
皇城,九华宫。
该来的总会来,清虚观的张老道提醒贾蔷仔细龙虎山的天师在太上皇面前上眼药,也才不过两天功夫,果然,中午时有九华宫中黄门侍郎来贾府传旨,宣他进宫陛见。
至宫中,眼看着这九华宫愈发像一座道宫。
来往黄门内侍穿着的都非宫装,而是道袍。
贾敬在贾家没建成的七层摘星楼,在九华宫里建出了九层……
檀香弥漫间,这深宫大内,居然还有道场……
看到这一幕,贾蔷心里一叹,今日不出血是不成了。
眼前这一幕幕证明,太上皇在了却身后名这最后一件大事后,全力以赴的化身修仙大业中,也希冀长生。
贾蔷有些奇怪,青史之上,好佛修道的天子不是没有记载,明晃晃的写在史书上,那些帝王没有一个落得个好下场的,为何后世之君,就没一个放在心上的?
果真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连脑子都魔怔了么?
随着身着道袍的内侍一路行至九华宫内殿,贾蔷见到了近一年未见的太上皇。
相较于醉仙楼上,如今的太上皇更清瘦了。
穿着一身青布道袍,头上绾着道髻,只是道髻间插着一枚白玉龙簪。
所坐非御椅,而是一个明黄绫锦包起来的蒲团。
太上皇御台下不远处,另设一青色蒲团,上坐一中年道人……
贾蔷行大礼拜后,未听叫起声,便只能跪着。
檀香缥缈,不断的从龙凤瑞兽香炉中喷出。
玉磬敲出的节点声中,殿内有道经吟诵声回荡……
“贾蔷……”
淡漠的声音自上传下,哪里像是在对他一手提拔出的太上皇良臣……
贾蔷恭声应道:“臣在。”
太上皇缓缓睁开了眼眸,清癯的面上,颧骨有些凸出,看着跪在地上的贾蔷年轻俊秀的面容,眼中难掩一抹艳羡和嫉妒,目光也就愈发清冷,问道:“有道宗告你,仗势欺凌化外之人,以兵威方外之地。又无孝道,不尊祖父,阻其向道之心。内宅中便修不得摘星楼么?那朕在这深宫大内,营建摘星楼问道,岂非也要被圈禁起来?凭你黄口孺子,也敢讥讽朕?”
贾蔷闻言,背后冷汗都流了下来,抬头淡淡看了眼那位中年道人后,于太上皇道:“太上皇明鉴,臣乃太上皇钦点之良臣,如何敢讥讽太上皇,更不敢生出大逆不道之心。”
太上皇闻言冷笑一声,道:“朕之良臣?朕看你怕早就变了根脚,名义上打着朕的幌子,背地里干的又是甚么勾当?你当朕果然不知?”
贾蔷摇头道:“太上皇,臣于太上皇诚敬之心,无一日改变。若是有人于太上皇面前进谗言,说臣有不敬之心,甚至有讥讽太上皇向道之心,那此人一定是搬弄是非的小人。是,臣的确劝阻了祖父进后宅建摘星楼,但并未阻其向道之心,如今他老人家仍在贾家修道。”
“你还敢狡辩?果真当朕杀不得你?”
太上皇闻言大怒,厉声斥道。
贾蔷道:“太上皇要诛臣,自然不过一道旨意的事。但臣所言句句属实!太上皇修道,是在退位之后,是在为大燕江山社稷勤政三十年后,也是在天下太平,黎庶安宁之后。太上皇做到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谁将臣之祖父与太上皇相提并论,才是真正居心叵测,大逆不道之人。
虽子不言父过,更遑论祖父?然太上皇面前,臣还是要说,臣之祖父如何能与太上皇相比丝毫?臣之祖父世受皇恩深重,受朝廷恩惠巨著,然考取进士功名后,却无一日报过皇恩,无一日做过于国于民有益之事,抛下皇恩,抛下家业,沉迷于修仙炼丹,这也能与太上皇相比?太上皇先替江山社稷,亿万黎庶谋福祉,建下古往今来之宏宏功德,之后才修己身,修大道。
到底是何人如此居心叵测,将臣之祖父与太上皇并提,臣请斩此贼!!
太上皇,臣知道,说的再多,也难取信于人。但臣为报太上皇深恩,这一年来遍寻天下,终于寻得一宝。本是想等到太上皇万寿之日再献上,以成祥瑞,也助太上皇寻得大道!
但今日为证臣之忠敬之心,不得不提前敬上。
臣对太上皇修道到底存了甚么心思,太上皇一观此宝,便可知道!”
太上皇闻言,面色有些阴晴不定,看了那中年道人一眼后,还是道:“你所言,是何宝物,能令朕一看便知你的心意?”
贾蔷道:“请太上皇赐清水一盏!”
太上皇闻言,与穿了一身道袍的大太监魏五扬了扬下巴,魏五忙打发小黄门去取了一盏清水回来。
贾蔷接过后,心中一赞,将纹着三清道像的茶盏放在地上,然后从袖兜里取出一紫檀木盒,小心打开后,又取出一其貌不扬的紫檀木珠,放进了清水中。
木珠先坠盏底,继而上浮,而后于盏正中轻轻旋转起来。
太上皇不解其意,然那位中年道人却已经激动得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似唯恐惊动了接下来的事。
太上皇先皱眉看了他一眼,再侧目看向贾蔷时,眼睛便霍然圆睁!
亦是激动起身,一步步走下了丹陛御台,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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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呸呸!(第二更!)
九华宫内殿,三清盏上,紫气弥漫,只见云雾浮现的崇山峻岭间,缓缓出现了一座巍巍的城关。
而城关东门大道上,遥遥有一头健硕的青牛现身,向西而来。
在青牛的背上,坐着一位白发老者,红颜大耳,双眉垂鬓,胡须拂膝,身着素袍,充满了道骨仙风之气。
随着盏内珠子的转动,紫云间青牛昂首扬蹄,似是在迈着有稳健的步伐。
老者坐在牛背上,逍遥自在,悠然自得,缓缓出关……
虽场面简单,然而在华夏这片土地上,但凡读过些书的人,又有谁会不知道,这是老子西出函谷关的情形?
这奇景分明就是老子西游,紫气东来啊!!
见到这道家始祖现世人间,太上皇强忍着跪下求问长生法的冲动,躬身做了道揖。
至于那位中年道人,则毕恭毕敬的跪下,大礼参拜。
过了好一阵,太上皇的心境才平复了稍许,看向了一旁静候多时的贾蔷,一时有些难言。
这个功勋门第出身的少年,还真是,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显然,贾蔷先前所言,不是信口雌黄。
他不可能知道,九华宫会在今日发难,又怎会提前预备下这样一份至宝?
由此可见,他果真是有诚孝之心的。
再想想他先前所言,也的确如此。
贾家东府那个废物,又岂能与他这样的天下至尊相比?
他兢兢业业为苍生社稷,为大燕江山勤政三十载,造下无边功德,那贾敬又算得了甚么?
贾蔷恨之圈禁之,也是有道理的……
念及此,先前听人告状后生出的震怒之火,也就消散的七七八八了。
太上皇对贾蔷道了句:“难为你有心了。”
贾蔷摇头道:“原是臣本分之事。臣心中始终明白,若无太上皇厚爱,钦赐表字良臣,臣绝无今日之果!”
太上皇“嗯”了声,看了看那还未消散的奇景,迟疑了稍许,道:“敬献此宝,朕原该厚赏于你。只是,你太年轻,如今已是武侯之爵。封赏太过,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贾蔷忙行大礼拜下,道:“有太上皇这番苦心在,难道还有比这更珍贵的赏赐?且臣早先便对太上皇说过,此生之心念,并非袭贵爵,当高官。如今因为种种不得已之由,已经成了国侯,还当了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实话说,已经超出了臣的能力范围,原不该愧受……
但是,臣家世受皇恩,臣更是蒙皇恩深重,到了这一步,臣又岂敢因一己之私,生出不为天家朝廷效力的私心?
身居贵位,关上门来受用富贵清闲的日子,谁又不想过?
可即便贵如太上皇当年,尚且吃了无数的苦头,熬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夜,才使得江山平靖,黎庶能吃得起饭,穿得起衣。
所以臣才想着,且多出几年力,怎么也要干到三四十,再致仕乞骸骨,方不负天恩浩荡!”
太上皇第一次露出了笑脸,笑骂道:“朕三四十时,正是最累的时候,你就想乞骸骨了?果真没袭这个爵也就罢了,既然袭了这个爵,就好生忠于王事罢。你日子还长,等到了朕这个年岁,再受用也不迟。”
贾蔷赧然一笑,道:“臣记下了,往后臣必以太上皇为榜样,不为天家朝廷和黎庶做出一番事业,绝不轻言后退!当年太祖、世祖二朝后,山河破碎,黎庶连草根都吃不起了,太上皇能在这样艰难的境地下,坚持了下来,并使得百姓终于能有饭吃,臣纵比不得万一,可也要尽心当好本分差事,对得起天恩,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好!极好!”
太上皇闻言大悦,想了想后,对魏五道:“去取一道金牌来给他。”
又对贾蔷道:“得闲时,可来九华宫见朕。朕之良臣,岂能久不见朕?去罢。”
……
拜别太上皇,出了内殿,持金牌而行的贾蔷一步步迈在九华宫皇庭间。
背后的冷汗,早已将后襟浸湿。
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滋味,着实令他发自内心的恐惧,和痛恨!!
日子,是不是过的有些懈怠了……
正当贾蔷在宫人领引下,不疾不徐往外行走时,忽听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未理会,不想转眼间,九华宫内所见那位中年道人就追上前来。
贾蔷见他过来,也未回避甚么,站定脚步看着此人,目光之清寒,令来人苦笑。
“无量天尊!宁侯,贫道乃龙虎山当代天师张元隆,见过宁侯!”
见他行礼,贾蔷避让开来,龙虎山天师虽无官爵,却有天子所赐乾坤玉剑,见到亲王都不必行大礼,他也不愿轻受。
但这个仇,肯定是不会忘记……
张元隆直起身后,看着贾蔷道:“宁侯,今日事,并非贫道在圣人面前搬弄是非。贫道虽为玄真观的道友求过情,但也仅此而已。”
贾蔷呵呵笑了笑,对此言只当放屁。
见他不信,张元隆也是心急。
龙虎山的根脚极硬,并不害怕得罪勋贵。
可是张元隆却清楚贾蔷的背景和事迹,此子不仅是太上皇良臣,还是隆安帝的信臣。
或许在隆安帝面前,他还差很多,可贾蔷背后还有一个林如海,那可是隆安帝真正的肱骨重臣。
越是接触太上皇,张元隆越明白太上皇的时间不多了,这个时候得罪死一个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勋贵,实在不智。
关键是,此事真不是他上的眼药!
玄真观和龙虎山虽然勉强能拉上一点干系,但这份干系还不足以让他做下这等事来。
逼不得已,张元隆上前半步,压低声音对贾蔷道:“此事乃是端重郡王进宫,与太上皇所言。”
说罢,转身离去。
贾蔷看了眼身前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口的内侍,心中缓缓念了声:
端重郡王,李吉……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听闻贾蔷之言后,林如海面色凝重之余,露出一抹庆幸之色。
便是以他如今的地位,对上太上皇,也没有多少可防御之力。
今日若非贾蔷天生有一颗“忠敬”之心,说起奉上之言,几无底线可言,再加上一个道门至宝……那就着实凶险了。
对于此,贾蔷没觉得有甚么羞耻。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前世官方报导里,一片几百字的简报里,上官的官职名字加起来能占一半多,开起会来,当面说起奉承之言的水平,是贾蔷的祖宗……
这才到哪……
“先生,宗室在五城,尤其是在东西二市的门铺,我已经让人查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动手!”
贾蔷见林如海沉默,便再度开口道。
查盗贼、查火禁,五城兵马司果真敢动手,让一家门铺倒闭简直是轻而易举。
借口梳理街道,直接在门铺面前驻兵就足够了。
林如海闻言,缓缓道:“且再等等,原本是要对宗室动手施压,逼他们偿还亏空。但是,既然已经惊动了太上皇,此事说不得要延后一些。”
太上皇,当真是个无解的存在。
涉及九华宫,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贾蔷虽然极想回报一番,但也知道心急不得,又看着桌几上放着的九华宫金牌,问道:“那这个,又该怎么处置?”
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道:“且平常应对便是,二三月往里面请一次安便是,过了今日,平复了心境,那位其实也未必愿意多见你。”
天子心性,素来凉薄。
连父子手足骨肉之情都未必长久,更何况区区君臣之情?
当然,太上皇已经比许多帝王好很多。
只是从贾蔷描述的九华宫内情形来看,太上皇怕已经有些步入斜道了。
这个时候,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唯有一事,那便是长生。
除此之外,怕是江山社稷之重,都未必有多重要……
师徒二人正交谈时,就见梅姨娘和黛玉进来。
今日春日的日头明媚,天气不冷。
梅姨娘着一身秋香海棠云带纱衣,娇艳动人。
而黛玉则穿一身云刻丝绛流云纹软烟罗琵琶襟衣,今日梳的是桃花髻,髻间插一衔珠嵌翠玉凤鸟簪……
饶是以梅姨娘熟美之姿,今日也难掩黛玉蕴着女人韵的秀美之彩!
“噗嗤!”
见贾蔷打黛玉进门后,眼睛都直了,只是怔怔的看着黛玉出神,梅姨娘忍不住笑出声来。
黛玉俏脸飞红,心中既羞且喜,可这呆人,在此处这样看,实在让她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狠狠嗔他一眼,黛玉随梅姨娘落座后,又悄悄弯起嘴角来,心中嘻嘻。
贾蔷干咳了声,赞道:“今儿师妹这一身,怎跟天上仙子一样好看?”
“呸!”
黛玉不笑了,羞啐道:“你再说!”
贾蔷嘿嘿一笑,不说了,忽又想起一事来,对林如海道:“对了,先生,薛家那位太太央着老太太,非要想去尹家拜会一二。我原觉得大可不必,此事对薛家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对薛家姑娘来说,实在有些……残忍。我也弄不明白,薛家那位姨太太,到底怎么想的。”
林如海闻言,略略想了想道:“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和尹家牵扯上些干系罢。薛家……近来的风评并不好。不过,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受了你的牵连。至于薛家姑娘……你怎么看?”
贾蔷坦诚道:“先前我专门问过她,告诉她看在其兄长的份上,可以帮忙出力,等风头过了后,免了这个差事,也确实不很方便。不过,她说如今再折腾,怕连最后的一点清誉也要没了,她如今不想许多,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几年,当好这个差事。”
林如海闻言,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也没甚么好说的。女孩子能有这份心襟,已属不易。她家既然愿意去见,见见也好。”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随后转头问黛玉道:“妹妹怎么说?”
黛玉没好气道:“我说甚么?”
贾蔷哈哈笑道:“你不是素来和她……”
不等他取笑完,黛玉就啐道:“少胡说!往日里不过姊妹伙伴间的顽闹,岂能果真记成大事?偏你乱嚼舌头!你好好带宝丫头去见便是,正好再好好见见尹家的郡主!”
“啧!”
“呸!”
“啧啧!”
“呸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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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盼头(第三更!)
贾府后街,香儿胡同。
自布政坊回来的贾蔷来到薛家,先去见了薛蟠。
薛蟠今日难得没有咋咋呼呼,显然,他虽傻,却也明白妹妹去当这个才人赞善,意味着甚么。
看到贾蔷后,也是长吁短叹了阵。
贾蔷不愿看他那张苦脸,便搬着把椅子坐在游廊下,隔着门口闲聊。
“这个差事,我问过你妹妹,等过些时日,可以试着进宫,帮着消去,只是她说不必,我也就不多事了。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就一步步往下走就是。你叹气个甚么?到我府上当个女官,总比到其他府上当女官强的多罢?”
贾蔷一边晒着春日里的日头,一边说道。
中堂那边的屋子里,薛姨妈和宝钗不知在忙活甚么,许是在准备给尹家的见礼罢。
薛蟠又叹息一声,道:“我突然觉得,没意思的紧,蔷哥儿,活着一点趣味也没有。”
贾蔷“唔”了声,道:“那,你是想不开,要去死?”
“……”
门里头噎了噎,气骂道:“我死个基霸鸟毛!我是说,在京城里活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贾蔷眉尖轻挑,头往前探了探,看着里面炕上双手枕在头下,顶着好大一个脑袋的薛蟠,笑道:“你要带着薛家回江南?好啊!”
薛蟠“呸”了声,道:“好个卵子好!离开金陵好几年了,江南那边怕也没甚么薛家的余地。当年离开时,就是因为薛家每况日下,你以为江南那群贼厮鸟是甚么好鸟?要不是他们在背后当搅屎棍,冯家他娘的怎么咬着我不放?没人在背后怂恿,他敢带人打到薛家门里抢人?唉,还不是薛家丰字号太让他们眼馋了。最后还是贾家出的面,将此事给压了下去。不然……算了,到哪都他娘的一样黑。”
贾蔷怀疑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那当然!”
薛大脑袋理直气壮道,不过顿了顿又补充了句,道:“有些是我妹妹想到的,不过都是不重要的那些……”
贾蔷闻言知道,此必是宝钗分析所得。
突然间,贾蔷有些明白,宝钗为何会如此委曲求全了……
这个薛家,还真是……
前世读红楼时,越到后面,宫里贵妃越成了贾家的支柱。
可元春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贵妃罢了,哪里带得动那么多拖后腿的?
再加上宫里斗争绝不比外面轻松分毫,甚至犹有胜之。
因此没支撑几年,元春就香消玉殒了。
如今看来,这薛家,明显想要走贾家的老路……
贾蔷提醒道:“如今薛家并不似几年前那样弱鸡了,丰字号并入我德林号,在江南和齐家合作,再加上你二叔居中调遣,重新梳理贾家和薛家在江南的人脉,如今的薛家,就算暂时还比不上你父祖在世时的景象,让你家在江南立足还是没问题的。”
谁料薛蟠还是摇头,道:“见识了京城的富贵景象,回去除了秦淮河也没甚意趣,罢了,还是不回了。等过二月,养好了伤,好好去高乐几日才是正经!嘎嘎,如今薛家又不缺银子,丰字号也不用我上心,不顽个痛快,如何对得起蔷哥儿你的一片孝心?”
“孝你个大头鬼!我的儿,少做你的美梦罢!”
看来不管哪个朝代,男人之间的友谊,都是想法去做对方的爸爸。
薛蟠自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想做我爹,得先问过我妈!”
贾蔷自不能示弱,呵呵笑道:“别说问你娘,连你妹也问过了,没意见。”
“咳咳!”
正当薛蟠不知想再说些甚么时,贾蔷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干咳声,他唬了一跳,椅子差点仰倒栽过去。
惊出一身冷汗,他站起身回头看去,就见面红耳赤的薛姨妈站在那恼的咬牙,宝钗白皙若梨花的俏脸上,也多了些红晕和古怪,看着贾蔷,见他尴尬坏了,轻声笑道:“怪道你和我哥哥能顽在一起,那样要好,原来竟是臭味相投,私下里也爱这般顽闹?”
此时里面薛蟠也听到薛姨妈和宝钗的声音了,他差点没笑死过去,还大声道:“妈,妹妹,你们可听见了?你们见天里劝我和他学,如今又怎样?他还想当我爹哩!哇哈哈哈!”
“快闭上你的马屁股嘴!再敢胡扯你娘的臊,我再打断你几根肋骨,让你好生在床上再躺二三年,你才知道好多着呢!”
薛姨妈气的怒骂道。
不过,到底还要用到贾蔷,因此还是挤出笑脸相对,劝道:“蔷哥儿莫跟这个畜生学,别被他教唆坏了!”
贾蔷正经点头道:“姨太太说的有道理!我一定引以为戒,往后离薛大哥远一些。”
薛姨妈闻言一怔,干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
宝钗拉了拉薛姨妈的胳膊,笑道:“妈,蔷哥儿是在说笑呢。”
贾蔷也不理里面薛蟠咋咋呼呼,问薛姨妈和宝钗道:“姨太太和薛妹妹可是准备好了?若是准备好了,就出发罢。先前已经打发了人往尹家送帖子,算算时辰,也不算早了。”
薛姨妈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出发罢,劳烦哥儿了。”
贾蔷呵呵一笑,与宝钗对视一眼,道:“原是分内事。”
“蔷哥儿,我将妹妹托付给你,你可别让她受委屈啊!”
里面,又传来薛蟠扯着嗓子吼叫的声音,只是这回,喊话声里却没甚么戏谑顽笑之意。
贾蔷听的明白,便回了句:“受甚么委屈?想得多!”
说罢,便送安静下来的薛家母女上了车后,他则带着亲兵,往朱朝街丰安坊尹家方向驶去。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林如海送上来的折子后,拧了大半天的眉头,总算缓缓舒展开来。
贾蔷被宣进九华宫的事,自然瞒不过他的耳朵。
只是九华宫内殿内到底发生了甚么,一时间还探听不到。
隆安帝只知道,初时太上皇是于震怒之下,才让人去召贾蔷入宫的。
原本他还很为贾蔷捏一把汗,果真触怒了太上皇,施下雷霆震怒来,莫说林如海,连他也无计可施。
隆安帝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贾蔷,去和九华宫翻脸,他也翻不起脸。
却没想到,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功夫,贾蔷就全头全尾的被人送出了九华宫,更有消息传来,太上皇大喜之下,再次赞了贾蔷的忠孝诚敬之心,堪为诸臣之表率,不负良臣之名。
甚至,还赐了一枚金牌与他,让他常往九华宫中坐坐。
这个消息,就实在太惊人了些。
隆安帝自认还是了解一些太上皇的,对于贾蔷这样突然幸起的臣子,太上皇怎么可能真的放在心上?又不是跟随了几十年的老臣。
贾蔷的作用在太上皇强势清扫韩彬等人出京,确定身后圣名后,就没甚大用了。
哪怕隆安帝以贾蔷为刀行事,太上皇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连景初旧臣都可以丢了,更何况区区一个“假良臣”。
隆安帝自信,只要他不要操之过急,而是有序的更换朝廷上的景初旧臣,不让太上皇感觉到危机感,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没想到,终究又有事超出了他的预料。
贾蔷身上,隆安帝自认也算是投入了不少关注的,关键他背后还有一个林如海。
若是贾蔷犯了糊涂,起了什么异心,那就太让他失望了!
好在,林如海完完整整的将贾蔷在九华宫的言行乃至献宝行为说了清楚,甚至出宫之时,龙虎山天师张元隆对他的提示也都说明白了。
对于贾蔷对太上皇的“媚俗”称颂,隆安帝早已习惯。
这个奇葩是真正的勋贵之心,盼着大燕江山万万年,也好让贾家这样的世勋,世代富贵。
这些都不当紧,因为贾蔷对太上皇如此,对他这个皇上也不含糊……
只要他不到了这个阶段,再改换门庭就好。
至于端重郡王李吉……哼!
将厚厚一叠折子合起,放在御案上,隆安帝正于心中盘算着甚么,就听到殿外仙楼佛堂内无量寿宝塔上的九百九十九枚铜铃作响。
铃声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
他扬了扬眉尖,看向门口方向,未几,就见尹皇后着一件湖水蓝纱彩描牡丹凤凰纹大袖群裳,缓步入内。
尹皇后的相貌实在太精致了,每一处都好似得到了上天的垂青,白玉无暇。
虽已分娩过两位皇子,已近四旬之龄,可在这佳丽如云美色如雨的宫城内,论颜色,她仍能排六宫第一。
“臣妾见过皇上!”
尹皇后行礼拜道。
隆安帝忙亲自搀扶起,看着近在咫尺皇后这张天香国色的脸,温声笑道:“皇后怎这会儿过来了?”
尹皇后笑道:“早起贤德妃、端妃和周贵人在凤藻宫闲话,听她们说,也都有二三日未见到皇上了,臣妾就过来瞧瞧,劝皇上到底注意保重龙体,莫要熬狠了,国事再重要,也没有皇上的龙体要紧。”
隆安帝闻言,老脸不禁一红,这二三日他处理个鸡毛国事,是新翻了一个贵人的牌子,因那贵人生的实在秀美,更难得的是内媚之身,所以贪色了几天。
这会儿被尹皇后关心,难免心里有些虚……
不想尹皇后居然没再多说甚么,而是说起了贾蔷入九华宫之事。
隆安帝奇道:“皇后也知道了此事?”
尹皇后笑道:“如今后宫里传的玄乎,说贾蔷给太上皇献了一份至宝,可重现老子西出函谷关的奇景,几如仙迹!臣妾听了心里就不怎么痛快了,既然有此宝,当日合该一并送给皇上才是。”
隆安帝闻言,失笑道:“朕虽为天子,又如何能揽天下至宝于一人?且,朕信奉佛家,要道家的宝物来做甚么?而且,今日多亏了那劳什子珠子,不然,怕是要出大事。”
尹皇后闻言,当然要做个好捧哏,问明白了缘由后,叹息道:“没想到,皇上登基都六年了,那边还不肯素净。”
隆安帝冷笑道:“皇后且放心,他们的日子长久不了!”
尹皇后忙笑道:“臣妾自然相信皇上……对了,刚才五儿又到凤藻宫去央磨,想让臣妾劝皇上,让贾蔷去内务府帮他,说是内库里真的精穷了。臣妾实在耐不得烦,就让他往尹家代臣妾看望一下太夫人去了。”
隆安帝听出尹皇后之意,却没有商量余地的摇头道:“贾蔷朕还有大用,五城兵马司用得好算得上一股奇兵。且再等等罢,忙过这一阵再说。”
“是,能有皇上这句话,五儿能有个盼头便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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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更衣 (第四更!)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
角门前,见尹朝、尹浩二人领着仆人相迎,贾蔷翻身下马,以礼相见。
尹朝为尹子瑜亲父,尹浩则为尹子瑜胞兄。
尹家长房为尹褚,生四子,分别为江河湖海。
尹江、尹河在军中打熬,尹湖进士出身,如今在北直隶一大县为知县,尹海和尹朝幼子尹瀚在国子监读书。
唯有尹朝长子尹浩,既未从军,也未入国子监读书,而是在家帮闲,操持尹家诸事。
尽管尹家少与京中诸门往来,可是和宫里并几家皇子府往来并不少。
如无专门可靠之人打理,是万万不能的。
而尹浩性格稳重,心思缜密,正合适做此事,连宫里皇后都赞过。
贾蔷与尹朝、尹浩父子见礼罢,便一同往里面去了。
入了角门,尹朝打量了贾蔷几眼,以老泰山的身份点了点头,深沉道:“这段时日的几桩事,都办得不错。”
这做派,有些浮夸了……
贾蔷听林如海点评过尹朝,知道这人有些玩世不恭混不吝的性子,但极得皇后娘娘喜爱,且也能管得住自己,算是靠谱,因此也就领了教诲……
尹朝又道:“让你五哥先带着你和薛家人去里面见老太太,今儿恪和郡王也在,因为你先前送了拜帖来,方才老太太单门将小五儿赶到前面来,就为了接待你。五子肚子里有气,叫嚣着等你来了拾掇你。等见完老太太,你就到前面来。”
贾蔷这才知道,今日五皇子也来了。
他下意识觉得,这未必是个巧合……
不过也没多想,就目前来看,无论如何,那个位置也轮不到老五才是……
贾蔷对尹朝道:“我稍会儿就来……二老爷,我毕竟是晚辈,下一次再来,二老爷还是别迎出来了,实在是……”
传了出去,都会让人说他的不是。
尹朝闻言,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强犟道:“我原是送了客去外面,岂是迎你的?天下还有老岳父迎姑爷的道理?哼!”
说罢,一甩袖离去。
尹浩对自家老子也是无奈,看向贾蔷道:“家父便是这样洒脱不羁的性子,家里老太太、大伯都常说他,只是宫里姑母觉得这样也不错,所以后来连老太太也不怎么说了。宁侯如今不是外人,就莫要着恼了。”
贾蔷看着尹浩,见他身上没有丝毫骄奢之气,十分沉稳,点头笑了笑道:“岂有着恼之理?五哥也莫叫劳什子宁侯了,果真论起爵位,这尹家往后也难来。见天不断有皇子王爷王妃登门,怕是连腰也直不起了。”
上回尹朝就逼着贾蔷将尹家六子认了五个舅哥一个小舅子,这种入乡随俗的事上,贾蔷倒没有太多矫情……
毕竟舅哥和哥并不同,对他没甚么约束力,也无法让他天然低一头。
听闻贾蔷如是说,尹浩心里也高兴。
尹家虽然出了一门皇后,成为后族。
但因为尹皇后强力劝谏之故,尹家在朝中的地位并不高,甚至没多少存在感。
在尹皇后之前,尹家压根儿就是小门小户。
和贾家这等老牌勋贵世祖比起来,尹家并无多少根底可言。
再加上外面传言中,贾蔷可不是一个好脾性的,连亲王的面子都敢驳。
以他的地位,和他背后那位计相林如海,除了宫里天子外,几乎也没甚么值当他低头。
但如今来看,贾蔷对尹家还算尊重,这是好事……
引着贾蔷并薛家马车到了二门垂花门前,尹浩也先告辞了,因为有内眷。
二门内早有婆子媳妇候着,上前放了下车矮凳,开了车门,接了薛姨妈和宝钗下车。
下车后,薛姨妈明显一怔……
尹家虽也是三进的宅子,却是小三进,陈设园景也简单。
论起气派来,莫说同贾家国公府相比,便是比起寻常官宦人家的三进宅院,也多有不如。
不过薛姨妈到底也做了那么多年当家太太,自然不会将心中疑惑流露在外,满面含笑的与尹家几位嬷嬷媳妇点头,带着宝钗一道,随贾蔷一起往尹家萱慈堂行去。
……
“给老太太请安。”
萱慈堂内,贾蔷与高台软榻上坐着的尹家太夫人见礼。
尹家太夫人车氏很是喜欢贾蔷,一迭声叫起后,问道:“你家太夫人还好?”
贾蔷答好后,又转达了贾母的问候。
之后,贾蔷又与尹家两位夫人问安。
最后,再次道明了来意,道:“薛家姨太太因感念太夫人上回援手之恩,再加上薛家妹妹到底是郡主的才人赞善,虽得以宽待,眼下不必随侍读书,也想来拜见一番。”
薛姨妈堆笑引着宝钗上前见礼,尹家太夫人也以含笑点头,以作回礼,又让了座。
不过目光落在宝钗身上时,眉头却还是蹙了蹙。
这时,尹家二太太孙氏看着宝钗笑道:“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个大方稳重的好孩子,只是这衣着……听说薛家豪富,素有珍珠如土金如铁之说法,怎出门就这样穿着?”
宝钗闻言面色骤然霜白,薛姨妈也忐忑不安。
见连贾蔷都变了脸色,目光有些锋利起来,孙氏也没当紧,摆手笑道:“莫怪我说话直,往后是正经要当一家子处的,我们尹家虽是小门小户,可老太太素来教诲我们,有甚么当紧的话,就当面摆开了说,虽难听些,可总比背后心生不满倒传闲话的强,是不是?”
听闻此言,贾蔷并薛家娘俩的脸色方舒缓下来。
贾蔷之前就觉得尹家真是不一般,如今听闻孙氏之言,也就愈发觉得不一般了。
薛姨妈赔笑道:“家里虽谈不上豪富,但吃穿用度上并不缺。只是宝丫头素来不爱穿戴那些,性子有些古怪,倒让太夫人和夫人见笑了。”
尹家太夫人闻言摆手道:“今儿二太太不说这个,让着蔷哥儿的面子,我本也不愿提。既然二太太说了,她是蔷哥儿的正经丈母娘,那我也多说两句,夫人莫嫌尹家多事才好。”
尹家一房子媳妇嬷嬷丫头都看着贾蔷笑了笑,气氛倒是松快下来不少。
薛姨妈忙道:“能得太夫人教诲,原是我们的福气。”
尹家太夫人摆手道:“不必如此外道,二太太也说了,往后是要当一家人,长长久久的处下去的。原本啊,子瑜也爱穿素净的,打小就这样,后来是我让二太太,强逼着她改了过来。
我们家这一代,独这么一个千金,别说我和她老子娘,便是她大伯和伯娘,还有家里的兄弟,哪一个不处处宠溺疼爱她?宫里的皇后娘娘也常接她进宫住段日子,宫里上上下下也都爱她。
可这样疼她,也不许她这样穿。不是为了我们好,是为了她好!这样点大,穿的比我这样的孀寡老太婆还素净,实在犯忌讳。
这人的命道,原和衣食住行息息相关,你这般穿,吃的再清淡些,若是住的地方也布置成雪洞一样,那还了得?
这样的人,就没见过能有好下场的,必是越活越冰冷,最后落个凄凉的结果。
子瑜打落草就不能言,原还算活泼,可稍长大点懂事后,就一天比一天安静,我寻思着这不是法子,旁的不好办,可这吃穿住行和用度上,断不能再那样。
所以平日里她就没穿过素色的衣裳,身上也从不缺金银。时日久了,她也习惯了。再看看她的性子,虽仍好静,但不冷人。身上能见得着人气,她的命就不会差!”
听她这般说,薛姨妈唬了一跳,心道莫不是宝钗平日里穿的住的太素净,这才犯了忌讳,运道越来越差?
宝钗轻垂着螓首,其心难明。
贾蔷笑道:“老太太说的有道理,回头姨太太多劝着些,改过来就好。”
不止尹家太夫人这样的想法,看来老一辈都这样看,贾母后来去了宝钗的房间,不也唬了一跳,以为太忌讳么?
这种事,原不好说……
尹家太夫人却笑道:“也别改天了,我瞧着她的身量和浩哥儿媳妇的差不离儿,让浩哥儿媳妇捡几身没穿过的新衣裳,带着姑娘去换了罢。我量等回到家后,你娘未必劝得伏你。如你们这样的丫头,不下死命令来点霸道的,断是不肯伏的。往后既是一家人,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替你娘做回主!”
贾蔷闻言再度变了面色,以为实在有些过了,皱眉道:“老太太,这……”
尹家太夫人这次却不给面子了,摆手嗔怪道:“娘们儿间的事,你们爷们儿不懂,也少管!你当我在欺负人?傻孩子,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果真我愿意调理人,送上门来请我调理的名门闺秀不知有多少!今儿是看着你送她们来的,我见这孩子也有几分眼缘,才愿意出这一份力。你少不识好人心!”
贾蔷还想说甚么,却被薛宝钗劝住道:“蔷哥儿莫说了,太夫人说的是,这原是我的福分。”
贾蔷闻言,心里虽还是有些压抑,却也不好多说甚么,起身对尹家太夫人道:“先前二老爷提点,说因为我的到来,老太太将五皇子给赶到前面去了,五皇子让我早些过去挨训,老太太,那我就先过去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尹家太夫人笑道:“你甭理那个猴精,晚会儿再说话也不迟!他不敢欺负你,不然我也不依他!稍会儿,你就送佛送到西,引着这薛家丫头去见见子瑜罢。我和薛家太太再说说话儿……”
……
PS:一滴也么得了……另外,甚么姨妈党、王夫人党、贾母党之流,都是邪党啊,太邪恶了,大家别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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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笔友……(第一更!)
宝钗跟随尹浩妻子去了里面后,尹家太夫人又问了些贾蔷近来家里的事,得闻贾家正在修园子,准备迎接元妃省亲,登时羡慕道:“到底是国公府门第,不比我们这样的人家,皇后娘娘回来省亲,也只是在外面街道上铺垫了层黄土罢。”
贾蔷笑道:“原是宫里传旨说,需有关防驻跸之地,才能回家省亲。皇后娘娘身份又不同,母仪天下之尊,原也不需要旁的来点缀。”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的愈发慈爱,尹家大夫人秦氏笑道:“好些人同我说起过哥儿,都说是个霸道的印象,脾气大。如今看着,也还很好嘛。”
贾蔷思量稍许,笑了笑,看着秦氏道:“大太太……”
尹家太夫人摆手打断道:“直接叫伯娘就是,大太太叫的太生分了些。我知道你们国公府里规矩大,尹家没那么些讲究。浩哥儿他们见了我,都是直接喊祖母的。”
太太这种称呼,原是带着官方色彩的。
譬如王夫人在贾家,正经时候,宝玉也只能叫她太太,而贾琏、贾环乃至贾兰更是如此……
贾蔷闻言尴尬的笑了笑,道:“喊老太太祖母倒是不妨,原是福气。喊大太太伯娘也是合适,只是果真如此,又该如何称呼二太太?”
此言一出,尹家女人纷纷大笑起来。
尹家太夫人一怔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年轻些的妇人笑道:“那还用问?直接喊了岳母大人便是!”
孙氏倒也爽利,笑道:“哥儿若是愿意早点改口,我是乐意见到的。”
好在尹家太夫人看出贾蔷的窘意来,笑着拦道:“人家都说姑爷是娇客,岂有你们这般破落户般待娇客的道理?仔细再给我唬跑了!”
孙氏笑道:“那也罢了,且先不改口了!果真唬走了娇客,母亲是断断不会依的。”
众人看着贾蔷红了脸,无言以对的模样,又是一阵大笑。
贾蔷身旁坐着的薛姨妈,见贾蔷如此得后族尹家的喜爱,心里简直嫉妒。
若是薛蟠能有这番造化,那她做梦都要烧高香!
尹家是小门小户,是就出了一个皇后,可这个皇后养了五个皇子,个个都敬她如生母。
不拘将来哪个能当皇上,难道还会怠慢了尹家?
她还听贾母说起过,尹家小辈里有六个男丁,个个都有本领。
在军队里打熬的在军队里打熬,在国子监读书考功名的考功名。
眼下尹家确实不算甚么,可十年二十年之后再看看?
薛蟠若是有这等妻族在,可保五十年富贵!
可惜……
在尹家人眼里,薛家实在算不得甚么,今日刚来就给了这么大个下马威,想来是为了试试宝钗性子如何,是不是个淘气顽劣的,将来会不会欺负尹家不会说话的郡主……
上面尹家太夫人总算没忘记薛姨妈,但还是问贾蔷道:“哥儿与薛家甚么干系?看着还十分着紧。”
上回贾蔷求人情,也只简要说了说利害关系。
这会儿听问后,便将当初落难时,曾受过薛蟠接济的事说了遍,最后道:“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虽然后面和薛家丰字号也有一些家业上的往来,但主要的,还是当初那段义气。”
尹家太夫人闻言都有些肃然起敬,正经道:“蔷哥儿做的极好,大丈夫理当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也常给你几个兄弟们说,不求他们当多大的官,做出多了不得的事业来。在外面要多交朋友,尤其是多交些没有太多功利气的朋友。这一点,蔷哥儿做的好啊!”
贾蔷闻言,这次是真汗颜了,惭愧笑道:“朋友着实没交到许多,也不过三五个,和五哥他们没法比。”
尹家太夫人笑道:“你干的原就不是交朋友的差事!且慢慢来罢,你还年轻,日子还长呢。”
贾蔷起身,躬身领教。
论道行,尹家太夫人是他见过最高深的数人之一,无论男女。
尹家太夫人说罢,贾蔷未来老岳母孙氏又笑道:“前儿你打发人送来的那些锦缎,颜色怎么那样好?我打发尹浩去东西市的绸缎庄子都看了遍,也没寻出这样好的颜色来,总还差一些。”
贾蔷微笑道:“原是我得了个方子,然后和人在扬州起了个布号,捣鼓出来的,没多少,也就没打算在京城布号里铺开……二太太要用?”
孙氏笑道:“那你使人送来三五十匹罢,让浩哥儿给你支银子。”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二太太说笑了,这银子如何好收?”
众人笑了起来,孙氏道:“若是旁个事,你自然不好收,我也不会提。可这些绸缎,我是用来让人打被褥的,还能白要你的?”
贾蔷一时没明白过来,这里面有甚么矛盾的?不过他也看出来好像真有甚么,不然以尹家的做派,不会开这个口的。
薛姨妈在一旁满脸堆笑提醒道:“是给郡主备嫁妆哪,若非你的料子实在好,又是独一份,岂有问你伸手的道理?”
贾蔷恍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是,又惹得一众老少娘们儿笑开了。
正满堂欢笑间,就见方才离去的尹浩媳妇引着宝钗进来,众人眼前登时一亮。
只见原本一身青锦素衣的宝钗,如今换了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锦绣双蝶钿花裙,原本就白皙若雪的肌肤,在如此鲜艳的裙裳映衬下,愈发显得明媚无双。
“哎呦,真是好颜色啊!瞧瞧,这样穿多好?”
尹家太夫人喜悦道。
秦氏笑道:“得亏咱们家子瑜也不差,不然还要被比下去了。”
薛姨妈见尹家这些女人居然都是这样的神色,也不加遮掩,心里也就愈发好奇,尹家这位郡主,到底能是甚么样?
尹家太夫人对贾蔷道:“去罢,既然是你引荐的人,你就去给子瑜介绍介绍。等见罢,就去见小五儿。”言下之意,见一面,却不好久留……
贾蔷自然明白,点头应下,与一应尹家尊长见礼告辞后,邀了宝钗一并往外行去。
倒也不虞寻不到尹子瑜,自有丫鬟引路。
……
“小姐小姐,来了来了!”
距离萱慈堂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顺着抄手游廊拐个弯,再穿一垂花拱门,便是尹子瑜的小院。
一个还留着头的丫头,遥遥看到人来,急急回到三间上房,往里面报道。
尹子瑜闻言轻轻抿嘴,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羞赧,却也只是顿了顿,便将手中医书收起,站起身来,行至中堂站定。
以她的身份和立场,原不该起身相迎……不,原不该见面。
但既然长辈们安排了,且她也明白,长辈们是为了她好,所以也就不畏怯或是矫情了。
未几,便见尹家丫鬟引着贾蔷和一未曾见过,但生的极好,气质也好的女孩子进来。
尹子瑜先与贾蔷相见,二人对视一眼后,贾蔷微笑颔首,尹子瑜则垂下眼帘,屈膝轻福。
身后丫头见了,悄悄抿嘴一笑,觉得她家小姐和对面这位俊俏风流的比寻常女孩子还好看的侯爷,竟有些相敬如宾的契合。
而落在贾蔷身后半步的宝钗,亦是趁着这个机会,细细打望了番今后许多年,都要陪同相伴的郡主。
静。
其容颜之美,不该以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来形容,太俗套了些。
而给人之观感,唯有以一个静字,来形容这位尹家郡主的美。
不是静止不动呆板的静,而是举手投足,颦眸浅笑间,都流露着让人心安平和的静意。
宝钗觉得,莫说这位郡主生的极秀美标致,便是一无盐女似的丑女,可只凭着这身气度,也绝非世上大多数女子可比。
可惜,她口不能言……
贾蔷待尹子瑜福礼罢,与她微笑介绍道:“这位薛姑娘,便是你的女官。我和他哥哥极要好,和薛姑娘我虽没说过几句话,但贾家的长辈和姊妹们,都对她赞不绝口。长辈们多夸她稳重大气,行事藏愚守拙不轻狂。姊妹们夸她才气足,文墨知礼。都说你是爱静好读书的性子,那正巧了,她这个女官也差不离。”
宝钗上前半步,屈膝福礼道:“请郡主万福金安。”
尹子瑜虽不能言,却还是伸出右手来,轻轻往上抬了抬,示意免礼。
这时,尹子瑜的丫鬟取来了笔墨纸砚来,一共三幅。
尹子瑜看着贾蔷,左手捏紧右手袖角,然后轻轻平移,与他做了个“请落座”的手势。
贾蔷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宝钗也道:“坐罢,用笔墨交谈便是。”
又自嘲道:“只是我的字,要让你们见笑了。”
尹子瑜明眸轻轻看了贾蔷一眼,提笔写道:“侯爷为将军,自以金戈铁马为笔,以沙场为纸笺,书写国之篇章。”
贾蔷接过一看,呵呵一笑,也不多言,随手写道:“谈不上将军,五城兵马司,负责打扫街道儿,防范走水,也抓抓蟊贼。不过若有朝一日有机会,当去体会郡主所言之事。”
尹家丫头将纸笺传回来后,尹子瑜看了,眼睛却是微微一亮,提笔写下四个字:“涪翁先生?”
贾蔷见之,呵呵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又轻轻摇了摇头,写道:“林府姨娘得了涪翁先生真传,我在扬州练字时,得了林府的指点,所以学了些皮毛。你若有兴趣,回头送你两幅涪翁先生字帖。”写完这些,顿了顿后,又写道:“郡主且与薛姑娘聊着,前面二老爷和五皇子还在等我,我先过去了,让尊长久候不礼。”
尹子瑜见后,抬起眼帘,浅浅一笑,微微颔首。
贾蔷站起身来,对宝钗道:“你和郡主多交流交流,我去前面还有些事,等忙完后让人来叫你。或是你们聊完,也可先去萱慈堂等我。”
宝钗见尹子瑜也站起身来,心里便知道这位尹家姑娘的确非傲人的性子,笑道:“你先去忙罢,我在这待着便是。”
贾蔷没再多说甚么,又与尹子瑜点了点头后,便转身阔步离去。
看着贾蔷远去的背影,尹子瑜自然没说甚么,倒是她身边的丫头有些噘嘴:
才聊几句话就走,甚么嘛!
不过想想也对,毕竟甚么都还没甚么,待久了,也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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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毒杀!(第二更!)
至尹家前厅,正见尹朝和恪和郡王李暄两个,一个往东斜倚着,一个往西斜倚着,舅甥俩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随口扯着淡。
尹浩则有些无奈的看着二人,时而小口吃茶,大多时候在思虑着甚么……
看到贾蔷进来后,尹浩忙站起身来,又见东倒西歪的父亲和表兄,干咳了两声。
尹朝斜眼瞟过来,一见贾蔷进来,忙坐正身子,老泰山的威严体面还是要维护一下的。
他也干咳了声,对犹自斜着身子翘着腿,抖啊抖啊抖的李暄道:“小五儿,好好坐好!你说说你,你娘为了你这坐相,专门请了多少礼仪师傅教你,怎么就教不过来呢?”
李暄闻言,头也不抬的嗤笑了声,道:“舅舅,咱爷俩谁也别说谁!要说这样坐,我还是跟你学的!前几回我被绑在宫里学坐相,敢情身边的人不是舅舅你?”
听闻此言,尹朝面皮大臊,气道:“你少胡说八道!回头看看,谁来了?没见过你这样懒的!”
李暄这才舍得出力气把脑袋往边上抬了抬,看到贾蔷进来后,一骨碌翻身坐正,埋怨道:“你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再晚些,爷都要在这铺床褥子睡一觉了……”
贾蔷好奇:“王爷寻我有事?”
李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摆手道:“还是那八瓣子事!贾蔷,你来内务府帮我如何?”
贾蔷笑了笑,道:“担当甚么差事,这是皇命,岂有我想当甚么就当甚么的道理?”
李暄头疼道:“这道理我还不比你知道?你先来我这边,帮我想想主意总成罢?先帮我赚几笔银子,充盈充盈内库,不然我头发都开始掉了!你瞧瞧,你瞧瞧……”
贾蔷瞧个蛋,摇头道:“我能有甚么法子……”
李暄恼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齐家合伙做营生,赚的银子海了去了!那天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还和镇国公牛家、理国公柳家他们一起,怎么,和本王做事辱没你贾家了?”话锋一转,又赔笑道:“贾蔷贾蔷,这银子又不是我自己拿来受用,对不对?内库里没银子,父皇母后的日子都要过的紧巴巴的,总不能再让我母后巴巴的回娘家来借银子罢?出个主意,出个主意如何?”
贾蔷想了想,道:“有吴天佑家前例在,王爷又何须问我?我听说内务府里水很深,手脚干净的不多。”
李暄闻言无语,道:“你这是甚么鬼主意?”
内务府那笔烂帐,牵扯的何止是一些内务府大臣,更多的大头其实在几个王爷那边,果真往下查,查到九华宫一点都不奇怪。
李暄虽顽劣些,可又不是傻子。
听他这般说,贾蔷也只能摇头道:“其他的,我连内务府里都在干甚么也不知道,能想出甚么主意来?”
李暄挤眉弄眼道:“你是不是傻?你不是有染布的方子么?拿来和内务府合伙啊!和齐家、王家、赵家那些土财主有甚么好的,咱们来合作,内务府里有专司织造的衙门,岂不比和他们合作强百倍?我都让人打听了,你那方子染出的东西是好,不愁卖不出去!”
贾蔷连连摇头道:“不必,不划算。”
李暄一怔,眨了眨眼,道:“怎么不划算?”
贾蔷道:“果真大规模推出去,一口气得罪八大布号不说,赚的也未必能多多少。八大布号背后,哪一家不牵扯一堆高门?”
李暄想不通:“还有谁能迈得过天家去?”
贾蔷奇道:“既然内务府这么厉害,怎还容得下那么多蛀虫亏空?就算织造司果真赚了银子,这些银子首先要抛除整个内务府的开销嚼用后,才算净利罢?到头来,得罪了那么些人,白便宜内务府里的头头尾尾了,我又能落到几个?这种傻事我怎么可能去做,所以王爷实不必打我的主意……”
李暄闻言,气的想骂人,道:“你只算金银的账,就不算算做成此事,我父皇母后开心后的账?你还缺银子不成?”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对皇上、皇后尽忠,是人臣的本分。何谓本分?在其位,谋其政!我一个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怎么能掺和内务府的事呢?果真掺和了,怕皇上、皇后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生气。便是朝廷上的御史言官,也会弹劾我私自结交皇子。所以王爷此事,还是休要多想的好。”
这时尹朝也劝道:“小五儿,我劝你也别胡想八想,老二前车之鉴,你仔细着些,别让你母后再伤心了。”
李暄闻言,“咚”的一下又瘫倒在椅子上,有气没力道:“这不是短银子短狠了么,啧,到哪去发一笔大财啊……”
尹朝问贾蔷道:“小五儿成天跟我说,你是个小财神,果真没法子?”
贾蔷摇头道:“按理说,像内务府这样的地方,有人有人,要各种秘方也都有,各般政策更是旁的商贾做梦都难企及的,便是放头猪去管……当然,我不是说王爷是猪。”
见李暄滴溜一下睁开了一只眼瞄他,贾蔷好笑道:“我的意思是说,这种条件,无论如何都该大赚特赚才对。”
李暄骂道:“这他娘的不都是废话么?可这些年来,赚了个鸟毛都没落着,不往里赔就不错了!”
尹朝问贾蔷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贾蔷耸耸肩道:“干活的人少,吃饭的人多,上下捞银子的更是塞满了人。果真皇上调我去内务府,我第一件事要办的,也是先办人。不然,那就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银子都不够上下那么多张嘴一起吃的。”
尹朝看向李暄,道:“你一个掌着内务府的皇子,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捞银子?”
贾蔷心里好笑,怕这位皇子带头在捞……
李暄叹息道:“舅舅,那里面不是这个府门下的人,就是那个府门下的人。别说上一辈的,就是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他们哪个门下没人在内务府当差?我一个当弟弟的,还能打了他们的脸不成?”
尹朝闻言,不无同情的看向李暄。
贾蔷暗自摇头,其实几个皇子的事才好办,不过隆安帝一道旨意的事罢了。
可上一代,甚至还有上上一代,各家王府在内务府塞的人,那才叫棘手。
本朝诸事但凡涉及到太上皇,就没一个是好解决的。
别说李暄,就是隆安帝又能如何?
尹家前厅内陷入了一阵静默,过了好一阵,李暄才回过神来,看着贾蔷问道:“贾蔷,要是有一日,内务府那些活忘八们都老实了,你果真能让内务府躺着赚银子?”
贾蔷劝道:“果真能将内务府肃清干净了,也不用我出甚么主意,按部就班的做就足够了。”
“姥姥!”
骂了句粗话后,李暄站起身来,道:“走了,不说了!”
尹朝不乐意道:“都这个点儿了,要往哪去?昨儿我让人逮了一晚上的雀,就等着今晚烤金黄喽下酒吃,他们都不爱吃,你走了我找哪个陪酒?”
李暄没好气道:“舅舅,你找你这位好姑爷陪罢!我还能做甚,回去困大觉去!”
尹朝笑道:“那就好,我还道你要进宫,辞了这差事呢。”
李暄无语的看了这不靠谱的舅舅一眼,长叹一声道:“我倒是不想做这劳什子内务府总管了,忒憋屈,可我也得敢到父皇跟前说不干了才行……”又目光好笑的看着贾蔷,道:“怪道父皇、母后都不肯放你进内务府,果真放进来,还真要捅破天。罢罢,日后再说罢!”
贾蔷正要谦逊两句时,忽见尹家管家急急进来,对尹朝、贾蔷道:“老爷,外面有贾家人紧急求见侯爷,说是有极要紧的事要报上来。”
此言一出,尹朝、李暄和尹浩的面色都古怪起来。
这场景何其眼熟?
贾蔷也皱起眉头,正要往外走,蔫儿了半天的李暄却来了精神了,忙道:“叫进来叫进来,我倒看看,这惹事精又要惹出甚么事来!”
贾蔷用“我了个大草”的眼神看了李暄一眼后,也只能与尹家管家点头道:“且先叫进来罢。”
没一会儿,就见尹家管家居然领着李婧进来。
见到是她,贾蔷心中咯噔一声,知道必是发生了大事,不然不会是她来。
果不其然,就听李婧沉声道:“爷,出事了,忠勤伯世子杨鲁死了。经仵作检验,是被人在药里下毒毒杀的!”
此言一出,贾蔷自然面色凝重,便是尹家父子和李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忠勤伯开府伯爷杨振,虽只是一个伯爷,但擅守之名,在元平功臣中也是响当当的。
高祖、世祖二朝,将中原大地上的鞑虏异族斩尽杀绝,又北出长城三千里,想将祸患中原几千年的牧族杀绝。
只是,在万里草原之上,想杀绝异族何其难也。
高祖、世祖二朝与北方民族纠缠了几十年,在发现确实难以灭绝他们后,便在北方沿长城防线,设下九个军事重镇,以防异族。
而忠勤伯府,便是世祖爷钦点,镇守甘肃镇的将门。
第一代忠勤伯杨振病死在嘉峪关上,第二代忠勤伯杨华又戍边二十年。
朝廷为防军中藩镇之祸,已经定下了明岁九边总兵轮换的大政,忠勤伯杨华要回京受封,说不得抬爵一级都有可能。
然而,这种国之功臣,世子才回京就被人给毒杀了!
关键是,才与贾家发生过冲突……
贾蔷轻轻吸了口凉气后,对李婧道:“先去外面等我,我去里面,与太夫人言语一声就出来。”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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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路遇 (第三更!)
尹家,萱慈堂。
此时宝钗还未回来,应是聊的投机。
贾蔷和李暄并尹家父子进来后,说明了突发之事。
李暄许还在记仇贾蔷不帮他,所以笑的格外得意,道:“前儿才和人起了冲突,今儿人就死了,贾蔷惹出大祸喽!”
尹家太夫人斥道:“你少胡说!此事断不能和蔷哥儿相干!”
二太太宋氏也摇头道:“果真和蔷哥儿相干,又岂会是现在毒杀?想陷害他,当晚上寻个手段害了,那才叫狠毒,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会儿子再下毒,如何能怪到蔷哥儿身上?”
尹家太夫人点了点头,道:“我瞧着,这手段更像是他们自家不素净,起了萧墙之祸。忠勤伯府……我记得,统共就两个儿子罢?”
尹家太夫人看向尹浩,他在家操持着家业,对外面的事知道的多些。
尹浩点头道:“是,老太太。杨家女儿多些,嫡庶加起来有七八个,儿子只有两个,小的叫杨鲁,今年十八岁,是嫡子,跟随忠勤伯在甘肃镇戍边三四年了,请了世子封。长的二十来岁,叫杨奇,是庶子,平日里在忠勤伯府打理家业。忠勤伯杨华极少回京,所以……”
尹家太夫人闻言,面色肃然,沉声道:“我看此事多半跑不了就是那个杨家的长子了,纵然不是他,也必和他相干。这便是嫡子非长,长子非嫡的下场。”
贾蔷见尹家太夫人目光落在他身上,倒吸了口凉气,道:“老太太,您怎么只叮嘱我啊?五哥和王爷也在这啊!”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了起来,尹家妇人们也多笑开了,二太太宋氏笑道:“那是因为太夫人最喜欢你!”
大太太秦氏也笑道:“原本两个五儿最得意,如今来了个孙姑爷,两个五儿也靠边站了。”
尹浩只淡淡笑了笑,李暄却嘎嘎笑道:“贾蔷你可别真信,老太太这是瞧出来了,我和浩哥儿靠谱着呢,再说我俩也都有儿子了啊,你可就不靠谱喽!也不知怎么生的,比娘们儿还好看,娘们儿兮兮的!啧啧啧!你去吃花酒,不用掏银子罢?”
话虽如此,但连尹家的丫头都听出了这话里的酸溜溜,也惹来一阵笑骂声。
贾蔷眉尖一挑,道:“娘们儿兮兮?王爷,咱俩比比拳脚?”
“……”
李暄生生气笑,道:“今儿你事多,改明儿我再同你好好掰扯!”
尹朝虽是长辈,却是个喜欢热闹,道:“别啊!就今儿,在这撂一跤!改明儿再说改明儿的事,江哥儿他们从军中回来,再单摆个擂台轮流来,谁输了谁请东道!”
“去去去!”
尹家太夫人赶人道:“越说越不像,你们爷仨儿先去罢,一会儿还有内眷要来,仔细冲撞着了。”
李暄、尹朝和尹浩三人离开,尹家太夫人打发了人去请尹子瑜和宝钗。
等人的时候,尹家太夫人问贾蔷道:“你可是要往杨家去吊孝?”
贾蔷点头道:“开国功臣一脉,虽然多年来一直与元平功臣不睦。但是对于这种真正为国戍边出力的门第,我心中同样敬重。出了这样的事,和我多少有那么一点干连,就更不好躲在后面。”
尹家太夫人不掩欣赏道:“好孩子,林侍郎果真将你教的极好!遇到事,不怕事,也不必想着往后缩着藏着,光明磊落的去面对。果真杨家人说些难听的,你且先忍着,毕竟遇到这样的事,难免人家家里不顺畅。你还能抛开门户之见,也就愈发高明了。”
贾蔷都被夸的有些面色发热了,道:“老太太,我就是做一些该做的本分事,不敢谈高明。”
尹家太夫人摆手笑道:“不是我夸你,我是夸林如海,教得真好哇!”
贾蔷闻言,便只能躬身行礼,代林如海谢过。
尹家大夫人秦氏笑问贾蔷道:“那日里只母亲去了宁国府,我等未收到请柬,也不好自己硬去。那林家姑娘果真这样好?让老太太回来赞不绝口。”
贾蔷闻言,心里苦笑,对于尹家这些女人当真有些害怕起来,忙躬身赔礼道:“当日是我的不是,未敢劳动大太太、二太太。”
秦氏笑道:“快起来罢,不过家里顽笑话,再这般,往后家里还怎么说笑?”
尹家太夫人也笑道:“尹家小门小户,我就教她们平日里不必死见着礼数规矩,该说笑时说笑,该热闹时热闹,果真心里有甚么不痛快,也都说出来,大家一道评评理。如此,一家人倒也还算亲近。”又对秦氏道:“我也见过那么多女孩子了,连同宫里一并算上,就没见过那样有灵气的孩子。谢灵运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他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我看用灵气劲来说,天下灵气有一石,林家姑娘便能独占四斗去,子瑜占四斗,天下共分二斗。”
尹家妇人皆笑了起来,秦氏笑道:“这样也则罢了,我刚还担心,老太太说林家姑娘独占八斗,那可还了得?林家姑娘如何我没见过,可咱们家子瑜身上那份通透气派,连宫里太上皇、皇太后和皇上都赞着,还真没见过谁能迈得过去。”
尹家太夫人笑道:“等日后得机会,你见着了就知道了,当真是个聪明伶俐之极的好姑娘。”
底下当了半天透明人的薛姨妈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虽还未见过尹家姑娘,可见过黛玉啊!
她自认自家女儿宝钗,是不逊于黛玉的。
若非说哪里差了,许是就差在家境上吧……
正当这般作想时,就见尹家丫头引了尹子瑜和宝钗进来。
尹子瑜秀美的相貌,和身上那股静意,一下就吸引住了薛姨妈。
薛姨妈打量着她,原以为天生一个哑巴,必然生这一副常年自哀的苦相。
谁料竟是嘴角噙着浅浅的微笑,明眸善睐!
宝钗相貌上也不弱,可身份上的差距,再加上……自己收敛起一些光彩来,所以看起来,倒是尹家姑娘稍胜一筹。
二人上堂后,尹子瑜先与尹家太夫人并二位夫人见礼,然后与贾蔷微微颔首致意,最后居然连薛姨妈也不露,欠身一礼后,方被满眼慈爱的尹家太夫人连连招手,招到了高台软榻上,拉着手坐下。
尹家太夫人对尹子瑜道:“外面又出了些是非,蔷哥儿要回去处理一番。”
尹子瑜闻言,看向贾蔷,点了点头。
见她这样表达,尹家人已经习以为常,倒是薛姨妈心里那股不服气突然就散了,甚至还生出怜悯同情来。
生的再好,命再好,又能如何?
说到底,终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
离了尹家,至宁荣街。
贾蔷先让人送了薛姨妈娘俩回香儿胡同,他回府换了身素衣,备了些礼后,便带人直接往忠勤伯府行去。
李婧跟在他身边,小声说着一些人手安插之事……
贾蔷不关心这些,道:“这些事你操持着我就放心了,只是你虽想当个江湖侠女,可也没有总不着家的道理罢?我这奔波几天就累的骨头像是散架了一样,你没白没黑的拼,就不累?”
李婧笑道:“虽也累些,不过也还好。如今金沙帮一直在招揽人手,必会有人往里面掺沙子,我要带人盯着些。说起来,扬州那批人手真是让咱们捡到宝了,会打打杀杀的且不说,其他各类有长才的,简直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便是连辨别忠奸,设门槛考验人的人,都有几个。还有会排兵布阵的……”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道:“排兵布阵?”
李婧笑道:“不是沙场上那种,是江湖厮杀门派斗争的那种,为了布局东城,和我密议了三天三夜。如今有五城兵马司配合,东城地界上,那些平日里恃强逞凶无恶不作的大小帮派,已经被一扫而空。那些背后有跟脚的,要么被剿灭退出东城,要么投了金沙帮。打打杀杀倒在其次,关键是排兵布阵攻心厉害。”
贾蔷闻言,看着李婧不无崇拜的神情,看了会儿问道:“密议三天三夜,男的女的?”
“噗嗤!”
李婧忍不住气笑道:“爷说甚么呢,我虽是江湖儿女,难道果真连男女避讳都不顾了?是个老婆婆,爷见过啊。”
贾蔷闻言,想起那个个儿不高,满头银发,脸上一颗痣上还长着一根毛的黑脸老太,睁大眼睛道:“不会吧?她有这份能耐?!”
李婧哼哼笑道:“爷可不要以貌取人!祁嬷嬷可是说了,当初但凡白家肯听她的,也断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恨白家上下都是个以貌取人的,只知道招揽武艺高强的,到头来又有甚么用?”
贾蔷点头道:“有道理!那这位祁嬷嬷可有甚么要求没有?”
李婧忙道:“正要寻机会同爷说这事呢,祁嬷嬷旁的都不要,金银也不缺,只放心不下她那跛脚孙子,说她孙子最好读书,希望能有一个好下场。”
贾蔷应下道:“此事容易,告诉她,让她放心便是。”
等快到了杨府,越往里去,看到的开国功臣也就越多,看向他的目光,多有不善。
待到了归义坊杨家不远处的正永街,贾蔷遇到了当日菊月楼发生冲突的宣德侯世子董川、东川候世子陈然等八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董川年长沉稳些,看着贾蔷沉声道:“宁侯这会儿来,是为了甚么?”
贾蔷淡淡道:“当日之冲突,算是功臣子弟年轻一辈的比武较量,虽谈不上不打不相识,但多少和我有些干碍。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躲在后面装无事人。所以就来看看,有没有可尽一份力的地方。”
董川闻言,盯着贾蔷看了稍许,道:“绣衣卫和刑部那边已经派了许多人手过来,查验完后将鲁哥儿的大哥杨齐带走后,才放开了忠勤伯府供吊孝。此事和你没甚么相干,你且回罢。鲁哥儿未必想见到你。”
贾蔷看着董川道:“我来此,本不是为了自证清白,原也不需要。只是当日既然约好了,下月初一擂台上见,如今杨鲁先走一步,我来送送他。”
东川候世子陈然在后面死死盯了贾蔷半晌后,对董川道:“明远哥,他想送,让他送就是!既然人家想要下个月初一擂台上见真章,咱们也别顽不起!到那一日,我来替鲁子上台!”
贾蔷轻轻一笑,道:“保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陈然闻言差点气炸,正要再放狠话,就听街边传来一道声音:“贾蔷?你在这里做甚么?”
贾蔷回头看去,只见一架纹龙马车上,窗帏打开,露出四皇子恪荣郡王李时的脸来。
贾蔷并董川等人上前见礼罢,回道:“听闻忠勤伯世子出了事,就过来吊孝一番。”
李时闻言明显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头笑道:“极好,都是功勋子弟,忠勤伯世子出了事,能来送一遭,也是你勋贵门第应尽之义。你可愿与本王同车,一起进去?刚才父皇招我去,吩咐下了这个差事时,母后还提到了你。”
贾蔷忙笑着婉拒道:“不必了,下官岂敢僭越?再者,刚与董川他们约好了,一起进去,不好失信。”
李时闻言也未在意,温和一笑后,道:“如此也罢,只是往后与我谈话,不必自称甚么下官,马上就是亲戚了。等得闲了,记得来我王府坐坐。”
贾蔷应下后,李时又与董川等人微笑点头,而后往杨府而去。
看着王驾前去,贾蔷心中疑惑不解,大皇子分明就在兵部,按理说当是李景前来才对,怎会是满朝上下有口皆碑的李时来?
这……
这个举动,怕是比杨鲁惨死,更让有心人心惊!
……
PS:上一章写出了事后,好多书友简直拍桌而起,骂这算甚么陷害计谋,太low了。本来想挨个解释一下,最后实在心累,算了。
果真要搞是非往贾蔷身上泼脏水,前面又何必写要交好这些中立势力?当晚上直接写死杨鲁不是更好?
总要多点耐心,不是出现个女的就是贾蔷的,不是死个人就是冲贾蔷来的,有很多情节描写是为了铺垫,是为剧情服务。
我还是按自己的节奏来写吧,今天书城那边的书友倒都在叫好,吾心甚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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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知好歹 (第一更!)
归义坊正永街,忠勤伯杨家。
今日,对忠勤伯府来说,是至悲至痛的一天。
杨家的天,都塌了!
杨家太夫人生生痛昏过去三次,若非宫里紧急派来国手御医,怕也难撑过今日。
忠勤伯夫人金氏,几次寻死不成,终抱着杨鲁的尸身,哭昏过去。
满府缟素。
尽管天子派了四皇子亲自前来吊孝,也追赠了杨鲁武烈将军的封号,算得上是死后哀荣。
可是,对杨家来说,还有甚么意义呢?
杨家自老伯爷杨振起,算上杨鲁这一辈,三代人在风沙黄土间为国戍边,今岁原本功成,杨振之子杨华回京后极有可能因功晋爵封侯,若是再提调一营十二团营兵马,那杨家即刻将因此成为京城有数的武勋将门,炙手可热!
然而这一切,都在今天成了泡沫。
杨华长子杨齐受了小妾挑唆,担心杨鲁回来后,忠勤伯府再无杨齐立身之地,这些年杨齐的风光也将不复存在,因而暗中在杨鲁汤药中下毒,毒杀了杨鲁。
这等粗陋的手段,哪里能瞒得过绣衣卫和刑部诸多精锐老人的追查,连一个时辰都没用,就破了此案。
对杨家来说,又是一个更大的晴天霹雳。
老伯杨振戍守甘肃镇三十载,一辈子也只一儿一女,杨华虽生二子,却是一子杀一子。
杨家竟然就此断绝了!
杨家发生这样的事,在京的元平功臣几乎悉数赶来。
贾蔷进来时,赵国公姜铎正老眼含泪的劝慰着再度醒来的杨家太夫人。
连沉寂多年,和赵国公不对付的其他三个国公府,宋国公刘桦、莱国公徐涵和卫国公郭兴都来了。
只是这三家当初在迁都一事上跟着英国公府、成国公府和太上皇唱反调,结果被太上皇联手赵国公先除了英国公、成国公,随后晾了其他三家国公府二十年。
老国公早就郁郁而终,如今三位,都是承袭的爵位,在军中也没多少势力可言了。
承袭了这一代后,再下一辈,三家国公府也将走上贾家的老路……
另外元平二十四武侯,除却被抄家的三家,无子除爵的一家,戍边和在军中公干的八家外,其余十二家也悉数到了。
至于其余伯、子、男,加起来足有一二百人。
正是这些人,主导着大燕军方。
贾蔷到来后,都为这些人沉默肃煞的气势所慑,感觉心头压抑的紧。
眼下操持杨鲁丧事的,是杨家一旁支族人,听得门子传报了贾蔷的身份和赠礼后,有些拿不准主意,到了灵堂上来请杨家太夫人定夺。
也不知杨家太夫人怎样想的,就让人放了进来。
贾蔷步步而入后,就感觉到无数道凌厉深沉审视的目光看来,让他每向前一步,都感到压力大一分。
不管如何选择,只要开国功臣一脉想要在军中占据位置,就一定会与这些元平功臣成为敌人。而军中的斗争,其残酷性往往更直接……
至停灵前,贾蔷对着灵前三鞠躬,而后接过香,正要上前插入香炉时,就见雄武候王德身后,其子王杰大声道:“贾蔷,你来做甚么?杨鲁之死,和你脱不了干系!”
贾蔷恍若未闻,连停顿都未停顿一下,将香插入香炉内,又凝视了棺栋稍许后,转过身来,看向杨家太夫人,再鞠躬行礼,沉声道:“太夫人,节哀顺变。”
杨家太夫人目光复杂的看着贾蔷,有仇恨,也有悔恨。
贾蔷沉吟稍许,转过头看向元平功臣行列,在末尾位置寻到了董川,道:“董世兄,菊月楼上所发生之事,可曾告诉过太夫人?”
董川眼圈发红,可见方才哭过,不过也没不答,道:“自然说过,不然,今日你岂能进来?”
贾蔷拱手谢过,而后转身重新面对杨家太夫人,道:“太夫人,晚辈不是自我辩解,只是我们武勋子弟,动手较量过过招,原是常有的事。我和董川、陈然他们说过,擂台上的事,擂台上了,绝不如那起子没出息的混帐,私下里再纠缠不清,丢人现眼。而且,我们还约好了,下月初一,在太平会馆继续摆擂,比武论英雄。没想到,世兄就这样去了。此事,到底与晚辈有些干连,若杨家有任何需要晚辈出力的地方,还请太夫人务必给晚辈一个机会赎过。”
杨家太夫人连叹息都是颤抖的,长叹一声后,实在不知说甚么,摆了摆手,示意贾蔷可以走了。
贾蔷也自知杨家人不好受,也不多牵扯,又与杨家太夫人行一礼,就准备离去。
却听在杨家太夫人身旁一直打量他的赵国公姜铎道:“贾家小子,且等等!”
贾蔷顿住脚,回头看向这老货。
赵国公姜铎看出他眼中的不解和防备,哼了声后,对杨家太夫人道:“弟妹啊,眼下这天儿一日比一日热,护城河里的冰早都化了。哥儿眼下还不能入土,总要等他老子赶回来看他一眼。忠勤伯回来的再快,也要到夏天。咱们元平功臣多精穷,没几家挖冰窖搞这劳什子顽意儿。我府上虽然有一些藏冰,可就算都拉来了,也不够哇。此事,怕还是要落在这位贾家侯爷身上,他家有的是银子。”
杨家太夫人闻言,颤着身子,缓缓抬眼看向贾蔷,难张此口。
贾蔷心里骂了姜铎一句后,却是连忙表态道:“太夫人放心,晚辈稍会儿回去,就打发人来送冰。每日二十方,到忠勤伯回来,杨鲁下葬为止。此微薄之意,不止为晚辈惭愧之心,更以表贾家对忠勤伯府,为国戍边数十载卓著功勋之敬仰。望太夫人莫要嫌弃。”
此言一出,元平功臣席位上,诸多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位素以霸道狂妄著称的少年侯爷,能做到这一步。
四皇子李时对杨家太夫人道:“太夫人,贾蔷和杨鲁在菊月楼上的打斗,原是衙内子弟们之间的寻常打斗,并不涉及恩怨。如今他既然有此悔过之心,太夫人是否能宽宥了他?”
杨家太夫人落下泪来,道:“王爷,老身非是非不明迁怒诿过的老糊涂。此事原和人家没甚相干,是杨家自己造的孽,如今人家还舍下如此多银子来,帮我杨家买冰,杨家还谈甚么宽宥不宽宥?”
说罢,让左右丫头搀起身来,要与贾蔷还礼。
贾蔷忙回避开,等姜铎、李时劝下了杨家太夫人后,贾蔷便不再多留,告辞离去。
看着这位近来名动京城,隐隐已经成为开国功臣一系扛鼎人物的少年武侯,一众元平功臣神色各异。
有不屑的,有憎恨的,有漠然的,也有刮目相看的。
唯有赵国公姜铎,看着他的背影呵呵了声……
……
荣国府,荣庆堂。
薛姨妈和宝钗回来后,还未坐稳当,就被得了信儿的贾母派了凤姐儿请了来。
众人看到宝钗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和锦绣双蝶钿花裙,无不纷纷眼前一亮。
贾母最喜爱漂亮女孩子,因而笑道:“敢情出门才肯穿这样的好衣裳?平日里来我这里,只往素里穿,你大嫂子穿青尼罗,你也跟着穿青色?那哪里是你们这个年纪该穿的颜色?”
薛姨妈闻言,笑着摆手道:“别提此事了,今日去了尹家,人家太夫人见她穿的这样素,当场就让人选了衣裳来,让她给换上了。还说她家郡主原也爱穿素的,对付这样的丫头,只能硬着来才能伏她们,断不能给她们留余地。也还别说,今儿我见了尹家那位郡主,竟然半点苦哀之气也没有。可见人家是有道理的,这衣食住行,果然是和人的运道连着的。”
贾母闻言一怔,王夫人也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她家让宝丫头当场换衣裳?蔷哥儿怎么说?”
薛姨妈笑道:“蔷哥儿起初倒是有些不高兴,说回头让宝丫头自己换,尹家太夫人不许,不过人家原也是好心。”
贾母笑了笑,道:“可怜父母心,这下马威,怕就是为了看看宝丫头甚么性子。若是小家子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必受不得这委屈,再加上有蔷哥儿在,怕是要闹将开来。若是这般性子,往后尹家也果真就要当个女官,仔细要求规矩了。连我们这样的人家里,都养着几个教养嬷嬷,尹家的教养嬷嬷多半是宫里出来的。果真如此,宝丫头往后就要吃足苦头喽!不过我料宝丫头必不至于此……”
薛姨妈不无高兴笑道:“可不就是这样嘛,蔷哥儿还想再劝劝,宝丫头便说了,能得太夫人教诲,原是福气。不过也看得出来,她家怎么这样喜欢蔷哥儿?今日五皇子也去了,人家又是王爷又是皇子,还是亲外孙,也被蔷哥儿比下去了!她家太夫人将蔷哥儿夸了又夸,大太太和二太太也喜欢的紧。”
贾母哼哼一笑,道:“原就生的得意了些,你们看看他那脾性,霸道的跟个混世魔王一样,偏生的比女孩子还秀气。再加上这样年纪,承着一座国公府的家业,封了一等侯。且东府又没甚么正经长辈,连站规矩晨昏定省也一并免了。这样的人家,谁不喜欢?”
是啊,谁不喜欢?
当年贾代善和贾母看到林如海,不也喜欢的甚么似的?
说起来,这翁婿俩倒有几分像呢。
不过这话也就贾母敢说,其他人连接话都不好接。
贾母见此笑了笑,问宝钗道:“宝丫头,蔷哥儿送你去见尹家郡主,他可和人家正经说话了?”
宝钗抿嘴笑道:“说了,郡主虽口不能言,却以文墨和蔷哥儿交流,瞧着也挺好。不过蔷哥儿没写多少,就走了,说前面还有事。”
贾母闻言,既欣慰又有恼火,最终咬牙啐了句:“呸!这也是个不知好歹的!”
……
PS: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批评我的人,一般都是确认了无法从颜值上打败我,只能批评我的才华了,嘿嘿,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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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西瓜 (第二更!)
“叫我干甚么?”
贾蔷刚回到宁府,还未进门平复一下被今日事激的有些余悸的心,就见荣府的林之孝在门口候着,说西府老太太叫他过去。
林之孝赔笑道:“侯爷说笑了,老太太的事,奴才如何能得知?”
贾蔷抽了抽嘴角,也没多说甚么,让李婧去告诉齐筠,按日往杨家送冰后,还是往西府去了。
今日杨家太夫人的惨状,着实让他心中压抑。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让他难免心生恻隐……
进了荣府大门往里过了内仪门,就见一架马车从身边路过,他原也没当回事,不想马车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两人从马车上下来。
一个是平儿,一个是丰儿。
平儿是凤姐儿当初从王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后虽名义上许给贾琏当通房,也不过为了摆脱一个好妒的名头,私下里却是碰也不许碰。
丰儿则是来贾府才收的丫头,却对凤姐儿忠心耿耿,行事爽利周全,极得凤姐儿信用。
因贾蔷上回将贾家家生奴才扫荡了个七七八八,几乎扫空了。
手底下少了那么多管事媳妇,凤姐儿实在忙不过来,终还是将手里的大权交出了一半出去,让平儿和丰儿帮她分担了许多琐碎事。
见此二人下了马车迎面走来,贾蔷看着平儿极清秀然气色温煦的脸,不等二人见礼,便先开口问道:“平儿姐姐有事?”
平儿和丰儿还是依规矩见了礼,而后轻声笑道:“原没有主子走在后面,奴才坐着在前面走的道理。二来,也确实有一事,想求到侯爷跟前。”
贾蔷摇头道:“二婶婶拿你当亲人,贾家也没几个拿你当奴才的,往后不要在我跟前这样说,听着倒牙……你且说,有甚么事?”
平儿闻言笑的愈发亲和,道:“因大老爷和琏二爷都受了伤,二.奶奶每日里要忙着照顾老太太,所以不能常往东路院去,就托了我和丰儿每天去看一遭……”
贾蔷“咦”了声,问道:“他们爷俩儿还活着?”
“……”
见平儿、丰儿一起无言以对的模样,贾蔷呵呵了声,道:“顽笑话,平儿姐姐且继续说。”
平儿笑了笑,又道:“琏二爷恢复的尚好,伤的原不在要害处,郎中说再将养个一个月,也就可以下拉走动了。只是大老爷那……”她叹息一声道:“怕是有些麻烦。”
贾蔷眉尖一挑,道:“可是救不过来了?”
平儿苦笑道:“侯爷这样说话,让我都没法接了……并不曾,郎中说,好好养着,按时用药换药,养上大半年也能养过来。”
贾蔷点了点头,眼中不掩失望,问道:“那麻烦在哪里?”
平儿道:“方才大太太同我说,大老爷这两天急着想吃冰酥酪,都发了几次脾气了。原也不是甚么难事,只是去年家里事太多,冬日里也没人顾及到取冰藏进冰窖,今年竟是没有冰。”
贾蔷奇道:“去年没有采冰,那就派人出去买一块回来就是,这也作难?”
平儿道:“打发人去了,可采买的人说,每年冰室最早也要等到三月中才开,眼下还不到三月,京城各家冰室都还没开呢,没处可买呀。”
贾蔷闻言明白了,点头道:“正好忠勤伯世子没了,也要用冰,我打发人从他棺材边取一块回来就是。”
“侯爷哪……”
平儿简直满满幽怨的嗔了声。
贾蔷呵呵笑道:“行了我知道了,回头我打发人送来就是。没其他事了吧?没其他事我就去荣庆堂见老太太了。”
见贾蔷终于不说笑了,平儿松了口气,便和傻乐半天的丰儿一道离去了。
……
“怎地才来?刚不是说已经到门口了么?”
贾蔷一进荣庆堂,就听贾母问道。
贾蔷叹息一声,摇头道:“路上听说大老爷许是觉得快不好了,要用冰了,我就让人去准备着。”
贾母:“……”
王夫人:“……”
薛姨妈:“……”
大人们无语,贾家姊妹们却一个个憋的辛苦之极,尤其是素来最爱大笑的湘云,强掐大腿止笑,一边疯狂想笑,一边自己掐疼的眼泪汪汪。
盖因方才凤姐儿才抱怨过,东路院大老爷想吃冰酥酪想的紧,偏这会儿子没处买冰。
结果贾蔷却说成这样,实在是……
“呸!”
贾母又气恼又好笑,板下脸来教训道:“再胡说,我必叫如海来管教你!”
贾蔷哼哼一笑,与贾母等长辈见了个礼后,随手在宝玉座位边坐下,奇道:“咦,今儿怎么坐这了?可是也发现坐高台上这张脸愈发醒目显眼了么?”
“噗嗤!”
“哈哈哈哈!”
湘云确实尽力了,可真到憋不住了,仰着脑瓜放声大笑出来。
宝玉脸上虽好了些,但青紫红肿仍未消尽,再加上涂抹了药,模样愈发有些滑稽,但当着贾母、王夫人等人的面,谁也不敢取笑。
没想到贾蔷一来,就说的这么精准……
宝玉羞恼的站起来要拽打贾蔷,上面贾母唬了一跳,忙道:“宝玉莫冲动,别伤着自己个儿!”
贾蔷都被这句话给逗笑了,看着贾母笑。
贾母恼道:“你还笑?成日里就知道欺负宝玉!”
贾蔷简直大感冤枉,对薛姨妈道:“姨太太来评评理,宝玉要揪打我,我连动都未动,就成了欺负宝玉。尹家萱慈堂上,我要和恪和郡王摔跤,人家尹家也没说甚么。怎么,宝玉就这样金贵?”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忙问薛姨妈道:“他在尹家和五皇子摔跤了?!”
薛姨妈笑道:“是王爷先取笑哥儿的……倒也不算取笑,他是说哥儿生的比女孩子还好看,去吃花酒必不用掏银子。我瞧他是有些羡慕……”
凤姐儿和姊妹们笑了起来,贾母还是不放心,道:“那他就要和人家王爷摔跤?可动手了没有?”
薛姨妈笑道:“哪里能动手?尹家太夫人劝下了。”
贾母这才松了口气,见贾蔷东看西看,又对宝玉小声说着甚么,便问道:“又怎么着了?”
宝玉和右手边的湘云惜春都呵呵笑着摇头,听贾母问,宝玉嘻嘻笑道:“蔷哥儿问有没有甚么水果吃。”
贾蔷摇了摇头道:“都别这样看我,刚在一群元平功臣堆里逛了一圈儿,一个个煞气腾腾的,我心里这会儿还在乱跳呢,得吃点东西压压惊……要是宝玉这样走一遭,早尿裤子了!”
宝玉伸手要和贾蔷拼命,好歹被湘云拽住。
见他们顽闹在一起,贾母看着喜庆,让鸳鸯去准备些果子来。
鸳鸯走下去,待看到贾蔷一只手按退了宝玉的脸后,笑问道:“侯爷想吃甚么?”
贾蔷问道:“都有甚么?”
鸳鸯道:“不过是苹果、梨,橘子好像也还有些。”
贾蔷诚恳问道:“西瓜有么?”
一旁迎春都绷不住笑开了,嗔道:“蔷哥儿今儿果真是受了惊吓,这样顽皮!”
探春也笑,道:“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贾母在上面好奇:“你今儿跑到元平功臣堆里做甚么?”
贾蔷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道:“先前宝玉不是在菊月楼里被忠勤伯世子杨鲁打了么?”
贾母皱眉道:“此事不是了了么?你又提这个做甚么?”她以为贾蔷还在拿宝玉取笑。
贾蔷摇了摇头,抬起眼帘看向贾母,道:“我招惹他做甚么,不过,那杨鲁今儿突然就死了。”
听闻此言,荣庆堂上猛然一静,随后不知多少人面色发白。
贾母也是悚然而惊,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贾蔷奇道:“姨太太没同你们说?”
贾母、王夫人等人齐齐看向薛姨妈,薛姨妈迷糊道:“我当时并没听真切了,当时也没提到底哪个死了啊。”
贾蔷笑了笑,对贾母道:“不过和咱们家不相干,杨鲁是被他大哥杨齐给毒死的,绣衣卫和刑部已经破案了。”
贾母闻言海松了口气,继而大怒道:“那你说这些唬我们做甚么?”
贾蔷呵呵笑道:“我起初不也唬了一跳么……对了,赵国公姜铎那块老姜,非让我给杨家送些冰不可,说杨家没甚银子,元平功臣都精穷。”
贾母也顾不得这忘八灰孙指桑骂槐了,问道:“你不曾小气了去罢?”
贾蔷摇头道:“我已经应下了,从今日起,到杨鲁他老子回来,每天送二十块尺五见方的冰去杨家。”
尺五见方的冰,在京城也要五两银子一块。
也就是说,贾蔷每天要往杨家送去一百两银子。
一个月就是三千两,这要是几个月……
当然,做这些,并不只是为了杨家,更重要的是,做给活着的人看。
元平功臣里,也是分出好几派的,不可能全部打死,总要交好拉拢一波,中立一波,打压一波,再除去一波……
贾母算了算都觉得心疼,不过她更怕贾蔷心疼不送了,便道:“宁肯多花费些,也万万不能结下这等死仇。你手里银子若不宽裕,我帮你分一半。”
贾蔷摆手笑道:“哪里用老太太出银子……”忽又抬头问身前的鸳鸯道:“到底有没有西瓜?”
鸳鸯气的跺脚,道:“侯爷真是……这骨节儿里,哪来的西瓜?”
贾蔷闻言站起身来,摇头抱怨道:“连西瓜也没有,急着叫我来做甚么。老太太你们先说着,我回去吃两牙瓜再来。”
众人:“……”
探春、湘云使劲的给惜春使眼色,惜春咯咯笑道:“蔷哥儿,咱们府上还有西瓜?我怎不知道?”
贾蔷回头道:“你又没要过啊,不过也不多,从南省运来的,好像就剩一两个,总共也没多少,布政坊那边分去了一半,这边也吃的差不离儿了。你要吃?你要吃我给你留一牙。”
惜春冲他一皱小鼻子,一牙?
他不提西瓜,这会儿子谁能想起吃那个?
可他多提了几次后,也不知怎地,连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这样年长的,此刻心里都极想念那个味道。
贾母心里着恼这个没孝心的种子,这样的好东西,也不见分她一个。
凤姐儿更是耐不住了,上前挽住贾蔷一只胳膊,拉扯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对贾母高声笑道:“老祖宗且先等着,今儿东府若只剩一个,我必要回半个来。若是有两个,那今儿大家就都有口福了!”
贾母大笑,指着宝玉、探春、湘云等人道:“你们也一同去,只凤丫头如何抢得过来?再说万一他俩要是狼狈为奸合起伙来,非把西瓜吃完了不可!”
一众姊妹们便嬉笑着蜂拥而上,拉着贾蔷往东府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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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造化
“宝丫头怎么不去啊?”
见一伙子贾家姊妹和凤姐儿一起拉着贾蔷去吃大户,贾母、王夫人、薛姨妈都笑了起来。
却发现宝钗仍坐着时,贾母不解问道。
素日里,宝钗原也不是不合群的。
宝钗忙笑道:“就一个西瓜,那么些人去拿尽够了。”
贾母哂然笑道:“不过是为了取乐顽闹,谁还真为了吃那两口?”
宝钗顿了顿,笑道:“往后怕不好和姊妹们随意顽闹了,郡主是个好静的,顽闹惯了,往后在郡主身边当差,露了本性就不好了。”
贾母呵呵笑道:“尹家郡主我也见过,的确是个好静的。只是……她那份静,也不似寻常呆子一样干坐着,人家身上是有那份韵的。并不相干,岂有限着你不许走动的道理?再者,她家虽说金贵,可你到底是去做女官的,不是去当丫鬟奴婢的,敬着就好,不必苛待自己。”
王夫人在一旁也缓缓笑道:“做女官也是在东府去做,就和家里一样,这般着紧做甚么?”
贾母忙道:“谨慎些总是好事,宝丫头素来稳重,这般小心也是好的,不过眼下不必拘着。”顿了顿又问道:“你和郡主聊甚么了?”
宝钗笑道:“也没甚么,就问了问我读了甚么书,知道我打南省来的,又问了些南边儿的乡土风俗……郡主的字写的极好,说来有趣,蔷哥儿的字就循着涪翁先生的意来写,没想到,郡主也是。”
“哎哟!”
贾母闻言惊喜道:“竟还有这样的缘分?”
宝钗赞道:“郡主的字如微云卷舒,清风飘拂,尤得天然之趣。每于若不经意处,可见丰神独绝。了不起,我们都不及她……旁人倒也罢,三丫头若是见着了,必是爱不释手的。”
探春最好书法,屋子里几案上摆满了墨海笔林。
贾母却怀疑道:“蔷哥儿能写出这样的好字来?”
宝钗笑道:“我听林妹妹说,蔷哥儿每日里还是勤练字的,林老爷还有她家姨娘都有督促呢。”
贾母并不大放在心上,贾家武勋之家,识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是了,写的多好又值当甚么?
她对宝玉就从没那么多要求……
不过也不好说甚么,忽地想起一事,忙对宝钗道:“宝丫头还是坐车往东府走一遭,告诉蔷哥儿,就说我说的,果真还有几个,就往尹家送两个去。若只有一个,咱们今儿也别馋嘴了,给人家送去罢。亏欠了人家几回大人情了,这瓜虽不值当甚么,总算是份心意。”
王夫人微笑道:“我瞧她们姊妹们怕是不甘心呢,闹了半晌了。”
贾母一摆手,道:“蔷哥儿既然在这开了口,就断不会只有一个。再说,这边没有,布政坊那边兴许还有,去问玉儿要一个过来就是。玉儿必是以为,蔷哥儿已经往这边送过了,不然早就送了来。”
宝钗也只好领了差事,笑着往东府去了。
等荣庆堂上只剩几个大人时,贾母问薛姨妈道:“姨太太,尹家可说了,让宝丫头当几年的女官?别的才人赞善,多的三五年,少的一二年,她家可说了几年?”
薛姨妈闻言,叹息一声道:“并没说,只道要长长久久的,当一家人般相处。”
王夫人闻言,面色微微变了变,看着薛姨妈,眼神有些怜悯。
贾母也沉默了片刻后,叹息道:“尹家到底还是担心她家姑娘来贾家受了委屈,这才专门选了宝丫头来当这个才人赞善。有宝丫头在,尹家姑娘在这边岂不便利许多?”
王夫人皱眉道:“虽是如此,也没有长长久久做下去的道理?”
贾母摇头道:“原就和寻常的才人赞善不同,别的都是出阁前安排几年,宝丫头是出阁后的。看皇后娘娘的意思,倒有些像……”
话虽没说出来,但意思却很明显了。
老在宫里成了老姑姑和教养嬷嬷的宫女,还少了?
眼见薛姨妈眼泪都落了下来,贾母又宽慰道:“也不至果真如此,等郡主来家住二年,尹家看明白她在贾家过的如何,说不得也就放人了。”
薛姨妈听了却没甚么信心,只看尹家待她的态度,客气中带着明显的生分,就知道薛家在人家眼里,根本无足轻重,哪有和人家讨价还价的余地?
许是在尹家,尤其是那位尹皇后的眼里,尹家便是宝钗的救命恩人,宝钗理当以身相许,侍奉一生……
“先不急,左右还小,且过二年,再看看罢。”
王夫人温声劝道。
她也同情薛姨妈和宝钗,到底是她的亲姊妹和外甥女儿。
可是,她却不会出甚么反对的主意。
和尹家交好,对元春能否在宫里过得安稳十分重要。
交好尹皇后,元春在宫里的日子就好过的多。
要是能再生下一儿半女来,那……
宝玉便能有一个亲王、郡王或是公主外甥,这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宝钗,且看她的造化罢……
……
东府。
内仪门东的一座小院内。
诸姊妹们看见地面上铺着十来公分厚的麦草,草堆里堆放着六七个西瓜,纷纷跟着凤姐儿欢喜的大笑开来。
宝玉要往里进,被贾蔷一只手拎了出来,道:“别进去乱动,这些都是有讲究的,一乱翻就都坏了。”
探春奇道:“这放西瓜也还有讲究?”
贾蔷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屋子地面,道:“看到没有,为了好好的储存,连地砖都掀了,露出泥土地面来。你以为这些瓜是随便摆放的不成?里面学问深着呢。瞧见没,每一个都要保持田间生长状态。现在咱们看到的这一面,叫‘瓜背’,就是原来向阳的一面,要向上。藏在麦草里的,叫‘瓜肚’,是原来在地里接触地面的一面,要保持朝下。
这样放,才能多放些时日。也是今年急促了些,等明年清闲下来,我专门在府上搭一间温室,不必从南边儿运,自己种!秋日降霜的时候种起,下雪的时候正好用。”
迎春惊叹道:“老天爷!你这也太会受用了吧……”
贾蔷摇头道:“我原不怎么爱吃这个。”
湘云撇嘴道:“谎话精!你不爱吃,费这么大功夫做甚么?”
贾蔷道:“你林姐姐爱吃啊,要不我让人从南边儿弄西瓜做甚么?”
此言一出,姊妹们登时不说话了,觉得还没到口的西瓜,都没甚滋味了。
凤姐儿也实在受不得,“哎哟哎哟”了几声,道:“蔷儿,好歹也是个一等侯,差不多行了!在外面在家里到处耀武扬威,霸道的紧,就把全部的好都留给林妹妹?咱们也都是沾亲带故的血脉至亲,我就不信,就比林妹妹差了多少去!”
众人大笑,探春感叹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蔷哥儿这做派,比起唐明皇宠爱杨贵妃也不差多少了。”
迎春笑道:“这么说,林妹妹快成杨贵妃了?”
惜春咯咯笑道:“那如何会像?”
宝玉神色难名,语气复杂道:“林妹妹……太清瘦了些。宝姐姐才体丰怯热,才更类杨妃……”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宝玉听这声音唬了一跳,这才发现周围姊妹纷纷忍笑噤声,转过头去一看,就见竟是宝钗站在那,不掩怒气的看着他,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
这年月,真计较起来,杨贵妃可真不是一个好女子。
可卿卧房里还摆放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可见世人眼里此女私德如何。
再者,唐朝以丰为美,并非是以胖子为美,是以大胸妹为美。
从此来论,也不该宝玉来说这话。
另外就是,薛蟠虽是个混帐德性,可待宝钗这个妹妹并不算差。
宝钗素来多思,只道宝玉连她哥哥也一并嘲讽起来,岂能不怒?
她近来,原就感伤身世命运之苦……
其他姊妹们见宝钗动了真怒,一时也为其气场所慑,不好劝说。
凤姐儿却不知在想甚么,目光在宝钗胸前打望过,又似笑非笑的看向贾蔷。
她算是过来人,知道当世那起子下流士大夫纷纷扬言,女子当以不堪一握的鸽乳为极美,丰乳者,多是粗鄙的乳娘也。
大户人家的太太分娩后,就没有亲自哺乳的,都是交给乳娘。
一来许是奶少,二来也为了保持鸽乳,不能养成大胸妹。
不过就凤姐儿所知,如今贾蔷房里的两个丫头,都不算小呢,可见他喜欢甚么样的……
这尹家人办事也有趣,让宝钗成了尹家姑娘的才人赞善,啧啧,这和陪房丫头有甚么分别?
果不其然,贾蔷见都没人打圆场,心中纳罕之余,便上前拍了拍宝玉的肩膀,对宝钗道:“要不我按住他,你在他脸上描着印子再来一遍?整日里就知道胡说八道,再给他长长记性,省得以后再口出无状。”
众人都笑了起来,宝玉给女孩子赔不是从来不打磕碰,作揖道:“好姐姐,都是我的不是,原不是那个意思。”
宝钗也不好深究,摇了摇头,对贾蔷道:“老太太说了,若是有富余的,往尹家送去一些。若只有一个,那就直接送去尹家。人家帮了咱们许多,一个瓜虽不值当甚么,聊表心意罢了。”
贾蔷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屋里麦草上堆放的七个西瓜,道:“留一个给林妹妹,她那边可能没有了……”
原本总共二十个,林府那边送去了十二个,那边府上正经主子才三个,哪里能吃得完,留一个不过表示一下位份罢。
又进去拿出两个来,一个交给凤姐儿,一个交给探春,道:“这两个送去荣庆堂,一个老太太、太太和姨太太用,一个你们分着尝尝。”
又叫过远远站在后面的晴雯和香菱,一人让抱起一个,道:“一个让人送到后街给舅母家,一个你们和宝琴、楚儿还有十二官分了,一人用勺子尝一点。得亏小角儿、小吉祥去林府和雪雁耍子去了,不然还真不够分。”
最后两个,他抱住了,道:“这两个给尹家罢。都看着了,一个都没了,往后别再过来打土豪了。”
众姊妹笑了起来,凤姐儿却将手里的西瓜交给了宝玉,道:“你们且先去,我和蔷儿再商议一桩要紧的事。”
姊妹们也不多想其他,只道:“那可要快点,不然可别怪我们不给你留!”
取笑罢,一众人说笑着离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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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蔷儿你好下流!!
皇城,凤藻宫。
偏殿暖阁内。
尹皇后精致如瓷玉的脸上,此刻满满皆是震怒之色。
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子李景,恨铁不成钢的斥道:“如今知道怕了?我几次三番劝你,你就是不听!如今惹得你父皇震怒,你再来求我有甚么用?”
李景闻言,面皮铁青,忍了半天,方缓缓道:“母后,不是您教诲儿臣,要放下皇长子的架子,去礼贤下士么?儿臣参政兵部,去见……”
尹皇后听他还敢反驳,不等说完便震怒喝断道:“本宫让你礼贤下士,却没让你私下里结交边关大将之子!你在上书房读书时不是读的很好么?历朝历代,可有哪个皇子私自结交领兵大将,还有好下场的?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次要不是贾蔷替你担起此事,算是遮掩过去大半,你以为还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李景闻言,铁青的面色渐渐发白,声音低沉的解释道:“母后,当日,只是意外,儿臣和王杰路过菊月楼,发现上面发生打斗,又看到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匆匆赶去劝架,这才上去的,并非有意去结交哪个。”
尹皇后简直心累,道:“景儿,说这些有甚么用?你本是嫡出皇长子,一举一动不知多少人盯着。你说是意外,可有人听么?关键是,你上去和董川他们交谈时,可曾想过避讳?你心里,可曾想过维护你父皇的威严?”
最后一句话,说的痛心疾首!
却也不给李景解释的机会,又问道:“贾蔷在菊月楼上,你为何不让他带亲兵上去,你凭甚么?你到底在想甚么?!即便如此,人家还是主动帮你补住了漏洞。可你呢?贾蔷和董川、陈然、杨鲁他们对阵时,你又站在哪一边?你让他差不多便行了……好啊!你这大皇子宝郡王偏向董川他们,人家贾蔷也就说了明白,当日行事,全因受了皇上的旨意,才收敛而为,和你自以为是在那主持公道一文钱的干系都没有!
你自以为这个宝郡王和大皇子的身份有体面,可你不给人脸,还指望别人给你脸?到头来,你居然成了一个看客,威望扫地!你听听,你听听人家怎么说的?时时将你父皇挂在嘴边,记在心上,这,才是为臣之道!你是皇上的儿臣,可儿臣,也是臣!”
此刻的尹皇后,哪里还有隆安帝前的妩媚温顺和其他人前的端庄大气,唯有凛然不可忤逆的威严。
李景几乎气炸了,怒声道:“母后!贾蔷不过一个臣子,一个黄口孺子,儿臣看在母后和子瑜的面上,已经给足了他体面,他还想如何?”
“啪!!”
尹皇后一记耳光生生将李景的脸打到一边去,也打散了他的怒火,尹皇后冷笑道:“他的确不过是一个臣子,可他不是你的臣子!你素来以皇长子嫡长子自居,你目空一切,自以为那个位置天生就该落在你头上,简直可笑!我几次三番劝你,你只是不改。贾蔷是臣子,兵部那几个侯伯也是臣子,十二团营的武侯是不是臣子?你去他们跟前抖抖你皇长子的威风试试看,他们哪个搭理你!为了帮你拉拢开国功臣一系和林如海,我不惜将你表妹嫁给贾蔷为兼祧妻,你倒好,在人家跟前摆起你宝郡王的架子!到头来,连董川他们都看出来你不过是个空架子!”
看着李景脸上一阵变幻不定,最终化为颓然,尹皇后长叹息一声,道:“李景,你是个愚蠢之人么?当年你父亲还未登基,你和几个弟弟一并入上书房读书,在诸皇子皇孙中,你的功课比哪个差?论骑射功夫,你更是龙子龙孙里的佼佼者。你办事的能为不差,不然你父皇不会让你参政兵部。可是,你做人的能为,连老五都不如。你太骄傲了,是,你父皇当年也常年冷着脸,但你要明白,低调沉稳的冷漠,和傲慢的冷漠,那是天壤之别的两回事!”
李景心里如何作想不知,但至少面上恭敬认错道:“母后,儿臣明白了。”
尹皇后看他这模样,就一阵苦笑,道:“你明白?知子莫若母,你果真能明白,就好了。罢了,慢慢来吧。今日事你别放在心上,让老四跑一圈,并不代表甚么,只是为了敲打你。往后,你当事事以你父皇为主,以你父皇为先。再有就是……借着子瑜这一层关系,交好贾蔷。”
李景这次是真想不明白了,不解道:“母后,贾蔷……区区一小儿。论起实力来,开国功臣给元平功臣提鞋都不配。为何如此屈尊降贵,去结交一个落败的贾家?”
尹皇后不无失望的看了眼李景,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也明白,可除了贾蔷,除了你母后苦心积虑替你打开一条缝隙的贾家外,你还敢和哪个军中大将结交,嗯?!”
“这……”
李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元平功臣那边太忌讳了,那边都是掌军,尤其是掌着京城十二团营的武侯,这样的人家,皇子私自结交简直是作死。
即便是开国功臣一脉,且不提没甚好机会结交,即便果真有机会,同样也犯忌讳。
可是,贾蔷却不同。
尹皇后已经借着尹子瑜的亲事,和贾蔷拉上了一条甚至经过太上皇点头的正大光明的线。
而只要将贾蔷掌握在手里,开国功臣一脉,基本上都能影响得到。
这一刻,李景才醒悟,他母后的手段何等高明,为了他,又耗费了多大的苦心。
见李景目光感激,尹皇后又叹息了声,道:“贾蔷尚且是其一,他背后的林如海,那才是了不得的人物。”
李景道:“母后,真正厉害的,是韩彬、李晗、张谷、窦现他们那些名臣罢?就算将来,也是韩彬总领军机才是。”
尹皇后闻言,皱眉怒声道:“韩半山当然厉害,可他那样的人物,会理会你?!”
“……”
李景闻言,脸色一青,又不出声了。
尹皇后摇头道:“那几个,都是你父亲这几十年亲自简拔出来的大臣,半数出身寒门,另两个,家境也不高。这些人,手段高明操行高洁是其一,更入你父皇眼的,便是皆为刚正不阿宁折不弯之辈。这些的军机大学士,你即便有一日成了太子,未有大功于社稷前,他们也不会真正高看你一眼。
但林如海不同,他是正经世家子出身,祖上四世列侯。他虽成不了礼绝百僚的元辅宰相,但绝对是你父皇心中最喜欢的臣子。既品性高洁,不屑贪腐,手段又高明,人也不迂腐,不会以直邀名,甚至,连儿子也没有……日后,你若果真能得林如海相助,景儿,那才叫如虎添翼!
母后这个亲娘,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到了。至于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了。去吧……”
……
宁国府,西路院小院。
贾蔷引着凤姐儿来此后,先去换了身衣裳。
回到正堂,就见凤姐儿在东瞧西看,也没理会,落座后问道:“甚么事,还专门留下来商议一番?”
凤姐儿未答,而是反问道:“蔷儿怎不搬去宁安堂住?那边才是正经中堂。”
贾蔷摇了摇头,道:“再等等,要将里面的家俬陈设全部换掉,连地面的砖、屋顶的瓦都更换一边再说。”
凤姐儿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只以为他在嫌弃贾珍,不过想到贾珍那些混帐事,倒也没多说甚么,随即挨着贾蔷的座儿坐下,道明来意:“蔷儿,咱们到底要做甚么营生?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当然,我不是急,我就想问问,到底做甚么。”
贾蔷道:“就是太平会馆里专卖女人用的那些东西,前儿你在王家,没去那边,等日后你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别急,等下月才开始呢。”
熙凤心里和猫抓的一样,满脸堆笑道:“好蔷儿,你倒是说明白一些,我心里才好有个数啊!”
贾蔷皱眉看着她,道:“你莫非担心我坑了你一千两银子?”
凤姐儿忙笑道:“这叫甚么话,你今天往杨家丢的银子都不止一千两,我就是……”见贾蔷面色严肃的盯着她,凤姐儿一拍手,道:“还不是前儿你同我说的那番话,我想明白了,王仁还是不能留在京里,我准备等他养好伤,就让他回金陵老家。只是他就要成亲了,家里这些年进的少出的多,内囊早上来了。所以我想着,果真这买卖年底能落一万两银子,我就多给他些银子,让他带回家嚼用养家。若是这买卖要过二年才能见收益,我就少给他些……”
贾蔷闻言,想也不想就答道:“那你怕是要少给一些,可能还要问他借点,这买卖每天都要往里面投钱,要二三年后才能见着收益。”
凤姐儿自然看得出这是贾蔷的顽笑话,抓住他放在几案上的手,娇声道:“好蔷儿,你就体谅体谅婶婶罢!我就那么一个弟弟,又是个不争气的,老子娘年岁也大了,如何还能管得了他?我这个姐姐若是不管,还能指望哪个?不过我打保票,只此一次,再不为例。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如今是贾家的媳妇,便是嫁妆,也该归贾家,岂有往娘家贴补的道理?只求你看在婶婶实在不容易的份上,就给个准话罢。”
对这伏弟魔,贾蔷也没法子,道:“也不是不告诉你,只是这营生有些难以启齿……”
凤姐儿闻言,俏脸一红,凤眸中多了些莫名的色彩,不过还是爽利笑道:“有甚么难以启齿的,你敢做这样的营生,我还不敢听?”
贾蔷闻言,也就没所谓了,道:“我在扬州时认识了一些西洋人,交流后得知,西洋女孩子们很早就要穿上一种胸衣,不止为了美观,也为了身子的健康,防止变形和下垂……”
“呸呸呸呸呸!!”
话没说完,素来大方泼辣的凤姐儿一张俏脸早烧成了云霞,丹凤眼里快滴出水来,咬牙一连啐了几声,道:“蔷儿,你好下流!!”说着,双手还护向了胸前。
“……”
贾蔷无语稍许,尽量不理空气里的暧昧粉色……无奈道:“我原本不愿说,你非要听,耐不住你的央磨才说了……再说此事悉数交给太平会馆的女孩子们去负责,从裁缝制作,到售卖,也都只经过女孩子的手和眼,我都看不到,如何就成下流了?”
看着贾蔷目光清明淡然,说起这等事来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凤姐儿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些许,防备之心也放下了些,还是质问道:“好端端的,你和西洋番鬼说这些做甚么?”
贾蔷笑了笑,道:“她们和咱们不同,她们认为自己的身子是上帝所赐,理应受到善待。所以,很早就发明了对身前有益处,维持美感的衣裳。我听了后,觉得对大燕的女人来说,也该受益,所以就想着来做了。”
“会有人买?还要不要脸了?”
凤姐儿严重怀疑,她这一千两银子投在这上面,多半要打水漂。
贾蔷摇头道:“不以美为幌子,而是以女人的身子健康为名。西洋人已经研究出来了,女子一直束胸,不仅对她自己的身子骨有害,甚至还会不利子嗣。即便分娩下子嗣,也会影响子嗣的寿元和根底元气。
其实二婶婶你自己想想也可以想到,即便是大燕,束胸的多为富贵人家的女子,这些人家的女人,是不是未必比贫贱百姓家里的女人活得长?只一个生产难关,就跟过鬼门关似的。再看看寻常百姓家里的女子,许多在田头干活,生了孩子后,继续干……
都说人穷命硬,所以活的久,狗屁道理。而那些女人生下的孩子,一个个当苦力吃的连猪都不如,还能活那么久,再看看高门大户家里,一个个精心喂养,可子嗣艰难不说,也容易夭折。即便能长大,也多养成了弱鸡,比如贾琏、宝玉之流。
将这番道理仔细说给那些贵人听,她们会买的!就凭这一个买卖,二婶婶日后也能成为女中陶朱!”
凤姐儿闻言,瞬间心动了,她对金银,几乎没甚么抵抗力……
不过,她还是关心更要紧的事:“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假的?”潜意识下,她将手按在身前……
却见贾蔷摇头道:“自然是真的,假的如何能骗过天下人?这些不必怀疑……不过想将这门营生做大,我还需要一个西路院的总管事,想跟二婶婶你借一个人……”
凤姐儿闻言,一个激灵道:“你要借哪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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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东府原有这个习俗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
年已近九旬的赵国公姜铎,依旧有滋有味的吃着盖碗茶,听着一个戏官在身前咿咿呀呀的唱着戏。
已经佝偻缩小的身体倚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的短腿子,居然还随着戏腔抖啊抖啊抖……
长子姜保、三子姜安和幼孙姜林站在一边,或明或暗都是满脸无奈。
这个老不死的,听戏就听戏,眼睛往人家戏官身上瞄甚么,一脸的浪样!
赵国公府在外面听着是个庞然大物,势力极大。
但实际上,私下里名声并不好听,这大挫英雄气的坏名声里,大半都是这糟老头子招惹出来的……
终于等到戏官面红耳赤的唱完这段《断桥》离去后,赵国公姜铎斜眼看着这群儿孙,瘪了瘪嘴,骂了句:“肏恁娘!”
姜保等人无不灰头土脸,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看姜铎这精气神儿,姜保总觉得,他这位快要活成人瑞的老子,会比他活的更长……
可无论如何,话总该问:“父亲,您今儿个在忠勤伯府,怎会帮贾蔷说话?好几家人都想不明白,前来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答……”
姜铎骂道:“你不知道怎么答?那是因为你个球攮的是猪脑子!老子帮贾孙子说话了么?嗯?老子那是在黑他的银子!”
姜保心累,心里只当那些骂人的话是浮云,又问道:“既然如此,你老怎还打发了林哥儿媳妇去贾家做客?”
姜铎闻言,眼睛一转看向姜林,反问道:“你这小畜生又是怎么想的?我听说,因为玉嬛先前见过贾蔷,还说了他两句好话,你就吹鼻子瞪眼,野牛攮的小畜生,甚么好下流种子?我这孙媳妇,不比你强得多?只有那等最没出息的野种,才会成日里怀疑自己被窝里的女人。老子就想不通,怎么就生出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忘八顽意儿来?甄家奉圣夫人若在,连老子都要赔几分笑脸,知道你欺负她孙女儿,不把你小狗攮的玩意儿剁碎了喂狗!”
姜林被骂的整个人都眩晕起来了,他原是姜家被骂的最少的一个孙子,所以大家都说他是国公爷最疼爱的孙子。
可没想到,自从上回打了薛蟠开始,每出一回事,他就感觉到在国公府的地位降低一次。
到了今天,已经是被骂的最狠的一个了,心碎……
姜铎瞪着这个小孙子,“呸”的一口浓痰啐到地上,问道:“你给你老子说说看,他问的都是甚么叼毛事。说明白了,今儿就算过去了。说不明白,晚上收拾好行李,明儿一早往甘肃镇去当个校尉。当不够十年,回京一步老子就锤死你个小畜生!”
姜林闻言心颤,九边原本就都是苦寒之地,而甘肃镇,则是苦寒中的苦寒之地,真正兔子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在那里待十年,他觉得他会死……
因此,这会儿他绞尽脑汁,开始思考如何回答。
“快点!”
姜铎不耐烦的催问道,这个小孙子他亲自带了几年,也教了几年。
他认为,姜家这些儿孙里,包括姜保这些中间一辈的在内,数姜林最有脑子,天赋最高。
这点问题,至少该说出个皮毛来才是。
姜林深吸一口气,回道:“这些日子以来,眼看着贾蔷和林如海两人折腾,不仅除了永昌侯,连丰台大营都交了出来,可九华宫里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可见,太上皇如今果真是一心要修道当神仙了。皇上只要徐徐图之,一点点将军权拢在手里,许不过三五年的功夫后,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至尊。看皇上对林如海的恩眷,显然是视为肱骨重臣的。贾蔷……贾蔷虽然差的多,可如今他成了皇后娘娘娘家唯一嫡侄女儿的姑爷,又上了一层关系。这个时候再和他们结下死仇……不是怕,而是不值当。”
姜铎闻言,拄着拐走到姜林跟前,唬的姜林马脸一白,就听姜铎骂道:“你小狗肏的真是该死啊!你若果真甚么都不明白,像你老子他们那群猪头猪脑也就罢了,犯糊涂也就犯糊涂,可你这下流种子,明明心里甚么都清楚,你还在闹甚么?你到底是不是老子的种?就你们这群忘八东西,还整日里盼着老子早死?老子果真死了,你们骨头都让人吃的连渣滓剩不下!”
这话唬的姜保等人纷纷下跪,磕头道:“儿子们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猪狗不如的忤逆心思?!”
姜铎“呸”的一声又一口痰后,对姜林道:“那我让玉嬛去贾家的事,你现在能想明白么?”
姜林违心道:“老祖宗,孙儿想明白了。既然贾家要起来了,和他家交好……”
“放你娘的屁!”
姜铎大声骂道:“我姜家需要向他贾家低头交好?那不叫交好,那叫不结仇,是化解仇怨!所以,才让你媳妇走一遭,明白了?你惹出的祸事,让你媳妇去帮你擦屁股,回头老子再听说你敢骂她,我砸不烂你的狗头!哪个能成大事的爷们儿,会拿自己的老婆出气?老子怎么养出来你这个小畜生?”
姜林满面羞红,跪在地上道:“祖父大人,孙儿记下了教诲,再也不敢了!”
姜铎骂了一圈后,也感觉精力不济了,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有些不甘心道:“老夫见过贾演、贾源,也见过贾代化和贾代善,贾演、贾源……算是英雄,但是都是马背上的英雄,不如老子文武双全。贾代化,废物一个。贾代善……唉,这老货比他老子和大伯还要强些,论战功军法,还算不错,一杆银枪,打的老子招架不住……可惜终究难挡元平大势。再说,他再了得,一死也就成了灰。所以,他们哪个能比得了老子?唉,眼见着贾家就要完犊子了,谁知道又蹦出来这么个鳖孙。再加上有林如海扶持着,那贾孙子若是不死,将来贾家未必弱于姜家。老子苦心经营了一辈子,就因为儿孙不成器,要被一个鳖头灰孙给迈过了。”
骂罢,姜铎闭上了眼,但没看也知道一众儿孙怎么想的,道:“上回被林如海和贾孙子联手摆了一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哪怕没他们说,你们以为天家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姜家继续在军中扩大势力?盛极而衰原是天道,没必要恨人家。既然到了该往低处走,姜家就乖乖的往低处走,别想着对抗道理,老实上一些年头,姜家照样富贵。你们哪个若是脑子想不开,想去找贾家或是更作死的直接去找林如海的麻烦,最好提前给老子言语一声,老子每晚上屙的屎尿给你们留着,谁去惹祸,老子就赏给谁,呛死你们。都滚罢!”
一群恶心的想吐的姜家人灰头土脸往外走,又听姜铎歪歪的声音传来:“姜保儿,把你媳妇叫来,让她给我捏捏肩,老子骨头都快散架了。”
姜保:“……”
……
荣府。
过了垂花门,凤姐儿还在骂骂咧咧的。
只一个劲说贾蔷想瞎了心了,再不可能的事!
贾蔷冷笑连连,心里想着的却是平儿那张温柔可亲的俏脸。
当然算不上见色起意,原也没打算甚么。
只是这位红楼世界里,难得心地善美还能干的美人儿啊,着实不想她毁在贾琏这等忘八羔子手里。
太平会馆西路院,也的确需要一个真正能总掌局面的女人。
贾蔷想到了两个,一个唱白脸的,尤氏。一个怀柔唱红脸的,平儿。
尤氏是个能力不逊于凤姐儿的,也能下得了狠手,她没甚问题。
主要是平儿这边……
但问题不在于凤姐儿这,别看她这会儿絮絮叨叨骂骂咧咧的,但只要有好处,她终是能回过头来的。
问题在平儿那,这个忠心耿耿的姑娘,未必愿意……
毕竟,她自己是不知道前世命运轨迹的。
甚至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愿意离开凤姐儿……
但越是明白这一点,贾蔷越不想让好人吃亏……
眼见到了贾母院了,凤姐儿忽地站定脚,回过头来看贾蔷,道:“果真让平儿去,也不是不行。不过,不能白让她去!”
贾蔷提醒道:“你少贪得无厌,说年底分你一万两,多一文钱都没有。”
看着这个还没拔……还没过河就开始无情的坏人,凤姐儿恨的咬牙,但又不知为何,心里反倒酥酥麻麻。
好似觉得果真这样的爷们儿,才算是真爷们儿。
整日里被女人一撒娇求一求就软了脚的男人,能干成甚么事?
看着贾蔷六亲不认的脸,凤姐儿啐道:“哪个缺你多出的一文钱?我是说,你不能让平儿白干!虽说让她过去,打着帮我做事的名头,可你也得另给她发一份月钱银子!”
贾蔷闻言,扬了扬眉头,道:“这是自然,一个月怎么说也有二十两。”
在贾家,贾母、王夫人一个月才二十两的月钱,但这个数字,已经足够寻常四口之家的百姓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比凤姐儿还高……
凤姐儿闻言,笑道:“这还差不多!”
贾蔷道:“那此事你去和她说。”
凤姐儿似笑非笑看着他道:“蔷儿,说到底,她也是你琏二叔名义上的通房,你仔细着。你们东府原有这个习俗来着……”
贾蔷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后,哼了声,绕开她,折身进了贾母院。
被贾蔷这两眼看的面红耳赤的凤姐儿,忍不住在后面啐了口:
“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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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信使
荣庆堂上。
姊妹们并未出来,只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在待客。
除了甄玉嬛外,还有赵国公府的四个嬷嬷。
当日温柔淑静的女孩子,今日再见,已绾起青丝,成了妇人。
贾蔷和凤姐儿一前一后进来后,贾母嗔道:“你们商议甚么去了,迟了那么久,慢怠了贵客!”
见贾蔷进来便早就站起来的甄玉嬛,与贾蔷福礼问候道:“一年未见,侯爷安好。”
贾蔷摆手道:“二姑姑外道了,当日南下路过淮阴时,拜见甄家太夫人,得到厚待,让以家礼相见。今岁二姑姑进京成亲,大喜之日我未归,错过了吉日,已是我的不是。原该亲自上门拜会道贺,只是后来和姜林发生了些小冲突,一来二去给耽搁了,也担心贸然上门,会给二姑姑带来不便。没想到,让二姑姑先一步登门,着实令我汗颜。还望二姑姑看在过往的份上,这侯爷二字再莫提起。”
当日甄家太夫人李氏请了甄家内眷前来相见,让他和甄家姊妹以叔侄之礼相见。
既然当日没反口,如今主动改口,就有些不像了,所以贾蔷认一回小辈也无妨。
当然,甄玉嬛是甄玉嬛,姜家是姜家。
甄玉嬛却是个极有慧心的,温婉笑道:“若是如此,姑姑之称也一并作罢了才是。家里老公爷常夸蔷哥儿,说你是少年英雄,又将你和我夫君并齐,总说都是年轻一辈人,他却远不及你。既然如此,从姜家论起来,蔷哥儿称道一声姐姐便是。”
贾蔷从善如流,笑道:“既然二姐姐舍不得给见面礼,那姑姑之说自然作罢,还是叫姐姐就好。至于赵国公,他会夸我?呵呵,他怕是见天儿在家骂我吧?”
甄玉嬛忙道:“果真没有这样的事,老祖宗在家虽常骂人,但对林侍郎和蔷哥儿你,却夸得不得了。”
贾蔷权当信了,让甄玉嬛重新落座后,方对贾母道:“二婶婶落进钱眼儿里了,不给个交代,根本不放人。打又打不得……”
“呸!”
贾母气笑道:“有客人在,你也满嘴胡言,你仔细着!”
贾蔷也不理会,对凤姐儿道:“今儿设一晚宴,弄好些,当日去甄家,太夫人差点没拿出龙肝凤髓来招待我和林妹妹,今儿要还一宴。虽然再怎么赶,也赶不上甄家,总要尽一份心罢。”
甄玉嬛忙客气,凤姐儿亦是生生气笑,对贾母等人高声抱怨道:“老祖宗、太太,你们瞧瞧,这是拿我当丫头使了!如今蔷儿倒是愈发有大爷的派头了!”
贾母笑道:“你指着人家发财,可不就得听人家的?”
王夫人关心道:“蔷哥儿分给你一个甚么营生?”
贾蔷看着凤姐儿道:“你说啊!”
凤姐儿心里大骂,老娘说你娘个腿!
这要是说了,怕直接要被贾母打发到家庙里礼佛去了。
因而强笑道:“不过还是他的那些丝绸布帛,当个二道布贩子,不过没所谓,他的东西好,能赚到银子就成。老太太、太太且等着,等年底我发了财,必请你们个大东道!”
贾母半玩笑半认真道:“你可别拿那事物当个正经事来做,忘了本分事,你仔细着。”
凤姐儿忙道:“那哪里敢?我压根儿不插手那边……人家原也没准备让我管,刚还说呢,带我一道发财可以,但问我要一个人。老太太你猜猜,他要哪一个?”
贾母闻言,狐疑的看了看贾蔷,道:“总不会,是平儿那蹄子罢?”
凤姐儿笑道:“可不就是她!他倒也敢要,平儿如今带着丰儿帮我打理东路院和这边的一些琐碎事,每日里比我还忙,果真将她要了去,我这边哪里摆活的开?”
贾蔷道:“让林之孝家的帮你就是,少了那么多人,哪还有那么多事?我那边确实缺个可靠能干的,本想让我舅母家的表姐去,只是我那姐姐虽也爽利聪明,可接触的人面到底还是少了些,还要重新学诰命小姐圈子里的规矩。我想了想,干脆作罢,就请我们府上的尤氏,再加上二婶婶身边的平儿姐姐出面,帮我撑起那边西路院。”
贾母闻言,想了想,道:“此事再商议,你且好好款待好二姑娘。咱们贾家和甄家,既是老亲又是世交,你自己也说了,当日受过人家太夫人的恩惠,今儿个你来请这个东道。”
贾蔷无语半晌,道:“怎么在西府请东道,还要我来出银子?”
贾母等人无不大笑,道:“谁让你是个有钱的!”
一阵顽笑罢,贾蔷在赵国公府四个嬷嬷的注视下,隔着一张桌几,挨着甄玉嬛坐下,问道:“二姐姐,你家那位老国公,是真正的老谋深算。回头你转过他,他的意思我明白了,让他放心便是。”
这话说的一众人都摸不着头脑,贾母奇道:“你明白甚么了?”
贾蔷呵呵道:“姜家那老……老爷子,只打发了二姐姐来,却没让姜林来送,他这是在告诉我,姜家无意和贾家为敌,但也不是害怕贾家,更无意和贾家深交。能让二姐姐来,也是想说过往的事,姜家算是翻篇儿了,要看看我们贾家的态度。”
贾母闻言一迭声道:“既然都成了亲戚,还有甚么解不开的疙瘩?自然是都过去了!”
赵国公府至今还有国公位,下一代仍袭国公爵,从前和贾家素无来往,有仇怨的地方,也就是先前打了薛蟠,借出了一次重甲,差点伤了黛玉罢。
对贾母来说,岂会为了薛家和一次误会,就和这样一个人家结死仇?
既然对面抛来了善意,贾家自然要接着。
原本甄玉嬛都不大明白,赵国公府的那位老祖宗为何突然让她来拜访贾家,原本心里还忐忑不安。
这会儿听闻贾蔷之言,登时恍然大悟,也不无感激的看着贾蔷。
果真贾蔷不肯放手,继续和赵国公府为难下去,那她的日子势必要难熬……
姜家人在赵国公府将贾蔷骂的不像人,霸道的好似个混世魔王。
连堂堂老国公都打发她来低这个头,可见一斑。
贾蔷能这样轻易撂开手,甄玉嬛以为,多少有她的体面在。
而能达到这个目的,她回去后也好交差……
贾蔷看着她笑了笑,问道:“赵国公可还说甚么了没有?”
甄玉嬛忙道:“倒没再说甚么其他了……对了,还有一事,不过不是赵国公府的事,祖父大人让我若是有机会,可以问问蔷哥儿你甄家的事。听说,户部已经往南边下了三道追缴亏空的文书了……”
贾蔷闻言,呵呵笑了笑,道:“此事二姐姐就不必担心了,甄家欠的亏空,多是当年太上皇南巡时,甄家四次接驾所欠下的。几百万两银子的亏空,实在骇人。不过后来景初旧年,太上皇让甄家管了几年盐政,用盐税还去了大部分。剩下一点,只要甄家肯还,并不是难事。”
当然,其实很难……
甄家接驾亏欠的亏空,原本已经用盐税还的七七八八了,说起来,太上皇待甄家当真不薄。
但之后的一二十年里,甄家又从户部借下了大笔银子,造成了巨额亏空,这些银子,却都是用来贴补甄家上下的奢靡生活。
甄应嘉在江南是有名的“甄佛”,但凡求到他门上去,就几乎没有让人空手而归的时候。
再加上甄家的排场,每年与各家的迎来送往年节重礼,都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到了今天,甄家已是无回天之力。
不过,即便要倒,也要等到九华宫那位驾崩之后。
所以,甄家还有几年光鲜日子……
这些贾蔷没打算告诉甄玉嬛,一来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二来即便是说了,又能有甚么用?
闲话罢,贾蔷对贾母道:“老太太,何不请姊妹们一道出来见见?当初我和林妹妹往扬州去时,路过淮阴拜见甄家太夫人,太夫人便以为贾家是世交、老亲,理当通家之好……”
不等她说完,贾母就恼道:“你不仅指派起凤哥儿,如今倒连我也一并指派起来。这还用你多嘴?你若不开口打岔,这会儿她们姊妹早出来了。”
说着,让抿嘴偷笑的鸳鸯去喊人。
贾蔷也不在意,对甄玉嬛笑道:“一会儿你瞧瞧,贾家的宝玉和甄家的宝玉,到底有多像!”
贾母笑道:“哪有这样巧事?大家子孩子们再养的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十分黑丑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样的齐整,这也没有什么怪处。”
贾蔷笑道:“等会儿让二姐姐见了,自有分辩。”
未几,就见李纨引着贾家姊妹们自西暖阁出来。
甄玉嬛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姊妹中间的宝玉面上,虽说还有些鼻青脸肿,却仍唬了她一跳,掩口笑道:“若不是蔷哥儿提前打下了埋伏,我只当做宝玉从家里来了,怎这样像……”
贾母等人倒未放在心上,天下人相像者何其多,没必要较真儿。
等姊妹们一一相见后,又闲话了片刻,甄玉嬛就起身要告辞了。
虽贾母、王夫人等人几番相劝,甄玉嬛只道家里长辈太多,规矩重,不好独自在外用饭,下回再来云云。
贾蔷亲自送其出门,回来后,就见贾母奇怪的看着他,道:“上回说起甄家时,你不是断言甄家必败?连琏儿都让你警告了,离甄家远着些,今日又是甚么名堂?”
凤姐儿笑道:“蔷儿你仔细着,甄家二姑娘好归好,可那是赵国公府的大少奶奶。”
贾蔷看神经病似的看她一眼,才回头对贾母道:“现在更能断定,甄家必败。甄家欠户部的亏空太多了,高达上百万两,根本不可能还上。太上皇在时,念在奉圣夫人的面上,还能回护一二。等到了不忍言之日时,甄家必是第一波遭清洗的。老太太,果真到了那一日,甄家若是送了财货上门,请贾家代为保管藏匿一番,却是万万不能沾手的。谁沾手,谁家跟着倒霉,抄家灭族的那种大霉!
至于甄家的二姑娘,她已经不是甄家人了。之所以善待她,一来是当初在甄家时,她待我和林妹妹不错。二来,今日她是赵国公那块老姜的信使。
那块老姜是快要活成精的人,见风转舵之快,超乎想象。这样的人,能不做敌人,最好不做。他以甄家二姑娘做信使,先一步低头,那我就同样善待这位二姑娘,表示善意。也不用多说甚么,把过去的恩怨,暂且化解了。”
“暂且?!”
“嗯,姜家那位老头儿活着一天,这恩怨就算翻篇一日。等老头儿没了,再说没了之后的事,姜家并不全是明白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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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平儿……
入夜,子时。
忙碌了一天的平儿回到三间小抱厦内,看到凤姐儿已经倒在床榻上睡下了,气笑道:“奶奶这主子愈发当得有滋味了,把活计都分派给我们,奶奶倒早早歇下了。”
一边说,一边卸下头上的头面,放在首饰箱奁里,又就着丰儿送来的热水洗了把脸。
凤姐儿本来正躺在锦被里想着心事,都没发现她进来,等听到她说话后,才回过神来,见是平儿,笑道:“怎这早晚才回来?你刚说甚么?”
擦了把脸,将铜盆里的水放在外间,又取了盆水至里间,也不知在洗甚么……
隔着帷帘,平儿笑道:“奶奶在想甚么呢?我说奶奶如今愈发会当奶奶了,将活计都指派给我们,往日里奶奶不等下了夜断是回不来的,今儿倒睡的早。至于怎这早晚回来……哎,大老爷那边一刻也安生不得,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我又不好靠到跟前去。还有琏二爷那边,也不省心……”
平儿似有难言之隐,正犹豫着不知说甚么才好,却听凤姐儿冷笑一声道:“他又去招惹大老爷房里的小姨娘了?”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惊道:“奶奶怎么知道的?”
小桃红,是贾赦前二年才纳的小妾,也不过稀罕了半年光景,就扔一边了。
凤姐儿自己也惊奇自己说出此事时的冷漠,哼了声,道:“甚么事瞒得过我?如今事情多,我且忍着。等忙完这一阵,再好好闹一场。”
平儿从里间出来,将铜盆里的水倒了去后,回到里间,脱衣上了床榻上,正要拉开锦被,却听凤姐儿笑道:“今儿睡我的被子,往日都是你给我暖,今儿我替你暖一回。”
此刻屋里就她二人在,平儿也不忸怩,就钻进了凤姐儿的被子里,果然一片暖热,躺下后,她叹息一声劝道:“奶奶何苦再闹?二爷是甚么样的人,奶奶又不是不清楚。果真闹大了,他脸上纵然无光,奶奶何曾会好受?说到底,奶奶将来还不得指着二爷过?”
凤姐儿冷笑一声道:“傻平儿,到了今日,你还想着将来指望他?平日里府上那些婆子媳妇只暗地里道宝玉是色中恶魔,只喜欢漂亮女孩子。可这些年看下来,他真正过过手的,怕也只有袭人。再看看你的好二爷,原只当他是个贪顽的,他倒好,让他去扬州办正经事,他从瘦西湖能生生浪到秦淮河,还浪上几个来回!如今愈发不堪了,连他爹的姨娘也敢偷!让蔷儿拾掇一回,到家倒是和我使脾气,说我和蔷儿不干净!正经事样样不成,偷鸡摸狗脏的臭的,倒是一样不落。你还指望他?”
平儿温婉劝道:“奶奶,虽是如此,可他毕竟是奶奶的正经夫君,不指望他,又能指望哪个?奶奶且忍二年,好好调理调理身子,待生下个一儿半女,往后才算有了指望呢。”
凤姐儿闻言,犹豫了稍许,还是咬牙道:“纵如此,有些事也要谋划在前头。平儿,我在蔷儿那边谋划了桩营生,他应下归应下了,可我总不放心,担心他在里面弄鬼!”
“啊?”
平儿闻言,极清秀貌美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古怪,道:“奶奶还疑他?”
凤姐儿闻言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奇道:“我怎就疑不得他?他那样做大事的男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若不脸硬心黑,也做不成大事。所以越是如此,我越要疑他!”
平儿闻言,缓缓舒了口气,笑道:“奶奶能这样想就好,我还担心……”
凤姐儿见她这模样,破口骂道:“你这小浪蹄子,说甚么骚胡话呢?你担心甚么?”
平儿被骂的脸红心虚,却还是强犟道:“这也能怪我?谁让奶奶平日里和他那样要好,也不避点嫌。虽说矮一辈,可毕竟那样大了。他又生的那样好,还是少年侯爷,连皇后娘娘都想着将娘家侄女儿嫁给他。奶奶和他走的这样近,还不容别人瞎想?”
凤姐儿面色古怪的看着她道:“他有你说的那样好?我怎么没觉着……”
平儿气笑道:“你倒想赖我的账不成?我一年与他也见不了两面。”
听闻此言,凤姐儿笑容简直诡异起来,看的平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道:“奶奶这是甚么意思?”
凤姐儿往跟前挪移了下,正经道:“平儿,我寻思了下,咱们往后能指望哪个?哪个都指望不上。你二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就算我当做甚么都没发生过,他吃喝玩乐可以,迎来送往也马马虎虎,凡是花钱的,他都还凑活。可让他操持家业,赚一份家业,却是难上加难。果真有个一儿半女,到头来,还得咱们来费心思。与其等到事到临头再谋划,不如早点筹谋!”
平儿问道:“奶奶想如何筹谋?咱们说到底,不过是娘们儿家的,连二门都出不去。”
凤姐儿正经道:“我在蔷儿那边投了一千两银子,今后还要再追加一大笔,要在他那会馆里买一间门铺……”
平儿闻言变了面色,急道:“奶奶,甚么门铺这样值钱?你……你可别被人给坑了去……”
凤姐儿气笑道:“你也不看看他那边现在是甚么样的气派,还会巴巴的坑我这点银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也不能完全放心得下。正巧,他今儿跟我抱怨说,他那西路院专为各府诰命小姐开的采买顽意儿的会馆,还缺个总掌事的,我就举荐了你,一年二百四十两的月钱,比我还高!”
平儿闻言唬的脸都白了,急道:“这算甚么,奶奶怎把我给卖了?”
凤姐儿啐道:“放屁!银子还归你,卖甚么?再说,又不是你一个,东府的尤大嫂子也一并过去。”
见平儿怔怔的楞在那,面色苍白,凤姐儿心中不忍,却还是劝道:“你怕甚么?蔷儿说了,那里连只公苍蝇都飞不进去,来往的都是各家的诰命小姐太夫人,岂是闹着顽的?你莫非以为那里是甚么不正经的地方?老太太才领着大嫂子和家里的姊妹在里面逛过一圈儿……”
平儿闻言,面色舒缓了些,迟疑问道:“那,难道连蔷哥儿也进不去?”
“那当然!”
凤姐儿道:“你以为里面是做甚么的,正经里面来往的都是各府上的诰命。蔷儿说了,没个六品安人的诰命,连进门儿的资格都没有。这样多的官家诰命,他敢进去,还要命不要了!你想甚么呢,我还能将你往火坑里推?”
见平儿不再是那副可怜相了,凤姐儿赶紧又道:“这里面好大的买卖,我实不放心全交给蔷儿。再说,我就算信得过蔷儿,也信不过里面其他人,信不过东府的那位……蔷儿若果真信得过她们,还用得着寻我拿主意,寻个妥帖的人?平儿,等我闹一回后,贾琏果真能改了,自然是好事。可就算改了,往后要赚不到甚么银钱,到头来还得靠咱们自己。若是他狗改不了吃屎,甚至变本加厉的浑来,往后就咱们俩一起单过罢。这辈子也就那么些年头,等过完了眼一闭腿一伸,随便寻个地埋了就是。咱主仆俩能作个伴,不当孤魂野鬼就好!”
看她说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平儿终于心软了,道:“罢,奶奶何苦说这些?我去当这个差事便是,只怕做不好,给奶奶脸上抹黑。”
凤姐儿闻言,心里有些发虚,也不知平儿知道里面要卖甚么后,会不会将她给吃了,不过左右不必平儿去卖,她只管接待,因而笑道:“这有甚么难的?无非是陪那些诰命小姐说说话罢了。等你去了后,单有人教你该怎么说。你只记一点,里面卖的都是娘们儿家用的东西,那些丝绸都是极上等的,或是做成里面的衣裳甚么的,你莫要害臊。”
平儿一听这话就红了脸,又羞又好笑道:“蔷二爷这样大一个侯爷了,怎还琢磨这些?真是……”
凤姐儿笑道:“你原没听他说,这男人大丈夫,纵横沙场马革裹尸还,拼搏一生为了甚么?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所以,这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所以他那西路院会馆里,不仅有女人的顽意儿,还有孩子的顽意儿。到时候,你去了就知道了。”
说着,她又深深感叹一声,道:“哎呀!当初全当林妹妹是个可怜的,虽有老太太护着又如何?又体弱多病,不定甚么时候就没了。可如今再看看,蔷儿疼她疼成甚么了!妥妥的一等侯夫人就要到手了,那么大一座国公府的家业,再加上蔷儿这样能折腾赚银子。唉,人比人,气死人哟!”
平儿笑着劝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奶奶羡慕林姑娘,可林姑娘果真就那样好过?眼下还不知那位皇后嫡亲侄女儿到底甚么脾性呢,若果真是个温顺的,那自然是好事。若是个心里傲气孤拐的,偏外面传成喜静温婉的,那但凡有一点不是,谁会派到她身上去?”
凤姐儿闻言,想了想也有道理,不过还是摇了摇头道:“你是没见过蔷儿护林丫头护成甚么样了,等见了就知道了。别说是皇后的侄女儿,便是皇后的亲闺女,也未必顶用!好了,不说别的了,早点睡罢。明儿一早,你就往东府去看看,问问都要准备些甚么。”
平儿闻言,有些心焦起来,拉住凤姐儿的胳膊道:“怎这样急?”
凤姐儿好笑道:“你怕甚么?又不是生死离别,哪怕你不在那里,我有一个下金蛋的鸡在那边,还不常过去瞧瞧?你放心就是,短不了常见面。快睡快睡,这几日熬的我眼窝子疼。”
平儿闻言,不再说话,偏过头去,看着油纸窗外朦朦的月色,一时间心情复杂难明,难以入睡……
……
东府,贾蔷小院。
里间,今日没人陪床,只有李婧陪同。
李婧自跟了贾蔷以来,几乎没一日安稳的时候,连香菱都圆了房,她却还撑着。
今夜总算得偿所愿,可她一张脸上非但没有娇羞喜色,反而成了霜雪色。
因为……没有见红。
尽管贾蔷再三解释,习武女子,原是如此,可李婧还是大哭一场。
直到贾蔷用行动证明,他并不在意那个,同样对她怜爱。
这一场折腾,一直折腾到半夜,贾蔷只觉得腰都要断了,才放下了肩头上的两条大白长腿,躺下正经说起话来……
“爷,祁嬷嬷定了一个好大的计,让我请爷拿主意!”
李婧神清气爽后,看着喘息的贾蔷说起正事来。
贾蔷含混不清道:“那个老白纸扇,又出了甚么主意?”
李婧一边给他揉捏起来,松快松快发酸的骨头和肌肉,一边笑道:“祁嬷嬷说,咱们城外的庄子已经被人察觉了,不过这原本就是意料中早晚的事。嬷嬷说,那庄子原不过是一个暂时的落脚地,如今人手大部分都进了城里,庄子的作用也就不大了。与其等敌人阴谋好了来围剿老巢,不如咱们设一局,故意激得敌人来杀,再正好……”
“全部反杀?”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坐起身来说道。
李婧笑道:“我也这样问嬷嬷,不过嬷嬷却说,若是设局反杀,便算不得高明了,只算是下乘。这样一来,痛快归痛快,却会引起各方势力对爷的忌惮,得失不好说。”
贾蔷皱眉道:“那该怎么办?同归于尽?”
李婧摇头道:“祁嬷嬷说,同归于尽是中策,还会引得旁人的怀疑,毕竟哪有这么巧的事,就都死了?”
贾蔷闻言,缓缓道:“我明白了,这老嬷嬷还真没有自吹自擂,白家当初果真听她的,还真棘手了。她是想使金蝉脱壳之计吧?”
李婧笑着点头道:“正是!祁嬷嬷说,让金沙帮在东城的行动加大一些,更狠更霸道一些,露出一些暗地里打配合的人,然后回过头,各路人手全回城外庄子里。如此往复,不出三天,必有大队人马围剿庄子!咱们借着地道离开,再放一把火,从此往后,这些人手就真正潜到水下了,既能打消别家的盯梢,让他们轻视咱们,还能将这些人马,变成真正黑暗里的杀招!”
贾蔷皱眉道:“一把火,烧不干净骨头吧?外人怎会相信?”
李婧咬了咬嘴唇,看着贾蔷轻声道:“爷,祁嬷嬷说,只要爷点头,她就带人去乱葬岗上挖尸体去,挖够三百具,等敌人来攻时,先借着陷阱交战,边杀边退,等人进地道后,再放一把火都烧了,如此,也就圆起来了。”
贾蔷思量了足有一盏茶功夫后,道:“你告诉祁嬷嬷,就说此事我应下了。对了,她不是想让她孙子好好读书么?明日一并带过来,我帮他寻个好夫子。”
李婧忙道:“祁嬷嬷说,她希望她的孙儿能见着光,不像她这样了,她希望她孙子能和正常孩子一起读书顽耍……”
贾蔷闻言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来,道:“那更好办了!你告诉祁嬷嬷,还有那些把关的老人,如祁嬷嬷这般,立下大功者,凡是子孙愿意读书的,皆可送入贾家族学,与贾家子弟一同读书!我会将他们视为贾家子弟,不分彼此。愿意立户籍的,也可立在贾族名下,以便将来科举赶考。”
这种事,对于寻常百姓人家来说,几乎难如登天。
但对于眼下的贾家而言,只要不集中在一个时间点上,花个三五年来办,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可对那些见不得光的黑户来说,几乎等同再造之恩!
李婧大喜过望,有了这份恩情,她做事愈发得心应手了,就要翻身起来给贾蔷跪下谢恩,却唬了贾蔷一跳,忙抱住她,不许再动。
当然,理由不能是觉得小弟皮都快磨破了,而是:“往后外面的事,你莫要什么都亲力亲为,我怎么舍得你去乱葬岗挖盗尸体?”
李婧大为感动,轻声道:“这些脏事,当然不能让爷去做,便只能我来做。那些人手,都是桀骜不驯者,不亲自带头去做,不将他们彻底压服,又怎能为爷尽心办事?”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翻身上马道:“娘子如此贤德,小生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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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初会
翌日清晨,服侍着凤姐儿起床,并回了四五个管事媳妇的话后,平儿就让人备了车,往东府而来。
虽然心里不断劝说自己,原是帮凤姐儿守着门铺营生的,可马车离开西府,驶向东府之时,她心里仍有些发慌。
总觉着,似是甚么东西悄悄发生了改变。
至贾蔷院后,正看到他在庭院里打拳。
只是这拳却是有趣,不似虎虎生威的那种刚猛拳法,反倒是慢吞吞的,和老人活动筋骨一般……
轻轻敲了敲门,贾蔷回过头来,见是平儿,眼前一亮。
平儿身上穿着玉色翠叶云纹锦衣,头上插着镀银绿玉滴珠镂花步摇。
耳垂白玉嵌珠缠丝耳坠,拿着绣帕的手腕上,戴一双缠丝嵌蓝宝双扣镯。
面带温婉之笑,眸蕴柔顺之亲。
似一株山中茶花,虽从不与牡丹玫瑰争艳,却也不失颜色。
低调内敛,貌不平平语自平。
贾蔷缓缓收了拳脚,长呼一口气,还抹了把汗后,笑道:“平儿姐姐来了。”
平儿见他如此,忍俊不禁道:“侯爷打的这是甚么拳,瞧着慢式式的,还这样累?”
贾蔷闻言,叹息一声,眉眼间浮起一抹肃穆之色,正经道:“当年我被奸人追杀,逃命时无意落入山崖,不想天不亡我,竟让我掉落在一树山崖不老松上,那不老松的树根处,在峭壁上居然有一洞!我进了洞中,竟发现山壁上刻着一套盖世武功,便是我方才打的那套拳法。自从学了这套神功后,你猜怎么着?”
平儿闻言都惊呆了,看着贾蔷问道:“怎……怎么着?”
贾蔷强忍着笑,道:“嘿!从此腰不酸、腿不痛,驾车能驾三百里,一口气能蹿上房顶了!”
“呸!”
心思聪慧的平儿,哪里还听不出贾蔷在哄她,登时又气又好笑的啐了声:“岂有这样戏弄人的道理,还是主子呢!”
贾蔷哈哈一笑,道:“虽有些杜撰的成分,但这套拳法搭配上五禽戏来练,的确有强健体魄之功效。旁人不说,林妹妹那边是一日都不会断的,你瞧她如今可是比从前好许多?”
平儿闻言明眸一亮,笑道:“何止是好许多?竟像是换了个人般。往年里,初春和深秋两节气里,便只能泡在药罐子里。如今确是比从前强太多了……果真有这样神奇?若果真这样神奇,那侯爷也教我们奶奶一教,她虽看着好,其实身子也不算壮,不过是性子刚强不伏软罢。”
贾蔷点头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好说,回头我教她便是,平儿姐姐也跟着学学……”
平儿看着贾蔷锋利的目光,总觉得似能往心里钻,不敢多看,避开眼神笑道:“听我们奶奶说,侯爷那会馆的西路院,少一个总管事。奶奶说她举荐了我,可我不过一个奴婢,纵往日里跟在奶奶身边学了些,也只是那么点皮毛,正经哪里能上得了台面?侯爷若是请了我去,还一年花上二百四十两,我可真真担待不起。不是我偷懒不愿出这份力,只怕耽搁了侯爷和奶奶的大事……”
贾蔷摆手笑道:“里面说罢,岂有站在门口说话的……”说着,先往里面行去,平儿见之没法子,也只能跟了过去。
这时晴雯和香菱一边吵闹,一边抬着热水过来。
看到平儿过来,晴雯未曾见过,见如此秀美的一个女孩子跟着贾蔷进了屋,心中大为警觉。
香菱却是极高兴,远远的就叫了声:“哎呀!平儿姑娘来了!”
还对晴雯介绍道:“平儿姑娘是西府上下都最喜欢的人了,便是谁犯了点罪过,不敢同二.奶奶说,只要同平儿姑娘说一声,但凡不是大罪过,她都能宽容过去,所以大伙儿最喜欢她!平儿姐姐还是二.奶奶身边最得力的人!”
晴雯闻言,眼睛里的防备色消失了,只要不是来抢饭碗的就好……
她笑道:“那自然是极好的人,不过犯了罪过的人,合该狠狠教训!”
贾蔷提醒她:“你犯的罪过何曾少了?”
晴雯不服:“那爷也没少教训!”
说出口,脸就红了,偏过头去……
香菱在一旁偷笑,还被她凶巴巴的瞪了眼。
贾蔷笑道:“一大早就你在院子里磨牙,去将尤大奶奶请来,就说我有事寻她。”
晴雯转身就走。
见她如此,平儿心里讶然,好一个爆炭性子的丫头。
又见香菱一个人提着一木桶水,俏脸都挣红了,平儿忙上前去帮忙。
贾蔷本也想去,可刚迈一步,就看到平儿弯下腰去帮香菱,翘起的那浑圆挺翘的弧度,即便他昨夜损耗超标,此刻见了心中还是忍不住一热。
不忍唐突了这个真善美的姑娘,贾蔷忙收回脚步,先一步进了屋……
……
等洗漱罢,重新换了身衣裳回到正堂时,见尤氏也来了,两人正闲话,看到贾蔷出来,皆站了起来。
贾蔷摆摆手,落座后直言道:“请大奶奶和平儿姐姐来,是有事相求。”
尤氏和平儿忙赔笑称不敢,贾蔷道:“家里都知道,我在西斜街那边置办了一座会馆。会馆东路院,是爷们儿们摔跤比武看大戏用的,这一路不用管,自有人料理。中路院是客房,休息的地方,前半边儿归东路院,与之相通,后半边儿归西路院,与西路院相通。中间都是封死了,连门都用砖石垒砌了起来,互不相扰。而西路院,五进的宅院全部打通,加上中路院那后半边儿,统共几十间房,组成一个小街道,里面卖的全是女人孩子用的顽意儿。
贾家家大业大,族学耗费比过去大十倍不止,所以我这个族长不得不多费些心思赚些银子,就想将这会馆的西路院,打造成一个财源之地。
旁的该有的都备齐了,独这能总管掌事的人寻不到妥当的。大奶奶我知道,是个巾帼英雄,管家本领不逊西府二婶婶,只是当初被贾珍那畜生给耽搁了。大奶奶去帮我管着里面迎来送往的事,你本就有三品诰命,和那些诰命小姐交道,便宜的很。一年二百四十两的月钱,也能贴补一些脂粉银子。”
尤氏听了心里不知是喜是忧,总怀疑这莫不是被扫地出门儿了吧……
看她不安畏怯的神情,贾蔷便猜出了她的心思,便有些无奈道:“西斜街那边,并不是每天都开门,一个月里不过四天,其余时候大奶奶愿意回家住,当然可以回家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听到贾蔷的话后,尤氏脸上笑容一下绽放开了,忙道:“并不担心这个,只是寻思如何把差事干好!”眼珠子转了转,又道:“侯爷,我那两个妹妹也闲来无事,不如……”
贾蔷摆手道:“你想带去也无妨,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能得一份月钱,足够养活她们自己。只是我丑话说前面,那边的规矩比家里怕是还要严一些,绝不准有仗势欺人的事……”
尤氏一迭声的担保道:“绝不会绝不会,岂敢坏了侯爷的大事。果真如此,我也没脸留她们了。”
贾蔷说完尤氏这边,又对平儿道:“平儿姐姐要做的,就是总掌里面的事,西路院那边一个男的都不许进,只有一些健妇嬷嬷媳妇和丫头负责日常粗活,女人一多事情就多,虽也有几个管事的,但最多只能负责一摊子事。平儿姐姐便去当个大总管,里面所有人都要听你的。
我安排了八个会拳脚的女护院,一直跟着你,只听你的令。你只要记得,你在里面就代表我,慢说寻常婆子媳妇或是丫头不听话你可以处置,便是进门的诰命,敢摆官威耍威风的,你也可以直接使人送出去。随行的婆子丫头有敢轻狂的,直接打出去都不当紧!维护里面的秩序,至关重要!
为甚么选你呢?是因为平儿姐姐心中善良,不似二婶婶那般手段狠辣,能容人改错。但你又不是一味的老好人,该处置人的时候,也会处置。果真有难为之处,可与大奶奶商议,她知道甚么时候下重手。”
听贾蔷这样说,平儿心里乱糟糟的,只觉得责任深重,怕当不起。
而旁观者尤氏的面色则隐隐有些古怪,平儿代表贾蔷?
看着平儿这样好的颜色,尤氏自觉发现了甚么。
不过又一想,她自己还代表门面,要和诸诰命周旋呢,想来也没甚么大不了。
她自信姿色不差,今年不过二十五六,还谈不上老。
她那两个妹妹就更不用提了,都是绝色。
可贾蔷对她姊妹三人,却从无那样的心思。
一个男人有没有对女人别有心思,女人心里其实再明白不过,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有的时候女人不去想这些,或者骗自己无事罢……
尤氏心里明白,贾蔷对她们姊妹三个,是果真没有丝毫龌龊的心思。
如此推断,对平儿也未必如此……
难道,果真是个君子?
等尤氏和平儿走后,晴雯来到贾蔷跟前,欲言又止。
贾蔷皱眉看她,问道:“甚么事?”
晴雯正经毛遂自荐道:“我也可以去帮爷去管人呀!我还会女红,比谁也不差!”
贾蔷笑骂道:“你还想跳槽不成?不是不让你管,我怕让你去了,三天不到人都让你用簪子戳死完了。至于女红……偶尔做做也就是了,常年做,不把你眼睛熬瞎才怪。”
香菱嘻嘻道:“爷心疼你呢,傻晴雯!”
晴雯转身就动手,毫无疑问,被香菱反制,挣脱后晴雯放狠话道:“再敢胡说,我还拾掇你!”
又对贾蔷道:“别人都熬不瞎,偏我眼瞎?”
贾蔷闻言仔细想了想,道:“也罢,那我先给你一个样子,你在上面刺绣,做的好了,确实能赚银子。”
晴雯撇嘴道:“哪个是为了银子,还不是为了帮爷出力?”
说着,跟随贾蔷进了里间,不过待贾蔷从一紫檀木盒中,拿出了一样物后,只看一眼,晴雯的眼睛就直了,俏脸瞬间红成了煮熟的螃蟹,再看贾蔷,目光简直惊恐!
贾蔷淡淡解释道:“这是西洋流传过来的,对女子大有好处。虽不雅致,可女人穿这个,不用裹胸布去裹胸,不仅对自己好,还对子嗣好,不会让子嗣轻易夭折,生出病秧子的可能也大大减少。这是利国利民的正经事,你莫要胡思乱想。”
晴雯闻言,将信将疑的看着贾蔷。
贾蔷呵呵一笑,对晴雯道:“罢了,你现在不敢,就等过些日子再说。等女人们都开始戴这个,你也就敢绣了。不仅绣,还要穿呢。”
说罢,将东西放回木盒后,笑着离开。
背后,晴雯偏着头冲他一皱鼻子,穿个大头鬼!
不过,羞红的俏脸,艳若芙蓉,目光还是落在了那物什上,怎么穿啊,果真能生儿子……
……
PS:古代的裹胸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穿个肚、兜啥的,美美哒。而是在发育之初,就拿布一层一层的裹起来,明朝大画家仇英画的果体仕女图上,妹纸身前就像两个土豆。总之裹胸之害,不亚于裹脚。作为一个有道德的高尚的人,我认为我有责任来解放这个时代的女孩子,谁都不能阻止我,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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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谁家还没个大人?
两日后。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林如海看着贾蔷道:“这两天,听闻你手下那个金沙帮动静不小?”
贾蔷点了点头,道:“连先生都听说了?”
林如海呵呵笑道:“京畿重地,风吹草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更何况,你还是当下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义平郡王府的长史前儿去你府上要人,直接被你赶出去了?”
义平郡王李含,太上皇十四子,景初朝时依附在皇九子李向身边,也是炙手可热,跺一跺脚动摇神京城的人物。
贾蔷笑了笑,道:“义平郡王府那位王长史实在无礼,说话阴阳怪气的,怕是还以为是在景初朝呢,听了几句,就让我赶出去了。不过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牵扯的,义平郡王府居然请来了冯紫英当说客,我也就把人放了。”
林如海淡淡道:“神武将军冯唐,是太上皇一手简拔起来的心腹大将。冯家在景初朝时就生发起来,和几位皇子关系适中,不远不近。不过我也听说过,他那个儿子为人四海,极好交友。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皆有其友。冯家大郎和你关系也不错?”
贾蔷点点头,道:“还算不错,虽还不是真正信得过的人,但表面上的交情,已经十分深厚了。”
原本嗑着南瓜子,静静听着谈话的黛玉,听至此后实在忍不得,奇道:“交个朋友,还分这些?既是表面的交情,又谈何深厚?”
林如海和贾蔷谈事,黛玉即便在,也不会回避她。
不是为了让她参与甚么,而是让她开阔一下外面世界的眼界,以避免成为贾母、王夫人那样内宅斗争手段高超,却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以至于不明白培养子孙成才的重要性……
听闻她询问,贾蔷笑道:“这有甚么好奇怪的,你们女孩子们交朋友,也分可以交心的,和只面子上过得去的。”
黛玉不服,星眸看着贾蔷抿嘴笑道:“便是如此,我们也不会说面子上的交情十分深厚,也没有你这样的厚面皮!”
贾蔷闻言,哈哈一笑,搬着椅子往黛玉方向移了移,眉飞色舞道:“林妹妹,说到厚面皮,我跟你说个好顽的……”
“咳,咳咳!”
林如海简直莫名其妙的看着贾蔷,这边正经事说完了么?
见他咳嗽贾蔷都没反应过来,便用镇纸在桌子上敲了两下。
贾蔷见黛玉已经伏在几案上,抖着削肩在笑,方回过神来,面色悻悻的又搬着椅子回到位置上了。
不是他糊涂,是他真没想到林如海果真有事要谈。
他忙了两日未来,今日前来,原是来探望林如海和黛玉的。
方才已经和林如海问过安了啊……
林如海收起笑脸,看着贾蔷微微皱眉道:“你手下面那个金沙帮,这两日突然加大动静也则罢了,你从扬州带回来的人,也有许多漏了尾巴,五城兵马司居然还明晃晃的配合着金沙帮动作。这里面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你对下面人已经有些失去控制了?”
贾蔷闻言,回答之前,又看向黛玉,赔笑道:“妹妹先去看看姨娘,那蟹粉狮子头只做一人一盅可不够我吃!”
黛玉“呸”了声,没好气道:“偏你花样多,不让我听,我还不想听了呢。”
说罢,起身嗔了贾蔷一眼后,扭身离开。
等黛玉走后,贾蔷方将祁嬷嬷之谋说了一遍,最后严肃道:“师妹车驾遇袭一案,我总觉得幕后黑手就在宗室里。眼下虽不好轻举妄动,直接对宗室下手,但却可以逼出黑暗里的潜伏的人来。能在私下里养得起一拨人手的人家,其实也就那么些。我想借此计,看看背后到底都有谁!”
林如海闻言,沉吟了好一会儿,方道:“我就知道,这其中怕是有名堂。那个祁嬷嬷,好野的江湖路数,居然是个老妇……”
贾蔷听出林如海的深意来,道:“祁嬷嬷儿女皆亡,死于江湖仇杀,只有一独孙,还因仇家刺杀跛了脚。她平生别无所愿,就希望她的孙子能当个正常人,可以见光,可以读书。我已经亲自将她孙子安排进贾家义学里,视若贾家一份子。”
林如海闻言,缓缓点头道:“理应如此。至于此计……从道理上来看,没甚么大漏洞,即便此计不成,也没甚么损害。只是,你养那么多人手做甚么?这些人手的花费嚼用,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林如海手下就有一批人手,但大部分都送去给了韩彬,带回京的,不到五十人,散在四处。
以林家家底之深厚,他都觉得养这些人有些吃力。
而贾蔷行个险计就要抛出去三百人,那没有曝光的,又有多少?
一年下去,怕要几十万两银子往里面扔。
况且,原本总共也就才四百来人,且眼下大部分都在扬州,那剩余的人从哪来的?
贾蔷忙道:“是连带着金沙帮的一批人手,也要借这个机会掩藏起来。至于花费嚼用,还能支撑一个半月,一个半个月后,进项也该跟上了,就不用跟往无底洞里扔银子一样吓人了。至于干甚么……先生面前不说假话,无非还是自保!先生,那一夜未出事前,谁能想到贼人敢丧心病狂的做出那等事来?那一夜是师妹的运气好,可我们不能回回都靠运气。再者,无论甚么时候,我总想能在形势最恶劣的时候,给家人留一条活路。”
林如海闻言,神情肃穆,看着贾蔷缓缓道:“不至于此啊,蔷儿。”
贾蔷摇头道:“当然最好不至于此,但最后的希望,一定要握在自己手上。所以,我宁肯耗费巨大的财富,哪怕最后能提前一个时辰得了信儿,那也值得!”
林如海轻声一叹,道:“好好做事,好好做人,便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的危机感,远没有贾蔷强烈,林如海不大相信林家和贾家会沦落到那一步……
贾蔷点了点头,笑道:“先生放心,我省得。”
林如海也笑了笑,却又道:“近两日市井上突然喧嚣起来的,关于妇人裹胸布的事,也是你让人鼓荡起来的?”
贾蔷闻言,嫩脸一红,干笑了声,点头道:“是。”
林如海目光有些深沉,看着他道:“应该,不只是为了赚钱罢?”
贾蔷忙正色道:“绝对不是!先生,虽然太平会馆那边的确要卖一些西洋妇人样式的中衣,但这种中衣样式没甚么难学的,手巧的人看一遍就会做了,也一定会有许多人模仿。若能改变女子裹胸之恶习,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看着贾蔷一脸正经的模样,林如海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他再睿智,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位儒家文人士大夫。
女子裹胸这种话题,也能搬上台面来谈?
何其猥琐!
不过,想想因这两日金沙帮“躁动”,引来的对贾蔷“飞扬跋扈”、“拥兵自重”的弹劾,添一点荒唐的名声,未必不是好事。
武勋将门,要那么好的名声做甚么?
君不见赵国公府的那块老姜,名声越臭,地位反而越稳……
“罢了,不管因为甚么,只要不是一味的贪财就好。”
林如海摇了摇头,仍感荒唐的笑道。
另外,心下也打定主意,晚上同梅姨娘言语一声,让她抽功夫将一些该注意的事,同黛玉仔细说说。
这些话,父亲是不好说的……
正念及此,就见梅姨娘和黛玉进来。
梅姨娘上身穿着樱子红对襟褂子,下面则是玉色印金竹叶纹长裙,极蕴江南之美。
而黛玉上面则是桃红织金锦缎衫,下面是绣牡丹粉色亮缎裙。
二人进来,仿佛书房内都为之明亮了些。
贾蔷咧嘴一笑,黛玉和梅姨娘齐齐白他一眼,贾蔷忽然想起来,对林如海道:“对了,西府老太太催我接林妹妹去住几天,想的不行了。另外,还要师父你按时吃药,要不然,她就带着宝玉和贾家那几个姑姑,一并拖家带口来这里,见天儿监督你。”
林如海闻言,哑然一笑,点头道:“你对老太太说,我记下了。蔷儿,家有一老,是好事。很多时候,老人可以将年轻人不顾后果的冲动给按下来,这个道理你要明白,对老太太,也要多一分尊敬。”
贾蔷缓缓点了点头后,岔开话题道:“先生对忠勤伯杨华可熟悉?”
林如海“嗯”了声,道:“不算陌生,杨家虽只一个伯位,但在军中却算得上是老将门。杨华性格一如其父老忠勤伯杨振一般,沉稳坚毅,但又多一份攻杀之气。”
见贾蔷皱起眉头来,林如海轻笑了声,道:“不必担心,你和杨鲁之间的过失,朝廷里早有公论,陛下亲口断定,你并无过错。杨华回来后,升官晋爵,好好安抚就是。”
贾蔷扬了扬眉尖,道:“他就俩儿子,这次都要死绝了,升官晋爵怕是未必有用吧?”
林如海淡淡道:“儿子死光了,再生就是,这并不是杨家迁怒你的借口。杨家虽然立下不少功勋,贾家和林家加起来,总比一个忠勤伯府强吧?谁家还没个大人?”
贾蔷闻言,咧嘴嘿嘿一笑。
黛玉在一旁瞧着也高兴,见他望来,嗔他一眼,又抿嘴轻笑。
一家人吃了蟹粉狮子头,过了半个时辰,又看着林如海将药用下后,贾蔷便带着护着黛玉的马车,驶向了宁荣街荣国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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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林家马车还未驶进荣府大门,贾蔷就被正好从宫里急急赶来的数名黄门所拦。
“宁侯,奉皇后娘娘懿旨,召宁侯即刻进宫!”
贾蔷认得宣旨的这个黄门侍郎,皱眉道:“牧公公,本侯乃外臣,皇后娘娘要召见外臣进凤藻宫?”
牧笛笑道:“宁侯与长乐郡主定下了亲事,原已经不算纯粹的外臣了。再者说,万岁爷也在。”
贾蔷闻言抽了抽嘴角,对车驾内道:“林妹妹,我先进宫陛见,等回来再一起顽耍。”
“……”
本来听闻皇上、皇后突然召见,黛玉心里还十分紧张,可再听如此风骚之言,她心里的紧张担忧都散去了大半,咬牙道:“快去你的罢!”
贾蔷哈哈一笑,目送马车自角门入荣府后,方拨转马身,在亲兵护卫下,与一众黄门并御林军赶往皇城。
……
“臣贾蔷,拜见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凤藻宫内,隆安帝、尹皇后俱在,除此之外,还有贤德贵妃元春、端妃茹氏及周贵人,并一殿的昭容、彩嫔、女史。
贾蔷未至殿内,只在门口,就遥遥拜下。
见此,隆安帝都抽了抽嘴角,尹皇后更是啐道:“你在那拜得哪门子大礼?还不快进来!”
贾蔷摇头道:“回娘娘,殿内除了皇上和娘娘外,还有几位娘娘,臣乃外臣,实在入不得。”
尹皇后气笑道:“你少胡扯!你连亲都未成,这里面还有你大姑姑在,你装哪门子外臣?赶紧进来,再啰嗦,你仔细着!今儿原没你好果子吃!”
贾蔷心里一跳,猜测今天到底是甚么鸿门宴。
等进殿后,见隆安帝居然只穿了件常服,随意的与尹皇后坐在凤榻上,凤榻下方左右两边,元妃、端妃和周贵人分开坐着,元妃独坐东面,端妃和周贵人坐西面。
贾蔷并未见过元春,但只看哪个神色最为激荡,也认得出来,他再次拜过帝后之后,方与贾元春拜道:“侄儿请大姑姑安!”
“安,安!快起来罢!”
元春看到家人,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双手虚扶,激动的颤声说道。
一入侯门尚且深似海,更何况是宫门?
从入宫为女史至今,已经七八年过去,从未见过家人一面,如今来的虽是东府的,可元春见之却觉得无比亲近。
不过好在,她还是知道规矩的,等贾蔷见罢礼后,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只与他颔首示意。
尹皇后见之笑道:“今岁皇上准许省亲的恩旨已下,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外,皆可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此乃真正的旷世之隆恩。听说你们贾家也在修园子了,等修好了,自然可入内奏请省亲之事。”
元春含泪起身,与贾蔷一同再拜天恩。
不过这一次,隆安帝却只叫起了元春,而后喝问贾蔷道:“朕听闻坊间乌烟瘴气,派人去查,都是你麾下五城兵马司的帮闲在传闲话。这两日朕的御案上全是巡城御史科道言官弹劾你的折子,你一天到晚又在胡乱折腾甚么?”
贾蔷道:“臣没干甚么啊!这几日,臣连公署衙门都没去,也没招惹哪个……”
“放屁!”
看到贾蔷,隆安帝就想起追封他为一等侯的悔恨事,再加上此子素来在君前直言,还有林如海的干系,所以隆安帝当着他的面说话也直,骂道:“坊间关于裹胸布的传言,都快成笑话了!闹的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你到底有何居心?”
尹皇后也嗔道:“甚么好下流种子,不拘做甚么,拿女儿家的这些事说事,贾蔷,你怎么说?”
尹皇后当真当得起眉眼如画四个字,五官之标致,堪称典范,绝对属于增之一分则画蛇添足,减之一分则留下遗憾。
这种形容,倒和宝琴有些像,都属于极标致的美。
此刻配上长辈嗔怪的笑容,让人很难抵挡其对晚辈的宠爱之意……
贾蔷忙道:“皇上,娘娘,臣着实没想到,这种小事也能惊动皇上和娘娘。但臣敢以性命担保,坊间谣传……”
“你敢说那些话和你没关系?”
不等他说完,隆安帝就不耐烦喝问道,眼神不善起来。
贾蔷忙道:“不,那些话其实原都出自臣之口,但……”
“你还有脸承认?朕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国朝一等武侯,朕的兵马司都指挥,干出这等下流卑贱事来,不让你兴风作浪惹是非,你就故意传谣?你的脑子让狗啃了?”
隆安帝脸色难看骂道。
贾蔷并不慌张,道:“皇上,臣何曾兴风作浪传过谣言?臣让部下所传之言,句句属实!臣在津门时就遇到一西洋贵女,后来至扬州,又遇到几个西洋传教士,和另外一些西洋贵女。和他们的交谈中,臣才发现,原来西洋女子,早就从裹胸束腰中解脱出来了!”
“噗嗤!”
端妃茹氏许是天真烂漫些,听闻此言,红着脸笑出声来。
殿内其他宫女昭容彩嫔们虽没出声,可脸上也无不羞红,眼中忍笑。
隆安帝都叹道:“朕真是服了你这张面皮了,这等话,你也有脸子这样堂而皇之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这样大声?”
贾蔷摇头道:“皇上,臣觉得这一点都不可耻!皇上,哪怕不提西洋番人,也不提盛唐时如何,宋朝时又如何,只说本朝!开国时四王八公二十四侯,大燕军威之盛,天下无敌!!再看看他们的娘,有哪个是裹胸的大户小姐?”
“噗!”
隆安帝正在吃参茶,本来还想听贾蔷有甚么高见,谁料话锋一转,又扯到这上面去,一口茶禁不住给喷了出来。
尹皇后见状,都顾不得笑,怒斥一声:“贾蔷!君父之前,你再信口胡说!”
隆安帝咳嗽了一阵后摆手道:“你让他继续说,左右四王八公里他贾家祖宗就占了两个,朕倒要看看,他还怎么说。今日说不通,廷仗都给你预备好了!”
贾蔷丝毫不露怯,继续道:“等到元平世祖朝,四王八公府里,当家国公夫人、侯夫人都用乳母喂养子嗣,结果到了第二代,除了我贾家荣国先祖外,大部分将门迅速衰退下去,再下一代,就几乎没有可扛鼎的人物了。再看元平功臣,只看看赵国公府的老公爷就知道了,姜老公爷他娘绝对没有裹胸,所以才将他养的生生活成了人瑞!”
“你在胡扯甚么?简直满口胡言!朕让你安生几天,你安生的满脑子里都是裹胸了?”
隆安帝忍不住教训道。
贾蔷面色始终平静,道:“好,就算不提这些勋贵,皇上,臣绝非这两日才想起鼓弄此事,早在扬州时,听闻这个说法后,就开始留心此事。臣派出去二十多人,往四省之地去调查各医馆药铺记录的难产妇人,最后得出了详实的数据。
在四省之地,共计数了六百三十八户大户人家,而发生过难产的人家,居然达到了二百八十户,这其中,还有些人家发生过难产甚至都没报,人就没了,总数绝对超过四成!
而无一例外,这些人家的妇人,都是裹胸之人。
又探访了超过一千五百户农户,发生过难产的人家,还不到两百户,连一成都不到,因为她们没有束胸。
这是其一!其二……”
贾蔷顿了顿,见殿内诸人,尤其是诸女子面色都开始发白,他继续大声道:“其二:还调查了这六百三十八户大户人家子嗣成丁情况,六百三十八户,十年内户房添名新增的统共不到一千七百丁口,许多孩子,乳娘精心喂养,结果活着活着,人就没了。
平均下来,一大户连三个成丁都养不出来!
而未曾裹胸的农户,吃的通常不如大户人家的下人,但即便如此,十年内一千五百户一共新增了近五千丁口。一户超过四个丁口……
很明显,亲娘母乳喂养的孩子,活的更坚实,更壮实,也活的更久!
不穿裹胸的农妇,为了生计操持那样重的农活,除了得了恶疾,通常都能活的高寿些。
而高门女子,除却少数能活的高寿外,早早香消玉殒者才是多数!
皇上若是觉得臣口说无凭,都是瞎扯,大可打发人去大范围的查一查。
臣敢担保,查证的范围越大,就会发现小小一个裹胸,害了多少女子的性命,又害了多少婴孩!
要不皇上让人合计合计宗室勋贵府第,看看有多少病秧子,有多少难产夭折的……一查便知!”
隆安帝、尹皇后等人的面色都从最初看荒唐无赖儿的玩味眼神,变得肃重起来。
哪里还用看外面,只想想天家,就知道了。
太上皇景初皇帝一共生下十九子,八位公主,真正活到成年的,才十三人,死了超过一半!
便是隆安帝自己,从最初到现在,也生下了九个皇子,三个公主。
结果,皇子活下来五个,公主全没了……
如果,果真如贾蔷所言,都是一条裹胸所造成,那……
那真是,罪该万死!!
“贾蔷,西洋人,曾经也有……裹胸之祸么?”
隆安帝的声音已经和冰渣子差不多了,想想他的皇子公主,尤其是三位令他心碎的早夭公主,竟因为那劳什子蠢物而夭,隆安帝此刻心中暴虐的只想杀人!
贾蔷点头道:“西洋番人的女人还要更惨些,她们被教廷要求用大鱼的骨头,或者用金银铁具来迫害,不仅裹胸,还有束腰,好胖的一个人,腰却被勒的比大腿还要细,恐怖之极。后来他们推翻了教廷,才渐渐改变了这种做法。不过不幸的是,西洋人不知怎样想的,他们的贵妇如今又开始穿起这种折磨人的东西。薇薇安说,决定女人穿不穿的,从来不是女人自己,而是男人。”
尹皇后管不了西洋番婆子的死活,忙问道:“可有解决的法子?”
贾蔷点头道:“臣在西斜街那边有一座会馆,西路院专门为了招待内眷,里面就有可解决此难处的法子!”
饶是心情极差,隆安帝还是忍不住挖苦道:“你堂堂宁国玄孙,一等武侯,折腾这些,果真不觉得丢人?”
贾蔷摇头道:“为苍生计,臣不知有甚么丢人的。笑话臣的人,必是当初那些逼迫女子束胸的那些人,臣和他们势不两立!他们都不觉得丢人,臣是做好事的,凭甚么觉得丢人?”
隆安帝也不知该说他甚么了,不管贾蔷怎么说,此事果真闹大了,就算他是对的,也少不了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这里的千夫、万人,皆是读书人,士大夫!
就算隆安帝被这么多人骂,也会觉得头疼,更何况一个人臣……
尹皇后深深看向贾蔷,问道:“贾蔷,你打算以此来牟利?”
贾蔷忙摇头道:“娘娘,解决方法十分简单,若想亲手操持,寻常百姓家都可自己为之。臣虽然打算靠这个赚点小钱,但主要存心,还是希望于天下女子,出一份心力。
也希望天下女子,为了她们自己,也为了她们的孩子,勇敢的摆脱那块束胸布。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哪怕能减少一成难产,减少一成夭折,臣即便背负上龌龊荒唐的骂名,又有何惧之?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谁想因此而污蔑臣,让他们只管来便是!”
这一日,贾蔷在皇城凤藻宫大殿上,以煌煌之言,说出了他的救奶宣言!
……
PS:西方人其实这个时候才刚开始瞎搞,春秋笔法架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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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迁怒
“皇上,此事,是天下女子之事,不若就交给臣妾来办罢。”
尹皇后看着隆安帝肃穆甚至含煞的面色,轻声笑道。
一个帝王,就算此事影响再大,难道还能让隆安帝传旨,说天下女人从此不能再用布条裹奶了?
也只有贾蔷这种对所谓的清誉不甚看重者,才会喊出奶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话来。
这话传出去,必会让人啐成老狗!
隆安帝看了看尹皇后,捏了捏眉心,摇了摇头道:“难!”
那些士大夫们,就算回过头来悄悄让他们的老婆、儿媳放了胸,表面上也会大骂此事。
说不得,还不准让她们女儿放胸。
除非充作男孩养的,否则到了十一二三岁,难免往身前勒一条……
即便是帝后之尊,也没有强让人家放胸的道理。
且这个词上了圣旨,根本发不下去,就会被六科给事中给封驳回来。
因为在士大夫的眼里,实在荒唐!
尹皇后仔细想了想,凤眸最终还是落在了贾蔷身上,问道:“此事既然是你的手尾,贾蔷,你有甚么法子?”
贾蔷躬身道:“皇上,娘娘,臣以为,这件事倒不必由朝廷发甚么声,或者暂时不必。不如,就让民间先喧嚣鼓荡起来。事情毕竟是真的,将准确的数据往外散一散,臣想,除非是极自私自利的迂夫子,自认死守礼节的卫道士外,大多数人还是会三思而行。且臣也不记得,《周礼》之上,有哪一条非要逼着妇人裹胸的。”
听他一口一个“裹胸”,隆安帝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他了。
这是甚么好词么?
尹皇后也哭笑不得,对隆安帝道:“可见还是个孩子,和五儿当年差不离儿,也难怪五儿死活要他去内务府搭伙。”
隆安帝哼了声,讥讽道:“都是一路货色!”
尹皇后对贾蔷叮嘱道:“一来你出身大功于国的勋贵之族,年纪还这样小,二来皇上与林大人君臣情分不同,你是他的弟子,以后还是他的姑爷,你和尹家又有那么一层关系,更不必说你大姑姑就在宫里当贵妃,所以皇上待你,不止是君臣位份,也拿你当子侄晚辈对待。你要忠心王事,莫要辜负了这份圣眷,更不能恃宠而骄,坏了皇上的体面。果真如此,哪个也救不了你。本宫的皇儿犯了大罪过,尚且被严惩,更何况是你?你记下了?”
贾蔷大礼拜道:“回娘娘的话,臣记下了。其实娘娘便是不叮嘱,臣先生也几乎日日提点臣,行事要严谨,但也不必怕甚么。不必怕做错事,只要忠于王事,心怀忠义之心,便是有些小过错,皇上也不会怪罪。但若是口口声声喊着口号,实则懒惰无为,甚至做坏事,那也躲不过皇上的眼睛,教臣切记一点,莫要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只要记住这些,旁的不用担心……”
尹皇后闻言气笑,对隆安帝道:“他这是在怼臣妾?”
贾蔷忙道:“臣怎敢对娘娘不敬?臣还请娘娘赐一副墨宝呢。”
看着下面俊秀的脸上堆笑的贾蔷,尹皇后似笑非笑道:“你一个外臣,要本宫的墨宝做甚?”
贾蔷笑道:“臣在西斜街设了一会馆,东路院是一擂台,且不多说。西路院则是几十个门铺,只为妇人和婴孩服务,里面自上而下,从管事到伙计,也全是妇人。其中就有专门卖替代妇人裹胸之物!臣斗胆,想请娘娘书写一份‘女子本弱,为母则强’的联对,悬在西路院大门前。如此,也算是宫里的一个态度。若果真能解裹胸之祸,娘娘功德无量!”
尹皇后啐笑道:“贾蔷,你还真是不老实,跟个猴儿一样精!分明想利用本宫,替你那劳什子会馆立个牌面,还说的如此大义凛然。你想得好事!”
贾蔷嘿嘿笑了笑,道:“娘娘,圣驾之前臣不敢虚言,或有小算盘,但终究还是以大义为主,否则,臣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要求。”
尹皇后却未理他,而是对隆安帝道:“五儿先前说他会弄银子,皇上和臣妾只当他胡闹。如今瞧着,他还真有一颗奸商的心!皇上瞧瞧,他连臣妾的主意都敢打!”
隆安帝目光审视的看着贾蔷,冷笑了声,没言语。
他近来也发现了,没想到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居然还真是个小财神。
若不然,怎么养得起那么多人手?
尹皇后不知此事,但她一看隆安帝的眼神,心里便是一怔,这眼神可有些不善,出了甚么事?
就听隆安帝道:“贾蔷,内务府缺银子,亏空太多,五省至今仍未下雨,你既有理财之能,可有何教朕?”顿了顿又道:“抄家之言就不必提了,能抄朕还用你教?”
贾蔷干咳了声,摇头道:“皇上,臣先前和恪和郡王说的明白,内务府想赚银子,简直不要太容易。但前提是,将内务府整肃明白。否则,臣就果真是善财童子,也填不满那些无底洞。”
有没有办法?其实还是有的。
但现在敢不敢拿出来用?
真不敢!
果真卖弄一次,往后就再别想得闲了,绞尽脑汁给那群宗室大爷卖命赚钱罢。
关键,还落不到一分好。
听闻贾蔷之言,隆安帝也没再说甚么。
尹皇后说的不错,隆安帝对他如同子侄辈。
但隆安帝的子侄多的是,且多没甚么好脸子……
尹皇后倒亲切许多,温声笑道:“这件事,你总要记挂在心上才是。心里要有数,既然有这份才能,就不能只顾着自家享福受用。多为皇上出份力,方不辜负皇恩。”
贾蔷明白,点头道:“臣记下了。”
尹皇后摆了摆手道:“那就去罢。”
……
贾蔷刚出凤藻宫,迎面就见四个身着王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心中暗道了声晦气,却也上前两步,先行见礼:“臣见过诸位王爷。”
皇长子宝郡王李景、皇三子恪怀郡王李晓,皇四子恪荣郡王李时,还有皇五子恪和郡王李暄。
四人对贾蔷此刻出现在这,也十分好奇,李景最长,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看着贾蔷道:“贾蔷,你怎么在这?”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有些侧目。
据他们对李景的了解,李景的表现应该是冷漠审视,而不该先开这个口……
贾蔷回道:“王爷,是先前娘娘传旨与下官,下官方来此陛见的。”
李景闻言没再说甚么,李晓和李时也不会问皇后为甚么叫贾蔷进宫,因为贾蔷说的明白,是来陛见的。
所以,凤藻宫里要见他的人,还有天子。
独李暄没有避讳,高兴道:“贾蔷,可是父皇、母后要点你进内务府了?”
贾蔷摇头道:“未曾。”
李暄大感失望,不过随即就抛到脑后,看着贾蔷嘎嘎笑起来,问道:“贾蔷,本王怎么听人说,你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满天下宣扬,女子裹胸有害?没看出来啊,你喜欢大的?本王府上有几个乳娘,这样的……你要不要?”
“老五!”
李景皱眉喝斥了声。
李晓、李时也笑骂了两句,贾蔷看着在他自己身前比划了下的李暄,也无语摇头道:“下官无福消受,王爷你自己留着罢。”
李暄挤眉弄眼道:“贾蔷,你少在我们跟前装,说说看,你不想让女子穿裹胸,是想干啥?”
贾蔷干咳了声,道:“王爷,方才下官才在皇上和皇后面前谈过此事,已经有详实的数据可以证明,女子穿裹胸,不仅不利于女子本身,容易发生产关之难,也不利于子嗣成长,多有夭折。而不穿的,难产的可能和子嗣夭折的可能,比穿的低几倍!这些都是下官让人去查出来的,当然,若有不信的,自己去查也一样。查的越多,这个数据就越清晰。”
此言一出,连李暄都笑不出来了。
不算老二府上,他们哥几个府上,哪一家没夭折过婴孩,哪一家没有宠爱的侧妃难产而死?
原以为,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谁能想到,会因为区区一条裹胸布?
三皇子恪怀郡王李晓面色最难看,其他几个都是夭折庶子,独他才满周岁的嫡子,刚刚夭折。
他看着贾蔷沉声道:“果真如此?”
贾蔷点了点头道:“验证很简单,也不需要臣插手。王爷只需派人,选一千户未曾裹胸的百姓农户,再选一千户裹胸的高门大户人家,将近十年来发生的难产数据和子嗣夭亡数据,进行整合对比,得出来的结论就很明显了。或者扩大范围,调查一万户,这个数据只会更明显!”
李晓厉声道:“本王当然会去验证一番,只是你既然早知道此事,为何不早报?”
贾蔷闻言一怔,脸上的微笑敛去,看着李晓道:“王爷,这是在指责下官?”
恪荣郡王李时忙在一旁笑道:“贾蔷,恪柔郡王不是在指责你,三哥府上前儿才夭了一个孩子,还是我嫡亲侄儿,此刻听闻此事,难免失态,你多体谅些。”
李暄也呵呵劝道:“三哥,这原也不是贾蔷的差事,再说他才回京没多会儿,再早报也来不及啊。你只管和他闹,回头他告到外祖母那边,看看谁吃排揎!”
李晓闻言,面色虽依旧难看,却也再说不出甚么,只哼了声后转身先一步离去。
李景与贾蔷微微颔首后,跟着离开。
李时则劝了句:“别往心里去。”随后也走了。
最后李暄小声问贾蔷道:“贾蔷,你果真不喜欢大的?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后悔,本王府上那几个乳娘,好家伙,我第一次看也吓一跳!嘎嘎!”
贾蔷服了,拱手道:“王爷,告辞!”
李暄不放,跟着几步嘎嘎笑道:“贾蔷,那依你之见,往后女人都不穿裹胸,往后岂不满大街都是这样的?你完了,你要被人骂死了……你跑那么快做甚么?无趣!”
贾蔷也不理,一溜烟儿的往前走去,不过刚摆脱了这位二货皇子,却被一老熟人追上来……
“宁侯,这是娘娘赐你的字,望你好生做事,莫要辜负皇恩!”
凤藻宫管事大太监牧笛持着尹皇后赐的墨宝追上前来,交给了贾蔷。
贾蔷见之,一扫今日的晦气,哈哈一笑,接过后往凤藻宫方向拜了一拜。
然后塞给了牧笛一卷银票后,大步告辞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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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宝玉的绝望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到来时,贾母正在劝解贾政。
无他,贾环回来了……
算算日子,也就二三天的功夫。
看到贾蔷进来,贾环的脸色明显又惨白了分,低着头,吊着膀子跪在那。
贾政面色也难看之极,看到贾蔷,居然大感惭愧,一副无脸见人的样子。
反倒是贾母和王夫人,面上都带着微笑……
贾蔷先与长辈见了个礼,又和贾母身旁的黛玉对视一眼后,方转头看向贾环,问道:“这是坚持不下去,当了逃兵?”
说话间,发现身后有剧烈喘息声,回过头去一看,便见探春一双俊眼中,气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贾蔷呵呵笑道:“三姑姑气甚么?族学里面原是这样,能成才的毕竟是少数。大浪淘沙,把渣渣都淘干净了,留下的便是真金。眼下里面有大几十人,最后能留下三五个,贾家都是赚了。”
这也是劝慰人的?探春怒道:“别人都能留下,偏他留不下?”
贾环小声嘟囔道:“那些教官不是人,卯时初就又打又骂的叫人起来,饭也不给吃就让跑步。跑到最后的,也不给吃饭。跑完后还让站着,太阳底下站那么久,有身子骨弱些的,都晕倒了,兰哥儿第一天就晕倒了……”
“啊?!”
李纨才听到此事,原本还有些看着笑话的心,一下攥在一起,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差点跟着晕了过去。
贾母和王夫人也大吃一惊,忙道:“兰小子如何了?”
贾环道:“被送去歇息了一个时辰,下午还跟着一起站。”
不等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的李纨开口,贾母就一迭声道:“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快快接了回来,快快接了回来!”
贾蔷摆手道:“老太太听他胡咧咧!如兰哥儿那么小的,刚开始跑也只跑个千余步,站不过一柱香功夫。族学里三个老郎中坐镇,吃的喝的极为讲究。虽吃些苦头,能有甚么危险?不过管的严些,像贾环这样的,站也没个站相,坐也没个坐相,估计被罚的狠一些,但也都适度而止,出不了甚么大事。”
李纨哭道:“人都晕过去了,还说没事……”
贾蔷道:“晕过去怕甚么,一会儿不就醒过来了?大婶婶,兰哥儿被你养的太弱了些,只是读书,身子单薄的太狠了。如今在学里,先锻炼上几个月,回来你再看看,一准儿结实。族学如今一个月的花费嚼用,比过去一年还多,满神京城各家私学去看看,再也没比贾家族学更好的了。我手下那些人,唯有立下极大功劳的,才有资格进去学习。大婶婶别被贾环这坏小子给诓骗了,一时糊涂出来了,再回去,却是难了。”
“蔷哥儿,果真回不去了?”
贾蔷话音刚落,李纨还没说甚么,探春就急着站起来道。
贾蔷摇头道:“族学如今算是以军法在管,逃兵回去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探春怒视贾环一眼后,张口想向贾蔷求情,不过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就转头看向高台上,撒娇叫了声:“好姐姐!”
“噗!”
凤姐儿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儿见此,登时大笑出来。
贾母、薛姨妈和姊妹们,也无不跟着大笑。
黛玉俏脸晕红,似蕴着朝露的星眸里满是羞意,啐道:“你冲我说甚么?”顿了顿又道:“环哥儿自己出来了,他并不愿回去。”
探春修眉一竖,道:“他敢!老爷、太太也断不能容他在外面胡混!”
贾蔷提醒道:“怎么容不得,正好和宝玉作伴儿啊,哥俩好!”
“……”
原本就躲在王夫人身后头也不敢抬的宝玉,这会儿恨不能吃掉这厮。
探春摇头道:“这如何能比?”
却没也直白说出如何不能比来……
但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
王夫人心里也满意,探春能看明白,宝玉和贾环不是一类人……
见黛玉看了过来,贾蔷笑道:“也罢,就给三姑姑一个体面。不过上半年确实不能回了,再等等,半年后,兰哥儿出来了,大家看看他长进成甚么样了,不用我们费口舌,但凡有长进心的,自己也要闹着去了。到那个时候还不想去的,你就是逼着他,早晚还得当逃兵。”
李纨听了这话,心中既担心又期盼,问道:“蔷哥儿,这果真能成?”
贾蔷摆手道:“成不成,半年后便可见分晓。我看人不会错,大婶婶且等着吧,兰哥儿早晚给你请一个诰命回来。”
这话说的李纨又哭了起来……
众人好一通劝后,贾政领着灰头土脸的贾环离开,想来少不得一顿家法伺候。
贾母又问贾蔷道:“先前你在门口被传进宫里,可有甚么事没有?”
贾蔷笑了笑,道:“这几日坊间传言裹胸是千百年来针对富贵人家的阴谋毒害,事情传到宫里去,皇后娘娘便招了我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陡然听闻“裹胸”二字,一众姊妹们纷纷红了脸,暗暗啐了起来。
贾母也啐,咬牙道:“哪家的下流种子,造这劳什子谣言……不对,纵然有这等谣传,皇后娘娘问你?”
贾蔷道:“皇上也在,皇上和皇后娘娘怀疑是我让人起的谣言……”
“这如何可能?”
贾母断然否认道:“这等下流话,如何会是你让人起的?”
凤姐儿差点没笑死,连连点头附和道:“很是很是呢,蔷儿乃堂堂宁国府一等侯爷,怎会派这等下流话?”
贾蔷冷笑着瞪她一眼,随后道:“这话不是谣言,还就是我让五城兵马司两万多帮闲传出去的。”
“啊?!”
别说贾母并贾家诸姊妹震惊,便是素来菩萨一样的王夫人,都睁大眼睛,有些骇然的看着贾蔷。
“你莫不是疯了!”
贾母惊骇斥道。
贾蔷摇了摇头,道:“裹胸之危害,原是听西洋人所言。后来,我派人去查,才发现……”
接着,他将先前之言重复了遍。
起初李纨差点就带着贾家姊妹们离开,还是贾蔷冲她摆了摆手,方止住了她。
待最后听到高门有如此高的难产和婴孩夭折数字,连贾母都变了脸色,其她贾家姊妹们,也无不面色发白。
这个世道里,哪个女孩子还没听说过产关即是鬼门关的说法?
更何况,还会对子嗣产生如此大的影响,连寿元都要大打折扣。
听罢,贾母老脸发白,隐隐颤声道:“这些都果真如此?”
贾蔷从怀中掏出尹皇后所赐墨宝,展开道:“这是皇后娘娘亲笔所书,赐给臣刻好了放在会馆那边西路院大门口的。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岂能有假?”
贾母闻言,沉吟稍许后,缓缓呼出口气,道:“如今知道了,也还不晚……”
其实贾家女孩子还好,只一个迎春到了岁数,开始裹了起来。探春、惜春、湘云年岁都不到。
黛玉身子骨太弱,原是要过二年再穿的。
薛姨妈的脸色却不大好看,因为宝钗穿裹胸穿的有些早。
不过也有幸事,宝钗身子天生内壮,穿的效果,不是很好……
凤姐儿打小充男儿养,也未曾认真穿过,这会儿子看看宝玉,又看看李纨,心里有些数。
怪道贾珠一直体弱,熬到二十熬没了。
宝玉如今看来,也是个弱鸡,只外面看着好。
盖因王夫人是裹狠了的……
李纨也是,所以贾兰是个单薄的。
李纨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又吓个半死,问道:“蔷哥儿,兰儿可有事?他的寿元……”
贾蔷笑道:“大婶婶这点放心,先天虽不足,但只要后天勤加锻炼,壮其体魄,便足以挽回!兰哥儿还小,按着健壮体魄的法子练,半年后大婶婶再看,必有不同。”
李纨闻言擦了泪,心中感激之情简直难以言表,屈膝福礼道:“蔷哥儿,你兄弟的事,就劳你多上心了。若是银子上不凑手,我无论如何也给你凑出来。”
贾蔷避开此礼,摆手道:“兰哥儿为我贾族子弟,虽年少却有大志。不止他,还有那个贾菌,也很不错。花费嚼用上的事,不需大婶婶操心,贾家又不是没有人……不过,宝玉就麻烦些。”
此刻贾政已经离开,宝玉坐到了贾母的另一侧,他刚坐下,黛玉却起身,回到了姊妹中间。
本就有些失落的宝玉,听闻贾蔷点名,没好气道:“你这黑了心的,少往我身上派不是!”
贾蔷冷笑道:“不是往你身上派不是,如你这般大的男孩子,若是身子健壮,一口气跑个二三里地,和顽一样。你跑得了么?”
不等他回答,贾母就连连摇头道:“宝玉岂能这样狠跑?”
贾蔷正色道:“是啊,他跑不下来,说明他身子比正常同龄人差的多!本就先天不好,后天还整日里窝在家里不动弹……老太太、太太,我说的话你们未必信,你们大可寻个信得过的老郎中老太医问问,看看这样的人,寿元几何?一味的娇生惯养溺爱着,是要害了他的性命的。”
贾母、王夫人等闻言,无不面色骤变。
而宝玉则心中一沉,他隐隐觉得,将有绝望之事要发生……
也有些后悔,刚才不该存了侥幸的心思,坐在软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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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诛心之问
其实只想想贾珠,再想想贾家前面夭折的那些孩子,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等人心里就有些数了。
裹胸就算不是主要缘由,只怕也是果真有一定害处的。
再看看宝玉……
她们果真不知道,一味的纵着宝玉不读书不上学,这并不是好事?
知道归知道,可在她们看来,甚么也没有宝玉的身子骨重要。
贾珠当年身子骨就弱,结果不就是读书读狠了,才二十岁就给熬没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贾母和王夫人都不想宝玉走贾珠老路。
可如今再听贾蔷之言,不动弹,反倒成了身子虚,不能体壮的“罪证”,那她们往日里的心思就瞬间动摇了……
贾母都顾不得宝玉巴巴看着她的眼神,问贾蔷道:“你那法子,果真能让宝玉好起来?”
贾蔷道:“没有十成把握,要看他自己想不想活的久些。若他自己意志不坚定,那谁也帮不得他。”
贾母嗔道:“又胡说?哪个还不想长命百岁?”
贾蔷淡淡笑道:“哪个都想得好事,可又不想付出辛苦,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其实到底有没有效果,只看看林妹妹便知道了。我专门寻人教了她内壮身子骨的法子,连药也不怎么用吃,再看看她现在,可还像往年那样?而这些成效,都是靠林妹妹每日早起锻炼,在吃喝上也强逼着自己去吃些味道不怎么美好,但对身子骨有大益处的东西。吃不得苦,还想长命百岁,岂不是在做梦?老太太如今身子骨好,那也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活动的多,走动的多的缘故。”
贾母听闻此言,登时深以为然,因而对宝玉道:“等兰小子回来,且看看他到底如何。若果真有用,那下半年你也去试试看,可好?”
“老祖宗!”
宝玉一转身,投入贾母怀中,扭麻花似的撒起娇来,道:“离开老祖宗和太太、姊妹们,去那样的地方住半年,也不用活了的。”
贾母一听,又动摇起来,看向贾蔷。
贾蔷摇头笑道:“老太太,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宝玉何去何从,你和太太商议就是。”
宝玉在上面恼道:“你就想逼我走!”
贾蔷挑了挑眉尖,提醒道:“我果真想让你滚蛋,方才二老爷在时这样说,还有你现在撒娇的余地?不识好人心,惹恼了我,想去我还不让你去呢。你知道族学里一个月要花多少银子?果真在里面待上几年,花的银子的重量,和你这胖子都差不多重了,你当我想让你去!话搁这里,宝玉不去则罢,若果真要去,老太太、太太得把他的束脩交足了。我甚么事都做,就是不做出力不讨好的事!”
见贾蔷果真动怒了,贾母忙安抚道:“你和宝玉生甚么气,他才多大,也没经历过甚么事!不就是束脩么?给,到时候我给!”又板下脸来道:“我和太太再宠你,该有的礼数规矩也是有的。左右还有半年光景,你若是能在家里好生打熬好身子骨,那下半年自然不必去了。若不然,我和太太心软了点头,你自己思量老爷点头不点头。再说,兰小子出来后,比你们这些当叔叔的还争气风光,将你们都比下去了,你们脸上也无甚光彩,是不是?”
“嘤!”
绝望之下,宝玉一头栽进贾母怀中,不肯出来了。
贾蔷看着倒牙,对黛玉道:“咱们去东面儿,商议一下下月初一太平会馆开业的事,里面包括你们的门铺!”
此言一出,姊妹们登时心动了,纷纷起身。
宝玉闻言却急了眼,跑下来拦在贾家姊妹们跟前,道:“不许去,不许去!”
“呸!”
都不用贾蔷出手,湘云就啐笑道:“爱哥哥,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不成?你说得算?”
宝玉干脆耍浑道:“反正就是不许去贾蔷那!”
贾蔷在后面干咳了声,小声提醒道:“宝玉,老爷来了,拿了大棒,快去老太太那……”
宝玉闻言,唬了一个激灵,都顾不得回头先看个真假,就几步蹿上高台,挨着贾母站定后,再一看……
“……”
要不是这小子不会骂脏话,他这会儿就控制不住了。
黛玉、湘云、探春、惜春并凤姐儿、李纨等人,无不放声大笑。
贾母绷着笑,斥贾蔷道:“你最会欺负宝玉!”又对贾家诸姊妹道:“今儿玉儿来了,就在家里陪我,今儿我请个东道。”
贾蔷嘿的冷笑一声,道:“我现在就去寻二老爷告状!”说罢转身要走。
宝玉脸都唬白了,跑下来给贾蔷鞠躬作揖道:“好蔷哥儿,今儿你就放过我这一回罢!”
贾蔷笑道:“你再敢拦她们去东府?”
宝玉忙赔笑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原是玩笑……不过,能不能带我也去?”
贾蔷呵呵道:“想去就去呗,谁还能拦着你?不过今儿她们有些话,咱们男人估计不大方便听,所以还是算了。”
宝玉方才也听说了裹胸之事,心里也明白这个避讳,但还是难免失落。
贾母在上面忙说道:“中午且在这吃饭,吃完了宝玉在这边和我一道睡个午觉,等睡醒了,再去东府寻姊妹们。”
宝玉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
正这时,忽见林之孝家的从外面进来,与贾母等人见礼罢,对贾蔷笑道:“侯爷,东府打发人过来传话,说打扬州来了两个洋婆子,还有一个叫徐臻的年轻人,来投奔侯爷来了,请侯爷回去呢。”
贾蔷闻言大喜,道:“徐仲鸾来了?好啊!”
黛玉也惊喜道:“是薇薇安来了么?”
后面的宝琴跟着笑道:“必是凯瑟琳也来了!”
“走走走!见客去!”
贾蔷招呼道。
黛玉、宝琴跟上,就听宝玉惨叫一声:“老祖宗!”
贾母气笑道:“不许去!还有洋婆子?这名字,我倒也想见见,领过来罢!”
见贾蔷诧异看来,贾母护着宝玉,瞪道:“我看不得?”
凤姐儿这会儿捣鼓笑道:“请来请来,连我们也一并瞧瞧,开开眼!”
迎春、探春、惜春并湘云,甚至连宝钗也想见见,西洋婆子是甚么样的。
见贾蔷只是冷笑不答应,湘云走到黛玉跟前,抱住她的胳膊不放,一个劲使眼色。
黛玉好笑之余,心里也有别样的荣耀感,对贾蔷轻声道:“那……请她们俩进来见见?吃了饭,再去东边儿。”
贾蔷笑道:“你都开口了,还能说甚么。”
说罢,往东府去接人了。
黛玉忍不住抿嘴一笑,让湘云将脸埋在胳膊上一阵蹭,大叫说是蹭鸡皮疙瘩……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
春日临近,午时的天气愈暖。
隆安帝坐在御案后,看了看林如海的气色,笑了笑,道:“看来这几天修养的还不错,户部那些破事,没扰乱爱卿的心。”
林如海微微笑道:“户部原被他们握在手里,上上下下铁桶一样,臣自扬州而归,借着皇上的龙威,才勉强破开一条缝,将司务厅掌在了手上。只是,除了司务厅外,还有南、北档房、督摧所、当月处、监印处,并掌铸钱的钱法堂、宝泉局,掌库藏的户部三库,掌仓储及漕务的仓场衙门,以及宗室的俸饷处、现审处、饭银处、捐纳处、内仓,都在他们手中,更不用提十四清吏司了。他们联合起来,架空臣,原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隆安帝面色凝重道:“爱卿,虽然时日尚短,不好急于一时,但爱卿还是要尽可能快的,将户部尽早拢在手里!最起码,户部三库里的银库,要早早收拾利落了。不然,好不容易将亏空收回来,那起子混帐转过头去就花出去,岂有这等道理?朕还听说,宗室的俸饷处的员外郎几次登门,跟你讨饷了?”
林如海呵呵一笑,道:“皇上,何须为臣担忧这些?彼辈不过还是官场上那一套笑里藏刀,借刀杀人,隔山打牛的路数罢。皇上且宽心,您日理万机,已十分不易,若是臣这点事再让皇上费心,那臣这些年,也白历练了。三库那边,一共九个主事,臣虽然只联络上三人,劝他们弃了暗,投了明。但是,只要能看顾住银库,不准他们妄动,其他的暂且不急。臣已持户部大印传过公文,动用国库银子,超八百两之上者,无臣之令印,不准开库。臣正等着他们私放户部库银呢……至于俸饷处的人,也都让臣打发回去了。臣奉天子命,总掌户部部堂,岂有事事由臣来亲自解决的道理?”
隆安帝闻言,忍不住高兴笑道:“爱卿历练多年,已领悟了举重若轻的为官之道,实在了得!看来,不历州县,不入台省的规矩,还是有道理的。好!户部的事,朕就全权交给爱卿了,再不过问……对了,爱卿可听说过近来坊间谣传?”
林如海满面惭愧道:“臣教徒无方,竟让这等市井琐碎之事惊动了皇上。只是臣也是才知道的,实在是……”
隆安帝哈哈笑道:“朕一猜你原先必不知情!贾蔷这个混帐浑来,倒让你的清誉受到影响,实在不该!怎么,他最近可是不听话了?”
林如海摇头道:“谈不上不听话,只是他的事,除非遇到难处来寻臣,否则,臣一般不会干预。磕磕碰碰,多受点挫折,对少年人原是好处。且贾蔷也是个主意极正的孩子,臣果真要吩咐他如何去做,若是他内心不是那样想,也未见得同意。”
隆安帝闻言冷笑了声,道:“譬如,他在神京城外养的那批人手?”
林如海:“……”
……
PS:突然就被春雨公公给爆了,我就说了个铁骨铮铮,八月飞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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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打秋风
听闻隆安帝之问,连戴权的眼皮都跳了一跳,私自豢养人手,还是见不得光的人手,说其包藏祸心,是没甚么问题的。
林如海满面惭愧的跪地请罪道:“此事臣原知道,贾蔷在扬州时……”
隆安帝不等他说完,就让戴权先将林如海搀扶起来,道:“当初你的密折里,对朕说过,朕记得。齐家将白、吴、沈、周四姓的人手都给了他,朕只是没想到,他果真将这些人全都收下了,还都带进了京!他从哪弄来那么多银子养这么多人?”
隆安帝隐隐有些怀疑,莫非是当初在抄家盐商时,动了手脚?
亦或是,林如海昏了头,将林家积攒的家底,都拿出来支持这个混帐?
可若果真如此,林如海要这么些人做甚么?
林如海如实答道:“皇上,贾蔷确有聚财之能。在扬州,齐家银狐齐太忠,一介布衣之身,却可与太上皇为友三十载,齐太忠便是当世陶朱。然而以其之能,却与贾蔷一个少年人结为忘年之交,合伙做起了些营生。并将嫡长孙派入京中,与贾蔷为友。臣猜测,他是将齐家未来之气运,寄托于贾蔷身上。”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齐太忠不是个简单人物,莫要被他给蛊惑了去……”
林如海笑道:“这一点臣可担保,不至于此。齐太忠那只老狐狸,即便有些念头,也是看中了贾蔷身后的臣,以及臣身后的皇上。终归到底,目光还是落在皇上身上,他是明白人。贾蔷只是一个少年郎,他自己也有这份自知之明。另外,齐太忠三子,曾布下绝杀之阵,要杀贾蔷。那一次,着实险要。事后,贾蔷应该从齐家要到了不少好处。如今支撑他的,许就是这些好处。不过此事的确犯忌讳,回头臣就让贾蔷,将那些人手都打发走。”
隆安帝闻言,微笑中闪过一抹异色,道:“此事且再说罢,如今你行事艰难,有些人手帮一把也好。”顿了顿,又道:“爱卿,两江总督韩卿,一月内给朕上了三道密折,弹劾江苏巡抚赵栋,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毫无底线,将江南官场糟蹋的一塌糊涂!爱卿在江南多年,以为这赵栋,到底如何?”
林如海闻言,敛起面上的微笑,皱起眉头道:“赵栋啊……回皇上,臣对此人还真不是很了解,但江南官场上,贪腐横行,确有此事。不过,半山公是久历官场,见惯风雨之人。等闲昏官庸吏,还不至于让他一月内连上三道密折弹劾。由此可见,那赵栋必定是十分过分了。”
隆安帝脸色阴沉,道:“赵栋,还有那个江南提督刘琦,求到了甄家头上。甄应嘉那个蠢货,居然还有脸上折子替他们说话!不知死活的东西!”
林如海闻言,眉头愈发紧皱,轻声叹道:“甄家……有些麻烦。”
赵栋、刘琦,原就是景初旧臣。
哪个封疆大吏,不是天子的心腹之臣?
若说这两个已经有些棘手,那甄家就更麻烦了。
甄家,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和太上皇的家生子一样。
俗话说的好,打狗还要看主人。
甄家已故奉圣夫人对太上皇有十年抚育之功,太上皇幼时最艰难的时日,是甄家奉圣夫人,以无微不至的慈爱护佑了他。
念及这份恩情,太上皇六次南巡,四次住在甄家,当着随驾王公百官的面,指着奉圣夫人言其为“吾家老人”。
奉圣夫人在时,每年生辰之日,宫里并诸王府,不知多少礼送来。
甄家从父祖起,在江南坐镇多年,以为天子耳目。
这等圣眷,也奠定了甄家成为江南第一家的底蕴。
即便是现在奉圣夫人过世已久,可只要太上皇在一日,就真的不好动甄家……
“不过,臣有一法子。”
眼见隆安帝脸色黑成锅底,林如海心中都为之憋屈,他沉吟稍许后,微笑道。
隆安帝忙问道:“爱卿有甚么法子?”
林如海笑道:“皇上,湖南巡抚郑思敏,算起来,也是太上皇的心腹之臣,但在景初旧臣中,此人勉强算是一股清流了。虽然难免和光同尘,但就臣所知,其在任上,兴教化,修水利,重农桑,可算一个干臣。皇上何不将其调入江南为巡抚,再将赵栋以升官之名招回京来,查办之!”
“郑思敏?”
隆安帝想了想,道:“朕记得,他和你,也是同年罢?”
林如海点头道:“正是如此,臣才敢举荐他。虽然郑大人远无法和韩大人半山公相比,但想来应该能在韩大人的容忍之内。有他居中当缓冲,半山公拾掇起江南官场来,也不至于发生过大的动荡。”
隆安帝闻言,若有所思的缓缓颔首,正这时,忽见一红衣大太监捧着一特制皮匣进来,躬身道:“万岁,湖南巡抚送来的紧急密折到了。”
隆安帝闻言一惊,和同样惊诧的林如海对视一眼后,忙让内侍取了来,戴权仔细检查过火漆口后,方再用金钥打开皮匣上特制的锁,取出密折,献给了隆安帝。
隆安帝打开一看,眼睛登时一亮,哈哈大笑道:“林爱卿,你所言不虚,你所言不虚!两湖,终于下雨了!哈哈哈!下雨了!”
五省大旱,最可怕的,便是两湖大旱。
两湖乃国之粮仓,一旦下雨,就不会再发生倾国之难了!
……
宁府,前厅。
将薇薇安和凯瑟琳送去荣府二门,让林之孝家的引去荣庆堂后,贾蔷便回到宁府前厅,看到了一别两月余的徐臻,徐仲鸾。
见其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连见他行礼都乐呵呵的,贾蔷笑骂道:“不是让你留在江南,铺展冰室,再帮助薛二叔多做事么?怎么这会儿就跑来了?”
徐臻起身叫屈道:“我的大侯爷诶!谁能料到你老回京后,直接覆灭了一座大营,干掉一个武侯,还封了侯了?消息传回南面儿去,借着您老人家这个势头,冰室营生在江南六省铺开连点磕绊都没打。当然,这其中齐家也出了大力。再加上你们贾家的亲旧世交,我都打着您老人家的牌子逛了逛。连甄家……”
贾蔷闻言变了面色,皱眉道:“甄家?你连甄家也去招惹了?”
徐臻忙道:“侯爷别误会,你临走时交代过,甄家要敬而远之,我怎还敢主动去招惹?是甄家自己寻上门来要买绸缎要买冰,还非要给银子也不拖欠……后来我一想,甄家看着,虽前景似不大妙。手脚太大,江南凡是求到甄家门上的,少有空手而归的时候。甄佛之名,也让人瘆得慌。可就算甄家要倒,我寻思着,也没必要躲的远远的吧?再怎么躲,甄家也是贾家的世家老亲,这一点没法躲不是?不如先借一分力,得了好处再说。真到甄家倒的那一天,只要不牵扯进去,总株连不到侯爷头上。”
贾蔷思量稍许,道:“这里面的度,你能把持的准?”
徐臻见说动了贾蔷,忙笑道:“侯爷放心就是!小的只是借了借甄家的名头,但没有丝毫实在往来,不和甄家掺和在一起,断不会有事。说起来,倒是侯爷家在金陵的族人,还有薛家人,三番两头的去打秋风,烦不胜烦!”
贾蔷闻言一怔,道:“金陵贾家人和薛家人去打秋风?他们打甚么秋风,连宗都分了!”
“是啊!”
徐臻苦笑道:“可他们就是上门了,还理直气壮的。不过我没开这个口子,只道没有侯爷的手令,我连一文钱都不敢动。薛家被送官坐牢的掌柜伙计,就是前例。都是些年轻人,带着笑脸来,骂骂咧咧的走。此事侯爷还是要上心,不然薛家二爷怕也要烦不胜烦。眼下只是贾家的年轻人上门,等老一辈上门借银子,那就更难招架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回头我就派人过去。”
徐臻好奇道:“侯爷,这宗族之事,最是麻烦,您老人家如今又是族长,虽说和金陵那边分了宗,可人家都说了,一笔能写出两个贾字来?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对侯爷您的声誉可不好。”
贾蔷摇头道:“京城贾家在金陵仍有房宅、族田,当初分宗之时,未提族产,但也没说过要放弃。如今已是两宗,还是回去将属于京城八房的族田收拢一下为好,不然这边的宗祠怎么祭祀?族学怎么为继?我们布点产业,供养族人,还被金陵族人打秋风,既然如此,那金陵方面的族田,也该算清楚才好。自有人拾掇他们!”
徐臻闻言,哈哈大笑道:“侯爷,还是您老人家高!”
“老人家个屁!你个混帐说这话时,眼角的坏笑藏不住,再敢拿我打趣,你仔细着!”
教训两句后,贾蔷道:“我这暂时不用你,进京后,买卖营生上的事,大致都在齐筠那边。你持我府上的对牌,到他那边去,帮我把贾家那份分担起来,再和江南随时保持沟通。南边有薛二叔坐镇,京里有你来做,如此最好。”
徐臻哈哈笑道:“了解了解,我这就去见见德昂兄,听说他这江南四公子,进了京风采一样不逊。今晚非让他带我去平康坊潘楼快活快活不可!”
“滚蛋!过两日再给你接风洗尘,对了,走时候带两个人走,留在身边当护卫。京城,并不素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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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信个鬼!
荣庆堂上,也不知在聊甚么,贾蔷还未进门,只在抄手游廊上,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又一阵的欢笑声。
连游廊上七八个穿着红绫薄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头子也挤在门口往里看,边看边压着嗓子在笑。
贾蔷干咳了两声,登时惊的一众丫头忙避让开来。
尽管在贾家贾蔷俊秀第一,看人一眼好似能看进人心里,可贾家下人们却最是敬畏他。
盖因贾家几辈子主子加起来,干掉的贾家下人,都不及他一人干掉的多……
平日里,这些大大小小的丫头,最怕犯在他手里。
这会儿出了这样的岔子,一个个唬的小脸发白。
贾蔷自然不会和一群丫头使威风,也没多说甚么,抬脚进去了。
就看到薇薇安正摆着一个浮夸的动作,满面悲悯,看样子,有些像圣母玛利亚……
不过一看到贾蔷进来,那模样就装不下去了,飞奔到贾蔷跟前,用咏叹调的声音叫道:“啊~~贾蔷~~”
只这动作和语调,就让荣庆堂上上下下,从主子到媳妇丫鬟们笑翻了。
眼看着她要去抱贾蔷,黛玉都不怎么吃醋,只笑啐了声:“这洋婆子又疯了!”
宝琴则对有些笑不出来,觉得实在失礼的宝钗小声道:“西洋人的见面礼原是这样的,还有贴面礼呢。”
“甚么叫……”
宝钗还未说罢,杏眼就瞪圆了。
荣庆堂上诸人也笑不出声来了,因为看到薇薇安居然在贾蔷两个脸蛋上各亲了口。
黛玉拿绣帕掩住眼睛,觉得腥辣。
李纨、凤姐儿并姊妹们则纷纷啐了起来,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也无不唬了一跳。
贾蔷等薇薇安折腾完,一把推开她的脑袋,道:“这里毕竟是大燕,你在外面这样胡来,早晚被拉去浸猪笼。”
薇薇安咯咯笑道:“贾,我来大燕好几年了,怎能不知道这些?除了你,我没有对别人这样过,你放心罢!”
贾蔷气笑道:“我放心你个大头鬼!”
“大头鬼?”
薇薇安诧异道:“你是觉得我的脸大么?我的脸并不大啊,那个……宝玉的脸,他的脸才大。”
贾蔷哈哈一笑,往前行去,至堂前,问道:“怎么还不开饭么?老太太不是说请东道么?”
贾母没好脸色,认为刚才薇薇安的举动教唆坏了家里的女孩子,问道:“这两个洋婆子是怎么回事?”
贾蔷道:“你可别小瞧人家,当初能救先生,全靠薇薇安,是她写了信,送到了凯瑟琳父亲的手里,凯瑟琳父亲才将救命圣药送到了盐院衙门,救了先生的性命。”
此言一出,贾母回头看向黛玉,黛玉缓缓颔首,道:“的确如此。”
贾母脸色和缓下来,叹息一声道:“如此,倒成了救命大恩人了,倒也罢了。可刚才那又叫甚么事?”
贾蔷笑道:“西洋人原是这样的习俗,成千上百年如此,她们心里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有损妇道。”
王夫人和薛姨妈、李纨等人只是摇头,凤姐儿笑道:“蔷儿,你越来越能摆活了!她们这是来投奔你来了?”
贾蔷摇头道:“只是合作!西斜街那边,还设了两间专门卖西洋器具的门铺,薇薇安她们过来打理。”
其实不仅如此,除了器具外,还会引进越来越多的西洋工匠,船匠,钟表匠等。
这两间门铺,只是一个引子,也是让朝廷有个适应过程……
贾母奇道:“也没听你多缺银子,这是掉进银子窝里了?一心只想赚这些圆的扁的也没个够……”
凤姐儿听着脸上有神采,以为这样的男儿才是好男儿。
贾蔷摇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手下养那么多人,千百两银子撒出去,连声回响都没有,不抓紧时间赚怎么办?”
贾母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又问道:“你扬州那边不是置办了许多产业么?”
贾蔷苦笑道:“刚才得知,那边也出了点事,金陵老家的族人,还有薛家的、王家的,见天儿过去打秋风,不给还得罪人……”
这话贾母就不乐意了,要是宝玉去要,那不给她要不开心,可除了宝玉外,其他人往里面伸手,可不是在欺负人?
她恼道:“早八百年连宗也分了,祭祖都不在一起,打甚么秋风?不理他们!谁敢多嘴,就说是我说的!京城这么些人都顾不过来,他们在老家占着祭田祖产,除了两座老宅子,其他都分给了他们,还不知足?薛家和王家又甚么干系?”
薛姨妈脸上满是羞臊,道:“想必是那起子没出息的混帐,看到琴儿她老子在扬州,所以巴巴的赶去了。回头我就写封信给琴儿她爹,让他莫要理会那起子没脸没皮的。”
王夫人脸色也难看,点点头道了句:“很是没有道理……”
贾蔷摆手道:“此事实在不必生气,原也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才上门张个口。只是给三人五人可以,实在照顾不周全太多。所以我已经派人去说了,往后给不起了。怕以后有人来同老太太、太太和姨太太告状,说我铁公鸡一毛不拔,所以提前言语一声。不过,不是让你们出面。你们出面,那边怕要多想,还道京里的亲戚看不起他们,到底是亲戚族人……我这个晚辈出面,还有个转圜的余地。”
贾母闻言,对薛姨妈笑道:“可见是大了,连我们这些老婆子和族人的脸面都知道照顾了。”
薛姨妈笑道:“经历了那么些事呢……”
贾母对凤姐儿道:“让人摆饭罢!”
又忽然想起来,问贾蔷道:“你问你二婶婶要平儿,就是为了操持那边?平儿不过一个丫头,经历过甚么事,她能行?”
贾蔷笑道:“还有尤氏,她也就出身差些,论本领,算是女中豪杰了。”
凤姐儿似笑非笑道:“那是,尤大嫂子的本领,谁不清楚?”
贾蔷捂额道:“自然比不得二婶婶你,要不这样,二婶婶你去那边,让尤氏来这边管家,侍奉老太太?”
“呸!”
凤姐儿啐笑道:“谁稀罕管那些劳什骨子,羞也羞死了。”
说罢,白贾蔷一眼,扭身离去。
贾蔷嗤笑了声,也不理会。
等一餐用罢,贾母带着宝玉午休,薛姨妈则同王夫人去了王夫人院说话。
贾蔷则与贾家诸姊妹一道,回到了东府。
……
“蔷哥儿先别进来,我们女孩子说些梯己话!”
去了东府,小惜春被推举为代言人,同贾蔷说道。
虽如此,其她女孩子也一个个都羞红了脸。
贾蔷点了点头,道:“正巧我前面也有事,你们且聊着,有事叫我就是。薇薇安,凯瑟琳,你们随我来罢。”
说罢,带着俩洋婆子就要转身离去。
宝琴笑道:“蔷哥哥,我带她们去寻楚儿、小角儿和小吉祥她们去耍子,得不得行呀?我原和她们说过金发碧眼的西洋大美人,她们只说我乱吹法螺哄人。”
贾蔷想了想,挥手道:“那你先带去顽罢,其他的事明日再谈……”
“琴儿!”
宝钗蹙起眉心,对宝琴道:“你蔷哥哥有正经事。”
宝琴明显敬畏这个堂姐,“哦”了声退下。
“诶……”
贾蔷对宝钗笑道:“能有甚么正经事,就是问问带了多少人来,乔治神甫在忙甚么。且去顽,回头有的是功夫说话。”
凯瑟琳声音柔柔细细,道:“乔治去南边了,在忙你的事。”
薇薇安也道:“你的事如今成了正经事,他想从你这多赚些金币!我们这次带来了八个女仆,足够你用了。贾,你想看我和凯瑟琳穿女仆装么?”
“薇薇安!”
凯瑟琳满面羞红的拉了薇薇安一把,让她不要乱说话。
贾蔷懒得理这洋婆子,对宝钗道:“喏,已经问完了。”
宝钗没法子,对宝琴笑道:“去罢!”
宝钗闻言,眉飞色舞
等他走后,一群女孩子红着脸进了惜春院,入了正堂后,湘云最先忍不住,啐道:“这蔷哥儿也真是,一个大男子汉,非鼓捣女孩子的东西!说着,眼睛在迎春和宝钗身前乱瞄。”
迎春俏脸恍若樱桃,性格腼腆的她“哎呀”了声,侧过身去不许湘云瞧。
宝钗则横眸一瞪,湘云便老实了,嘿嘿笑道:“又不怨我,都怨蔷哥儿。”
宝钗摇头道:“若果真如他所言,那蔷哥儿的所作所为,当得起伟丈夫。他难道想不到,会担负多少骂名?”
黛玉面色古怪道:“宝丫头,那你还穿不穿裹胸了?”
“呸!”
宝钗再老成,也经不起这话,俏脸飞红道:“该死的,这话也是正经说的?可见你和蔷哥儿学坏了?”
黛玉咯咯笑着躲开宝钗抓来的手,笑道:“这可真真是冤枉好人了,你刚才夸过他是伟丈夫,这会儿子又成坏人了!”
众人大笑,闹了一阵,湘云忙道:“生出这些事来,该不会耽搁了咱们的正经事吧?”
迎春好笑道:“咱们这算甚么正经事……做的女红,能拿得出手的,实在不多。”
湘云忙招呼道:“来来来,趁这光景儿,咱们合计合计,到底有多少存货,能卖多少银子!等开张吉日,咱们可别都成富翁了!”
看她眉开眼笑的在那做梦,众人都被她的喜乐精神感染,纷纷笑了起来……
……
入夜,姊妹们早已散去。
贾蔷陪着黛玉,在宁国府里散步。
月色下,披一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的黛玉,恍若仙子谪居世间。
月光似为她披上了层隔绝人间烟火的轻纱,绝美不可方物。
走着走着,她忽地站住脚,转过身来,偏着螓首望向贾蔷轻笑道:“蔷哥儿,你做这些事,又是为了甚么呢?”
旁人都信他的煌煌之词,独黛玉,信个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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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雷劈
果不其然,在黛玉如星辰般明亮的明眸的注视下,贾蔷嘿嘿一笑,他看着黛玉宝石水晶似的眼睛,道:“旁人问,我再不能告诉她,但你问,我怎好隐瞒?”
黛玉闻言,灿然一笑,似令着月夜都为之增色,她抿嘴笑道:“我就知道,你必是在弄鬼!快说说,你到底想做甚么?”
贾蔷呵呵笑道:“林姑姑,且猜猜看。”
这称呼,让黛玉俏脸发烫,不过也只嗔了他一眼,道:“我如何猜?你鼓弄这些羞人的事,外面那些青天大老爷们还不见天啐你?你莫非故意如此?”
贾蔷缓缓点头,轻声笑道:“有这方面的意思……先前闹的忒狠了些,难免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其实那一夜,我都没想到,开国功臣一系,最后还能余下十二家跟着我,从头杀到尾。这十二家,多是正经伯、子、男爵,在军中或许官位不高,但也是有一定立足之地的。接下来,我准备想办法大力扶持这十二家。
若只如此,倒还罢了。相比元平功臣,我们差的太多。可我身后还有先生在,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与先生虽非父子,却比父子还亲,在外人看来,分明就是一家人。先生掌着天下财权,即便将来半山公等人回京正位,户部多半还是掌在先生手里。若如此,姑爷与军方牵扯太深,岳丈却位列宰辅,执掌财权,就有些太招摇了,所以……”
“呸呸!”
黛玉起初还未反应过来,可随即就听出话音儿来,满面羞红的啐道:“蔷哥儿,你再浑说,仔细你的皮!”
贾蔷哈哈一笑,摆手道:“你别关注细节嘛……总之,我多一分荒唐的名声,对我和先生来说,都有利。”
“就这?”
黛玉还不尽信。
贾蔷呵呵笑道:“当然不止,污名的方式多的是,怎会选这等法子?其二,尽管西斜街那边西路院完全封了起来,初衷便是供各府的诰命小姐去消遣,可正经时候,谁家诰命会往那里去?即便里面有极好的丝绸,可那些王府、国公府、侯府,还有那些世交老亲,打发个人上门来求,便是我不给,老太太难道会不给?求到林家去,我还得巴巴的送去。
所以,要寻个她们不得不来的由头,闹出大动静来。没有足够的动静,我们卖的东西就算再好,旁人也未必理会。而百姓最好热闹,尤其是涉及贵人家的热闹,只会传的愈演愈烈。经此一折腾,贵人们不管信不信的,怕都要去瞧一瞧看一看,因为她们最是对子嗣看的要紧。
这一看,保管被里面的东西所吸引,太平会馆,也就算彻底打开了局面。”
黛玉抿嘴笑道:“那太平会馆,值当你花费这样大的气力去拾掇?果真是个聚宝盆不成?”
贾蔷又毫不吝啬的赞道:“林妹妹当真是聪慧过人!只为金银钱财,当然不值当费这样大的气力。但我就是要让人以为,我为了赚这么点金银钱财,还得花费这样大的气力。不然,往后都以为我是善财童子可不得了。另外,还有一重深意,这会馆也是收人情的好地方。东路院且不说,便是西路院,那些颜色极鲜亮的绸缎布帛,一月只卖四次,每次也卖不多。如此一来,必有人买不到。等她们求上门时,便是一桩人情。
老太太、太太这边,她们是求不到多少的,在你这里,却可以。不仅可以,你见那等家里不富裕的,却又急需绸缎布帛操办喜事的,还能便宜许多!
或许这不算甚么大人情,但时日长了,林妹妹你的名声必然越来越好,在诰命圈子里的威望也会拔高,往后的日子,也就能过的愈发顺心。
而且,这会馆的门路打开名声打出去后,还真算得上是极了不得的聚宝盆呢!”
黛玉闻言,目光中生出丝丝仰慕和感动,明眸望着贾蔷含笑道:“你怎想得出这么多弯弯绕绕来?就为了这些,整个神京城都闹的沸沸扬扬。”
贾蔷轻声笑道:“也不只为名利,那些事,也都是真事。裹胸对女孩子来说,和裹脚一样,都是十分残忍的摧残。且对婴孩来说,世上再没有甚么,比母亲的**更甘甜,咱们日后……”
“呸!”
黛玉啐的声音都已经开始飘了,心里连骂这货不要脸的力气也没了。
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哪里听得起这等虎狼之词?
贾蔷见好就收,忙正色道:“林妹妹,我说的这些,当真都是出自本心,希望世上姑娘,再不受此残忍毒害。心中绝无一丝一毫亵渎之意!你若不信,我现在就起誓。”说着,他竖三指,请天、地、人共鉴,道:“若我心中有一丝一毫亵渎之意,便受天打五雷……”
话没说完,就焦急的黛玉伸手捂住了嘴。
贾蔷还未来得及笑,就听西边“轰隆”一声一道春雷炸响声遥遥传来,由远及近,却愈发可怕!
黛玉“啊”的惊叫一声,大骇之下,一步上前将贾蔷紧紧抱住,又踮起双脚,拼命举高双手拦在贾蔷头顶,似想以此保护他不被雷劈……
贾蔷大为感动,将她抱起,以便她不再艰难的伸手……
然后就在黛玉无限娇羞的拍打下放了下来。
黛玉却顾不得怪罪他的轻薄,很严肃的责怪道:“怎敢胡乱起誓?”
贾蔷苦笑道:“这次真的是巧合,不然你看我再起一个……”
话没说完,就见黛玉拿着绣帕“使劲”打了他一下,恼道:“还敢乱说话!再这样,我便真恼了,再也不理你了!”说着,眼圈都红了,抓着绣帕的手都微微颤抖着。
刚才那一下,连她的魂儿差点都吓飞了。
见她如此,贾蔷柔声笑道:“好好好,我发誓,日后再不发誓了。”
“呸!又胡说!”
黛玉又气又好笑,不依道。
贾蔷呵呵笑了笑,举头望着头上渐渐遮蔽住明月的乌云,轻声道:“林妹妹,你可知,在和你相遇相知前,我心中实有太多的晦暗,太多的戾气,和太多的怨恨。若无你,若无先生教诲,我来此世,多半要掀起诸多杀孽来,不知道能不能毁了这世间,但最后,一定会毁了我自己……”
说着,他低下头,见黛玉担忧的望着他,又笑了笑,道:“但是,从遇到你那天起,从……虽无言,却默契的与你相知的那天起,我便将所有的晦暗都留在了过往。
从我读懂了你的心意,你也读懂了我的心意的那一天起,于我而言,便是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自此,往后的每一天,无论阴雨冰雪,于我而言,都是日光温和,山风环抱,每一觉醒来,都是美好的一日。
所以,林妹妹,无论发生甚么事,都不必担心我。
因为有你的世界这样的美好,我怎舍得离去?”
即便月色已经敛去,然黛玉的一双星眸,依旧在泪光下闪亮动人。
她看着贾蔷,眼泪一滴滴的滑落,呜咽道:“我曾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见,你未曾从东府逃出去,梦见,爹爹没了……梦见,你喜欢上了龄官,还为她买了雀鸟,梦见,我用玉带,吊死在枯木林中……临死前,我才突然记起,蔷儿,我们不是说好了,你不会离我而去么?不是离开了我,山河、太阳和星星都多余么?蔷儿,你要说话算话呢。”
贾蔷闻言,心中惊悸而大恸,将黛玉轻轻揽入怀中,柔声宽慰道:“放心,梦都是反的。你看,如今不是好好的?我出了东府,先生也越来越好。这一世,有我和先生在,必让你于岁月中无忧,快乐的度过一生。”
黛玉娇羞的从贾蔷怀中站出,也未抬眼帘,轻声道:“我最大的快乐和心愿,便是希望你和爹爹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你莫要再做险事了,我很担心你呢。”
说出这话来,黛玉自觉俏脸上一片滚烫,心儿也跳的厉害。
这就有些难了,贾蔷干笑了声,道:“要不这样,我再起个誓吧?”
“呸!”
……
神京西城,十五里外。
天上乌云密布,一座无名山坡,半坡坑道中,李婧缓缓将一块黑巾蒙在脸上,抽出随身腰刀。
明眸死死盯着远处大道上,一大队足有两百余骑的黑衣骑卒,遥遥而来。
眼见这队人马,就要一阵风似的从山坡下过去,李婧忽地自上而下,猛然一挥腰刀。
“嗡”的一声,腰刀带起的呼啸风声,便是出手的命令。
“咻!”
“咻咻咻!”
一阵阵利箭破空声忽然响起,山坡下行走的骑卒中明显有老人,只听声音不对,便厉声喝道:“小心,有弓箭埋伏!”
只是到底迟了些,三十把猎弓集中攒射,即便底下多是身手高强之人,依旧难免有十数人中箭,惨叫落地。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这些落地后,紧接着就被他们自己的座马,或是身后的座马踩踏,非死即残。
不过战果也只能到此,随即就可看出山坡下这些人的精锐来,他们第一时间下马,随后或向前或向后四散开来,跑动路线曲直不定,而后,直接从各处,往山坡上包抄上来。
“杀!!不留活口!”
李婧厉吼一声,凄厉的杀声,让对方人马冲击的步伐一滞,甚至有的背过身去,随时准备往回跑。
果真藏着几百人在此,他们往山坡仰攻上去,那简直就是送菜。
可也有一些老江湖怀疑,这样小的一座山坡,能藏身数百人?
果不其然,就见半山坡上那些人,喊最狠的口号,跑最销魂的路。
大概不过五十余人,头也不回的往山坡上跑去。
“混帐!派人堵住后路,今日必杀此贼!”
有带头之人,怒声下令。
两百余骑,随即将这座不高的山坡,给围了起来,让人插翅难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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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损失惨重
“咻!”
“咻咻!”
时不时的冷箭射来,或许杀不了人,但也让人丧失了战斗力。
只是浩浩荡荡的二百余人,终究还是将包围圈越围越小,猎弓的作用,也几乎消失殆尽。
直到……
“轰!”
“轰轰轰!”
四个火油罐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炸裂爆燃起来,惊得一众江湖好手四散。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李婧提刀,一马当先,自西面突围杀出。
五十人,以李婧为箭头,组成一支箭矢,似一支离弦之箭,猛然杀出。
对面之人大惊,左右两翼之人刚想冲过来支援,三十把猎弓再响,又伤十数人,逼退了援军。
“杀!!”
面对迎来拦来的黑衣大汉,李婧漂亮的眼眸中,满是凛冽冰寒的杀意,手中腰刀自上劈下,然而就当对面黑衣大汉举刀相拦时,李婧手中腰刀却诡异的消失,变竖劈为横扫……
“噗!”
黑衣大汉左臂被生生砍断,刀势刚尽,腰刀却又翻手一划,向腰腹斜斩,避开了骨头后,腰腹柔软部位如何能挡利刃?
“哗啦”一下,肠子流了一地。
然而李婧却看也未看,继续带人狂突猛进,如同下山饿虎!
这般有心算无心,屡屡出乎预料且不要命的打法,哪里是敌人匆匆布起的包围圈能挡得住的?转眼间,李婧一行人就突围到了山坡下。
“该死的,追!”
一个黑衣人见李婧等人飞速下山,骑上了他们的马匹扬长而去,几乎要气疯了,大怒道。
另一人却拦道:“穷寇莫追!这些人估计是漏网之鱼,前面庄子已经被其他三家团团围住,就等着咱们的火油呢!走,这些人不算甚么,只会打打杀杀的人,成不了大患,烧了那座庄子,才是正经的!”
……
“干甚么!是我们!”
黑衣人一行一百五十余人赶到土地庙旁的庄子外时,先迎来的却是一阵箭雨,伤了三五人后,惊怒之下厉声喝道。
“停停!”
一个身量魁梧的大汉喊停后出来,与为首的黑衣人仔细对认了番后,气骂道:“刚有一批人骑马过来,我们本以为是你们,谁料被他们好一通冲杀后,还让他们闯进了庄子里。娘的,死伤惨重,实在憋屈!”
“进庄子了,太好了!”
那黑衣人狞笑一声道:“火油都带来了,这玩意儿遇水都不灭!弓弩手都准备好,拒马桩都架起来!今晚上,咱们来一次烤野猪!”
今日,四家人出动了六七百人,只为剿灭这个庄子,就为了此刻。
弓手,弩手,开弓上弩。
防骑兵冲击的拒马桩拉起,随后,围绕着庄子,一只只人头大小的火油罐,如落雨一般飞入庄子内。
庄子里传来惊呼声,紧接着,一支支火把在狞笑中丢进庄内,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快浇水灭火!”
“快浇水灭火!”
庄内传出惊呼声,然而随着泼水声响起,大火非但没有浇灭,反而愈发旺盛。
“不好,水泼不灭!”
“不行了,快往外冲!”
“冲不出去,门口也烧起来了!”
“不好了,房子被烧着了!”
“啊!救命啊!”
“快跑,快跑!”
庄内凄厉的惊慌惨叫声不断传出,且火势越来越大,燃烧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眼见一座又一座屋宅着起了火,滚滚浓烟下,祝融之火实在骇人。
包围之人却齐齐大笑起来,却一刻也不放松,不愿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大火足足烧了半宿,直到一声春雷炸响,罕见的瓢泼大雨落下,火势才渐渐熄灭。
数百黑衣人,小心谨慎的进入一片狼藉的弄庄内,唯恐有未死者突袭。
然而他们却多虑,庄子内,唯有一个个死的惨不忍睹的“焦尸”!
“数一数,一共死了多少人!”
“曹爷,点过了,一共三百单八具尸体!”
“哈哈哈!好,死的好!不会有甚么地窖、密道可藏身吧?”
“这样大的火,甚么样的地窖、密室,都要生生闷死。”
“那就好……嘿,贾家,金沙帮!”
“咱们走!”
等这些人呼呼啦啦的往四方散去后,不远处的半山坡上,李婧任凭冰凉的春雨落在身上,杏眸中凛冽如刀的眼神,看向夜空。
一个拄着拐的白发婆子出现在她身旁,打着把油纸伞,替她遮住了雨,笑道:“姑娘何必难受,从今夜起,姑娘手下这批人手,才算真正潜到水下面去喽!咱们这样的人,原就见不得光,谁见光谁倒霉。可真正不被光照到的,只有死去的人。眼下这批人手,沉寂上半个月,往后便是龙归大海虎回山林。姑娘为了侯爷,也算是耗尽心血了。姑娘好好的侯爷娘子不做,跑出来吃这份苦头……”
听闻“侯爷”二字,李婧眸中冰寒的目光软化了许多,轻声道:“嬷嬷难道不知,他放任我这样做,才是最疼我……且他为我做的,又何尝少了?若没有他,爹爹现在怕已经没了,金沙帮也难支撑到现在……他对我好,我便如是对他罢。祁嬷嬷,已经派人坠上去了么?”
祁嬷嬷笑道:“也有道理……姑娘放心,这一次,一定摸清到底谁想和咱们过不去。啧啧,这种事,居然也敢几家联起伙来干……”
李婧冷笑道:“摸清他们的位置,等回过头来,咱们一家一家的拜访。”
祁嬷嬷摇头道:“姑娘若信得过老身,就且再等等。我看这几家人也是面和心不和,未必是一条心。再者,这样的动静,还指望瞒得过绣衣卫和中车府?真当人家是吃干饭的?说不得,就有人帮咱们,出了这口气。没有也不当紧,半个月后若他们还平安无事,咱们就送他们上路!”
李婧闻言,缓缓点头道:“多亏嬷嬷计谋高远,就依嬷嬷的!”
这位小脚老太太闻言,笑的慈祥,劝李婧道:“如今正是夜寒的时候,姑娘还是早点回去避雨取暖罢。虽年轻,可伤了宫寒不是闹着顽的。往后,总还要生个小帮主呢。”
李婧闻言,俏脸一红,也感到身上寒气越来越重,她吸了口气后,随祁嬷嬷转身离去。
……
翌日清晨。
贾蔷拥着香软的香菱酣睡,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晴雯最先起来,只穿着身中衣,蓬松着头,气鼓鼓的骂道:“谁啊?一大清早的……啊呀!”
刚一开门,就惊呼一声。
李婧冷冷的看她一眼后,身上衣裳还湿着,脚上也满是泥,几步走到了里间。
晴雯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声。
她急忙进去,却看到贾蔷将李婧紧紧抱住,对她和慌张起来的香菱道:“去准备热水、沐桶,给小婧沐浴。再让厨子准备姜汤和早饭,等小婧洗完后送来。”
说罢,不由分说的将李婧按在床榻上,亲自给她去了鞋袜,盖好锦被,沉声道:“你好好在家休息就是,其余的事,我来处置……这是命令,不许动!”见李婧挣扎着要起身,贾蔷喝道。
安置好李婧后,贾蔷自己三两下穿好衣裳,便大步出门了。
……
“驾!”
“驾驾!!”
数十骑亲兵护卫着贾蔷,从宁国府角门跨门而出,一路上呼啸连连,斥喊行人避让,径直出了西城永盛门,往十五里外庄子打马而去。
半个时辰后,贾蔷看着遍地狼藉的庄子,看着亲兵们抬出的一具具烧成焦炭的尸体,脸色阴沉之极。
周围亲兵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等到将尸体抬出来完后许久,贾蔷方淡淡道:“都厚葬了。”
说罢,再不肯发一言,拨转马身,不等亲兵,猛然一抽马鞭,座下马便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见此,商卓等人大惊,匆忙上马,打马追了上去。
……
大明宫,养心殿。
右暖阁内,隆安帝挑了挑眉尖,看着殿内跪着大红蟒衣内监,道:“如此说来,贾蔷手下的人,都死光了?”
御案边侍立着的戴权抢先笑道:“主子,应该没死光,先前奴婢手下的人刚上报上来,说贾蔷那位江湖小妾,就是金沙帮的那位,哭着进了宁国府。温重九说的三百多人,应该不是全部。”
底下名唤温重九的大太监先不露声色的看了眼戴权后,道:“主子,即便没死光,也至少死了八成以上,损失惨重。宁侯一大早已经去看过了,看起来很是伤心,连庄子都不敢进,就一个人打马跑了。”
隆安帝“唔”了声,不是很关心的样子,问道:“去哪了?布政坊?”
温重九忙道:“主子英明,正是,奴婢得了信儿进宫时,还没出来呢。”
隆安帝闻言,便不再理会,有林如海看着,贾蔷就不会在头脑不清时,做出冲动的事来。
他现在关心的是:“那四拨人手,果真是老九、老十一、老十四,和漕帮的人手?”
温重九忙道:“主子,不会错的。义项郡王、端重郡王他们府上的秘密人手,中车府都有备案,认得他们。倒是漕帮的人手出现,连奴婢都没想到,他们是怎么勾结到一起去的……”
戴权讥笑一声,道:“你又知道甚么,当年义项郡王势大掌着工部,巡视河工时,漕帮帮主丁皓甘为马前卒,没少给那边上供。不过后来义项郡王势败了,漕帮就离远了,基本上断绝了往来。漕帮动手,怕是因为眼下金沙帮势头太劲,不但在城里四处出手,还在码头上不断拉拢给漕帮进贡的力夫,这不是削减漕帮的根基么?再这样下去,京城江湖的头号帮派,到底是哪个就不好说了,所以,漕帮才迫不得已提前动手。”
温重九忍无可忍,冷笑道:“戴总管这话可就偏了些,金沙帮就算扩充了不少人,可总数连两千人都不到。太平街那边总共也才两千人,一多半还是妇孺病残。他能动得了漕帮的根基?漕帮只在京城就有四五万帮众,全天下加起来,有几十万。说到底,还是因为义项郡王的情分在。戴总管,这是两码事。”
“你在为贾蔷说话?莫非收了他的银子?”
“奴婢从未和宁侯见过面说过话,谈何收他银子?倒是戴总管在为漕帮说话……也是,毕竟,戴总管的族侄,成了人家漕帮的八大护法之一,仅次于漕帮老爷子和两个正道,三人之下,几十万人之上,银子收的海了去了!”
“你……你胡说!”
隆安帝转头,看向气急败坏的戴权。
戴权唬的面无人色,跪倒在地道:“主子,奴婢真不知道漕帮还和义项郡王那边有干连……哎哟!”
话没说完,脑袋已经被玉镇纸砸开了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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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蛊惑人心(第一章!)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梅姨娘被打发出去了,只林如海和贾蔷二人。
林如海看着贾蔷,素来从容的面上,多了几分肃穆之色,道:“人手都安排妥当了么?蔷儿,你要明白,宫里不起疑则罢,一旦起疑问我,我自道未知。若再问你,你必是要实话实说的。当今天子,不是不能容人,有些许过错,不算甚么。但那位容不得欺君之人,你可明白?”
贾蔷想了想,道:“先生放心,半年内,这批人手应该不会有大动静,会彻底潜伏下去。小婧的意思,也是要这些带带新人,或者集中特训半年。”
林如海闻言有些皱眉,道:“还带新人?蔷儿,你能养得起这么多人么?”
贾蔷笑了笑,道:“先生放心,我自然会量力而为。”又叹息一声,面色有些复杂道:“先生,不另辟蹊径不行啊。前日我去忠勤伯府吊孝,那满府的公侯伯,坐了满满一堂,皆手握兵权。正面放对,开国功臣一脉根本不够他们塞牙缝儿的。如今看着我领着五城兵马司的那些孬兵耀武扬威,在人家眼里,怕就是一个沐猴而冠的小丑。
他们随便拉出一营兵马,就能将五城兵马司碾压成齑粉。即便是丰台大营,换上了开国功臣诸将门去掌军,在人家眼里,也就那样。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别说他们,就是我都知道,王子腾等人掌了丰台大营,丰台大营的战力降低五成不止。比不过啊……先生,朝堂之上,怕也差不多罢?”
林如海呵呵一笑,淡淡道:“谈甚么朝堂……便是一个户部,大半都在人家掌控中。皇上让我在家办公,原是为了维护我的体面。不然进了户部衙堂,成了傀儡,也不好看。不过,朝堂事非江湖事,终究要讲究一个堂堂正正。江湖上那套刺杀敲诈勒索的法子,放在朝堂上来,却是万万行不得的。你明白这个道理?”
贾蔷笑了笑,道:“先生原教诲过……刺杀自然不必多说,今儿我刺杀他,回过头来,旁人就能刺杀我。一旦开了这个头,天下也就大乱了,皇上断不会允许,也没人敢这样做。至于寻短处敲诈勒索,或许有用,但这种法子只能小用,不能大用,不然第一个要下辣手的,怕就是宫里。”
林如海点头道:“不错,你能明白这两点,我就放心了。那你养那么多人,是为了……只为了谋后路?”
贾蔷道:“为了消息更灵通些。道理很简单,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尤其是军方。文官这边还好说,总还能利用官场规则,一个个定点拔出!哪怕多费些时日,总能熬过去。可武将不同,太平时节,他们虽不直接掌着天下大权,但他们却握着毁掉太平的力量。好在,元平功臣里面,也分了许多派别,远谈不上铁板一块。正是如此,弟子才要多布一些暗手,希望能尽可能平和的,夺回部分兵权。没有兵权,许多事,都不过镜中花,水中月。”
林如海眉头紧皱,缓缓道:“兵者,凶器也。蔷儿,军中斗争之残酷,你要小心哪。”
自古以来,乃至未来,军中斗争,都和朝争不同,那是真的会直接肉体毁灭的!
贾蔷自然明白,前世王子腾不就是突然暴毙而亡的……
他点了点头,道:“先生放心,我身边明面上跟着二十人,暗中随行的,还有人。另外家里各处,也都有人盯着,从不敢慢怠松懈。”
林如海“嗯”了声,稍微犹豫了下,却还是叹息了声,道:“罢了,去将成管家叫来。”
贾蔷虽不解,还是照办了,未几,引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进来。
林如海对成管家道:“成席,让夏春雨从今往后跟着蔷儿罢。论本领,他还在商卓之上。再加上……他身有残缺,即便入内宅也无妨。关键时候,能抵大用。”
成管家闻言,登时变了面色,劝道:“老爷,夏春雨是负责保护老爷和内眷的,离不得人啊!”
贾蔷也忙道:“先生,我手下多的是人手,不必如此的。”
林如海显然已经拿定主意,摆手道:“你今日不说,我都没往这边深想,如今看来,你那边倒是危险的多。我这里是布政坊,谁敢在这边下手,那才是犯大忌讳。你那边……却不好说了。此事就这样定了,寻日里不必动用他,放他在府上,让他在东府养犬镇宅即可。”
说罢,林如海让成管家去叫夏春雨。
贾蔷原以为,起这等名讳的,必是一个清秀之人,且林如海先前也说了,此人身有残缺,多半雄激素分泌不足……
只是等成管家将人领来后,贾蔷仍禁不住瞪大了眼。
来人虽然穿了身丫鬟衣裳,却是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偏举止女里女气,也难怪女装……
林如海见贾蔷懵了,摆手道:“蔷儿,人不可貌相。当初我就犯过这等过错,若非小觑了春雨,当年也不会造成悔恨终身的憾事。春雨没甚么高明的武功,性子也偏软好哭。但他心思善良,又极善调理看家犬。他喂养的看家犬,颇有灵性,尤其对陌生的气味,和有毒害之物的气味,极其敏感。有他在,东府家宅安宁,势必无忧。”
贾蔷道:“不是以貌取人,只是既然这位……春雨如此了得,先生还是留在府上罢。弟子家里亲兵护卫颇多,连内眷看家的守夜嬷嬷,也有几分拳脚功夫。先生这边……”
林如海拿定的事却不容贾蔷多言,摆摆手道:“此事就这样罢……蔷儿,这几日,你是否打算闹出些大动静来?”
贾蔷点点头道:“原先东城就有几家钉子一直想拔,背后站着几家王府,还有些是漕帮的产业,之前还有些顾忌,一直在暗中收集罪证,收集的也差不多了。这一次,我已经让人将吃了大亏的消息散了出去,很快就各家皆知了。正好借怒兴兵,一气荡平!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哪几家动的手,但其中一伙落脚地在漕帮的别院内,就跑不了他们!”
林如海笑了笑,道:“既然有罪证,那就去办罢。不过,不要单独去办,派人告知韩琮,那位铁面判官,简在帝心,不用可惜了。”
贾蔷哈哈一笑,然后转身要走。
就见那位夏春雨抹着泪,给林如海磕了三个头后,道了声:“老爷保重!”
说罢,一扭身飘着泪就往外走去。
贾蔷又看懵了,还是成管家笑着提醒道:“他去取几个狗崽子,侯爷可在门口处等他。”
……
神京南城,大岳赌坊。
神京城素来是以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来划分的格局。
东富、西贵两地,富贵或许有所混杂,但南城和北城,却是实打实的多为贫穷百姓和贱籍居住。
越是这样的地方,越容易滋生出三教九流。
大岳赌坊,便是各路人马喜爱聚集之地,原是漕帮在南城开设的赌坊,远不止一家。
散布在南城各街坊,共有二十余家。
有天下第一大帮漕帮在背后撑腰,大岳赌坊连官府都不惧,更不要说江湖人士。
藏污纳垢,被通缉的江洋大盗常爱在此落脚,算得上黑白通吃。
自然,行事也就肆无忌惮的紧。
左右权贵不会到这里来顽,寻常正经百姓也不会轻易踏足此地。
既然如此,来这里厮混的人,就活该被坑个家破人亡。
所以,这些年来栽倒在大岳赌坊沾赌人士,不计其数。
死的死,疯的疯,家破人亡,妻女被卖上船,供船工花钱取乐的事,都不算甚么新鲜事了。
长久以来,畏惧于漕帮势大,再加上家里本身出了沾赌之人也理亏,所以没人敢告,告了官府也不理会。
所以大岳赌坊几十年来,都平安无事。
却不想,今日五城兵马司突然出动。
东城加南城,连丁勇带帮闲,统共出动了八百人,以雷霆之势,连扫了四座赌坊。
赌坊掌柜、伙计一经拿下,即刻押回兵马司大牢。
但有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直到第五座赌坊时,漕帮的人终于出现了……
“宁侯,我漕帮弟兄和五城兵马司还有宁侯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突然刁难我们漕帮?我漕帮数十万人,都是苦命弟兄,宁侯世代权贵,何苦为难我们?难道,这天下连一条生路都不给咱们穷人留了吗?”
一个中年大汉,带着浩浩荡荡上千人,将兵马司的人包围起来,对着正中间的贾蔷,大声质问道。
这话极有煽动性,莫说漕帮的人马,便是周围围观的路人百姓,都有些同仇敌忾起来。
看着千余漕帮人马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大骂,坐在马上的贾蔷,往旁边看了眼。
立刻有人拿出了一面大锣,交给了铁牛。
铁牛咧嘴一笑,待看到贾蔷将两团棉球塞进耳朵里后,才猛然挥动锤子,敲打在铜锣上……
“铛!!”
“铛铛铛铛!!”
等他连敲了七八声,看到那些纷骂声停下来后,贾蔷缓缓取下耳中棉球,看着对面的中年人,道:“今日,兵马司联合顺天府衙,彻查彭三、马六、赵怀、王宁、孙二麻子、李五康等共二十八人特大命案!这位,漕帮的总堂主,你能不能说说,上述这些人,哪个是富贵人?哪个是有钱人?他们都是贫苦百姓,他们靠卖力气养家糊口,可他们死在了大岳赌坊,妻女被你们发卖,连他们的妻女,如今也死伤过半。你漕帮就是这样为民请命的?”
那中年人听闻这几个名字后,先是一怔,身边上来一人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后,方变了面色,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大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宁侯想以这莫须有的罪名欺负我漕帮兄弟,就要问问我漕帮数十万弟兄,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谁让咱们活不下去,咱就拼了他娘老子的!”
“拼了!”
“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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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踏平 (第二更!)
千余粗糙漕帮大汉将兵马司几百人围在一起时,就看出了兵马司丁勇的素养来了。
贾蔷自东城带来的二百人尚好,虽也紧张,却还能坚持。
毕竟,大都是金沙帮出身。
可南城的几百人,却一个个唬的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如此,也愈发助长了漕帮人桀骜不驯的气焰!
“铛!!”
铁牛再度敲响铜锣,怒声咆哮道:“想造反吗?”
他会的场面话不多,这一句最娴熟。
铁牛威慑力即便面对漕帮一群大汉,也不弱多少。
这一声咆哮,再加上他身上披着的铁甲,终究还是让漕帮安静了些。
贾蔷纵马上前数步,居高而望,俯视一圈,看到不仅有许多漕帮人,更有不知多少百姓围着。
心里动了动,他大声道:“这天下,是大燕的天下,不是漕帮的天下!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漕帮何德何能,敢阻挠官府办案?你口口声声代表穷人百姓,可如今这些穷苦百姓又是被谁害死的?
你们若果真代表穷人百姓,那大岳赌坊又坑害的是谁的银子?又是谁,将那么多穷苦百姓,坑害的家破人亡?你以为,你能蒙骗得了京城百姓?
你还敢拿漕帮来威胁朝廷,你大可来试试!
大燕亿万黎庶,民心思安,心向朝廷。便是漕帮的绝大多数,也都是好人!你们打着漕帮的名义,开办赌坊坑害穷苦百姓,还想蛊惑人心,拉着他们造反,犯下抄家灭族的大罪不成?
我乃大燕一等宁国公府袭一等侯贾蔷,世受皇恩,今日为大燕百姓鸣不平之事,尓敢造反,便来杀我!
你也不必蛊惑无辜帮众,本侯单人单骑在此,你可敢上前来杀?
你若自己都不敢,为何蛊惑漕帮帮众造反?”
“你……”
中年大汉明显没想到,贾蔷有这等胆色,敢单人单骑出阵,将他逼到死角。
他敢杀贾蔷么?
借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杀一个传国世勋,整个漕帮都经受不住这等打击。
不用官府动手,漕帮老爷子就能将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可他若没有一点动作,往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然而贾蔷根本没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对策,就冷笑着大声道:“真当你们这些人能翻天不成?奋武营就在西城门不远处,这会儿怕早就惊动。此刻奋武营怕已经秣兵历马,准备随时镇压!真到那时候,这千余漕帮帮众,乃至整个漕帮,都要被列为谋逆造反的反贼!就算不满门抄家,你们固然死不足惜,可你们的妻儿老小,也要流放三千里,至边疆戍边劳军。还敢包围兵马司军阵……这是太平盛世,不是乱世,容不得你们放肆!还不给本侯滚!”
话音刚落,商卓一步上前,怒吼一声:“还不散开!想造反吗?”
其身后二十亲兵亦齐齐上前一步,怒吼道:“还不散开!想造反吗?!”
铁牛慢一步,恼怒之下,往前冲到人家跟前,猛然一敲锣,怒声咆哮道:“狗娘养的,想造反吗?”
原本气势极盛的漕帮帮众,此刻心惊胆战。
这大岳赌坊原本和他们就不相干,都是帮内大佬们捞金捞银的地方。
他们平日里帮忙看看场子,出点苦力,或者为虎作伥,当个打手,都没问题。
可造反……
去求罢!
大家不过找个饭碗吃饭,可不是为了连累家人抄家灭族的。
士气一落,为首的中年男子自然也明白,今日事败了。
倒也是老江湖,一边摆手,让帮众散开,一边拱手道:“宁侯误会了!我漕帮向来帮规森严,从不欺负良善。果真有触犯帮规之人,宁侯将人交给漕帮,在下潘子岳,是漕帮京城分舵的舵主,保证给宁侯一个交代!”
“舵主?位置倒够高!听说你们漕帮以堂主为底,堂主上头有总堂主,总堂主上头有旗主,旗主上头有总旗主,总旗主上头才是舵主。潘子岳?这么说来,这大岳赌坊是你的了?”
贾蔷目光清冷的看着潘子岳问道。
潘子岳笑了笑,拱手道:“宁侯,此间必有误会。这样,等晚上,在下亲自去府上,必然给宁侯一个满意的交代!您看如何?”
这是要明目张胆的上供了……
贾蔷笑了笑,偏过头去,给商卓和铁牛使了个眼色后,再侧眸看向潘子岳,道:“本侯有个更好的主意……给我拿下此獠!”
话音刚落,商卓一个纵身上前,一把抓向潘子岳。
潘子岳本身不是庸手,只是没想到贾蔷属狗脸的,居然敢真的动手,说翻脸就翻脸。
猝不及防下,被商卓锁住肘关节,动弹不得。
他身边几个心腹见之急怒,就要动作,却见铁牛几步上前,拿着铜锣“咣”“咣”“咣”的一通猛敲,又怒声咆哮三声:
“想造反吗?”
“想造反吗?”
“想造反吗?”
其身后二百余丁勇也纷纷抽出腰刀来,向前压了过来。
士气被破,首脑被擒,又不敢担负谋反大罪,等商卓卸了潘子岳的几处关节,又下了他的下巴,大局便定了下来。
“将潘子岳押回东城兵马司大牢,自西城、北城、东城各再调二百丁勇来,让顺天府衙再调五百衙役来!今日,本侯必破大岳赌坊案!”
说罢,正要带兵继续抄家大岳赌坊,遥遥看到董川、陈然一众元平衙门,在不远处看着这边。
贾蔷微微颔首后,策马前行!
……
漕帮,京城分舵。
虽然潘子岳为京城分舵的舵主,但舵主之上还有尊师和护法。
漕帮八大护法,其一就在京城。
此刻,京城舵内明显已经得知了大岳赌坊被抄的信儿。
潘子岳已经带人去了一个时辰后,没得到平息事件的消息,反而传回潘子岳失陷被擒的噩耗。
此消息一经传回,京城舵内简直炸了锅!
纷纷叫嚣着要给朝廷,给五城兵马司,给贾家一点颜色瞧瞧!
护法戴缑脸色阴沉的厉害,他先让尊师去安抚军心,等舵内稍微平静下来,才开始商议起对策来。
“若是换个地儿,那自然没说的,召集数万弟兄,无论如何也要逼着官府放人!只是……”
尊师宁晗眉头紧皱,道:“只是这里是天子脚下,果真如此,怕真要十二团营围剿,我等就算不死,也难逃家法帮规处置。”
戴缑脸色难看道:“若甚么都不做,一样逃不了家法帮规,还将老脸都丢尽了!”
宁晗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咱们在京城根基深厚,何不多请几家,前去说情?”
戴缑提醒道:“尊师,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昨晚的事被人发现了?要不然,怎么这么巧,昨晚才动手,今日人家就打上门来,撕破面皮?”
此言一出,宁晗面色一变,道:“不可能吧?那批人手,京城舵内只护法与我二人知道,连潘子岳都不清楚。若非那位派人持老爷子的金牌来见,我们也不会答应。”
戴缑脸色凝重道:“按理说应该不可能,但也保不准。这世上哪有绝对保密的事?若不是被发现了,贾蔷吃饱了撑的,凭甚么敢拿漕帮下手?和我漕帮有牵连的天下督臣都不下三位,朝廷上更有不知多少官员。便是王府,咱们也能勾连上许多。好端端的,他就敢对我们天下第一大帮下手?”
宁晗脸色白了白后,摇头道:“没事,就算知道了,也没事,他没有证据!护法,此事万万认不得!愈是这样,咱们愈要强硬!先礼后兵,多请些人去说情。如果他果真死了心的要得罪咱们,那也只能撕破面皮,咱们罢工,去告御状!”
戴缑闻言,点了点头后,开始写名帖书信,而后打发人往各家与漕帮相交深厚的高门送信去。
等写了七八封出去后,忽然见其家人急匆匆的跑来,戴缑皱眉喝道:“甚么事?”
其家人脸色仓惶道:“老爷,宫里派人送来了急信。”
戴缑闻言,面色一变,也顾不得责怪家人乱闯,接过信一看,脸色就发白了,待看完信后,脸色彻底灰败,随即一咬牙道:“他娘的!尊师,你看好家,谁也不准乱动,贾蔷要抄,就让他去抄!谁敢乱动,即刻家法处置!”
“这……护法,出了甚么事?你这是要,干甚么去?”
见戴缑站起身来往外走,宁晗忙起身问道。
戴缑猛然回头,眼睛泛红,厉声道:“本座乃京城分舵的护法尊者,老爷子没来,数我最大!谁敢违令,必受三刀六洞之罚!我去干甚么?我去杀人!”
……
酉时末刻,日落时分。
贾蔷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兵马,和顺天府五百衙役一道,连抄了二十二座大岳赌坊。
实际上,抄到第十五家的时候,赌坊里就没甚么人了。
后面几家,都是空的。
贾蔷命人贴上了封条,看着身边前来劝说的七八人,冷笑道:“看到了么,漕帮自己都不敢出面,说明甚么?说明他们心虚!说明他们知道,做了不该做的事!这个时候,他们请你们出面,那就是将你们往火坑里推!只男丁就死了二十八个,往深里追究,他们的家人内眷,合起来又死了多少?这种事,是必将惊动朝廷的大案,别人避都避之不及,你们就往里面钻?都是老亲故旧,不要怪我不给你们体面,那是对你们好。果真让你们掺和进来,连他娘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说罢,再不搭理这些嗡嗡叫个不停的“苍蝇”。
为首的,居然是史家哥俩,听闻贾蔷之言,也知道他们劝不服贾蔷,干脆悻悻散了去。
等说客散尽,贾蔷看到董川、陈然等人又出现了,不由眉尖一挑,策马过去。
“贾蔷,下月初一,太平会馆到底是要卖裹胸,还是要比武?”
“废话!当然比武。”
“我们还以为要卖不会害人的裹胸呢!”
“你要买来穿?我送你一件。”
“你他娘的……”
这天儿有些聊不下去了,脾气最爆的东川候世子陈然恨的想要咬牙上前。
被董川拦下,董川淡淡笑道:“听说你手里还有几种颜色极好的绸缎布帛,是外面买不到的?”
贾蔷点点头道:“若是需要,后天可以带着府上诰命一道去,爷们儿在东路院,西路院是内眷的,不过两边儿连大门都不是一个。另外,因为西路院大门口供着皇后娘娘亲笔书写的凤宝,所以五品以下的诰命,就不要去了。不过,侯夫人可以带三人进去,伯夫人带两个。至于东路院,擂台都布好了,后天,我等着你们。对了,记得办会员买对牌,不然阿猫阿狗的都往里挤,看我们热闹?”
听闻此言,董川等人再没多话,拱拱手,告辞离去。
而贾蔷,也迎着夕阳,往家而去。
只是分明是大获全胜之日,但别说身边人,就连路人都看得出,他脸上没有丝毫喜悦高兴之色,反而满脸阴郁。
看来,暗地里的传言,可能是真的。
这个素来飞扬跋扈的宁国府少年侯爷,吃了个大亏……
……
PS:熊公公的……今天我要镇压他们,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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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 贾蔷完了?(第三更!)
荣国府,荣庆堂。
和一屋子的孙子孙女儿高乐了一天的贾母,倚在软榻锦靠上,忽地想起问道:“蔷哥儿呢?怎一整天功夫也没见他过来……”
见众人都看了过来,黛玉啐湘云道:“看我做甚么?我原和你们在一起,难道还多长了双眼睛不成?”
其实她心里也挂心一整天了,只是又不好主动寻由子往东府去,否则要招姊妹们笑话。
贾母让凤姐儿去看看,凤姐儿一摇手上的帕子,笑道:“再不必费这份力,保准是蔷儿有事。不然林妹妹在这,他一早就来了。”
贾母气恼道:“如今也是奇了,连我也愈发指派不动你了,我就不知道他必是有事?你不过去看看,又怎么知道出了甚么事?”
凤姐儿见贾母果真恼了,“哟哟”了两声,对着姊妹们高声“诉苦”道:“老天爷!往常只一个宝玉要看着,宝玉还好,虽事情也不少,但只在家里作耗,总还是有法子的。如今竟又添了个蔷儿,那才是真正磨人的主儿!再说,人家东府以军法治家,我冒冒失失的去打听机密,万一撞着他心情不好,只道我是擅闯白虎堂窃听军机的,按着我打军棍,我岂不冤哉?”
贾母和姊妹们都笑了起来,不过凤姐儿就这点让贾母最是喜欢,嘴上抱怨归抱怨,却不是真偷懒,脚步还是往门口处移。
贾母啐笑道:“果真让他打了你军棍,也是活该!”
凤姐儿如戏台上旦角逢冤时一般用宽袖遮面,满身冤屈的往外行去,愈发让贾母并姊妹们大笑不住。
正出了门口在抱厦处,却见王夫人持了封信进来。
凤姐儿忙让路,王夫人问道:“这是往哪去?”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说一天未见着蔷儿的影子,打发我去东府看看,可是出了甚么事没有。”
王夫人“唔”了声,淡淡道:“不必去了,这会儿多半不在,在也不愿见你。”
听她说的稀奇,凤姐儿一怔,不过王夫人显然没同她解释的意思,往里面行去。
凤姐儿皱了皱眉,想起先前王夫人手中有一封信,心里想到,必是和这封信相干,因此一咬牙,又回了身跟了进去。
王夫人与贾母问了安,算是完成了一日的晨昏定省。
她刚落座,贾母看着跟着王夫人进来的凤姐儿道:“你怎又回来了?”
凤姐儿笑道:“太太让我不必去东府了,说我去了蔷儿也未必在,在也不乐意见我。我就寻思着,太太必是知道东府出了甚么事。”
此言一出,贾母心里就咯噔一沉,顾不得斥责凤姐儿偷懒,忙问王夫人道:“果真出了甚么事?”
姊妹们也紧张起来,巴巴看了过来。
王夫人叹息一声,道:“我嫂子使人送了急信过来,说是有人求到王家门上,想让王家劝劝蔷哥儿不要迁怒漕帮,免得两败俱伤。”
贾母闻言急道:“又出了甚么事,好端端的,怎会迁怒漕帮?”
王夫人垂下的眼帘里闪过一抹异色,声音低沉道:“听说是,蔷哥儿在城外养了一批得力的人手,似就是先前护着大姑娘的那些人,都是从扬州带回来的,极得蔷哥儿信重,是他的根基。结果昨儿夜里,被群歹人一把火全部烧没了。好几百人,花了金山银海进去堆出来的,蔷哥儿往日里全靠他们。如今被人烧焦了,听说蔷哥儿早上去看时都吐了血,回来也不知听哪个说的,是漕帮的手尾,就带了人去抄漕帮的场子。唉,此事也是麻烦。听说那漕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很是难对付,等人家报复回来,就糟了……”
“啊?!”
贾母大惊失色,下面姊妹们也无不色变焦急,黛玉更是面色煞白,眼中含泪,起身就要往东府去。
宝玉忙叫道:“林妹妹,你往哪里去?一会儿还要顽猜谜呢!”
此言一出,黛玉半步未停不说,连探春和湘云都气的站起身来,跟着往外行去。
迎春和惜春虽慢一步,却也跟上前去了。
宝钗对贾母、王夫人道:“我也去看看罢。”
贾母由鸳鸯搀扶起来,道:“连我也一并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她心慌的厉害,果真如王夫人所言,那贾蔷岂不是废去了大半?
她倒不是担心贾蔷失去了霸道的本钱,而是担心他从此一蹶不振。
万一跟着贾敬一道去修道,那贾家才要成了笑话呢。
见众人都往那边去了,连贾母都由李纨、凤姐儿和宝玉簇拥着要过去,王夫人自然不能留下,嘴角浮过一抹微笑后,跟着一并往东府去了。
……
皇城东,十王街。
义项郡王府。
太上皇皇九子义项郡王李向居中端坐,右首上座坐着太上皇皇十四子义平郡王李含。
太上皇十一子端重郡王李吉则在堂上来回踱步,走了好一阵后方顿住脚,看着静静吃茶的两兄弟,急的跺脚,道:“九哥,十四弟,火都烧到眉毛上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思吃茶?”
李含“啧”了声,冷笑道:“怕个鸟!我就不信那位,还能圈了我们!”
李向则劝道:“十一弟,稍安勿躁,并没甚么大事。”
李吉奇道:“还没大事?昨儿才刚让人灭了贾家那小杂碎的人,今儿他就带人扫了漕帮的场子。这难道是巧合?”
李向淡淡道:“是不是巧合,又有甚么干系?”
李吉愈发不明白了,几步回到座位上坐下,看着李向道:“九哥,这几年你让咱们弟兄夹着尾巴做人,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怕那位了?”
李含也有些好奇,问道:“九哥,你先前让我们把浮在外面的人都聚集起来,去搞贾家那小子一个狠的。我原也奇怪,为甚么把精锐人手都摘出来,单让外围那些喽啰去搞。今儿看你这般,莫非里面另有成算?”
李吉急道:“九哥,莫非你早就算到,我们的人会被发现?”
李向抬起眼帘,看了看这两个打小跟他亲厚的兄弟,叹息一声道:“我只是想看看,那位是不是真的打算放过咱们兄弟,还是,想置咱们于死地。”
李吉、李含闻言变了面色,齐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李向缓缓道:“若是,城外的人今天就被杀干净了,那我们就要准备后路了。父皇一旦不在,咱们必死无葬身之地。因为,这说明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监视之下……”
李吉急了,道:“九哥,你说那些人会被杀干净?”
李向气道:“这个时候你还关心那些人?再说你留着他们做甚么,如今我们哪有那么多银子养他们?老十一,眼下不是景初朝了!”
李含也劝道:“十一哥,听九哥的!”
李吉气馁道:“我何时不听九哥的了,只是……当初聚起这些人,也是花了大气力的。”
李向叹息道:“十一弟,给他杀个干净,是为了死中求活,给咱们争取出一片活地来。否则,他手下的中车府,只会像疯狗一样日夜盯着咱们,不给咱们留一点余地啊。”
李吉闻言,登时动容道:“九哥,你说,那位一直让人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他有些毛骨悚然。
毕竟,那位登基已经六年了,一直与他们兄友弟恭的样子。
李向道:“咱们放在城外的那些人手,今日果真被杀个干净,那就没跑了。不过,十一弟也不必灰心吓破胆。”
李含忙问道:“九哥,若果真被他屠个干净,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向目光深沉,道:“不用怕,咱们手里还有一部分精锐人手。等着吧,会有机会的!如今只盼,父皇最好能多活几年。”
李吉、李含兄弟二人沉默片刻,许是在回忆景初朝时,他们肆无忌惮,没有任何顾忌时的辉煌和畅快……
过了好一阵后,李含忽然笑了笑,问道:“九哥,为何是针对贾家那小子?”
李向淡淡道:“不要小瞧贾家那小子,虽然那位卑鄙阴险毒辣,可三嫂却是个好嫂子。以三嫂的聪明,尚且不顾一切的拉拢贾家那小子,果真只是为了她娘家侄女儿?”
李吉、李含纳罕,李吉道:“那是为了林如海那条老狗罢?”
李向哼了声,道:“林如海的确了得,却已是风烛残年几近油尽灯枯了,还能坚持几年?贾家那小子,看起来是条狗,实则却是一条狼!不早早斩断他的狼爪子,将来是要成大患的!”
……
东府,贾蔷小院儿。
黛玉来时,正见贾蔷坐在廊下,静静的看着庭院内,香菱、晴雯、宝琴、小吉祥、小角儿还有十二戏官,围着薇薇安和凯瑟琳疯顽。
看到这一幕,她的心愈发揪痛,没有惊动哪个,从抄手游廊上近前,直到贾蔷身边,轻轻问了声:“看甚么呢?”
贾蔷正出神,听闻声音猛然回头,便看到黛玉星眸中满满关心的望着他。
贾蔷弯起嘴角,笑道:“看她们顽耍……正准备过会儿去西府看你,你怎么来了?”
黛玉有些想哭,但她以为,眼下是她安慰贾蔷的时候,不该再给他添恼,反而让他来安慰自己,便笑道:“我怎不能来?平日里都是你来看我,今儿,我来看看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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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呸!少神气!(第四更!)
还没等贾蔷说甚么,就看到探春、湘云两个从后面急急过来。
两个女孩子先看了看贾蔷,见他面色如常,心中便安定了不少,探春嗔黛玉道:“林姐姐何时变成飞毛腿了?让我们好一通追赶!”
黛玉啐道:“你才是飞毛腿呢!好端端的,你们追我做甚么?”
湘云侧目相看,“啧啧”道:“是啊,好端端的,我们追你做甚么?当然是来看看林姐夫啊!”
“该死的!又拿我来取笑!”
黛玉大羞,气的啐道,不过并不像往常那样去追打湘云。
湘云的注意力也不在黛玉身上,而是一直留意着贾蔷,见他面上含笑,没忍住道:“蔷哥儿,你还好吧?哎呀!你是大丈夫嘛,吃点亏受点挫折,原是应有的事。你看史书上记的那些大英雄,哪个不是磕磕碰碰历经磨难才成长起来的?譬如卫青,他原只是马夫,经常吃不饱,没有衣裳穿,还被人打骂教训。后来,不就成了大英雄了么?对了,还有韩信,他……”
湘云呱呱唧唧的一口气说下来,连口茶水都不用喝。
她认认真真的说了半晌,说到高兴处眉飞色舞,说到艰难时语气凝重。
黛玉往年多和她有小别扭,也就今年才好起来,但也没多亲密。
这会儿却看她十分顺眼,觉得这丫头虽是个直肠子,也有些淘气顽皮,但心思还很善良。
湘云正说着,迎春、惜春也来了。
湘云也不停,尽捡历史上吃尽苦头要多惨就多惨,但最后都大器晚成的人物来激励贾蔷。
连宝琴、香菱、晴雯并十二戏官,还有薇薇安和凯瑟琳也不顽闹了,围了上来,听她卖力的劝慰着贾蔷。
黛玉静静的站在贾蔷身边,湘云站在贾蔷对面说个不停,迎春探春惜春也目露关心之色,周围更有一大圈女孩子围着。
香菱、晴雯、龄官等人,哪个不是极好的颜色?
更有薇薇安和凯瑟琳两个西洋美人!
这一幕,让陪着贾母、王夫人到来的宝玉见了,登时满口酸楚,心好痛……
“快别说了,老太太、太太来了。”
探春好歹劝住了意犹未尽的湘云,湘云还追补一句:“你可明白我的话了?”
贾蔷点了点头后,起身拱手道谢:“感谢史妹妹高义!”
这套湘云喜欢,拱手还礼道:“客气!”
众人笑了起来,这边的气氛,倒让从抄手游廊上走来的贾母、王夫人等人意外。
凤姐儿最能卖乖,人还未到,就高声笑道:“我说甚么来着?我说甚么来着?我就道蔷儿再不会有事,他这样摸爬滚打起来的,怎会遇到点难,就想不开?偏老太太关心的紧,非要兴师动众的过来瞧瞧!”
贾蔷笑道:“我到这会儿还摸不着头脑,怎都来了?”
宝钗笑道:“云丫头在这边叽咕了半晌,连说甚么也没讲明白么?”
贾蔷摇头道:“大致心意还是明白了……”又问贾母道:“您老封君怎么来了?”
贾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叹息道:“看你气色,果然有郁愤之事发生。你也是,出了甚么事,就一人在这边窝着。你也没个爹娘老子在,有甚么苦事,何不到西府上来说说?就这样自苦……”
这番话登时说的姊妹们眼圈都红了,黛玉更是落下泪来。
宝玉看了一圈,见黛玉和那个同黛玉有七分相像的龄官都在落泪,其她女孩子们也都同情关心的看着贾蔷,却无人看他,一时间怔在那里,心里苦闷道:原来,这世上女儿家的眼泪,果然不独为他而流……
贾蔷呵呵笑道:“老太太可是从哪里听说了甚么?”顿了顿又道:“且先里面坐罢。”
十二戏官散去,龄官三次回头的模样,倒也让一些人侧目……
宝琴也引着薇薇安和凯瑟琳,和小角儿、小吉祥、雪雁去别的地方顽了。
中堂上,贾母、王夫人并诸姊妹落座后,凤姐儿对贾母笑道:“我旁的不羡慕,就羡慕东府的这暖气,蔷儿可真会受用!”
贾母叮嘱贾蔷道:“这样的偏院也还罢了,宁安堂你莫要乱动。”
贾蔷呵呵笑了笑,不置可否。
贾母看着这个重孙,牙有些痒痒,干脆说正事,免得气坏了自己,道:“太太说,王家舅太太打发人送了封信过来,说外面都传,你吃了个大亏,手下精干的人让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干。你气的拿漕帮出气,果真有这样的事?”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看向王夫人,道:“王家舅太太想做甚么,来给漕帮讨人情么?”
王夫人面色淡淡,道:“只是劝哥儿莫要给贾家树立太多大敌。漕帮,据说是天下第一大帮。和几个天下督抚交好,就是都中的许多王府,都和漕帮关系莫逆。所以,劝哥儿三思而后行。”
贾蔷冷笑一声,道:“那就劳烦二太太告诉舅太太,好意心领了,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懂甚么外面的大事?再者,我贾蔷自有先生在,家里也有尊长,她王家自家的子侄都没教好,一群歪瓜裂枣,没一个上得了台面的,我贾蔷如何行事,凭她也配来指手画脚?”
王夫人闻言,面色陡然涨红……
“蔷哥儿!”
贾母见贾蔷一番话将王夫人说的下不了台,斥道:“你有火去王家撒,太太是我贾家的人,你就朝她来?”
贾蔷摇头道:“今日我查抄漕帮大岳赌坊,漕帮就请了史家、陈家、石家、傅家等七八家出面求情。漕帮为何不敢让人直接上贾家求情,便是因为做贼心虚!史家他们为何不上门来求?是因为连史家都明白他们在为虎作伥,是在帮漕帮压我贾家,他们不敢上门。偏王家这位巴巴的写一封信来,又是威胁又是恐吓,她也不照照镜子瞧瞧,她算老几!不知死活!”
“罢了罢了!”
贾母对王夫人道:“今儿蔷哥儿心里不痛快,压着火气,你那嫂子也不是什么聪明人,没的连累到你。太太还是先回罢,回头我让蔷哥儿再同你赔不是。”
王夫人原也待不下去了,涨红着脸,由李纨、彩霞护送着离开。
等王夫人走后,贾母劝贾蔷道:“你就算不看别的,好歹看在宝玉和你二婶婶、三姑姑的面上,总也该敬太太一敬。便是玉儿,对她这舅母也是敬着的。你只顾着迁怒她,又让她在晚辈跟前如何自处?”
宝玉和贾家姊妹们都沉默不言,气氛尴尬。
贾蔷摇头道:“不是不敬她,老太太你是极明白之人,太太……不能说是坏人,但她和老太太不同。老太太见史家都是糊涂的,索性就不亲近。不是不拉扶,是明白扶不起。再者,老太太也明白,你是贾家的老祖宗,不是史家的。可太太,或许还不清楚,她是贾家的太太,不是王家的二小姐了。贾家,也不止有一个宝玉。其他事上,家里的事,我都可以让她三分,正如老太太所说,哪怕是看在小辈的面上。可外面的事,绝没有一丝一毫容她干涉的余地。
我知道,她多半是害怕牵连到宝玉,可这世上岂有只占便宜不付出的道理?莫说漕帮报复不到宝玉身上,就算报复到了,宝玉也只能认了,谁让他姓贾?凭这个姓氏享了福,就要因这个姓氏遭罪。”
言至此,贾蔷看向宝玉,一字一句道:“我武勋将门,向来讲究兄亡弟披甲,父死子出征。你拍着胸口自问一句,贾家男人果真都死干净了,就剩你一个的时候,这满门内眷,你这些口口声声挂念于心的姊妹们要落难的时候,你能不能护得住她们?你护不住,就让开,让你娘也安静点,别甚么时候都只想着给你捞好处!贾家果真完了,你以为王家会给你娘和你一个窝住?少做梦!”
见宝玉眼中含着两包泪,贾母气道:“好端端的,你骂宝玉干甚么?他招你惹你了?你也要学那起子没出息的,外面受了气,回家来撒野?”
贾蔷呼出口气,对宝玉拱了拱手,道:“让你娘气糊涂了,你莫怪。老太太说的对,外有强敌时,自家人才愈发要团结。”
又对黛玉等人道:“我在外面是受了些损失,但远谈不上伤筋动骨,你们不用担心。所有想要伤害我的人,只会让我更坚强。所有想要打倒我的人,只会令我更强大。我自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有你在,有你们这些家人在,我必天下无敌!”
黛玉抿嘴一笑,不无骄傲的说道:“我信你。”
湘云大声叫道:“蔷哥儿,好样的!”
宝钗杏眼中亦是异彩连连,笑道:“这才是唯大英雄能本色……”
探春接口笑道:“是真名士自风流!”
贾蔷点点头,然后又对宝玉道:“你跟你娘说……”
“哎呀!”
话没说完,黛玉拉扯他一把,其他姊妹们也纷纷嗔笑。
贾蔷打了个哈哈,看着可怜兮兮的宝玉,道:“开个顽笑,不过你也可以当真。”
贾母啐道:“你就是很会欺负宝玉!”
不过还是问道:“我听太太说,你那些人手都是花了金山银海堆出来的,如今没了,必是要再起的。如今手上可缺银子使?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二三万,你且先拿去用。”
凤姐儿在旁边啧啧笑道:“蔷儿,可以了,老太太手里的银子原都是给宝玉留下的,如今能分你一包包,你把我们这些都比下去了!”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多谢老太太的好意了,不用了,先生那边已经补给我了。”
“……”
看着得意洋洋的贾蔷,众人都不知该说甚么好了。
黛玉心里喜悦,面上抿着笑,轻啐了口:“呸!少神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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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捉奸(第五更!求订阅!)
“你房里就两个丫头,也没个小丫头子,原我还以为房子里会乱,没想到倒也还好。”
等说罢贾蔷的事,见他果然无事,贾母留心起屋子里面来,有些欣慰笑道,不过随即又嗔道:“也真真忒小气了些,这样的身份,房里就两个人,一个还是房里人。你就这样舍不得开那点月钱?节俭些是好事,可节俭忒过了就让人笑话了。这么大一座国公府,就这么几个丫头怎么得了?”
贾蔷笑道:“家里主子就这么几个,要那么多丫头做甚么,不过……”说着,他嘿嘿笑着看了眼鸳鸯,顽笑道:“老太太要是肯把鸳鸯给我,我也认了。”
“呸!”
鸳鸯俏脸通红,啐道:“好好的大侯爷,拿我一个奴婢说嘴!”
凤姐儿哈哈大笑道:“你这傻丫头,有福不会享!你瞧瞧,平儿那蹄子听说东府大侯爷要她,这不巴巴的过来了?”
这话却激起了公愤,探春道:“你快少浑说罢!平儿姑娘这两天都难过的不得了,你还拿人家说笑!”
其她女孩子们也纷纷附和责怪。
探春又正经问道:“我记得平儿姑娘是琏二哥哥的房里人,你这样送给蔷哥儿,琏二哥哥知道后,仔细寻你算账!”
凤姐儿冷笑道:“谁寻谁算账还说不准呢!”不过还是对贾蔷道:“你自己要的人,你自己同他去说。虽说这些年平儿只白担个名分,原是我的人,但你去说说也应该。”
贾母先是对贾蔷道:“我就这么一个可靠用的惯的丫头,你也少打她主意!果真想要她,也得再等些年。”
贾蔷呵呵笑道:“真是顽笑话,不过见你拿她当孙女儿一样养着,故意看看你老舍得不舍得。这不就试探出来了?”
众人皆笑,贾母也啐笑了口,不过又半是顽笑半认真的提醒凤姐儿道:“凤丫头,你也别总怨琏儿在外面偷吃,就这么个房里人,还只是个摆设。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容得这样的事?”
其她女孩子听了都不好意思了,但也都明白,贾母是在教她们,日后不要学凤姐儿一般好妒。
凤姐儿叫屈道:“何曾拦过他寻房里人?果真纳了进来,必是好姐妹一般相处。可老太太你瞧瞧他,在外面都招惹的甚么人?果真带回来,不用我闹,老祖宗第一个饶不得他!”
正说着,尤氏听了动静过来,与贾母见了安后,道:“老太太今儿好歹留在这里用饭罢,我这就去准备,保管妥妥当当的!”
贾母忙道:“今日就算了,下次罢!”
尤氏笑道:“老太太好歹赏个体面,我们难道果真不如凤丫头?”
凤姐儿大笑道:“老祖宗咱们快家去!是了,方才不是说要去看看大老爷么,可不能在这里耽搁了!”
贾母笑着对尤氏道:“等蔷哥儿多买些丫头回来,多招些嬷嬷媳妇进来再说。如今空荡荡的一个国公府,吃起来你们操持着麻烦,我们也不落忍。正好,今儿还有些功夫,我们一道去西府东路院看看罢。”
此言一出,尤氏自然不好再说甚么了。
西府那一摊子事,不比东府好多少……
“你也随我们一道去看看?”
贾母问贾蔷道,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大老爷如今动不得气,你可莫要气他。”
贾蔷呵呵道:“我气他做甚么,我和他不熟。”
于是,一行人或上马车或上轿子,呼呼啦啦的前往了西府。
……
严格来说,贾赦院其实仍在荣国府内,本是荣府东路院,不过和中路院隔断了开来,又另开了一个黑油大门。
这套院子,在贾代善在时,便是贾赦在住,在此娶妻生子。
东路院原是分给长子住的。
代善去后,贾赦虽袭了爵,但贾母偏疼小儿子,非要小儿子和她一起过,贾赦便不好强命贾政搬出,便依旧住在东路院,以全孝道。
贾母轿子和诸马车至三层仪门前方止,青衣小厮退去,众人落轿下车,便见一众小巧的正房厢庑游廊。
虽不似两府中堂那般轩峻壮丽,却也别致,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为名贵。
众人刚进仪门,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随邢夫人迎上前来。
盖因先前凤姐儿先一步打发了丫头绘金过来报信儿,以便迎接。
各自行礼罢,邢夫人笑道:“早就想请老太太过来坐坐。”
贾母也给这个大儿媳妇体面,道:“我过来一遭,只是折腾你们。这边伺候两个都忙不过来了,再过来扰人,凭添许多麻烦。大老爷和琏儿如今如何了?”
邢夫人看起来也有些沧桑,显然近来贾赦将她指派好了,闻言眼睛都红了,道:“琏儿倒还好一些,只大老爷的脾性……唉!”
若非被祸害的狠了,邢夫人这样素来以贾赦为首的人,断不会在人前说贾赦的不是的。
贾母也体谅,道:“难为你了……走罢,我去看看。”
似又想起了甚么,对凤姐儿道:“你先引着蔷哥儿和他们姊妹们先去看看琏儿,我有些话,要先和大老爷说说。”
凤姐儿自无不可,等目送贾母和邢夫人并一众贾赦姬妾丫鬟离开后,方引着贾蔷一行人往东厢房行去。
游廊上,凤姐儿对贾蔷取笑道:“若是你琏二叔不给你平儿,你又如何?”
贾蔷“嘁”了声,道:“你少把我说成欺男霸女的恶霸一样,我只是让平儿去西路院帮我做事,又不是让她跟了我去当房里人。”
凤姐儿信个鬼,道:“那日后你别寻我讨要平儿的身契,那我才伏了你!”
贾蔷冷笑一声,不说话。
黛玉见湘云不住的看她,忍无可忍啐道:“你看我做甚么?”
湘云挤眉弄眼道:“你不管管他?”
宝钗忍不住嗔怪道:“偏你多事,刚才老太太才说蔷哥儿一个大侯爷,房里只两个人实在说不过去,你就在这里挑事。惹出麻烦来,你的好多着呢。”
探春另辟蹊径,笑道:“平儿姑娘这样好的人,果真跟了蔷哥儿和林姐姐,那才算走了运道了。跟着二哥哥和二嫂子,却是委屈多了呢。”
姊妹们居然纷纷点头称是,独宝玉以为,平儿不拘跟了贾琏还是贾蔷,都糟蹋了……
凤姐儿气笑道:“我把你们这群没良心了,平日里我这当嫂子的又当牛又做马的服侍你们,到头来我倒被蔷儿和林妹妹比下去了?”
探春最不怕她,笑道:“你们两口子闹别扭,都往平儿姑娘身上撒气,这事谁不清楚?我们最是公道的,断不是因为蔷哥儿和林姐姐富贵才偏向的他们。”
凤姐儿还要反口还击,却忽地住了口,非但如此,还让板起脸来,竖起食指置于嘴边,丹凤眼中眼神凛冽的看了一圈,示意众人噤声。
大家唬了一跳,也都不说话了,随着凤姐儿继续向前。
贾蔷心中已经猜到凤姐儿想做甚么了,却又想起,先前正是她借着尤氏之机,提议往这边探望贾赦和贾琏的。
看来,今天是这凤辣子设下的一个局了……
就是不知道,她想闹到哪个地步。
总不会只是为了把平儿安排出去吧……
一行人没许多声音的沿着抄手游廊前行,到了拐角处,一个扎着总角打着瞌睡的小丫头子才发现来人,正要开口叫,却见凤姐儿竖起柳眉,咬牙压低声音道:“敢出声,打不烂你的嘴!”
那小丫头子唬的面色发白,又见这个阵势,这样多人,自然不敢出声。
“滚一边儿跪着去,敢出一点声音,让人拿烙铁烧红了给你治治!”
小丫头子打着颤跪到了路边,黛玉等人虽不忍,但这会儿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虽不愿再往前去,可想到凤姐儿往日对她们的好来,也不好退缩,且已经到了这个地方……
凤姐儿引着大伙儿走到了窗户边,就听到里面隐隐传出阵阵浪笑来:
“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你就可以搬回这边来住!”
贾琏懒洋洋的声音也传了出来,道:“她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又怎么样呢?大家子出身的,身上原都带着酸气,烦的紧。”
那浪声娇声笑道:“所以爷就爱在奴家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儿身上,使劲作弄?”
窗外,一群姊妹们一个个面皮滚烫,快要听不下去了。
却听那浪声道:“她果真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平儿性子好,软和,你往这边来做甚么,她也不会怪你。不像你那母夜叉似的阎王老婆!”
贾琏叹息道:“她连平儿都不让我沾一沾,先前几个房里人也都被她寻了由头打发出去了,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这个夜叉星?只盼天爷保佑,早早收了她去罢,到那时,我方有好日子过!说不得,还能从老爷处把你也求了来!”
那朗声笑的愈发骚浪,道:“你何不先下手为强,先整治了她,随便寻点好药,不就送她一程……”
贾琏哈哈笑道:“好我的蛇蝎美人儿,爷先好好整治整治你,再去送那母夜叉……”
接下来就没法往下听了,贾蔷见凤姐儿面色惨白,一双凤眼里满是凄怨哀痛的望着他,心里便知道,这怕就是凤姐儿送平儿给他的一部分条件,让他好收拾贾琏一通……
他挑了挑眉尖,想了想,又见黛玉满面怒色,其她贾家姊妹们也无不大怒,心里有数,与凤姐儿点了点头后,上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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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贾琏杀人事件(第六更!求订阅!)
“砰!”
房门被踹开后,贾蔷就见里面炕上,一个全身赤果,通体雪白,身前两大白兔的女子坐在贾琏身上起伏着。
这一刻,贾蔷忽然明白了,缘何贾琏总喜欢在底层妇人间打野食吃。
甚么鲍二媳妇,甚么多姑娘、灯姑娘之流。
盖因大户女子多裹胸,而底层妇人,因家里没有乳娘,全靠自己喂养,不会裹胸,所以天差地别啊!
“蔷哥儿,你疯了?!”
贾琏见竟是贾蔷踹门,气急败坏叫道。
那名唤小桃红的贾赦小妾,亦是面色惨白,眼眸却不住的流露出乞求的目光看着贾蔷,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甩了甩她胸前的一对……
然而等待她的,却是从贾蔷背后蹿进来满面恨意的凤姐儿。
“好滢妇!你偷汉子偷到儿子身上,还要治死他老婆!你这臭不要脸的贱人,咱们去大老爷跟前辩个清楚!”
说着,去抓打那果体小桃红,只是她也是个嘴炮强者,论气力居然比不过人家,反倒被人推了个趔趄。
凤姐儿愈发快要气炸了,大叫道:“绘金进来!”
绘金便从外面进来,这位原是富商之女,后来家道败落,被人陷害不得不卖身为奴,最后不知怎地到了贾家,跟了凤姐儿。
她力气却是不小,一把将光屁股的小桃红推倒在地,按着她不许动。
凤姐儿便上前,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骂道:“好滢妇!你再和那畜生好好商议如何来治死我!”
骂罢,反手又一耳光,打的她两腮紫胀起来。
正这时,平儿竟不知从哪得了信儿急急赶来,见此忙劝道:“奶奶仔细手疼!”
凤姐儿原未曾准备动平儿一下,可想起方才的话来,也气狠骂道:“你们滢妇忘八一条藤儿,多嫌着我,外面儿你哄我!”
说罢,竟狠狠打了平儿一耳光。
平儿都懵了,有冤无处诉,只气得干哭,骂道:“你们做这些没脸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么!”
说罢,使狠也去将躺在地上的小桃红打了两下。
贾琏这时刚穿好衣裳,见平儿如此,大骂道:“好昌妇!你也动手打人!”骂罢上前要打平儿。
平儿气怯,忙住了手。
凤姐儿见平儿怕贾琏,又想起方才之言,越发气了,再赶上来打着平儿。
平儿挨了狠了,又知道外面有贾家姊妹们并贾蔷、宝玉都在,只觉得再无面目做人,便在桌子上捡了把剪刀往脖颈上铰去。
贾蔷唬了一跳,正好赶上前拦住,一把抱住平儿按住她的手解劝。
这里凤姐儿见平儿寻死去,心生悔意,又见贾琏上前要打绘金救小桃红,心中大恨,便从后面一头撞在贾琏腰身上,叫道:“你们一条藤儿害我,被我听见了,倒都唬起我来,你也勒死我!”
贾琏伤口被撞,惨叫一声,疼的差点眼前一黑背过气去,待缓过来,一把推开凤姐儿,往墙上拔出剑来,骂道:“不用寻死,我也急了,一齐杀了,我偿了命,大家干净。”
说罢,竟果真拿剑朝凤姐儿砍来。
和贾蔷记忆中熟悉的场景不同,许是恼羞成怒,也许是刚才凤姐儿那一撞,差点撞出贾琏的腰子来……
总之,这一剑是实打实的砍杀了过来。
凤姐儿被吓懵了,呆呆的站在那,动也不敢动。
绘金也唬的没了气力,平儿虽大叫了声,可如何能让双腿灌了铅的凤姐儿挪步?
就当利剑即将加身时,却见贾蔷夺过平儿手中的剪刀,一个箭步上前,用剪刀“铛”的一声拦在了贾琏剑刃前,只差尺许距离,就斩到了凤姐儿脸上。
贾蔷见之大怒,虽看出贾琏也生出后怕的悔意,却还是重重一脚踹在他腹部,将他踹翻在地。
贾琏又惨叫一声,方才就不妨,被凤姐儿一头撞在后腰伤处,如今贾蔷这一脚,是正面踹了个狠的。
剧烈绞痛差点让他昏死过去,低头看向腰间,早已是一片殷红。
“这是怎么说,才好好的,又闹起来了!蔷哥儿啊,你就不能让我松一口气!”
贾母心累的声音传来,凤姐儿这时才缓过神儿来,后怕的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要瘫软在地,却被贾蔷一把扶住。
她便倚在贾蔷身侧,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凄然绝望。
绘金按着的小桃红挣扎了出来,将中衣穿上后,也终于知道后怕了,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看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下渗出殷红之血的贾琏,只以为他方才被捅了刀,惊骇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才走到门口的贾母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强支撑着身子,颤颤巍巍的进了房间,就听贾蔷厉声喝道:“住嘴!不然现在先杀了你这贱人!”
小桃红立刻噤声,贾蔷回头对贾母道:“没死人,贾琏和大老爷的妾室通奸被撞个正着,他反倒要拿剑杀二婶婶。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不如就由我杀了算了,只当清理门户!左右大老爷还有一子,贾琮也能继承西府爵位。”
贾母先看着果然没有死人,再听完贾蔷之言,气的上前拿拐戳贾琏的腿,疼的他又嚎叫起来。
贾母落下泪来,颤声骂道:“不意怎就生出你们这样的畜生来?那是你姨娘啊!”
贾琏倒聪明,认错道:“老太太,都是孙儿一时糊涂,受了这滢妇的勾引,才铸成大错!老祖宗,就饶了孙儿这一遭罢!往后我再犯,只管啐我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贾蔷好笑道:“你是不是男人?出了错就会往女人身上推?她不是甚么好人,你当你是甚么好东西?”
贾琏这会儿才不和贾蔷犟呢,满脸痛苦道:“蔷哥儿,往日里咱们虽有不对付的地方,可我从没拿你当仇人,仍是贾家人!珍大哥哥当初还叮嘱我要你的命,可我在甄家是不是还帮你说了好话?林姑丈前,也夸过你,是不是?我没行过恶,也没害过你,求你饶我这一遭罢!若是让大老爷知道了,我非要落个蓉哥儿那样的下场不成。啊,我快不行了,老祖宗,我流了好多血,我好疼,老祖宗,我……我快不行了,救救我啊……”
贾母见他身下的血果然越来越多,也唬了一跳,流着泪对贾蔷求道:“我就这么几个孙儿,他还是国公爷的长孙,如今也知错了,你让人来救救他罢。”
贾蔷有些不落忍,点了点头,又问还靠在他身边支撑着的凤姐儿,道:“你怎么说?”
凤姐儿整个人都失魂了般,木然道:“既然老祖宗这样说了,我也没甚么说的。”
贾蔷又回头问平儿道:“你呢?”
平儿满脸苦涩道:“求求侯爷,先救二爷罢。”
贾蔷点点头,对外面道:“宝玉,打发人去前面,跟我的人说一声,从东府叫一个郎中过来。”
一直不敢看里面的姊妹们,这时一点点挪移到门口处,看着里面一地鸡毛的情形,一个个都面色难看。
宝玉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甚么,被探春拉了一把才回过神,问道:“甚么?蔷哥儿,你别为难那女子了……”一群人看智障般看他。
湘云气的一跺脚,干脆她跑出去,寻人到东府报信儿。
贾蔷见贾母担心的不行,泪流不止,好笑劝道:“他这伤都快好了,顶了天了就是恢复成原来的伤势。可原来的伤势本就不严重,出了点血看着吓人,他故意唬你老人家呢,偏你老就吃这一套。”
贾母闻言一怔,就听贾蔷对贾琏道:“我就想不明白,你敢睡女人,就不敢认?你放心,大老爷这辈子多半下不得床了,打不动你了。老太太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卖惨归卖惨,再吓她,我就成全你,果真帮你变成这样惨。”
这话好比灵丹妙药,贾琏本还在装死,听闻此言,缓缓睁开了眼……
见此,贾母气的又用拐杖去敲他,骂道:“好你这下流的种子,我知道你也不把我们放在眼睛里,叫人去问了你老子来,看看蔷哥儿这个族长和你老子的话,整治得了你不能!”
贾琏唬个半死,立刻又请罪,贾母这会儿却不愿再听他的了,让脸色难看的邢夫人喊了四个健妇来,抬着他去前面客房,准备让郎中救治。
等贾琏走后,贾母强堆起笑来,劝凤姐儿道:“什么要紧的事,原都是小孩子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也值当你气成这样?我就不信,你在王家没见着过这样的事!”
凤姐儿惨然一笑,道:“王家自然也有这样的事,却没人和滢妇一起商议毒害了我,再扶平儿坐正,好供他们一起淫乐的道理。”
贾母闻言大怒道:“岂有这样混帐道理?平儿那蹄子,素日我倒看她好,怎么暗地里这么坏!”
说罢,瞪向后面,平儿哭的不成模样,跪倒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贾蔷见之,皱了皱眉,道:“二婶婶这是气糊涂了,贾琏和里面那货色商议的事,和平儿姐姐甚么相干?”
后面黛玉也道:“老太太,平儿没有不是,是凤丫头拿着人家出气,两口子不好对打,都拿着平儿煞性子呢。平儿委曲的什么似的呢,老太太还骂人家。”
贾母闻言笑道:“原来这样,我说这孩子倒不象那狐媚魇道的。既这么着,可怜见的,白受他们的气。往后平儿也别跟着他们两口子了,去东府跟了蔷哥儿去罢。蔷哥儿一直在问凤丫头要你,如今连玉儿都喜欢你,为你说话,你就跟着他们罢。”
平儿闻言,面色愈发惨白,看向了凤姐儿。
凤姐儿此刻蓬头垢面,却对平儿强笑道:“往后,你好好过,好好活,虽是个奴几出身,可跟对了人,就比我有福气。”
“奶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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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与贾赦的交易(第七更!求订阅啊!)
贾母毕竟年岁大了,让这群儿孙们今天你唬一场,明日我吓一遭,折腾的有些经不住了。
又放心不下凤姐儿,就让她和鸳鸯一道,送她先回荣庆堂歇息。
不过临走前对在场诸人下了严格封口令,绝不许往外传。
尽管任谁都知道,此事是封不住口的,但只要别传到贾赦耳中就好。
至于那位小桃红,自然被捆了起来,明日让人送到人市上,重新发卖……
“二婶婶,别忘了打发人把平儿姐姐的身契送来……”
贾蔷眼见凤姐儿和贾母走了,忽然想起此事来,提醒道。
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他忙道:“不是给我,要么给林妹妹,要么直接拿去换放良文书。我比较喜欢平儿姐姐的善良和性格,但并无亵渎之心。”
此言一出,黛玉最先笑道:“那就拿去换了放良文书来罢。”
其他姊妹们纷纷点头称是,皆道早该如此。
湘云又赞贾蔷道:“我就道你不会是色中恶鬼。”
贾蔷怀疑:“你这果真是在夸我?”
探春嘻嘻笑道:“蔷哥儿最坦荡,断不是拿身契要挟人的小人。”
贾蔷冲她点点头,认真道:“我谢谢你。”
宝钗都忍俊不禁道:“果真存了甚么心思,也不会当着林妹妹的面说了。”
贾蔷奇道:“我看起来像是惧内的人么?”
看着贾蔷清明漆黑的眼眸看来,宝钗心中一颤,垂下眼帘避开目光,抿嘴笑了笑。
黛玉在探春、湘云并迎春、惜春的取笑声中,满面羞红的气恼啐道:“再浑说!羞也不羞?!”
贾蔷打着哈哈告恼,就听凤姐儿沙哑的应了声“知道了”后,随贾母离去。
此时虐狗者,毫无人性!
“你们带着平儿姐姐先回东府,让尤氏与她安置妥当了,我去见见大老爷,稍会儿再回。”
贾蔷与黛玉等人轻声道。
黛玉犹豫了下,道:“我们不必去见大舅舅么?”
贾蔷笑了笑,道:“不必了,我去见见就行。”
黛玉应下后,迎春却俏脸通红,声音轻的贾蔷险些没听到,道:“蔷哥儿,我也去探望探望罢。”
贾蔷闻言一怔,黛玉忙笑道:“原是应该的。”
贾蔷点了点头,道:“好,二姑姑随我一道去就是。一会儿再一道去东府,四姑姑那里。”
……
贾赦房。
迎春虽坚持想来,但来了后,也只是在床榻前屈膝一福。
然后就站在一旁了,贾赦眼里也没多看她一眼……
贾赦只顾死死盯着贾蔷,瘦了许多的脸上,一双老眼瞪着贾蔷,问道:“你又来做甚么?”
贾蔷从一旁拉了把椅子,刚准备坐下,又顿了顿,再拉过一把来,放到迎春身后。
却没管一旁的邢夫人……
迎春唬了一跳,俏脸通红,也不知当坐不当坐。
邢夫人如今许是有些看明白形势了,对她道:“你原是长辈,你不坐,他也不好坐。”
迎春这才有些怯生生的坐下……
旁人都道她木讷,给她取诨号“二木头”,连针扎一下都不知道动。
却哪里知道,她不是不知道动,只是不敢动罢了。
论出身,她也算世人眼里的金闺花柳质,可迎春自己明白,她这样的庶出女孩子,若非有贾母老太太在,怕是连贾家体面的奴婢都不如。
若果真木讷蠢笨,又怎下得起围棋?
当然,她守拙的时日久了,难免变得真有些迷糊起来,反应有些慢也是有的……
另一边,贾蔷看着贾赦的模样,虽瘦了不少,可精气神居然还不错。
想来这段时日的卧床,间接的帮他戒了色,反倒有助于他恢复些精力。
贾蔷淡淡道:“顺道过来看看,另外,想到一事,想和大老爷商议商议。”
贾赦哼了声,道:“我和你有甚么可商议的?”
贾赦对贾蔷是恨之入骨,几番算计他,非但没赚到一文钱,反倒赔了不少银子进去。
先前,贾蔷又抢走了他心爱的扇子,现在想起来,贾蔷都觉得心在滴血。
有些压抑不住怒气,挣的伤口都隐隐作痛……
听到贾蔷被拒绝,邢夫人和迎春都担忧起来。
邢夫人担忧得罪了贾蔷,往后会不会苛待东路院。
她如今算看出来了,连贾母老太太都转了性子,许还有些让着这个东府的重孙辈,太霸道了,若是得罪狠了,说不得就要下黑手。
东路院的日子已经这样难过了,若是再被人苛勒着,那可怎么活?
而迎春则担忧,贾蔷和贾赦吵了起来,两边都不得好……
不想贾蔷一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还笑了笑,不疾不徐的对贾赦道:“大老爷,有没有听郎中说过,你这伤口太深,很难愈合。虽勤擦洗勤换药,却也难保,伤口不化脓发臭?东府蓉哥儿就是这样,太惨了。不过蓉哥儿实在没法子,我从扬州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那样了。倒是大老爷这,兴许还有些办法,不至于让外毒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邢夫人听了唬了一跳,道:“外毒?外面有人下毒?”眼神骇然恐惧的看着贾蔷。
贾蔷偏过头去,道:“不是外面人下毒,大太太就没听说过,沙场上的士卒,大部分都不是当场死的,是受了伤口,无药可救才熬死的?咱们这周遭空荡荡的,实际上是有气的,不然人怎么吸气?这气叫空气。可这空气里,就有许多看不见的小东西。正常人是不怕的,因为有皮肤护着。可受伤的人就惨了,那些小东西会从伤口钻进去,吃肉喝血,不断繁衍,那些小东西在里面吃喝拉撒,吃喝不当紧,拉撒就要人亲命了。东府蓉哥儿……唉。”
邢夫人、迎春闻言唬的心惊胆战不说,贾赦自己也面色惨白,因为他知道,贾蔷说的战场上受伤大多是熬死的一事,是确有其事。要不然,当初他怎么死活不敢去戍边?
不过这会儿还是强撑道:“你少在这乱放……危言耸听!东府蔷哥儿,那是被他老子害的!”
贾蔷呵呵了声,道:“随你的便罢,原看在老太太的份上,我还想将当初在扬州救先生时留下的一点神药拿出来……和你做个交易。不过既然你不信,也就罢了。等大老爷你受尽折磨,永归极乐后,我想要的,一样能得到。”
“……”
贾赦闻言,差点气炸了,这一动气,身上果真又疼了起来。
往日里他还能想到是动气的缘故,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空气里的外毒,在往他伤口里钻,在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你……你想要甚么?我告诉你,休想敲诈老夫的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够!”
贾赦色厉内荏道。
贾蔷呵了声,笑道:“我银子多的都没地儿堆了,要你的银子?”
“那你要甚么?”
贾赦狐疑道,他都想不出,他还有甚么东西,能值得贾蔷看上。
贾蔷淡淡道:“大老爷你这个人,说坏吧,也不能说尽坏,还不至于脚底流脓,当然,许是你能为有限,想坏都坏不到哪去,但你蠢是肯定的。自大轻狂,傲慢无知。所以为了不让旁人钻了你这个漏洞,你最好将你的一等将军印交出来……你先别急,原本我最好的选择,是等你自己慢慢熬死,再从贾琏手里得到。可说到底,你是先荣国亲子,也是,二姑姑的亲父。大太太她们也都视你为天,果真坐视你吃尽苦头惨死,我于心也不忍。
你也别以为,我用这印做甚么,区区一个一等将军的亲贵爵位,能和我一等侯武勋之爵相比?我只是担心,你拿着这个办下甚么蠢事,拖累的整个贾家抄家灭族。
言至于此,到底要不要交易,你自己寻死。我无所谓,时间早晚对我而言,真没多大分别。倒是大老爷你……啧啧啧。”
说罢,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寻常小事,别说贾赦,就是贾琏写一封亲笔信,甚至写一张条子,都能托人去办。
可事涉大事,譬如私交平安州节度这种事,只一封信是远远不够的,信上必要有印信。
贾家一共有两枚分量极重的金印,一枚在贾政手里,是荣府家主印信,一枚在贾赦手里,是他的一等将军印信。
贾政的且先不提,贾赦这自大的蠢货,他的官印却是要早早收掉为好。
至于为何留下贾赦……
贾蔷发现,一个不能为祸的活着的贾赦,比一死干净的贾赦,更有用处。
另外,只看看王夫人今日那德性,就知道留下一个能制衡二房的人,有多重要。
“你等等,你果真有好药?”
……
“二姑姑可怪我如此对待大老爷?”
自西府折返东府的路上,隔着小轿,贾蔷在马上微笑着问道。
轿子内迎春显然没想到,贾蔷会同她说话,沉默了稍许后,方轻声道:“蔷哥儿原也是为了救老爷性命。”
贾蔷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二姑姑围棋下的好,必是胸中有沟壑的,最是黑白分明。”
迎春在轿子里抿嘴笑了笑,道:“蔷哥儿这些话,还是留着同林妹妹说罢。”
贾蔷嘿的一笑,道:“同林妹妹说的,和同二姑姑说的,是两回事。二姑姑,你房里的司琪可还懂事?”
迎春没弄明白,怎么忽然说到司琪身上了,道:“司琪?她很好呀。怎么呢?”
贾蔷笑了笑,道:“没甚么,只是王善宝一家都被锁拿下狱论罪,司琪是王家外孙女儿,我有些担心她一时糊涂,做出伤害二姑姑的事来。”
迎春闻言唬了一跳,忙道:“这倒不必,司琪先前虽也哭了一场,可她说,那是她外祖父一家自己造的孽,怨不得贾家。不过,她还想着,多攒些钱,等她外祖父一家从牢里出来了,接济接济他们。蔷哥儿,这样做,没害处吧?”
贾蔷想了想,道:“原也是打听清楚了她的为人,平日里只奉你当主子,处处维护你,才没换了她。既然她能明白这个道理,那就好,没事了。”
说话间到了东府,贾蔷在惜春院和黛玉等人一起用了些饭菜后,就回到了自己小院。
李婧已经等在那里,她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围杀城外庄子,放火烧庄的那四拨人马,死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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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平儿姐姐,我都羡慕你
“相差太远了……”
贾蔷屋内,李婧脸色有些难看,摇头说道:“中车府的番子,人数不到百人,但身手都十分高强。杀人动作,干净利落。他们配有手弩,甚至还有手铳!我和昨夜那些人交过手,那些人虽算不得高强,但也绝不是庸手。可对上中车府的人,几乎就是一面倒的屠杀。配合的太厉害了,果真和他们交手,我们必输……”
贾蔷却笑道:“中车府是天子在潜邸时就组建的暗卫,至今几十年了,不知道往里面投了多少金银,招揽了多少高人。我们才建起来几天?已经很不错了,慢慢来。尤其是,知道上面有这样一个怪物在时,你便会愈发小心谨慎,不自大。咱们大笔金银投进去,多招手些高手,多磨砺训练,追上并超过他们,是早晚的事。对了,你说漕帮的人,和他们几家发生了内讧?”
李婧点头道:“我也奇怪,好端端的,漕帮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突然反水偷袭。祁嬷嬷说,此必是漕帮里的大人物,出了变化。原本早上我就准备动手,是祁嬷嬷劝我等等。没想到,果真还有意外之喜。可惜,没能查出来那三家背后到底是谁。不过祁嬷嬷说,只要查出原先中车府一直在盯着哪几家,就好判断多了。咱们是从城外庄子追踪到他们的落脚地,中车府的番子却是从源头直接追了过来。可见,盯这伙子根本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贾蔷想了想后,摇头道:“此事暂且罢手,再追下去,反而容易漏了马脚,中车府肯定还在严密监视着对方。眼下还不是我们肆无忌惮的时候,京城不是扬州。再等等,等你手里的暗卫更强大些,等我这边的势也再壮大些,总有清算之日。”
李婧看着贾蔷,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耐得住性子!爷,那我先走了。”
贾蔷眉尖一挑,道:“这都夜了,你到哪去?”
李婧难得撒娇道:“手下还有那么些人,才换了驻地,这个时候我这大当家的不跟着,镇不住场子嘛。”
贾蔷引诱道:“不想赶紧生个儿子?”
李婧瞬间心动,不过想了想后,还是艰难婉拒了,道:“眼下不是生孩子的好时候,总等彻底安稳下来,到时候,爷起码给我一个月的功夫……”
一个月!
贾蔷脸白了白,沉吟稍许道:“那……你先去忙罢。”
习武之人,眼下暂且惹不起。
李婧那腰,动起来比马达还快,他顶起来有些艰难,还得再练练……
李婧红着脸“噗嗤”一笑,上前拥了拥贾蔷,又忍不住在他嘴上轻轻一吻后,方转身大步离去。
李婧的确十分辛苦,但她打小充作男儿养,心中自有一番江湖抱负。
如今所作所为,原是她梦寐以求的大排场大动静。
贾蔷能容她这般做,还能帮她这样做,她心中唯有感激!
等李婧走后,躲在小耳房里的晴雯和香菱才巴巴走了出来。
香菱尚好,认得李婧。
晴雯则“啧啧”称奇起来,看她忍不住挥手扭腰嘴里嘿哈的模样,贾蔷笑道:“想和小婧学武功?”
晴雯还未说话,香菱就连连点头笑道:“她是该学学,不然口气比蛤蟆还大,力气和母鸡一样,笑死人呢。”
和母鸡一样?
晴雯闻言震怒,上前就要收拾,结果……
等香菱放开她,任她说了两句狠话后,又问贾蔷道:“平儿姐姐要来家里么?”
晴雯也不闹了,一双桃花眼眨也不眨的看着贾蔷。
贾蔷想了想,道:“这要看她自己的意愿……对了,林妹妹将她安置在哪了?”
香菱笑道:“就在后面院子呀,大奶奶也来了,带人帮着铺了被褥,摆放了家俬陈设,都是按照姨娘的位份给的。只是眼下丫头还不凑手,且先等等。平儿姐姐原不要,大奶奶非要给。林姑娘也劝她莫多想,又说平儿姐姐是爷第一次这样费力主要要一个人呢……”
晴雯居然点头认同道:“原就是,香菱是被薛家强送给爷的,我是赖家送来巴结爷的,只平儿姑娘,才是爷主动要了来的。”
香菱用肩头撞她一下,笑道:“偏你怪话多。”
晴雯一个不防,被撞了个趔趄,大怒道:“香菱,你这蹄子偷袭我做甚么!”
香菱忙赔不是,又说了两句软话,晴雯才大度放过,贾蔷嫌弃道:“明儿赶紧同我一道锻炼身子骨,就你这身板,别说日后生孩子,就是一场重点的风寒也经不起。”
晴雯闻言,俏脸登时大红,正想说甚么,就听香菱咯咯笑道:“晴雯要生孩子喽,晴雯要生孩子喽!”
晴雯便张牙舞爪的扑了过去,趁她们顽闹成一团时,贾蔷摇了摇头,出门往后院行去。
晴雯这丫头,大概所有的智慧都放在了女红巧手上。
她的针线功夫,黛玉都赞过。
只是其他方面嘛……
……
月华满地。
静谧的小院内,显得有些清寒。
进了院门,沿着抄手游廊往内行去,遥遥便可见一美人,静静的坐在烛光里,倒映在油纸窗上。
那举起的绣帕,想是在擦拭眼泪罢。
“啪,啪啪!”
房门被敲,屋里美人显然一惊,微微沙哑但仍难掩柔婉的声音问道:“是谁?”
贾蔷微笑道:“我,来瞧瞧平儿姐姐。”
平儿沉默了稍许后,语气有些哀婉道:“我不过一个奴婢,哪里当得起侯爷姐姐之称?侯爷,您就……”
不等平儿说完,贾蔷轻笑了声,截断道:“平儿姐姐是不是想不通,我为何非向二婶婶讨要你?我坐拥一座国公府,堂堂一等侯,甚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也不需平儿回答,贾蔷倚在门边,望着廊外天际的一轮明月,嘴角挂着微笑,淡淡道:“我曾做过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的贾家,没有‘我’。贾珍没死,贾蓉没残,倒是秦氏命丧在天香楼。贾家建了好大一座园子,贵妃回来省了亲,号称是烈火烹油,繁花着锦,好生兴旺。
但是,好景不长,也不过二三年功夫,宫里贵妃暴毙,贾家因为修园子省亲,花费太多,入不敷出,也败落下来。为了维持生计,二婶婶往外插手诉讼,还放印子钱,她行事酷烈,多亏了你处处替她周旋转圜。后来因为贾赦、贾珍、贾琏之流犯了大过,举家被抄,死的死,散的散。二婶婶的事,也东窗事发了。贾琏休了她,二婶婶只能拖着病体回金陵,却为王家所不容,最后,病死在一座山神庙里。平儿姐姐,你知道你在甚么地方么?”
平儿听的心里冰寒,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奶奶在哪,我在哪!”
贾蔷轻声一笑道:“错了,你受二婶婶所托,忍辱负重,留在贾家帮她照顾她和贾琏的幼女。”
“啊?奶奶和二爷有了一个女儿?”
平儿竟为之欣喜。
就听贾蔷冷笑道:“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的命运罢!二婶婶被赶走后,你倒是被扶正了。可惜,贾琏岂是个安生的主儿?没多久,又勾搭了个别人的老婆。这一次,你却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生生被人毒死!你知道最惨的是甚么?”
平儿听的心惊胆战,恐惧道:“是……是甚么?”
贾蔷道:“你死后,贾琏入了罪下了大狱,结果二婶婶的女儿,被王仁和贾芹合起伙来,卖去了青楼!”
“啊?!”
平儿闻言,心都碎了,颤声道:“这……这如何使得?那起子畜生!不对,这些都是你的梦,都是假的!”
贾蔷摇头道:“梦或许是假的,但平儿姐姐你是极聪明的人,你想想看,依照二婶婶和贾琏的为人和性子,这样的事难道果真不会发生?”
平儿闻言,愈发坐不住了,站起身道:“侯爷也说了,梦里没有侯爷在……或许果真有可能发生那样不幸的惨事。可如今有了侯爷在,自然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贾蔷笑了笑,靠在门边,看着游廊外夜空上高悬的那轮明月,轻声道:“是啊,有我在,必不会发生这样的惨事。所以,我救了贾家,救了二婶婶,救了贾琏,救了许多人,也救了你。平儿姐姐,在那个梦里,有许多女孩子。最值得我珍惜的,自然是林妹妹。而最让我钦佩的,则是平儿姐姐你。
你的忠诚,你的善良,还有你的美丽……有我在,或许这一世,你不会重蹈覆辙,落个被滢妇生生毒死的下场。但你依旧跟着贾琏,绝不会有好下场。
我是个霸道的人,容不得我不喜欢的人悲剧。所以,我就是要将你要来。”
平儿闻言都怔住了,心里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她万万没有想到,贾蔷这样要她,竟是因为一个梦……
荒唐么?似乎也不算。
可是……这又算甚么呢?
贾蔷等了会儿,见里面没有出声,又笑了笑,道:“好好在这待着罢,过两天带你去西斜街会馆那边。我并非只是贪图你的美色或是甚么,也无意将你养在家里当个金丝雀,你自有本领能为,可以做一番事业,也可帮我打理好西斜街那边的家业。有你看着,我也放心。
不瞒平儿姐姐,在我心里,认识你好些年了,似乎都有两辈子长了,所以我信你。
之所以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强将你要来,并非抱了甚么见不得人的下流心思。你也可以回西府去见二婶婶,她过的不好,你也可带她去西斜街那边逛逛,散散心。
当然,首先是你自己不要再瞎想了。万一想不开上了吊,我到哪说理去?
平儿姐姐啊,你要知足,要感恩,毕竟论相貌,我比其他人好看多了,论爵位,同龄人比得过我的有几个?论才能,论财富,他们更没法和我比。
最重要的是,贾琏能从瘦西湖一路浪到秦淮河,然后再浪回来。我懂事后,却连个妓子的手都没摸过。
啧啧啧,说心里话,平儿姐姐,我都羡慕你,跟了这么好个男人。
你怎么能哭呢?你躺在被窝里睡觉都该笑醒才是!”
“呸!”
依平儿这样温婉的性子,听着都实在忍不住啐了声。
贾蔷听到这一声,就放下心来,哈哈大笑一声后,站直身体,道:“好好歇息罢,往后你是我的了,明儿见!”
说罢,迈着霸道总裁的步伐离开。
等他走了好久,屋门才缓缓打开,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来,神情格外复杂,虽仍满是泪痕,但终究没了先前心若死灰般的哀绝和晦暗。
看着天上的皎皎明月,平儿心想:
明儿个,许是一个好天气呢……
……
PS:有点头大,搞错了,今天才上大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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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托付
翌日清晨,一大早,贾蔷刚起来准备出去晨练,就见吴嬷嬷来,说前面传话进来,来了许多外客,是镇国公、理国公等府第的老爷,还有王家的舅老爷也来了。
贾蔷心知必是前夜之事传到了他们耳中,对于他们今日能到来,心里还是感到满意的。
毕竟,贾蔷至今除了一个漕帮外,都不知道剩下三个对手是谁,牛家、柳家他们更不可能知道。
这个时候能出面,看来至少这几家开国功臣门第,是确实意识到抱团共荣的必要,而不是和其他那些人家一样,依旧沉浸在醉生梦死中。
贾蔷在晴雯和香菱的服侍下,迅速穿戴得当,又简单清洗了番,就赶往了前厅。
……
“哟,诸位叔伯都来了!”
看着满堂人,贾蔷着实出乎了意料,拱手问好道。
不过再细细看来,还是当初一路追随到底的那十二家,另外就是王家。
而他们各自身后的年轻人,应该是他们的子侄辈,都十分年轻。
贾蔷辈分虽低,但身份最贵,所以他一来,满堂人都起身相迎。
而看到贾蔷面色如常,牛继宗最先笑道:“外面如今到处传言蔷哥儿你受了极大打击,都怄心怄的吐血三升,在家生死不知。如今看来,果然谣言最不可信。”
贾蔷呵呵一笑,这些谣传本就是他让人放出去的,他笑道:“虽被人算计了回,损失不小,但我还不至于为此事吐血。”
众人或明或暗的打量了他几个来回,发现他除了眼圈隐约有些发黑外,面色如常,且神清气爽的样子,的确不怎么像极怒吐血。
王子腾点头道:“蔷哥儿逢大变而面色不改,这等静气,便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又有几人能有?这世上多少少年英雄,只能走顺风路,一遇逆势,就一蹶不振。如蔷哥儿这般,视逆旅如等闲者,又有几人?”
贾蔷见满堂人都准备夸起来,摆手笑道:“都自己人,说这些干甚么?”
柳芳沉声问道:“蔷哥儿,前儿夜里到底是谁下的黑手?昨儿你将南城大岳赌坊抄了个干净,难道是漕帮干的?”
贾蔷微微颔首道:“只知道其中一家是漕帮,其他三家不清楚。不过没关系,早晚会将这个仇报了。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定城侯府二等男谢鲸怒声道:“说不得,就是元平功臣那边下的毒手!那群畜生,处处打压开国一脉,军饷只发到三成,野牛肏的,就没见过这么黑心下贱的!兵饷也就罢了,连武库里的兵器都不肯发下来,让丰台大营拿着烧火棍去打仗吗?兵部那些狗娘养的,早晚砸烂他们的狗头!”
王子腾闻言,一张老脸涨红。
他虽是兵部尚书,可兵部左右侍郎、各堂主事,并武选、车驾、职方、武库四清吏司司官,还有会同馆、捷报处、督摧所、当月处、稽封厅等行政部郎官,悉数为元平功臣那边的人。
兵部比户部更直接,王子腾名义上为大司马,实则几乎没有半点实权。
兵部调兵作战的大权原就归属军机处,只承担后勤等职,王子腾又如何争得过元平勋臣的两位武侯?
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兵部尚书,堂堂大司马!
他手下的丰台大营,居然只能拨付三成兵饷,甚至连武库内的兵器都不给分发,可想而知,丰台大营的兵将该如何看他?
此刻谢鲸骂开,王子腾只觉得无地自容。
就听贾蔷温声笑道:“谢叔,你还是这暴脾气。元平势大,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别说咱们,凡朝中有识之士,哪个不忌惮?王部堂虽是兵部尚书,也是被架在火上烤的。这还是因为元平功臣内部分裂,两边为了争这个位置几乎打出狗脑子来,才让王叔坐了上去。换谁其实都一样,都难有作为。”
王子腾闻言,大为感激,却还是拱手一圈道:“惭愧啊!”
见此,谢鲸都不好意思了,哈哈笑道:“大将军,我可没骂你,那群球攮的也根本没把你当兵部尚书。”
安定侯府胡深问贾蔷道:“蔷哥儿,此事实在太伤士气了。丰台大营的兵马,原都是那边的老卒。各部营将校尉乃至队率,都是那边的人。本就有隔阂,如今连兵饷发的也只有从前的一半,甚至训练中损毁的兵器都得不到补充,弓手的弓坏了只能干瞪眼……如今实在是,举步维艰,威望扫地。此事不解决,怕是不行。”
贾蔷闻言肃穆下来,看向胡深道:“如今兵部左右侍郎,是长兴侯耿年,和颍川侯傅连?”
胡深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没说话,颍阳侯府袭二等男江入海就大声道:“就是这两个球攮的狗东西,素来飞扬跋扈,我等开国功臣一脉,在他们两条狗东西眼里,怕连臭虫都不如,欺人太甚!”
江入海也是当夜一路跟随贾蔷杀到辅国公李曜门前的开国功臣将门之一。
贾蔷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给我几天时间,想想对策。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中阳伯府袭二等男孙泽道:“宁侯,何不直接请户部林侍郎帮忙?”
贾蔷好笑道:“怎么帮?兵部将军费上报到户部,户部再将军费下发到兵部,而后一层一层下拨。这是朝廷规矩,我先生又如何能改变?”
牛继宗等人也纷纷摆手道:“断不可如此,没的惹出大是非来。”
众人沉默稍许后,牛继宗跟弥勒一样,呵呵一笑,道:“也好,大家一起想想,过两天后再商议商议。此事今儿就先不提了……蔷哥儿,听说你损失不少人手,你看这样,别的咱们帮不得你甚么,你也不缺金银。我这个大儿子,打小没有娇惯着养,跟我打熬了六七年,做到校尉了,拳脚骑射上也还说的过去。是个没用的东西,不过要是跟在你身边,能学到你一成,我就心满意足了。”
贾蔷闻言一惊,就见牛继宗身后那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出列,一个千儿打在地上,沉声道:“末将牛城,参见宁侯!”
贾蔷“诶”了声,忙摆手道:“起来起来,同辈之人,岂有此理?”
话音刚落,就听柳芳笑道:“虽是同辈,但尊卑有别啊。我这边也有一个,我长子柳珰,和牛城差不多,他哥俩熟。”
柳珰同样一步向前,行大礼拜道:“末将柳珰,参见宁侯!”
这两个开了头后,其他的都不用各自老子介绍,便纷纷出列,拜道:
“卑职戚琥……”
“卑职胡宁……”
“卑职谢强……”
“卑职江沧……”
“卑职孙常……”
除了牛城、柳珰,共十个年轻人,最后齐齐大声道:“参见宁侯!”
贾蔷先正色,沉声叫起后,又哭笑不得看向一众大人,道:“这是做甚么?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损失的是一些打探消息的人,总不能让这些世兄办这些事罢?”
王子腾笑了笑,又沉声道:“蔷哥儿,我们寻思了下,靠稳扎稳打,埋头苦干,我们永远搞不赢对面。如今看来,还是你这边,五城兵马司,反而机会多些。如今你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看看他们若是堪用,就放进兵马司,哪怕当个小吏目也成。我这两个儿子,王云和王安,也都交给你。你放心,五城兵马司也是军中,军法为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拼出来是造化,果真丢了性命,那也是他们的命数。谁也不会赖在你身上!”
贾蔷皱眉道:“我不是怕担责任……只是这些世兄多是在军中底层打熬了几年的老军伍,如今放在丰台大营当个校尉难道不好?”
牛继宗摇头道:“蔷哥儿,就目前来看,不管是丰台大营还是西山锐健营,乃至京城十二团营,短时间内都没有真正实战练兵的机会,等闲动弹不得。倒是从前没放在眼里的五城兵马司,如今在你麾下,带出了让人没想到的意思来。
蔷哥儿,不管是兵还是将,没有实战的机会,终究是样子货。哪怕追捕几回江洋大盗,在各街道坊市内布布兵阵也好。蔷哥儿,果真能将五城兵马司这二万余人抓到手中,岂不比在丰台大营当个校尉强得多?”
其实有些犯忌讳的话不好出口,但大家心里都明白。
莫说是丰台大营,就是京城十二团营,无旨意谁敢妄自调兵?
京畿重地,行事有半点差池,就是全家掉脑袋的罪过!
但五城兵马司不同,这个建制,是唯一一个能够在神京城内自由行走的军制。
果真能练出两万兵马来……那,或许能顶大用!
若非如此,王子腾又怎会说甚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贾蔷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沉吟稍许后说道:“容我想一想,此事,还是要想个好名堂。不然,容易落人口舌。这样,下月初一,太平会馆东路院内,我要和元平功臣子弟们交一次手,怎么样,有敢一同去,上擂台顽顽的没有?”
牛城、柳珰、胡宁、谢强四人大声道:“我敢!”
江沧、熊哲、常进八人虽慢了半拍,也还是纷纷拱手道:“早就想和他们较量较量了。”
柳芳提醒道:“是董川那几个小子?别怪我这个世伯打击你们,董川那几个,都是跟着他们老子在九边,和蛮人打交道拼杀实战练出来的,和你们根本是两码事。”
贾蔷呵呵笑道:“不怕,输赢怕甚么?只要有上擂台的勇气就好,他们拿骚鞑子练,我们拿他们练就是。输九十九次没关系,只要能赢最后一次,我们就算没输过!”
“好!!”
一群大人们听了这话,齐齐叫好喝彩!
个个神情激昂……
而一群衙内们,则满心好奇的看着,不懂贾蔷到底给他们打心底里敬畏的老子灌了甚么迷魂汤……
有些事情,听得再多,只要没亲眼所见,就未必相信。
贾蔷自然明白同龄人的心思,却也只笑了笑。
有他们开眼的时候……
……
快到中午时,牛继宗、柳芳等十二家各自带着子侄离去,王子腾却留了下来,满面惭愧的对贾蔷道:“蔷哥儿,宝玉他舅母一介妇道人家,听信谗言,给宝玉他娘写了封信,实在荒唐,你莫往心里去。”
贾蔷摇头肃穆道:“确实没往心里去,不过舅老爷还是要告诫她,外面的事,不要再插手。如今咱们的局面已经十分艰难了,绝容不得后院起火!”
王子腾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绝没有下次。”
贾蔷点了点头后,王子腾又道:“还望蔷哥儿,莫因我王家那蠢妇,迁怒到宝玉他娘身上。她……也是个糊涂的。”
贾蔷笑了笑道:“我一个晚辈,又如何能迁怒?老太太也不答应。”
王子腾闻言,放下心来。
贾蔷怪罪李氏都没甚问题,可若是迁怒王夫人,势必会影响到对王家的支持,那就要出大事了。
最后,他指了指王安、王云道:“蔷哥儿也不是外人,有些家丑我也不瞒你。安哥儿和云哥儿,在王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常年在外忙于公事,家里的事有时便顾及不周全。再者,李家曾于我有大恩,所以……我想将他兄弟二人,托付到蔷哥儿你麾下,但凡能成长一点,王家感激不尽啊!”
见王安和王云两人又拜了下来,贾蔷让他们起来,心下也明白了王子腾的意思。
这里面,不止有自曝家丑托他看管之意,怕也有几分交底……难听点叫人质的意思了。
他也不矫情,点头道:“好,就让他们先入东城兵马司,从底层做起罢。好好磨砺一番,再行提拔。”
王子腾是个识趣的,笑道:“蔷哥儿表姐夫也就是个小小的吏目,还立下那么多功劳,他们合该从底层做起。”
等王子腾告辞离去后,贾蔷打发人将老实巴交的王安、王云安置在前院。
他则回到后院,准备用刚刚到手的一等将军印,写一封弹劾奏折呈上去。
不想刚进门,就见平儿拿着块帕子,伏在中堂几案上擦拭着。
从背后看去,身形动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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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促狭鬼 (第三更!求订阅!)
“呀!”
平儿擦完桌几,转过身正准备去清洗抹布时,看到倚靠在门口,看的津津有味的贾蔷后,惊呼了声,险些没把手里的抹布丢了。
那欣赏中带着霸道的目光,让她俏脸登时飞红,平儿偏过头去,避开了贾蔷的眼光,埋怨道:“侯爷来,也不吱一声……”
“吱!”
贾蔷顺应其怨言,知错就改。
平儿却尴尬了,也不知该是甚么表情,只道:“我原不是这个意思……”
贾蔷却笑了笑,道:“你别拘谨啊,好似我是欺男霸女的恶霸侯爷一样。你放心,我做不出霸王硬上弓的勾当来……咦,听起来有些邪恶,有些刺激……”
“哎呀!侯爷哪……”
平儿满面羞红,虽明知贾蔷在顽笑,可仍羞不可抑的嗔怨了声。
贾蔷哈哈一笑后,摆手道:“你去忙你的罢。”却也没说不用她做这些小丫头子做的事。
平儿不做,香菱和晴雯就要做。
虽然贾蔷有些喜欢平儿,但也不会迈过旧人……
平儿能转过心态来,主动来做事,说明心里那道坎儿已经迈过去了,至少不会再自哀自苦做傻事,如此便好。
日子还长……
回到房间,贾蔷拿出白纸来,开始写弹劾奏折。
无他,弹劾立威营谋反时出现的子药,兵部至今没有给出说法。
只草草交代了,火器营未有子药遗失,就完了?
哪有这样便宜的好事!
只是像这种势必会往军中深挖的大案,寻常文官是不敢往里栽的。
军机大事,他们原也不懂。
即便是军机处内,哪个又愿意得罪那么多元平功臣?
更何况,这背后谁又知道水到底有多深?
一个不好,就是遗祸子孙的大罪!
眼下军机处的大臣,可没有韩彬那样的人。
而武勋里,元平功臣自然不会去搞这些,若是没有贾蔷夹在其中,或许元平功臣内部还会内斗一番。
可里面夹杂着一个贾蔷,谁也不愿背上勾结开国功臣一系的名声,也就作罢了。
至于开国功臣一系,要么不在乎,要么惹不起,要么还要顾及王子腾……
总之,竟无人敢揭这个脓疮!
他们不揭,贾蔷来……不,‘贾赦’来揭!
真论起来,这位贾代善的嫡长子,发声的力道,或许还在他这个因侥幸而封侯的一等侯之上……
贾蔷将子药外散的威胁大书特书一番,其实道理很简单,这顽意儿不似弓箭,甚至不似弩箭,果真随意流散几十桶在外,就是一个皓首老翁,都能炸塌一片宫墙。
此事若不彻查清楚,易生肘腋之患!
一气书成后,贾蔷又取来一等将军印盖上,明日就是月初了,一会儿派人送给王子腾,让他代为呈上……
刚用封皮包好了,贾蔷忽地感觉不对,回头看去,就见黛玉竟俏生生的站在门口看着他,也不知看多久了……
贾蔷眼睛一亮,笑道:“林姑姑怎么来了?”
“呸!”
听他这称呼,黛玉啐了口,今日她苏绣百花云纹锦衣,愈发衬出几分江南女子的娇柔俏媚来,星眸含情,道:“你刚在写甚么呢,一脸的坏笑?”
贾蔷嘿嘿一笑,道:“写了封奏折,告人黑状的!”
黛玉吃了一惊,道:“让人发现是你写的,岂不忌恨你?”
贾蔷上前悄声道:“我把大老爷的金印拿来了,以他的名义告的,没关系。”
黛玉闻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聪明的没有再多问甚么,只啐了声:“促狭鬼!”
贾蔷哈哈一笑,再问道:“林姑姑怎来了?我正准备忙完这点去瞧你呢。”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凤丫头使人将平儿的身契送来了,我给你送来呀。”
贾蔷干笑了两声,道:“我跟你坦白,对于平儿呢,主要还是看重她的善良和聪明,能帮我在西斜街那边掌事。再者,也不愿让她被贾琏那号给祸祸了。当然,你要说我辛辛苦苦的救她出来,日后再将她送人……也有些不甘心。但到底如何,还是看林妹妹你的意见。”
黛玉没好气道:“你少装相!你头一回想要一个姑娘,我还能拦你?偏故意这样说,没安好心!”
贾蔷嘿嘿一笑,黛玉又道:“老太太昨儿的那番话,已经是在点我了。说你屋子里的丫头太少,难道是我拦的你,连丫头都不让你用的?”
贾蔷连连摇头笑道:“这如何可能?林妹妹早就让我将小角儿、小吉祥这两个带回来掀门帘儿了。”
“噗嗤!你再浑说,仔细呢!”
黛玉自然不肯认账。
小角儿还扎着总角,小吉祥也没大多说,一双毛毛虫眉,可爱是可爱,却是一脸稚气。
难道她只容得下这样的“虾兵蟹将”?
笑罢,黛玉道:“走罢,去四妹妹院子里瞧瞧,云丫头魔怔了,搜刮了好些玩意儿出来,就指望着这个,发笔小财呢!”
贾蔷呵呵道:“也难为她,还能乐呵呵的顽笑。”
黛玉闻言,登时不知该怎么说了。
湘云的情况,着实有些不好。
虽名义上是保龄侯府的大小姐,可毕竟老子娘早早没了。
保龄侯府的内囊早就耗尽,家里真真是但凡能省的,都要省,只有正经老爷少爷的嚼用不省。
别的大户人家,针凿女红只是为了练习一门技艺,史家却真的需要内眷们亲自下场,缝制衣裳。
不是说不能干,只是湘云才十一二岁,这样小的年纪,却常常跟着大人们熬夜赶制。
史鼐的亲生儿女们,也就小个一二岁,却都可呼呼大睡。
没有爹娘的孩子,终究不同……
只是即便如此,湘云仍能保持一颗英豪乐观的心,成日里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
黛玉叹息一声道:“若是早些明白道理,原就不该和她吵闹许多了。”
“诶……”
贾蔷摇头道:“你也善良的忒过了些!这是两码事。女孩子家的小别扭,又不是大过错。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都说你小性儿,可我却知道,你从不会主动说别人的是非。即便是刀子嘴,也多后发先至,不会无故招人。云丫头是个好的,但她那直通性子,少不得口无遮拦说些错话,才惹得你和她理论。这如何能怪你?”
黛玉闻言,心里舒适了许多,看着贾蔷抿嘴一笑。
二人正对视着,平儿端了盆清水从外面进来,看到黛玉来了,忙放下铜盆要来见礼。
黛玉先一步笑着拦道:“好姐姐,你可别多礼。在这原比凤丫头那更自在些才是,你若多礼,反倒不好相处了……对了,这是凤丫头刚才打发绘金送来的身契,还带话给你,东府西府原是一家,劝你别做傻丫头自寻烦恼,多咱想回去看看,抬脚也就到了。这两日忙,等过了这两天,她也来见你。另外,绘金说凤丫头还在给你准备嫁妆呢……”
说着,又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一眼。
平儿早已泪流满面,可听到这句话,还是羞的俏脸通红,抹着泪道:“姑娘是主子呢,莫拿我这奴婢说笑。我自知甚么位份,岂敢有不安分的念头……”
黛玉笑道:“这话可冤枉平儿姐姐自己了,哪里是你有甚么不安分的念头,人所共知,是有人厚着面皮,当着老太太的面强夺了你来。你才是最委屈的一个呢!”
平儿犹豫了下,悄悄望了贾蔷一眼又忙收回目光,有些艰难道:“侯爷,并未存甚么别的心思,只是想救我,不被人害了……”
黛玉失声笑道:“他是这样同你说的?”
贾蔷干咳了两声,道:“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去看看云丫头到底准备了甚么罢!”
见他面子上挂不住了,黛玉止住了话题,问平儿道:“平儿姐姐可愿一同过去?你明儿不是就要去西斜街那边了?”
平儿慌的跟甚么似得,道:“我甚么也不会,过去了可不要误了大事。”
贾蔷摆手笑道:“各处都有各处的人手在,平儿姐姐去了,只管着调解各处的矛盾。女人多了,难免是非多。”
“很是呢!”
黛玉认真点头附和道。
饶是平儿此刻复杂的心情,看着贾蔷的面色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
离了小院,往惜春院行去,贾蔷正经对黛玉道:“我将她要出来,真的主要是心存不忍……”
“你得了罢!”
见他几次三番解释,黛玉倒不好意思了,道:“你总这样说,倒像是我……”
倒像是她不能容人……
可这话该怎么出口?
看着贾蔷嘴角的坏笑,黛玉瞪他一眼,道:“那日后,你觉得不忍心的时候多呢,都捡回屋里来?”
贾蔷忙正色道:“不会不会,我印象里最惨的,如今都在我屋里了。往后林妹妹若觉得哪个好,想要过来使随你,我是不用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若不是规矩束缚着,自己洗衣服都成!我还会自己煮饭呢,得闲了,我做给你吃,保准你喜欢吃。”
这话,却比先前最动人的情话还让黛玉心酥。
星眸中晨露闪动,看了贾蔷稍许后,抿嘴一笑。
之后,二人没有说话,就静静的并肩行走在宁国府内,春日的阳光温暖柔和,气氛微醺。
待到了惜春小院,还未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湘云的大笑声。
贾蔷黛玉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也难为这丫头,一直都能笑的这么畅快。
进了中堂门,黛玉看着姊妹们问道:“在笑甚么呢?”
此时宝玉也在,看到黛玉进来,站起身笑道:“在说姊妹们哪里长的好看呢!林妹妹,你……”
“再乱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见宝玉打量起黛玉来,贾蔷温柔的提醒道。
“噗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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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眼睛
因贾蔷用顽笑的语气警告,所以众人并不觉得尴尬,宝玉也只幽怨的瞪了贾蔷一眼……
贾蔷和黛玉落座后,探春还在乐,道:“方才还说呢,宝姐姐的脸最好看,云儿的嘴巴最好看,二姐姐的鼻子最好看,四妹妹的耳朵最好看……哈哈哈!”
众人又笑了起来,湘云道:“还有三丫头的眉毛最俊!咦,还忘了说宝玉的……”
宝玉闻言,一下羞怯起来,“哎呀”了声转过身去,不给人看他那张青肿未消退的脸。
贾蔷呵呵笑道:“这还用看?宝玉当然是后脑勺最好看。”
“噗!”
这下,连宝钗都经不住了,掩口笑了起来。
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大笑,湘云笑的仰头太过,“咕咚”一下将椅背给仰倒了,栽倒在地,唬了众人一笑,不过大家看过去时,见她躺在地上仍在笑,不由又跟着笑了起来。
宝玉又恼火又羞气,转头怒视贾蔷笑骂道:“该死的,就知道欺负我!”
贾蔷无语,道:“你自己把后脑勺晾给大家看,我以为你对自己后脑瓜子最有自信……你怎冤枉好人?”
“哎哟!哎哟!快别说了!”
宝钗这样素日里最是稳重的,今儿也笑的肚子痛,摆手劝贾蔷道。
贾蔷见宝玉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也就作罢。
好一阵后,湘云才问贾蔷道:“蔷哥儿,你呢,你和林姐姐哪里最好看?”
贾蔷看向身边的黛玉,黛玉俏面羞红,啐道:“少和她们浑闹!”
贾蔷呵呵一笑,道:“林妹妹的眼睛最好看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因为林妹妹的眼睛里,有日月、冬夏、晴雨、山川、花草、鸟兽……但还是我的眼睛更好看……”
“咦~~”
“嘘~~”
“呸!”
一阵倒彩声响起,然后就见贾蔷看向黛玉,轻声道:“我的眼睛更好看,因为我的眼睛里有你。”
“……”
喧嚣声戛然而止,姊妹们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就见黛玉满面羞红,也不知该说甚么,只是似嗔似怨的看着贾蔷,心也酥了……
“啊!!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心……啊!我死了!”
刚爬起来的湘云,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然而这一次,只有还不懂人事的惜春咯咯欢笑起来。
其余的,如宝钗、迎春、探春,都很难笑出来。
总觉得,那一颗心也跟着化了。
又难免联想到她们自己,都笃定此生断难寻一个如此如意郎君,因而心中不免生出怅然忧伤……
宝玉也痴痴怔在了那里,心里多想方才那样的话,是出自他的口中。
若他能说出那样……不要脸的话,便是死也心甘了。
黛玉看了贾蔷好一会儿,才柔柔的啐了声:“呸!油嘴滑舌!”
贾蔷呵呵一笑,道:“好了,说正事,你们都准备好东西了?”
言归正传后,宝玉仍在犯痴,女孩子倒是纷纷回过神来。
湘云最积极,抱了好大一个箱奁出来,里面多是一些刺绣锦帕、香囊、荷包之类,女孩子做女红练手用的。
湘云巴巴的抱到贾蔷跟前,笑道:“蔷哥儿,你看看,你看看,可行不可行?”
宝钗在一旁帮她,笑着解释道:“也有丫头们做的,都洗过了。”
贾蔷略略看了看,点头笑道:“都极好,肯定不差。”
湘云闻言笑的嘴巴咧的合不拢了,贾蔷又道:“下午我打发人送来些颜色更好的绸缎,往后你们得闲了想做女红,就在那上面绣,相得益彰。不过,还是别把此事当成正经事,不然老太太那边要怪罪我的。”
宝钗抚了抚嘿嘿傻乐的湘云的额头,道:“我们省得……”
又看向黛玉问道:“平儿姑娘如何了?”
探春、迎春等人也纷纷看了过来,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一眼后,说道:“你问他,左右我去的时候,平儿正在他房里擦洗桌几呢。”
“……”
众人大吃一惊。
在她们想来,以平儿的性格,纵然不至于去寻死觅活,可离了凤姐儿,也要神伤许久,说不得还会大病一场。
宝玉先前还提议,若是平儿在这边实在不适应,就先由他们带去西府,好好宽慰一番。
谁也没料到,平儿这样快就适应了过来。
这次探春最先反应过来,面色隐隐古怪道:“蔷哥儿,你莫不是对平儿也说了你先前那些话罢?她眼睛也很美的……”
“诶诶诶!!”
贾蔷立刻义正言辞道:“别把我想的和宝玉贾琏一样,我对林妹妹说的话,再不可能对第二人讲。”
宝玉:“……”
宝钗抿嘴笑道:“三丫头是说,类似之言。”
贾蔷连连摇头道:“也没有……讲恐吓之言还差不多。”
湘云撇嘴道:“我们才不信呢!”
倒是黛玉忍不住笑道:“还真有可能……平儿就说了,她侯爷要她,是为了不让她被人害死……”
宝玉一万个想不通:“就这?平儿姐姐那样聪明的人,怎会相信这样的话?”
素来掺和不进这样的话的迎春,轻轻笑道:“女孩子,原会相信她们愿意相信的话。”
众人闻言纷纷侧目,这样有深意的话,居然是迎春说出来的。
却不知,宝玉听了这话,愈发受了暴击。
他心里惨痛,想不明白,贾蔷除了生的好,身份尊贵些,有些银子外,还有甚么好!
怎么女孩子们,一个个心里都愿和他顽……
见宝玉满脸落寞,探春正想忍笑宽慰两句,就见林之孝家的被吴嬷嬷引着匆匆而来,看到贾蔷就行礼道:“侯爷,老太太打发我来寻侯爷,让侯爷赶紧去西府一趟。”
贾蔷皱眉道:“又生出甚么事来了?”
林之孝家的脸色也难看,道:“二.奶奶病了,发烧烧的厉害,还一直不让绘金和丰儿往外说,后来实在撑不住,晕倒过去才被发现。这边还没妥当,结果大奶奶身边的丫头素云又来报,说大奶奶昨晚上梦魇了一宿,今儿早起来人都是恍惚的,她怕出事,就来请老太太、太太的主意。老太太、太太先去看了二.奶奶,见她昏迷不醒,就打发人去请太医。又去见大奶奶,大奶奶也昏死过去了,老太太就道必是有人在害贾家,请侯爷快过去看看。”
众人闻言唬了一跳,不敢耽搁,赶紧匆匆赶往西府。
……
皇城东,十王街。
义项郡王府。
义项郡王李向,端重郡王李吉和义平郡王李含,三位景初朝的风云皇子,此刻均面色难看的坐着。
他们已经坐了很久了,中堂内,弥漫着一种大势已去的落寞。
三家藏在城外的人手,果真死绝了。
尽管,李向先前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这个结果,原是最坏的结果……
这说明甚么?
说明三家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位的严密监视下!
他都登基第六年了,还在严密监视着他们弟兄的一举一动,稍有出格的地方,就招致雷霆一击。
这是为了甚么?
难道不是为了斩尽杀绝,等着秋后算账吗?
“我就知道,那是条不会叫只会背地里咬人的恶狼!当年连声屁都不敢放,如今倒使起狠来了!我就不信,父皇会纵他杀了我们!九哥,十四弟,走,咱们进宫,找父皇告状去!”
李吉忍无可忍,跳脚骂道。
李向喝道:“老十一,坐下!”
李含也无奈劝道:“十一哥,咱们去见父皇怎么说?说咱们几个合计着杀了贾家那小畜生的人,结果被老三给反杀了?你猜父皇会不会说一声杀的好?”
“这……”
李吉忽然反应过来,这一切都只是他们自己的猜测,没有证据。
李向见他仍不甘心,沉声道:“老十一,你要记住,咱们这是天家,父皇传位给老三后,他们才是父子,我们,已经成了君臣了!果真告进宫里,老三不认账,你以为父皇会信他还是信咱们?到那时,板子说不得就打到了咱们身上!你是想去守皇陵,还是被圈起来?”
李吉脸色死灰,哀败道:“九哥,那咱们该怎么办?只能坐以待毙么?等父皇归天了,咱们怕是想去守皇陵,想被圈起来苟活都难!”
李含也道:“九哥,他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那样对待,出继给老八,听说整日里醉生梦死,眼看着废了。等到了咱们的时候,怕要被人生生折磨死。”
李向面色漠然,眼睛里目光深沉,缓缓道:“咱们,肯定不能坐以待毙。原本,我都已经撂开了手,就当一世富贵闲王又如何?可我没想到,他居然一直没想放过咱们。好啊,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他!老十一,老十四,咱们把剩下的人手,都给齐贤街的那位!”
“啊?给那小子?九哥,咱们当初就是和他老子打的最狠,最后才让老三那条老狗给捡了便宜,如今给那个小砸种……”
李吉想不通道。
李含也皱眉道:“九哥,那可是最后的人手了,都交出去,往后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李向重重道:“老十四,你也糊涂!留着那点人手,能有甚么用?父皇一死,够绣衣卫杀的,还是够中车府杀的?将这些人交给齐贤街那边,给他再添一把火!那小子是条野狼,这些年一直以太上皇元子元孙自居,就没停止过小动作。得了这些人手后,他势必愈发猖狂!”
李吉恍然道:“宫里那位当年就是那小子他那废物老子的狗,这小子如何能甘心狗当主子?给倒是可以给,只是九哥,咱们难道全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小杂种身上?”
李向阴狠一笑,道:“眼下且不多谈,等大乱起时,方让他知道,甚么叫做鱼死网破!本王倒想看看,谁死在谁前头!”
其他的棋子都可以交出去,将水搅浑,只留下一个可以浑水摸鱼一击必杀的,足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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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凤危
荣府,李纨院。
贾蔷与一众姊妹到来时,就见贾母面色哀然,王夫人正在闭目念佛,贾政在外间来回踱步,愁眉苦脸。
看到贾蔷带着一众贾家姊妹到来后,先将差点藏到迎春身后的宝玉瞪了眼,然后对贾蔷道:“蔷哥儿,且去里面看看罢。”
贾蔷点了点头,进了里间去。
贾母一见他来,就恼道:“都怨你,非要让兰小子去族学里,这下可好了?”
贾蔷也没回应,上前看了看面色蜡黄,躺在床榻上昏迷着的李纨,有些挠头,问趴在一旁哭泣的素云道:“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个地步?”
素云泣道:“从哥儿去族学后,奶奶就一直吃不下,夜里也睡不着。昨儿和赵姨娘说了会儿话后,回来愈发难熬,一宿没合眼,早上起来再看,人就……人就不中用了。”说罢,又大哭起来。
贾蔷回头看向贾母,道:“赵姨娘又说甚么了?”
贾母恼道:“那个滢妇说,她只说了环儿在族学里见到的事,没说旁的。”又道:“你不是当娘的,不知道当娘的心。你大婶婶就这么个命根子,有半点闪失,那都是要命的,更何况听说还累昏过去了?”
贾蔷想了想,走到床榻跟前,轻声道:“大婶婶,你要不要去看看兰哥儿?也怪我,没想到你这么揪心。你要是能起来,咱们现在就走。看看他睡的地方,吃的甚么饭,在怎么读书生活。看了,也就放心了……”
身后王夫人皱眉道:“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接回来?果真要闹出人命来不可?”
贾蔷恍若未闻,只是看着李纨。
他也就是尝试一二,但没想到,许是思子之情太深,李纨居然真的缓缓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
若非见她气色的确十分孱弱不好,贾蔷都要怀疑她装睡……
“蔷哥儿,你说,你说可以去看兰儿,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贾蔷点点头,道:“当然,不过大婶婶你这样去看,怕是要把兰哥儿吓一跳。你还是吃点东西,洗漱一番,换身新衣裳,我带你去。看一圈就知道了,他好好着呢。”
李纨连连点头道:“好好,我听你的,我听你的!”说着,挣扎起身。
只是到底身上只穿了身中衣,这一挣扎,领口露出大片白腻来。
贾蔷只瞥了眼,就转身离去。
素云红着脸先一步上前,替李纨遮掩起来,这一幕倒没让其她人看见……
“哎呀!老太太、太太怎也来了?”
李纨这才发现贾母、王夫人等人都在。
见她醒来,贾母才长松一口气,道:“也怨我,没早些想到,兰儿打小和你相依为命,他虽是个有志气的,舍得离了娘去读书,你却未必有这份硬气放心他这样点大就一人出去住。你也该早点同我说,左右让你去远远的见一见,你也放心得下。”
李纨流下泪来,喉咙哽咽的不知该怎么说。
贾蔷道:“行了,这是心病,等见了兰哥儿,心病自然也就医好了。”
李纨又担忧道:“不会坏了蔷哥儿你的规矩罢?”
贾蔷笑道:“让封闭起来教学,是因为族里歹竹孬笋太多。他们老子本就不是甚么好榜样,见多了影响将那些小子捋直。大婶婶这边自然不成问题,兰哥儿也是个有志气的,不会受到影响。若是换成宝玉和贾环,那肯定就不让见了……”
此言一出,王夫人脸色骤然成了黑锅,探春也有些羞愤,当然,她愤怒的是贾环不争气。
贾母在一旁气道:“你有一个说一个,少往宝玉身上扯!”
贾蔷哈哈一笑,道:“行了,大婶婶这边搞定了,等她吃些饭菜养养精气神,看完兰哥儿也就没事了。咱们先去二婶婶那边等着罢,那边,才棘手。”
说到最后,贾蔷叹息一声。
贾母脸色也凝重起来,道:“那就去凤丫头那等着罢。”又对李纨道:“你好生用些饭菜,正经换身衣裳,也过来劝一劝。”
李纨闻言一惊,昨晚上东路院的事虽然被贾母下了封口令,但又如何真能封住口?
下面婆子媳妇丫头间早就传疯了,李纨自然不会不知道。
老实说,心中看笑话的成分多一些,但也多少起一些同情。
这会儿听到凤姐儿似乎出了事,想起往日的相处情分,同情心大起,忙问道:“凤丫头出了甚么事了?”
贾母也没心思给她多解释,只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了声:“都是一群孽障啊!”
明白的,自然知道她在骂哪些个。
贾蔷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不过见这老太太看起来着实有些憔悴,也就算了……
……
贾母院后,一条大甬道对面,有三间小抱厦。
众人重新折返回来,绘金和丰儿还在哭着,见到贾母等人进来,都没有起身相迎。
贾母等人这会儿也怪罪不上,上前看了看,皱眉问道:“太医怎还没来?”
正说话间,前面传话进来,说王太医来了。
姊妹们忙去了耳房暂避,贾母、王夫人倒不必,凤姐儿年轻,所以也拉下帷帐来,只将一只手臂放在脉枕上。
未几,有婆子引了中年太医来,先见过贾母、贾蔷、王夫人三人,然后才开始诊脉。
听了有一盏茶功夫后,王太医问贾蔷道:“贵府奶奶近来可是动过大怒?肝火烧的忒旺了些,心脉都受了损。原本底子就有些虚,疲劳太甚,耗损的狠了,积劳成疾。两边加一起,也就凶险起来。”
贾蔷闻言面色凝重,贾母并耳房里听着的姊妹们,也或叹息或怜惜或同情,唯王夫人,依旧面色淡淡。
贾蔷道:“太医,二婶婶这病,可要紧不要紧?”
王太医摇头道:“先开一副药罢,若是能将高烧退下去,也就不当紧了,好好将养上二三月,总能将元气补回来。”
他没说若是高烧退不去该怎么办,但大家心里却都明白。
贾蔷点了点头,等王太医开了药方,到厢房暂歇,他打发人立刻去抓药熬药后,再转过身来,脸色已经极难看了。
贾母看到他眼中的怒气,就知道要糟,尽管她也十分怜惜凤姐儿,可不愿贾蔷再去折腾贾琏,忙道:“蔷哥儿,眼下不是你给凤丫头出气的时候,等两人都好了,我让琏儿给凤丫头磕头。眼下,你可先缓缓罢!再说都是那滢妇引诱的……”
贾蔷本来稍稍压下去的怒气,听到最后一句又炸了起来,他想不明白:“怎么出了这种事,一个个都往女人身上推?贾琏那畜生到哪处安稳过,也都是女人的错?好好好,这些都是他的私德,我和他理论不着。可果真日子过不下去了,和离就是了,凭甚么和人商议,一起毒杀了二婶婶?
这是结发妻!二婶婶在贾家这么些年,对上,她伺候着老太太你,伺候着大老爷二老爷两大家子,是个人都能给她脸子!
对下,那么多小姑子小叔子,她何曾怠慢过哪一个?一个宝玉,不过是个堂叔子,她都要当大爷一样伺候着!
还让人怎么样?
她就是有些过错,至于让贾琏起杀心么?
贾琏仗着老太太的宠爱,不怕西府的家法,没关系,我一定会让他认识到,贾家的族规是容不得宠妾灭妻的败类的,更何况是通奸父妾这等千刀万剐的大罪!”
听到“杀心”二字时,贾母脸色就苍白了,待听到“千刀万剐”四字后,连身子都颤了起来,她拄着拐杖道:“蔷哥儿,不能够啊!琏儿我知道,顶多在事头上,让那滢妇挑唆着就多说了两句,那个畜生就胡吣两句!他断不敢果真如此,不然,我也不饶他!”
贾蔷还待说甚么,就听床帏里,传来凤姐儿虚弱的声音,道:“蔷儿,算了……”
语尽,已是哽咽。
“奶奶!”
绘金和丰儿忙拉开床帷,看到里面凤姐儿红热的脸上满是泪痕,登时大叫了声。
贾母、贾蔷上前,耳房里的姊妹们也一个个忧心的出来,围上前来。
凤姐儿先对贾母、王夫人道:“都是我的不是,竟劳老太太、太太来看我……”
贾母落下泪来,道:“你这孩子,纵发生了那样的混帐事,你想打想骂容易,何苦糟践自己?”
王夫人也道:“好好休养些时日,将身子养好了再说。”
凤姐儿勉强笑了笑,眼泪又落了下来,看向贾蔷,道:“我若果真能好,也则罢了,就等好了再理论。若是没那个福气,就劳烦蔷儿,将我送回金陵王家。我原是王家的女儿,无福做你们贾家的媳妇,就送我回王家罢。”
听她这话,贾母等人自然面色大变,黛玉、探春等人想起素日里凤丫头对她们的好来,纷纷哭出声来。
贾母大怒道:“胡说八道!你就是我贾家的媳妇!孙子可以没有,孙媳妇不能没有!阖族上下,哪个不知道我这孙媳妇,竟比孙子强百倍的?凤丫头,你要舍了我走?你要走,连我也一并带上,我和你一同回金陵老家去!”
凤姐儿眼泪早流淌成河,说不出话来。
贾蔷看着她,淡淡道:“你也听到了,老太太都发话了,孙子可以没有,孙媳妇不能没有。你放心,等你养好了,我给你出气就是。原就一直顾及着,若是废了那个畜生,会连累到二婶婶你。如今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能容他,贾家族规也容不得他。”
他隐约看出来些名堂,昨夜凤姐儿虽是故意设计,想要狠狠拾掇贾琏一通,但她心里多半还抱着再好好过日子的心思。
哪怕平日里不指望他去赚银子,不指望他能顶起一个家,可只要他能安安分分的当个丈夫,当个父亲,凤姐儿也认了。
但凤姐儿设局时,肯定没想到,贾琏居然果真想要杀她。
那决绝的一剑,那狰狞的面容上满是厌恨的眼神,无不让她相信,贾琏是真的想要杀她……
这对王熙凤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也是对她这些年来,在贾家生活和付出的全部否定……
凤姐儿何等心高气傲,自视雌凤,世家骄女,结果连一个浪荡子都嫌弃她,宁肯选一个卑贱下流的滢妇,也要杀她,她哪里接受得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便是因为想不开这个结,所以激怒攻心下,才生生将人熬成了这样……
然而听了贾蔷的话后,凤姐儿却流着泪道:“算了,蔷儿,算了,我真的,连一丁点,都不恨他了……”
说完这句话,凤姐儿缓缓闭上了眼,头偏了过去……
“奶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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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登门相求(第三更!)
凤姐儿头这一偏,倒将众人吓得不轻。
贾蔷忙上前,先试了试鼻息,又在脖颈上贴了贴,感觉到微弱的脉搏跳动,回头道:“晕了过去……再请太医来。”
姊妹们含着泪再回厢房暂避,未几,王太医面色凝重的急急进来,贾蔷对绘金和丰儿道:“不必拉起帷帐了,望闻问切,只切如何看病?”
二人做不得主,看向贾母和王夫人。
王夫人皱起眉头来,看着不喜。
别说凤姐儿是荣府二.奶奶,便是国公府的大丫头看病时,都要隔着帷帐,只露出手来,郎中连手都不能多看一眼。
女子的贞洁,远比性命重要。
倒是贾母疼凤姐儿些,点头道:“事急从权,且先治病再说。”
有她发话,绘金和丰儿才敢将帷帐撩起。
王太医并不敢多看,只略略看了看面色,让丰儿将凤姐儿的眼睑张了张,又诊了诊脉后,眉头紧皱,摇头道:“再不能生丁点儿郁火了,即便如此,我也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太夫人,侯爷,贵府奶奶高热不退,要赶紧想法子了。否则,便是救醒了,人也烧糊涂了!”
贾蔷奇道:“你是郎中我是郎中?有甚么法子赶紧用啊!”
王太医连连摇头道:“除了勤用冷水帕子擦拭身子外,最好的法子就是施针辅助,但这等法子,外男如何能用?侯爷,恕下官无能为力。”
贾蔷回头看向贾母,道:“救人如救火,要不然……”
不等贾母开口,王夫人就忍无可忍沉声道:“蔷哥儿,你莫不是撞客了?”
贾母也道:“果真如此,就算救醒了,凤丫头也是断不能活的。”
贾蔷叹息一声,王太医拱手道:“侯爷为了家人,能有这份心,下官是极钦佩的。只是,纵然贵府愿意,下官也不敢哪。还望侯爷再想想旁的法子罢……”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太医这种高风险的职业,若没有足够的自保警觉,怕很难活过四十……
等王太医出去后,丰儿、绘金去准备凉水帕子,这时却见黛玉走了出来,微微有些红肿的眼睛看着贾蔷,道:“蔷哥儿,我隐约记得,尹家那位姑娘,不就是杏林中人么,而且能为还不浅么?能否请了来,救救凤丫头?”
“嗯?”
贾蔷没想到,黛玉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来。
探春脸上也还有泪痕,道:“蔷哥儿,你快去请了来罢。尹家太夫人那样喜欢你,听宝姐姐说,那郡主也是良善之人,往后都是一家子,请来救一救可好?”
王夫人皱眉道:“你们莫要起哄,人家是郡主,虽通医术,却也只为宫里皇太后和皇后医治过。便是寻常的皇妃都没这份体面,岂能让人家来为凤丫头看?”
贾蔷却只当这样的话是放屁,看着黛玉道:“果真请了来?”
黛玉心里其实何尝能够平静,但她还是点头道:“如何不当真?救人要紧呢。”
迎春在一旁道:“林妹妹愈发比从前还要好了……”
贾蔷心里也欢喜,对迎春道:“二姑姑当听说过这样一个道理才是,和越优秀的人在一起,就会变得越优秀!”
“呸!”
几个女孩子都忍不住轻轻啐了声。
贾母见丰儿和绘金取了凉水和帕子来,就赶人道:“快去快去,甚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耍嘴。”
贾蔷不再耽搁,出门而去。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
萱慈堂上,尹家太夫人颇有些惊喜的看着贾蔷,笑道:“蔷哥儿今儿怎来了?前儿我还隐约听说你在外面吃了个大亏,都呕血了,传的有模有样的,今儿看着气色也还好。可见,传言最不可信。”
贾蔷微笑道:“劳老太太挂念了,我在外面行事多有对头,难免被人中伤。他们想看到我呕血,我偏不如他们的意就是。”
大太太秦氏则道:“那到底吃亏了没有?”
二太太孙氏亦是关心道:“果真让人给欺负了去?”
贾蔷呵呵一笑,沉吟稍许道:“总不能尽是我欺负别人,难免挨一回打。不过,全当长个教训罢。虽然当时有些恼,但后来就想开了。”
尹家太夫人闻言,看着两个儿戏并两个孙媳妇道:“你们听听,你们瞧瞧啊,一个个都说我偏爱蔷哥儿狠了,我夸错了?”
秦氏笑道:“没有没有,哪个敢说老太太偏心了?”
一番说笑后,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的面色,道:“哥儿这样急着来,可是府上出了甚么事?”
贾蔷点头道:“确有要紧事相求……”说着,他将凤姐儿病危之事说了遍,并将太医之言也转述了,最后道:“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厚颜求上门来。”
尹家太夫人闻言,却是和孙氏一道“哎呀”了声,孙氏道:“这可不赶巧了,早先小五才亲自带人来接回王府去了,王妃邱氏有了身子,他接了子瑜去给好好瞧瞧,还咬着牙发誓这回定要生个闺女稀罕稀罕……”
贾蔷闻言,眼中难掩失望。
尹家太夫人沉吟稍许,道:“子瑜去王府,也不过是月丫头诊诊脉瞧一瞧,并不是正经要看顾甚么疾症,蔷哥儿这边急些,你和浩哥儿直接去接人罢。虽说现在就去你府上与礼不合,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大功德的事。等看完了,再让浩哥儿送回家来便是。”
贾蔷还能说甚么,大礼拜下。
……
神京东城,安兴坊。
恪和郡王府。
等王府护卫进门通报来客后,也没多久功夫,就见李暄居然小跑着出来。
这等有损天家威仪的事,在其他宗室王爵身上,绝无可能看到。
然而李暄却无所谓,左右老五淘气顽皮的名声,朝野皆知。
他几步跑出来,却没和尹浩说话,而是嘎嘎笑着问贾蔷道:“我就知道,本王同你说了府上有那样的奶嬷嬷,你断忍不了三天,一定上门,如何?如何?”
见他笑的前仰后合,好似看到贾蔷出了天大的丑一般,贾蔷和尹浩二人都有些无语。
李暄拉起贾蔷的胳膊,就往王府里带,笑的止不住道:“走走走!你来和我看看,本王有没有哄你!到底有多大!”
尹浩都看不下去了,叫了声:“王爷!”
李暄头也不回,不鸟他:“老四你先回罢,今儿晚饭贾蔷都有了,回头再请你,嘎嘎!”
贾蔷反肘甩开李暄的手,拱手道:“王爷,今日实有急事上门,事关人命,还请王爷留些体面!”
“人命?”
李暄闻言,终于不闹了,皱眉道:“甚么人命?”却不等贾蔷开口,吸了口凉气,道:“你该不会以为,你城外那些人是我干掉的罢?贾蔷,你可别诬赖好人!”
贾蔷无奈道:“不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王爷身上……是我家二婶婶忽然病危,太医说必要女郎中行针方可救治。我求到尹家,才得知郡主到了王府这边来。此次前来,一是给王爷道声喜,二来,是想接郡主往荣府走一遭,救人性命。”
李暄这才明白怎么回事,有些不甘道:“你果真不是为了那几个乳娘来的?”
贾蔷拱手道:“王爷,救人如救火!这些有趣的事,回头再顽可好?”
“一言为定?”
李暄这才又高兴起来。
贾蔷点了点头,道:“当然。”
李暄嘎嘎一笑,然后对尹浩道:“你去里面说罢,王妃看到我必是要啰嗦一通的。这女人一有身子,就招惹不起了。”
看他心有余悸的样子,尹浩没多说甚么,往内宅去了。
当然不会过二门,备好车轿后,在内仪门往里传话就是。
这边前厅里,李暄问贾蔷道:“本王听说你吃了大亏,还被气的呕血。有人都说了,你怕是要像周公瑾那样,呕血气死。我正准备送你两个乳娘,让你好好养养。怎么样,我瞧着你这气色也还好啊。”
贾蔷摇头道:“都是无稽之谈。”
李暄嘿嘿一笑,又道:“那明儿你那太平会馆,还开张不开张?”
贾蔷点头道:“当然,怎么,王爷要去?”
李暄挤眉弄眼道:“当然,我还想去看看,你到底折腾出甚么裹胸来,看看能不能赚到大财!”
贾蔷干咳了声,提醒道:“有,倒是有,甚么尺寸的都有……就是西路院王爷进不去,有皇后娘娘的墨宝在门口挂着,外男谁都不能入内。”
李暄没所谓道:“我进不去没所谓,本王侧妃能进去吧?”
贾蔷点了点头,道:“这倒可以。”
李暄笑道:“那让本王侧妃进去,看看买些甚么,给你捧捧场。我在东路院,看你们打擂。贾蔷,你别得意,元平功臣那边不少子弟都在放话,明儿就彻底把开国一脉打趴。还说你们就是废物……贾蔷,你行不行啊?”
贾蔷淡淡道:“王爷,应该见过我姐夫才是……”
“?!”
李暄一副“你在开玩笑”的神情,不可思议道:“你让你身边那个黑熊精去打?那谁打的过?”
贾蔷好奇道:“他是我姐夫,不算开国功臣一脉的么?”
“哈哈哈!”
李暄快笑死了,道:“贾蔷,我发现你有点卑鄙。你那姐夫,放军中就是万夫不当的勇将,别人还怎么打?”
贾蔷笑道:“也不急,等我带着开国功臣一脉,输的差不多的时候,等对面最得意时,再派他上去,给他们开开眼。打赢了有奖赏,一千两!”
“好!嘎嘎,够坏,我喜欢!明儿爷一定去捧场!”
李暄欢快笑道。
正说着,尹浩进来,对贾蔷道:“马车已经到门口,咱们走罢。”
贾蔷点点头,对嘟嘟囔囔抱怨怎那样快的李暄告辞后,骑马带着亲卫,护送着一架八宝簪缨车,驶向了贾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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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王见王
荣国府,凤姐儿院。
东厢。
姊妹们聚在这里,一个个面带忧色。
连宝玉也长吁短叹,默默流泪。
迎春想不明白:“昨儿还好好的,怎一晚上功夫,就到这个地步了?”
探春冷笑道:“琏二哥哥昨晚上和那滢妇一起商量着要对付二嫂子,她听了能不伤心?更别说,最后还要拿剑杀人,要不是蔷哥儿,昨儿就出大事了!结发妻子,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实在是……”
“三丫头!”
没等她骂出口,宝钗先一步叫断,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不提尊卑,也要顾及长幼有别。
贾蔷能随意骂出口,一来他的忠孝之名有太上皇背书,二来,他还是贾族族长。
可探春若骂,回过头来传到贾琏耳中,或者传到贾母、王夫人耳中,却没她的好。
湘云都快气死了,道:“他原就不是好人!还不能说?”
又奇怪的看向黛玉,道:“咦,你怎么不骂他?”
黛玉正出神,闻声回过神来,问道:“骂谁?”
“……”
湘云恼火道:“骂琏二哥哥啊!看看他,把凤姐姐害成甚么了!”
黛玉还未开口,宝钗有些皱眉道:“云儿也忒直了些,这等事,原不是咱们姑娘家该理会的事。果真向着凤丫头,多为她祈祈福,等她好了,多劝她往开里想才是正经。旁的事,也是咱们能置喙的?”
湘云素来服宝钗,此事上也忍不住了,道:“宝姐姐,难道就任凭他这样欺负凤姐姐?”
宝钗叹息一声道:“蔷哥儿先前难道没说,他要行家法正族规?此事也唯有他能理会,咱们女儿家,只顾着跟着骂,传到凤丫头耳中,她又素来是个要强的,岂不再生出事来?”
探春小声道:“宝姐姐,依你的意思,咱们骂琏二哥哥,凤姐姐还会生气?她不都说了,要回王家的么?”
宝钗生生气笑,道:“这等气话,也能当真?”
和离的女子,放在贾蔷前世,在许多落后的地方都要受尽白眼和委屈,更何况在当下。
凤姐儿若是选择和离,她未必能回到王家,使王家“蒙羞”……
黛玉这时终于开口了,道:“且看蔷哥儿如何处置罢,断不会叫凤丫头吃亏便是。”
有这句话,诸姊妹也不为此事争辩了。
独湘云还有些不忿的补了句:“林姐姐可不能让蔷哥儿轻易放过坏人!”
黛玉笑的有些勉强,见她今日不同往日的表现,宝钗忽地反应过来,她在担心甚么,便上前拉起黛玉的手,笑道:“你且放心,尹家郡主真真是极好的人,和她相处,不必顾忌太多。看得出,她的性子偏静……”
话未说完,湘云不解道:“我就想不出,甚么叫做性子偏静?老太太也是神神叨叨的,说甚么韵着静。宝姐姐,若是大家伙都说她偏静,又不会说话,万一将来起了争执,她连话也不用说,只娇娇的掉两滴眼泪,那是谁的过错?林姐姐到时候,别是有口难辩。”
此言一出,大家都肃穆起来,眼下虽没甚绿茶的概念,多防狐媚子,可也明白,其实湘云说的这种情况最让人厌恨,偏偏没甚法子应对,因为爷们儿多爱吃这一套……
宝钗啐道:“偏你知道的多?人家郡主虽口不能言,却能手书。且并不吝言谈,话不多,但干净利落。也是个爽利的性子,但不讲排场和架子,不似凤丫头那样成日里咋咋呼呼的。真说起来,其实和蔷哥儿有些像……”
这话让迎春都笑了,道:“这话怎么说的,我愈发糊涂了?和蔷哥儿性子像?蔷哥儿都快成混世魔王了,和静沾不上边罢?”
宝钗俏脸微红,解释道:“我是说,蔷哥儿也是好简单恶麻烦的,原在梨香院的时候,他身边连服侍丫头都不要一个,香菱还是我哥哥硬塞给他的。如今到了国公府里,屋里也只多添了一个。眼下又多一个平儿,却也是他直接开口讨了来,没有婆婆妈妈。
虽都说他霸道,似混世魔王一般,可我瞧他也是个爱憎分明的。旁人待他如何,他便待旁人如何,仅此而已。我哥哥那样的人,他都能相处的来,可见一斑。”
见黛玉认真的看着她,宝钗愈发正色说道:“我去尹家的时候,就发现尹家姑娘的屋子里都是很实用的陈设。虽也光彩名贵,多是内造的,但纯作装饰用的,却极少。她那样金贵的身份,屋子里也只一个丫头。许还有些洒扫的小丫头子,但白日里都不到跟前来,院子里十分安静。”
探春忽地明白过来,道:“这样的性子,怪道皇后娘娘许她当兼祧之妻。原是个不爱管家,不爱生事也不矫揉造作的……林姐姐稳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黛玉俏脸飞红,啐了口道:“呸!我稳甚么稳……”
正说笑着,忽见鸳鸯来传信儿道:“老太太让林姑娘、宝姑娘先过去,前面传话进来,说人已经到了。”
探春、湘云登时不满了,道:“我们就这样见不得人?”
鸳鸯机敏,笑道:“原不是这个话,是因为你们辈分高,总不能让郡主给你二位见礼罢?”
宝玉急道:“那我呢?”来了这样一个神仙似的姐姐,他却不能见,简直就是煎熬,是罪过!
鸳鸯笑道:“二爷还是在这里藏好了,仔细撞到老爷。”
宝玉瞬间败退……
众人笑开了,黛玉与宝钗二人,便同鸳鸯往中堂去。
此时马车还未至,薛姨妈倒是来了,见她二人进来,贾母道:“宝丫头就不多嘱咐了,你原是见过郡主的。玉儿这里……”
贾母倒作难起来,王夫人本想开口说,让黛玉以国礼相见,先拜子瑜。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她如今愈发明白过来,不可在这种细微末节上,再激怒贾蔷。
薛姨妈倒想了个好主意,道:“宝丫头肯定要以国礼相见的,林姑娘就先等等,以平礼相见便是。”
黛玉倒随和,浅笑道:“论身份她比我尊贵,论年岁她也长我几岁,便是我拜她又如何?果真能医好二嫂子,我原该谢她。”
贾母闻言简直感动,只是还是道:“若只我们也好说了,可蔷哥儿那里,护你跟护眼珠子一样,果真见你先拜她,回头再和我们闹不当紧,若是当场迁怒人家郡主,那可如何了得?”
黛玉道:“老太太放心,断不会如此,蔷哥儿如今也大了呢。”
她深信,在其父林如海这么久的教诲下,贾蔷身上那股“莽”劲儿,已经被磨去了大半,必是知道分寸的。
且如今,也犯不着。
贾母不放心,叮嘱道:“他果真要撂蹶子,你替我按着他!”
黛玉抿嘴笑道:“好。”
贾母闻言也笑了起来,道:“一物降一物,能有个可降伏住他的就好!”
薛姨妈在一旁跟着笑了起来,目光落在浅笑而立的宝钗身上时,笑容又变得勉强起来……
正这时,林之孝家的从外面进来,通传道:“来了,侯爷直接让马车到这边来了。”
贾母忙起身,引着王夫人、薛姨妈、黛玉和宝钗迎了出去。
真计较起来,堂堂一等国公夫人原不必亲自去迎一个外姓郡主,但尹家身份原不同,背后还站着一个皇后娘娘。
二来,眼下正要求人。
虽然经过丫头们连续用冷毛巾敷,凤姐儿的体温已经降下来许多,太医说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但也要防备反复,一不冷敷,体温再烧起来,那就棘手了。
所以,还需要一位女郎中来用针。
一行人刚出抱厦中堂门,就见一架马车停了下来。
因尹浩留在二门外,所以只有贾蔷一男人在。
贾蔷先与贾母、黛玉等人颔首示意,然后打开了马车后车门。
随行嬷嬷取下脚凳,尹子瑜自马车上而下,先与贾蔷点了点头,而后偏过头去,就看到贾母一行人。
尹子瑜浅浅一笑,上前先与贾母见礼。
她上面穿一身月白底樱花纹滚边缎面对襟锦褂,下面是玫瑰粉色镶深边褶子裙。
头上发髻间簪一枚白玉金凤翘头衔珠钗,素雅明媚间,又不失尊贵。
身上背着的一个药匣,愈发添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贾母一迭声叫起,笑道:“劳烦郡主来一遭,实在是辛劳贵人了!”
尹子瑜微笑摇头,纯净的目光里,不带骄色,亦不见娇色。
王夫人这样平日里木菩萨似的人,这会儿都堆满笑容,夸道:“老太太总夸赞郡主,将郡主夸的天上少有,地上也只此一人。我们原不信,今日却是信了。”
贾母介绍道:“这是我们府的二太太,也是宫里贵妃娘娘的亲母。”
尹子瑜亦是以晚辈礼相见,王夫人又热情的叫起,仍是赞不绝口。
尹家虽不放在她眼里,可尹皇后在她心里却是至尊至贵的人,因而笑道:“贵妃每每写信回家,必感激皇后娘娘恩德。贵妃在宫里,也多亏皇后娘娘照看。”
尹子瑜也只是微笑点了点头,贾母没料到王夫人会一反常态的巴结,心里只当她是做娘的,为了元春赔笑脸。
只是眼下实不是时候这样热情说笑,凤姐儿还在里头的。
所以贾母略略介绍了薛姨妈后,又指着宝钗道:“她你也认识的,才去过府上。”
宝钗上前见礼,尹子瑜轻轻抬手,让她免礼。
最后,贾母指着黛玉道:“她是我的外孙女儿,林侍郎的女儿……”
然而话音刚落,嘴还未合上,就震惊的看着尹子瑜居然先与黛玉,轻轻福了福。
黛玉自然也震惊,忙避了开来,然后与尹子瑜也屈膝一福,笑道:“姐姐原比我大些,当受我此礼。”
尹子瑜闻言,看着满身灵秀之气的黛玉,轻轻笑了笑。
王夫人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后,又笑道:“先进屋里坐罢,吃点茶,且歇一歇。”
尹子瑜闻言,然后转头看向贾蔷。
贾蔷看明白她的意思,道:“先不急着歇,去看看二婶婶,救人要紧。”
“这……”
王夫人面色微微一沉,看向贾母。
贾母先观察了尹子瑜的脸色,见她无不喜之意,便笑道:“也好,你们年轻人,原就该这般风风火火,干净利落。”
贾蔷笑了笑,伸手要接过尹子瑜背着的药匣,道:“我来拿罢。”
尹子瑜见之稍微有些犹豫,即便以郡主之尊,也不好托大让未来夫君行丫鬟之事。
一旁宝钗忙上前道:“还是我来罢,原是我的差事。”
尹子瑜微微颔首,将药匣交给了宝钗,又与贾蔷微微一笑。
贾蔷点了点头,客气了声:“请。”
尹子瑜便与宝钗一道先行,贾蔷则和黛玉对视稍许后,二人并肩行在最后。
贾蔷右手悄悄勾了勾黛玉的左手,黛玉一甩绣帕,嗔他一眼,俏脸红晕之际,抿嘴浅浅一笑。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也不管黛玉自己在乎不在乎,今日行礼之先后,便已定下了日后两房大小之序。
而对于这个不争长短的尹家郡主,黛玉心中还谈不上喜欢,但至少,已觉得可以和平共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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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唯极富贵者能大度
凤姐儿卧房内,静静诊脉片刻后,尹子瑜便离开了床榻,来到桌几边。
宝钗已将笔墨纸砚安放妥当,尹子瑜落笔成字,稍许功夫后,将纸笺拿给贾蔷。
贾蔷看了遍后,转手递给了身旁的黛玉,然后对尹子瑜点头道:“昨晚上二婶婶夫妻不睦,反目成仇,被欺负惨了,所以才急怒至此。”
听他居然自爆家丑,还是嫁过来的媳妇被欺负的快死了,一时间,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这哪里是贾琏夫妻俩的事,更事关贾家的名声!
传扬出去,贾家日后还娶媳妇不娶?
尹子瑜却淡然,这种事,高门大户里原也平常,她目光看向了正看她手书的黛玉。
黛玉抿嘴轻声了笑道:“姐姐好俊的字!”
尹子瑜笑了笑,又落笔一行,贾蔷接过后,道:“嗯,太医开过药了……”说着,对鸳鸯道:“将王太医的药方拿来。”
鸳鸯嗔了贾蔷一眼,真当她被要去了,就这样使唤?
不过还是忙去取了来……
尹子瑜看过后,点了点头,落笔道:“是很好的方子,不必增减。我半个时辰施针一次,三次之后,当无忧矣。只是日后,断不可如此,太耗心脉,有损寿元,连子嗣上也艰难。”
贾蔷面色微微凝重的点了点头,道:“有劳了。也请放心,贾家绝容不得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回。”
贾母也看了纸笺,笑道:“我昨儿就说了,宁肯不要这孙子,也要这孙媳妇。我们贾家不是那等轻狂不知礼,一位护短的人家。我这孙媳妇,素来比孙子还强百倍。”又指着黛玉、宝钗道:“她们姊妹们,如今也都向着她们的二嫂子!蔷哥儿更是喊打喊杀呢!”
尹子瑜却没再说甚么,只笑了笑。
她如此叮嘱,只为医嘱,原无其他意思,更没有插手贾家家务事的心思。
她站起身来,从药匣中取出了针囊。
贾蔷则对黛玉道:“咱们先出去罢。”
贾母对王夫人、薛姨妈等人道:“那我们也出去罢……宝丫头留在这?”
宝钗笑道:“我留下便是。”
尹子瑜先目送一众贾家人出去后,又与宝钗微微颔首,而后坐到床榻上,让宝钗和绘金脱下凤姐儿的中衣,开始施针……
……
中堂。
贾母小声问贾蔷道:“尹家太夫人,可说甚么了?怎也没个丫头同行?”
贾蔷摇头道:“今儿不赶巧,去了尹家看到太夫人后相求,太夫人说她不在府上,去了恪和郡王府,王妃有了身孕,请她去瞧瞧。不过听说家里事急,尹家太夫人就直接让我和尹浩往恪和郡王府去接人了,接上了就回来了。等一会儿瞧完,再送回去。”
贾母等人这才知道,有这样的周折,老太太眉头都皱了起来,道:“蔷哥儿,这一出出的人情,你可是欠的有些狠了……”
这才多长点功夫,都欠几回人情了?
贾蔷闻言,看向黛玉,弯起嘴角道:“欠一回和欠三回有甚么分别?欠的再多,也没欠林妹妹家里的多……”
黛玉没搭腔,只仔仔细细的看着贾蔷,直看的他心里发毛,干笑道:“看我做甚么,林妹妹,是你让我去请的人,这个时候可不能倒打一耙……”
“呸!”
黛玉啐了口,嗔他一眼,道:“我是想看看,你除了面皮厚外,到底还有哪点好,皇后娘娘怎会把这样一个好的姑娘,许给你?”
王夫人素来心里不喜欢黛玉,但这句话,却是一万个合她的心意。
她心里也早就疑惑过八百回,宫里皇后莫非是瞎了眼迷了心?
怎么会选中这么个有人生没人教养的野种?
即便相中了贾家的背景,也该是宝玉才是!
不过她又一想,果真让一个哑巴当她的儿媳妇,她也未必愿意,一时间纠结起来……
贾蔷自然不知道王夫人心里那么多戏,他正经对黛玉道:“皇后娘娘必是看见,连林侍郎的爱女都……”
“呸呸!”
黛玉见贾蔷当着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的面也敢乱嚼舌,俏脸滚烫,面颊飞红,啐道:“你再敢浑说!”
贾蔷哈哈一笑,贾母也笑着啐道:“可见是面皮愈发厚了!这样下去,可还能了得?平儿已被你要去了,鸳鸯你莫再瞧了!”
贾蔷无语道:“我是想让她给我倒杯茶水!老太太想哪里去了……”
薛姨妈说了句公道话:“哥儿还是极好的,以他如今的地位,那样尊贵,东府也没甚长辈能约束,房里才二三人,已是极难得了。前儿老太太还在同我说,哥儿房里人太少,不大好……”
贾蔷见黛玉面色微变,忙笑道:“可见老太太也是心口不一,既然如此,昨儿我问她讨鸳鸯怎么就讨不来?”
贾母啐笑道:“鸳鸯你休想!我就这么个梯己人,眼下可不能给你。没了她,我连睡觉都不踏实!”
正说着,就见李纨面色苍白的进来。
贾母怜惜她这样年轻就孀居守寡不易,所以处处体谅她,也不让她见礼,李纨还是羞愧不安,道:“给老太太、太太还有蔷哥儿添麻烦了。”
众人摇头,贾母道:“这会儿里面正在救凤丫头,等凤丫头安稳了,蔷哥儿送人回家后,再带你去见兰小子。”
李纨心里虽难免失望,可还是先关心起凤姐儿来。
黛玉则对贾蔷道:“你在这里候着,我去东厢了。”
贾蔷起身道:“那我也走。”
不等变了脸色的贾母说甚么,黛玉就啐道:“你走做甚么?你好好在这等着人家。不然一会儿出来了,可怎么好?”
贾母忙道:“还是玉儿明白道理。”
连王夫人和薛姨妈也道:“这会儿可离不得人,再没这个道理。”
贾蔷想了想,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前面只老爷一人招待尹浩,未必招待的过来。这样,林妹妹去东厢,让宝玉前去帮他父亲一道待客罢。”
王夫人:“……”
贾母迟疑道:“有这个必要?”
贾蔷提醒道:“我每次去尹家,他们但凡有爷们在家,就没有一个不露面的。”
贾母叹息一声,道:“也罢。”
……
东厢。
方才挤在窗户边,悄悄目睹了尹子瑜风采的姊妹们正在交口称赞。
探春啧啧称奇道:“真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好姑娘!居然先给林姐姐见礼,实在是……非有大智慧的人,做不出来。”
迎春有些想不明白,道:“她那样金贵的身份,年岁也长几岁,怎会先行礼?宝丫头不是说,她原是极清静的性子么……”
探春正色道:“二姐姐这就不明白了,正是因为尹家姑娘是极清静的性子,所以才不愿在这等虚头巴脑的事上纠缠。高一头又怎样,低一头又怎样?左右谁也不会因此慢怠她,这样做反而还会高看她一眼。但她原不是为了这些,只不愿生出许多事来罢。”
迎春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哎哟”了声,笑道:“果真如此,那才是有大智慧呢。”
女儿家最明白女儿家的心思,哪个不好妒?
只是有的人粗浅些表现在明面上,有的人心里深些,被压在心底。
尹子瑜这样金贵的身份,能抛开这等俗世心思,岂不是极高明之人?
湘云叹息一声,道:“也是那样的身份和家世,才能容得她如此自在。”
迎春不解道:“这又是怎么说?”
湘云冷笑一声,道:“唯有见过极富贵者,才可将这些名利高低不放在眼里。她原是皇后娘娘娘家唯一的亲侄女儿,打小受尽宠爱。连宫里太上皇、皇太后和皇上都疼爱她,几个皇子王爷也都视她为亲妹。这世上还有甚么上下尊卑能让她放在心上?又怎还会计较一个高低?寻常人家里的勾心斗角,在她这样的人看来,和笑话没甚么分别!”
迎春笑道:“云儿忒偏激了些。”
湘云不服道:“我偏激?二姐姐莫看尹家郡主,你只看看林姐姐就知道了。她如今还像从前那样,动辄就使小性儿,觉得旁人在拿她取笑不曾?”
此言一出,迎春若有所思道:“打扬州回来后,还真没有过了。也不和宝玉置气了……”
“……”
湘云一滞,摇头道:“那又是另一回事……总之,林姐姐现在有亲爹爹疼爱着,还一道回了京城,在京城也落下了脚,成了金贵的林家大小姐,还有了蔷哥儿在这边打底……这样的身份,她不去笑话旁个都是好事,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猜疑旁人在笑她?尹家姑娘也是这样,那样的身份,先低一头又如何?先退一步,又如何?谁还能小觑了她?反而能落得个清静。”
迎春看湘云说的眼圈隐隐泛红,好笑道:“你又何必如此?难道咱们这样的人,原不配去让那一步?”
湘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了。
探春脸色也有些难看,摇头道:“别说咱们,二姐姐难道没看到,连宝姐姐那样品质的人,也只能当个拎药箱的……”
她们又有甚么资格,去让那一步……
“罢罢罢!何必在意那些?在我看来,原没那么些是非。你们可别学那些婆子,整日里鸡毛蒜皮斤斤计较,跟死鱼眼珠子一样。在我看来,大家伙都是极好的姊妹。”
宝玉大手一挥,平定纷争。
湘云却啐道:“这话真叫我恶心,你若不认得人家高一头,刚才怎眼珠子都要绿了?我劝你仔细着让蔷哥儿见了,果真给你把眼珠子抠出来可不美了!”
宝玉:“……”
正这时,就听门外传来一道笑声:“哟,这又是怎么了?谁招惹的云儿又掰扯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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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也不是个好欺负的(第三更!求订阅!)
黛玉进门后,就见姊妹们气氛有些凝重,笑道:“我不必猜,便知道必是宝玉惹出的名堂。”
宝玉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却似有千言万语而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跺脚叹息,坐在那,悄悄落下泪来……
迎春笑道:“原没甚么事,只是看到连宝丫头这样的人,也只能与贵人拎个药箱,如我们这样的,也就愈发不堪了。”
黛玉闻言奇道:“怎么就不堪了?宝丫头拎药箱,那是因为她是女官呀,又不是婢女。我们这样的人家,原只是中等人家,如何能与天家金枝玉叶相比?果真都这样计较,那都不用活了。”
探春拦在湘云前,苦笑道:“若果真都一般高,也就罢了。偏那样金贵的姑娘,先给林姐姐你行礼。这不就一下分出了三六九等来了?”
宝玉在一旁急道:“这算甚么?怎就成了三六九等?好好的,说这些做甚么,大家一起顽乐岂不好?我相信,等往后她来咱们家里,断不会再拿大,让宝姐姐给她拎药箱,也必会一般和咱们顽的。”
湘云啐道:“呸!你少做美梦,人家会同你顽?还说不分三六九等,赶明儿人家果真嫁了过来,也只有你巴巴的去巴结的份!怕到时候,连往我们队伍里混的心思也没了。”
宝玉跺脚气道:“我倒是为你,反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踹!”
黛玉果断提醒道:“宝玉,老爷在前面叫你呢,叫你快去陪外客。”
“……”
宝玉闻言,那股恨不得把心也掏出来,给姊妹们起誓的劲头立刻散了大半,畏畏缩缩一步三回头的出门走了。
等闲杂人等离场后,黛玉笑着劝湘云道:“蔷哥儿昨儿才同我说,姊妹里极钦佩的人就是你。说你和他身世相仿,但你心里比他干净的多,也坚强的多。若非你是女儿身,断比他强十倍。”
湘云一万个不信,斜觑黛玉道:“他会说我的好话?”
黛玉正色道:“这如何不能?是了,他还说羡慕你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将来必有大福祉,与他一般,可折得幼年时的坎坷形状。”
湘云闻言,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落,似满腔心事让人说尽,强笑道:“你们两口子也是,闲来拿我嚼舌头,不是好人。”
话虽如此,目光里却难掩激动。
黛玉见她哭成这样,也有些心酸,上前抱了抱她,笑道:“好好好,我们不是好人,就你是大好人,可行了罢?”
迎春在一旁笑道:“看林妹妹这样哄人,还真有些不习惯。原来林妹妹也会宽慰人呀……”
一直旁观的惜春忽然道:“必是和蔷哥儿学的……咦?林姐姐,蔷哥儿往日里欺负哭了你,也这样哄你么?”
“噗嗤!”
湘云哭的快笑的也快,眼泪还没干,这边又笑开了,道:“蔷哥儿比这高明多了……我的眼睛更好看,因为我的眼睛里,有你。”
看她故意模仿贾蔷说话,姊妹们登时笑喷了。
许是果真唯幸福者能大度,黛玉被这样取笑,居然也没恼,只红着脸啐骂了句,也就撂开了手。
探春又问道:“林姐姐见了,觉得那尹家姑娘如何?”
黛玉灵秀一笑,翻手拿出一张纸笺,递给探春道:“你瞧瞧。”
“哎呀!”
探春叫了声,笑道:“林姐姐还拿到人家的墨宝了?我倒看看,是不是果真像宝姐姐说的那样好……咦?”
探春看到纸笺上的字后,只“咦”了声,就不说话了。
其她人等了好一会儿,见她仍一直瞧着,湘云好笑道:“你屋子里多是古今书法大家的字帖,我就不信,她写的再好,还能迈过古人去!”
探春闻言,缓缓回过神来,叹道:“你原不懂这里面的道理。”
湘云笑道:“我不识字?”
探春摇头道:“旁的事,今人许难越古人,独书法一道,今人不断于古人之笔上,一再精练,至少在笔法上,可不逊古人。关键是,这字里韵着的神,实在是……前所未见。都说字如其人,难道果真是说写的好看难看如其人?自然不是。是每个人字里行间蕴着的精气神不同,所以能看得出人性如何来。只看这尹家姑娘的字,就能让人心里静下来,哪怕看三天三宿,也只会越看越舒心。好字,好人。”
迎春笑道:“果真有这样玄乎?”
探春修眉一扬,道:“二姐姐下围棋难道还不知,不同人的路数不同,心性也不同?”
迎春反应过来,笑道:“原是这个道理,我明白了。”
黛玉建议探春道:“要不,你过去见见人家,再磕个头拜个师?”
探春这才醒悟过来,不好在黛玉面前将人家夸狠了,上前抱住黛玉讨好道:“我哪里能拜旁人,要拜也先拜林姐姐!”
“去你的!”
黛玉反倒不好意思了,笑着推开。
惜春笑着笑着忽然道了句:“林姐姐,日后薛姐姐也会跟着你们一道过日子么?”
“……”
……
中堂。
尹子瑜做完第一次针灸后,出来暂歇。
贾母一迭声的打发人去准备茶水点心,问尹子瑜想吃点甚么?
原是客气之言,却没想到尹子瑜果真写了几笔,贾蔷看来,笑道:“莲子糕,豆沙卷。”
又对贾母道:“你老自己问的,贾家要是拿不出来,没面子的可是你老。”
“放屁!”
贾母气的忍不住骂道:“人家郡主单捡这样简单的点心,连这个也拿不出来,还娶甚么媳妇?”
说罢,在众人大笑中,一迭声让人去准备,当然不可能只准备这些。
贾母是富贵惯了的,一口气连点了六七样,尹子瑜写道:“并未客气,确实单爱吃那两样。”
贾母笑道:“不妨事,我们也都吃一点。”又指了指李纨,道:“这是蔷哥儿的大婶婶,蔷哥儿将她儿子送去族学里,说是封闭半年,不得回家见人,这才没几日,就想的昏了过去,茶饭不思。正好让她补一补,等晚上,让蔷哥儿送她去见见兰小子,也就放心了。”
听闻是长辈,尹子瑜亦是不疾不徐的起身见礼,李纨慌了神,忙起身避让,赔笑道:“让郡主见笑了。”
尹子瑜微笑摇头,落笔道:“慈母之心,天地可悯。”
李纨见到,那份感激简直无以言表。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见之,又是一通不要钱的夸赞。
贾蔷笑了笑,劝道:“差不多可以了,这种话她估计听了二十多年了,早听腻了。”
贾母等:“……”
尹子瑜虽未动声色,眼睛里还是闪过一抹讶然:二十多年?你认真的?
这边贾母已经骂开了:“你黄汤灌多了不成?子瑜今年才十七岁,和你一般大!”
薛姨妈都抱不平,道:“蔷哥儿很不会说话呢!”
二十多岁,早成老姑娘了!
宝钗笑道:“蔷哥儿许是在说,郡主行事做派大气,比我们稳重的多……”
贾母忙道:“那如何能比?郡主虽是尹家姑娘,可打小一半功夫在宫里长大的,经历的事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家经历得起的?”
贾蔷总觉得有些怪,提醒道:“老太太,不必这样罢?你老好歹也是一等国夫人……”
“你!”
贾母险些气得仰倒。
然后就见尹子瑜落笔道:“侯爷在尹家,不也得太夫人赞不绝口?”
这纸笺贾蔷看后,贾蔷面色有些古怪的转给贾母后,忽然想起一事来:“坏菜,忘了尹家都是女子做主,和我贾家相类啊!”
何止相类,尹家女子的地位,明显要比贾家高出三个头不止。
教养出了个皇后的尹家,太夫人的地位甚至比贾母更高。
贾母虽是一等国公夫人,可尹家太夫人却也是正经的皇上丈母娘!
在尹家,说一不二。
贾母只管后宅事,可尹家太夫人和尹皇后,却连尹家前面的事也一并管束着。
这样家族里出来的女孩子,被尹家太夫人和尹皇后打小教导的女孩子,会是个柔弱的性子?
安静归安静,却不是软弱可欺的。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三人看到那张纸笺上的字后,心里纷纷都是一震。
原本三人虽表面上十分热情,却未尝没有抱着哄一失语弱女,甚至连心智也看低了去的心思。
眼下再看这行字,登时明白过来,人家知礼归知礼,在黛玉前退一步归退一步,却并不代表,人家好欺负。
借着贾母之由,来驳一驳贾蔷的话,恰到其分,不伤别人,又能表明其存在,这个姑娘,了不得!
贾母心中震惊,面上却满脸堆笑道:“郡主说的有道理,原该如此!蔷哥儿去了尹家,落在太夫人眼里就成了宝了,竟寻不出不好的地儿,一句话能夸出三个好来!怎地,我们才夸郡主两句,你就吃味了?”
尹子瑜看着贾蔷,见他面色始终温润含笑,亦是抿嘴浅笑,却不再执笔。
等点心上来后,她果真只捡了两块莲子糕和豆沙卷用了,然后又入里间,与凤姐儿行针。
等她进去后,贾母有些高兴,又不无发愁的看着贾蔷压低声音道:“可看明白了?这可不是个能让你欺负了的主儿,你可上点心呢,别惹出事来坐了蜡!”
贾蔷闻言低下眼帘淡淡一笑,道:“没事,原没准备欺负谁,且也是个明白人。挺好,果真娶个木菩萨回来供着,又有甚么意思?怄也怄死了。”
王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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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哪有良善的岳家……(第四更!)
一个时辰后,尹子瑜三次施针罢,回到中堂时,额前发梢已经被汗水打湿,沾在了额前。
她面色也有些发白,显然施针并不只是拿银针往身上扎进去那样简单,似还是体力活……
贾母等一迭声的让坐,又打发丫头斟茶倒水。
尹子瑜并没有拒绝,捡着莲子糕和豆沙卷连吃了三块。
她吃东西很自然,即便有个憨批一直盯着她看,似乎都不能令她害羞忸怩。
细嚼慢咽用心吃完后,又吃了半盏老君眉,尹子瑜气色恢复了些,然后看着宝钗笑了笑。
宝钗居然看明白这意思,起身收拾起药匣子来。
尹子瑜落笔道:“天色不早,该回家了。侯爷不必相送,尹浩送我回家即可,侯爷可送你大婶婶去族学。”
贾蔷看后,心里惊讶尹子瑜的聪慧,方才贾母和王夫人还在和李纨商议,明日再去看贾兰,李纨能说甚么?
没想到,尹子瑜居然想到前头去了。
他略略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道:“也罢,不过饭可以不吃,但送还是要送的,不然你省心了,我就清闲不得了。”
果不其然,就听贾母等人忙道:“岂有不吃饭的道理?出了这么大的力,这样辛苦……”
一气说了七八条理由,尹子瑜也只是微笑着,最后落笔道:“家里老太太、太太尚在等候,不好归家迟了,望太夫人见谅。”
简单明了,再加上那双令人见之心安的平静明眸,贾母等人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只道太怠慢了。
贾蔷笑了笑,问尹子瑜道:“明儿太平会馆开张,你想不想去看热闹?”
到底欠了人一份大人情,若是太平会馆一日游能抵消这份人情,他觉得比较合算。
尹子瑜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只微笑着摇了摇头,落笔写了一行字后,却未直接交给贾蔷,又与贾母等人屈膝微福,而后在贾母等人起身相送中告辞离去。
出了门,临上马车前,才将纸笺交给了贾蔷,贾蔷打开一看,却见写道:“代与林姑娘告别。”
贾蔷这一刻忽然明白过来,甚么叫做真正的静之真谛。
不是孤僻的将自身孤立起来,不与人言,而是活的通透,将方方面面的打点妥当了,不招惹出麻烦,再于红尘中,细细品尝静之韵味。
“啧,这段位,有点高了罢……”
贾蔷看着尹子瑜在马车内坐稳后,喃喃出声道。
尹子瑜听力居然很好,有些不解的看了过来,贾蔷呵呵一笑,与她拱了拱手后,随手关上了马车门……
让牵引健妇先牵往外面,他则快步走向了东厢。
……
“啊,这样急就要走?”
探春不满意道:“我们都还没见着呢。”
贾蔷将纸笺交给了黛玉,道:“同你道别……此人比原先想的有意思些,回来我再寻你细细说。”
黛玉“嗯”了声,接过纸笺看了眼后,似笑非笑道:“不急呢,欠人这样大的人情,尹家若是留饭,可不必着急着回来。”
探春、湘云偷笑。
贾蔷也哈哈一笑,道:“今儿怕是不行了,不是怕嗅醋味,主要是今晚若是看不到兰哥儿,他娘又要昏死过去了。我是惧内的?”
“呸!”
……
中堂,贾蔷护着车驾离开后,贾母缓缓呼出口气来。
李纨面色苍白,不过想到就要快去见贾兰了,心里舒适了许多,因而笑道:“老太太该高兴才是,多好的一个重孙媳妇!”
贾母笑的有些勉强,点头道:“是好啊!”
好的有些过了头,看这做派,只怕又是一个要连哄带供着的主儿。
就怕太有主意了,连哄都不好哄啊……
薛姨妈自然明白贾母的心思,笑着劝道:“郡主活的明白通透,虽主意正些,但不是个多事的,也不争一时高低。老太太尽放心便是,往后啊,才是享福受用的日子。”
王夫人也笑道:“再怎样,也还是个小丫头,老太太何必担忧?只看她今日先给大姑娘见礼,就知道她还年轻。”
这话,让贾母和薛姨妈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虽然两人分大房、三房,为兼祧之妻,两头大。
可到底还是一个爷们儿,岂能果真没个大小?
按理说,尹子瑜身份贵重,有太上皇钦赐的郡主位份,再加上年岁上大一些,还是大房妻,无论如何都该当那个大。
可她却主动退让一步,先见礼,认下了那个小。
这不是年轻,又是甚么?
倒是宝钗轻声笑了笑,道:“许是郡主,果真不在意这个呢。”
王夫人淡淡笑道:“孩子话!咱们女人家,哪有不在意这等事的?”
宝钗轻轻垂下眼帘,未再答话。
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尹家郡主,确实不在意这个。
女儿家,原来也能活到如此有志气,如此自我清静……
眼帘下,宝钗眼底深处,掩埋了多日的晦暗,似渐渐开始消散开来……
……
“五哥,为何恪和郡王喊你老四?”
回尹家的路上,贾蔷骑在马上,与一直没许多话的尹浩问道。
尹家这一代共六子,江、河、湖、海、浩、瀚,尹浩排第五才是。
但在恪和王府时,李暄却叫他老四。
尹浩闻言,微微笑了笑,道:“王爷曾说过,他也是老五,因担心我做了坏事被人骂时牵连到他,所以他一直叫我老四。若是四哥也在,就喊四哥大四,喊我小四。”
贾蔷笑了笑,心道这五皇子,还真是个妙人……
尹浩顿了顿,问贾蔷道:“明日西斜街那边,还要开张么?”
贾蔷笑道:“五哥也知道那边的事?”
尹浩点点头,面色隐隐古怪道:“原未怎么留意,可如今大街上到处都是裹胸传言,想听不到都难。再加上你约战董川、陈然一行,勋贵圈里好事者已经开设赌局了……蔷哥儿,明日你那地方未必够使,男女去的都不少。”
贾蔷摇头道:“哪里是甚么人都能进的?内眷那边,身上不挂个五品宜人的诰命,门都别想。当然,家里要有个三品捐官的,也能进。东路院这边,即便家里有个将军府底子,至少也得交二十两银子办个会员对牌才能进。”
尹浩不解道:“且不说东路院这边,西路院那边是怎回事?”
贾蔷嘿了声,笑道:“五哥也不想想,寻常百姓人家的内眷,等闲也不穿裹胸啊,进去做甚么?再者这顽意儿,原不算多难去做,我也不忍去赚寻常百姓家的银子。至于捐官,针对的则是巨富之族。东路院那边,则是为了防备进来太多人,一来太招摇,二来也没必要。”
尹浩闻言多看了贾蔷一眼,道:“那‘至少得交二十两银子’,这里面怕也有说法?”
贾蔷点点头,道:“东西两路的对牌都分等级,金、银、铜、铁四级。不同的等级,可以买的东西的数量不同。另外就是,享受的服侍也不同……一会儿我给太夫人、两位太太各送一金牌。这会员对牌,原是和身份,还有交的会员银子相干,二十两是入门级,当然,西路院那边不买对牌也能进,身份够了就行,只是享受不到一些待遇。至于东路院的,那就没办法了,入门交再多银子也只能是铁牌,想升级,要靠战绩来升。到时候,会弄出个排名来……”
尹浩闻言,饶是以他内敛的性子,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道:“你也太能摆了,如此一来,你那里想不热闹都不成!往后,开国、元平功臣子弟,哪个若是榜上无名,谁还好自称英雄?”
贾蔷笑道:“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五城兵马司有肃清五城混乱之事。只是那些将门衙内常有私斗之事发生,往后就简单了,直接去东路院擂台上解决问题就是。五哥,我带了四块东路院的铁牌来。往后得闲,大哥、二哥和五哥可去耍耍。”
尹浩笑了笑,又奇道:“还有一块呢?”
贾蔷嘿嘿一笑,道:“这样好顽的事,二老爷怕是不肯错过。”
尹浩:“……”
马车内,面带浅笑的子瑜,亦是面色微微一滞,随即有些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
萱慈堂上,晚辈见过礼后,尹子瑜被叫到高台上,让尹家太夫人拉着坐下。
仔细端详了番,见面色如常,方笑问贾蔷道:“你家里人,可好了?”
贾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有劳郡主了。”
大太太秦氏不客气道:“那你怎么谢谢我家子瑜?”
贾蔷闻言,看了眼静静坐在软榻上,宁静如湖面的一双明眸淡淡含笑的看着他的尹子瑜,翻手拿出三个巴掌大小嵌着金玉的对牌来,道:“这是西斜街那边太平会馆的对牌,最高等级的,老太太和两位太太若是得闲,可以去逛逛。”
秦氏笑道:“敢情是让我们去给你捧场?提前说明白,尹家可不是大富之家,没多少银子捧场。给子瑜备的嫁妆,都是宫里娘娘贴补了些,不然还真买不起你那些绸缎,也忒贵了些!”
贾蔷笑着将西斜街太平会馆的规矩说了遍,最后道:“这对牌,不仅可减免些折扣,便是里面一些吃的喝的顽的,都是不用银子的。大太太去一回便知道,还是比较有趣的。”
听他说完,尹家老老少少的内眷都笑了起来。
二太太孙氏笑道:“你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置办下这份家业来,许就成了一只能下金蛋的鸡,难为你了……了不得。”
孙氏说罢,忽听一年轻些的媳妇笑道:“宁侯,这是你们宁府大房的家业呢,还是三房的家业呀?”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一凝,多少添了分审视,看向贾蔷……
贾蔷闻言心中倒吸一口冷气,隐隐感觉了前世传说中岳家的可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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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诚心和气,胜于观心 (第五更!求订阅啊!)
“这是浩哥儿媳妇,你叫一声五嫂便是。”
尹家太夫人笑着说罢,又去笑骂尹浩妻子乔氏,道:“偏你古怪多,这等事,也是你这当嫂子的好掺和的?”
乔氏笑道:“子瑜妹妹性子好,从不争抢这些,我们这些嫂子的面皮厚些,总要替她理论理论!”
尹家太夫人却摇头笑道:“大可不必!各家过各家的小日子,连你们这些小的,有一个算一个,何曾有人为你们理论过?我也早和你们婆婆说过,旁人家里,婆婆多为恶婆婆,好似不站规矩,就显示不出婆婆的威严来,等媳妇再熬成了婆,又开始折腾孙媳妇。
尹家从我婆婆起,就没让我立过规矩。到了我这一辈,也没让你们两个婆婆立过规矩。好好的一家子亲人,好好过日子不好?只折腾这些,没的将那份亲情也折腾干净了。她们对你们,我看着也都还好,只让你们过你们自己的小日子。既然我们这样做,你们也都要学着些。这份心意是好的,但做派不妥当。”
乔氏闻言,和其她几个年轻妇人起身,领受教诲。
乔氏笑道:“罢罢,今儿撞着了,胡说这些话。给这小两口赔礼,我把家里给我的那吉祥如意六福赤金锁拿出来,给妹妹压个箱罢。”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只是贾蔷从尹家太夫人的话中,感受到的除了开明英明外,还有压力。
有一个如此精明的岳家,很难混啊。
心知虽是尹家太夫人如此说,怕也是还有人在等着他表态,贾蔷并没有逃避甚么,坦然道:“如今外面折腾的这些,都是三房的。原因早先也给老太太说过,因答应过家里老太太,大房的家业我不动分毫,全留给大房。所以如今国公府的银库还封存着……
不过五嫂实不必担心郡主吃亏,那份家业是宁国府几代人积累下的,且先荣国在时,每有所得,也必分大房一份,所以论家底之深厚,京中各家能比得上的,没有几家。便是今日,各大庄子、园子、门铺所得出息,也都还送入库中封存。全部加起来,有没有百万之巨不好说,但几辈子吃喝不尽,问题不大。”
此言一出,二太太孙氏是最高兴的,也不掩喜悦,笑出声来。
尹家太夫人也高兴,不过老人家关注点要有趣的多,她没有同贾蔷说甚么,也未替尹子瑜高兴,而是叮嘱几个笑的或有些深意,或有些勉强的年轻妇人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和际遇,你们高兴高兴就好,羡慕嫉妒就别想了。福祸富贵,原是天定。过好眼前的日子,就比甚么都强。”
这是人性。
即便是朝夕相处的至亲,当然希望彼此过的好,但也别好出太多去,不然还怎么相处啊?
尹子瑜得了一个郡主的封号,她们也只羡慕一二,毕竟只是个空头名号。
可谁能想到,嫁给别人当个兼祧妻,居然还能变出百万豪富的身家来!
都是年轻女人,要说心里不泛酸,那就成圣人了。
尹家太夫人活了一辈子,甚么没见过,只扫过她们的脸色,心里就有数了,因此提前警醒警醒。
闲话罢,又对贾蔷道:“你明日还有正经事,晚上就不留你在家里用饭了。明儿我要去庵里礼佛几日,不能去给你捧场。大太太、二太太她们若得闲,可以去逛逛。只是即便去了,你也不必刻意招待,忙你的正经事要紧。
快去罢,不然一会儿浩哥儿他老子他们回来了,又要耽搁好一阵。”
贾蔷应下后,又与尹子瑜对视一眼,两人微微颔首后,他转身阔步离去。
……
等贾蔷出门离开后,孙氏最先按捺不住,问道:“乖囡,今日去了贾家,他家待你可还好?”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话问的奇了,又怎可能待她不好?”再怎么说,背后还有皇后娘娘的体面在,贾家除非是疯了,否则,怎会冷落尹家女?
尹家太夫人关心的是:“蔷哥儿待你还好?”
即便背后有无数谋算,但不论尹家太夫人还是尹皇后,都希望尹子瑜能有个好归宿。
早有丫头奉上笔墨,尹子瑜微笑落笔道:“很好,他是个有趣的。”
尹家太夫人看了后,登时大喜,笑道:“有趣就好!如今你也放下心来了?你不想想,你姑姑甚么样的人,甚么样的眼光?她那样疼你,怎会给你选个刻板的人欺负你?”
大太太秦氏等人也看了纸笺后,秦氏也对孙氏笑道:“宫里皇后娘娘把子瑜疼的眼珠子似的,恨不得认了当女儿去养。如今挑了这么个姑爷,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家底这样丰厚不说,还这样能积攒家业,不是那等挥金如土的败家子。可见是十全十美了!”
孙氏还未说话,就见尹子瑜又落笔道:“今日去贾家,见了林家姑娘。人很好,称我姐姐,不过,受老祖宗和姑母教诲,以和为贵,故而先见礼于她。”
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见此,尹家太夫人的面色都微微一变,更不必提秦氏和孙氏了。
看她三人如此,不等她们说甚么,尹子瑜就微笑着再度落笔道:“诚心和气,胜于观心。”
尹家太夫人看了后,眼眸一亮,微微凝起的目光便软化了下来。
此言何意?
说的是人若能够做到真心诚意、心平气和,使家人之间感情融洽,乃至意气相投,那么这份修行,远胜过佛家讲究的坐禅调息、观心内省。
尹家太夫人见之爱怜不尽的轻抚着尹子瑜的手,慈爱道:“你虽生来受苦,但天可怜见,总算让你生了副好心肠。就凭你这堪破女子好妒、攀比两大魔障的八个字,必能保你一世平安喜乐。好孩子,好孩子啊!”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这八个字?
不说做到,连明白的,都屈指可数。
尹子瑜能做到这一步,是个有大福气的!
……
贾蔷回到荣府时,天色已暮。
荣庆堂上,看到贾蔷归来,贾母问道:“都妥当了?郡主送回去了?”
贾蔷点点头,看了一圈,发现贾家姊妹们都不在,黛玉也不在,因而好奇问道:“林妹妹她们人呢?”
贾母道:“都在凤哥儿那边,宽慰她呢……蔷哥儿,我问你一事,你准备如何处置琏儿?”
贾蔷闻言,先看了眼盯着他看的鸳鸯,而后摇头道:“老太太且放心,不打也不杀……”
只是没等贾母松一口气,就听贾蔷继续道:“等他养好伤后,送到九边军中,打熬五年。五年后看情况,果真改了成日里吃屎的毛病,就回来。改不了,继续待着。”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连连摇头道:“这如何使得?他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如何能吃得了那样的苦?再说,他和你二婶婶至今没有子嗣所出,现在离了家走,何时才能留下骨血?使不得,使不得!”
贾蔷却没有退让,道:“使不得也得如此,至于子嗣血脉……我就不信二婶婶如今还让他进房。到了这个地步,再紧着强扭,没甚意趣,且早晚还得出事。老太太,即便二婶婶能被你们说服退步,可通奸妾母之事呢?此事若是爆了出去,被贾家对头拿住了把柄,再传到大老爷耳中,大老爷生生气死不提,贾琏怕是难逃贾蓉之厄。贾家的脸还要不要了?真到了那一步,贾家才是要出大丑闻,大笑话!”
贾母闻言,脸上满是哀伤之色,骂道:“家里怎么尽出些这样没出息的孽障!”
贾蔷笑了笑,道:“贾琏若说坏,谈不上坏,也没听说过他做过什么恶来。这样的人,如果能经得起军中打熬,说不得真还能争气起来。到时候,岂不有出息了?贾琏一个,宝玉……算了,他没救了。贾环,勉强还有点希望,狠狠操练一番,说不得能转回来。兰哥儿很不错,菌哥儿也还行,他也是荣国一脉的近支。这样算下来,贾家还是能出不少人才的。老太太,又何必伤感?”
听他说的好,贾母勉强笑了笑,道:“也罢,前面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今儿尹家太夫人,可叮嘱你甚么了?”
贾蔷摇头道:“没说甚么,听说西斜街那边明日开张,就打发我回来忙正经事了。”
贾母笑道:“罢,人家开明,我也不能不通情理,你去忙你的罢,我也歇一歇。”
贾蔷点头,告辞离去,还未出门,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道:“蔷哥儿……”
他站住脚,回头看去,就见贾母站起身来,看着他道:“往后,总要给二太太留些体面。这居家过日子,不管地位高低贵贱,总还是要以和为贵!”
贾蔷能不将贾琏打个半死,就很出乎她的意料了。
若是能再和王夫人平和相处,别再欺负宝玉,贾母觉得日子很快就能恢复到从前那样,从容富贵,受用不尽……
贾蔷闻言却只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只要她肯和气做人,我不会给她难看的。”
说罢,转身离去。
……
贾母院后,大甬道北侧三间小抱厦内。
贾蔷进来时,正见湘云在那跳脚骂贾琏,宝钗则在劝湘云。
凤姐儿面色蜡黄,头发也有些蓬松,嘴皮隐隐有些干裂,靠在锦靠上,面带微笑的坐着,听黛玉轻声细语的在同她说着甚么……
宝玉、迎春、惜春在不远处,只静静坐着。
迎春、惜春这般不意外,宝玉……今日怕是受到了贾政的暴击,还未缓过劲来。
直到绘金叫了声:“侯爷来了!”
姊妹们才纷纷住了口,转过头来看他。
看到他进来,凤姐儿居然笑了起来,道:“哟!这到底来的是尹家的姑爷,还是林家的姑爷?”
黛玉轻轻啐了口,道:“凤丫头合该一直昏着,一醒来就乱嚼舌头。”
话虽如此,那双氤氲朝露的明眸,还是滴溜溜的看了过来。
贾蔷呵了声,先对宝玉摆了摆手,宝玉莫名,不过还是站起身来,直到看到贾蔷拎着他的椅子坐到床榻边,才黑下脸来……
贾蔷坐下后,笑道:“这还用说?别说我这个人,就是将来有了子嗣,若能生两个儿子,一双子嗣里都要分一个去姓林的……”
“哎呀!”
黛玉一张脸一瞬间如同烧了起来般,红如云霞,扬起绣帕往贾蔷脸上丢来,推搡过来:“我把你这胡说八道的,你今儿是疯了不成?”
话虽如此,可推搡的力道之软,说话的语气之柔,面若桃花之美……
都让姊妹们失去了说话的意愿,太难了……
宝玉呆呆的楞在那里,心如刀割,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
一时间,竟生出了出世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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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君子笃于亲 (第一更!)
见这一双小儿女如此,连迎春都忍不住红着脸啐道:“蔷哥儿,愈不知羞了!”
宝钗正经劝道:“传到外面人耳中,总少不得有嚼舌头的乱说话,蔷哥儿还是仔细些呢。”
贾蔷点点头,道:“我失算了,这话原不该当着大家的面说……刚忘了你们也在。”
“呀?!”
“哇?!”
“咦?!”
一片声讨声中,黛玉的轻笑声也被掩了去……
“蔷哥儿,你先前说那尹家郡主十分有趣,极有意思,如今可能讲讲了?”
湘云怕是狗粮没吃够,居然主动上赶着去吃。
看着那有些坏笑的大眼睛,贾蔷没好气瞪他一眼,又看向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黛玉,却是先将尹家太夫人关于治家的话说了遍。
这一说,登时赢得满堂彩!
“啧啧!怪道能教养出一个人人称赞的皇后娘娘,还能教养出尹家郡主那样的人儿。这尹家太夫人,实在是个明白人!”
探春佩服的五体投地!
宝玉倒觉得没甚么,一个老太婆子,能有多好?
他笑道:“咱们家老太太,还有太太,也没让谁立规矩啊。”
这话,凤姐儿都笑了……
不过也没人多说甚么。
湘云皱起鼻子看贾蔷道:“说人家郡主哩,提她家太夫人做甚么?”
贾蔷笑道:“三姑姑说的没错,那尹家郡主,和她祖母有些像,活的有些通透,虽偏安静,但和从前想的,文文静静,清清冷冷不同,她是闹中取静。以前认为是躲在角落里寻安静,现在看来,却是将麻烦都摆平了,方自得清静……两码事。”
黛玉皱起眉头,不无嫌弃的看着贾蔷道:“神神叨叨的,人家好好一个姑娘,让你说的和凤丫头似的霸道,可见是胡说。”
凤姐儿“呸”的啐笑道:“林妹妹我劝你上点心,女人看男人通常看不准,男人看女人,却至少能看对一半,似蔷哥儿这样的,十拿九稳。若果真是个文弱的,老太太夸赞她蔷哥儿阻拦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也是个心气高的。往后,说不得那位有和你闹的时候。”
黛玉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只是不好多说甚么,红着脸轻笑。
宝钗却在不远处代她说道:“凤丫头少在这里挑拨是非,郡主心气高自然少不了,毕竟那样的出身。但能行礼在先,可见她不是个愿意争的。蔷哥儿的意思,不是用强硬的手段将麻烦都压下去,而是用才智去化解了麻烦,和你那刚猛莽撞的管家路数不同,这便是没读过书的短处了。”
姊妹们嘻嘻笑了起来,凤姐儿也不恼,冷笑还嘴道:“宝丫头你就护着她罢,就怕你服侍的好了,人家一辈子不放你这女官走,你就和蔷哥儿一家过一辈子罢。”
这话就让宝钗尴尬起来了,黛玉啐笑道:“果真是没读过书的,话也不会说,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
贾蔷见凤姐儿眼角仍有激愤之色,担心她连黛玉也怼,便先插话道:“过几天等贾琏伤好了,送他去九边军中打熬几年。九边虽无大战,但和鞑子的小摩擦也没断过。能活下来就活下来,活不下来便是他的造化。”
众人闻言心中多有不忍,虽一个个都恨的咬牙,却也不过想着贾蔷能行族法,将贾琏狠打一顿,让他长个记性,记个教训。
却没想过,果真让他去送命。
因而一个个看向了凤姐儿,或是黛玉……
黛玉目露不忍,但顾及凤姐儿,没有开口。
凤姐儿面色变了变,道:“若因为我,倒也不必……”
虽夫妻情绝,但贾琏果真因她而死,她也难有立足之地。
贾蔷摇头道:“和你们不相干,原就打算整顿族务。一个个不成器的太多,年岁小的有族学管束着,多半能改正过来。年岁大的,要么送黑辽种地,要么往九边军中打拼。贾琏将来是要承爵的,果真能立下些许战功,也能将亲贵之爵,重新变成武勋贵门。不止贾琏,日后我们府上的子嗣,也大都要送到九边去磨炼。既是武勋将门,自然不可能一味的在家享福受用,长于妇人手中,养成了废人。”
宝玉:“……”
贾蔷也没里突然落泪的宝玉,对其他人道:“都去四妹妹院子里罢,让二婶婶早些休息,好好将养一番,我现在去送大婶婶见兰哥儿。”
众姊妹自然无话,宝玉虽十分想跟了去,可自然不成,已经夜了,该歇息了,因而怏怏不乐的回了自家院子……
……
凤姐儿小院出了东拐十余步,便是李纨院。
守夜嬷嬷坐在门房里,听到敲门声,见是贾蔷,忙赔笑道:“我也不敢睡,只怕侯爷来没听到,耽搁了奶奶去见兰哥儿。”
贾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现在就去……嬷嬷与我一同进去罢。”
原是为了避嫌。
这嬷嬷却笑道:“不必如此,里面有素云和碧月在。”
话虽如此,却还是迈腿往里面送了一段,直到廊下,隔着窗往里面通报了声:“奶奶,东府侯爷来了!”
“哎哟!可来了!”
里面传来一道惊喜声。
嬷嬷对贾蔷笑道:“侯爷自进去便是!”
贾蔷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方才他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等守夜嬷嬷退下后,门帘打开,却是李纨屋子里的另一丫头碧月,看着贾蔷笑道:“侯爷快里面请,我们奶奶等你多时了!”
贾蔷进去后,就见中堂桌子上摆放了几大包东西,碧月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奶奶让我们准备的,吃的用的,还有些书……”
贾蔷摇了摇头,进了里间,就见早就更了一身新衣的李纨,此刻正让素云帮她整理着头发。
看贾蔷进来,也只对着镜子里道了声:“就好就好,蔷哥儿稍待,哎呀,碧月,快去给侯爷上茶。”
贾蔷摇头笑道:“大婶婶,若是这样穿戴打扮,就只能在外面叫了兰哥儿出来瞧瞧。想进里面,具体看看他住的甚么地儿,还得另穿一身才好。”
李纨一怔,忙道:“那该穿甚么?”
贾蔷笑道:“可有士子儒裳没有?再戴上璞巾,大婶婶今儿便可随我进里面瞧瞧。不然只在外面,不见里面真相,回过头来你又不放心。”
李纨闻言,面色微变,素来最守礼的她,却是头一次咬牙,要叛逆一回。
……
一刻钟后,换了身贾珠当年留下来的白色儒裳,头戴璞巾的李纨上了马车。
贾蔷带人护送着,一路前往了一里之外的贾族族学。
因先前早有人通报,所以这会儿族学管事的一直候在门口。
贾蔷却没让他们陪同,引着马车一直进了仪门,让管事的和斋夫悉数退下,只贾蔷引着李纨,往里面行去。
贾蔷道:“今夜之事,没有告诉过族学请来的山长和教习,以免引来许多麻烦。你准备的那些东西,族学里也不可能用得上,所以就不必带了。”
路过文昌阁,便见一间四面开窗,坐南朝北的大屋子。
大屋子面南三开间,中央是讲堂,左右两侧是厢房,三面围绕,书堂厢房外都有环廊。
屋内未有几凳,皆是席地而坐。
二三十个衣着同样学子衫的学子,齐齐摇头晃脑的大声诵读着: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正应了书堂大门两侧门柱上的联对: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满满的读书气氛,让李纨侧目动容。
她努力的在学堂学子中寻找,却也不费力,便在最矮的一拨萝卜头中间,发现了正大声诵读的贾兰。
也不知怎地,李纨就觉得贾兰瘦了许多,好在,精气神很足。
贾蔷也不催,就等着李纨一边流泪,一边看着贾兰。
许是果真有母子连心的说法,李纨看了没多久,原本专心致志的贾兰忽然皱了皱小眉头,转头看了来,这一看,登时惊呆了。
他娘居然穿了身男人的衣服,站在外面……
迟疑了稍许后,贾兰还是咬了咬牙,将书本放下,然后躬着身绕了一大圈,才出了门,出来后,先与贾蔷、李纨见了礼,然后才小声道:“母亲,你怎么来了?还……”
贾蔷摆摆手,道:“你娘挂念你挂念的紧,老太太就打发我送她来看看你。走罢,带你娘看看你住的甚么地方,饭堂在哪里。”
贾兰作难道:“可是先生留下了课业,今晚若不能背下《泰伯篇》,明儿是要挨罚的。”
李纨忙道:“课业要紧,课业要紧!娘不去看了,见你好好的,娘就放心了!兰儿,你好好做功课,也注意穿暖吃饱,娘不在跟前,可千万别病了……”说着,又落下泪来。
贾兰见之,一咬牙道:“罢,这篇我原背熟了,今儿还是陪娘去看看罢。”
贾蔷呵呵一笑,道:“拉着你娘的手,莫让她走迷了。”
李纨闻言,俏脸一红,还是让贾兰牵住她的手。
随日思夜想的儿子一并牵手走在族学里,李纨一颗始终难安的心,也真正平息了下来。
再感觉到身旁不远处,负着手不疾不徐的陪着她们母子的人,李纨心中充满感激……
而贾蔷抬头看着这片族学,又望了望天上的月色,心中觉得,他愈发融入这片红楼世界中了……
……
PS:迟了两小时,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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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养精蓄锐 (第二更!)
“娘,你看那边校场,便是我们跑步、站军姿和练拳的地方……”
“去,给你娘打两拳。”
“娘,你看着!”
素来老成的贾兰,此刻却跑进校场内,有模有样的打起了军体拳。
虽然在贾蔷看来只是样子货,可在李纨看来,却是如此雄武威壮。
等贾兰气喘吁吁回来后,贾蔷对李纨微笑道:“这才刚开始,连皮毛也没学到,半年后再看就不一样了,等五六年后再看,少不得一个文武双全的少年郎。”
李纨一边爱怜不已的抚着贾兰的额头,一边感激不尽的看着贾蔷,道:“此皆蔷儿之功也!也不知,该如何谢你!”
贾蔷呵呵一笑,摆手道:“原是我贾族子弟,但凡愿意上进的,贾家皆愿大力供养。走罢,再带你娘去看看吃住的地方。”
这回李纨却不肯去了,对贾兰道:“不必去了,见你这样好,精神也好,娘就真的放心了。你快回去好好读书罢,课业要紧,也莫辜负了你大兄对你夸赞。”
贾蔷轻声笑道:“我没甚么,只要你记得你娘为你吃的苦,其次记得你是贾家子弟就足够了。兰哥儿,你爹虽然去的早,你在贾家也没宝玉得宠,但终究是衣食无忧。贾家,便是你的本,这一点,你要记住了。”
这小子,身上透着一股凉薄气,眼下还小,应该能教得过来。
贾兰闻言,躬身大礼应道:“大兄,我记下了。”
“去罢。”
贾蔷微笑颔首,说道。
看着贾兰一路小跑赶回学堂的背影,想到这一别便是半年光景,李纨止不住的又落下泪来。
贾蔷也不好劝,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反倒看的李纨不好意思起来,拿青色绣帕擦了擦泪,赧然道:“给蔷儿添恼了。”
贾蔷摇头道:“慈母之心,天地可悯。”
“噗嗤!”
李纨忍俊不禁道:“果然是两口子,你还学人家郡主的话?”
贾蔷呵呵一笑,道:“咱们回去罢,估计听到出来的信儿后,老太太她们还在等着呢。”
李纨应下了,又回头看了看族学的一草一木后,便与贾蔷折返贾府。
……
果不其然,刚回荣府,就有婆子前来通传,贾母相请。
说到底,李纨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寡妇,入夜了和贾蔷出去,贾母未必放得下心……
等二人进了荣庆堂,就见贾母、王夫人和宝玉皆在,居然连贾政也在。
见礼后,贾母先问李纨道:“见着兰小子了,可都还好?”
李纨忙笑道:“见着了,去的时候,正和二三十个族学学子大声读书呢。出来见了遭,领着我去校场看了看,还打了套拳,就又急急的回去背课业了。”
贾母、贾政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道:“如此方是咱们这样人家的读书公子,敢情还是文武双全。”
李纨又千谢万谢一番后,贾母再看贾蔷,似有些恼火,但也有些满意,道:“你这族长当得称职,比先前的都强。”
贾蔷呵了声,点头道:“原是应该的。”
贾母抽了抽嘴角,却又道:“只一点不好,就是总欺负宝玉。”
贾蔷喊冤道:“我几时欺负他了?”
贾母恼道:“你没欺负他,怎么他回来后哭成那样?”
贾蔷呵呵笑道:“女孩子嘛!”
贾母:“……”
王夫人:“……”
贾政:“……”
独鸳鸯没忍住,笑出声来,又赶紧噤声。
贾蔷指了指李纨道:“老太太你问问大婶婶,兰哥儿如今表现的如何?这才几天功夫而已。等三五年过后,兰哥儿,甚至还有贾环,和东路院的贾琮,还有外面的贾菌等人,一个个都成了文武双全的人才,金榜题名,连贾琏都可能在九边打熬出人样来时,宝玉又该如何自处?继续当女孩子养着?
好好,眼下老太太、老爷都在,宝玉能富贵安乐下去。等说亲的时候又怎么办?文不成武不就的,人家一提,哦,原来是贾家那个最不成器的……哪怕是贵妃亲弟,又能寻到甚么好人家?我原也不想多事,觉得就让他当个富贵闲人,随他去就是了,左右又惹不出甚么祸来,和我甚么相干?
可如今当了族长,见识也长了些,才发现在这个世道里,单打独斗很难成大事,我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总要扶持一批族亲起来,一同光耀门楣才好。本也非宝玉不可,可我和他还是有些交情的。连王家舅老爷那两个庶子,都送到我门下了,我总不能大力拉扯外姓人,放着贾家的人不管吧?
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看了,我若不多刺激刺激他,让他生出向学之心,将来成为栋梁,只靠老爷打骂,怕是没多少用处。有老太太和他娘护着,他也乐得当一辈子女孩子。
成.人难自在,自在难成.人。老太太也是明白道理的,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这话就太对贾政的心思了,他一迭声感激道:“蔷哥儿所言极是,极是!非至亲,谁会为他考虑这些?”
甚至连贾母和王夫人的面色都犹豫起来,果真等贾兰甚至贾环都成器了,一个个金榜题名,大办宴席风光无限时,宝玉该如何自处?
不想贾蔷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宝玉自己心思扭转不过来,强逼他去读书,怕也读不进甚么去,慢慢来罢。只是我该说的该做的都说完做尽了,再刺激他下去,果真让他当成仇人了,反倒辜负了我一片好心。往后还是靠老爷自己教罢。”
宝玉:“……”
他有些后悔听袭人的话,跑来哭一场了。
贾蔷只是拿他取笑,可到了贾政手里,那可是要挨大棒的……
“老太太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告辞了,明儿还有事要忙呢。”
贾蔷告辞道。
贾母虽还想问问西斜街那边到底如何,只是见贾蔷也累了,便没再多问,让他离去了。
……
回到东府小院时,已经过了子时。
却见中堂内还有烛火光色,进门一看,就见竟是平儿和晴雯还未睡。
香菱每日里睡的早,除了被折腾时,大都会美美睡着。
晴雯不同,这丫头睡眠困难,觉也浅。
只是平儿竟也还在……
见贾蔷进门,两人忙起身,贾蔷却忽然想起一事来,对平儿道:“差点忘了告诉你,二婶婶病了场,不过眼下已经没事了。明儿你回来后,可以过去瞧瞧。”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近前紧张道:“奶奶怎么了?”
贾蔷摇头道:“你还不了解她?听到贾琏那样谋算她,岂有不气个半死的道理?不过眼下已经没事了,刚还在和三姑姑她们吵嘴呢。明儿你再把会馆那边的热闹同她一说,让她知道她发财了,便甚么事都没了。”
平儿这才放下心来,正想说甚么,就听贾蔷奇道:“咦,你身上好香,这是擦的甚么香?”
“哎呀!”
这虎狼之词,让平儿俏脸登时飞红,举着帕子拦在身前,连退两步,看着贾蔷笑吟吟的望着她,嗔了句:“侯爷哪!”
晴雯在后面冷笑一声,道:“爷上回还说人家像茶花美人,今儿怎就嗅不出是甚么香了?”
贾蔷懒得理她,问平儿道:“怎么这早晚了,还没休息?是后面院子没暖气住不习惯么?那先在这里,住晴雯的床罢。”
看到后面晴雯怒视,贾蔷扬眉道:“你睡我床上!”
晴雯也红了脸,扭身就走。
只要不赶她出门就好……
贾蔷奇道:“你干甚么去?”
晴雯头也不回,道:“不是你说的我把床让给她?我去给平儿姐姐把床收拾出来!”
贾蔷:“……”
平儿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晴雯快别去了!”
晴雯只是不听,冷笑声从里间传来:“我们爷还想闻这香呢!”
贾蔷正经劝平儿道:“别听她胡说,我又不是色中恶魔!不过你一个人睡后面那院子确实不妥,都多长日子里面没住过人了,又湿又冷,就先住晴雯这罢。放心,我不会去摸门的。你总不会信不过我的品性罢?”
“哎呀!”
平儿一时都不知说甚么才好了,温婉秀美的脸上满是羞赧和尴尬,道:“我就是想来问问,明儿去了那边,到底该如何个章法?不敢耽搁了侯爷的大事,并不是……”
倒成了勾引爷们儿了!
贾蔷摆手道:“让你搬过来住,也是为了方便明日一早,早早随我一道前往西斜街那边准备。做甚么很容易,明儿我拨给你八名嬷嬷,并十二个管事姑娘,她们负责具体的差事活计,你负责管好她们就成。放心,比家里这边还容易。毕竟那些人上面,没那么多婆婆在。”
平儿闻言,略略放下心来,便道:“那我先回去了,等明儿一早,我早早过来就是。”
贾蔷笑道:“你也是,早晚都要搬进来,何必非要在意这个?你放心就是,莫说你,便是对晴雯,我也一直以礼相待,不曾迫她做她不愿做的事。我也不爱吃女孩子嘴上的胭脂,会尊重你的。”
听一个主子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平儿还能如何,只能红着脸,低着头轻声道:“虽如此,只被褥衣裳那些,都放在后院了……”
贾蔷笑道:“明儿回来,让香菱和晴雯帮你一起拿便是。”
正好晴雯抱着她被褥过来,先对贾蔷皱了皱鼻子,然后对平儿笑道:“铺褥被盖都是新的,已经铺好了,屋子里有暖气,热着呢,所以只是薄被。”
平儿忙笑着谢过,晴雯似笑非笑道:“姐姐不必谢我,只是等明个儿夜里陪床时,能换我一换就好!”
“这……”
平儿俏脸愈发红的不像样,总觉得,一步步落入流沙里,深陷了进去……
贾蔷却没理会二人,进去后等晴雯端了洗脚水进来,洗了脚后就草草睡下了。
今晚甚么都不能干,要养精蓄锐,明天,是要见真章的。
……
PS:尽量写第三更……昨天爆的太狠,有点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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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第三更!)
翌日清晨,还不到卯时,其实还算在夜里。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九旬高龄的赵国公姜铎,瘦的都快缩成了一团,可精神头居然还不错。
姜铎坐的椅子都是特制的,要走上三四级台阶才能坐上去。
椅子上铺着新猩红毡,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
姜铎坐在上面,美滋滋的吃着碧梗银耳红枣粥,稀疏的的几乎没剩几根的头发,随着他乐呵呵的抖腿,跟着上下漂浮着……
长子姜保、次子姜平、三子姜安、四子姜宁以及才从江南水师回来的长孙姜泰,还有幼孙姜林都在堂内,静静的看着那几根白发纷飞,等待老头子用完早饭。
姜保妻邹氏领着几个儿媳、侄媳在旁边侍奉着,或添粥,或添小菜。
姜铎年岁虽高,看起来也干瘦,可饭量居然不浅。
吃了两碗碧梗银耳红枣粥,又吃了一小碟白切羊肉,半碟松花小肚儿、酱瓜丝儿和清拌粉皮儿。
吃饱喝足罢,姜铎打了个饱嗝,每每的咂摸了下嘴,冲儿媳孙媳笑着点了点头,等儿媳孙媳都下去了,再转过脸来看儿孙时,就成了一脸的嫌弃了,道:“一群球攮的,坐在那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没老子当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天下,能有你们几个杂毛坐在这的份?”
长子姜保赔笑道:“父亲说笑了,谁敢甩脸色?看到父亲胃口如此之好,我们做儿孙的,唯有高兴的份儿!”
一众姜家儿孙连声附和。
姜铎信个锤子,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了不起,老子这样压着你们,可大燕百万大军,还是有一半将领都听命于你们,你们多了得?老子要是早点死,怕是一个个都能做天下兵马大元帅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顽意儿,连姜家军的口号也敢喊出来,老子当初怎么就没把你们一个个都溺死在马桶里?我就想不明白,得有多蠢的猪脑子,才敢喊出这样的话来?这种话,能在外面说么?!”
众人目光都落向了三子姜安。
“父亲,这都是谣传……”
三子姜安有些心虚的赔笑说道。
“谣你娘了个歪嘴传!下流畜生!”
姜铎骂了句后,叹息一声,兴趣索然的摇头道:“罢罢罢,这样的蠢货,我连骂起来都觉得没劲,实在没得救了。老大,你看着他,往后老三就在家里,寻个院子让他住着,酒色不缺,但不能出门半步,也不能见外客,好好生孩子就完了。对外,就称他病了。老子活了九十来岁,总不能临了被这样的畜生给坑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父亲!爹!那都是酒话,那都是酒话啊!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
姜安差点没吓疯,这是要将他圈禁起来,废了他啊!
然而姜铎脸上不见一丝顽笑之色,姜保心中对姜安也十分不满。
有些事说得做不得,有些事做得说不得。
姜家军这样的字眼,即便吃醉了酒也绝不该出口。
若非和姜安吃酒的是赵国公一系的老部下,听闻这话唬了个半死,偷偷前来通了信,果真传到外面去,那立刻就是倾族大祸。
大燕的军队的确是一家的,但绝不是姜家的!
姜保与长子姜泰点了点头,姜泰即刻出外,引着两个亲兵过来,将姜安拖了下去。
等姜安自此再无机会出现在敬义堂后,姜铎老眼又看向了其他子孙,道:“这明面上,的确有不少将领,自认是姜家门下。可你们要明白,这些将校,并不是真正经历了战争,经历了生死,才投在姜家门下的。你们也没有真正战功加身,没有真金白银的功劳,就注定了你们没那么高的威望,别想让人家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们。要不然,凭一个书生一个孺子的屁话,就能吓的姜家上下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都别把自己个儿看的太高!果真闹点真格出来,没几个会跟你们!
没有这个自知之明,趁早都在家里待着,别他娘的出去给老子惹祸!老子活到这么大一把年纪,还得为了这样的事操心,一群野牛肏的下流种子,没一个争气明白的!”
骂了一通后,姜铎就要准备去上朝了,他本不必去,但今日想去。
不过临走前忽然想起,问姜林道:“贾家那小杂毛的劳什子会馆今儿要开了,是不是?”
姜林心中不解为何突然提到这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回老祖宗的话,是。”
姜铎道:“让你娘你媳妇去,不是说有可以帮着下奶不难产,让婴孩长大的裹胸么?多买些回来。另外,贾家小杂毛和董家、陈家那几家孩子斗,你和你大哥也去。他不是放话说,有甚么恩怨擂台上了?你去和他好好了一了。”
姜家一众人老脸抽抽,却没谁敢在此时触霉头。
姜林干咳了声,小声道:“老祖宗,孙儿听说,进他那会馆,要花银子办甚么对牌,黑心的很。咱们去,是不是给了他脸,给他捧场了?”
姜铎本来都要出发了,听这话就转过身走了回来,看着姜林,“呸”一口老痰啐在了姜林身上。
姜林一张脸涨红,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嘴贱个甚么?
姜铎骂道:“贾家那小杂毛放人放出去的传言,你们派人验证过了没有?是真是假?”
不用姜林回话,四子姜宁忙道:“父亲,派人查了查,还真有这么回事。谁能想到,穿戴那顽意儿的妇人,果然比不穿的多遭殃,婴孩夭折的也是那样……”
姜铎问姜林道:“这个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姜林已经明白过来,跪下道:“老祖宗教训的是,是孙儿糊涂了。”
姜铎哼了声,道:“此事若是真的管用,那就是功德无量的事,要不然皇后娘娘能给那小杂毛题字?这种好东西,厚着面皮上门去求都要求回来,你个王八小犊子,居然还这般糊涂?!”
又对姜保等人道:“家里得闲的娘们儿都去,我隐约听说,那小犊子还不许人多买,一人只能买一些。哼!我姜家就是人多,多去些人,多买些回来!这样的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阿泰,你和姜林今儿过去,咱们占了贾家小杂毛的便宜,还得狠狠揍他!”
姜林又忍不住,道:“老祖宗,你先前不是说,不要和贾家那小杂毛起冲突么?”
“呸!”
姜铎又一口老痰啐过来,道:“你凭甚么骂人小杂毛?人家靠自己都能封个一等侯,等到你们这群小犊子承爵,能封个伯老子在九泉之下都能笑着活过来!”骂完又道:“为甚么要揍他占他便宜?那是因为姜家要舍出好大的本钱来,让给那起子王八蛋!所以,给老子往死里揍,别打死打残就行!不然,非得心疼死老子不可!”
……
神京西城,贾家前往西斜街的路上。
一架马车里,贾蔷斜倚在车壁上,看着对面温婉清秀的平儿。
平儿被看的俏脸飞霞,避无可避下,嗔道:“侯爷哪!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贾蔷呵呵一笑,道:“我多咱欺负你了?”
“那你……哪有这样瞧人的?”
平儿被这无赖气的不知怎么说。
贾蔷“哦”了声,却道:“你这人还真不讲道理,生的这样好看,还不许人看?”
平儿闻言,哭笑不得之余,心里也有些微漾。
不是因为贾蔷富贵,而是因为他不仅生的那样好,还有些霸道,还有些嘴甜会哄人。
哪个女儿家,能吃得住这个?
不过,平儿还是柔声劝道:“侯爷,你身份这样贵重,人又好,不仅林老爷相中你,将林姑娘许给了你,连皇后娘娘也相中了你,即便是兼祧之妻,都要将娘家的嫡亲侄女儿说给你。你甚么样的房里人寻不到那?我……我终究是琏二爷的通房,原不是清白人了……实担不起这个福分。就让我,当个管事的奴婢,可好?”
她说的,是真心话。
只是,贾蔷却嗤之以鼻道:“好个屁!二婶婶早同我说了,她没让贾琏碰过你。至于那点名分上的事,谁在乎?平儿姐姐,自懂事以来,除了林妹妹外,我就没主动招惹过哪个女孩子,逢场作戏的那种都没有。但眼缘这种事没法说,我就是瞧着你好,有甚么法子?
所以,你也别想其他,合该你走大运,天予弗取反受其咎的道理你总听说过罢?
你的大福运到了,受着便是。
日后在家里,也没甚么规矩,只要你敬着林妹妹,旁的你想做甚么就做甚么,怎么自在怎么活就是,谁也管不着你。
将来再生下个三男二女,啧,你真有福了!”
“……”
平儿无语了半晌后,忽然将双手环在膝上,将螓首埋在其中,而后颤抖起削肩来。
虽然有些儿戏,但所描绘出的,却是天下丫鬟做梦都不会去想的美事。
只是怎么出自贾蔷之口,就显得那么……好笑?
他在羡慕女孩子的福气?
而且,他也是还没成亲呢,却是张口三男闭口二女,真真羞煞人了……
可是,果真能生出一双儿女来,那又该是怎样的场景呢?
原先跟着凤姐儿时,她就几乎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好在,路程已经到了,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声音:“侯爷,会馆到了!”
贾蔷应了声,道:“直接开到西路院门口。”
马车再度启程,平儿也顾不得羞赧,抬起一张满面桃花的俏脸来,水汪汪的杏眼看了贾蔷一眼后,忙含羞低头,开始梳理起发髻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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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跋扈 (第一更!)
“侯爷来了!”
贾蔷先一步走下马车,看到的便是尤氏那张媚艳的俏脸。
她先一日就已经过来了,跟里面人熟悉熟悉各门铺的营生,以便好与各家诰命介绍。
尤氏身后,还跟着尤二姐、尤三姐,并十二个管事姑娘,八个嬷嬷。
众人齐齐与贾蔷见礼罢,贾蔷微微颔首后,转身向车里伸出手去。
平儿见此,羞的面红耳赤,但她毕竟不是小女孩,跟着凤姐儿管家数年的她,心里明白贾蔷并非有轻薄之意,而是在众人面前,与她扎台。
因此,虽心中极羞,可还是伸出了白皙纤细的右手,被贾蔷握在手里,引下车来。
尤氏见之虽然心里忍不住生起妒意,倒不是因为贾蔷,而是因为这份权势富贵,面上却堆笑对周遭人笑道:“这位便是往后在这里管着咱们的奶奶了!”
众嬷嬷、姑娘一并福身下去,见礼道:“请奶奶万安!”
平儿一张脸如同红绸一般,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你们弄错了……”
众人讶然,贾蔷看着平儿呵呵笑道:“是奶奶还是姑娘?”
平儿忙道:“是姑娘,是姑娘……”
话刚出口,又懊悔的“哎呀”了声,俏脸飞红,杏眸中似能凝出水来,看着贾蔷嗔怪了声:“侯爷!”
奶奶自然当不起,姨娘也还未开脸,姑娘却已是房里人通房的意思了。
贾蔷哈哈一笑后,对那八名健妇嬷嬷道:“往后平儿姑娘在这里就代表我,你们直接听命于她。”
八名健妇都是太平街出身,当年甚至跟着镖队走过镖的,身上都有些武艺在身,对付寻常妇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八人上前,再与平儿见礼道:“请姑娘安!”
平儿忙笑道:“妈妈们快起来罢。”
虽然先前娇羞慌乱,但到了正经事前,平儿自有静气,稳重大方。
贾蔷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十二个管事姑娘道:“大奶奶虽也负责西路院诸事,但主要是和各府诰命小姐周旋,介绍解说。业务上具体的事你们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起了甚么争执、矛盾,再由平儿姑娘仲裁。连平儿也解决不了的,她会告诉我,我来处置。只是平儿姑娘性子好,好说话,我却不然。所以,我不想看到有人故意欺她心好。记下了?”
这十二个管事姑娘,皆是从教坊司采买回来的,个个通文识墨,知晓经义。
能从教坊司那样的火坑出来,她们自然是万分感激。
但感激这种东西,时日长了,慢慢也就淡了。
所以贾蔷将丑话说在前面,尽管这些女孩子一个个都生的不错,但对他来说,她们只是管事的。
十二姑娘也不是傻子,看看贾蔷对待平儿的态度,再看看对待她们的漠然,心里虽然各种心思,却也没人敢抗命,纷纷上前与平儿见礼。
平儿叫起后,贾蔷对她和尤氏道:“你二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大奶奶得闲时也可帮着平儿看看。”
尤氏自然一百个答应,笑道:“我来辅佐她,断不会端着身份拿大。平儿能为,我也早知道了,侯爷放心就是。”
贾蔷不理平儿的谦虚,又看向尤二姐和尤三姐。
这姊妹俩在贾蔷跟前,总有些气短,连性格刚烈的尤三姐也是。
毕竟,贾蔷和贾珍父子不同,没想过赖她姊妹们的账。
且她们如今还依附着宁府过活。
以她们的绝美姿色,没有宁国府这样的豪门庇佑着,早成了别的权贵手里的玩物了……
寻常人家,女儿生的太美,便是种祸之本。
红颜薄命,向来如此。
贾蔷看着二人道:“大奶奶说想请你们两人来帮忙,也可让你们自食其力,我原道不必,以大奶奶的月钱和贴补,再多三双姊妹也养得起。只是既然你们觉得后街那边闷,想出来做些事,我表姐也替你们说了话,那么来就来罢。但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不可仰仗着亲戚情分就恣意妄为。”
尤二姐性软,忙道:“并不敢的。”
她在婴孩房帮忙,里面的婴孩学步车、摇床还有跷跷板等小玩意儿,让她十分喜欢。
尤三姐则紧紧抿了抿嘴,难掩烈性倔强的目光看着贾蔷,道:“何曾恣意妄为过?”
尤氏忙上前拉扯她一把,让她老实。
尤三姐在餐饮间搭手,里面有冷饮、甜点等美味,让她觉得有趣。
她性子烈,好吃酒,但来了这里才发现,吃酒没有吃冰饮过瘾……
贾蔷也不理她,最后对平儿道:“你进去逛逛,四处瞧瞧罢,心里有个数。”
“哎!”
平儿忙应下,贾蔷笑着点了点头道:“行了,我去东路院了,晚上来接你。”
说罢,也不啰嗦,转身阔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平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能有这样一个人如此待她,她又岂是不知冷然的?
心里轻轻一叹,只是有些放心不下凤姐儿……
……
东路院。
贾芸、薛蝌早早候在门前,见贾蔷大步走来,忙上前见礼。
“都备妥当了?”
贾蔷也未进去,叫起二人后问道。
贾芸笑道:“都妥当了。”
贾蔷点点头,道:“我一会儿要先去兵马司衙门点个卯,你们在这里候着。知道行事的章程么?”
听闻贾蔷之言,贾芸、薛蝌还是有些紧张的。
贾芸忙道:“侯爷,今儿这个日子,您若是不在跟前,我们的身份,怕是压不住……”
薛蝌虽未言,也是点了点头。
贾蔷笑道:“我很快就赶回来,开张时必会在此。且你们按规矩办事就是,不必怕哪个,我也不可能长驻此地,终究要你们来管。原则只有一个:不卑不亢!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当奴才的。愿意守这里规矩的请进,不愿意的就请出去。东路院留了不少人手,我姐夫今天都留在这里。不规矩的,不必客气。”
贾芸犹豫道:“怕是要得罪人罢?今日能来的,都是贵人……”
贾蔷摇头道:“面子都是自己挣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也不偏向谁,也不为难谁,规矩就在那。非要去违背的,不是我们得罪他们,是他们得罪我们。再说,这东路院内摆着擂台,哪个觉得不服,上擂台就是。”
贾芸闻言点点头,笑道:“如此,我心里就有数了。”
贾蔷笑道:“有数就好,你们进去忙罢。”
说罢,翻身上马,带人往东城兵马司衙门行去。
摊子越铺越大,他不可能事必亲躬。
能够培养出来一些可独当一面的手下,意义甚至还在太平会馆之上。
当然,主要还是防备,有小人拿他因私废公做筏子……
……
大明宫,乾清门。
辰时初刻,早朝鼓起,文武官各于左右掖门外序立。
候钟鸣开门,各以次进,过金水桥,至皇极门丹墀东西相向立。
待天子御临宝座,鸣鞭,鸿胪寺官赞入班,文武官俱入班。
行一拜三叩礼,分班侍立。
今日月初大朝,京城凡四品以上的实职大员,皆要上朝听政。
领班军机大学士荆朝云先上奏了两湖、河南三省普降甘露之喜,满朝恭贺。
不过,由于山东、甘肃两省仍未见雨落,所以依旧不可掉以轻心。
当初抄没吴家的银子,还是要买成粮食,提前运往二省,以平息粮价,早早准备赈灾。
尽管隆安帝心里明白,这个过程,即便有上千万两银子打底,最后能有二百万两落到灾民口中就算仁慈了,可眼下却没甚其他的好法子。
景初三十年宽松吏治,整个江山几乎无官不贪,想要整治,又岂是一朝一夕之事?
更何况,太上皇还在……
三省降雨的喜悦,都被这糟心之事给浇灭了。
反倒是朝官们,许是要迎接一次盛宴,一个个都面带喜色。
荆朝云后,罗荣、何振两位军机大学士也相继奏报了关于春闱后选官,以及河工之事。
等军机大学士承奏完,便是六部尚书奏事。
当然,无事者可不上奏。
吏部尚书无事,户部尚书空缺,代掌户部的左侍郎林如海因病未上朝。
接下来,便是兵部尚书王子腾。
虽是众所周知的空架子,然而王子腾依旧出列,躬身上奏道:“启奏皇上,荣国府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因伤病不能上朝,故此将奏折转交微臣,请微臣代为上奏。”
隆安帝闻言,眉头微微蹙了蹙,头往左侧偏了偏,身旁站着的一位新面孔太监,忙下了丹陛,从王子腾手中取来。
隆安帝接过后看了看,目光最后在一等将军印上凝了凝,眼中闪过一抹讥讽,最后道:“一等将军贾赦上折子,问永昌侯仇成和立威营谋逆案中,子药流出一事至今还没个说法,实在不该。是彻查不下去了,还是有反贼同谋在包庇?还说,几十桶子药,真要一起炸开,便是这乾清门都要灰飞烟灭。莫非真要等到不忍言之日时,才去查查到底是哪个将兵部严存的子药,送给了仇成么?”
此言一出,殿内因三省降雨而带来的喜悦之情,瞬间湮灭,气氛陡然凝固。
王子腾最先跪下请罪,道:“臣愧为兵部尚书,兵部出现这样的大过,至今没有一个交代,臣有负圣恩,请皇上治罪!”
隆安帝闻言,正要开口,却看到今日突然上朝,却一直在武勋之首坐着打瞌睡的赵国公姜铎睁开了眼,道:“原来贾赦还有这份忠心?倒也难得。老臣还当贾代善的儿子都是废物,只会搂着小老婆吃酒呢。”
元平功臣一系的武勋大将们,纷纷大笑了起来。
隆安帝见此,脸色瞬间一沉,眼睛缓缓眯起,眸中目光森然凝重。
元平功臣,已经跋扈到这个地步了么?
果真,要成姜家军?!
……
PS:咳咳,晚了些,但总归还是到了,似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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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大燕勋臣中的败类(第二更!)
东城兵马司衙门。
贾蔷今日来上衙,连高隆都吃了一惊。
不过也没多问,贾蔷大致看了看,衙门内大概不到三十人,就问怎么回事。
高隆忙道:“今日月初大集,为防出事,所以人手大都散出去了。”
贾蔷点了点头,入衙落座后问道:“漕帮的人都放出去了?”
分管牢狱的副指挥胡夏道:“大部分罚了银子就放了,还有些身上确实背了人命的,也移交给了顺天府衙。”
贾蔷应了声,虽然对于漕帮已经记上了笔账,且至今漕帮都没人出面给他一个交代,但眼下还不是清算漕帮的时候。
再者,漕帮突然反水,和中车府一起干掉了其他三股人手,这里面到底有甚么深意也还未弄明白,贾蔷以为再等等为妙。
背后水实在太深,他怕引出几个惹不起的巨鳄来,不值当。
处置罢此事,贾蔷又看向一位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问道:“火禁查验近来如何?京城春来少雨干燥,不可大意。”
之前兵马司的火禁局已经沦为帮闲之流,贾蔷接手后,直接将火禁头目孙鹏升格到副指挥的重要位置,还调拨了不少军费,供火禁局更换水龙车,增加人手。
孙鹏忙道:“回侯爷的话,火禁局近来在东城增设了二十架水龙车,各街道坊市也都添了巡火丁。不敢说万无一失,但绝对比先前稳妥十倍!”
贾蔷笑了笑,点头道:“很好,但还要继续加强。东城多木楼,一旦发生火灾走了水,不是闹着顽的。”
孙鹏赔笑道:“侯爷放心,小的们一定好好办事,绝不敢懈怠。”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不经念叨,孙鹏刚说完,就见一穿着“火”字军服的火禁丁从衙外跑进来,边跑边大声喊:“不好了,不好了,北街养生堂走水了,好大的火,要赶紧派人去救援啊!”
贾蔷闻言面色一变,北街那边正是他方才口中所说,多木楼的地方。
那里不仅多酒楼客栈,还有许多布铺米行,还有一座养生堂,里面专门收养弃婴!
果真是养生堂起火,出了惨案,那就果真要出大事了!
“快走!!”
……
皇城,乾清门。
今日月初大朝,隆安帝在此御门听政。
立威营谋逆造反子药之谜,绣衣卫一直在查,刑部一直在查,兵部也一直在查,但始终查无头绪。
百官各有私心,为免招惹夷族之祸,也没人敢催促……
今日王子腾转交“贾赦”奏折,质问此案,隆安帝本想借此发作一番,也警告某些人,不要得寸进尺。
即便追查到最后,只交出几个替罪羔羊,也要将面子上的事做好了。
不株连几家九族,以人头和鲜血警告背后之人,那天家威严何在?
不想没等他开口,很少上朝的赵国公姜铎,居然敢拿贾赦取笑,并引得一众元平勋臣和武将在圣驾前放肆大笑。
这条老狗,疯了不成?
然而就见姜铎颤巍巍的起身,对隆安帝躬身请罪道:“皇上,老臣腆为三朝老臣,得太上皇和皇上的信重,位列军机,参知军国重事,受此皇恩深重,常常夜不能寐。没想到,到底还是辜负了皇恩。立威营身为京城十二团营,仇成身为国朝武侯,居然能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混帐事,逆贼自然死不足惜,然老臣依旧难逃失察之罪,老臣惭愧哇!”
说罢,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隆安帝见之,眯起的眼眸缓缓睁开了些,摸不清这条不知熬死多少当世英豪却就是不肯死的老狗,心里到底打得甚么算盘,他沉声道:“仇成谋逆,事先谁又能想到?老国公不必自责,快快请起。”
说罢,又侧了侧头,身旁那位太监立刻下了丹陛,亲自搀扶起姜铎来。
姜铎起身,瘪着嘴再三谢恩后,又道:“老臣今日来,原就是想和陛下议一议此案,既然贾家有人先提出来,那干脆就在这议罢。长兴侯耿年,颍川侯傅连?”
姜老头气势还是很足的,虽然干瘦的都快成了一坨,可一双老眼扫过武勋行列时,敢直视这老头子的人,没几个。
听他点名,两位身着飞鱼蟒服的中年男子出列,拱手道:“老公爷有何指教?”
姜铎喝问道:“仇成那个遭瘟的,死都死了,不死也该千刀万剐了,这都多长功夫了,你们兵部连子药从哪丢失的都没查出来?”
两人隐约感觉到了有些不对,颍川侯傅连抢先一步道:“老公爷,武库司和督摧所原是左侍郎所掌。”
长兴侯耿年闻言大怒,道:“没有右侍郎签印,谁能擅入武库司子药房?”
眼见二人就要狗咬狗厮斗起来,姜铎却不看二人了,拱手道:“皇上,老臣早有一愚见,思虑了数年,今日才敢上奏。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皇上教训。”
隆安帝面色阴晴不定,实在摸不着这个老妖怪想做甚么,道:“老国公有何心得,但说无妨。”
姜铎笑着谢过恩后,先伸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的虚汗……隆安帝忙道:“老国公坐下说即可。”
姜铎笑道:“那就多谢皇上隆恩了!”说罢,颤巍巍的回到座位上坐下后,这一开口,却是石破天惊之言:“皇上,老臣以为,文臣那边且不提,但武官,尤其是领兵大将,实在不好在一地待的太久。对朝廷不是件好事,对臣子也未必是保全之道。眼下太平,那种一个将位,父传子、子传孙的做法,早早就该舍弃才是。当然,朝廷已经开始这样做了,九边戍边大将,今年要回来三个,明年要回来六个。这就很好,毕竟,这大燕的军队,不是哪一家的军队,是朝廷的军队!
老臣以为,驻扎都中的十二团营也该如此。一个大将领军十年,朝廷的军队都快领成私军了,于江山社稷而言,实非幸事。
军队如此,兵部两位侍郎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也该给他们调换位置了!
不然,一个个尸位素餐,那还了得?”
此言一出,饶是以赵国公多年的威望,此时也有些隐隐压不住身后诸多元平重将的怒气了。
“老公爷这叫甚么话,若是这样不好,那难道要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才好?”
“不如此,军队哪有战力?”
“是啊,一旦发生战事,咱们连手下的兵将都认不全,那怎么行?”
“我们领兵领的好好的,又没犯下甚么过错,凭甚么剥夺兵权?”
“就是,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哪有这样的道理?”
没有兵权,这些人空有爵位,却是连站到这里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且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没了兵权,他们吃甚么,喝甚么?
怎么拿官位培养亲信势力?
“老公爷说的轻巧,姜家老老少少都在吃兵粮,倒是要断我们的炊!”
听着这聒噪声,刚坐下没多久的姜铎又拄着拐起身,回头扫了过去。
随着那双老眼冷冷的看了一圈后,嘈杂声渐渐止住了。
姜铎冷哼一声,道:“我姜家老老少少都在吃兵粮?既然是老夫提的这个奏议,姜家哪一个还敢往军里扎,老夫砸不烂他的狗头!你们也不要怪老夫无情,并不是说,你们从兵部,从十二团营下来,就不能吃兵粮了。九边要回来不少人,空出那么多位置,难道不需要人去?窝在京城享福享受惯了,都不愿去边关吃沙子,那还有甚么脸提打仗?真打起仗来,不比这个苦?”
说罢,又回过头来,看向眼中满是震惊神色的隆安帝,拱手道:“皇上,老臣今年,都过九十了,古往今来,有几个大臣能活这么久?可活了这么久,老臣只是受着皇恩,却没做出甚么功绩,实在汗颜哪。如今老臣快要去见世祖元平皇帝了,临走前,就最后为皇上,为天家,为我大燕的江山社稷,尽一份力罢!
老臣建议,十二团营,除却立威营外,先换六营主将。九边调回来三人,另外三个,从其他勋臣中选,选忠于皇上,忠于社稷的。明年,再换六营,正好九边回来六人。为何非要选九边重将?因为他们带惯了边军,正好让他们回来好好拾掇拾掇京营。
这些年,京营也实在不像话。京畿重地,居然能出现立威营这样的事,简直荒谬!
长兴侯耿年,颍川侯傅连,你们也别不服!若是在世祖皇帝时候,出了这样的大事,你们全家的脑袋都已经在菜市口晾干了!不拿你们问罪,已是皇上天恩浩荡,宽怀仁厚,怎么,你们还有话说?果真等着计较遗失子药一案?”
长兴侯耿年和颍川侯傅连两人面色灰败,还能有甚么话说?
隆安帝今日有一种被昊天上帝的大礼包狠狠砸晕的幸福感,若非多年养成的坚毅隐忍的性子,他几乎都要忍不住站起来答应了。
兵权!兵权!!
但眼下,他只能深情的看着赵国公,动容道:“老国公忠义之心,朕知矣。只是此事,尚且需要和太上皇商议。”
姜铎也明白,笑道:“稍会儿下了朝,老臣往九华宫递个牌子,看看能不能觐见到太上皇。若是有这个体面,老臣少不得和太上皇也说说此事。此事,事关江山社稷之稳,不可不做。这得罪人的事,就让老臣这快要去见世祖皇帝的老骨头,去得罪罢。”
隆安帝真的被姜铎给镇住了,也感动了,他看着姜铎,沉声道:“老国公放心,没人敢因此记恨老国公,也没人敢因此记恨姜家。”
不止武勋,便是满朝文臣都因为今日突然发生的这一遭都懵了。
随即便是大喜!
军权操于元平功臣之手,早就为文臣所忌惮。
但往日里实在没甚么机会,不能也不敢去议论此事。
可谁能想到,这大燕军方最大的一座山头,今日居然会自毁长城?
便是连御史台的言官,平日里对谁都能挑出三分毛病来,今日看这赵国公,也隐隐有些像是在看当世圣人……
原本,今日大朝到此差不多就该拉下帷幕了,君臣心中都没甚么其他心思去议旁的事。
然而却见一御史站出来,大声道:“皇城,臣弹劾宁国府袭一等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贾蔷,为了开会馆赚银子,妖言惑众,鼓弄人心,伤风败俗!身为兵马司指挥,却几乎从不上衙。和赵国公这样高风亮节忠义无双的老臣相比,贾蔷实为我大燕勋臣中的败类!还请皇上治其大罪,以正人心!”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皇上,裹胸之谣传,实在是斯文扫地,此等败类,岂能为官?还请皇上治其大罪!”
……
PS:我努力干第三更,但不一定有,拉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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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血口喷人!(第三更!)
“点验清楚,都救出来没有?”
东市北街,养生堂门前,贾蔷此刻显得狼狈不堪,额头左侧的头发都烧焦了一片,身上更满是灰烬,袖子和衣襟前摆都被火烧出了洞。
此刻他却顾不得许多,急声喝问道。
高隆、商卓二人的情况比他还不如,将披在身上浇了水盖了泥的被子扔在地上,大声道:“侯爷,养生堂的嬷嬷清点过了,一共八十五个孩子,一个也不少。就是……就是有三个没抢救过来,其他的都还好。”
贾蔷闻言,脸色难看的厉害,问道:“查清楚了没有,到底哪处起的火?是伙房的火没收好?还是哪处炭盆起的火?”
高隆摇头道:“还不清楚,但据说走水的位置不在伙房,好像是卧房……”
正说着,就见孙鹏急急走来,他是祖传防火禁的老人,贾蔷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有问题,问道:“可是有甚么发现?”
孙鹏道:“侯爷,小的可能发现了走水的原因了。”
“说!”
贾蔷闻言,精神一震,问道。
孙鹏道:“据养生堂的人说,最先发现走水的地方是卧房后院,他们昨儿才洗净了被褥罩单,搭在后院里。最先走水的,正是后院,然后才蔓延到卧房,继而烧了大半个养生堂。小的方才特意去后院看了看,发现这养生堂的后院,正和前街仙客来酒楼的后厨房连在一起。酒楼厨房的烟囱,就搭在养生堂后墙上。所以小的猜测,多半是……”
贾蔷闻言,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见此,高隆、商卓等二十余亲兵并百十余兵马司丁勇,齐齐跟上。
“哟!这位客官,您这是……”
许是做贼心虚,这家名叫仙客来的酒楼掌柜居然亲自在门口迎客,一看到贾蔷过来,脸色都变了,赔笑问道。
贾蔷只是目光森然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的心思,就要往里进。
这位老掌柜胆子也大,居然张开双臂想上前拦,却被赶上来的高隆抓住领口,一把甩到一旁。
那老掌柜大声叫道:“我家老爷是吏部左侍郎,你们也敢造次?”
贾蔷头也没回,下令道:“抓起来。”
等他一路走到厨房时,就看到几个伙计,正在扒开烟囱,和泥准备修整。
见此,贾蔷岂有不明白之理?
他厉声道:“将这起子混帐全部下牢,拷打出来今天之事,要快!”
高隆等人也是大怒,带人一拥而上,将这些伙计们全部拿下,押回兵马司衙门。
“封了酒楼!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
贾蔷看了看火房现场后,出门而去。
今日当真是险,果真今日他只顾着太平会馆那边,而养生堂这边烧死近百个孩子。
杀头或许不至于,但罢官去爵却是少不了的。
实在可恨!!
不过没等他心有余悸的回衙,就看到一队宫人急急打马而来,看到他后,连马也不下,便在马上急忙宣旨道:“陛下有旨,传宁国府袭一等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贾蔷,即刻御门觐见!”
……
“皇上,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到了。”
“宣!”
“皇上有旨,宣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入殿觐见!”
“皇上有旨,宣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入殿觐见!”
在一声声宫人传宣中,一身狼狈的贾蔷步步入内。
先前,他已经从宣旨熊公公处得知了些许缘由,又惊出一身冷汗来。
再没想到,还真赶到一块去了。
实在是,凶险!
“臣贾蔷,叩见吾皇万岁!”
看着丹陛龙椅上的隆安帝,无视周围各色审视的目光,贾蔷行大礼拜见。
隆安帝看到贾蔷这一身,原本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沉声道:“贾蔷,有言官弹劾你鼓弄人心,不务正业。还说今日是你那劳什子会馆开张之日,你连官衙也不上,因私废公,实在是败类。你怎么说?”
贾蔷摇头道:“皇上,言官风闻言事,言者无罪,对其人,臣无话可说。对其事,臣只能说,实在可耻。臣自上任以来,连续破坏了几桩大案,连谋逆案都破了两次,更不用说吴家的走私案。如果这都叫因私废公,臣想让弹劾之人晾一晾,他做出过什么功绩,有过甚么功劳。”
此言一出,满朝言官都不愿意了,指责道:
“我等督查百官……”
“我等匡正社稷……”
“我等肃清风气……”
“尔欲阻塞言路乎?”
好似捅了马蜂窝,贾蔷觉得和这些人辩论,赢了没好处,输了就更惨了,所以果断转换目标道:“好,不提你们,你们说我因私废公,那你们将先前的兵马司指挥做的事捞出来晒一晒,看看他们没有因私废公的,比我多做了甚么……”
隆安帝不给御史们再开口的机会,敲了敲金缻后,问道:“贾蔷,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贾蔷道:“回陛下,臣今日上衙巡查诸务时,正逢东市北街的养生堂走了水,臣就带人去救……”
此言一出,朝廷上诸臣都唬了一跳,隆安帝亦忙问道:“可有损伤?”
贾蔷黯然道:“烧死了三个……”
隆安帝闻言心里松了口气,三个还能接受,若是多了,那就要起波澜了。
正这般想,就听有一年轻御史弹劾道:“皇上,贾蔷身为兵马司都指挥,却让养生堂那样的善地罹受祝融之厄,实在有负圣恩。臣以为,兵马司的人手必是都被派去传播谣言,蛊惑人心去了,才使得救火不及时,让三名无辜婴孩夭折,其罪当诛!”
贾蔷闻言,一下子如同吃了只苍蝇般,觉得反胃。
隆安帝问道:“贾蔷,你怎么说?”
贾蔷摇头道:“臣实不知此人到底甚么来路……”
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提醒道:“此人乃都察院言官康业,其父乃吏部左侍郎康大人。”
贾蔷闻言,恶心的心思一下变成震怒,回过头破口大骂道:“我当甚么好下流种子!你家酒楼厨房的烟囱搭在养生堂后院墙上,火星子落在人家晾晒的被褥罩单上引起的火灾,如今你倒有脸来骂本侯?要不是天子当前,我捶不死你个狗肏的畜生!”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那年轻御史康业被兜头一通好骂,都被骂懵了,一时都不知该怎么答话,只涨红脸反驳道:“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贾蔷往他跟前走去,厉声道:“东市前街的仙客来是不是你们家的产业?当着皇上面,你敢说谎试试!”
那康业闻言,面色发白,哪里敢答话,这才想起,虽不在一个街道,可仙客来的后面,似乎的确是养生堂。
他还曾想过,将仙客来客人吃不完的饭菜收起来,送给养生堂,也好博取一份好名声,后来被他父亲所阻……
此刻被贾蔷逼问,他哪里答得上话来,眼看贾蔷步步逼近,他无法应对,万幸,这时吏部左侍郎康德跪地请罪道:“皇上,若果真是臣家过失所致,臣愿领罪,并包赔一座养生堂。养生堂十年嚼用,皆由臣家所出。”
隆安帝心中虽然震怒,却也不可能因为臣子家酒楼的一个失误,就罢免了他,因此沉声道:“康大人治家还是要严谨些,造成此等厄事,实在令人痛心!”
康德再三叩首道:“皇上,此事臣一定给皇上,给朝廷一个交代!”
贾蔷没有回头看向康德,他知道他自己未必弄的过这样的老官油子,但他觉得对付小的还可以,因而继续逼问康业道:“请教康御史,方才你以为是我使得三名无辜婴孩夭折,所以认为其罪当诛!那么现在是你们康家造成的罪过,你觉得此罪又该如何罚之?总不能到我这里,就要伏诛,到了你们康家自己身上,就罚酒三杯,出些臭银钱就了账罢?”
康业闻言,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康德本不愿多事,此刻却不得不救他儿子,沉声道:“宁侯弄错了顺序,犬子是因为以为宁侯因私废公,只一心传播造谣,造成了养生堂无辜婴孩夭折,才认为此罪当诛。而我康家固然有过失,却是无心之过,也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来补偿。所以,非是一回事。”
贾蔷笑了笑,道:“打了小的,老的就出来了。小的无耻,老的更不要脸!如今还一口咬定我因私废公,传播谣言?本侯倒不知道,我哪里因私废公了?贾家开一处会馆,就成了因私废公,那你康家开的酒楼比我的会馆气派多了,这又叫甚么?再者,本侯当了这五城兵马司指挥才多久,就亲自带兵连破大案,几乎身死!今日更是阻止了一场你们康家引起本要烧死不知多少无辜孩童的大火!还有,诸位文武大臣家里,总有住在东城的吧?近来难道没发现道路变整齐干净了?没发现原本街坊里的青皮恶霸都消失不见了?就算还不至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比从前也安宁十倍不止罢?这些哪桩不是我的功劳?这也叫因私废公?”
听贾蔷不无得意的洋洋洒洒一番自夸,满朝文武并御台上的隆安帝,面色都隐隐古怪起来。
儒家讲究的谦逊是刻进骨子里的,别说文臣,就是武勋里公认的最不要脸最没节操的赵国公姜铎老儿,也只敢说他自己从不功绩,临了立一回功。
如贾蔷这般两次三番重复自己大功的,前世“懂王”一样的风格,大家一时间都很有些吃不消……
康德沉吟稍许,道:“也罢,就算如此,可裹胸之谣,闹的沸沸扬扬,成了市井乡民饭后谈资,难道也是功劳?”
贾蔷沉声问道:“康大人,你有没有派人做过调查?你是吏部左侍郎,位高权重,你一声令下,即便调查一万户,两万户百姓家的生育情况,也不算难事。你查过了没有?”
康德嗤之以鼻道:“本官做不出,派人去问人家穿戴没穿戴中衣的事。”
贾蔷冷笑道:“康大人,你这是在为国朝社稷当官,不是为了你个人的私德。即便是你个人的私德,你就没和你老婆敦伦过?你若没干过你认为的那等肮脏事,你儿子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事涉丁口繁衍,事涉天下无数女子性命,迂腐书生可以避讳,你这个吏部左侍郎从二品大员连查都没查过,张口就来,你有何德行来当此衣紫大员?连皇后娘娘查证后,都为太平会馆西路院题下‘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墨宝,你康家爷俩儿倒是上来就扣大帽子。你们以为你们是谁?虚伪卑鄙!”
“你!!”
康德再无法维持从二品大员的风仪,躬身道:“皇上,臣请皇上治此小儿侮蔑羞辱之罪!”
隆安帝看着贾蔷斥道:“去去去!瞎折腾你的去罢!朕的林爱卿温润如玉,温文尔雅,怎会教出你这样咄咄逼人的弟子!怪不得皇后说你和李暄一个德性,快走,少在这碍朕的眼!”
众臣听闻此言,无不微微色变。
这哪里还是对臣子说的话?
武勋之首,赵国公姜铎眯缝着眼,细细的打量着这个走运的小子,心里也不知在想甚么……
康家父子,脸色则多带灰败之色……
而隆安帝,则微微弯起了嘴角,今日大朝会,实属他登基六载以来,最畅快的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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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开张大吉 (第一更!)
西斜街,太平会馆。
西路院。
尹家大太太秦氏和二太太孙氏,并五儿媳乔氏,和南安郡王太妃并其长孙妇一道并行。
两家人都早早的来给贾蔷捧场,未想撞在了一起。
南安太妃笑道:“几回回想去你们府上看望太夫人,只是碍于皇后娘娘的懿旨,不敢善作主张。天可怜见,今日可算遇到两位太太了。”
对上一位郡王太妃,秦氏和孙氏虽不惧,却也不会拿大,秦氏笑道:“皇后娘娘也是怕我们小门小户的出身,冲撞唐突了贵人们。”
南安太妃“哎哟”一笑,道:“二位太太可莫要再说此言,不然老婆子羞臊也要羞臊死了,再没脸见人。往上翻二三代,哪个还不是泥腿子出身?眼下虽尊贵些,可再尊贵谁还能迈过皇后娘娘去?可见是笑话!”
秦氏和孙氏闻言虽心中自得,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有尹家太夫人车氏十数年如一日的叮嘱,她们早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
而乔氏和南安太妃孙媳妇付氏年纪相仿,则一路打望着沿途的铺子。
忽地,付氏“咦”了声,指着路边一门铺里摆放的小木车,问道:“这是甚么?”
一直跟在旁边不敢插话的尤氏忙笑道:“这是婴孩的学步车。”
付氏才生完孩子,听闻此物,新鲜道:“婴孩的学步车?如何学步?”
尤氏忙道:“要不太妃和两位太太也一并进来瞧瞧?”
南安太妃笑道:“我还道这里只有那些娟绸和娘们儿穿戴的裹胸呢,原来还有旁的?”
尤氏笑道:“太妃娘娘说笑了,这条小街虽短,却也有一二十家门铺,各家门铺里的东西皆不同。小到鞋袜手帕,大到成衣,甚至还有家俬古董,应有尽有。若是逛街逛累了,还有坐下吃茶,或是吃些冰饮、点心的地方。若是身子骨有不适的,里面还有专门的休息地儿,有会推拿的丫头,可以帮着推拿推拿,松快松快身子。”
“哎哟!”
南安太妃闻言,对孙氏笑道:“二太太你瞧瞧,你这姑爷,真是把赚银钱的法子想绝了!”
孙氏笑了笑,道:“他是有几分天赋手段,连皇后娘娘也夸过他,小五儿还整日里想着把他拽去内务府帮忙呢。”
南安太妃唏嘘叹道:“蔷哥儿真是好福气,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
若是南安郡王府有子弟能入皇后娘娘的眼,但南安郡王府砸锅卖铁都要将尹家姑娘娶回家去供起来。
可惜啊,人家看不上眼……
一行人入了母婴店,登时眼前纷纷一亮,那些用极鲜亮的新颜色织出的绸缎缝制成的小衣裳小鞋袜小帽子,让人见了就挪不开眼。
至于那些木制的板车,跷跷板,滑梯,木制的各种小动物……
着实让才出了月子的付氏恨不得都买了下来。
“家里哥儿姐儿多,多买几套!”
付氏看完标签上写的价钱后,虽觉得有些肉疼,但以她的身家,还是能买得起。
付氏先前卷入药王庙丑闻,和南安郡王府内的妯娌们闹的不大好看,正好买一些小玩意儿,回去给大家的孩子分一分,
“这位奶奶,因为您是随着太妃娘娘进来的,太妃娘娘持着会馆的金子对牌,所以最多可以买四套。”
母婴店的管事姑娘微笑说道。
付氏闻言,奇道:“我花银子多买几套都不得?”
管事姑娘微笑着摇头,见付氏面色不好,尤氏忙上前道:“少奶奶不知,这里的顽意儿和外面的不同,都是请了大匠带着徒弟用心凿磨出来的。主要就是样式好,所以才贵许多。少奶奶若是喜欢,买一套就够了,到了外面再寻木匠打造几套,也是一样的。”
此言一出,连南安太妃和秦氏、孙氏都看了过来,好笑道:“天底下还有这样做营生的?”
孙氏是知道尤氏身份的,先前见她这样年轻美艳,心里就隐隐有些不舒服,宁府的那些破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尹家?
不过尹家也打听清楚了,别说尤氏,便是尤氏那两个天仙似好看的妹妹,都搬出了宁府,贾蔷待她们似不大爱理会,这才放心。
但任哪个丈母娘,看着姑爷身边有这样身份不清不楚的美艳妇人,心里都不会痛快。
她审视的看着尤氏,问道:“是蔷哥儿让你们这样做买卖的?这岂不是吃里扒外?”
尤氏到底精明,心里猜测出孙氏的不喜,闻言苦笑道:“二太太不知,正是侯爷这样吩咐的。我平日里见他的机会不多,也不敢问为甚么。只是他这样说了,我们也只能这样做。”
倒是一旁的管事姑娘微笑道:“侯爷说过,这西路院的初衷并非只为赚银子。果真将这些流传出去,也可让天下不知多少木匠得一份营生。咱们多卖一套,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外面卖一套,却是可以养家糊口的。”
“好气魄!”
南安太妃激赏赞道:“两位太太,不是我当着你们亲家的面赞贾家的孩子,只凭这份胸襟气魄,便将多少年轻俊杰给比下去了!皇后娘娘,果然慧眼识人,不是我等粗糙之辈可比的!不然,我家和贾家还是多少年的世交,早知道贾家有这样好的哥儿,我早抢了去了!”
这话让秦氏、孙氏都笑了起来。
乔氏也笑了笑,心下却又摇头:话虽如此,只是这样的顽意儿多可用来送礼,而真正富贵的人家,谁还好意思在外面打造一套送出去?瞧着这上面多有彩雕,又有太平会馆的字刻,让人作假也难。啧,这个妹丈了不得,里子面子都得了去……
正这时,听到有婢女来传话,说是赵国公府的几位太太来了。
孙氏忙对尤氏道:“你自去忙你的罢,我们自己逛自己的。”
尤氏忙告退,前去接待赵国公府的诰命。
等尤氏退下后,秦氏奇道:“没听说过贾家和赵国公府有交情啊。”
倒是南安太妃知道些内幕,道:“贾家和姜家虽没交情往来,但是和姜家的孙媳妇有交情。江南甄家和贾家既是世交又是老亲,甄家二姑娘嫁给了赵国公的小孙子,许是就牵扯上了。”
秦氏、孙氏二人听闻甄家,不由都微微蹙了蹙眉头,却也没多说甚么。
付氏问那管事姑娘道:“这些该怎么买?”
管事姑娘笑道:“姑娘只管选,选中了后留下太妃娘娘的金子对牌的号数,我们自会派人送去府上。若是奶奶带了车来想直接带走也可以,我们包好后,会让嬷嬷送出去,送到奶奶的车上。”
付氏笑道:“这个若是能送,那可就想的太周到了。我家老祖宗的对牌可以买四套么?那就买四套罢。”
一旁孙氏笑道:“不是说外面可以描着做么?外面的要便宜许多,你怎还在这里买?”
南安太妃笑道:“这败家的媳妇,快要不得了。”
众人一阵好笑,都知道付氏是她的娘家侄孙女儿,所以并未当真。
付氏却笑道:“都是家里的孩子,总不好自家的用这会馆出的,送人的就是外面随便寻个木匠来打。我瞧着这些顽意儿上多有刻着太平字样的地方,就和老字号一般,想来还是这里的好。”
孙氏闻言了然,心里愈发高兴了。
等付氏定好了,问乔氏道:“你不买几套给家里的哥儿、姐儿当顽意儿?”
乔氏面色微变,不好意思说她买不起……
南安太妃啐笑道:“你这孩子,也是迷了心了,问的都是甚么话?这些东西尹家若还用买,那才是不给蔷哥儿留体面呢,那是在难为人!”
付氏闻言,艳羡的看着乔氏道:“还是你家好!”
乔氏心里有苦说不出,她倒是想占些便宜,可尹家家风实在严正,连贾蔷的正经丈母娘都要花足银子买些绸缎细布,她敢占这个便宜,怕是要挨收拾。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路过的铺子一家家逛过来,一直未瞧见真章,南安太妃奇道:“不是说有替代娘们儿裹胸的顽意儿么?在哪呢?”
此言一出,女人们都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她们多是吃过缠胸之苦的,也见多了妇人是如何经历产关如同经历鬼门关的,更亲身体会过子嗣夭折的痛快。
爷们儿或许觉得此事尴尬,可女人们则不然,若果真能有用,哪怕只能起到一丝作用,她们都要为自家的女儿孙女和媳妇备好。
付氏左右张望了下,忽然眼眸一凝,远远看到一处不小的门铺上挂着的东西,又下意识的往自己身前看了眼后,惊喜道:“在那里!”
……
“贾家想银子想疯了罢?二十两银子一个对牌?”
“西路院那边也没听说要用对牌才能进罢?”
“球攮的,凭甚么我们不能进?”
“买个对牌,你问那么多屁话做甚么?”
“你说甚么,我连对牌都不能买?你再说一遍!”
相对于西路院,东路院这边就嘈杂吵闹的多。
有的人不想买对牌,有的人不想登记个人情况,有的人干脆连买对牌的资格都没有……
好在贾芸素来处事圆滑,很快将大多数难题解决了。
只是最后几人,穿着儒裳前来,一看就是文官子弟,却是怎么说也说不通。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其中竟还有军机相国家的公子。
他们也不来硬的,只是缠着说道理。
这读书人果真耍起嘴皮子来,贾芸也难招架。
万幸正这时,就见到身上有些狼狈的贾蔷骑马赶来……
“我家侯爷来了!”
众人齐齐往后面看去,看到贾蔷骑马过来,身上不少烧焦的地方,都面色古怪,或直接嘲笑出声。
贾蔷也不理,与几个相熟的点了点头后,问贾芸道:“怎么回事?”
贾芸苦笑道:“侯爷,这几位公子非要买对牌入内……”
“宁侯,凭甚么不让我们买对牌?我们不是官家子弟,还是不是大燕百姓?”
“就是,我看你就是瞧不起读书人!”
一阵阵喧嚣声中,让不少勋贵子弟们看尽热闹。
贾蔷目光冷淡的道:“文武殊途,你们进去后若愿意上擂台,那也可进去。”
其中一人笑吟吟道:“我们自然是提不动刀枪,挥不动铁锤的。不过,进去看看武将争锋,感受感受杀敌之气,说不得能激发些灵感,作出几首沙场诗词来,岂非雅事?也能为你这会馆扬扬名,两全其美之事,是不是?”
贾蔷闻言,看着此人笑了笑,道:“这样罢,我原也算是读书人,家师还是景初十五年的探花。后来不得已,才袭了祖上的基业,从了武事。今日我提一联对,你们,或是往后不拘哪个读书士子想进此门,只要能答上此联对,我必奉为贵客,连对牌银子都不用你们出。可若答不上,我劝你们还是回家好好读几年书,再出来晃荡才好,可敢不敢?”
这就欺人太甚了!
一介武夫,居然给他们出联对。
为首之人冷笑道:“你先生自然是海内敬仰之贤德,只是宁侯你拜师连一年都不到,又能学到甚么?也敢口出狂言?你只管出题便是,今日这场热闹,我们看定了!”
贾蔷连问他们姓名的心思都没有,对贾芸道:“拿纸笔来!”
因要登记对牌主人的信息,所以笔墨是现成的。
贾蔷翻身下马,在众人或冷笑或鄙夷或淡漠审视的各色目光下,提笔写下一联对,是曰:
烟锁池塘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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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擂台争锋 (第二更!)
这几个官家子弟不能谓之草包,只看他们身上的青衿,便知道有举人功名。
在京畿之地,能考得上举人功名的,也当得起万里挑一的俊杰。
而他们还敢往武勋子弟云集的太平会馆里钻,说明起码的勇气不缺。
这样的人物,岂能不自视甚高?
他们不信,一个靠打打杀杀成名的少年勋贵,能点出甚么绝对来!
史上那么多绝对,大都被人破解,他们也都详熟于心。
若是贾蔷出一个古人留下的绝对,自以为能难得到他们,却是要自取其辱了。
然而等他们看完“烟锁池塘柳”五个字后,脸色就纷纷难看起来。
但从字眼上来对,并非难事。
关键是意境上,根本没法往上堆。
他们都是自负之人,也没脸拿凑字眼的联对往上贴,否则传了出去,反而容易变成笑柄。
让人讥笑他们,无真才实学。
为首之人看向贾蔷,拱手道:“此联对,我们才学浅薄,对不上来。敢问,这可是林侍郎出的对子?”
贾蔷笑了笑,道:“这是谁出的对子不当紧,当紧的是,你们既然是读书人,就忙你们自己的正经事要紧。此地是武勋子弟较量武艺的地方,不是给不相干的人看猴戏的地方。恕不远送。”
“宁侯,为何总是这般咄咄逼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宁侯到此为止,都未曾问过我等名讳,这是不是太小瞧人了?”
为首的年轻士子看着贾蔷微笑道,姿态倒是颇有几分风度。
贾蔷摇头道:“和瞧得起瞧不起没关系。还是那句话,文武殊途。若是当初我继续读书,今日也绝不会和这些武勋子弟来往。做人,最好还是要本分些,要有自知之明。否则今日让你们看了几场斗将,你们便以为文韬武略俱全,将来做了官,就在武事上指手画脚,以为可以排兵布阵,最终害人害己,到那时,岂非是我等之过错?”
“你在教训我们?”
为首的士子似听到了好大的笑话,变了面色,目光亦是不善的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奇道:“我乃大燕一等宁国公府袭超品一等侯,别说你们,便是你们老子祖父在此,也不过是我的下官,见了我都要见礼,怎么,本侯教训不得你们几个举子了?”
这等轻蔑之言一出,勋贵子弟不拘是开国一脉还是元平一脉,都放声大笑起来。
太平时节,这些官家出身的酸腐书生,往往看不起他们这些勋贵子弟。
而等闲情况下,这些勋贵子弟还真未必招惹得起这些人。
因为治国大权,就在文官手里。
今日见他们被贾蔷好一通教训,心里还是十分痛快的。
这几个举子听闻笑声,一个个面色都难看的紧,或挥衣袖,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贾蔷看着这五六人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眯。
太平会馆弄一帮子武勋子弟,分开国、元平两派斗个不停,那宫里多半不会在意。
可若是,再招惹一群读书举子过来,那……许多事就敏感了。
再者,这些官家子弟,必是景初朝臣的子侄,早晚要对立,这会儿实在不必为了他们,来招惹多余的关注……
他们若是想记仇,那就记罢。
等送走这些人后,贾蔷目光一一扫过来客,有相熟的,有不熟的。
他淡淡道:“闲话就少说了,直入正题。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对牌拿好,记好牌数。进了会馆,甚么王公子弟的身份都不管用,只认这牌子。打赢一场记一分,打赢一百场,铁牌换铜牌,铜牌对手里打赢一百场,铜牌换银牌,银牌对手中打赢一百场,银牌换金牌。金牌、银牌、铜牌里分别排出龙、虎、豹三榜。
西路院那边,只要身份够,交银子就可以升格对牌。东路院这边,只有拳头说的算!另外,要是有人自觉武艺寻常,却是个智将,没关系,会馆在西山买了几座山头围了起来当猎场,每三月咱们去打一次围,以猎物多寡分胜负。最后再强调一次,下面的恩怨,可以带到擂台上来解决。但谁要因擂台上的输赢生了怨气,在下面下毒敲闷棍使阴招,此等卑鄙之人,势必人神共弃之!
弄这个擂台,一是为了练武,二是为了解决些恩怨不痛快,擂台上光明正大的打生打死不要紧,将来果真一起上了战场,同样是大燕的将士,彼此间即便不挡刀换命,也要相互扶持一把。
哪个没出息的,打擂打成了私仇,本侯没别的,只能啐他一脸,看不起他!
有没有这样的人?有就现在走,免得将来让英雄耻笑!”
这如何会有?
周围子弟多沉浸在贾蔷的这番构想中,还要排“龙虎豹”三榜?
这要是榜上有名,岂非成了当世英雄了?
拿着金牌,再杀上龙榜第一,有这等名声,想不被朝廷重用都难!
也有人自觉体弱,但向往着每三月一次的打围,那可是需要排兵布阵,用到兵法推演的!
许是到那个时候,才能大放光彩!
也有人则想到贾蔷最后一番话,开国功臣一脉和元平功臣一脉一起上战场,有可能互为援手么?
千万别以为军人都是直肠子,真下起黑手来,又狠又毒!
两派上了战场,怕是未必敢将背后交给对方……
见无人站出来,贾蔷冷笑一声,道:“既然没有如此卑劣之人,那就进去罢,可以开始了!”
一行六七十人或把玩着手里的对牌,或左右观摩打望着甚么,进了东路院仪门,仪门内的场地被清空,正中一座石筑的擂台,擂台周边设了百十把石几石凳。
擂台前正中间有一几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几案两边各设一箱子,贾蔷上前提笔,在几案上写下了他的名字,和牌数“一”,然后直起身道:“左边的箱子里,放开国一脉的,右边的箱子,放元平一脉的,让人在箱子内各随机抽取一张纸笺,上面的数字,便是出战的人。”
忽见赵国公姜铎之孙姜林站出来,开口问道:“开国一脉才几个人,够我们打的?”
元平子弟轰然大笑,贾蔷淡淡道:“开国一脉人少,所以胜者只要能坚持,可以守擂继续打下去。果真被打光了,剩下的元平子弟就自己打。”
姜林好笑道:“你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凭甚么?”
贾蔷冷笑一声,道:“先前骂你蠢,不想你还真蠢!等以后排出龙虎豹三榜,若是榜上皆是元平子弟,那么凭此威望,元平子弟在军中对上开国子弟也将呈压倒之势。你不愿比就滚,京城勋贵英雄榜上,本就不该有蠢货之名!”
姜林闻言目眦欲裂,道:“你别让我遇到你!不然,非砸烂你的狗头!”
贾蔷连理会他的功夫都没有,有了这个插曲,一众不怀好意的元平子弟几乎磨刀霍霍的上前,将各自的牌数放进了箱子里。
倒是开国子弟们,面色都不大好看起来。
论拳脚武功,他们还真没信心和对面浩浩荡荡的元平子弟争锋。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好不上。
镇国公府牛继宗的庶长子牛城,理国公府柳芳的长子柳珰,襄阳侯府戚建辉的次子戚琥,安定侯府胡深长子胡宁,定城侯府谢鲸长子谢强等二十余开国功臣子弟,包括冯紫英、卫若兰等人也来了。
先后写下名讳和牌数后,等待抽签。
接下来,就是选一公道之人,前来抽签。
正这时,就见皇五子恪和郡王李暄从后面蹿了出来,也不知他何时进来的。
他乐呵呵的笑道:“这么好顽的事,我来抽我来抽,大家都信得过本王罢?”
虽然不少人惊疑这荒唐王爷的来意,不过终究没人反对。
李暄便上前,在左边箱子里随手一抽,拿出来一看,眉开眼笑道:“十三号?谁是十三号。”
就见襄阳侯府戚建辉的次子戚琥走了出来,拱手抱拳后,径直走上了擂台。
李暄往右边的箱子里摸啊摸啊摸,摸了半天都让人无语了,才猛的一抽,抽出一张纸笺来,嘎嘎笑道:“四十八号?四八……不是很吉利啊这个数,谁的?”
众人就见雄武候世子王杰,脸色阴沉的走了出来,与李暄拱了拱手后,也上了擂台。
商卓充当裁判,大声道:“此次擂台以武会友,点到即止,不能打眼,不能打会阴,打倒后不可继续虐打,听明白了没有?若是没有明白,我再说一边。”
戚琥和王杰都摇了摇头,示意明白。
商卓大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
王杰扭了扭脖颈,发出一阵脆响,眼神狰狞的看着戚琥。
虽然戚琥在开国功臣子弟里,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在军中也打熬了三四年,随着他老子也练了几年拳脚功夫。
但光从气势上来看,王杰的气势也完全压盖住了戚琥。
戚琥知道不能再让王杰在那使狠嘲笑下去了,不然再等会儿,他连出拳的勇气都没了。
念及此,戚琥怒吼一声,一式黑虎掏心打了过去。
王杰讥讽的冷笑了声,他看得出戚琥练过,可也不过练的马马虎虎,就算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下甚么苦功。
他却不同,元平功臣以开国一脉为“榜样”,对自家子弟练武上极少宽纵。
所以看着这破绽百出的一拳打来,王杰几乎是轻轻松松往边上一移,随即右手快如闪电,同样的一记黑手掏心,猛然一拳轰在了戚琥腹部。
戚琥“呕”的一口吐出了一堆杂碎,如虾一般,倒地不起。
王杰见之,讥讽的哈哈大笑一声,冲着台下不远处坐在第一排的贾蔷,倒竖起拇指比了比后,潇洒下台离去,接受元平子弟的欢呼。
贾蔷面色淡然,让人将戚琥抬下来后,对李暄点了点头。
李暄又开始抽第二场,从左边箱子抽出一人,乐道:“第十七号,第十七号是谁?”
贾蔷就见广德伯府二等子熊泷之子熊哲站了起来,一张圆脸上,难掩紧张之色,贾蔷冲他喊了声:“熊哲,努力!”
其余开国功臣子弟,也纷纷开口加油支持。
熊哲也是妙人,大声道:“诸君,且温酒,待我斩将归来!”
众人大声叫好,元平子弟那边嗤之以鼻。
李暄从右边箱子里抽出一人来,笑道:“第五十三号!五十三号是哪个?”
就见姜林狞笑一声,站起来大声道:“是我!哈!”
姜林几步蹿上擂台,等着熊哲上去。
熊哲一看居然是元平子弟那边最能打的人之一,脸都唬白了,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上去。
等商卓再次交代完注意之事后,姜林不似王杰,还采用心理压迫战术,他干脆了当,一记直拳朝熊哲当面打来。
熊哲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没反应过来,居然连躲都没躲,被人一拳砸在鼻子上,鼻血一下呲了出来,倒地……
元平子弟们差点没快笑死,就这还牛皮哄哄,想学关二爷温酒斩华雄?
等熊哲被送下去救治后,姜林冷冷望着贾蔷,同样拇指朝下比划了下,随即狂笑着下了擂台。
李暄不无同情的看了看士气愈发低迷的开国一脉,然后手在左边箱子里摸了半天,拿出来一看,登时乐了,道:“一号?谁是一号?”
此言一出,场面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贾蔷。
贾蔷也未回避,站起身来,往身后诸开国子弟方向拱了拱手,而后毫不拖泥带水,三两步上了擂台。
李暄见之,啧啧了两声,又在右边箱子里摸啊摸,摸出一张纸笺,咦了声,笑道:“五十二号?五十二号是哪个?”
话音刚落,就见姜林身边一年长些的长脸男子站了起来,与李暄拱了拱手后,上了擂台。
贾蔷看着这张长的和地瓜差不多的脸,再听着下面隐隐传来的“姜林大兄”,“赵国公府长孙”,“高手”之言,就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等商卓再度宣布完注意事项后,战事一触即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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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折服人心 (第三更!求订阅!)
姜泰为赵国公府长房长孙,只可惜是庶出,所以早早被打发到江南水师中打熬。
此人眼神阴鹜,许是因为水师的缘故,所以面色隐隐赤黑,再加上姜家皆长脸,因此看起来倒像一个地瓜。
相对而言,贾蔷鬓间虽有些头发烧焦,身上衣裳也有些破洞,但只看相貌,任谁都不得不赞一声好个风流俊俏的少年郎君。
谁也不会相信,这样俊秀面白的少年,能有甚么好身手。
姜泰只看贾蔷这张脸就生气,水师作战虽然和马步军作战完全是两回事,但他自认为,对付这样一个小白脸,还不成问题。
再怎样说,他也比贾蔷大了近十岁!
姜泰练的是太祖长拳,摆开架子,便是太祖坐金銮,四平八稳。
贾蔷见之,亦是摆开八极架。
前世被祖父逼着练了好多年,也只是心不在焉,应付了事,效果平平。
今世自穿越以来,就未曾放下过站桩练拳。
许是因为知道关乎身家性命,专注练习下,成效倒是好的出奇。
再加上高隆、商卓的无私指点,贾蔷的拳脚绝不算庸手。
否则,他也不敢摆下擂台。
姜泰一看贾蔷摆出的拳架子,心头便是一凛。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只一出手,就能让内行人看出到底有没有东西。
贾蔷这拳架子,高低且不说,但的确很扎实。
见此,姜泰再无轻视之心,稳步向前,以探海捞月双抱拳开拳势,而后一记朝阳手重重轰向贾蔷。
太祖长拳原就是以刚猛著称,以姜泰乃至下面百十人看来,面对此拳,身子骨看起来要单薄不少的贾蔷,应该走灵巧路线,避其锋芒,或许能以游斗纠缠胜之,尽管希望渺茫。
然而谁也没想到,贾蔷不动则已,一动,竟比姜泰更加暴烈迅猛十倍!
眼见姜泰一记朝阳手打来,贾蔷静立片刻后,居然不退反进,先以一式“猛虎硬爬山”,在姜泰拳势靠近时,一把抓其手臂,反借其冲力向前向上,整个人贴了上去。
继而怒吼一声,以舍身无我之势,一记“霸王硬折缰”,化肘为拳,一肘击中了姜泰那张地瓜脸的正中。
“砰!”
比贾蔷强壮许多的姜泰,面上就开了花,连鼻骨都发出咔嚓一声,血一下流了出来。
贾蔷却仍未停手,一拳、一掌、一肘,连出三招,分击面、颈、肩三部。
此招名曰:阎王三点手!
姜泰到底是太平年代长成的太平将军,缺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血勇疯狂,也从没人敢这样对他下手。
一招失利遭受重击后已是懵然,哪里还经得起这阎王三点手?
再三被重击后,终于倒地。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电石火花间,直到商卓上前隔开了贾蔷,开国功臣一脉才猛然爆发出叫好声来!
“球肏的!我肏啊!”
“这是甚么拳法,也太暴烈了!”
“厉害!厉害!!”
镇国公府牛城、理国公府柳珰等一众开国勋门子弟,原本只是碍于自家大人,才不得不拜服在贾蔷跟前。
真论心迹,服他的没几个。
但这一刻,贾蔷却让他们开了眼。
至少,贾蔷身上是有真东西的!
而元平子弟那边,却纷纷沉默了。
连淮安侯世子华安、怀远侯世子兴远、荆宁侯世子叶顺等原就知道贾蔷身手不错的元平子弟,都大吃一惊。
他们知道贾蔷身手不错,是因为华安和贾蔷交过手,但那一次,华安认为贾蔷是取了巧的。
真放对起来,未必就能打得过他。
可今日再一见,狠、准、猛、暴烈,贾蔷这套前所未见过的拳法,他们自忖顶不住。
对于台下的一切,贾蔷面色淡漠,仿佛一切都不关心,他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尘后,轻声说道。
“下一个。”
……
西路院。
各府的诰命今日来此,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仙界的大门……
平日里站一会儿规矩就觉得腰酸腿疼,多走一段路就气喘吁吁的年轻媳妇们,今日逛起门铺来,一家挨着一家,简直不希望有尽头!
高门大户人家,内眷要用东西,都是嘱咐了婆子丫头,告诉前面,有专人采买来后,才能得到。
而大多数时候,她们是没甚么选择的余地的,都是前面按规矩采买了甚么,回家后再按规矩分发下去。
得了甚么绸缎布料,就做甚么样的衣裳。
然而今日,看到这玲琅满目的东西,居然连西洋顽意儿都有!!
着实大大的激发了这些诰命内眷的天赋技能!
别小瞧她们,哪个身边不傍着丰厚的嫁妆?
古达高门大户家的千金出阁,乃至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出嫁,收的彩礼没多少,但陪嫁起来,着实让人吃不消。
因此而破产的人都大有人在!
这便是“赔钱货”的来由……
不过但凡疼爱女儿的,在出嫁时都会陪送上丰厚的嫁妆,以便女儿能在夫家挺直腰杆做人,不让舅姑和妯娌小瞧了去。
往日里这些出息多贴补家用,今日,却到了她们自己发挥的时候了……
尤其是母婴店里,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来往往。
而原本主打的裹胸铺子里,却……
门可罗雀。
即便有人入内,也是进去了只看一眼,就匆匆就走。
好似前世学生误入了影碟店,却发现墙上挂的都是毛片一般,“惊悚”离去。
不仅如此,还会回过头来和其他同学一起怒斥此等伤风败俗的东西……
客房,休闲区。
逛的狠了,终也有累的时候……
赵国公府今日来的诰命最多,大大小小来了十来个,也采买了许多顽意儿。
只是那裹胸铺子里挂着东西,实在没勇气去买。
可不买又不成,回去没法跟老公爷交代。
但赵国公世子姜保妻邹氏实在无法想象,回家后老公爷想看看到底是甚么法宝,能让妇人减少难产,提高婴孩存活时,她怎么把那顽意儿拎起来给自己老公公看。
虽然自家老公公平日里口无遮拦,教训自家儿孙时骂的话简直没法听。
但实际上,对她们这些儿媳孙媳,老公爷从来都是以礼相待。
可即便如此,那酷似女人胸脯的顽意儿,交到老公公手里,不等于把自己的胸脯奉上?
只想想就怄个半死!
吃了口金字对牌才能品尝的果奶冷饮,沁凉冰甜的滋味让她压住了些心头火,正好见尤氏应酬完镇国公府的伯夫人过来,邹氏忍不住出声道:“尤大奶奶,今儿咱们原是为了那可让娘们儿少受罪过,多活些时日的裹胸来的,可你们那铺子里挂的都是甚么下流顽意儿?那东西也能挂在外面见人?”
尤氏毕竟当过不少年的当家太太,即便对上下一代国公夫人,也能支撑住,她赔笑道:“邹太太,您瞧您这话说的,那东西如何就成了下流顽意儿?都是女孩子自己穿在衣裳里面的,又不会给外人看了去。今日来这里的,不都是娘们儿么?那是保护姑娘身子的呀!咱们娘们儿自己穿,如何就成了下流的呢?
说句轻狂的话,青楼里的姐儿们,为了迎合爷们儿的喜好,故意将身子裹成那样,那才叫下流。咱们女人哪怕不为自己着想,可为了不让子嗣体弱亏空,也该保护好自己才是!丑是丑了些,说不得爷们儿还会厌弃,可连皇后娘娘都说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有元平功臣诰命在一旁冷笑道:“说的好听,你们贾家还不是为了赚那份银钱?”
尤氏闻言登时沉下脸来,道:“这位奶奶还请慎言,我瞧奶奶手里拿着个铜字对牌,那就该明白,这门铺里许多东西,你就是愿意多花银钱买,我们都不会多卖。非但不卖,还会告诉你,记住了样式,回去后寻个匠人自己打造都管用。天底下哪家生意会这样赚银子?那裹胸也一样,本没甚么难的,寻个裁缝,总能咂摸出来。我们贾家不畏骂名不畏旁人往身上泼脏水来做这个,原只是为了求一份功德。连皇后娘娘都夸赞了我家侯爷,奶奶还请嘴下留情。”
这妇人闻言大怒,当着这么多诰命的面,尤氏敢如此让她下不来台,她冷笑道:“你算甚么东西?一个寡妇,连个蛋也没下过,不好好在家守着妇道,抛头露面不说,还干这等营生。叫一声奶奶你还当真了?丢人现眼,你也配谈甚么为母则刚?真真好笑!你贾家还需要别人来骂来泼脏水?你也不去外面打听打听,看看你贾家还有甚么名声?也有伯娘替侄儿卖这个的?他怕不是在你身上量过?”
这恶毒的话让尤氏面色登时煞白,又红了眼圈,她颤着嘴唇,想说甚么,一时脑子里空白,却不知该说甚么。
正这时,就见一杯冰水“哗啦”一下泼在那妇人头上,尤三姐端着个托盘站在那,柳眉倒竖,骂道:“你又算甚么东西?贾家的名声不好,关你璧毛事?你家的名声就好?你不过下过一个蛋,就在这花马吊嘴的,以为就是清白人了?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油蒙了心,打谅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也是巧了,换做旁人我还真未必知道,偏巧才听说过你雄武候府月前发生的事,想让我抖露出来不成?”
那妇人原是雄武候王德的续弦徐氏,今日随赵国公府家的诰命一并前来。
因王家和贾家素来不对付,因此刚才忍不住刺了几句,没想到刺出这么个泼辣女子来。
又听到尤三姐提到月前的事,徐氏闻言愈发羞恼,因为月钱雄武候府突然流传起她和雄武候世子王杰母子通奸的谣言来。
王德从军中回来,一连打杀了四五个长嘴下人,这才止住了妖风。
她万没想到,这等谣言居然还流传了出去。
徐氏张口就要大骂,不过没等她开口,就见一模样十分清秀的女孩子,领了四个健妇过来,对她微笑道:“这位奶奶既然不喜欢这里,那就请出去罢。办对牌的银子会退给你,订好的东西也会一并取消,银子也会退还。请吧,奶奶还请给自己留些体面。”
说罢,不再看徐氏,而是对其她诰命道:“德林号就要开了,诸位想要买些新绸缎、细布的奶奶们,可以过去了。因为这些绸缎和细布的颜色是市面上看不到也买不到的,着色起来十分艰难,所以数量实在有限。金字对牌限五匹,银字对牌限三匹,铜字对牌限一匹。没有对牌的,暂且不能购买。”
今日前来的诰命,手持金字对牌的,实际上大都是贾蔷送出去的。
先前黛玉过生儿,收了那么多珍贵头面,欠下了不小人情,贾蔷这次以对牌相赠。
如南安郡王太妃这些人,初始或许感觉不到甚么要紧的,说不得还以为贾蔷希望她们来帮场子随开张礼。
可到了现在,这些手持金字对牌的,愈发感觉到里面的价值。
能买的东西多不说,还能打折扣!只这一点,就让她们心中舒爽不已。
再加上在这休闲饮食的地方,其他对牌都要花钱吃喝,她们这些持金字对牌的,却是可以免费享用。
如今连买绸缎布匹都有这么大的优惠,一下子人上人的感觉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贾家德林号的绸缎颜色极鲜亮,做出的衣裳和从前一比,从前的衣裳都显得暗一些。
只是听说的人多,见到的人少。
这对许多诰命来说,实是头等大事。
最怕人和人相比,果真有的人买到了,有的人没买到。
等往后再有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事,诰命们上门后,满堂鲜亮,独她一人灰暗,那还有脸再见人?
因此原先还准备看大戏的诰命们,纷纷起身往西路院最里面的德林号布铺行去。
赵国公府的几位年长些的诰命,原本还想为徐氏出头,可今日随行的嬷嬷是没资格进来的,各自带进来一个丫头,眼下明显也不是这四个健妇的对手,真撕扯起来,非得颜面扫地不可。
因而邹氏对徐氏道:“你且先回罢,此事回头再说。”
徐氏闻言,愈发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被人泼了杯冰水,狼狈不堪。
四个健妇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跟前,唬的她也不敢乱来。
邹氏看向那清秀的姑娘,问道:“姑娘又是甚么人?”
尤氏此时已经收拾好心情,上前赔笑道:“这是我们家侯爷的房里人,疼的和心尖尖一样,怕她在家里闲得慌,特意来管这一摊子事。”又对徐氏道:“今儿和奶奶原只是误会,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过拌几句嘴罢了。奶奶若是愿意撂开手,就请奶奶去里面换一身清爽的衣裳,再在这里逛逛。若是奶奶执意怪罪,也请奶奶换身衣裳再出去,虽是春日里,外面还有些寒气,染了风寒可不好了。”此时南安太妃和尹家两位太太都先走了,没能镇得住的长辈在,尤氏觉得还是先低一头的好。
徐氏闻言面色一阵变幻,邹氏先是刮目相看的看了尤氏一眼,然后劝徐氏道:“便是自家妯娌间也难免拌些口舌,罢了,好不容易寻到个咱们娘们儿可以来逛逛取乐的地方,何必因为几句口角就舍了去?再说人家也低了头,要我说,就撂开手罢。”
邹氏在家里,可是听过自家老公爷说过,近来最好不要和开国一脉,尤其是不要和贾家敌对的。
想想也是,就凭人家娶了一个皇后娘家嫡亲侄女儿,内宅诰命谁和贾家作对,那不是在作死么?
听闻连姜家都不站她一边,徐氏脸色彻底白了,道:“今日无论如何都没法留了,换身衣裳,我先回家去了。”
邹氏也不多说甚么,和几个赵国公府的内眷往德林号去了。
……
东路院,擂台上。
贾蔷脸上多了几块红肿淤青,眼角嘴角都已见血。
右臂疼的已经抬不起来,左腿也麻木的几乎没有知觉了……
他摇了摇头,将眉间的一滴汗水甩落。
他已经连续战了五人了,莫说开国功臣一脉子弟,便是元平功臣子弟里,不少人也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谁能想到,一个靠溜须拍马靠走狗屎运起来的少年,居然能这样强,这样狠!
不过,贾蔷已经不准备再打下去了。
在众人注目下,他缓缓走下擂台,王安、王云哥俩如小厮般搀扶着他坐下。
立刻有人上了杯冰饮来,贾蔷仰头“咕咚咕咚”的就是一杯,末了,还将一块晶莹的冰块吃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了起来。
这时,李暄走了过来,巴巴的看着贾蔷,狠狠吞咽了口唾沫,咧嘴笑道:“贾蔷,蔷哥儿,你这吃喝的是啥啊?怎么就你一个人有?”
贾蔷没说话,往后面指了指。
这时贾芸才上前,笑容满面道:“这里有烤肉、锅子可以果腹,还有冰饮,果酒、清酒、烈酒,均有。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另外,今日获胜的人,只收五成银子即可。”
大多数人叫喊了半天,嗓子都快冒烟儿了,连口清水都没喝。
此时看到后面有人推着一车冒着冰气儿的酒水上来,哪里还忍得住,一边骂黑心奸商,一边乱叫起来。
也有大方的,直接要包圆了请客。
贾蔷站起身,拎了两瓮清酒走到董川、陈然几人跟前,将一瓮酒水递上,道:“今日运气不好,没抽到你们,这瓮清酒就当道恼了。话说,你们不会以为我怯战罢?等他们打完后,有愿意私了恩怨的,其实也可以再上擂台。”
董川接过酒水后,看着贾蔷道:“今日谁还敢说你怯战?不过今天就不和你打了,都是要脸的人,我们也都是要打几百场的人,总会遇到你!”
贾蔷笑了笑,打开酒瓮举起到董川面前。
董川犹豫了下,却还是在不少元平子弟审视的目光下,打开了酒瓮,与贾蔷碰了碰后,仰头畅饮。
见此,贾蔷弯起嘴角,举起酒瓮,灌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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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接你回家……(第一更!)
入夜时分。
喧嚣嘈杂了一整天的西斜街太平会馆,渐渐陷入了沉寂。
尽管今日贾蔷大发神勇,冯紫英、卫若兰几个也算不错。
但总体而言,开国功臣一系惨败。
元平功臣子弟大部分甚至连伤都没负,除了贾蔷干倒的五个,冯紫英、卫若兰二人各打倒两个,柳芳之子柳珰、胡深之子胡宁、谢鲸之子谢强各打倒一个外,其余大部分,几乎没人能撑得住三个回合。
元平子弟大多无事,开国功臣子弟,却人人受了不轻的伤。
连贾蔷都是如此……
元平子弟耀武扬威,用五折的折扣价在东路院吃饱喝足狂欢一场离开后,开国功臣子弟们,却气氛低沉的随地坐着,大都沮丧不已。
贾蔷一边小口喝着清酒,一边拿眼神来回扫了几圈,忽地笑道:“不少人是不是在想,搞这劳什子顽意儿做甚么?被人打个鼻青脸肿丢人现眼不说,还让人大吃大喝一通,连本钱都未必收得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我贾某人逞能,耍一次威风?”
尽管不少人心里确实这样想,但却不会承认。
谢鲸之子谢强和他老子有些像,都是强直的性子,虽被打的一个眼睛肿的看不见,嘴皮子也被打破了,却还是大口吃着烤肉,辣的吸溜吸溜,就用冰块镇一镇,继续吃。
听闻贾蔷之言,他也不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就瓮声道:“连我也知道,宁侯是为了给咱们长胆,让咱们敢正面和那群球攮的小杂种们放对,不然将来到军中,还不被人压得死死的?”
其实这话是他老子告诉他的,让他用来一鸣惊人。
还别说,果然让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
愈发让他得意!
贾蔷笑道:“强哥儿……小强说的极是。放在往常,那些元平功臣一个个趾高气扬的,多咱拿正眼瞧过开国一系的子弟?”
镇国公长子牛城面色隐隐有些复杂,脸上也是没个好地儿,他张了张嘴,忍住疼痛后,道:“宁侯,可是咱们输的也忒惨了些。几乎全军覆没,他们也不会高看咱们……除了宁侯。”
贾蔷奇道:“怎么叫全军覆没?我没赢么?柳珰、谢强他们没赢么?就是你们,吃了这次亏后,下去会不会加把劲,狠狠操练起来?这不叫收获?
一次输不要紧,十次输不要紧,连输九十九次都不要紧,只要咱们在第一百回赢回来,那就是大胜!
大家都是自己人,如今军中甚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
如果我们这一代,仍不能在军中夺回至少三成的位置,那么开国一脉必将不复存在!
这个说法,你们都认可罢?”
一众开国子弟纷纷黯然,如今开国一系大都就剩个门楣名头了,越往后,祖宗留下来的旧部越少,在军中的影响力越小,也就永无翻身之地了。
不用下一代,最多二十年,开国一系将彻底消失。
见他们沉默,贾蔷笑了笑,道:“现在却不必绝望了,眼下虽然实力悬殊,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咱们都处于落后挨打,只能看着他们吃吃喝喝猖狂得意。但是,谁敢说咱们会不进步?不会在和他们对打中进步?
甚么最能使人上进?
要我说,就是敌人,只有对手,才最能让人进步!
除了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自认一辈子不如人的,自甘堕落的,只要咱们不服输,回去后埋头苦练,最多三年,短则一年,咱们就能他们面对面的打个平手!
你们应该都能明白,这意味着甚么罢?
这意味着将来我和你们的父亲,在军中为你们谋位置时,不会毫无底气!
当然,也有怕苦怕累怕疼的……
但我不会劝那些人了,没必要,毕竟我又不是他们的爹。
即便是他们的爹,在他们家里,也不止他们一个子弟。
哪,王安王云,你们或许多不认识,但王家的王礼、王义你们不陌生罢?
王安、王云是他们的兄弟,素来不受家里重视。
可今日他们上了擂台,被打狠了,却半步不退。
很有勇气,只要坚持下去,我坚信,他们一定会有好前程!
世道原就是这样,肯吃苦,肯挨打,肯上进的,往后就有机会。
做不到的,很快就会从这里淘汰消失掉……
那样没出息的,原不配和我们并肩作战。
好了,且不说这些了。
我相信,今天在场的人,一定都能走到最后。
挨打的滋味,也不过如此,是不是?
男人,受点伤怕甚么?
今晚我请个东道,肉管足,酒管足,吃饱喝好,回家大睡一觉,明天一早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好!!”
……
大明宫,养心殿。
御案后,隆安帝的面色有些阴沉。
今日他心情原本十分畅快,赵国公姜铎给他送了分天大的礼物。
隆安帝做梦都没想到,这位快要活成人瑞的老国公,军中威望如日中天的姜铎,居然会这样做。
哪怕知道其中很大一部分缘由,是因为姜家想要自保。
可是隆安帝仍感到振奋,也认为赵国公的确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
不然,以姜家在军中的势力,不管投靠哪一位,怕都能再让大燕多一个异姓王出来。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只是,退朝后,姜铎进了九华宫,一直到入夜,都没传出任何消息来。
这让隆安帝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冷静下来,甚至又沉重起来。
因为他反应过来,即便是将神京十二团营的主将,按照姜铎所言,全部更换一茬,隆安帝也远远谈不上掌握这些力量。
原因很简单,九边戍疆的那九人,同样是太上皇的肱骨爱将!
论起施恩来,隆安帝远比不上太上皇。
太上皇甚至敢允许董家、陈家、杨家等将门,将自家子弟接了去。
这对隆安帝来说,就大大不合帝王之道!
所以,受太上皇天恩深重的九家,回京后,依旧是太上皇的爱将……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面,总算有隆安帝一份恩义在。
但这份皇恩,其实也有限的紧。
东风无法压倒西风时,作用也就没那么大了。
至于兵部更换掉左右侍郎……
那又能如何?
再换上来的,同样只能是景初旧臣。
原因很简单,隆安帝夹带里没人……
挑来选去,最终仍是元平勋臣主导军权。
稍微有利的,或许就是可以利用元平勋臣内部的重重矛盾,分化拉拢,挑拨对立,使得双方力量平衡起来。
可是,何其难也……
隆安帝叹息一声,紧皱起眉头,道了声:“戴权……”
旁边一年轻些的太监忙躬身道:“万岁爷,奴婢是单毕,戴总管还在浣洗局思过呢。”
隆安帝“唔”了声,道:“他手里的府卫都交给你了?”
单毕忙道:“回万岁爷,已经交给奴婢了。只是一时间,还未完全掌握。”
隆安帝摇头道:“那就来不及了……眼下,正是用人之时。传朕旨意,让戴权先回来戴罪立功。”
单毕闻言,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了,心里那般滋味,差点没让他当场流下泪来。
隆安帝也知道有些不地道,安抚道:“你继续管着中车府,这次要管透了,戴权蠢不可及,早晚朕还要大用你。”
单毕闻言,还能说甚么,只道了几句矫情话,直看到隆安帝面色不耐烦后,才怏怏离去。
单毕刚走没多久,隆安帝就听到殿外佛堂上的铜铃声齐齐作响,未几,便见尹皇后和皇五子李暄进来。
他先与尹皇后点了点头,道了句“皇后来了”,然后就看着李暄冷笑道:“混帐东西,你今天又到哪去厮混了?”
李暄看到隆安帝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老老实实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今儿去了西斜街那边的太平会馆。”
隆安帝哼了声,斥道:“贾蔷聚集了一群武勋子弟在那里胡闹也就罢了,你往里面掺和甚么?你大哥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你也迷了眼了?”
宝郡王李景因菊月楼一事,涉嫌私交边关大将,至今还会恢复过来。
今日李暄在太平会馆,接触的武勋衙门比李景只多不少。
然而李暄却叫冤道:“父皇,儿臣今儿除了和贾蔷说了话,其他人可是连招呼都没打一个。赵国公那熊孙子还给儿臣请安,儿臣也只当他是个屁!”
“住口!你父皇跟前也敢胡说八道,仔细你的好皮!”
尹皇后斥道。
随后又上前对隆安帝告状道:“皇上,五儿素来淘气,讨了王妃有了孩子也不见他长大。一点也不像他几个哥哥那样,还能为皇上分忧解难。都是臣妾的过错,太宠溺他了。”
隆安帝闻言,看着尹皇后近乎完美娇艳的脸上,满是自责之色,反倒不忍心再多怪罪,摆手道:“这个孽障倒是没有说谎,人家与他这个王爷见礼,他连腔也不回一个,可见顽劣。只是,你和贾蔷走那么近做甚么?”
李暄见过了难关,又嘿嘿乐了起来,眉飞色舞道:“儿臣就想瞧瞧,他到底有多少赚钱的本领。”
隆安帝好笑道:“那你又发现了甚么?”
李暄却撇撇嘴,道:“儿臣觉得,他恐怕真的是善财童子转世,不服不行。元平子弟那群憨憨,一个个出了银子,还以为占了多大的便宜,得意洋洋,儿臣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回宫来了。这贾蔷分明就是一个人精啊,父皇,他一个对牌就卖二十两银子,您说他有多黑心!酒水、烤肉虽然打对半的价,可儿臣却发现,他标的全价,分明就比外面贵三成!如此一来,他也没便宜许多。关键是,咱们不知道他的本钱到底多少,里面多大的利也不清楚,但儿臣敢肯定,一定小不了!”
隆安帝看他眼睛冒光的模样,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都不爱搭理他了,看向尹皇后笑道:“皇后娘娘好眼力,给子瑜寻的这门亲事倒是寻对了。朕也是今日才知道,贾蔷居然还有这样的身手。一连放对五个元平子弟,还能连续取胜。”
尹皇后笑道:“算是不错了,不过听五儿说,虽是取胜了,也是惨胜。好好一张脸,被打的青红肿破,也是个不省心的。”
隆安帝闻言,笑道:“今日他可不算不省心,连文武殊途的道理都懂。只这一点,就胜过多少人。最让朕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会主动化解和董家、陈家、杨家的恩怨。这小子,可是比五儿强多了。可惜了……”
“可惜了?”
这话唬了尹皇后和李暄母子一跳,尹皇后面色有些发白的看向隆安帝。
隆安帝回过神来,见尹皇后和五皇子这个模样,就知道他们会意错了,好笑道:“朕是可惜了他年岁还太小,不然就可以进兵部任个左侍郎了。皇后想哪里去了……”
尹皇后闻言舒了口气,笑道:“皇上天心难测,臣妾也不知皇上之意。”
李暄却说起他的正事来,小声问道:“父皇,今儿个贾蔷西路院可是赚了不少银子,里面有好多顽意儿,他也没保密的意思,非但不藏着掖着,还鼓励旁人去外面寻匠人来仿了做,说是能给匠人多一条谋生的路。既然外面人能做,那内务府能不能做?儿臣瞧着,还挺好卖……”
“住口!”
隆安帝闻言差点没气炸,道:“贾蔷尚且知道不与民争利,你倒好,堂堂一个皇子,还是皇后所出,怎满脑子都是银子银子银子?朕和皇后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李暄先是唬了一跳,可随即急道:“父皇,儿臣想多攒些银子,给您和母后修座避暑的园子呢!这都三月了,再不赶紧,连明年夏天都赶不上了!左右儿臣素有荒唐之名,哪里还怕再担一份与民争利的名声?若是能让父皇、母后得一份安闲清静,儿臣多担待几份恶名也不怕!现在赶紧凑银子动工,明年夏天父皇和母后必能去园子里避暑。到时候,儿臣说不得已经得了个女儿,正好抱着一起去,嘿嘿嘿……”
看着幼子这个德性,隆安帝心头的恼火缓缓散尽了,又见尹皇后宠溺的看着李暄,心中不由一叹,思量稍许,道:“朕原道你是为了朕和你母后,原来背后还打着这样的小算盘……罢了,此事你自己去问贾蔷,看看他愿意不愿意带你发这笔财。不过朕要警告你,你们两个混在一起,不要给朕生事!果真惹出是非来,朕绝不轻饶!还有,你那套惫赖性子,别教坏了贾蔷。他是林如海的弟子,朕将来要预备大用的。”
李暄抱屈道:“父皇,儿臣教坏他?父皇你不知道他有多坏,儿臣听说,他最近又新得了个女人,原还是贾琏房里的。父皇知道贾琏是哪个吧?就是他族叔啊!儿臣还准备为子瑜出口气呢!”
“滚滚滚!一天到晚你们这些混帐净出这些狗皮倒灶的事,没一个有出息的!”
隆安帝不耐烦的摆手赶人道,这种事在高门大户里又算得了甚么?
李暄告状不成,灰溜溜的出去后,心里却是一笑,盘算着该敲诈贾蔷点甚么才好。
今儿这两桩事往小了说不算甚么,可若是有人趁着隆安帝心情不喜时再来上眼药,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如今趁着隆安帝心情不错,提前引着了,也就没事了。
这份人情,贾蔷总该认吧?
非要他给一条发财的好路子不可!
……
亥时二刻。
贾蔷的马车停在了西路院门口,打发守门的嬷嬷进去叫来平儿。
平儿已经等了很久,见贾蔷一直未来,便想必是贾蔷太忙忘了。
她倒也不慌,还想着今夜干脆先住在这里,明儿再好好和各处管事姑娘熟悉熟悉,以便下一次开集。
却不想还未躺下就得闻嬷嬷来叫,迟疑了下,寻思着是不是让嬷嬷带话出来,说她今晚不回了。
不过又一想并不合适,她毕竟只是个婢女,如何敢这样托大?
恃宠而骄是万万要不得的……
念及此,平儿便随嬷嬷出来了,不想出来一看,贾蔷竟不在外面,只一架马车停在那。
等她上了马车后,就着车里的灯笼才看清了闭着眼倚靠在车壁上的贾蔷。
看到灯光下那张伤痕累累还带着血渍的脸,平儿骇然欲绝,惊呼一声,心一下就揪了起来,颤声道:“侯爷,你这是……这是怎么了?你受了伤,怎不快去看郎中?”
贾蔷闻声,缓缓睁开眼,看着平儿半晌后似才认出她来,轻声笑道:“平儿姐姐来了……好啊,可以回家了。先前我不是允诺了你,晚上会来接你回家么?现在,我来接你了。虽然有些迟……”
平儿闻言,眼泪一下流了下来……
……
马车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马车内,贾蔷将头枕在平儿一双丰腴圆润的大腿上,弯起嘴角,看着她羞红却又难掩关怀之色的俏脸,平儿美眸中的眼神,几无处安放……
忽地,贾蔷觉得有些累了,就将脸转向里面,埋在柔软的腹间,双手环抱纤腰,小睡起来……
平儿的俏脸,一片滚烫……
……
PS:又是五千字大章,太长了,实在是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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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老而不死是为贼!
“侯爷,侯爷,到家了!”
马车已经停下,平儿感受着腹部浸来的一股股热气,身子酥软,此时惊醒,忙轻轻摇了摇贾蔷,小声唤道。
然而这一摇,贾蔷非但不起,反而愈发将脸埋进里面。
“哎呀!侯爷哪!”
平儿几乎酥倒在椅榻上,声音如泣,羞道:“到家了呢。”
贾蔷闷声道:“让马车直接进去。”
一股股热气渗到小腹处,平儿整个人都有些熏醉了,使劲咬了咬唇角,方压抑住颤栗,对外面轻声道:“侯爷让把车驾到里面去。”
外面传来商卓的声音,道:“姑娘,西府林之孝在这边等了半天了,说老太太那边让侯爷回来后去荣庆堂说话。”
平儿闻言,忙又轻轻推了推贾蔷,道:“侯爷,老太太叫呢。”
“不去!”
贾蔷头也不抬,右手反倒将平儿柔软的纤腰搂的更紧了。
平儿羞的几乎无地自容,杏眸中几乎要凝下水来,对外面说道:“侯爷受了伤,累了,明儿再去见老太太。”
外面安静了稍许后,商卓又道:“侯爷,林家老爷也来了。”
“……”
贾蔷终于舍得将脸从温柔乡里抬起来了,眼神不无幽怨。
这就是人生的好看的好处,虽然同样鼻青脸肿,但依旧难掩俊俏,再加上这一脸的伤和幽怨的眼神,登时激发了平儿的怜悯心,不忍劝道:“侯爷去了,老太太和林家老爷见你伤成这样,必不会久留,侯爷早早回来上了药,歇着就是。”
贾蔷躺在平儿的腿上,扭了扭脖颈,对外面道:“把车直接赶进荣府。”又对平儿道:“你心里多半还在惦记二婶婶,正好去瞧瞧她。等我回家的时候,过去叫你。你回来给我上药,暖被窝……”
平儿闻言,眼睛都不敢看贾蔷了,只将脸偏向一边。
这娇羞的模样,实在动人……
贾蔷轻声笑道:“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平儿姐姐,你真美。”
这样直白的赞美之言,又是渣男祖师爷的成名语录,让这世上的女孩子如何抵挡?
平儿只觉得一颗心也化了,无法自抑的转过头来,温婉柔和的眸光,痴痴的望着贾蔷。
贾蔷温声道:“若不是这鼻青脸肿,是不是更郎情妾意些?”
“噗嗤!”
平儿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不无幽怨的轻声嗔怪了声:“侯爷哪!”
贾蔷收回揽腰的手,握住了她削葱根般纤白的细指,温声笑道:“人这一辈子,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遇到了我这个贵人,你这命、运、风水就都变了。你又素来行善,广积阴德,名也好,相更好,也敬神,就差读书和养生了。回头没事的时候,我教你认认字,读读书。往后的日子,便会越过越好,越充实。你多多保养好自己的身子,日后再生个三男二女,方能与我一起到白头。”
平儿听的心都醉了,她痴痴的望着贾蔷,轻声道:“这些,好似做梦一样。我身份卑贱,哪里担得起这样大的福分?就怕突然一天,梦醒了,我怕会……”
贾蔷摇头道:“旁的都不用担心,只是你这身子骨不算多好,过去几年跟着二婶婶熬的狠了。她不要命的操劳,还拖累上你。所以才要你多多注意保养养身,将来生儿育女时才不会跟过鬼门关似的。对了,那新式的肚兜,你选了没有?”
“哎呀!”
见贾蔷眼睛瞄向身前,平儿羞臊的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贾蔷哈哈一笑,握住她的手,移了开来,再看平儿的脸,仿佛胭脂一般,杏眸中的羞怯之美,让人心动。
贾蔷不禁抬起手来,平儿认命似的闭上了眼,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睫毛颤抖……
然而偏这时,外面传来婆子声:“侯爷,老太太院到了!”
听这声音,平儿忽地伸手,抱住了贾蔷的手,不许他再往前伸了。
眼神也哀求的看着他……
贾蔷气急败坏的朝外面骂了声:“球攮的!”
再转过头来,幽怨的看着平儿。
平儿忍不住抿嘴一笑,轻声道:“侯爷快去见老太太和林老爷罢。不……不急呢。”
最后三个字,已是微不可闻。
说出来,已是大羞。
若非贾蔷如此待她,她再不能如此不知羞耻……
贾蔷哈哈一笑,从平儿身上起来,凝眸看了她稍许后,伸手用食指勾住了她雪腻的下巴,然后闪电般探过去亲了下那抹红唇。
在“嘤”的一声娇吟中,贾蔷得意笑着下了马车,对赶车婆子道:“把平儿姐姐送去二婶婶处。”
那婆子虽未见着,却也猜到了里面的动静,忙赔笑脸道:“是是,侯爷放心,一定安稳的送过去。”
贾蔷点了点头,往荣庆堂走去。
……
“哎呀!”
“啊?”
“呀!”
抄手游廊上,五六个小丫头子看到贾蔷到来,再看到那一张脸,纷纷惊讶出声。
贾蔷目光扫了圈,声音就没了,只是面色纷纷古怪。
贾蔷抽了抽嘴角,不理她们,等一丫头挑起帘子后,进了荣庆堂。
“侯爷来了!”
随着这身通传声,荣庆堂上的老老小小都看了过来。
待看清贾蔷后,忽地传来一道爆笑声:
“哈哈哈哈!”
贾蔷皱眉看去,就见宝玉这货似是要将这些日子受的委屈一并笑出来。
连他老子在这都顾不得了,指着贾蔷笑的前仰后合。
“小狗攮的!”
贾蔷轻声骂了句,差点没把身后的丫头魂儿给吓飞了。
宝玉是小狗攮的,那岂不是说……
“住口!该死的小畜生,甚么好下流种子?想笑我让你笑个够!”
贾政脸上挂不住了,仔细看了看贾蔷,见他走过来步伐平稳,没甚大碍后,转头厉声骂道。
宝玉的笑声戛然而止。
贾母不乐意了,道:“前些时候,宝玉受伤的时候,蔷哥儿不也这样笑他的?”
贾蔷先与泪眼汪汪的黛玉点了点头,示意无事后,又与贾母、林如海等见了礼,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偏了,我多咱也没跟个失心疯一样这样笑过,二百五似的。”
林如海坐在左首上座,看着贾蔷道:“怎弄成这个模样?”
贾蔷走到右侧,贾家姊妹们原就让开了首座,他也选了个次座坐下,以示不敢与林如海平齐对坐,随后道:“今儿东路院那边,开国功臣子弟和元平功臣子弟擂台比武,一个个被打惨了,本来人数就不够,我上去后,就连打了五场,挽回了些体面,总算没有让人一锅端了。并不相干,都是皮外伤。”
又看向王夫人身后的宝玉道:“你是被人打,我是打人,能一样么?”
王夫人脸色都忍不住难看起来,贾母啐道:“一回来就欺负宝玉!”又对林如海告状道:“你瞧瞧他,成日里就知道拿宝玉说嘴。”
林如海笑着点了点头,问贾蔷道:“今日大朝会,康家父子弹劾你之事,你怎么看?”
贾母:“……”
王夫人:“……”
宝玉:“……”
贾蔷下手,贾家姊妹们差点没笑出声来。
你悄悄看我一眼,我悄悄拉你一把。
黛玉眼睛却一直落在贾蔷面上,眼神里遮掩不住的心疼……
贾蔷想了想,道:“先生,我总觉得有些太巧了。弹劾我因私废公也就罢了,可紧接着养生堂那边就起火?太平会馆今日开张,不算是秘密……”
林如海轻声道:“蔷儿,朝争之惨烈残酷,便在此处。刺杀、伏杀的伎俩,从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粗陋手段。如今日之事,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阴毒办法。今日你果真留在太平会馆没去衙里,那即便只烧死了三人,你轻则丢官罢爵,重则下狱坐牢。若果真将那百十名弃婴幼童都烧死了,你少不得一个流放三千里的大罪!无论哪样,你都是身败名裂!看到了么?这,才是那些人的手段。”
贾蔷站起身来,躬身道:“先生,弟子记下了。”
这番师徒对谈,却是让满堂皆寂。
惊骇之色,人人震怖。
贾母哪里还顾得上方才的不喜,慌忙问林如海道:“好端端的,怎就到了这个地步?”
林如海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轻声笑道:“宗室诸王、朝中大臣、武勋亲贵,多是对头。只谋逆大案,蔷儿就破了两起。背后之人,岂能不恨他?所以,布下险局处处害他。幸好,蔷儿是个有成算的,也是个有气运的,才能逢凶化吉,还做的很出色。如今不止是贾家,整个开国功臣一脉,都靠他在一个点上撑着。老太太,这个孩子,不容易哪。”
贾蔷垂下眼帘,笑了笑。
黛玉那边哪里还止得住眼泪,连其她姊妹们,也都觉得嗓子口堵得慌,红了眼圈。
她们都没想过,贾蔷居然会如此艰难……
贾政都唏嘘不已道:“这孩子,怎也不和家里说说?”
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问贾蔷道:“你可知道,今日赵国公在朝会上,上书建议,调换都中十二团营主将之事?”
贾蔷闻言神情一震,脸色凝重道:“怎么回事?那老狐狸想做甚么?”
林如海缓缓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姜家子弟,已经大都开始从军中撤出。连兵部的两个长兴侯耿年和颍川侯傅连,都被他以军机大臣的身份训斥了番,多半是要罢免了。九边大将调回京中,任十二团营将。京中诸将,则多调出京城,往九边任命。老国公此举,究竟能否成行,要等九华宫中太上皇的意思。他到底是何意,目前还不知,但此事,你心中要有数。”
贾蔷闻言,眉头紧皱,站起身来在荣庆堂上来回踱步几圈后,和林如海对视了眼,林如海缓缓颔首,贾蔷眉头也渐渐舒缓开来。
若姜家老不死的果真想改换门庭的话,对朝廷来说,不算坏事。
不过,对开国功臣一脉来说,却未必是好事……
“这老货,当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贾蔷轻声喃喃自语道。
高台软榻上,贾母:“……”
……
PS:账还完了,缓两天,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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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骚气冲天
“爹爹,那么多人欺负他,这如何防备嘛。岂有千日防贼之理?”
原本爷们儿说话,内眷断无插口的道理,可是黛玉瞧着贾蔷伤成这样,心都碎了,哪里顾及得到许多,泪眼连连道。
林如海却也开明,认真讲解道:“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一次使计未得逞,再用,就犯大忌讳了。皇上明察秋毫,岂会容他们狡辩?今日在朝会上,皇上最后将蔷儿与五皇子李暄并齐相提,有点出皇后娘娘来,便是在重重警告那些人了。所以,只要仔细些,就不必担心了。”
这话让黛玉将信将疑的收了口,又见贾蔷顶着一张满是伤痕的脸冲她灿烂一笑,没好气的横嗔他一眼。
坐在黛玉下手的湘云见这二人竟公然如此作态,大眼睛差点翻到眉毛上去。
上头贾母却来了精神,道:“皇上还将蔷哥儿和五皇子并齐?他有这个造化?”
贾蔷弯起嘴角笑了笑,林如海也没多说许多,只应付了两句后,就站起身来,对贾蔷道:“你那会馆,未一心想着赚银钱,还愿意让外面的木匠多一份生计。此举,很让一些人对你刮目相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行商贾事,却无商贾心,你今日的表现很不错。我得闻消息后,就特意来老太太这里候着,告知你几句。好了,我也要回府了,你不必相送,这些虚礼,能免则免罢。继续好好往下走,终能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
贾蔷起身躬身领命,却还是坚持和贾政一道将林如海送至了仪门,并命麾下亲兵,一路相送至布政坊林府。
等他折返回荣庆堂时,上上下下看他的眼神,哪里还有奚落和取笑。
连贾母都叹息道:“我也未曾想到,你在外面竟那样难。”
贾蔷摆手道:“老太太何必操心这些,外面的事,不管难和易,合该我们来扛着,没道理诉苦……左右你老操心也没用。”
前面的话还让贾母露出欣慰之色来,最后一句话却又让老太太气抖冷。
此刻贾政已经离开,宝玉又嘚瑟起来,看着贾蔷那张脸忍不住笑道:“前儿你还很笑我,今儿又怎么说?咦,你鬓间那块头发都有些烧焦了,你们擂台比武,还抡火把不成?”
贾蔷挑了挑眉尖看着他,风轻云淡道:“今日东市北街养生堂起火,我带人进去救火,背出了百十个孩童,喏,你看我身上衣裳上,还有被火烧出的洞……是丑了点,但都是应该的。”
“蔷哥儿好样的!”
“这是大好事,一点也不丑!”
湘云和探春二人听闻居然还有这等事,顿时大感钦佩,站起来声援。
旁人都笑她二人有义侠英气,唯王夫人觉得有些刺眼厌恶……
迎春笑道:“前儿宝玉这般模样,今儿你又成了这样,还是要仔细些呢。”
贾蔷指着自己的脸,不无得意道:“二姑姑以为这是伤?”
迎春笑道:“不是伤,又是甚么?”
贾蔷炫耀道:“这哪里是伤,这就是军功章!是威望!今儿上擂台,开国功臣子弟,上去一个被打倒一个,上去一个被打倒一个。我上去,打五个!!”
黛玉见贾蔷冲她伸来五根手指,沉下俏脸来啐道:“瞧把你能的,你怎么不一个打十个,打一百个岂不更威风?”
若只说贾蔷也认了,可别泫然欲泣呀!
他忙拱手伏输道:“实在迫不得已!这样做,非为耍威风。开国子弟和元平子弟,势同水火,仇若死敌。再加上,开国一脉实在势弱。与其等到日后一步步仇恨愈深,到了撕破面皮相互仇杀的地步,我便寻思着,干脆设一擂台,常年交手,彼此打个鼻青脸肿,打成常态了,也就把怒火仇恨打平了。这样一来,于国家朝廷,于我们自己,都有好处。便是寻着这个心思,才用心谋划此事的。且此举,也可锻炼血勇之气。绝非一味的逞强好斗……”
黛玉闻言,虽觉得有理,可看着他被打成这样,还是心疼生气,道:“奇了,你今年才多大,外面那么多大人,怎就非要你来冒这个险,挨这个打?你若不做,莫非大家便都不能活了?”
湘云听闻此言却不乐意了,正经道:“林姐姐这话偏了,蔷哥儿敢做此事,正说明他少年英雄,勇于担当!自古以来,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唯有这等勇气,才可保得国泰民安。蔷哥儿就是好样的!”
听闻此言,黛玉还未说话,宝玉就冷笑道:“云儿这话才是糊涂!人谁不死,死并无可怕,只要死的好。可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以为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
难道不知,必是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拚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
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拚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
所以,这二死皆非正死。”
探春怕湘云骂人,毕竟王夫人还在,便抢先劝宝玉道:“忠臣良将,出于不得已他才死,怎不算正死?”
宝玉满脸的天真,却傲然道:“那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他自己无能,送了性命,这难道也是不得已!那文官更不可比武官了,他念两句书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胡谈乱劝,只顾他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即时拚死,这难道也是不得已!
还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于天,他不圣不仁,那天地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与他了。
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
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众人或无语或默然,贾母和王夫人心疼的连声责怪,嗔宝玉说的不吉利。
就听贾蔷“啧啧”叹道:“宝玉,你还真是,一枝独秀,独领风骚啊!”
宝玉闻言惊喜道:“蔷哥儿也以为我是对的?”
贾蔷感叹道:“你太风骚了,骚气冲天!”
“噗!”
迎春一口茶没咽下,给喷了出来。
姊妹们也一个个忍不住笑出声来,便是黛玉也轻啐一声后,噗嗤一笑。
宝玉气的跺脚,道:“你讲不出道理来,就骂人!”
贾蔷摇头道:“你还是不懂,道理是讲给明白人听的,你只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给你说那些道理便如对牛弹琴。既然你认为自己明白文官该如何当,武将该如何做,那你去当啊。不用多,当上三年,你再说这样的话,我连东府的家业都一并给了你。”
说罢,也不欲和这呆子理论,对黛玉道:“晚上还是去四姑姑的院子里睡罢?尤氏她们也回来了,正好你们去问问,今儿你们门铺的营生如何了。”
此言一出,湘云等人自然积极响应。
贾母却道:“蔷哥儿先不急着走,我还有话同你说。”
贾蔷回头看去,见贾母竟然面露为难之色,顿了顿,对黛玉道:“你先引着她们过去,我稍后就回家。”
黛玉哼了声,又问道:“家里可有药没有?”
贾蔷笑道:“武勋之门,哪里能少得了这些?放心就是。”
黛玉这才作罢,与贾蔷对视稍许后,才告别了贾母、王夫人,与三春并湘云一道离去。
宝玉急的甚么似的,贾母道:“宝玉一起去,等晚会儿再送过来。”
宝玉闻言先是一喜,却又看向贾蔷,有些担忧……
贾蔷笑骂道:“你少作怪,我多咱不让你去东府了?就会在老太太跟前卖委屈。要不,我在前面给你留个院子,你住那算了?”
宝玉闻言,登时心动,可又有些不满意道:“前院?不能在后宅么,四妹妹院子前面就成。”
贾蔷冷笑道:“少做你娘……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不是我小气,只是东府的名声让贾珍爷仨败的差不多了,我得好好攒攒,不能让你给败坏了。”
这个理由强大,贾母、王夫人都不好多说甚么。
宝玉只能作罢,怏怏不乐的跟着一众姊妹们去了东府,他真将自己当成了女孩子……
等贾家姊妹们走后,贾蔷又落座,看向高台上的贾母,问道:“老太太有甚么事吩咐的?”
贾母迟疑了下,道:“我听太太说,你连王家的两个庶子王安、王云如今都提拔起来了?”
贾蔷闻言,看向王夫人,道:“你老不是一直说要给太太体面么?正巧王家舅老爷之前上门,替他那蠢老婆道歉,还说下不为例,绝无下回。又将他两个庶子托付,说是他那两儿子在王家处境不好,希望我能拉拔一把。我就想起老太太你的教诲,算了,只当给太太一个体面罢,也就答应了。
你老还别说,苦日子里熬出来的孩子,是比较好。虽然今儿也被打了个半死,可宁死不屈的骨气,让不少人侧目。
再磨炼一段日子,我打算带到兵马司麾下调理调理,往后,应该不会差的。”
贾母闻言大为欣慰,道:“好啊!你能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就是极好的!亲戚间,原该相互帮衬着些。”
说罢,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犹豫了下,道:“难为蔷哥儿这份心意,原是好的,只是与其提拔王安、王云,不如等王义他们好了……我并非在意嫡庶,都是王家子弟,也都喊我一声姑奶奶。可是若是乱了嫡庶,家中怕要多事难安。这些话,也只因哥儿是族长,我才摊开了直说。”
贾母点头附和道:“太太的话是实在话,平日里你不拘问哪个当家太太,为了名声,她们都不会说出这样的实诚话来。环哥儿、琮哥儿他们,果真能和宝玉、琏儿比?那岂不是乱了尊卑,都乱套了?越是大家子,越要讲究这个。不讲究这个,麻烦太多。”
贾蔷道:“不是我不分嫡庶,那两个又不是我非要要了来的,是王家老爷送了来的。至于王家那七个,自有王大人自己照应,李家也有几分力气,就不用我再多事了。”
贾母点头道:“也对,王家的子弟,咱们能拉扯一把的,就拉扯一把。原不可能都拉扯起来,舅老爷堂堂大司马,还不至于让贾家来拉扯王家嫡子,人家也没说这话。”
王夫人强笑道:“就怕蔷哥儿调理的太出色,让他们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怕不止在说王家。
贾蔷只当没听见,问贾母道:“老太太,就这事?”
贾母看起来着实有几分赧然,道:“按说今儿你先生都说了,你在外面那样难,我这个老婆子帮不上甚么忙,也不该给你添恼才是。只是……”
见她如此,贾蔷摆手道:“老太太还是为贾家辛苦了几十年,虽然临老糊涂了些,偏疼宝玉有些狠了,不过宝玉也是贾家人,算了。如今你有甚么难处,只管说就是。是想为宝玉谋点甚么?还是想给他说门亲事?我帮不了大忙,跑个腿送个信,还是能办的。”
贾母摇头苦笑道:“这次不是为宝玉,为宝玉我就直说了……是这般回事,你那会馆闹出好大动静,偏史家有几个不成器没出息的,在家里一直也没个好差事。也不知怎地,就听说王家人送到你这里当了官,云丫头她两个叔叔,就也想送几个人过来,寻个能立业的差事,也好贴补贴补家用。我骂也骂了,啐也啐了,只他们任怎么说也不走,我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贾蔷想了想,道:“怕也是,王安、王云这样的庶子?”
贾母叹息着点点头,道:“可不就是这样?”
贾蔷好奇道:“以史家的根基,再怎样,给家里几个庶子寻个差事不算难事罢?”
贾母苦笑道:“都不是读书种子,军里倒不是不能寻,可正经的好位置,连嫡的都未必够得着,更何况这几个?果真托旧部去寻些上不得台面的差事,侯府也丢不起这份人。”
贾蔷闻言哑然失笑,道:“这真是,可笑!”
又见贾母盯着他看,想了想道:“几个人?”
贾母忙道:“四个,一家两个。”
贾蔷笑了笑,道:“罢了,你老都开了口,我还能说不?不过当官就先别想了,从底层开始,先跟着我往擂台上打几场,果真有骨气有硬气的,自然少不了一份前程。都是亲戚,能拉扯一把,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我不会不管,我也缺人用。可若是扶不起的烂泥,被收拾狠了,老太太你也别怨我。如今我身上担负着的,不只是贾家一家的事,容不得一点闪失和马虎。”
贾母立刻表态道:“你能收下他们,愿意调理他们还给个差事,便已是仁至义尽了!谁再啰嗦,我亲自大耳刮子打将出去!”
贾蔷笑了笑,道:“好,有你老这话就行。那明儿老太太你就给史家送信,让他们送人过来罢。”
两只羊也是放,六只羊也是赶。
果真能有个好心性的,他还真不介意拉扯一把。
西斜街东路院擂台上的盾牌实在不够用,他不可能每次都打五个……
所以,这个人情没甚么所谓。
可在贾母看来,却是给足了体面,大喜之余,又同贾蔷说了个秘密:“今儿,我和你先生提了你和玉儿的亲事了!虽不急着办,也要选个好日子,先把这亲事给订下来!”
……
贾母院后,一条南北宽夹道的南边,倒座着三间小小的抱厦厅。
一架马车停在院门前。
西厢,凤姐儿不施粉黛,连头发也蓬松着倚在锦靠上,看着平儿啧啧称奇,问道:“刚在马车里,和蔷儿一起回来的罢?”
平儿被她打量的不自在,羞红了脸,道:“奶奶这样看我做甚么?”
凤姐儿柳眉倒竖,冷笑道:“看你做甚么?你看看你眉眼里,骚气还未褪尽呢!好个蔷儿,说了借人去当管事,怕是已经管到床上去了罢?不行!你不能再去了,回来跟我!”
平儿闻言俏脸登时苍白,急道:“奶奶,这……这如何使得?”
凤姐儿见她这模样,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啐骂道:“呸!好你个小浪蹄子!口口声声说要跟我一辈子到底,如今倒好,才你娘的三天两夜,你就变了心,浪到蔷儿那边去了!怎么样,一试就试出来了吧?”
“奶奶!”
平儿又气急又羞臊,见凤姐儿愈发大笑,赌狠道:“原是你们两个欺负狠了人,才将我丢了出去,如今又这样取笑!再说,你和侯爷关系不更亲密?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
凤姐儿奇了:“我和蔷儿甚么亲密关系?”她自认和贾蔷之间清清白白,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平儿俏脸通红,咬牙低声道:“你能瞒过旁人,还能瞒过我?那晚上你回来睡下了,也不知做了甚么好梦,手往身上乱摸,嘴里喊的又是哪个人的名字?万幸那晚上二爷不在,不然,奶奶的好多着呢!”
凤姐儿闻言一怔,随即俏脸也红了起来,只是她如何肯认账,啐道:“呸!坏透了的小蹄子,倒拿你自己的事编排我!如今你也有靠山了,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罢,我也不和你扯这些。你且说说,今儿如何了,那劳什子会馆,到底靠谱不靠谱?”
平儿也撂开了手,不提那些娘们儿间的私事,将今日西路院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凤姐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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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男人就喜欢野的
“这么说来,蔷儿那劳什子会馆,可发大财了?”
听闻平儿讲述完今日之事,凤姐儿一双丹凤眼里都冒绿光了,激动道。
见她精气神还不错,平儿愈发放下心来,笑道:“反正东西都快卖完了,这还是因为许多人想买都买不上。”
凤姐儿闻言急道:“这蔷儿也是傻子,哪有人把银子往外推的道理?”
如今凤姐儿对男人是彻底死了心,全心思的都在捞银子身上。
没办法,男人靠不住,往后余生,只能指望银子了。
平儿笑道:“奶奶这么急做甚么,你入股一千两银子,年底还你一万两,包奶奶赚这么多,还管其他?”
凤姐儿瞪眼道:“这叫甚么话,我那是入了股的,赚的越多,岂不分的越多?”
平儿劝道:“奶奶,再怎么能赚钱,也没有一年赚十倍利的营生。这一万两银子,多半要侯爷贴补进去不少。”
凤姐儿气的想动手,道:“你还真和蔷儿一条心了?我告诉你,少做梦,到哪都是我的人!”又道:“若是照你刚才说的那样红火的场面,别说十倍利,再翻一番都不是问题。还有,这样好的营生,怎么十天才开一次集?我可跟你说,谁也不是傻子,见着你们这个地方这样红火,保不齐就学了去。到时候人家天天开,气死你们!”
平儿抿嘴一笑,道:“我们爷说了:学我者生,似我者亡。若是有人真心上门求教,他教了人家,那多半能活。果真有贪心不足的,以为抄了咱们东路院就能成事,那是他自寻死路。”
凤姐儿将信将疑道:“果真如此?”涉及银子大计,她连“我们爷”这个说法都顾不上计较了。
平儿笑道:“今儿来的诰命,多是为了那……那东西而来。只是买的人不多,即便买了,也是匆匆收了起来。主要留心的,还是侯爷打南边运来的绸缎和布帛。真是抢了起来……都中八大布号都没这样好颜色的绸缎,奶奶瞧着罢,那些没买到的,用不了几天就会求到这边府上来。不然往后诰命们坐在一起,这个比那个光鲜,谁受得了?
所以外人没有这个,是聚不起人来的。更何况,没有皇后娘娘写的联对挂在门口,谁家诰命愿意去抛头露面?”
凤姐儿闻言,放下心来,眼睛一转,又道:“平儿,如今你可是威风了。管那么些人,还和那么多诰命夫人打交道……”
平儿再了解凤姐儿不过,知道她不是个大肚的,忙哄道:“我算哪个位份的?打发我去和那些诰命周旋,岂不是不给人脸?都是尤大奶奶去接待的。”
凤姐儿极瞧不上尤氏,冷笑道:“她?她还不如你!”
当然,就更不如凤姐儿自己了……
平儿笑道:“大奶奶还是有本领的,今儿雄武候夫人……”
说着,将客房休息时发生的冲突说了遍,最后道:“尤大奶奶当真是能屈能伸,被人当面啐骂成那样,最后还能赔笑圆场面。还央我别同侯爷说,怕生出是非来,唉!”
凤姐儿闻言也变了面色,道:“那倒还真是难为她能咽下这口气……”
顿了顿,又有些不信道:“你说尤大嫂子的三妹妹果真这样厉害?我没见过她,只听说生的极好?果真生的好?”
平儿笑道:“确实极好,咱们两府上下能赶上她们姊妹的没几个。要不然怎么非得住在这边,那样的颜色,只她家的家世,单住在外面怕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又啧啧称奇道:“三姐那爽利模样……奶奶也算是厉害的了,可奶奶是因为是奶奶才厉害,若不管这摊子事,奶奶也不会去得罪哪个。可尤大奶奶的那位三妹妹,看着本身就是个刚烈的。雄武候诰命说的难听了些,她就当头一杯冰水泼了上去。当时所有人都懵了,我带人过去的时候,看她那架势,若雄武候夫人还敢骂尤大奶奶,她怕还要上去撕扯揪打呢。”
凤姐儿想了想后,冷笑道:“你也是个糊涂的,她那是为了大嫂子?”
平儿听了一怔,道:“这话也是奇了,不为了大奶奶,她又为哪个?”
凤姐儿笑的有些得意,道:“我就说你道行还浅,你偏不信,却不想想,那尤三姐果真这样护着她大姐,还用等到人家骂到最后一句?早就上去拾掇了。你回想回想看,那雄武候夫人骂到哪处,她才泼的冰水。”
平儿仔细想了想后,面色微微一变,有些不可思议道:“奶奶,你是说……不能呀,差着辈呢。”
尤三姐,似乎果真是等雄武候夫人徐氏骂起贾蔷和贾家时,才动的手。
“放屁!”
凤姐儿讥笑道:“你还差着辈呢!”
平儿俏脸大红,气恼道:“我一个丫头,差哪门子辈,奶奶还差不多!”
凤姐儿不和她掰扯这些,警告道:“你别只顾着和我犟,果真让那位尤三姐进了门儿,你们哪个都没好日子。”
平儿笑道:“和我甚么相干……再说,侯爷似不大喜欢她们。”
“你知道甚么!”
凤姐儿嗤笑道:“男儿的话要能靠得住,母猪也能生出龙蛋了!先前蔷儿要你的时候怎么跟我打包票的?这才两三天功夫,你就差没抱个孩子来见我了!那尤三姐果真那样泼辣,又生的极好,他见惯了温顺小意的,陡然来个这样的,还不新鲜?”
平儿迟疑稍许,道:“未必……晴雯也是这样性子,不过,没那样野。”
“你哪里明白,男人就喜欢野的,弄起来有感觉!”
凤姐儿直白的说道,让平儿面红耳赤,嗔怪道:“真真是疯了!这也是当奶奶的能说的话!”
凤姐儿冷笑道:“跟我这你还装?我告诉你,你想在东府站稳站久了,光凭蔷儿喜欢你,那远不能够。回头好好巴结巴结林丫头,那才是正经的。唉,她的命怎就那样好?”
平儿闻言顿了顿后,轻声道:“奶奶,你和二爷……”
听到这个名字凤姐儿差点呕出来,变了面色斥道:“往后少在我跟前提那东西,没的让人恶心!”
平儿闻言面色黯然,叹息一声道:“可这样下去,奶奶日后该怎么过呀?”
“甚么怎么过?”
凤姐儿面色一僵,还未回过神来答话,就听到外间传来贾蔷的声音。
“哎呀,侯爷来了!”
平儿忙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凤姐儿见之眉毛都竖了起来,骂道:“小浪蹄子,你往哪去?现在还用不着你暖被窝!”
平儿俏脸飞红,回头气道:“侯爷来了,我不得起身迎迎?”
正说话间,贾蔷进来,凤姐儿看他那张脸就喷笑出声,还笑的前仰后合,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她忘了她如今躺在床榻上,身上也只穿了件中衣,脖颈处的盘扣还未扣。
这样剧烈的动作,难免滑落些衣襟,露出一片雪腻来不说,连那相思豆都几乎若隐若现……
还好平儿发现的及时,在贾蔷只来得及看一……看了三眼的时候,就及时上前拦住,替凤姐儿遮挡起来,系好盘扣。
回过神的凤姐儿见状,俏脸羞红,等平儿让开后,见贾蔷还在下意识的往她身前看了眼,登时气道:“再乱看,仔细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平儿的没看够?”
平儿更气,跺脚叫道:“奶奶疯了!”
凤姐儿话一出口也后悔了,太暧昧了,她强撑着,果断转移话题道:“你这又是祸害了谁家媳妇被抓着了,这张脸让人打成这样?”
贾蔷冷笑一声,道:“果真被撞破了,贾琏打得过我?”
凤姐儿闻言,俏脸登时红透,啐骂道:“蔷儿,你作死!”
平儿也嗔道:“都是当爷当奶奶的,越说越不像了!”
贾蔷摆手道:“正因为坦荡,才能这样开顽笑。果真有奸情,早就藏着掖着了。”说罢,言归正传道:“二婶婶养的可还好?近来别折腾了,再折腾下去,命也没了。”
凤姐儿苦笑了声,道:“还未谢过你呢,巴巴的跑去尹家求人救我。你又何苦欠这份人情?果真死了,你送我回王家去就是。如今活了过来,反倒不如死了轻快。现在这样活着,又有甚么意趣?”
平儿心疼的唤了声:“奶奶这叫甚么话……”
贾蔷对平儿摆了摆手,道:“你听她瞎咧咧!果真死了,哪有刚才那么有趣的事了……”
“呸!”
“呸!”
凤姐儿大啐,平儿小啐。
贾蔷哈哈一笑,又慢悠悠的道:“日子还长,家里的事管够了,就和平儿姐姐去西斜街那边,那边更有意思。我素来不大会劝人,也不愿劝。因为日子都是自己的,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想过重新投胎也不是不行。只是二婶婶和我素有交情,就多嘴两句。你一直要强,这性子怕也难改,要强不要紧,只要活的坦荡,就甚么也不必怕,也不必多想。”
凤姐儿看着他道:“你说我不够坦荡?”
贾蔷笑道:“你平日里难道不是怕被这个说嘴,怕被那个小瞧?要我说,大可不必。何必将自己看的那样高?姿态放低些,做自己的事,过自己的日子,谁人背后还没人嚼舌头?你还想当个完人不成?行了,就这么着罢。我还得回去让平儿姐姐上点药,你早点歇息罢。”
凤姐儿忙道:“你走可以,平儿丫头留下陪我!”
贾蔷冷笑一声,当着凤姐儿的面牵住平儿的手,道:“想甚么呢?如今是我的人了,告辞!”
说罢,牵着羞容满面的平儿离去了。
凤姐儿在背后一阵笑骂,直到外面没了动静后,眼泪才落了下来……
这空落落的屋子里,唯有凄凉二字。
……
东路院,惜春小院。
尤氏最会做人,居然替一众贾家姊妹们将小顽意儿门铺的银子带了回来。
其实这些东西原不会卖的多好,各家府上的绣娘们,难道不比几个小丫头绣的好?
但到底有几分不俗,针线活计透着几分灵气。
再加上其他东西的热销,激发了那些诰命娘们儿的购物欲望,所以连带着这些小顽意儿也着实卖了不少。
湘云还巴巴的让丫头翠缕将宝钗请了来,要一起分赃。
她则和迎春、探春、惜春、宝玉一起,摆弄起那些银子来,顺便商议下一波该如何再发一笔大财!
只黛玉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湘云她们,见湘云喜的满面如意,那样大的一双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也不禁被感染的露出一抹笑意。
不过,她心里想着的,还是贾蔷脸上的伤……
今儿听她爹爹林如海说的那番话,着实让黛玉心疼狠了。
贾蔷顶着一脸的伤还在那逞英雄,也让她又气又心疼。
对黛玉而言,何曾希望过贾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去只手扭转乾坤?
她也不稀罕甚么一品诰命夫人……
只要贾蔷能好好的,即便做一对贫贱人儿,又有何不可?
可惜,她也只能这样想想罢了。
她心里明白,贾蔷有他自己的抱负,她能做的,也只有规劝一二罢。
念头一转,黛玉又想起贾蔷身边的几个丫头……
虽许多人都说她小性,气量小,可黛玉自己却觉得冤枉。
她压根就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出身大家子里,子孙昌盛原是家族兴旺之本。
这个道理,她素来明白。
且她和贾蔷已经是定下来的事,其她女孩子,顶多也就是当个妾,或只是个房里人,并不必担忧甚么。
她母亲在时,和父亲那样相爱,也容得下梅姨娘,且相处的极好。
有母亲的做派在前,黛玉从不觉得她会是一个妒妇。
只是也没怎么留意间,家里就有了不少人了呢。
香菱、李婧、晴雯、平儿……
将来,多半还要算上紫鹃,她用惯了紫鹃服侍,旁人还不习惯呢。
再说,紫鹃服侍她这么些年,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如此算来,一家七口人,倒也热闹。
不对,还有尹家姑娘那边……
想到尹家,黛玉云烟一样的轻眉微微蹙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尹子瑜,那姑娘是个省心的,难得的明白人。
只是……
宝丫头,将来该怎么办?
“想甚么呢?”
正在遐思中的黛玉,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唬了她一跳,回过神来,就见宝钗笑吟吟的看着她。
黛玉有些心虚,没好气啐道:“你来了也不言语一声,弄鬼唬人,不是好人。”
宝钗笑道:“你又冤枉好人!我都来打过一圈招呼了,过来给你请安,你倒说我来了没言语?想甚么呢,那样出神?”
黛玉正要开口,却听到外面惜春的丫头入画大声笑道:“侯爷来啦!”
听闻此言,屋子里的人都纷纷看了过去。
湘云更是蹦跳到宝钗跟前,哈哈笑道:“宝姐姐瞧了,必也是要笑的!”
黛玉啐道:“瞧你幸灾乐祸的,有甚么好笑之处?”
湘云作揖道:“好林姐姐,我错了,原不该笑林姐夫!”
众人愈发大笑,黛玉追过来要教训湘云,湘云大笑的往后跑开。
却不想一个没留意,正好撞到了从外进来的贾蔷。
贾蔷里面的淤伤受撞后疼的他一声闷哼,大怒之下顺手一个反手擒拿,将湘云放倒面朝地的压倒在身下……
“哎哟哎哟!两口子一起欺负人啦!两口子一起欺负人啦!”
“呸!快起来,像甚么!”
贾蔷松手后,先与黛玉告状道:“史妹妹撞的我好疼!”
“咦~~”
“吁~~”
“还告状,羞羞羞!”
宝玉上前落井下石。
贾蔷不搭理他,对黛玉道:“林妹妹,回去帮我上点药罢,晴雯、香菱她们都不行,不敢上手。”
黛玉果真信了这蹩脚的借口,点了点头后,羞红着脸对后面挤眉弄眼的姊妹们道:“我去去就来。”
“咦咦~~”
“吁吁~~”
“呸!”
在诸姊妹的笑声中,黛玉啐了口后,扭身和黛玉远去了。
等二人走后,宝钗才从怔怔出神中回过味来,担忧道:“老天爷,怎伤成这个样子?”
宝玉不满意道:“这又算甚么,我这脸上不也没好,也值当大惊小怪?”
宝钗一滞,不好说你这弱鸡挨打也寻常,可贾蔷素来厉害,怎会吃这样大的亏?
她不好说,湘云却心直口快的笑道:“你那伤如何能和蔷哥儿比?”
说罢,拉着宝钗和她呱唧呱唧的说起今日之事。
宝钗闻言后,杏眸渐渐明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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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平儿姐姐,今晚……
夜清寒。
月初虽无月,但繁星点缀苍穹,恍若瀚海。
今夜,星光灿烂。
偌大的国公府里,贾蔷提一盏灯笼,与黛玉同行。
黛玉披了身红羽纱面散花百褶织锦薄氅,流云髻上簪一枚翡翠吐珠攒丝金步摇。
贾蔷偏着脸瞧着她,柔声道:“可是该换玉钗玉镯了?”
京城规矩,三月金换玉,十月玉换金。
今儿正好三月初一,理该换玉戴了。
黛玉轻轻应了声,微笑道:“明儿回家了,再换。”
贾蔷嗯了声,道:“明儿你是该回家了。”
一直没抬眼的黛玉闻言,心里咦了声,抬起眼帘,看向贾蔷,道:“你这样想我走?”
贾蔷哈哈一笑,道:“想甚么呢?跟我还说这样的话……我巴不得你今儿就过门,来这里做一辈子当家太太,再不离开。”
“呸!”
黛玉轻啐一声,就听贾蔷又道:“今儿西斜街那边,绸缎布帛根本不够卖的。今儿才去了多少诰命?大把的诰命都没去,可这东西又不得不买,不然以后诰命间怎么见面?所以明儿势必有不少诰命要来府上相求。老太太、太太那边,她们求不到多少的。少不了有聪明人往林家去……”
黛玉闻言眼睛一亮,抿嘴笑道:“就是你上回说的?”
贾蔷轻笑着点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对人情通常看的比较重。她们欠你一份人情,日后见面,自然要让你三分。从你手里放出去的锦帛,可以比西斜街那边可以便宜三成。我已经打发人往林家库房运了五百匹,该如何往外送,该如何做这个人情,你回去后和梅姨娘商议一番。总之,哪怕不赚银子,往里赔些,也不让日后那些婆子欺你年幼,看轻了你去。”
黛玉闻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抿嘴一笑。
谁家爷们儿,会为内宅妇人考虑这些……
被呵护成这样,黛玉心里好暖。
些许丝丝芥蒂,也云消雾散了……
感情,原需要这样维护。
她又问道:“老太太今儿留你说甚么了?”
贾蔷道:“史家有四个子弟,都是庶出,老太太想让我收下,安排个差事。”
黛玉听了就有些不开心,道:“怎么连史家的也来寻你?他家两个侯爷呢。”
贾蔷嗤笑了声,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那两个侯爷都是荫蒙祖荫继承的爵位,空有壳子,内囊早就尽了,在外面还要死撑着面子。再加上,家里有人还有意的打压庶子,乌七八糟的。”
黛玉闻言,若有所思,悄声问道:“蔷哥儿,你如何看嫡庶之别?”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黛玉登时大羞,着恼道:“不许笑!”
贾蔷缓缓止住笑意,看着她道:“虽然现在说有些过早了,但我可以保证,这座国公府,这个爵位,一定是咱们孩子的。”
黛玉闻言,心里甜如蜜,却还是忙道:“我心里并没有嫡庶之分,我待二姐姐和三丫头她们,都是一样尊重的。”
贾蔷笑道:“我还不了解你?你是我见过最心软最心善的女孩子,也是我最珍贵的珍宝。我生命中或许会有其她女人出现,但林妹妹你一定是最特殊的,也最不同的。你且放心,你永远在我心里正中间的位置,绝不动摇。当然,我也会善待庶出子嗣,做个好父亲,你也必会是好嫡母。你做的,一直都比我还好。”
黛玉闻言,星光之下,面色飞霞,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贾蔷看着她,轻声道:“你若是很介意我房里有别的女孩子,一定要告诉我,不能自己委屈着,知道么?”
黛玉忙抬起头看着他,道:“我何曾介意过,我并没有说甚么呀。连家里姨娘都同我说过,你这一支丁口太稀薄了些,只你一个孤零零的,受人欺负了也没人能帮衬一把,怪可怜的。更何况,你还兼祧长房。所以,你房里添人,对我并非坏事。不然……”
不然所有的压力都在黛玉一人身上,她得生多少才够啊……
只是这话自然不好说出口。
贾蔷嘿嘿一笑,惹得黛玉横嗔他一眼。
不过,贾蔷却又道:“方才老太太说,她和先生商议了,想选日子订亲……”
黛玉闻言,面如胭脂,眸蕴秋水,低着螓首不言语。
就听贾蔷道:“先生婉拒了,我也说不急。”
“啊?!”
黛玉难掩失望,都顾不得羞了,疑惑的抬头看向贾蔷。
贾蔷温声笑道:“先前说过了呀,你多当几年林家大小姐,无忧无虑的过几年,若是现在就订了亲,往后就不好见面了。成亲之前,依礼是不能见的。这如何让我忍得?别说一二年不见,便是几天不见,我也断不能忍的。所以我同老太太说,等过二年年岁到了,一天订亲,最迟不能超过十天,就立刻成亲,拜天地,入洞房……”
“呸呸!”
黛玉连啐两口,心里虽有些遗憾,却也明白贾蔷的心意。
莫说贾蔷,她也忍不得那么久不见他。
贾蔷看着她氤氲着朝露和星辰的明眸,轻轻的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柔荑,道:“不必为我担心,我永远做不到先生那样伟大,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也没有肩负社稷兴衰于一身的担当。我骨子里,只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所做所谋划的一切,终归到底,也只是为了保护你,保护咱们日后的孩儿和家人,不被人欺负,不受委屈,可以无忧无虑无灾无难的生活在这世上。即便寿终正寝的那天,嘴角也带着幸福的笑容。果真做到这一步,我便已是这世上最成功的男人。”
黛玉眼眸愈发清亮,似倒映着漫天繁星,她的目光里,满满都是贾蔷,任贾蔷握紧她的双手,她鼓起勇气轻声道:“蔷哥儿,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这世上,又有哪个真的能不受欺负,不受委屈?爹爹不也教过你,人的胸怀,原是被欺负和委屈撑大的么?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有你在,我不怕受些欺负和委屈呢。你是大男子,是伟丈夫,你愿意去成就一番事业,我并不拦你。只要,你能好好的。”
贾蔷眼中的宠爱之意几乎要溢出,他张开双臂,轻轻将黛玉拥入怀中抱住,于她耳边轻声道:“好妹妹,你且放心就是。这一世,若不能与你白头偕老,谁也害不得我!我发誓!”
……
“嗯?”
一柱香功夫后,贾蔷与黛玉回到小院,进门就看到中堂里不少人。
二人对视一眼进去后,发现居然尤氏三姊妹俱在,平儿正和她们说话。
看到贾蔷、黛玉进来,众人纷纷起身。
先看到贾蔷这张脸,大家无不大惊,一双双妙目关心紧张的看过来。
贾蔷心里受用,面上却无所谓,摆手道:“不必惊怪,在东路院摆了擂台比武,和人较量武艺造成的,只是轻伤罢了。”
听他这般说,众人一时便不好多问。
尤氏上前拉住黛玉的手,其他人,连尤氏姊妹都跟着平儿、香菱、晴雯一并与黛玉见起礼来。
黛玉忙道:“快快起来罢,都是客人,又比我大,岂有与我行礼的道理?”
尤氏赔笑道:“原是来请罪的,还指望姑娘一会儿帮着说情呢。”
黛玉正摸不着头脑望向贾蔷,就见尤氏沉下脸来看向尤三姐,道:“你自己怎么说?”
平儿见贾蔷也不解,忙上前小声说了今日之事。
尤三姐面色发白,极好看的眼睛里满是不服和委屈,可在尤氏的逼视下,也只能缓缓上前,跪倒在地,眼泪一滴滴落下。
贾蔷听完平儿之言后,皱眉对尤氏道:“原不是人家的错,你让她跪甚么。赶快叫起来,我哪耐烦这些名堂。”
尤氏闻言,仍不放心,气道:“我虽受些委屈,原不值当甚么,她就那样拿冰水泼人一脸。后来我才问了,人家是正经武侯诰命……”
贾蔷冷笑道:“大奶奶也是糊涂了!那贱妇只骂你一个?你在那里,就代表贾家的脸面,也代表我的脸面,下次再有人那样羞辱贾家,你直接大耳刮子抽她!打完之后,剩下的事自有我来解决。”
这霸道之言,让不少人目现异彩。
尤三姐也怔怔看向贾蔷……
尤氏闻言一怔,随即迟疑道:“这……”她看向了黛玉。
如今贾家人谁不明白,在贾蔷这里,谁说话也没黛玉好使,连西府老太太也不成。
黛玉先对尤三姐道:“三姐先起来罢,原是为了护着你姐姐,也算是护着了贾家和蔷哥儿,这怎么算罪过?”
她手里有皇后娘娘钦赐的金册和凤辇在,虽从未想过去招摇,却也不容其她诰命来羞辱贾蔷和宁府。
所以,并未将一个雄武候府放在心上。
她还隐约记得,雄武候世子便是当初火烧马车案中的一人,算不上好人。
听到黛玉这般说,尤氏忙对尤三姐道:“姑娘都发话了,还不快起来?好生谢过姑娘。”
“哎呀!”
黛玉哭笑不得,嗔道:“大嫂子说的都是甚么话!三姐是你姊妹,论礼我也该叫一声姐姐,哪有你这样的?倒显得我轻狂不知礼了。”
尤氏闻言,见尤三姐早哭的不成样儿了,也红了眼圈,道:“不是我苛勒自己的妹妹,若她生的丑些,心中志气小一些,或是性子软和一点,我再怎样也能攒些嫁妆,把她稳妥的嫁了。可她生成这样,志气又高,性子还暴烈,没我厚着面皮拉到贾家护着,哪里有她的好果子吃?谁家容得下她?你瞧瞧她,多半连我也恨上了。”
尤三姐一把抹了泪,道:“谁恨你来着?”
看了尤氏一眼,末了目光又扫过贾蔷。
黛玉何其聪颖的姑娘,一下就看出了不对,似笑非笑的看向贾蔷。
贾蔷这次是真的日了狗了,不过又一想,不对,应该不是他,便笑道:“回头我把冷二郎柳湘莲请来见见,也就安心了。”
尤三姐闻言,骤然煞白,只道了句:“我何时说过认得他?”说罢,扭身出门离去。
贾蔷:“……”
尤氏和尤二姐见之大惊,与贾蔷道了不是后,一起告辞离去。
等三姊妹走后,贾蔷就觉得黄泥掉进裤裆里,简直没法说清楚。
“这个,真不是。”
黛玉见他满脸无语的模样,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好笑道:“你少作怪!”
又问香菱、晴雯道:“家里的药在哪里?”
香菱方才就已经泪眼巴巴的看着贾蔷的脸了,这会儿见终于入了正题,呜呜哭着去寻药了。
晴雯也气的竖眉,忍了又忍,咬牙道:“要不是林姑娘在,我就要骂人了!”
黛玉闻言,咯咯笑出声来,道:“他都说了,是和人正经比武挨着的,你要骂哪个?”
晴雯怏怏不乐道:“那也不能打成这样。”说着,也红了眼圈。
黛玉见此,看着贾蔷高深莫测的一笑,笑的贾蔷心里有些发毛,又不可能因此怪晴雯,便只能赔笑。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又对站着的平儿道:“好姐姐,你快坐下罢。只这样站着,如何说话?”
贾蔷也笑道:“你这规矩站的有些早了。”
一句话,将黛玉和平儿两人都说的脸红了。
黛玉啐他一口,横眸警告,让他少作怪,又对平儿道:“平儿姐姐在西斜街那边,可还习惯?”
平儿忙赔笑道:“原没甚么难处,只是和那些管事姑娘理清差事,她们原都十分懂事明白,所以并不费甚么心思。”
黛玉道:“那是每天都要过去?”
平儿点头道:“虽是十日才开一次集,但中间这些日子里要准备许多东西。要备货,要清洗,要拆装搬运,还要汇账……”
黛玉闻言,钦佩道:“姐姐真是能干,可也要保重身子才是。你瞧瞧二嫂子,便是做的太多,熬狠了才累倒的。”
平儿忙感激笑道:“并不累人……是真的。奶奶累,是因为心累,府上许多事,事不累人,人累人。在西斜街那边,就没许多人累人,所以并不很累。”
黛玉笑道:“虽如此,也该寻两个丫头帮着你才是,身边总有个端茶倒水的。”
平儿连摆手道:“姑娘说笑了,我哪里当得起……”
贾蔷却一拍额头,疼的抽了下,又道:“林妹妹不说我都没想到,原该如此。我想想,该给哪个?小角儿、小吉祥如何?”
平儿急道:“真不用,爷,我哪里当得起这个,并不用的……”
黛玉笑道:“就那两个罢,明儿我将林楚也带回去。姨娘上回还说,要请嬷嬷教她女红呢,我得闲了,也教她识几个字,哪里能让她们一直疯下去。”
贾蔷笑着问平儿道:“小角儿和小吉祥,俩活宝,跟着你身边,你还能解解闷儿。”
正说着,香菱呜呜哭着将药取来,黛玉笑道:“怎还哭呀?”
香菱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呜呜哭个不停。
晴雯在旁边也气的怪道:“别哭了,哭的人难受,都惹哭了,你才好?”
香菱把药交给黛玉,用力抿了抿嘴,没成功,又哭出来了……
黛玉果然被感染的也红了眼圈,她偏过头去,对贾蔷道:“罢罢,还是你来哄哄这傻丫头罢。”
贾蔷这夯货,居然起身将香菱抱入怀中,哄道:“哭早了,怎么也得等到七八十年后,你再哭也不迟,现在哭干了眼泪,七八十年后没得哭怎么办?”
此言一出,香菱非但没止住眼泪,反倒在他怀里愈发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别说黛玉、平儿和晴雯红了眼圈落下泪来,连贾蔷眼睛都微微有些发酸。
这种不作因担忧害怕而哭出的哭声,实在让人受不了。
若是黛玉等人不在,他倒有法子来哄好,可眼下,不合适啊。
还是晴雯上前,抓过香菱的胳膊,道:“别打扰姑娘给爷上药,回里面去哭!”
香菱闻言,也就松开了手,抽泣着跟晴雯到里面去了。
黛玉这会儿也擦去了眼泪,瞪贾蔷道:“好丫头都让你得来了!”
贾蔷轻轻笑了笑,见他也起了情绪,黛玉便不多说了,和平儿一道,将他面上的伤口处都上了药。
上罢,见他脸上不成样子,又笑开了,道:“让你逞能!往后天天这样子才好!”
贾蔷撇嘴道:“果真成了这样,你也跑不掉,何苦咒自己?”
“呸!”
黛玉啐了声后,又看向平儿,伸手从鬓间插着的那枚翡翠吐珠攒丝金步摇取下,递到平儿跟前,道:“姐姐每日里在外面奔波操劳,没个好头面怎好?凤丫头也是小气的,就拿这个打发你?”
平儿忙道:“奶奶也给了好的,只是没戴。姑娘这个太贵重了,连我们奶奶都未必有这样好的,我如何担得起?实在受不得。”
黛玉半是顽笑半是认真道:“姐姐如今可不是凤丫头的人了,虽说人不能忘本,可如今你毕竟是蔷哥儿的人,理会她戴得好不好?你只管收下就是,二嫂子若是不乐意,让她来寻我要,我也赏她。”
平儿闻言,知道拒绝不得了,只好收下。
贾蔷见之,哈哈大笑起来。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等平儿收下了珠钗,她起身笑道:“我过去了,明儿去老太太那边用了早,就回林府了。你脸上伤未好,不必相送。”
贾蔷笑道:“你开甚么顽笑?我可不上这个当。”
黛玉“呸”了声,扭身就走,贾蔷要送,黛玉却回过头来笑道:“这次是真的,并不用送呢。”
贾蔷惊出一身冷汗道:“我刚才差点掉坑里?”
黛玉冲他一皱鼻子俏皮一笑,自己拎起灯笼离去了。
等黛玉走后,贾蔷目光看向平儿,嘿嘿道了声:“平儿姐姐,今晚……”
平儿闻言俏脸陡然飞红,慌张摆手道:“侯爷,我去歇息了,你也早点睡罢。”
却见贾蔷咧了咧嘴,一脸抽疼模样,三两下把衣裳脱下来,平儿还未来得及避开眼睛,偏了一半就偏不过去了,一下捂住嘴,眼泪流了下来。
只见贾蔷身上,大片的青紫红肿,骇人刺目!
“取药酒来,今晚,你们仨怕不得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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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四人行……
翌日清晨。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赵国公姜铎老脸蜡黄,精气神明显不佳。
昨晚他一直到宫门落钥前,才匆匆出了宫。
回到家谁也没搭理,就卧床睡下了。
既让姜家儿孙们吃惊担忧,也放姜家内眷们放心,因为这样就不至于追问她们西斜街买了甚么回来……
可躲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今儿一早,天刚刚亮,老头子就起来了,来到了敬义堂。
依礼,家里不拘男女老少,都要过来请安。
家业大了,多以孝治家,晨昏定省少不得。
今日姜铎看起来气色着实不好,看到儿孙满堂,居然都没骂人。
这让长子姜保愈发担忧,赔笑道:“父亲大人,可要请太医家来,给您瞧瞧?”
姜铎吊着眼睛看长子一眼,只发出了轻蔑的一声“哼”。
目光扫过诸儿孙,忽地皱眉道:“阿泰呢?”
姜保干笑了声,道:“受了点伤,就没让他来。”
“受伤?”
姜铎这才想起,昨儿西斜街那边有擂台。
他眯一只眼睁一只眼,看向姜林,奇道:“你怎么好好的?阿泰的拳脚,比你强些吧?他把贾家小子打狠了,你没上去?”
姜林抽了抽嘴角,道:“没,上了,我赢了,大哥输了。”
“嗯?”
姜铎有些不信道:“谁能打得过阿泰?是冯家那孩子?”
姜林简直都不敢抬头,低声道:“不是,是……贾蔷。”
“谁?你个小狗肏的,愈发没出息了,连话都说不清么?”
姜铎毕竟上了岁数,有些耳背,最厌烦听不清别人说话。
姜林被骂后,也想起这点来,忙大声道:“回祖父大人,大哥是被贾蔷打倒的。贾蔷只用了三招,就把大哥打败了。因为是抽签打擂,所以他没遇到我。不过,昨儿他一个人连打了五场,都赢了。”
尽管昨天都已经知道了,但姜保、姜宁等姜家人,此刻面色依旧难看。
姜铎都楞了下,有些怀疑道:“他身手这么好?其他人也都没撑过三招去?”
姜林忙道:“这倒没有,因为贾蔷用的是一套新拳路,大哥最先上,不清楚他的路数,才被他得逞了。后来四个,他打起来就一个比一个困难,虽然赢了,可贾蔷自己也被打的不行,打完第五个,就摇晃着下去了。若是重新打过,他绝打不了三个。”
姜铎看着姜林看了会儿,道:“听你这意思,还挺荣光?”
姜林忙道:“不是不是,孙儿的意思是,他若再坚持下去,能抽到孙儿就好了。”
“呸!”
姜铎啐道:“你比你大哥功夫好?”
许是今日着实没甚么精神头,也只骂了一句,姜铎就停下了,道:“把昨天那劳什子会馆里的事说一遍。”
姜林不敢耽搁,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姜铎听完后,几乎失神了好一阵后,方喃喃道:“这小球攮的,到底是宁府的种,还是荣府的种?我怎么瞧着,有点贾代善那个死鬼的派头。当年,那老杂毛可是把我打美了……”
“咳咳!”
姜保干咳两声,提醒老爷子不要自爆不光彩的过往。
谁料姜铎却不领情,反倒骂道:“瞧你那点德性!挨打很丢人么?贾代善再厉害,他现在又在哪?老子当年在六大国公里拳脚本领最差,可眼下就老子活的最久,赵国公府最荣光!所以说,认清大势,比攒一身肉疙瘩强一百倍。瞧你们一个个,哪点像老子的种?倒是贾家那小杂毛……怎么看他的形势做派,有点像老子?他要是老子的种就好了,也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被你们这群叼毛忘八连累的给人掘了坟包。”
姜保被骂了几十年,如今已经到了可以自动过滤这些骂人话的地步,他皱起眉头来,道:“父亲大人,你的意思是,昨儿个你老在朝廷上的上书,是大势所趋?”
姜铎是真嫌弃这个长子,“啧啧”了两声,连回他话的心思都没有。
老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老脸上满是疲色,道:“要是贾代善的孙子这样出挑,老夫也就认了。可贾代化……还是贾代化杂毛兄弟的重孙,居然能用这样的法子站出来,实在是让老夫气不平哪。”说着,他目光略过一众儿孙,最后停留在姜林身上,问道:“你可看明白贾蔷的路数了?”
姜林算是姜铎亲自教了几年,其天赋,被姜铎认为家门第一。
此刻闻言,略想了想,道:“贾蔷是想通过这个法子,把开国功臣一脉的子弟,都拢在手里……”见姜铎听至此,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不满,姜林灵光一现,又忙改口道:“也不全是这个,如今开国一脉的大人们,其实已经多认投了贾蔷。贾蔷自身不算甚么,可他背后还有一个将来势必入军机的林如海。但孙儿想着,这些大人未必真会服一个毛头小子。所以……”
“所以你娘了个腿!老子教你这些年,都教到狗身上去了!”
姜铎气的破口大骂道:“贾家那小子需要所有人服他么?当初跟着他一路从赵国公府杀到雄武候府,又从雄武候府杀到皇子府的开国杂毛就有十二家,将这十二家拢齐了,他还用得着其他废物?再想,想不出,就滚到甘肃镇好好吃几年沙子去!光立意,人家想的就比你高明多少?真是丢人现眼!”
姜林闻言,一张长脸羞愧的通红,他仔细想了想,也不敢灵光一现就乱说了,沉着道:“祖父大人,贾蔷是想借我们元平子弟,来磨砺开国子弟?果真这样打下去,打个三年五载,他们说不得会越来越强,将来,就有机会和我们元平子弟在军中一较长短了!”
姜保、姜宁等大人纷纷颔首,在他们看来,也是这样。
然而姜铎却再叹息一声,道:“明面上的确如此……我问问你,现如今,开国子弟和元平子弟私下里如何相处的?”
姜林摇头道:“势同水火,老死不相往来,和仇人差不多。”
姜铎再问道:“那,打上三年五载呢?昨儿他还和董家小子吃了酒,他一连打了五个,多少人对他刮目相看?连这点都看不破,你们一个个都是吃粪水黄汤长大的么?”
此言一出,姜家人纷纷变了面色。
连姜保都皱眉道:“父亲大人,你老是说,贾家子还想把手伸到元平功臣这边来?怎么可能……”
不用姜铎开口,姜林就面色难看道:“还真不好说,早先他还未袭爵时,就和淮安侯华家,怀远侯兴家,荆宁侯叶家、景川侯张家和定远侯周家一起捣腾那烤肉营生。先前和董川、陈然他们在菊月楼发生冲突后,虽然打狠了杨鲁,可因为占着道理,后面还一直给杨家送冰,居然开始有些不打不相识……老祖宗说的对,贾蔷此子城府太深,实在阴险!”
姜铎“唔”了声,道:“总算没蠢透喽!”又问道:“那你以为,该如何应对?”
姜林沉着脸道:“老祖宗若是不提醒,果真让元平子弟在那破院子里打上几年擂,怕都要被他收买过去不可。如今既然知道了他的诡计,孙儿自然会告诫其他人,不许再去那破地方。他会摆擂台,我们自然也会!”
姜铎闻言生生气笑道:“刚夸了你,没想到终究还是个不成器的。你摆擂台,他带人来打,你还能不让进?果真让他打上二三年,又有甚么分别?你若摆的没人家弄的好,反而赔了银子还丢了脸去。再说,你以为你是哪个,你说的话,元平子弟都听你的?果真到时候分成两派,一边去这边,一边去那边,你反倒成全了人家。老夫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个野牛肏的小畜生?再想!!”
姜林面色一阵青红不定,仔细想了好一阵后,其他大人都不耐烦了,方开口道:“老祖宗,往后孙儿再不摆国公府孙少爷的架子,好好和其他元平子弟相处……”
“嗯,勉强还行,还有呢?”
姜铎说道。
姜林又停顿了稍许,咬牙道:“既然隔不开这狗皮膏药,那就狠狠的打!往死里打!打到开国子弟都吓破胆,打的他连开国子弟都拢不住!”
“好!”
姜平、姜宁等姜家人大声喝彩。
姜铎骂道:“好个屁!”
“……”
众人不解,难道还有比这个法子更好的办法?
姜铎看着姜林问道:“这贾家小子能想到,从元平子弟里笼络人,你就不能想到,反过来从他手里挖人?不用多,用几个无关紧要的好位置,笼络过来三五个,他那边就要溃不成军!不要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要多动心思!”
姜林闻言大喜,简直无限敬仰的看着姜铎,道:“老祖宗,高明!果真能拉过来几个,别说小辈,便是他们大人间,也要出现异心!”
姜保却不大关心小儿之事,他干咳了声,犹豫了下,问姜铎道:“父亲大人,笼络好人心,的确是应该的。人心若是散了,根基都要动摇。这个……”
姜铎嫌弃的看着这个长子,骂道:“你还不如你这个儿子,你当老子不知道你想说甚么?滚滚滚!都滚!自己好好想想,如今哪些人,才是真正的大势!”
其他人都离开了,姜保却不能走,等只有这一对老父子在时,姜铎也不愿再浪费唾沫了,直白道:“京里掌军这几家,这些年越来越不懂事了,甚么事都敢掺和,要同他们划清界限。和整个元平勋臣比,这几家才是少数,明白了吗?再说,从九边调回来的人里,仍有半数和姜家亲近的。比那几家养不熟又自大的,强的多!你啊,年岁也大了,往后少在外面晃荡吧。就在家好生养上二年,老子没死前,你就在家里尽孝。
老夫实在不想见你被那起子蠢货给诓骗牵连进去,到时候,还要让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还得亲自砍下你的狗头来,送你上路。即便你们瞧不起大明宫那位,难道以为九华宫里的已经死了不成?狗肏的畜生,别忘了,即便是藏在深水里的老龙,那也是龙王,随时可以张口吃人的!”
看着姜铎脸上比往常疲惫的多的脸色,姜保心中一寒,他隐约明白过来,昨晚上在九华宫,他这位老父亲,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太上皇!
……
宁国府,贾蔷院。
正卧房的架子床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个人……
贾蔷赤着上身,好吧,下面也没穿啥。
不过其她三个女孩子却是衣衫完整,一个个头上还隐有汗渍,看起来是累坏了,酣睡香甜。
贾蔷身上的青紫红肿虽未消散完,但比昨晚骇人的模样已经好了许多。
那药酒是从扬州时得来的,齐家没脑子的蠢货伏杀他不成,齐家送来的赔罪宝物里,就有五罐名医大家精心泡制的药酒。
药效的确不凡,再加上三个女孩子细心的擦揉推按了大半宿,总算不疼了。
此刻,香菱睡在最里面,紧紧抱着贾蔷的胳膊。
晴雯竖着睡在床尾,也不知怎地,抱着贾蔷一双脚……
平儿则静静睡在床边,枕着右手,背对着贾蔷。
贾蔷醒来时,便是这样一个温暖的画面……
他先试图将手臂从香菱怀中取出,失败……
又试图将脚丫子从晴雯怀里取出,也失败……
其实他也有些舍不得。
最后,他张开右手,缓缓伸向了平儿方向,试图将她揽到身边。
碰到削肩时,平儿并无反应……
贾蔷稍稍用力,将她往里面方向移动……
起初倒也顺利,只是刚转到一半,平儿却忽地又转了过去。
贾蔷不死心,又掰,平儿却是不肯过来……
贾蔷赌狠,趁着平儿的手从头下收回之际,右手忙伸了进去,揽住纤细的脖颈,一把用力捞了过来。
“哎呀!侯爷哪!”
平儿哪里还装睡的下去,俏脸通红,温婉的明眸中满是乞求,求饶的看着贾蔷。
果真当着香菱和晴雯的面被贾蔷办了,日后她再也没脸见人了。
贾蔷声音轻柔,道:“放心,就抱一抱!”
平儿信了,缓缓闭上眼,任贾蔷将她抱紧。
可随即,她杏眸陡然睁开,羞不可抑的看向贾蔷。
双手抱紧贾蔷放在她怀里欲伸向里面的手……
贾蔷干笑了声,小声道:“放心放心,我就放在这,不乱动。”
平儿将信将疑的放开后,在贾蔷炙热眼神的注视下,又羞红着脸,缓缓闭上了眼。
然而这一次闭目同样没有多久,平儿口中就发出“嘤咛”一声浅吟,再睁开眼,眼眸中的目光如泣如诉,似要凝出水来,幽怨的看着贾蔷。
盖因,贾蔷又未说话算话,将手伸了进去,握住了她……
见她如此娇俏动情,贾蔷哪里还按捺的住,正要欺身而上,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道迷糊的声音:“哎哟,谁掐我的脚?”
平儿闻言,胭脂似的俏脸愈发泛红,一下扭过身去,不敢见人。
贾蔷郁闷的回头看了看正揉眼睛的香菱,放过,再低头去看床尾,已经放开了他的脚,却紧紧闭目装睡的晴雯。
“咦,爷,你身上的伤好许多了呢!”
香菱清醒过来后,看到贾蔷身上的伤不再红肿的那样厉害,欣喜说道。
贾蔷抱住香菱,长叹道:“唉,还是我的香菱最好啊!”
香菱闻言,也羞红了脸,看了看床榻上的两人都还没醒,小小得意的笑了笑,悄悄抱住贾蔷,道:“爷也最好!”
……
PS:有没有看标题想歪的?我铁骨铮铮风吹凉,会写皇叔么?哼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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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宝丫头有些不对(第一更!)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贾蔷与黛玉进来时,梅姨娘正服侍林如海用药膳。
陡然一看到贾蔷那张脸,唬了一跳,药碗差点没端稳当。
黛玉咯咯笑出声来,梅姨娘“哟”了声,看了看黛玉,又看了看林如海,问道:“这是怎么了?”
贾蔷也是呵呵一乐,先和黛玉一起与林如海见礼罢,才回道:“昨儿在会馆擂台上,和元平子弟比武,连打五场,难免受了点小伤,姨娘不必担忧,都是胜仗。”
梅姨娘闻言放下心来,嗔道:“男孩子就是淘气,好生生的将这样俊俏的一张脸弄成这样。”
贾蔷也不辩解,寻了椅子坐下后,问道:“我打发人送来的绸缎都安置妥当了没?”
梅姨娘笑道:“你送来那么些绸缎做甚么?我瞧了瞧,比先前的还要鲜亮了些,纹理也好,又细腻又明艳,妆花更好,看品相像是苏锦,可细看,比苏锦和蜀锦更好些,愈发软和了。”
贾蔷笑道:“扬州那边确实越做越好了,昨儿在西斜街会馆里卖了二百匹,根本不够抢的。”
梅姨娘微微倒吸了口冷气,道:“二百匹还不够抢的?市面上一匹好绸缎,要十两银子,听说你这个还要贵些?”
贾蔷道:“市面上最好的是十二两一匹,德林号的要贵一半,十八两一匹。不过送到家里的这五百匹,等外面来人求到门上,可以按十两给。原是为了给妹妹往外送人情的,不要银子都使得。只是我料她们断不会全不顾脸面,实在推脱不过来,就按十二两要就是。”
梅姨娘闻言,生生笑出声来,对林如海道:“这也算是含在嘴里、捧到手上了。老天爷,上万两的东西拿来做人情?”
林如海素来闲话不多,微微颔首后,梅姨娘看出他有事要和贾蔷说,便对含羞浅笑的黛玉道:“走,咱们去里面合计合计,到底该怎么做好这份人情。”
黛玉闻言起身,看着贾蔷道:“今儿可别乱跑了,瞧瞧这张脸,来的路上叫多少人笑了去?”
贾蔷呵呵笑道:“再伤些也比他们好看。”
“呸!”
黛玉啐了口,有些想坐下来继续同他掰扯道理,不过见林如海看了过来,登时觉得有些没意趣,居然冲林如海埋怨了眼,才随梅姨娘去了。
贾蔷有些心虚的干笑了两声,林如海却不会理会这些小儿女之事,他看着贾蔷,问道:“知道老赵国公昨日之事后,可有甚么心得没有?”
贾蔷脸色肃穆下来,沉吟稍许道:“先生,我思之良久,发现除了长远来看,可以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外,短期内,至少二三年内,更换十二团营主将一议,对朝廷和皇上来说,其实没甚么大的影响。当然,姜家近乎自废武功的废黜诸多姜家一系的将领,此举应该能将先生和我上回在养心殿内,扣在姜家头上的几顶帽子摘去。不过,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
林如海缓缓摇头道:“蔷儿,看看姜铎,你就明白,人走到他那一步,绝非一个侥幸,一个奸猾就能诠释的。此老,实在有不世之智,深不可测。姜家的代价大么?是大,但我料定,他要做的,还不止如此。总之,此老儿一定还会往姜家身上下狠刀子,以达成他为了大燕江山社稷万世不易而牺牲姜家的局面。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步棋下的,着实令人佩服。”
贾蔷闻言,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面对这样的顶级国手下棋,让他不寒而栗之余,又有些亢奋。
他眼睛明亮道:“先生,我大概明白了些,姜老头儿终归到底,是想调头了。他最是明白舍得二字的真谛,唯有先舍,方能后得。但弟子想不明白的是,他转手就把跟了他多年的人卖了,往后,谁还跟他?”
林如海摇头道:“这就是他目光深远的厉害之处!蔷儿,一代一代过去了,勋贵把持军方的局面,一定会被破开,这是必然之事。前朝,乃至汉唐,开国初皆是勋贵势大,军中为勋贵把持。可数代之后,即便是出色的勋贵将门,也绝无先祖在军中的威望。军权分散,重归朝廷,是必然之势。姜铎虽是局中人,其目光和谋算,却在局外。与其等天家和朝廷,拿姜家满门人头来调转这个方向,不如姜家主动调头。不仅盘活了死局,还能立下大功于国的殊勋!只这一手,便称得上国手,足够为师与你学一阵子!”
贾蔷苦笑道:“这老头儿真是个狠人,他果真就不怕姜家元气大伤,到了无法回天的地步?他是聪明,可他都多大了?”
林如海道:“姜家的折损,未必太大。姜铎老公爷,在军中熬了一甲子,提拔过多少旧部,又有多少门生在军中,怕是谁也不知道。他上书的九边重将回京担任十二团营大将,这九边重将到底有几人与他交好,谁又真的清楚?总之,不要小觑了他。你如今和姜家的关系不算和睦,要当心这老儿的手段。不过,我料他近来要走卖惨的路子,多半不会直接朝你出手。即便出手,也是小儿辈来对付你。你心里要有数。”
贾蔷点头道:“先生放心,弟子从不敢自大。”
林如海点点头,又道:“康家父子那边,你也不要出手,此事,为师自有计较。”
贾蔷忙道:“先生,你身子骨不好,户部又那么多差事,你……”
林如海笑着摆摆手道:“敢如此算计我的弟子,若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他们只当这些年,为师是在富贵乡里度过的。此事便如此,你莫再管了。”
贾蔷笑着点点头道:“若如此,弟子知道了。”
林如海“嗯”了声,看着贾蔷轻声道:“蔷儿,眼下许多事,虽然明明道理在这边,但却要投鼠忌器,不得大动干戈,易令人心生郁气。我原还担心你年少气盛,但得知了昨儿你在东路院的做法,为师很欣慰。你做的极好,但元平功臣里,一定有人不愿见你这般做下去,甚至还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也要提前想好应对的法子,不要被别人扰乱了路数。”
贾蔷笑道:“先生放心,师妹昨儿才又教我一回,人的胸怀是靠委屈和挫折撑大的。我不会被人左右自己的思路的。至于对面的反手……大浪淘沙,淘尽黄沙始见金!这原是个去芜存菁的过程,我不会为了此事而难过沮丧。”
林如海闻言露出一抹笑意,颔首道:“原该如此!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至于你师妹……你们小儿女在一起,除了花前月下外,更该相互扶持。她能这样提醒你,是好事。”
贾蔷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林如海笑道:“好了,去里面逛逛罢。一会儿我要去户部一遭,走的时候,不必来这了。”
贾蔷应下后,往清竹园去了。
……
“侯爷来了!”
中堂外抄手游廊上,正端着茶往里走的紫鹃看到贾蔷后,含笑问候了句,也是对里面的通报声。
贾蔷点了点头,道:“林妹妹和姨娘在里面?”
紫鹃笑道:“可不是,正商议那些绸缎事呢,侯爷快进去罢。”
贾蔷笑着入内,却见梅姨娘和黛玉都站起来了,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怎敢劳姨娘和妹妹起身相迎?”
“呸!”
梅姨娘和黛玉齐齐啐了声,梅姨娘笑道:“愈发油嘴滑舌!好了,我和姑娘说好话了,回去看看老爷。老爷稍会儿还要去户部公干……”说着话锋一转,道:“你也仔细着些,好好的一张脸给打成了这样,让人看着心疼又想笑。”
说罢便走了。
贾蔷没所谓的坐下,看着对面的黛玉,道:“姨娘和你怎么商议的?”
黛玉哼了声,道:“还能怎么着?不过是那些应酬罢了。”又问道:“你几时回去?”
一旁斟茶的紫鹃笑道:“瞧姑娘这话问的,倒像是赶人一样。”
贾蔷呵呵笑道:“紫鹃放心,旁人会有这样的误会,我断不会。”又对黛玉道:“坐坐,歇歇再走……其实不想回,回去破事那么多。”
黛玉笑的明媚,道:“可是,老太太家那事?”
贾蔷点点头道:“还不止,今儿要是有旁的诰命求上门去,老太太必又来烦我。”
黛玉抿嘴笑道:“谁让你有这般能为?”因见贾蔷打了个哈气,黛玉似笑非笑道:“昨儿怎么歇息的,没睡好?”
贾蔷理直气壮道:“昨儿晚上我可甚么都没干,规规矩矩睡下了。林妹妹若不信,去问香菱、晴雯她们。”
“呸!”
黛玉红着脸啐了口,这话让她如何开口去问?
她忽然想起一事来,道:“你给姊妹们在西路院那个门铺,赚了银钱该如何分?宝丫头先说了,她那份不必分,给云儿。我说我也不必,给三丫头。可这两个都是硬气的,死活不要。我怕说多了反而伤她们的心,索性就没管了。”
贾蔷笑道:“并不必如此,往后我都是拿新绸缎与你们做女红,售卖不愁,赚到的银钱,足够史妹妹开销了。至于三姑姑,她原也不缺银子。”
黛玉笑道:“如何不短缺?她那点月例银子攒起来,都能让赵姨娘给抠了去。”
贾蔷摇头道:“那就管不得许多了,左右将来她出阁时,二老爷、二太太哪怕为了面子,也不会亏待了她。倒是二姑姑,那才是可怜人。父兄皆不像样子……罢了,到时候再说罢。”
黛玉闻言笑了笑,沉吟稍许后,道:“蔷儿,你可曾想过,宝丫头将来,该怎么办呢?这两天我冷眼旁观,瞧着她,似乎有些不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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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不知好歹 (第二更!)
贾蔷闻言不解道:“她有甚么不对?”
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道:“前些时日,我瞧着她虽面色如常,平日里也和姊妹们说说笑笑,但时不时的就会出神,模样可怜。可近两日,我发现她又爽利得意起来了。蔷儿,你说说看,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见黛玉拿小眼神满是深意的看着自己,贾蔷忍俊不禁道:“提前说好,和我一文钱干系都没有!这两天,我压根儿没见过她!”
黛玉被识破小心思,“呸”了声,道:“我说和你相干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贾蔷呵呵笑道:“你别担心,我并非色中恶魔。一个香菱,一个晴雯,一个平儿,三个丫头足矣。人太多了,又有甚么好?譬如那尤三姐,她生的好不好?当然极好。单纯就相貌来说,便是比林妹妹你,也差不了许多。可是,难道就因为她生的好,又和东府有牵连,我就要收她进房?”
黛玉小声提醒道:“她不止生的好,还喜欢你来着。”
贾蔷摇头道:“她那个叫有些好感,如果我回应了,那才会变成喜欢。没有回应,那只是朦胧的好感。往后少见些面,这份好感自然也就淡了。且总不能说别人喜欢我,我就都娶回家来。我这样年轻,又有荣华富贵,生的又好,将来喜欢我的人不知有多少,都娶回家来,宁国府再翻建一百间房也不够。林妹妹放心,我原是个喜欢平淡生活的,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多好!人太多,家里就太复杂,也会委屈了你。那样的日子,我不喜欢。”
“你要不要脸哟!”
黛玉闻言嗔了句后,偏着头看他,俏脸上没许多笑意,反而添了几分忧愁,道:“可,你那样大的家业,若不多纳几房,旁人会说嘴……”
主要会说她,是个好妒的,没有分寸。
大家子里,多子才能多福,才是家族兴旺之本。
贾赦、贾珍,哪个不是姬妾满房?
更何况贾蔷如今这种情况?
甚至不必说其他,便是林如海,房里都有三房姬妾,这还未算过去的一些通房……
真算起来,林如海房里的女人都比贾蔷多。
贾蔷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尖,笑道:“如此已经够了,打一个人生三个来算,将来咱们也有十多个,了不得……”
“呸呸呸!”
黛玉红着脸啐道:“真不知羞!”
顿了顿又小声道:“你可别以为,是我不让你纳人的!”
贾蔷哈哈笑道:“是是是,怎么是林妹妹不准的,分明是我自己!”
黛玉嗔他一眼,其实她要这么个话音儿,也就够了。
她又不是傻子,怎会相信男人这样的话,但态度一定是要有的……
顿了顿,黛玉看着贾蔷那张脸,仍不无担忧道:“你往后还是省点心思罢,总这样下去,万一有个失手的,可怎么得了?”
贾蔷便趁着有这个功夫,将他对东路院的构想详尽的说了遍,最后道:“开国功臣一系,和元平功臣一系,是不是真的就不死不休?有一部分是,就是那些死硬抗拒开国子弟重回军中的死硬份子。但也有一部分,却是可以拉拢和解的。我用东路院,来初步瓦解开国子弟和元平子弟间老死不相往来的敌对之势,打破僵局!再寻机会,拉拢一批,中立一批,打压一批!用尽可能少见血的法子,来达到目的。果真做成了这件事,对我个人和贾家来说,自然威望大增,对朝廷,乃至对元平子弟来说,也是幸事。所以,不得不出手。但妹妹放心,我一定量力而为。认输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丢脸的事。”
黛玉闻言,抿嘴一笑,目光中不无崇拜的看着贾蔷,轻声说了句:“瞧把你能的!”
贾蔷骨头都为之一酥,连连点头道:“嗯嗯嗯!我最能!”
“不知羞!”
黛玉笑道,忽又想起一个好顽的,道:“你知道,宝玉的玉修好了么?”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笑道:“那破玉还让人拿去修了?”
黛玉没好气道:“老太太和太太拿那个当命根子,怎会让它一直碎着。我听说,太太还想让龙虎山的张天师帮着重新开光呢。”
贾蔷奇道:“贾家和清虚观的张老道关系那样好,怎会选张天师?”
黛玉摇头笑道:“是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还在思量呢。”
贾蔷冷笑一声,道:“那王家妇,实在不知好歹!”
黛玉奇道:“你怎么那样讨厌太太?”
贾蔷也好奇,道:“你不觉得,那妇人有些可恶?”
黛玉沉吟稍许,笑了笑道:“总归来说,还是好人呢。”
贾蔷叹息道:“所以我就说,林妹妹你是世上最善良的女孩子。你怕是不知道,连先生都叮嘱过我,让我防着些那妇人,让她莫要伤害了你。”
黛玉吃惊道:“怎会如此?”
贾蔷摆摆手,道:“先前她脑子可能有些不清楚,看不清时事。后来又因为宝玉那块破玉,可能迁怒于咱们。但眼下不当紧,只要我们不落败,她就不敢翻浪。但林妹妹你且记住,果真有一日她敢拿大欺你,譬如我甚么时候出京公干不在家时,你万莫因她是长辈就迁就于她,忍让着她。若如此,反倒会让她得寸进尺。且你果真吃了亏,等我回来后,她只会更惨!想死都没地儿埋!”
见贾蔷认真发狠的模样,黛玉笑道:“我几时成了好欺负的?也只你能欺负我!”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黛玉跟着笑了会儿,看看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去忙你的罢,可别耽搁了正经事。”
贾蔷不大愿走,道:“今儿正经事没一个是好事,史家要送来四个菜瓜秧子,估计未必能都像王家那两个能吃苦。史家人……灵气都给了史妹妹。再有,就是上门来求绸缎的。要么,就是昨儿受伤受狠了的人家,来诉苦,来退出的。和那些人周旋,哪里及得上在这陪妹妹说话自在。”
牢骚归牢骚,贾蔷还是站起了身。
黛玉笑着哄道:“都说能者多劳嘛,你这样能干,难怪旁人都来寻你呀!”
贾蔷笑了笑,道:“早晚理完这些破事,我再带着你,去外省逛逛,去看看东海有没有龙王!”
黛玉抿嘴一笑,轻轻颔首,星眸望着贾蔷,轻声道:“好,我等着!”
……
贾蔷刚回到宁府,没下马,就看到林之孝在门楼下,心想果然没猜错。
林之孝几步迎上前来,赔笑见礼道:“可等到侯爷回来了,老太太派人来催几回了。”
贾蔷马也未下,皱眉道:“可知道甚么事?”
林之孝赔笑道:“小的并不知道,不过史家来了许些人。两位侯爷,两位侯夫人,还有六个哥儿……”
“六个?”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史家倒能生……”
虽埋怨了句,却还是往西府赶去。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进来时,堂上气氛居然还不赖。
看到贾蔷进来,几个年轻人都站了起来。
只是看到贾蔷脸上的伤,面色都有些古怪……
贾蔷先与高台上脸上带笑的贾母见礼,然后与贾政和史家俩侯爷点了点头,最后似乎压根没有看到那两个没有起身的年轻人,与四个与他抱拳行礼的年轻人微微颔首后,问贾母道:“就这四个?”
虽只扫了眼,可史家这四个,要么带谄媚之笑,要么目光不正四处飘移,要么死气沉沉,不带一丝活力……
和王家王安、王云,并不相同。
贾母忙指了指史鼐,道:“你问他罢。”
贾蔷看向史鼐,史鼐笑的居然有些自矜,道:“蔷哥儿啊,原本呢,我是准备自己带一带他们,眼见我就要去江西当提督了,按理带着他们去跑跑腿也好。只是甫一上任,就全都带了去,并不合适,人家只道带这么些子侄去,是收受贿赂的。再者,带这么多人去外省,一路上的嚼用也不少……咳咳,既然你这边缺人手,就留下他们,给你们帮帮忙罢。”
贾蔷闻言忙道:“诶,这就不必了,我这边人多的都不知该往哪安排,哪里缺人……原听老太太的意思,是说史家有些艰难,大家都是亲戚,能拉扯一把就拉扯一把。如今保龄侯都要去外省担任大员了,身边若没几个可靠的帮闲,行事也不便利。咱们武勋将门,向来都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保龄侯你还是都带了去罢。”
听闻此言,史鼐还未开口,他身旁坐着的一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就傲然道:“去了江西,提督衙门自有我来帮老爷,还有诚哥儿、爽哥儿他们,不必其他人了。”
贾蔷没看他,而是问贾母道:“这史家,到底有多少子弟?家口这么多么?”
贾母却是皱眉看向史鼐道:“多咱还有一个诚哥儿、爽哥儿?”
保龄侯夫人赵氏赔笑道:“诚哥儿、爽哥儿是我娘家侄儿,这回一并跟去江西,谋个差事,帮帮老爷。”
贾母怒道:“你自己的儿子还要托给贾家来安置,倒先把差事帮衬别人?”
眼见赵氏不大高兴了,史鼐忙说情道:“这次谋差事,赵家帮着出了大力了,不安置几个晚辈,说不过去……老姑奶奶,这前儿说好的事,可不能变卦!”
贾母看向贾蔷,贾蔷笑了笑,道:“收下没问题,但能不能吃得了苦,受得了这份罪,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史鼐笑道:“这怕甚么?玉不琢不成器,年轻人吃点苦头,才能磨砺出来。蔷哥儿放心,人交给了你,怎么拾掇都是你说的算。”
贾蔷自无其他话说,史鼐事了,一直未开口的史鼎,迟疑了下,却还是开口道:“蔷哥儿,眼下军中就要开始大调动了,九边大将入京,其他各省提督都统也要开始大轮换。你看,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也动一动?”
见史鼎巴巴的看着他,贾蔷莫名其妙道:“你想动就动呗,问我做甚么?”
史鼎脸色一滞,正堆出笑脸,要说甚么,就见林之孝家的从外面进来,道:“老太太、老爷、侯爷,东府打发人来传话,说是恪和郡王来了,要见侯爷,说是来寻侯爷耍子来了,还要在府上吃饭,让侯爷快回去。”
贾蔷点了点头后,对贾母道:“老太太既然开了口,无论如何这个体面我要给。这四个我就收下了,明儿一早到东府报道,跟着王安、王云一起和亲兵训练。只要果真能吃苦,不怕疼不怕累,总能有份前程在。其他的事,我就无能为力了。老太太,我先过去了。”
贾母也是无奈,史鼎的话她都听明白了,可贾蔷不往这边搭腔,又能如何?罢了,且看看荣府这边有没有机会。
等贾蔷离去之后,史鼎面色一阵难看,冷哼一声道:“没大没小的东西,甚么好下流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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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田国舅 (万更求订阅!)
“嘎嘎!贾蔷,本王来寻你耍子来了!快来瞧瞧,本王给你带了甚么来?”
前厅,正翘着二郎腿抖啊抖,嘴里叼着一块冰鱼儿吸溜吸溜顽的开心的李暄,看到贾蔷进来后,立刻来了精神,站起来笑的不怀好意道。
贾蔷见到这惫赖王爷就有些头疼,再听他这话,登时愈发觉得不妙,转头往边上一瞧,额头上的黑线都挤出来了。
卧槽!
两个F级别的美妇,低着头羞答答的站在一旁。
而看到贾蔷眼睛都直了的样子,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
贾蔷实在无语,道:“王爷,你的好意,真的心领了!可我现在都还没成亲,也没儿女,实在用不着,你还是领回去自己用吧!”
李暄连连摇头道:“别啊别啊,等你生了孩子再去找,岂不晚了?再说,你在外面找,谁知道干净不干净?贾蔷啊,听本王的,本王不会害你的!就算孩子暂时用不上,你也可以先用着嘛!你还跟我装?如今满神京城问问,谁不知道你喜欢大的?哈哈哈!”
“……”
看着又笑的前仰后合的李暄,贾蔷头大道:“我也用不上,等得用时,再来寻王爷讨要就是。”
李暄不管,道:“费那个功夫做甚么?爷送出去的,还能再要回来?连她们俩的家人的身契,爷都一并送给你。快快快,打发下去。”
贾蔷见和这个浑人掰扯不清,只能让人先领了下去。
等前厅内除了李暄的随从内侍没甚外人后,李暄才看着贾蔷乐呵呵道:“贾蔷,你可是欠爷一个……不,欠爷两个大人情!”
贾蔷怀疑:“王爷说的是……”
李暄嘎嘎乐道:“前有人弹劾你,聚拢勋贵子弟,图谋不轨,还私自结交皇子郡王,又有人弹劾你,把你叔叔的女人给弄到自己房里鬼混去了。是我在父皇面前替你说了话,这个大恩大德,你怎么说?”
贾蔷信个鬼,好笑道:“会馆之事我早就和皇上说过,皇后娘娘还钦赐墨宝。至于私自结交王爷,那是王爷给我带来的麻烦,怎么还成我欠的人情了?至于贾琏……”
眼见贾蔷不认账,李暄怒了,急眉赤眼道:“贾蔷,你敢说,你没抢贾琏的房里人?”
贾蔷不愿揪扯这些,摆手道:“罢罢,王爷且说,想让我如何还这个人情……提前说好,内务府我实在没法子。里面大爷太多,费再多心思,也难收获几个。”
李暄见他松了口,登时眉开眼笑起来,道:“内务府不成,本王自己来和你合作啊!先前也是我糊涂了,让你糊弄过去。贾蔷,我的要求也不高,能帮本王赚些银子,将芙蓉园修缮规整一番就好。重新起园子是没戏了,可把芙蓉园修葺修葺,也能将就一番。这马上就要天热了,等到七八月还不热死人?本王素来没甚大能为,弄点银子尽尽孝心,也不枉父皇母后疼我一场。贾蔷,此事你得帮本王。”
贾蔷闻言微微动容,仔细打量了李暄稍许后,他迟疑了下,一拍前额,道:“罢了!倒是有一个好营生,原想着和别家合伙,可看到王爷如此纯孝,我这个当臣子的,也尽一份心。”
李暄闻言眼睛登时一亮,道:“果真能发大财?”
贾蔷笑了笑,道:“王爷且稍等片刻,我去取一物来。”
“速去速去!”
李暄高兴道。
贾蔷出了前厅门,往书房而去,未几而归,手里拿着一份纸笺,和一个……李暄未见过的顽意儿。
贾蔷也不等李暄问,将纸笺拆开,铺展在桌几上,李暄一见,眨了眨眼,道:“贾蔷,你这是……要做马车?”
贾蔷呵呵一笑,道:“王爷,你看这里……这和其他马车,有甚么不同?”
李暄干笑了两声,道:“本王又不是匠人,如何知道这劳什骨子有甚么不同……你这马车怎么四个轮?”
贾蔷指了指图纸上马车车厢下的框架,道:“王爷,四个轮子的马车更为平稳。且寻常马车,并无此悬架。最多,铺张牛皮在上面,以做缓冲。然而新式马车,有此悬架,和此物在,减震效果十倍于现在的马车……”
李暄闻言,迟疑道:“震不震的不说,宫里也不是没有四个轮儿的。可是这四个轮儿的,不好转向啊。我以前顽过,直接冲进水塘里去了。不然,谁不喜欢平稳些的……”
贾蔷弯起嘴角,道:“若不是解决了这个难题,我怎敢拿出来献宝?王爷放心,我们推出的初级款,就能解决四轮马车不能转向的问题。等到了第二款,上悬架。第三款,直接上减震弹簧!保证马车既平稳,又灵活,睡觉都没问题!
京中多的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最会受用,王爷还怕赚不到银子?”
李暄闻言,大喜道:“果真如此,卖上二年,给父皇母后修园子的银子都能卖出来!贾蔷,你还真是个善财童子……”
话没说完,见东府管事李用进来,禀报道:“侯爷,外面来了一人,自称是田傅,要见侯爷。”
听闻此人,李暄都大吃一惊,道:“田傅?果真是田傅?”
李用忙道:“回王爷,此人是如此说的。”
李暄还不放心,道:“就是那个,矮胖的跟冬瓜一样的……”
李用赔笑不言语,李暄明白过来,看向贾蔷,提醒道:“这位国舅爷,惹不起!快去见吧,他到九华宫洒个泼哭一场,我父皇都没辙。”
贾蔷闻言皱了皱眉,没多说甚么,先出去见人。
他听说过这位太后娘家的国舅爷,和尹家完全是两回事。
不是跑到九华宫里要官,就是跑到九华宫里要银子。
田家四处伸手,吃相难看。
碍于太后娘娘的亲兄弟里就活着这么个最小的一个,其他病的病死,老的老死,横死的横死……
所以太后娘娘对田家这个几乎有求必应。
当初甚至要求隆安帝将绣衣卫指挥使这样的重要位置给他,结果闹的乌烟瘴气。
最后,还是因为田家这位嫌这个官儿破事太多,才撒手不干的。
却不知,他来做甚么?
莫非是为了东市那家仙客来才来的?
先前就听人说,仙客来里,有田家这位的股……
宁府大门外,贾蔷就看到一位身着锦衣,往那一站下巴都是微微扬起的头发花白的圆滚老头儿。
他拱手微笑淡淡道:“国舅大人莅临寒府,有失远迎。”
田傅看着贾蔷,“啧”了声,笑道:“宁侯,我今儿是做了恶客,突然上门。也没法子,旁人催的急,扭不过这个人情,不得不来。莫要见怪才是!”
贾蔷呵呵笑道:“国舅大人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何来恶客之说?里面请。”
田傅哈哈大笑道:“都说你贾良臣最是不好打交道,我看这是胡说!到底是公候家长大的孩子,比外面那起子小王八蛋知礼多了。好啊,人原就该讲道理,是不是?”
说着,二人入内,贾蔷引田傅入前厅,远远看到李暄竟然站在门厅下,笑道:“正好恪和郡王来寻我顽,得知国舅大人造访,便也迎了出来。”
田傅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看向贾蔷道:“你和小五关系这样好?”顿了顿又道:“是了,皇后可是很相中你。”
念及此,他眨了眨眼,似乎觉得有些事有些棘手了。
他虽是个傲气的,有太后在一日,田家几乎就披了金刚不坏身。
可他并不是蠢货,如今天子地位越来越稳固,太上皇的身子骨却一日比一日差,他常去九华宫,看的更清楚。
果真有一日太上皇龙御归天,那田家这个位置到底能不能稳住,还真不好说。
他是皇上的嫡亲舅舅不假,可田傅心里明白的很,他这个外甥,一点不亲他这个舅舅。
人家连亲子都能出继出去,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更何况是他?
果真太上皇没了,他的好日子多半就到头了。
所以,今日事难办了,贾蔷未必怕他……
“哟!舅爷来了,也没听说你老和贾蔷有来往啊。”
李暄乐呵呵笑道。
虽如此,语气里却没多少亲近。
天家无亲情,太上皇和皇太后疼爱的子孙里,也从来没李暄的份儿。
田傅也明白,李暄能叫他一声舅爷,已经给足了他体面了。
他道:“受人托请,不得不来一遭。小五怎么来了?老大才被皇上教训了回,你还敢和武勋子弟来往?”
李暄没所谓道:“这怕甚么?贾蔷带的那些也叫兵?再说,他还是我表妹夫,我母后看中他,觉得他好,就把我亲表妹许给了他,太上皇还专门赏下一个郡主来,成全此事。父皇跟前也知道,从来不管我。咦,对了,贾蔷弄了些罩罩做胸衣,舅爷难道是来讨这个的?”
田傅闻言如吃了屎一般,嫌恶的瞪李暄一眼,道:“胡说!我没你这么不靠谱!”
李暄却正经劝道:“舅爷,这怎么叫不靠谱呢?你难道没好好查过?这裹胸的和不裹胸的,确实它不一样啊!你老别不好意思,买些回去给儿媳妇穿戴,说不得田辉就不会只生闺女不生儿子了。舅爷啊,你就一个儿子,他倒好,这些年一口气生了七八个闺女,就是不生儿子,舅爷你攒那么多银子给谁去?再说,这要赔出去多少嫁妆去?我平时没事时算了算,都替舅爷你心疼!!”
田傅脸色铁青,呼吸都喘了起来,看着李暄道:“小五,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进宫告状去了!”
李暄干笑两声,连忙道:“舅爷你这就不识好人心了,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有事说事。”
说罢,对贾蔷挤了挤眼睛,后坐在一旁哼着小曲儿,美滋滋的吃起茶来。
田傅理了理快要气炸的气息,然后对贾蔷道:“宁侯,明人不说暗话,那仙客来你让那么多养生堂的孤儿住进去,还让康家供米供肉,又让五城兵马司的帮闲满城宣扬是康家仙客来害的人……你拾掇康家我不管,也管不着,可这仙客来里有我三成股,你看看,是不是差不多就行了?我这损失,谁来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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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恶客
宁府前厅,看着田傅陡然沉下来脸色,李暄微微眯起了眼,笑的有些玩味。
贾蔷则莫名其妙道:“国舅爷,你老是不是被人给诓狠了?”
田傅皱眉道:“诓狠了?你在说老夫是傻子?”
贾蔷摇头道:“国舅爷,你想想,你入股康家的仙客来,别管是以金银入的股,还是以你老这身份入的股,康家都受益匪浅。那么,康家就有责任和义务,给国舅爷你分红。这里面有个道理在,那就是国舅爷你不欠他们的,是平等交换。如果当初康家拒绝了国舅爷的入股,那自然两说。既然接受了,如今仙客来被他们弄出罪过来,那他们就得包赔国舅爷你的损失。而不是,把国舅爷你来当刀,和我宁府来硬碰。我办的是公差啊,国舅爷寻我来赔损失,和寻朝廷来赔损失有甚么分别?康家那爷俩真是黑了心,拿那几个臭银子,就让国舅爷你跑一趟……”
田傅听的脸都青了,虽然他觉得有道理,但是……
“此事我回去自然会和康家理论,但既然老夫今日来了一遭,你宁侯左右给个面子,给个交代罢?”
贾蔷笑了笑,道:“此事好说,既然国舅爷出面,这个体面我贾家不能不给。那就让康家安排一个大宅子,将养生堂的孤儿都安置妥当了,仙客来自然也就解了。”
田傅闻言,面色稍缓,沉吟稍许道:“那满城拿康家说嘴的事,是不是也可以停下了?”
贾蔷闻言皱了皱眉道:“此事,和国舅爷你有关系?”
田傅干咳了声,道:“贾蔷,康明尘和老夫关系莫逆,你务必给老夫这个体面。”
贾蔷好奇道:“康侍郎和国舅爷交情莫逆,那么康家父子坑害我时,有没有给国舅爷通个气?”
田傅连连摇头道:“这当然没有,这……”话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田傅皱眉看着贾蔷,道:“贾蔷,你甚么意思?这么点小事,你都不肯给我个面子?”
贾蔷看着田傅看了稍许,呵呵一笑,道:“好,这个面子,也给你。”
田傅闻言,露出笑脸道:“诶,这就对了!俗话说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是不是?你别以为老夫欺负你年幼,这样,老夫也不欠你人情,欠你一个小的,补偿给你一个大的!”
贾蔷似笑非笑道:“这就不必了,国舅爷的人情,我要不起。”
田傅闻言沉下脸道:“你这是要和我田家结仇?”
贾蔷呵呵一笑道:“倒不至于,只是,不敢亲近罢了。”
田傅也不愿逼的太过,就语重心长道:“这次真是好事!”
一旁李暄呵呵笑道:“贾蔷,舅爷说了是好事,那肯定是大好事,你且听他说。”
李暄看的热闹,贾蔷沉吟稍许,道:“也好,国舅且说来听听就是。”
田傅高兴笑道:“是这样,你那绸缎我瞧了,是不错。可就是太少了,压根儿不够卖。看来,你的染坊太小,也弄不来那么多织造匠人?正巧,老夫和京城八大布号的瑞祥号宋家相熟。宋家愿意以五万两银子,买你的方子!你卖给王家和赵家的方子才三万两,是不是?老夫不让你吃亏,做主五万两,比他家还多二万两!如何?是不是大好事一桩?”
贾蔷闻言,却是对李暄呵呵一笑,道:“王爷,和这些人比,你还真是善良的一塌糊涂啊!”
李暄闻言,仰头大笑起来。
……
荣府,荣庆堂。
骂完贾蔷的忠靖侯史鼎,被贾母兜头盖脸的好一通骂后,也明白过来,贾母虽是史家出身,可如今却是贾家人了。
虽心里怨恨,可面上却卖惨道:“老姑奶奶,我这不也是急糊涂了嘛!口误,口误!可眼下机会实在难得,过了这个村儿,再没这个店了。赵国公也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大朝会上往自己身上狠戳了几刀,眼下京城、九边和外省各处的大员都要调换,这个时候若是不进去分一杯羹,往后再没这个机会了!大哥运气好,大嫂娘家有个军机处司员,走了走关系,出了笔银子,捞着了江西提督这个肥差。我这边要是错过了这个坎儿,就真的再没翻身的机会了。如今眼看思哥儿、明哥儿他们都大了,我这个当老子的若是连娶亲之资都拿不出,还如何有颜面当这个老子?”
史鼎叫惨,其妻朱氏则负责抹泪痛哭。
贾母听的脑仁痛,有心不管,可到底是娘家侄儿,且听起来,机会的确难得,她迟疑稍许,问贾政道:“咱们家可有甚么路子,帮他走一走没有?”
贾政苦笑道:“母亲,如今怕是……且上个折子,试试罢。”
史鼎说话直,道:“姑母,如今二表哥说话的分量,比不上东府那位。贾家若是没那顽意儿,大表哥、二表哥说话,有姑父大人的余荫在,连东府的体面一并算上,那任谁都给几分面子。可如今东府出了那么个家伙,那么能折腾,把贾家的体面都拉到他身上去了!再加上,林如海待他和亲儿子没两样,又多了一层……姑母,要说林如海是你老的姑爷,他要是能帮我说一句话,那就更好了!”
贾母听了都骂道:“黄汤迷了心了!如海是文臣,是户部侍郎,那样要紧的位置,替你讨个武官,岂不犯忌讳?”
史鼎急道:“那怎么办?老姑母,这武官更换速度快,不比文官要考这考那,统共就那么些好位置,谁先在皇上那留下印象,讨得情面,谁就能占个好位置。果真能当上个外省大员,往后我们这些当侄儿的,也不必在苛勒着过日子,平日里连见你老给你老请安都不敢。咱们史家就你老一个姑奶奶老祖宗了,我们果真是那没心没肺,不知孝敬的?可哪回来,若是空手来,你老自不在意,可我们这些小的,连脸都疼。你老再给我们几个花的,就更别提了,真真哪回家去不哭一场?便是以后死了,也没脸见祖宗啊!”
听他说成这样,贾母都落下泪来,叹息一声,对贾政道:“打发人去东府看看,王爷走了没有?”
史鼎一听大喜,贾政打发人去问,结果过了一会儿下人回来却道:“王爷还没走,田国舅又来了。”
贾母奇道:“他来做甚么,没听说他家和咱们家有甚么往来?”
史鼐夫人赵氏酸溜溜道:“如今他得意了,这点年纪,来往的不是王爷就是国舅,说到底还不都是贾家的光彩都让他一人得了去?也难怪不把我们这些穷亲戚放眼里了。”
贾母怒喝道:“你少说这些淡话!不想在贾家待,就赶紧走!人家一气收了史家四个人,要提携安排差事,帮着调理管教,你不记人一点好,还说这些挑拨离间的屁话!你既然看不上人家,带着你的儿子,回你娘家去罢!”
史鼐也斥了句,却不知,荣庆堂上心里最酸苦恼恨的,却是高台左侧,陪贾母坐着的王夫人。
在王夫人看来,贾蔷一个小小人儿,又有甚么功绩,让他这样光彩?
还不是因为他袭了贾家的爵儿,又得了林如海的照看?
可林如海为何如此关照贾蔷?还不是因为黛玉那个小贱人,不知好歹,和她娘一模一样!!
黛玉六岁来贾府,这么些年来,是谁在养着这个娘亲早死的失恃之女?
老话说的果然再没有错,无恃之女,失母少教,不能当家门大妇!
若是黛玉念着宝玉的好,让她爹林如海多照看宝玉,说不得,皇后娘娘就会将娘家侄女儿说给宝玉为兼祧妻。
现在和皇子王爷国舅来往的,就会是宝玉!
越这般想,王夫人面上的脸色越发寡淡,唯有手里攥着念珠的手,苍白的手背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赵氏被骂成这样,居然也没甩袖离去,在史鼐给他使了个眼色后,又看了看朱氏,便赔笑道:“老姑奶奶还和我一般见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懂甚么?不过是娘们儿说嘴两句。这堂上又都是自家人,没个外人,若是在外面,我再不会这样说。不仅不会这样说,果真听到有人说贾家的不是,我还得撕扯几句!”
朱氏也赔笑道:“谁说不是呢!到底是几辈子的老亲,也就自家人一起,到底拿他当个晚辈,才编排几句。便是亲儿子,也时常啐骂着。老姑奶奶到底拿我们当外人,不然的话,二太太说蔷哥儿两句,老太太也不愿意?”
王夫人:“……”
贾母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这滢妇在故意使坏,道:“他若只是个重孙辈,随你们怎么骂。可他还是贾家的族长,为贾家做了多少事,连我都要让三分,你们只当他是个孩子教训?需知你那骂的不只是他,还有贾家的脸面!二太太比你们明事理的多,何曾骂过他?”
赵氏和朱氏悻悻一笑后,赵氏想起一事来,笑道:“罢罢,往后再不骂就是。老姑奶奶,你老可听说蔷哥儿西斜街那个会馆没有?哎哟,可真是火爆热闹!别的倒也罢,他那院子里出了一种新绸缎,颜色那叫一个明艳,且料子比内造的更好!多少人想要,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知道咱们史家和贾家的干系,就托到咱们家门上,说务必恳请给个体面,求一些来!”
朱氏也笑道:“哎哟,二嫂子那里也有人上门?我这边也是呢!这可事关咱们史家的脸面,那么多高门贵妇甚至王府都上门了,史家好多年没那样风光了。老姑奶奶,旁的都好说,你啐也好骂也罢,左右您是祖宗,我们当晚辈的就是挨个打也要磕头。可这事事关史家的体面,你老可一定得帮这个忙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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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投名状(第二更!)
宁府,前厅。
看到贾蔷和李暄一起大笑,田傅脸色又难看起来,沉声道:“贾蔷,你这是甚么意思?”
贾蔷收了笑容,目光淡淡的看着这位太后亲弟,语气冷淡道:“国舅爷,此事就不必再提了……贾家如今有自己的染坊和布号,不会再贱卖方子了。”
田傅皱眉道:“怎么叫贱卖呢?你卖给王家和赵家才三万两,老夫帮你要到五万,这也叫贱卖?”
贾蔷提醒道:“卖给王家和赵家的,是一种颜色三万两。另外,当初的三万两,对我来说是一笔急需的巨款。如今的五万两,对我来说也不过如此。我又不缺银子,何须卖根本?”
田傅不悦道:“老夫已经答应了人家,怎么办?贾蔷,这个面子,你总要给吧?又不是不给你银子?”
贾蔷看着田傅,忽地笑了笑,道:“田国舅,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跑到我贾家来苛勒?你的确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这不假,可你也该睁大眼睛看看,我贾家是甚么地方!你要一次体面,我给你一次脸。你两次要体面,我给你两次脸。但是,你还没完没了!
给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是不是?来来来,咱们现在就进宫,去九华宫太上皇皇太后面前,好好理论理论。只要今天太上皇和皇太后开口,让我给你这个方子,本侯连一文钱都不要,白送给你!臭不要脸的老狗,真当我贾家无人不成!给我走!”
说罢,贾蔷一把抓住面色大变的田傅,使劲往外拖起。
前厅外,田傅跟来的人见之大惊,就要进来解救,却被商卓一脚踹倒,动弹不得。
田傅唬的脸色都变了,大声道:“贾蔷,你好大的胆子!你疯了不成?你敢骂我,你这是不给太后娘娘体面?”
贾蔷哪里肯废话,拖着他往外去,道:“你少拿大帽子压我,前儿我才从九华宫出来,太上皇赐我金牌,准我随时入宫请安!今日本侯就用一用这块金牌,和你到御前打这场官司!”
田傅见贾蔷动真格的了,也害怕起来。
他打着太后的旗号四处插手,即便传到太后耳朵里,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此事果真要闹到台面上,即便太后会记恨贾蔷,也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且经此一闹,往后他再想到处搜刮银子,怕就难了!
田傅心里后悔,不该收了宋家那点银子,趟这趟浑水。
早听说贾蔷是个暴躁小哥,但他没想到,会暴躁到这个地步。
“放手,放手,太后娘娘这两日凤体不舒坦,你敢扰她清净,我断不依你!”
田傅挣扎叫道。
贾蔷只是不理,拉着他往外扯,道:“你不就仗着是太后娘娘的弟弟么?可我贾家一门双公,多少先祖族人为大燕的江山社稷抛头颅洒热血,便是我这个侯位,也是为朝廷诛除叛逆用命换来的。我就不信,还能让你往死里欺负去。
今日我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你却得寸进尺,想要苛勒敲诈我!
你不就看我贾家没大人,没人给我撑腰护我一护么?我贾蔷素来视太上皇和皇上为君父,今天我就带上贾家先祖的神位,到景阳宫敲登闻鼓鸣冤,我让太上皇和皇上给我做主!
你这狗东西,今日我拼着得罪了太后娘娘,日后不得善终,也绝不咽下这口恶气!
便是舍了这条烂命,也和你拼到底!
你给我走!”
田傅是真的怕了,只觉得是惹上了一个疯子,今日果真被贾蔷拽出宁府大门,让大街上的人看到这一幕,那他就完了。
他靠的就是太后亲弟无人招惹,才能大吃四方。果真让人破一回金身,往后谁还拿他当回事?
感觉胳膊都要被拽断了,疼的田傅只想喊救命,他忽然想起李暄来,回头看去想要求救,却差点没气死过去,李暄居然咧大嘴,看热闹看的都快要手舞足蹈起来。
田傅气急大叫道:“小五,你就这样看着?还不快来劝劝?回头闹大了,有你的好?”
李暄闻言,不情愿的起身走了过来,道:“舅爷,你也是,你说一桩子事,人家就应一桩子事。你说两桩子事,人家也给你了体面。可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算了算了,我惹不起你。不过你坚持要人家的方子,我如何劝得住?”
田傅气道:“这买卖不愿做,不做就是。何苦要闹将开来都没面子?罢罢,我本是好心,既然贾家不识好人心,这买卖我不做了,还不成么?”
李暄闻言,呵呵笑道:“贾蔷,你也听到了,国舅爷不做这买卖了,你松手罢?”
贾蔷却仍不是不依,厉声道:“这岂只是一个买卖的事?他受奸人挑唆,苛勒到我头上。分明是康家父子无耻无德,阴谋坑害于我,他身为国舅,是非不明,欺软怕硬,居然欺上门来!今日若不去圣前理论个明白,他这糊涂老儿,再被人当刀,到太后面前告我刁状,我岂非要坏事?今日正好王爷也在,就一起去做个公证!”
田傅闻言都快疯了,从来都是他拉着别人去见太后求公道,今日居然反过来了,他气急败坏叫道:“你到底想怎样?”
贾蔷厉声道:“今日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你是受哪个挑唆的?瑞祥号宋家甚么根底?”
李暄在一旁看的十分开心,笑道:“这个哪还用问舅爷啊,我跟你说就得了。瑞祥号背后是严州宋家,宋家有个大理寺卿宋昼,除此之外,宋昼的女儿嫁给了忠顺王叔的儿子李昂,是儿女亲家。宋昼的女儿能生啊,一口气生了仨儿子,所以宋家和忠顺王府关系极好。贾蔷,你完喽,让忠顺王叔和宋家惦记上了。”
贾蔷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们。既然他们阴毒不要脸,挑唆田国舅出头来欺人,那我索性就大闹一场,看看到底谁没脸!逼急了我,就先砸碎这些狗东西的狗头!”
田傅见贾蔷终于不强拽了,忙道:“贾蔷,我原不知你们有仇,也不知他们是在敲诈你,我想着,王家、赵家三万两银子就买了,我帮你要到五万,怎么都该你赚了。我就是到现在也闹不明白,你为啥肯卖给王家、赵家,不肯卖给宋家。”
李暄在旁边又高兴的笑起来,道:“舅爷要是早问我,不就没这出子事了?当初东盛号想要问贾蔷买现在这绸缎的方子时,我就在跟前听着。东盛赵家开出了东盛三成份子,来换这个方子。这怎么算,也得值个百万两银子罢?东盛三成股,一年的股息都不下三十万两!当时赵东林说的时候,不仅本王在,还有恒生的王守中也在。舅爷若不信,可以去问问。你这拿五万两银子就来要方子,这是打发叫花子呢?都说我是个贪财的,可再看舅爷你,还是你老狠啊!”
田傅听闻居然这样大的数目,登时怒声道:“好他个宋老二,他这是拿老夫当傻子哄,我绝饶不了他!”
李暄见之,对贾蔷挤眼道:“贾蔷,差不多行了。舅爷也是被奸人所诓骗,你何必和他老人家一般见识?”
贾蔷闻言,这才松开了田傅的胳膊,却又厉声道:“商卓!”
一直守在厅前抱厦处的商卓立刻进来,倒唬了田傅一跳,就听贾蔷沉声道:“去传兵马司都指挥令,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司,今日严查所有瑞祥号门铺和库房的火禁防护,未架防火板、未备防火沙和水缸者,不许开门,以防仙客来惨案再现。”
“是!”
商卓下去传令,李暄和田傅都倒吸了口凉气,田傅是真有些懵了,他没想到这块石头会这样硬,当着他的面就开始拾掇宋家。
李暄乐的跺脚,道:“贾蔷啊贾蔷,你还真是属刺猬的,谁打你一巴掌,你非扎他一身血不可!怪道母后说不能把你调内务府来,不然非得大闹天宫不可。不过,今儿你可欠我人情了,赶明儿我再去父皇那里试试口风,非把你弄到内务府不可!”
田傅闻言,都微微变了变面色,有些不自在的对李暄道:“小五,你别胡闹,内务府干系重大,这个……还是听你母后的话罢。”
又将信将疑的问贾蔷道:“你果真有太上皇钦赐的金牌,可进九华宫?”
贾蔷冷笑一声,随手从袖兜里掏出一块金牌,这是他刚才回书房取图纸时就拿出来的,原是为李暄准备的,没想到用到田傅头上,他往前一伸,田傅只看了眼,就眯了眯眼,心里倒抽了口冷气,居然是真的!
李暄在一旁直乐,道:“舅爷,你难道不知道太上皇多喜欢贾蔷?贾蔷的表字都是太上皇赐的,良臣二字,啧啧啧,连我这个亲孙子都没这个体面。再加上有子瑜表妹在,她更得太上皇和皇太后的喜欢,你这个身份……不一定管用啊。”
田傅瞪李暄一眼,他自然不相信太后会向着外人,可太上皇却真有点保不准。
最重要的是,花那么大的代价,和这么个泼皮破落户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不值当啊!
念及此,田傅居然笑了起来,道:“既然你手里有这块金牌,那咱们才是一家人啊!贾蔷,咱们一起弄他们!好个球攮的宋家,居然敢诓我!”
贾蔷闻言面色一正,道:“好啊!不过国舅爷你得先交个投名状,我才信你。”
“投名状,甚么投名状?”
田傅听起来就觉得有些不妙。
贾蔷呵呵笑道:“你不交投名状,谁知道你老是不是在用间?如今是他们拿国舅爷当刀,还是傻瓜刀,来对付我。咱们合伙一起先出口小气,再给他们来个狠的,出口恶气,让他们知道,不要自作聪明,随便算计指使人,如何?”
田傅哼哼了声,道:“这算甚么,你还信不过我?投名状,听起来倒像老夫要拜你当带头大哥山大王了,传出去,老夫如何做人?”
贾蔷笑道:“那就换个说法,你先带头射出第一箭。国舅爷,这桩事要做成了,别的不敢保证,你至少能落十万两银子!不够,我给你补!”
卧槽!
听这话,看了半天热闹的李暄站不住了,忙道:“贾蔷,这种好事你得先紧着我来啊!舅爷是后来的,总得先来后到不是?”
田傅急道:“小五儿,这里面有你甚么事,你先边儿去,仔细我到皇上跟前告你一状!”又问贾蔷道:“贾蔷,你说真的?”
贾蔷呵呵一笑,道:“国舅爷可以先到外面去打听打听,我贾蔷性子虽不好,容易动怒,但可有哪个说过,我贾蔷说话不算话的。”
田傅仔细想了想,道:“这倒没有……不过,你果真能办到?”
贾蔷正色道:“办不到,我个人补国舅十万两银子,恪和郡王作证!到时候要是没有,国舅直接拉着他去九华宫,在太后娘娘面前告我一状都可。但前提是,此事国舅爷一定要依计行事。”
田傅许是女儿孙女太多了,嫁妆压力实在太大,听闻十万两银子的好处费,再没别的念头,拍着胸口保证道:“你也可以去打听打听我的名声,虽然好些黄白之物,但说好的话,也从来都算话!”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与李暄对视了眼后,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笑意:
你说话算话?可去你娘个腿罢!
不过,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吊着,贾蔷相信,这个贪婪之人,会配合好他,来顶这个锅的!
姓田的头铁,顶得住这个锅……
这都几回了,那些人在背后算计个没完,这次不叫他们吃个大亏出一次大血,真当他贾蔷是个好欺负的!
……
PS:还有一更。看书友留言,说贾蔷怎么跟小白文的小说主角一样,处处拉仇恨,开嘲讽脸被针对。贾蔷和林如海回京要做的事,难道不就是向既得利益者开刀?不为了这个,贾蔷能袭爵么?既然注定了是生死敌人,还指望人家坐以待毙?再有史家那样的亲戚……这种亲戚,真的少见么?那网上开口问人借学区房给自家孩子上课的亲戚又怎么说,这些原是世间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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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沙比 (第三更!)
“贾蔷,你果真要卖方子给宋家?”
田傅领了下一步和宋家讨价还价的任务走后,李暄压根就不信,问道:“你莫不是还想卖个有问题的方子?上回东盛赵家的事,忠顺王李祐可是知道的。”
贾蔷奇道:“知道了,知道了宋家还想要来强买?”
李暄道:“他这不是让田傅来作保……”
言至此,李暄忽然明白过来,脸色抽抽道:“贾蔷,你有些阴啊!宋家以为有田国舅做保,就能压住你不敢弄鬼。你反过来,倒是让田傅去坑他们?”
贾蔷冷笑一声,道:“一群记吃不记打的东西!他们小瞧了我,高估了田傅。另外就是,这次,我给他们的是真方子,他们就算把官司打到朝廷上去,我也不怕!”
李暄忙问道:“这话又怎么说?”
贾蔷笑道:“机事不密祸先行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还没发作,我怎能把老底给露出来?”
李暄倒吸一口凉气,叫道:“贾蔷,你小子可别过河拆桥!今儿没我在这帮衬着你,田傅果真洒起泼来,你以为你好应付?今儿本王在这当了个见证,你才能制住他。你转过脸儿还想把我丢一边?”
贾蔷笑道:“王爷,你这不是明白的很么?”
李暄面色不善道:“姥姥!敢情你拿本王当傻子?”
贾蔷哈哈一笑,忙摆手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回头你把那俩乳娘带回去,我就将此计告诉你,如何?”
李暄嫌弃道:“你真是无趣的紧,那两个奶娘多好……好好好,带走就带走!反正送不送,你喜欢大的名声也早就众所周知。你快说,快说。”
贾蔷呵呵一笑,压低声音,将计策大致说了遍,只听的李暄两眼放光,乐道:“果真这样灵?”
贾蔷嘿了声,道:“如何?”
李暄嘎嘎乐了好一阵,似乎已经看到宋家、忠顺王一伙吃个血亏。
忽地,他又眨了眨眼,干咳了声道:“贾蔷,你看,田傅那老货还是对头呢,跑个腿儿就能分十万两。那本王……出力也不小,这你不能不承认罢?”
贾蔷眉尖一挑,道:“王爷,我是小气的人么?不过得来的银子咱们别乱花,拿去办个车坊。一次花掉,就再没了。办成车坊,那可是一年一座金山!”
李暄乐的合不拢嘴,一拳打在贾蔷肩头,眉飞色舞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最能搞事!又好顽又能赚银子!果然,我母后看人,何曾看错过?走了走了,今儿可过足了瘾!贾蔷,这事你可得办漂亮,不能虎头蛇尾!”
贾蔷将喋喋不休的李暄送出宁府大门后,眼中目光也渐渐锋利。
到底还是底子太弱,虽有林如海庇佑,可林如海自己都在满朝景初旧臣的包围下,辛苦支撑,费尽心力。
各种弹劾攻击,如影随形,一日不曾中断过。
而贾蔷这边,同样未曾消停过。
丰台大营的军资、军械,还是趁着旧侍郎被罢免,新侍郎还未上任之际,让王子腾以兵部尚书之尊,强行拨付下来。
但可以想到的是,三个月后,又是一场难缠的官司……
军中且不说,便是朝中,贾蔷有林如海这个户部侍郎当靠山,人家就出动个吏部侍郎来下手。
贾蔷有个尹家当援手,人家就在背后,鼓动起田家来打擂。
今日贾蔷若非借着李暄在场,可当公证的份上,摆出鱼死网破的姿态,震慑住了这条贪婪的老狗,这一桩事还真未必好解决。
这一场接着一场,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不过,早在扬州之时就料到了今日。
景初旧臣,又怎会甘愿乖乖的被清洗?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若将新君的臣给打倒了,不就还得倚靠旧臣么?
其实若无林如海,贾蔷倒不介意做个和光同尘的勋贵,安享富贵。
新旧党争和他有甚么干系……
可既然他受了林如海如此多的大恩和护爱,连人家的爱女也得了去,自然就只有同舟共济,共度难关一条路可走。
就只当是,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罢!
安下心来,他正要回府,去寻香菱、晴雯安抚一下心情,却见林之孝又过来了。
“怎么又来了?”
贾蔷皱眉问道。
林之孝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却还是躬身赔笑道:“老太太请侯爷再去一趟……”又道:“今儿好多人家打发人送了礼来,还有书信,怕是有事相求。”
贾蔷冷笑一声,想了想,还是往西府去了。
……
荣庆堂上。
贾母、王夫人甚至连邢夫人都来了,一人手里抓着一大把信笺,脸上也不知该是甚么神情。
邢夫人笑道:“几辈子没来往过的远亲都送了信来,更别提往日那些世交,送了那么些礼来,只求上十匹绸缎绢纱,这闹的我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咱们贾家,如今开布号了?”
下面赵氏笑道:“大太太还真说着了,贾家可不正是开了家布号,出了种极好的绸缎,如今神京城里各府上都抢疯了。连我们这边,都收了不少托请。”
邢夫人笑道:“竟有这样的好事?那可得都安排周全妥当了,不能让那么些世交老亲们说了嘴去。”
朱氏拍手附和道:“可不就是这样的话?咱们这样的人家,旁的都好说,独这份体面丢不得。要我说,连银子不银子的最好也别提,几辈子的世交了,家里出了这样的好东西,合该一家送一些去。没的收人家那么点银子,反倒连人情也落不下了。”
此言,倒让不少人跟着点头……
正这时,听到堂外小丫头子的通报声传来:“侯爷来啦!”
一堂人齐齐看向门口方向,就见贾蔷不疾不徐的进来,众人居然一起露出的笑脸……
贾蔷呵了声,看着高台上多出的邢夫人,道:“大太太今儿也得闲了?”
贾母担心邢夫人将事情说死,先一步笑道:“托你的福,今儿到处来人给家里送礼的。多少老亲世交,就为了见识见识你做出来的云锦。”
云锦,便是德林号新款绸缎的名号。
贾蔷沉吟稍许,道:“既然都送了礼来,那就一家送二匹去,算是还上一份礼罢。”
人情往来,又不是空手套白狼,他认了。
贾母还未开口,朱氏就笑道:“哥儿也忒小气了去,二匹好做甚么?这也拿得出手,没的失了贾家的身份。”
贾蔷生生气笑道:“那你觉得,送多少好?”
朱氏道:“果真是好的,不说三五十匹,那太多了,可怎么说一家也得送上十匹八匹的罢?哥儿没管过后宅事,怕是不知道,那一匹好绸缎,裁裁剪剪下来,也就只能做一二身好衣裳。一匹虽是四丈,可绸缎衣裳并不是单层的……”
贾蔷好笑道:“十匹八匹?我这绸缎一匹就要十八两银子,十匹就是一百八十两,你当这些都是纸做的?”
朱氏、赵氏闻言,眼睛都亮了,赵氏笑道:“哥儿和世交老亲,还算这个账?咱们这样的人家这样小气,没的让人笑话了去,快别说这样的话了。”
“沙比!”
贾蔷呵呵笑着,吐出两个字来。
满堂人都怔住了,似没听明白贾蔷说的是甚么。
赵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皱眉问道:“哥儿说的甚么?我怎么听着,你是在骂人?”
贾蔷看着她,笑着解释道:“你没听错啊,我是在骂你。”
赵氏闻言,面色陡然涨红,怒声道:“贾家还有没有规矩?再怎么说我也是做长辈的,你也敢骂我?”
赵氏身旁的年轻人跳起来,厉声道:“贾蔷,你敢骂我娘沙比,我和你拼了!”
说罢,居然冲过来要揪打贾蔷。
贾蔷冷笑一声,见其冲撞过来,微微侧过身,随即猛然一脚踹其腹部,倒比来时的速度更快,砰的一下倒飞了回去。
赵氏尖叫一声去抱,不想其子“噗”的一口,吐出满嘴胃容物,喷了赵氏一脸。
贾蔷却不看他们娘俩,而是目光森然的看着蠢蠢欲动的其他史家人,冷笑道:“再有冲动的,待我将亲兵喊来,一人打断一条腿!”
史鼐差点气疯,朝高台上贾母叫道:“姑母,岂有这样的道理?”
贾母早气的一张脸都白了,身子都发抖起来骂道:“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好算计,我劝你们别自作聪明,你们偏不听,如今可得了意了?我既然连你们都管不了,如何去管他?”
话虽如此,对于贾蔷出手将史家人打成这样,她心里难免也有气。
王夫人劝道:“蔷哥儿,都是亲戚,有话且好好说就是。不止她家,便是贾家也收了许多书信,想要你那绸布。这个,不好讲银钱的。贾家总不能过成独门独户吧……”
贾蔷看着王夫人淡淡道:“该给的人家,我早就送去了金字对牌,她们自可去西斜街采买。十天开一集,金字对牌还能便宜不少,更有诸般别的好处。交情不到的,自己去办对牌,也能采买到一些。
贾家从没想过当独门独户,但更不会当冤大头,任谁都想上来咬一口肥肉。
一个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配不配开这个口。
世交老亲?真正的世交老亲我早安排妥当了!
至于其他的……
我贾蔷落难的时候,怎么没见哪个世交老亲想着给口吃的?
我贾家被对头围攻陷害时,怎么不见一个世交老亲出面?
遭难的时候连个人影儿都不见,如今看到好处了,倒是一个个出来装腔作势端着架子来拿大,狗一样的扑上来。
别说一匹,一寸都没有。”
听他这般说,出来打圆场的居然是忠靖侯史鼎,他笑道:“算了算了,蔷哥儿说的也在理。再说,人家蔷哥儿又不是真的一毛不拔,不是说了,求上门来的,一家给二匹么?”
贾蔷眉尖一挑,道:“忠靖侯莫要弄错了,是送礼上门的,给他们的回礼。再者,即便是要回礼,也要等到半年之后,扬州那边的新货送到后才有。”
史鼎闻言脸色僵了僵,却还是咬牙道:“也成!老太太刚才也说了,这原是你的东西,你想给哪个就给哪个,不想给不给也成!”
贾蔷眉尖微挑,看了看满脸窝火的贾母,呵呵笑了笑,道:“没其他的事,我就回去了。”
贾母问道:“恪和郡王和田国舅寻你做甚么?”
贾蔷随口道:“恪和郡王寻我来顽,田国舅则是为了仙客来的事,都已经解决了。”
贾母看到下面史鼎拼命的使眼色,心里一叹,道:“还有一事,听说近来各部将军、各省提督连兵部都在换官儿,云儿她二叔好不容易捞了个江西提督,过些日子马上就要上任去了。可她三叔,还个没着落。原不该劳你,只是听说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你看看,是不是帮衬一把?”
贾蔷闻言哈哈笑道:“老太太,军机处掌兵部军机的,是赵国公姜铎,也是他提议,更换旧将换新人的。提督一级的将军调动,一定少不得他过目。我不开口倒也则罢了,谁都知道,史家这些年早和贾家走的远了,还有些机会。可若我开了这个口,落在姜家眼里,那就真的再没半点机会了。前儿我才将姜铎的大孙子姜泰打了个半死,鼻子断了,肋骨也断了不知多少条。这个时候我上书求官,原本还有点希望,也连半点希望都没了。再让那老糊涂想起史家和贾家的关系,怕连保龄侯已经得了的位置都要危险。
其实不是我不顾念亲戚情面,史家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亲近贾家,我还是很感动的,真心话。
如今元平势大啊,和我贾家势同水火,史家亲近这边,势必被那边记恨,这是甚么,这是同仇敌忾!
我们金陵四家果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所以,史家想托付子弟过来,我一口就应下了。
对了,还有吏部侍郎康家父子,他们前儿陷害我不成,反倒让我拾掇了通,这才请了田国舅来说项,康家必也深恨贾家。
吏部管着官帽子,康家权倾朝野,其子还是都察院的御史……
若是他们知道了史家和贾家这样亲近,啧,怕连史家也恨在心头了。
这里我要给保龄侯提个醒,果真能去江西,搜刮地方的事最好少干。
往日里或许没事,毕竟无官不贪嘛。
可如今史家和贾家走的这样近,那些记恨我和我先生的人拿我们没法子,一定会盯紧史家的。
到时候,可别银子没收几两,反倒丢官罢爵,锒铛入狱。
侯夫人,你也别生气,刚是我冲动了。
不就是想要些绸缎么?旁人家肯定没有,现在也没有,他们花银子买都难买上。
但史家就不同了,你放心,回头我就打发人,多给你家送去些。”
“送个屁啊!!”
史鼐的脸色都黑了下来,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对贾母道:“姑母,出京前我就不来了,你老好好保重罢!”
又扭头对面色黑沉的史鼎道:“老三,还不走?”
贾蔷提醒道:“没关系的,左右史家还有四个弟子要在贾家,回头我让他们把绸缎带回去。”
史鼐怒声道:“多谢你的好意了,你也不必阴阳怪气的,既然你宁侯瞧不起我们,往后这门亲戚还是少来往的好!史家的子弟,我们史家自己会管!我史家和你宁府,从此恩断义绝!!”
说罢,史家一众人,如同躲避瘟疫一样,急急的离了贾家,唯恐让人产生误会和贾家亲厚……
等看到这一窝子狼狈离去后,贾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这家和国一样,每到了末期,蠢货总是层出不穷。
不过笑了没一阵,看到高台上贾母在那落泪,他又无奈道:“一样米养百样人,老太太若不是早就看穿了他们甚么样的人,又怎会一直不亲近?何苦这会儿又来掉泪?”
邢夫人和王夫人一起劝了遭后,让贾母挥手送走了。
贾政方才带着宝玉,跟在史家后面相送,也没回来,一时,荣庆堂上就贾母、鸳鸯和贾蔷。
贾蔷对贾母道:“我让人往库房里送一百匹云锦,你老看着回礼。”
贾母叹息一声,道:“罢了,你也不容易,回头我把银子补给你。”
贾蔷笑了笑,道:“都行。”
鸳鸯担心的看着这二人。
贾母滞了滞,又问道:“你怎么好端端的,又把姜家的孙子打成那样?”
贾蔷道:“是因为前面元平子弟下的手太狠,有因就有果罢了。”
贾母叹息道:“到底还是要少结些仇人……”犹豫了下,又问道:“我隐约听人说过,说你这样做,原都是为了帮玉儿她老子?”
贾蔷眉尖一挑,道:“这又是听谁造的谣?”
贾母没好气道:“你少诓我,当我不知道?你原是太上皇良臣,和朝里这些官儿按理说是一路的。玉儿她老子是皇上的心腹,若不是帮他,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按理说,外面的事我不该多嘴,只还是要提醒你,你到底是贾家的族长,这样一份家业都担在你身上,莫要只顾着心疼你老丈人,忘了自己的本分。”
贾蔷笑了笑,道:“外面的事,老太太不明白,还是少管。此事必又是二太太跟你说的罢?那才真正是个混不吝狗屁不通的。她也不想想,哪怕是看在宫里大姑姑的份上,贾家都要和皇上站一起,更何况还有许多旁的道理!”
贾母皱眉道:“还有甚么道理?”
贾蔷道:“譬如,早在先荣国时,贾家就和元平功臣势不两立了!难道现在我们要数典忘祖,给人家磕头去?”
贾母闻言,脸色一僵,心灰意冷的摆手道:“罢罢罢,我也闹不清你们爷们儿到底在斗个甚么,随你们折腾去罢。”
贾蔷正要告退,忽见林之孝家的来传话,道:“老太太、侯爷,东府打发人来传话,说是尹家派人来请侯爷,说是尹家太夫人想侯爷了,若是侯爷得闲去见见。”
贾蔷点点头应下,道:“知道了,这就过去。”
上头贾母居然有些吃味道:“我倒要看看,你去了尹家是不是也这样喊打喊杀!人家若是要东西,你是不是也连一寸一尺也不给!”
贾蔷淡淡道:“人家二太太孙氏先前就买过,连折扣都不让打。一个家族的兴旺昌盛,便是从这最起码的家风做起的。贾家……往后要见贤思齐,好好跟着学点。”
贾母大怒:“鸳鸯,给这位六亲不认见贤思齐的宁侯点银子!咱们也不沾他的光!”
贾蔷哈哈大笑,转身摆手道:“先留这罢,算是孝敬你老吃茶的钱。”
等贾蔷走后,贾母静静坐了许久后,忽然道:“难道这些年,果真做错了?那么些世交,果真只能同富贵?”
鸳鸯笑着劝道:“老太太又何必理会这么许多,往常是家里没个主心骨儿,事事都要你老操心。如今这个侯爷虽霸道的厉害,可我瞧着,又很有主意呢。老太太索性不管那么多了,好好高乐受用你的岂不正好?”
贾母苦笑道:“即便不想如此,又能怎样?罢罢,就想这份福罢。等以后见了老公爷,也好跟他说,不是我不管,是你们贾家人不让我费这个心!”
正说着,就见一众贾家姊妹进来,连宝玉也在。
只是大家脸色都不大好看,素来开朗活泼的湘云,居然还在抽泣着。
贾母虽不待见史家人,可对湘云还是疼爱的紧,见之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姊妹们都不好说,还是宝玉叹息了声,道:“再没见过这样的,二表叔家的史思听说云儿在西斜街那边有个门铺,就让他嬷嬷来问她,把云儿得了的银钱都给强要了过去。云儿这几天晚上,觉也只睡一半的忙活着,手指头都扎破多少回了,全白做了。”
贾母闻言,再看看被宝钗搂在怀里,呜呜大哭的湘云,气的发抖,大骂道:“史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起子没出息的混帐东西!丢人现眼的畜生!合该刚才让蔷哥儿打死的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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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催婚?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贾蔷进来时,一路上就听到惊疑声不止。
他的脸上还未好利落,待进了萱慈堂,还未来得及行礼,就听尹家二太太孙氏叫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啊?”
大太太秦氏好一些,笑道:“你没听老大他们说,蔷哥儿在他那会馆东路院擂台上,一个打五个,威风的厉害。”
孙氏到底是未来丈母娘,已经把贾蔷当成姑爷了,所以还是心疼道:“那也不能打成这样啊!你这孩子,忒不知道爱惜自己了,脸打残了可怎么得了?若是再伤着其他地方,碍着了性命,也是闹着顽的?”
贾蔷也不狡辩,只笑着与诸长辈见礼,尹家太夫人笑着劝道:“好了!他本就是武勋子弟,听说如今开国一脉里他都快成首脑人物了。这么大点年纪,不立些威望,如何能服众?”
劝好了有些动怒的孙氏,太夫人又劝贾蔷道:“虽有这个上进心自然是极好的,可到底也该多爱惜些自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你也没个老子娘照看着,他们在天上果真看到你为了上进拼到这个地步,岂有不心疼的道理?便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瞧着也心疼啊。”
贾蔷前面听着还好,可是许是今天受的恶心太多,也许是想起了前世的父母,总之听到最后,竟是鼻子一酸,眼睛一红,止不住的掉下了两滴眼泪来。
好在赶紧收敛了情绪,连连笑了几声,躬身作揖,以掩藏尴尬。
见他如此,孙氏也跟着红了眼,打发身边丫头道:“去给姑娘说说,让她备些化瘀活血的药,走的时候让哥儿带上。脸上这样,身子上只怕更多。”
又对贾蔷道:“回去后,让你房里丫头给你好好擦揉擦揉。”
贾蔷再行礼谢道:“是,二太太,我记下了。”
孙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笑道:“好了,自己家里说话,说一句话行一次礼,这样外道做甚么。”
尹家太夫人亦是刚放下帕子,对秦氏笑道:“怨道都说姑爷是娇客,看看,可见是心疼狠了。”
秦氏笑道:“二太太很过分呢,只欺负我这个没福气生女儿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贾蔷转移话题,问尹家太夫人道:“老太太叫我来,可是有甚么要紧的事吩咐?”
尹家太夫人慈爱笑道:“一是听说你受了伤,在你那会馆折腾的有些狠了,就叫你过来看看,不然不放心。如今看来,伤倒是小事,可是在家里受了不少委屈?”
秦氏跟着道:“我听说小五儿今儿去你府上了?莫不是他欺负了你?”
贾蔷心中有些惊讶,面上不显,道:“今儿多亏了恪和郡王,不然,真要吃大亏。”
尹家太夫人等人忙追问道:“这是怎么了?”
贾蔷就将田傅上门一再相逼的事说了遍,当然,合谋设计宋家的事没有提,最后笑道:“若没恪和郡王在,那田国舅往地上一躺耍赖,我也没法子对付他。恪和郡王也说,便是宫里皇上,拿这位国舅有时也是无奈。”
尹家太夫人闻言眉头一直皱着,最后笑了笑,看着贾蔷赞道:“此事你做的极好,连让两回,到第三回就不能再相让了。不卑不亢,有理也有节气。还真是难为你了……这田家,唉。
蔷儿,你是个明白人,当知道有些委屈,不得不咽下。你年纪小,受些委屈不算坏事。
这古往今来,普天之下,但凡做大事的男人,就没有不受委屈的。
当然,该还手的时候,也不必强忍着。就如你这般,敢拿出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姿态来!到底是宁国公的子孙,没有辱没了你的姓氏。”
孙氏试探问道:“老太太,宫里……”
没等她说完,尹家太夫人就摆手道:“此事连蔷哥儿自己都明白,便是皇上有时候也是没法子的。且蔷哥儿和田国舅动了回怒,让他知道贾家不是他苛勒敲诈的地方,也就没下一回了。这样的人,原是没出息的,果真有甚么大能为,何须搞这一套?小心提防一二就是,不必害怕。”
便是太上皇不在了,可太后在一日,田家都不大可能有大问题。
说到底,那位也是皇上的亲舅舅!
尽管,并不亲近……
贾蔷理解,点头笑道:“并不曾害怕。”
尹家太夫人道:“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做到这样好!那,小五儿去寻你做甚么了?”
贾蔷笑道:“还是想赚些银子,恪和郡王想将芙蓉园修缮一番,好供皇上和皇后娘娘避暑用。”
尹家太夫人笑道:“小五虽一向惫赖淘气,可孝心是没的说。”
秦氏笑道:“你怎么说?”
贾蔷道:“正巧手里有个营生,原准备寻几家快过不下去的开国将门,拉扯他们一把。如今得知王爷有这份孝心,我也出份力,就把营生跟他合伙了。”
秦氏笑道:“果真能赚钱……嗨,原不该多问这个,你这小金童的名声,如今愈发有些响亮了。只是既然有这样的好事,你怎不想着拉扯拉扯尹家?你丈母娘为了给子瑜压嫁妆,可是借了不少外债呢!”
尹家太夫人和孙氏一起笑了起来,道:“果真如此,非得让人笑话不可!再没这样的道理!”
贾蔷道:“并不是不可以,只是原以为皇后娘娘不许……”
秦氏笑道:“外人当然不许,尹家的姑爷孝敬一回难道还不许?咱们家的男孩子不少,可一个顶一个的,只会花银子,不会挣银子。全靠老太太和我们娘儿几个的嫁妆出息在过日子。你若只自己挣家业,我再没面皮开这个口。可听你说,还要拉扯外人,那我就顾不得许多了,哪怕回头老太太和宫里皇后娘娘骂我几句,我也得张这个口。”
贾蔷笑道:“那正好,我和王爷这个营生,可以把尹家也加进来。回头我自去寻五哥商议,很大的一个买卖,我和王爷加起来,就算再加上尹家,也赚不完。”
尹家太夫人似还有些犹豫,道:“可便利不便利?尹家日子虽过的紧巴些,但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贾蔷摆手道:“老太太,此事您就放心罢,我和五哥去商议,回头再叫上王爷。如今我名下的家业已经不少了,多是和开国一脉的将门合作。这个营生原也准备如此,不过王爷出现后,其他将门就不合适再合伙了,尹家却没这个顾虑,正正好。另外,我平日里事情多,也未必有精力集中在此事上。王爷……咳咳,估计更难。正少一个稳重能信得过的,掌着这营生。那么大的流水,外人也信不过。五哥的性子极适合,所以,老太太实不必顾虑。”
尹家太夫人闻言,沉吟稍许后,笑了笑,道:“也罢,那就沾你这个姑爷的光,看看尹家是不是也有富裕的命。”说着,对身旁一大丫头道:“把我的宝盒拿来。”
秦氏和孙氏也一般,吩咐起身边的丫头来。
没多久,三个丫头就捧了三个紫漆檀木妆奁来。
尹家太夫人对贾蔷笑道:“既然是合伙做营生,就没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尹家并不富裕,没太多存银。虽有一些,也不好都拿出来,总要留些备用的。我这些头面首饰,你拿去或当或卖……”
不等尹家太夫人说完,贾蔷就连连摆手,苦笑不已道:“老太太,您这……再没这样的道理。”
尹家太夫人肃穆下脸色来,正色道:“蔷儿,老太婆一生不作假。让你拿着,就是真心让你拿着,并非摆出这么个姿态来逼你。宫里御赐的,还有诸王妃孝敬的那些,我都另收了起来。这木盒里装的,都是能够出手的。你且拿去,再加上大太太和二太太的两盒,许够,许不够,但尹家有多大的本钱,将来就收多大的利,绝不可多分。果真赔了,也不怪你。谁能保证,做买卖一定能赚?你不要担心。可你若是不收,那这买卖就万万不能做了。尹家,从没这个道理。”
贾蔷相信这话,也钦佩,他想了想,道:“老太太,您看这样行不行,这合伙的股本,就当是贾家提前下的聘礼……”
话没说完,满堂妇人的笑声就快要将萱慈堂给掀翻了。
这年月,聘礼、彩礼、嫁妆这类词,只能出现在双方长辈和媒人的口中,岂有男方自己要送大笔聘礼的?
不过,尹家也并不生气,反而觉得贾蔷向着岳家,只有高兴的份。
尹家太夫人也好笑一阵后,摆手道:“还是没有这个道理。蔷儿,你听我的,此事尹家掺和进去,原已是占了大便宜,你果真不收下,便是宫里皇后娘娘也必是要生气的。再者,我们都多大年岁了,哪里还戴这些?平日里出门或者见客的头面,也都各自收着。白白将这些劳什子顽意儿压在那里,又有甚么意思?”
秦氏也劝道:“哥儿若想我这个大伯娘回头少挨几句抱怨,就赶紧收下罢。莫非你想让大伯娘多挨几句数落?”
孙氏亦道:“尹家家风如此,蔷儿不必多心。”
贾蔷想了想,道:“那就让五哥先收着,回头再商议。”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收下就好,你们弟兄自己去商议就是。”顿了顿,又道:“再有一事,你那云锦如今成了香饽饽,外面那些人不敢直接来尹家,就托请到了你这些嫂子的娘家去了。回来同我说了,该多少钱就多少钱,哪怕再加上一点也成,你那里若是有……得是在不影响你会馆的经营的情况下,可能分出一些来,给你这几个嫂子做个人情?”
贾蔷笑道:“你老开了口,怎样也得好……”又问向乔氏等尹家孙媳,道:“可合计了,一共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乔氏笑的灿烂。
贾蔷却有些笑不出来了,道:“五嫂,真没许多了,都是从扬州送来的。荣府那边我也只给了一百匹,许多亲戚实在不像,气的我们家老太太直掉泪,所以我不爱应付他们,只给一百匹。你们这边,最多三百匹,也别高价了,原价十八两,你们拿去或按十五两也好,或十二两也好,卖了银子嫂嫂们自己拿去……”
不等贾蔷说完,尹家太夫人就笑着打断道:“快住了口,又说这样孩子气的话!我看啊,你还是早点成亲的好。家里没个人管着,你就是有一个聚宝盆,日进斗金,也不够你这样往外散的!”
此言一出,满堂尹家妇人都笑眯眯的看向贾蔷。
尹子瑜的年纪,并不小了,也到了出阁的时候……
而此时,正巧尹子瑜背着个药箱,自外面进来,温润静谧的眸光,落在贾蔷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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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国士无双林如海
见尹子瑜拿目光在自己脸上转了圈,然后看向他的眼睛,其意不言而喻,贾蔷笑了笑,道:“在擂台上比武打的,一个,连打五个,没甚么。”
“噗嗤!”
贾蔷只顾着跟美人吹牛,却忘了萱慈堂上的妇人们,乔氏最先没忍住笑出声来,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尹子瑜也面带浅笑,明眸善睐。
能有一个有趣却不轻佻的夫君,并非坏事。
等重新落座后,尹浩妻子乔氏最先笑道:“妹妹可是来迟了,方才有人急着送聘礼来着,亲自送上门哟!”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二太太孙氏啐道:“就数你磨牙快!”
尹家太夫人倒是趁着这个机会,重提旧事问道:“林家那边怎么说?可和你家太夫人商议过何时下聘?”
其她人的面色都微妙起来,倒是尹子瑜依旧静然。
早就议定的事,她并不觉得有甚么难堪。
贾蔷也不觉得,他坦然道:“我先生还想再等等,说女孩子一生最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时光,就是在家当女儿时。既然许多事都定下来了,流程反倒不急了。所以,想多留我师妹在家住些日子。”
尹家太夫人大度笑道:“也在理。那就看那边罢,尹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到底是那边先起的头,甚么时候准备定了,两边一起准备。况且,我也舍不得子瑜早早出阁。不过,也不能太久了……罢了,这些事,我自去寻林侍郎说罢。”
黛玉能多等二年,尹子瑜却等不了那么久了,再等下去,就要成老姑娘了。
但尹家又不可能让尹子瑜先与贾蔷成亲,那和林家就成结仇了……
老太太又问尹子瑜道:“你看看蔷儿的脸,可有法子化了瘀?”
尹子瑜微笑着点了点头,尹家太夫人便道:“那你带他去暖阁,想办法施为。”
尹子瑜便起身,引着贾蔷去了西暖阁。
二人都没说话,就在暖阁静悄悄的气氛中,贾蔷看着尹子瑜将一盒银针,轻轻捻在了他的脸上。
等贾蔷脸上插满银针后,许是要等片刻,尹子瑜就坐了下来,安静的吃着茶。
贾蔷许是无趣,笑了笑问道:“怎不吃点莲子糕和豆沙卷?”
尹子瑜抬起眼来,看着插了一脸针的贾蔷,嘴角微微弯起,沉吟稍许,从药箱里取出笔墨来,落笔道:“不饿。”
啧,有个性。
贾蔷也不强求多说些甚么,这么个美人,还精通医术,看着还能静心安神,还想怎样?
只是他不开口,尹子瑜反而又落笔书道:“你用的药酒,可是江南杏子坞朱大先生的药酒?”
贾蔷见之笑了笑,干脆也用笔写道:“不知是不是,当初被人伏杀,那忘八家里人的赔礼里,有五六罐这样的药酒。你想要?”
尹子瑜没有外道的点了点头,目光莹润平和的看着贾蔷。
贾蔷又写道:“你甚么时候的生儿?”
尹子瑜虽微有讶然,却还是落笔道:“三月初十。”
也就是七天后。
贾蔷见之一笑,满脸银针轻颤,落笔道:“那你运气好,我送你一罐药酒当寿礼!”
尹子瑜见之,眨了眨眼。
她并不是喜欢多事的性子,与人较量高低长短也从不是她的风格。
只是……
她记得林家姑娘过生儿时,半个神京诰命圈子都惊动了不说,那炉中生莲的神奇妙景,至今还为人所念叨。
人们谈及此事,就必少不了林家姑娘的生儿真热闹,以及贾蔷的用心。
到了她这里,就只有一罐子药酒?
还是她运气好……
当然,尹子瑜也只是浅浅一笑,就撂开了手。
别说尹家不可能大办,即便大办,对她来说也是受罪。
哪有静处读书吃豆沙卷来的自在……
因此又低头,啜饮了口香茗。
她能想到的事,贾蔷自然也能想到,本也是有意为之,而看到尹子瑜这种反应,贾蔷心中愈发轻松。
他忽然想到了一句有些邪恶的话……
算了,还是不想了,有些亵渎。
然而这点神色变化,却已经落到了尹子瑜的眼中。
她微微扬了扬眉尖,落笔道:“侯爷可是有甚么话要说?”
贾蔷心虚的笑了笑,妹子太聪明了,其实并不是好事,他想了想,写道:“没甚么,就是想到了一句话。”
“甚么话呢?”
尹子瑜微微偏了偏头,看了看贾蔷后落笔写道。
贾蔷迟疑了下,还是写道:“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年少不经世的我。”
“……”
尹子瑜看到这一行字后,怔了怔,品了一遍,又品了一遍,又品了一遍……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浅白的话,会让她在心中反复念那么多遍。
越念,越击中她的心灵……
即便口不能言,即便心如清湖。
可是,又有哪个少女,真的未曾怀过春……
这两言,似是写尽了二人相遇相知。
反复诵读,竟读出丝丝青涩的甜意来……
当真可,动人心弦。
……
等贾蔷和尹子瑜一前一后从暖阁出来时,尹家众妇人隐隐觉得似有些不同了。
但她们一时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唯有尹家太夫人眼睛一亮,依尹子瑜的性子,一起出来也合该并肩而行才是。
此时尹子瑜甘愿落后一步,这里面却是有许多值得说道的地方了。
不过眼下自然不是时候,因为尹子瑜父亲尹朝和兄长尹浩都来了。
见礼罢,尹朝笑眯眯的看着脸上淤青已经淡了许多的贾蔷,竖起大拇指道:“好,没想到你还是文武双全!回头我让人在前面也摆一擂,咱们爷俩过过招!”
贾蔷还未回应,周遭就喧嚣起来了。
连尹家太夫人都气笑道:“让你一只手,也能打得你起不来!”
尹朝不服,撸起袖子当场就要和贾蔷较量,一众人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尹家太夫人气骂道:“你也是要当老丈人的人了,你看看你这样子,也不怕在姑爷跟前丢了体面!”
尹朝摇了摇头,道:“原也想装的文雅些,可是……”
“可是甚么?”
大家好奇道。
尹朝撇了撇嘴,道:“今儿在户部看到了林家那位,想了想,算了,何必为难自己?”
众人闻言好笑,尹家太夫人亦笑道:“可是见着了林侍郎的风采了?我虽未见过他,可他女儿却是见着了,灵气清秀,天生一派风流,不输子瑜。再看看蔷儿,让他教成了这样的人物,可见此人又岂是等闲可比?连皇后娘娘都说过,林侍郎是皇上的肱骨重臣,十分信重。将来,必是要入军机的。你和他比?”
尹朝咂摸了下嘴,道:“如何不能比?我比他胖多了……不过,确实是个厉害的主儿。”
说着,转过头对贾蔷道:“你那老岳父,不声不响的在家待了这么久,就干了件苦差事,追缴清空,尽得罪人。用的还都是另辟蹊径的歪路子,没怎么动用户部,他也调不动。谁都以为他在户部二三年内是打不开局面的,偌大个户部,压根儿就没他几个可用之人。
可没想到,今儿他可办了件天大的大事。也不知这林如海怎么就查着了右侍郎黄益指使银库主事邱飒私自放银一事,以此为引子,居然又查出来这伙子竟敢做出联手造假账盗库银的勾当!
好家伙,绣衣卫出动了几百人,缇骑都来了,半个户部的官儿都被抓空!!
啧啧啧,那黄益可是荆朝云的得意门生啊,却也保不住了。
户部其他人无不震怖,人人自危。
又是你那岳父老子出面,宣布其他人只要三日内偿还干净旧账,就不查不抓了,让绣衣卫也撤了。
如此一来,户部还不人人归心?
从今儿起,户部姓林了。厉害啊!”
贾蔷闻言都懵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连根毛的消息都不知道!
尹家太夫人看他是这个神情,就笑了出来,道:“林侍郎是真正的高人,你们这些小辈,还要好好学着。行事之缜密,滴水不漏。蔷儿也还不知有此事?”
贾蔷眨了眨眼,摇头道:“不知道啊!早上还见到先生,先生也只是提点了下赵国公那边的动静,让我多留神,多跟那位学学……临了就说了句,他要去趟户部。”
说到最后,贾蔷自己都笑了起来。
那可是户部啊!!
见他乐成这样,尹朝不高兴了,吃味道:“你小子别得意!户部那边就是个烂摊子,现在处处都在用钱,虽然两湖下了雨,可甘肃、山东没有。接下来,有你那岳父老子头疼的地方。我看他那身子骨儿,够呛!”
贾蔷闻言,起身就要告辞。
可尹朝哪里肯放,拉着不让走,叫嚣道:“林如海是你岳父老子,老子就不是了?你嫌我官小?”
孙氏都跟着附和笑道:“今儿必是要用了晚饭才能走的,怎么,尹家粗茶淡饭,不合胃口?”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贾蔷自然走不得了,就留下和尹家人一道吃了个晚饭。
长房尹褚今晚不回家吃饭,户部发生了如此大事,尹褚虽只是吏部小官儿,但也空闲不得。
其他在军中、在国子监的自然更不可能回来。
也只有尹朝、尹浩和贾蔷三人,干脆没分男女桌,都是骨肉至亲,也不用屏风挡着,一家人分两桌用餐。
果然都只是家常菜,开胃咸菜都有三碟儿……
然而尹朝和尹浩得知了贾蔷要拉尹家一道合伙做营生后,表现的却很平淡。
尹浩且不提,这人性子一向内敛寡言。
可尹朝……
见贾蔷有些讶然,尹朝咽下嘴里的饭后,呵呵笑道:“这富贵日子,我也见多了。再富贵,还能富贵得过宫里?至于其他高门,我也见过。田家那位有些日子,见天儿拉我去他家吃饭,显摆同是后族,田家比尹家富贵百倍。别说,开始我还真有些羡慕,可后来,越看越觉得没劲,越吃也觉得吃不香甜了。日子清淡些,人情味儿还能重些。果真吃个饭,满屋子漂亮媳妇丫头伺候着,我是吃饭啊,还是去看小媳妇啊?”
“呸!”
尹家太夫人啐道:“前面还说的不错,这又露馅了!当着这么多子侄媳妇姑爷姑娘的面,你也有脸子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于这个不着调的小儿子,别说尹家太夫人,连宫里的尹皇后都没辙。
偏生,相比于稳重有心机城府的尹褚,老太太和皇后娘娘都更疼这混不吝的些。
当然,尹朝话虽如此说,可尹家太夫人都已经拍板过的事,自然不可能变动。
贾蔷对尹浩道:“五哥,老太太她们的东西,先放你这里,就当压底的银子。果真要用时,再拿出来用。正好万宝楼里也有我一份股,到时候压在那里也成。其他的,等过几天,我和恪和郡王一道再来寻你,一起商议寻址建工坊的事。”
尹浩笑了笑,道:“还不知道,到底要做甚么呢?”
见其他人都看了来,贾蔷笑了笑,道:“造车。”
……
等贾蔷从尹家告辞出门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他没回贾家,而是在亲卫护卫下,快马加鞭直往布政坊,林府。
相对于贾蔷自己折腾的这一摊子,东闯西冲撞了个鼻青脸肿,收效也就那样,林如海下的这棋,却是神仙局!
好一个瞒天过海,好一个国士无双!!
对面那起子怕正等着林如海翁婿二人对付康家父子呢,谁又能想到,林如海一记回马枪,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杀了个通透,将户部势力连根拔起!
那可是户部啊,六部中,除却掌人事的吏部外,几乎唯户部独尊!
从此之后,户部大权落入林如海手中,执掌天下财权!
今天起,林如海虽仍是侍郎身,却足以成为和几位军机相国平起平坐的朝中巨擘!
开心。
……
东城,南三条街。
宋家。
中堂上,田傅面色不善的对着对面一中年员外破口大骂道:“宋老二,爷巴巴的替你跑腿,你就这样害爷丢脸?你个球囊的,莫非是拿爷当傻子?”
瑞祥号东家宋永川赔笑道:“国舅爷,这是怎么着了?”
田傅先不答,问道:“你们瑞祥号的门铺,今儿被封了没有?”
宋永川闻言,脸色有些难看道:“确有此事,不过是兵马司衙门刻意刁难……此事,莫非和国舅爷有关?”
田傅哼了声,道:“爷给贾蔷说了,瑞祥号愿出十万两银子买他的方子,他一听就怒了,当着爷的面,下令查瑞祥号的火禁。你说,这是谁的罪过。”
他给贾蔷报价五万,原是准备收五万两银子的辛苦银子……
宋永川闻言,面色变了变,又不解问道:“这是为甚么啊?”
田傅大骂道:“你还给爷装大瓣蒜!好你个宋家,果真拿我当傻子了!”
宋永川忙赔不是,问道:“国舅爷,可是贾蔷说了甚么挑唆之言?宋家对国舅爷,向来恭敬孝敬有佳啊!”
田傅怒道:“你还敢哄我!爷问你,东盛赵家愿意出东盛三成份子,买贾蔷那破方子,此事你知道不知道?你敢说不知道,今儿爷非把你的门牙给撅折了不可!”
宋永川忙道:“知道知道,不过东盛买的可不止方子,还有宁侯的整个德林号。德林号名下的生意多的是,并不止一个方子啊。”
“嗯?”
田傅闻言一怔,道:“是这样么?”随即却又摇头道:“不管了,总之,你们宋家说过,只要谈成这笔买卖,宋家愿出谢银五万两,如今看来,太少了……爷和贾蔷好生大闹了回,让他放开了仙客来,也让他不再去寻康家的麻烦,最后就属你这个最麻烦!
贾蔷原本压根儿就不卖,是我搬出了太后,说太后喜欢你们宋家,他才勉强松了口。却又死咬住一百万两的出让银子不让步,只到爷要拉着他去见太后,他怕了,最后才让了步,最低三十万两,少一文都不干,否则宁肯去见太后。
如何?你们宋家给个说法罢……另外,这跑腿钱,你要是再只给五万两银子,那,今儿夜里爷就要进宫,非到太后跟前告你们一状不可。爷这么大的人了,让你们这些下流种子给坑来骗去,拿我们田家人当傻子是不是?”
宋永川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却不知,该大惊,还是该大喜!!
果真将那染料方子,给要出来了?!
“国舅爷,息怒息怒!贾家真的愿意给方子……我是说,真方子!赵家被贾蔷又一假方子给坑惨了……”
宋永川不放心问道。
田傅傲然冷笑道:“他敢!有我经手,哪个敢弄鬼?”
这个宋永川倒信,田傅的地位,实在太超然了。
都中得罪的起他的人,几乎没有。
贾家虽然也厉害,最近风头昌盛,贾蔷还入了皇后的眼,连娘家侄女儿都许了出去,可别说贾蔷,即便是尹家,也未必敢招惹田家。
宋永川相信,只要田傅出面,贾蔷是绝不敢弄鬼的。
念及此,宋永川的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果真能将云锦的方子给得了手……
往后还提甚么八大布号,瑞祥号就能独步天下啊!
区区三十万两银子,对于寻常人家,哪怕是那些王侯府第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对宋家,却也只是一个中等意思罢了。
衣食住行,民生大计,能握住一个,想不发财都难。
若是能垄断一样,那更是金山银海的进账!
“国舅爷放心,此事果真成了,国舅爷那一份绝不会亏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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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欺负 (第三更!求订阅!)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神情近乎亢奋,眼下殿内除了重新回到大明宫总管位置上的戴权外,便只有林如海一人。
所以他根本不吝啬笑声,连声大笑。
好一阵后,方看着林如海大声褒赞道:“爱卿,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此案办的好,办的极好!大快朕心!”
户部实在太重要了,户部掌着全国各省的钱粮收支,各处关税、盐课、太仓银库、边镇粮饷、军储仓等等。
凡国家收钱花钱的地方,几乎都为户部所掌。
关键是,按照朝廷法度,户部自有一套行政体系,许多花钱用钱的地方,压根不必告知隆安帝。
隆安帝也不可能事无巨细的去盯着户部,那是一套庞大繁杂的体系。
可是户部上上下下皆是景初旧臣,隆安帝想都能想到,户部的手有多松,养出了多少肥大的硕鼠。
大把的银子散出去,再层层盘剥克扣,养肥了一圈又一圈的蠹虫!
这些银子,却都是民脂民膏!
一面朝廷处处缺银子,一面户部又将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家当,胡乱糟践了。
隆安帝岂能容忍?
原本,隆安帝也只是指望着林如海能将户部看紧些,不要让那些习惯奢靡浪费几十年的臣子,在最后几年里将国库弄的一片狼藉。
毕竟林如海在朝中势单力薄,难以和整个朝廷旧势抗衡。
但偏偏,林如海就给了他这样大一个惊喜!
示弱了这么久,突然发动,以雷霆之势,横扫了户部六品以上的近百官员!
户部银库更是从上到下,连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放过。
能抄出来多少家财是小事,重要的是,从今以后,户部才真正算是隆安帝的银袋子了。
将财权归拢在手中,让隆安帝的主动性大大增强!
林如海倒看不出有甚么骄狂之色,眉眼间反倒有不少凝重,他缓缓道:“皇上,这个案子太大,最终还是会交由三司会审。到最后,大部分人怕都要落个无罪的结局。眼下,重要的是要快。绣衣卫那边,要尽快拿到口供,以及物证。仅仅有口供,臣担心势必要翻案。”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一水的景初朝老臣,利益纠缠极深。
他们若想颠倒黑白,隆安帝和林如海这对君臣未必能拦得住。
皇权自然是至高无上的,但有的时候,又远没有那么强大……
隆安帝闻言则笑道:“朕已经让绣衣卫指挥使魏永,着重去查户部右侍郎黄益和那十八个分管银库的郎中、员外郎并主事了,爱卿放心,只要把这条线上的贪官蠹虫给打落打死,即便其他人被放出来,也断不是爱卿的对手了!”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是臣多虑了。”
隆安帝摆手道:“后面的反扑,朕心里都有数。或许会有些恶心,但他们掀不起大浪来。主要是爱卿你自身立得住,他们对你无处攻讦!但,从今往后向户部伸手要银子的人,就开始肆无忌惮了。他们会疯狂的逼迫、围堵、问责于你。爱卿,你心里也要有数才是。”
林如海呵呵一笑,淡淡道:“原是预料中的事,皇上不必为臣担心。只是可惜了……”
隆安帝闻言一怔,问道:“可惜甚么?”
林如海微微眯起眼来,道:“可惜半山公他们不在,否则,仅凭此案,上下齐发力,便能做到玉宇澄清,将所有关联之人,一网打尽!然后,专注于朝廷新政!”
隆安帝变了变面色,眼中闪过一抹激动神往,但最终还是冷静下来,苦笑道:“爱卿倒比朕还急!不要急,不要急!朕与爱卿,还有时日!!”
林如海笑了笑,又干咳了两声,隆安帝见之,唬了一跳,脸色都变了,沉声问道:“爱卿的身子骨,莫非……”
林如海见他如此,心里好笑之余又感动,摆手道:“并不是并不是,臣这身子骨虽看着病弱,但感觉在渐渐养好。虽大好不了,但再坚持几年,不成问题。皇上不必担忧,臣还坚持的住。”
隆安帝闻言呼出口气,道:“往后每十日朕让王老供奉去林府给你诊治一番,调理调理。爱卿,日子还长,哪怕是为了朝廷,为了朕,你也一定要保重好身子骨才是!”
林如海谢恩罢,看着隆安帝的黑眼圈,也劝道:“皇上也要保重龙体,不可熬狠了。皇上万金之躯,才是国朝新政之本哪!”
隆安帝闻言,眼中却闪过一抹不自然。
他这黑眼圈,可不是熬夜理政理出来的……
……
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内。
黛玉坐在椅子上,左瞧瞧右瞧瞧,啧啧称奇道:“还真是高明呢,早上还鼻青脸肿着,眼下就快瞧不出来了。那位尹家姐姐,好手段呀!”
贾蔷眨了眨眼,转头问不远处忙碌着的紫鹃,道:“紫鹃,可是哪里的醋瓶子倒了?快去瞧瞧!”
“我把你这烂舌头的,又编排我!”
黛玉笑着作势要打人。
贾蔷笑道:“你当我这是免费的不成?”
黛玉不信:“她还能收你银子?”
贾蔷啧了声,道:“比收银子狠多了!”
“呸!”
黛玉信个鬼,皱了皱鼻子,嗔道:“又胡说!”
贾蔷笑道:“真的!她一下就看出来我用了江南杏子坞朱大先生的药酒,开口就要一罐。不过我没吃亏!”
“你做了甚么?”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
贾蔷嘿嘿一笑,道:“我问了她的生儿是甚么时候,也是巧了,居然是三月初十,还有七天。我就说,那好吧,这罐药酒就当寿礼……”
“噗!”
话没说完,不远处正吃茶的紫鹃,茶水咽了一半都给喷了出来,然后弯着腰在那拼命咳嗽。
黛玉一张脸也是忍的辛苦,咬牙啐道:“呸!我才不信,你会这样说?”
贾蔷举手道:“我给你起个誓!”
举起的手让黛玉一帕子丢倒了,黛玉今儿居家穿一身藕荷色绣并蒂莲纹裙裳,流云髻下,一双妙目中灵气溢然,似有秋水流转。
浅笑含嗔间,令贾蔷怦然心动。
“你看甚么?”
黛玉见贾蔷眼神炙热的望着她,俏脸飞红,红着脸问道。
贾蔷感慨道:“我在羡慕我自己,这未来的小日子,得多美啊。”
“呸!”
黛玉虽忍不住弯起嘴角,却还是啐了声,道:“我看你是想的美!”
贾蔷哈哈一笑,又问道:“今儿可有人上门来求云锦?”
黛玉摇头道:“还没有。”
贾蔷嫌弃道:“可见那些人有多蠢……唔,也不一定。”他忽然反应过来,道:“多半是受了先生的连累了。”
黛玉不解道:“爹爹?他怎么呢?”
贾蔷笑道:“先生实在了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户部那些零零碎碎的,今天被先生一锅烩了。这样大的动静,凶威昭著,其他各府暂时还不敢上门亲近。先生这是踩着无数尸骨,登顶朝廷计相大位,成为一方巨擘。等再过些时日,他将户部理顺了,再拉扯出一些心腹骨干来。嘿,他老人家就是当世权柄最盛的数人之一。到那时,林家门槛都要让人踏破了。”
“哎呀!”
黛玉听闻林如海居然如此神勇,惊喜叫了声,可随即不解道:“先前怎没听你说过?”
贾蔷幽怨的看着黛玉道:“先生连丁点儿风声都没跟我提起过……”
黛玉见他如此,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却还是善良的安抚道:“你那样忙,已经有许多事了。而且,先前帮了爹爹许多,爹爹虽然没说甚么,但也不想让你太操劳了些。”
贾蔷闻言释怀,点头道:“我就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岳父大人怎么着也不会防着我。”
“呸!”
黛玉闻言,先回头看了眼,见紫鹃一边做着女红,一边颤着肩膀偷笑,回过头来啐道:“再这样胡说话,仔细你的皮!”
贾蔷转过头嫌弃道:“紫鹃,我和你姑娘在这边说话,你跟个鹅一样在那‘呃呃呃’笑个啥?去去去,别打扰我们!”
黛玉护道:“不许欺负紫鹃!”
可也没说不让走啊。
偏紫鹃不识趣,她笑了半天,既辛苦又委屈,道:“侯爷,眼下都夜了,你留在姑娘房里说话,我不在跟前的话,回头姨娘必是要说我的。再说,也不像啊。”
贾蔷也不是真的赶人,只摆了摆手道:“那去给我沏杯热茶来。”
紫鹃忙放下手里的针线女红,上前斟茶。
贾蔷气笑道:“这个茶都凉了……我说紫鹃,虽然你们的针线活都能放到会馆那边卖,给你们分银钱,可你总得先把本分差事办好罢?”
紫鹃一下红了脸,急忙解释道:“侯爷,我……”
黛玉笑道:“好了,侯爷和你顽笑呢,去沏茶罢。”
紫鹃只好去沏新茶,等她走后,黛玉见贾蔷素来霸道的目光,愈发炙热的望着她,心头不由有些慌,娇嗔道:“不许这样看了,就会欺负我!”
贾蔷叹息一声,道:“甚么时候成亲啊……快一点啊,等不及了!”
黛玉俏脸如晕,羞恼道:“你怎不先和尹家郡主成亲?你去催她呀!”
贾蔷摇头道:“今儿尹家还问了,我说先生说了,想多留留你。尹家太夫人说,那就等这边做决定,万不会迈过你去。”
黛玉闻言,目光有些复杂,道:“尹家……还真是讲道理的人家呢。”
贾蔷点点头,不过又笑道:“尹家未来或许不可限量,但至少眼下,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尹家远不如先生。当然,尹家太夫人的确也是明白人,值得敬佩。”
黛玉道:“那你还只送人一罐药酒当寿礼?”
贾蔷叫屈道:“我这不是要先请示一下太太的意思么?”
黛玉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气道:“你非要欺负我不可,今儿我再不饶你!”
说罢,起身要来撕贾蔷的油嘴。
然而手刚伸过来,就被贾蔷握住,低头轻轻亲吻了下。
黛玉面如胭脂,正要责怪,就听门口传来一道咳嗽声,一下抽回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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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不急
“这是干甚么呢?”
着一身藕色乳云纱对襟衣裳的梅姨娘进来后,看着贾蔷似笑非笑的问道。
黛玉早羞的扭过身去,不见来人。
贾蔷面皮厚的多,呵呵笑道:“正给林妹妹看手相呢。”
梅姨娘瞪他一眼,道:“要看的这么仔细?”
贾蔷正经道:“事关命运,实在马虎不得啊!”
“呸!”
梅姨娘气笑了,啐道:“还敢耍嘴!我告诉你,你们两的事虽已是板上钉钉了,我们也不拦着你们见面,可该尊敬着还是要尊敬着,果真传到外面去,你只添个风流的雅名,我们姑娘怎么办?”
贾蔷忙道:“不会不会,连紫鹃都赶走了。”
见梅姨娘瞪眼凶他,贾蔷屈服了,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了……”顿了顿又有些冤枉道:“原也没干啥。”
梅姨娘横他一眼,道:“你还想干甚么?你房里人也有二三个了,少浑来,欺负你妹妹。”
贾蔷伏输,一迭声应道:“好好好,姨娘别说了,再说下去,林妹妹该恼了。”
黛玉一下转过身来,红着脸嗔道:“要恼也是恼你!”
梅姨娘也不多说甚么了,笑道:“老爷回来了,叫你过去呢。”
贾蔷闻言大喜,道:“先生回来了?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梅姨娘却道:“你先去,我们娘们儿说些自己的话,一会儿再过去。”
贾蔷干笑了声,对黛玉使了个眼色后,转身离去。
等贾蔷走后,梅姨娘拉着黛玉的手一起坐下,见她羞不可抑,笑道:“只咱们女人在,还害羞甚么?小儿女间相处久了,日渐亲近,难免的事,再说你们本就快要订亲了,原不算甚么。只是,姑娘那样金贵,咱们女儿家的清誉,到底是最最珍贵的。所以没过门儿前,可是不能让他再欺负了去。不然,人言可畏,便是日后成了当家太太,也会有人拿此说嘴。”
洞房之夜,若是未见红,那可是泼天罪过。
黛玉自然明白梅姨娘的好心,红着脸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姨娘放心,我省得的。不过,蔷儿原也一直敬着我,不曾做出过无礼之事。刚才只是,刚才只是……”
梅姨娘见她羞急的快要落泪,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过白话几句,并不是说你们甚么。此事,我也不会同老爷说的,姑娘也安心。”
黛玉闻言心中松了口气,她倒不是怕林如海知道后会教训她,而是担心林如海会教训贾蔷。
万一教训狠了,她担心贾蔷会多想……
“走罢,咱们也去前面瞧瞧。”
……
忠林堂上。
林如海微笑着叫起了大礼参拜的贾蔷,道:“自家人,就不必如此了。”
贾蔷笑道:“恭喜先生,自此真正成为执掌天下财权的计相,权倾天下!”
林如海摇头笑道:“这算甚么权倾天下,权力越大,身上的担子也越大,责任也越大。”
贾蔷弯起嘴角笑道:“这我知道,但是,以先生的智慧和手段,不难对付。”
林如海考校道:“哦?你以为,该怎么应付对面的反扑?”
贾蔷微微扬起下巴,道:“虽先生教过弟子,胜不骄,败不馁。成事之后,最忌自满自大。但到了这一步,先生已有强硬的资格。这条路上,先生与弟子,唯有一往无前,挡我者死。为胸中抱负,为黎庶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林如海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道:“你还说胜不骄,可见到底还是生了傲气。”
贾蔷嘿嘿一笑,道:“虽还不到平趟的地步,但先生如今确实有成为棋手,以天下为棋局下棋的资格。当然,这棋局上,供先生所执的棋子有些少……”
林如海看着贾蔷正色道:“先前不透露与你风声,是担心影响你自己的事。蔷儿,你那一摊子也算是支立了起来,比我这边更难,也更险。若是告知了你此事,你势必会分心。所以,户部的事,我自己料理了。”
略略解释一句后,又问道:“如今军中风云跌宕,大旗变幻,你们开国一脉,没有想动一动的?”
贾蔷讥笑道:“怎么没有?想当提督的,想当大将军的,一个个异想天开,却不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
林如海有些奇怪道:“这个时候,不该是开国一脉往军中插手的好机会么?蔷儿,过了这个关卡,再想争夺那些位置,必是一步一个血印哪。”
贾蔷皱起眉头,苦恼道:“果真想争几个,不是争不到。可是……没有争气的人!军中不是别的,让元平一脉经营了几十年的军队,只放一个光杆将军进去,根本顽不转!王子腾就是前例,丰台大营四万大军,他一个人去,连理会他的都没有。我是将开国一脉所有能打的,都添了进去,如今才算勉强将那四万兵马收拢在手里。
其他人,放出去都是给人添菜的。若是再将牛继宗他们调出去,丰台大营又立刻散架。我怀疑,这就是姜铎那老贼故意设的圈套。先生你瞧着吧,这些日子,他必会让人拿几个位置,引诱开国一脉的将门,我估计,能扛得住的,没几个。史家就先进去了一个……”
林如海闻言,皱起眉头道:“我倒没料到此节。”
贾蔷笑道:“先生又不是神人,户部之难,远胜军中。不过,先生比我做的强十倍。”
林如海摆手道:“两码事。”
户部可以来了撒网打鱼,一网打尽。
军中……
不是不可以来,姜铎这次不就来了一回?
可是,干这种事,必是要在军中有足够的威望才行。
以强大的威望,震慑一切军中山头不敢妄动。
否则,势必生出祸端来。
单凭一页文书就想拿下军中实权大将们,那也是做梦……
见贾蔷有些沮丧,林如海宽慰道:“不要急,你才多大?就按你现在的路子走下去,稳扎稳打,三十岁前,军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三十岁啊?”
贾蔷苦笑道:“那还得等十几年……”
林如海摇头道:“欲速则不达,便是文臣想上位,也要养望几十年。武将……果真有战争爆发,你能如霍骠骑那样,率万骑纵横漠北,封狼居胥,倒也可行。可太平年景里,想真正上位,也只有熬这个字。
蔷儿,你现在走的路子是对的,把力量都集中在丰台大营,果真将这四万大军紧紧握住,再以丰台大营为根基,往外伸出触角,远比冒进要强。你且放宽心,宫里那边,终究不愿元平功臣一家独大。只要你们争气,会偏向你们的。”
贾蔷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复杂。
如今,隆安帝这一边的,其实都在疯狂的祈祷太上皇能够早日宾天。
有太上皇在一日,自隆安帝往下,所有人都像是戴着手铐脚镣在做事。
但是,果真等太上皇驾崩了,就能万事大吉了?
贾蔷觉得,事情未必那样简单,也未必能轻松如意……
不过不管如何,且先积攒实力罢。
正当他要说甚么时,听到房门声响,就见梅姨娘和黛玉进来。
贾蔷咧嘴一笑,招惹来两记白眼。
他也不在意,继续对林如海说起今日事来。
“恪和郡王这边,不能再往外推了。”
贾蔷笑道:“正好,四轮马车这样的华贵马车,宗室诸王和公候高门便是现成的冤大头。若只是贾家的产业,大半人不会来买。可若是挂着恪和郡王和尹家的招牌,怕是家家都少不了。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这个下当然不是百姓,而是那些富商巨贾,和家底殷实的文官们。”
一旁梅姨娘好笑道:“怪道听人说,你现在是财神身边的金童下凡,天生就会赚银子。这些法子,都是怎么想到的?连宗室诸王和公候人家都成了冤大头了?”
贾蔷正色道:“我们自己赚银子还在其次,这样大一份家业,做大之后至少能招五六千甚至上万工匠。若是连伐木装运等事都算上,几万人都富余。再算上他们背后的家人,一份产业,养活十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让这么多人能得一份生计,这对朝廷,对百姓,都是莫大的功劳。再说,还能给先生交许多税赋,一举多得之大好事也!”
“瞧把你得意的!”
黛玉心里虽然满满是与有荣焉,面上却还是弯起嘴角打击道。
林如海仍是欣赏贾蔷这份胸襟,道:“不为金银所驱使,心怀大义,这原是你该拥有的心胸。”
可惜,紧接着,贾蔷将田傅一事说出来后,忠林堂上的气氛就不怎么轻松了。
太后亲弟四个字,实在让人棘手。
不过等听到贾蔷的化解法子后,连林如海都笑了起来。
梅姨娘笑道:“果真去见太后,太后娘娘能向着你不成?”
贾蔷摇头道:“果真闹到明面上,太后自然恶了我,但田国舅也绝不会有好果子吃,只会两败俱伤。但是,我敢,他不敢。我蛰伏十年二十年后,依旧能起来。十年二十年后,他想死都难寻个好地儿埋。所以,退步的一定是他。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有恪和郡王在,可以做个公证发生了甚么。不然的话,还真难。”
若无李暄在,就算去了九华宫,田傅耍赖不认,到最后也只能是一笔烂帐,还得罪了太后。
林如海若有所思道:“倒也不必太过忌惮,大燕虽以孝治天下,但大燕不是大汉,太后诛不得外臣……倒是你欠那位的人情,越来越多了。”
贾蔷笑了笑,道:“没事,我瞧他也不像是想争位置的。满朝荒唐名,除了我之外,也没几个和他顽的。”
林如海淡淡一笑,道:“这种事,谁又说得准?”
等二人都没话了,梅姨娘却笑声问道:“今儿你又去尹家了,那边可说甚么了?”
……
PS:这两天实在有些累,老婆孕吐的天昏地暗,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忽然突发奇想,黛玉将来会不会也孕吐?要是同时怀孕几个,贾蔷不得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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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平儿
贾蔷自然不可能隐瞒在尹家的作为,除却那句“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年少不经事的我”之外,连和尹子瑜当“笔友”的事,也在顽笑间和梅姨娘说了明白。
听说他要拿药酒当寿礼,连梅姨娘都看不过去了,道“只当我们这边是小气的”。
贾蔷满含深意看黛玉时,被黛玉用绣帕击中了眼睛……
梅姨娘实在好奇,笑道:“尹家怎就这样喜欢你?”
黛玉其实也好奇……
她们当然知道贾蔷的条件极好,公府武侯,没爹没娘,不用站规矩,家财万贯,人生的也是世间龙凤,芝兰玉树……
可再怎样,尹家也是后族。
眼下田家惹不起,可再过个十年,在未来的几十年,甚至历两代乃至更多帝王中,尹家都是绝对不可招惹的存在。
和这样的家族比,目前的贾家真谈不上甚么优势……
可尹家待起贾蔷来,和待亲儿子亲孙子差不多,甚至还更好些。
只一个姑爷是娇客,怕是说不过去罢?
外人不知道尹家发生了甚么,可她们从贾蔷口中听到的,着实……
让梅姨娘和黛玉有些泛酸。
贾蔷笑了笑,看向林如海。
然而林如海却微微摇了摇头,代贾蔷答道:“尹家这一代只一个女儿,幼女口不能言,所以上上下下都疼爱的紧。听说还是个安静懂事的性子,也就愈发偏疼些。待姑爷好些,也是为了女儿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往后,好好相处才是。”
听闻父亲教诲,黛玉恭敬起身应下。
贾蔷眼观鼻鼻观口坐着不对,心里笑开了花。
这美好的时代……
“天色不早了,蔷儿早先回去罢。你那边那么多事,不要耽搁了。”
乐极生悲,林如海赶人了。
贾蔷本想今晚在林府住下,不过现在看来,不大合适了。
“妹妹可要回清竹园?我送你回去如何?”
贾蔷正色问道。
“快走你的罢!”
黛玉都气的不知该笑还是该啐,羞红脸赶人道。
贾蔷干笑两声,告辞离去。
出门儿时,他忽然有些疑惑,林如海为何不让他在梅姨娘和黛玉面前说出那些事来?
是担心日后黛玉和尹子瑜相处时有芥蒂?
还是怕尹后所谋,会吓住她们?
不过也未多深想,林如海连户部的事也没告诉她们,这样一看,确实是有些事,不适合内眷知道。
……
回到宁府小院时,夜色已深。
三个姑娘都睡下了。
大部分烛火也都熄灭了,只留下一二盏油灯,并不光亮,在黑夜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贾蔷自己去火房,大致洗漱了番后,回到房间。
正卧房床榻上,香菱整个人藏在锦被里呼呼大睡。
也不知是不是当年留下的阴影,似乎蜷缩在被子里,才能给她一些安全感……
不过若是贾蔷躺在床上后,她就立刻会缠上来,至少抱紧一条胳膊时,才会露出头来睡。
贾蔷受伤回来,她为何会哭到不能自己。
便是害怕她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守护神,如同女儿眼中的爸爸……
好吧,贾蔷就不打扰乖女儿睡觉了……
陪榻上,晴雯侧卧而眠。
她是个有硬气的,尽管被贾蔷或有意或无意欺负了许多回,她嘴上说的厉害,可也不过是红着脸啐一口,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肯爬上那张床。
贾蔷想了想,也成全她。
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丫头看着张牙舞爪,身子骨其实并不算好。
要不然,也不会熬一回夜,染了个伤寒就能一命呜呼……
所以,贾蔷想让她好好养养。
将稳妥的缘由想好后,贾蔷就转身出了正卧,走进了耳房。
小小的一间屋子里,干干净净,满是茶花的沁香……
借着桌几上已经快要熄灭,只有豆大点火苗的幽黄光色,贾蔷看到床榻上,一美人侧卧。
他一步步向前,站在床榻边,静静的看着这个似乎连睡觉都让人感到温婉醇和的姑娘。
平儿……
他从前其实并没甚么交际,非要要她,算是贾蔷的一次任性和霸道。
全因为前世读红楼时,就很喜欢这个娇俏、善良、温柔和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对她的际遇,和凄惨的结局,感到怜惜。
若贾蔷自身难保,他自然不会去做甚么。
可既然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喜欢一个女孩子,将她讨要过来,却不算甚么过分之事。
他也会尽力,让这个如今已经属于他的姑娘,过的幸福。
缓缓坐在床边,伸手握住平儿原本搭在身前的柔荑。
纤细,小巧,柔弱无骨。
再看其面,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
虽然贾蔷现在是侯爵了,还挂着五城兵马司都指挥的官,偌大一座国公府是他的家,扬州那边更是有一座产业岛,成了给他源源不断下金蛋的鸡……
但大多时候,贾蔷都感觉不到有甚么得意之处。
一来眼下他那点权力还不值一提,论金银……他想买的东西,也并不多。
似乎也只有面对身边这些女孩子时,贾蔷才会发觉,原来他已经这样牛了……
手指轻轻滑过平儿的脸颊,温香软玉。
而后就见,平儿闭上的双眼睫毛,轻轻颤抖了起来。
她的睡眠,看起来也不深……
原也是这个道理,丫头都是打小就要服侍人的。
若都跟香菱那样睡的沉,如何还能服侍主子?
香菱那是没法子,人牙子打骂都改不了的丫头……
平儿缓缓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贾蔷。
心头猛然一惊,随即一张俏脸就红了起来,素来温柔糯软的声音愈发轻甜,有些紧张笑道:“侯爷回来了,怎……怎不去歇息?是,是要沐浴还是要吃茶?我去准备着……”
说罢,就要起身下床。
只是刚坐起身来,就被贾蔷揽入怀中,再一用力,就托腰坐在了腿上。
“哎呀!”
平儿羞不可耐,又紧张害怕,但也有一丝丝的期待,她终究也是女儿家。
贾蔷搂紧她的腰,霸道的不许她挣扎,二人近在咫尺,平儿却慌的不敢看他的眼睛……
贾蔷柔声道:“好姐姐,今晚做我的女人吧?”
平儿一张清秀之极的俏脸上,满是娇羞,像极了一朵娇艳的山茶花,在风中摇曳的模样。
可是这样的话,如何能答……
平儿只是将脸偏向一边,却也未拒绝。
贾蔷横抱着她,左手轻轻一握,将她的一只秀气的赤足握在手中。
平儿“嘤”的一身,全身力气似都散尽了,靠在贾蔷怀中,鼓足所有勇气和残存的力气,抬起了眼帘,眸如秋水的望向贾蔷。
贾蔷宠溺道:“往后余生,我必不负你。”
平儿终于能开口了,声音不知如泣如诉般,轻轻唤了声:“爷……”
贾蔷骨头都要酥了,揉身而上!
……
翌日清晨……
也不算清晨了,日上三竿之时。
饭堂内,贾蔷一口吃了半个鸡蛋,又一口喝了半碗牛乳,就着小菜,大嚼白切牛肉。
蛋白质,要多补些。
平儿已经乘车走了,西斜街那边,细心的她每日都要去,认识完管事姑娘不说,连做事的姑娘们,也都一一认齐了解了。
如此,方能管好那么些人。
女人多的地方,一定会有许多矛盾,这些矛盾若不能化解,往往就会出坏事,大坏事。
女人对付起女人来,手段之阴毒,很多时候是超乎男人想象的。
平儿随凤姐儿管家多年,最了解这个,所以她不敢放松,辜负了贾蔷对她的信任。
当然,早些走,也避免一脸春色让晴雯和香菱取笑了去。
她可不是香菱,香菱这娇憨丫头并不懂许多,晚上叫喊半宿,第二天眼角余韵未散,也只是红一红脸,就又可以和小角儿、小吉祥和十二戏官们疯顽了。
她昨儿夜里开始还能咬着牙坚持,后来实在也没忍住……
隐约间,隔壁正卧里传来几回咳嗽声,似是提醒他们动静小些,可如何能忍得了……
所以,天还没尽亮,平儿就叫起了小角儿和小吉祥子,让人驾了车,由八名亲卫护从着,往西斜街去了。
也得亏她走的早,所以现在,晴雯的冷笑只对着贾蔷一人。
贾蔷咽下嘴里的牛肉,将剩下半碗牛乳喝尽后,香菱欢喜的就给他舀了一大碗。
香菱每天早上最有趣的事情,就是看贾蔷狼吞虎咽,给他盛牛乳了。
看着贾蔷吃饭,对她来说是一种享受。
趁这个空档,贾蔷瞟了晴雯一眼,道:“你冷笑甚么?昨儿晚上回来的太晚,怕扰了你们两个睡觉……”
晴雯果断抓住了漏洞:“爷就不怕扰了人家?”
贾蔷语滞,喃喃道:“昨儿怎么没想到呢……”索性推开天窗说亮话,道:“原该是你第二个的,可谁让你一直忸怩不肯跟我……不过,也不尽是这个缘故。你身子骨太弱了,过早同房,万一有了子嗣,我怕你过不了生产一关。果真因为我早早要了你,让你有个闪失,还不悔痛死我?你好好听话,来,把这碗奶喝了。把身子骨养的好好的,将来好生宝宝。我和林妹妹说过,屋子里不会收的满满当当。不是因为林妹妹不同意,是因为我没那么多心思。守着你们几个过小日子,才是最自在的,也是我最想要的。不过,你心里不舒服我可以理解,但不许和平儿闹,也不许记仇。你脾气不好,性子刚硬,暴碳一般,我都可以容你,但容不得窝里斗。你记下了?”
听闻贾蔷这番话,晴雯一双极秀美的桃花眼里先是着恼,继而大羞,又转为柔情和向往,最后又恼了起来,咬牙道:“我多咱窝里斗过?”
正说着,香菱缓缓飘了过来,示意她俩天天斗……
晴雯见之大恼,狠推一把,结果没学识的她不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香菱被推没怎么动弹,晴雯倒是连退三步,差点一屁股坐倒。
贾蔷见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也不过白话两句罢,以晴雯的智商,还使不出宫心计来……
正这时,却听院子外有人敲门,香菱忙去开门,见竟是吴嬷嬷,引入饭堂,吴嬷嬷道:“侯爷,前面传报,说是西府的环三爷来了,说是有事相告。”
贾蔷奇道:“他来做甚么……”顿了顿,又道:“去叫他进来罢。”
……
PS:缓一缓,总觉得身子被掏空了,但又不知道被什么掏空的,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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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讨公道
“哟!蔷哥儿,家呢?”
明明只是屁大点孩子,满嘴的街溜子语气,自觉社会的样子。
在贾环自己的认知里,这种招呼方式并不是轻佻不尊重,反而是一种社会的真诚。
贾蔷皱起眉头,看着这个给他打招呼的屁孩儿,总觉得这吊着膀子的孩子快长成歪嘴鸟了。
“跟哪个青皮学的?你身边的伴当是哪个?”
看贾蔷皱起眉头,眼神锋利,贾环有些不自在,内心其实害怕的厉害,干笑了两声,道:“不是青皮……我伴当?我伴当钱槐啊!”
贾蔷对不远处的晴雯道:“传我话到前面去,拿钱槐,打二十大板,下了伴读差事赶回家去。好好的公门子弟,让他生生带成了下三滥了。”
晴雯闻言出去,贾环却急了,道:“蔷哥儿,那钱槐是我表哥,他爹已经被你干掉了,你把他打坏了,可怎么办?”
贾蔷眉尖一挑,道:“他爹又是哪一个?”
贾环忙道:“钱启啊!那球攮的原在库上办差事,结果偷了银子被你弄死了……当然那是他活该!”见贾蔷眼睛一瞪,贾环识相的换了口风,不过随即又卖可怜道:“蔷哥儿,钱启那没造化的完球就完球了,可你别把钱槐也干掉啊。我就他一个伴读……”
主要是贾兰去族学后,贾家都没人和他顽了,东路院的贾琮他又看不起……
钱槐打着贾家的名头,在西城几条街上混的风生水起,带着贾环逛了几圈,让贾环感觉打开了新世界一样新奇和向往。
他还真有些舍不得钱槐完蛋,以后谁跟他顽?
贾蔷却不为所动,道:“先打完再说,等查清楚了他到底甚么名堂,再看看能不能留……”顿了顿,看着他耷拉半个肩头,满脸晦气的模样心烦,贾蔷问道:“你不是有事么,有事快说。”
贾环吸了吸鼻子,有气无力道:“是我三姐姐非打发我来一遭,说昨儿史家那些球攮的穷酸,有一个叫史思的小叼毛,让他**把云姐姐赚的银子都抢走了。云姐姐哭的不得行,三姐姐让我问问你,能不能把银子要回来?”
贾蔷闻言,让他对史家原本的恶心又加深了三分,也同情云丫头,不过……
“你姐姐怎么打发你来?”
贾蔷不大明白。
贾环吸了吸鼻涕,道:“云姐姐逼的,让她们都起了誓,不能来寻你。三姐姐气不过,就想着她不能来,可以派我来,我还是有能为的……”
贾蔷冷不丁问道:“你要了多少银子?”
“五两……”
贾环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说秃噜嘴了,小心的看着贾蔷。
贾蔷虽瞪了他一眼,可心里也没甚好法子。
人家亲姊妹,背后还是一个生母,哪怕探春几回回发誓再不来往了,可哪里能果真做到六亲不认?
得到的银子,少不得都被哄了去……
倒不是探春傻,只是善良罢。
贾蔷也只能恐吓一番:“告诉你娘,再从你姐姐那里骗银子,就不止钱槐了,我连赵国基都一块收拾了,送到九边放羊去!你想不想去?”
贾环都快哭了,连连摇头。
他可是都听说了,等贾琏那球攮的好一点,就要去吃沙子了,家里连行囊都准备好了。
这个贾蔷如今和霸王一样,招惹不得。
“香菱,去叫万姐姐来。”
吓唬贾环一通后,贾蔷就没再理他,让香菱去叫人。
香菱乖巧的应了声后就跑出去了,贾蔷口中的“万姐姐”,是扬州带来的,名叫万燕,孙姨娘的弟子之一。
论身手之好,其实还在孙琴之上,连李婧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只可惜,脸上打落草时就有一片好大的黑胎记,长的也……不尽人意。
若非如此,也不会刚出生就被遗弃。
这样的人,是做不得间的,一下就被人看破了。
所以就留在府中,坐镇护卫。
未几,就见蒙着黑纱的一个女子进来,与贾蔷屈膝见礼。
贾蔷道:“万姐姐,劳你带人去史家,寻机会把一个叫史思的带来,我想看看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万燕闻言,点了点头后,无声离去。
等她走后,贾环明显舒了口气。
穿一身黑的万燕到了这个院子,他就觉得瘆得慌。
鼓了鼓勇气,对贾蔷道:“蔷哥儿,那我回去了,我娘还等我吃饭呢……”
贾蔷摇头道:“回去做甚么,银子还没追回来。”
贾环“啊”了声,道:“今儿就追回来啊?”
贾蔷没理他,往前院行去,贾环虽一张脸都揪了起来,可想着回家也没啥事,就跟上前去。
仪门东向,马棚附近好大一块平地,被开辟成了校场。
每日里,贾蔷的一众亲兵,并铁牛都在这里打熬筋骨。
铁牛原本只一身蛮力,先前高隆教了他一套简单的军中拳法,练了好一阵后,简单粗糙,但杀伤力极强。
贾蔷这几日,在教他八极拳。
以铁牛如今的身量,若是披上重甲,一记铁山靠几乎就是人形坦克,无解的存在。
校场上一群粗糙的大汉,悉数赤着上身,或举石锁打熬力气,或武动刀枪,或蒙着眼练箭术……
总之气氛热火朝天,又让贾环心惊胆战。
贾蔷到来,居然没人上前行礼,依旧各自忙各自的。
贾蔷也不理他们,先打了套太极,慢慢的活动开筋骨后,又叫来商卓,开始给他喂招。
并不是假把式,而是实打实的动手。
当然,以贾蔷现在的身手,不可能是商卓的动手,商卓也早已了解了八极路数。
但他却可以不断的指出贾蔷的破绽在哪里,让他一点点变强。
练完拳脚,又开始练射箭……
不求练成神箭手,那需要天赋,但总不能再射个十五发零中的“骄人”成绩吧。
贾蔷还发现一个好处,练箭能静人心。
心神高度集中,专注于靶心,那一刻似乎天地间只剩下手里的箭和前方的靶,一切阴谋算计都忘于脑后。
贾蔷喜欢这种感觉……
一连射空两个箭囊后,他才收手,精力消耗的有些大,便决定休息。
在一旁的石桌边刚坐下,商卓便走了过来,倒了一海碗茶水后笑道:“外面送来消息,宋家扛不住了,到处托人,几家王府都派了人到衙门,让撤了封条。听说兵部都下了条子……”
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
贾蔷冷笑一声,道:“兵部的条子也不知是哪个没脑子的下的,直接派人送给王子腾。趁着新侍郎没上任前,把这人拾掇了。至于几家王府……亏空还没收完,等先生把户部拿稳了,有他们好受的,也不必理会。”
防火禁的一应措施想补稳妥了,根本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
瑞祥号在京城那么多门铺,那么多伙计,关一天的损失,就足够宋家滴血。
更何况京城八大布号,瑞祥号关了,其他几家又不是傻子,怎会不抢地盘?
他们必是一边也弥补防火禁的设施,一边大肆瓜分地盘。
这个时候,宋家自然心急如焚。
而贾蔷,要的就是这个心急如焚。
查封门铺肯定长久不了,朝廷也不会放任兵马司真的查封一个关乎民生的商号。
贾蔷这只是在敲边鼓,配合田国舅的行动罢了……
商卓领命出去,没过多久,贾蔷就见李婧和万燕居然一并回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快吓疯了的史思,他是被拖着进来的。
贾蔷恍若没看到他一般,看着李婧笑问道:“怎舍得回来了?”
李婧笑道:“原就准备回来说事,正好碰到了万燕,就一并回来了。怎弄回来这么个人?”
贾蔷目光这才落在史思面上,冷笑一声道:“长的倒是人模狗样,就是不干人事。”
史思虽害怕,却还是气疯了,怒道:“贾蔷,你以为你是谁?你凭甚么抓我来?”
贾蔷哪有给他解释的心思,拿起石桌上的粗瓷茶碗,连茶水一起砸到了史思头上。
“啪”的一声,伴随着血迹和茶水,史思倒地。
旁人没甚么所谓,却把贾环吓了个半死,真吓着了。
论身份,史思比他一个庶子强的多。
可这样的身份,却被打成这样,再想想先前的警告,贾环终于上心了……
正这般想着,就见贾蔷清冷的目光瞧来,贾环腿一软,就跪倒在地,哭的眼泪鼻子都下来了,道:“蔷哥儿,我再不敢让我娘问三姐姐要银钱了,也不让她骂你了,你可别打我啊!”
贾蔷喝道:“住口!我问你,他一共抢走了史妹妹多少银子,你瞎嚎甚么?”
“啊?!”
贾环闻言,心底海松了口气,由跪变坐,也不起身,答道:“问这个啊……这小叼毛一共抢走了,好像是……六十八两三钱?对,就是六十八两三钱!”
“就这?”
李婧不解问道,这么点银子,怎闹出这样大动静。
贾蔷大致解释了番缘由后,李婧看向史思的目光,就充满了厌恶。
贾蔷站起身来,走到史思跟前,见他满脸恐惧,冷笑了声,道:“滚起来,跟我到西府去。”
又问万燕道:“抓他过来时,史家人可看到了?”
万燕语气居然有些自责,点了点头道:“因为不知道能不能灭口,所以……”
这话彻底击溃了史思原本就脆弱的心防,直接瘫倒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哀求饶命。
贾蔷都不愿看他一眼,让人拎着,往西府去了。
既然史家人看到了,那估计也快追来了,正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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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激将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等李婧单手将史思丢在地上,贾母唬了一大跳,连声问道。
荣庆堂上,只贾母和王夫人两个人在,不知说甚么事。
贾家姊妹们都不在,不知猫在哪里,许是帮湘云做女红,好把损失捞回来……
“老姑奶奶,救命啊!”
“老姑奶奶,他要杀了我,还要灭口啊!”
史思看到贾母,仿佛溺水之人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哭喊的要去投奔。
结果被李婧一脚差点没踢昏过去,趴在那老实了……
到底是史家人,虽恨个半死,却还是心疼,贾母含怒道:“这是怎么了?蔷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蔷倒没很生气,将事情大致说了遍,最后道:“本来史家人再没出息,也和我不相干。老太太都管不了,我管甚么?只是,云儿那些银子,原是我故意拿出间门铺来,贴补给她的。小小年纪,没爹没娘,在家还要熬夜做女红,瞧着怜人。但我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没出息的混帐。不过也不算太意外,毕竟他老子娘就是这个德性,歪竹出孬笋,不算新鲜事。只是,把我贴补给史妹妹的钱黑了去,岂不坏了我的好心?再说,史妹妹到底也算是我的亲戚,她没老子娘庇佑,早失怙恃,我实在看不惯眼。所以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贾母闻言也说不出甚么来,只啐骂史思道:“该死的孽障!甚么好下流种子,保龄侯府果真就差这几十两银子?堂堂侯府公子,你眼窝子就这样浅?活该被打死!”
史思哭的连声求饶道:“老姑奶奶,孙儿知道错了,孙儿知道错了!”
其实真不能全怪他,他只听他母亲赵氏说了湘云在西斜街会馆里有一间门铺,会馆这几日在诰命圈子里爆火,怎么想湘云也该日进斗金才是。
所以史思原想着能捞个几百两银子花花,谁曾想到,居然只几十两。
当然,几十两也很不错了,但相比今天的挨打和惊吓来说,足以让史思悔的痛彻心扉……
贾母见这史家侄孙吓成这样,还一脸的血,心里软了下来,对贾蔷道:“你瞧着他,可像是知错了?”
这话,怎么都有点疯狂暗示的意思。
贾蔷给李婧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走后,他则寻了张楠木交椅落座,道:“知道错有甚么用?上梁不正下梁歪,欺负一个孤女,做出这种丧天良之事的人家,老太太还指望他们以后能善待史妹妹?史妹妹今后再回史家,还不被这群畜生欺负死?”
贾母、王夫人抽了抽嘴角,被欺负死也是今日之祸。
当然,她们谁都没说出来。
王夫人沉吟稍许,缓缓道:“蔷哥儿,你能为你妹妹出气,自然是件好事。可是,云儿毕竟姓史,早晚还是要回史家的……”
底下史思已经在发狠了,等湘云回保龄侯府后,不把她折磨死,也要把她折磨疯!
却听贾蔷冷笑一声道:“还回甚么?老太太也姓史,堂堂荣府老祖宗,一等荣国夫人,连一个嫡亲侄孙女儿都护不住?”
“你少激将我!”
贾母又不是傻子,怎能听不出贾蔷的意思,不过,她还是有些迟疑,沉吟稍许后缓缓道:“蔷哥儿,你也大了,当明白果真把云儿要过来,可不止是养大那样容易……”
贾蔷摆手道:“我给她们姊妹的那间门铺,好好经营上二三年,也比史家能给她的嫁妆多。”
见贾母还是面带犹豫,贾蔷皱眉道:“果真不够了,我和林妹妹给她补上就是!”
对他而言,添些银子不过随手为之的事罢了。
他和黛玉都比较欣赏湘云的性子,愿她能有个好的未来。
贾母见贾蔷这么坚持,也就不再犹豫,说到底,她对湘云这个娘家侄孙女儿也是心疼的,便道:“也好,回头我给云儿她二叔商议一番……”
贾蔷笑道:“还回头甚么,一会儿就来了。”
贾母“怎么回事”四个字都没说出口,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嚣吵闹声传来……
……
探春小院。
贾蔷没猜错,受到打击的湘云骨气却硬,拒绝了惜春提议的让她侄儿替湘云讨回公道,还逼着姊妹们起了誓,都不许告诉贾蔷。
然后,她做女红做了半夜,第二天,姊妹们只好一起帮她,用这种方式挽回损失。
宝钗也带着莺儿一起来助力了,看到湘云先是感激到不好意思,随后又哈哈大笑,重新爽朗快活起来,姊妹们都松了口气,也愈发喜欢她了。
连宝玉都负责穿针引线,立志做个合格的好姊妹……
正当众人一边畅想着未来,希冀西斜街的铺子能干出大事业来,一边取笑宝玉时,忽见荣府三蹦子贾环跑了进来,头发也是乱的,衣裳也是乱的,还“呼哧呼哧”的大口喘着气。
探春一见就恼,喝道:“甚么模样?”
贾环连连摆手,大喘息道:“三……三姐姐,不……不好了,贾蔷,贾蔷把史思……打死了……都快!”
众人差点没吓死,纷纷站起身来面色大变,直到听到最后两个字……
要不是宝钗拦着,探春都想把这个乱用倒装句的孽障打死!
湘云最是恐慌,急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蔷哥儿怎么会知道的?”
她就怕贾蔷知道,不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在贾蔷心里多重要,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份来源原是贾蔷好心贴补给她的,她也十分感激。可是以贾蔷霸道的性格,知道她被史思苛勒走了银子,那还不翻天?
真闹大了,都没脸不说,还给贾蔷添恼。
可她没想到,姊妹们都起了誓,虽都是顽笑着的,结果到底还是没瞒得过。
贾环便道:“蔷哥儿也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史思那蛆心的孽障抢走了云姐姐的银子,可能是哪个有好心的哥儿去给他报了信……他就派人去史家把史思抓了来。史思一看是蔷哥儿抓的他来,刚骂了一句,蔷哥儿就拿着一个这……么大的茶碗,里面还有茶,咣叽一下砸到史思头上,那血,呼啦啦的就流了下来,史思当场就死了……一半。”
“说正经的,你在这说书呢!”
宝玉这样好的性子,都听不下去了,心脏受不了。
“然后呢?”
宝钗问道。
贾环道:“然后?然后贾蔷就带着史思去了荣庆堂,好像是他料定史家也会来人,要连史思他爹娘老子一起打死!”
“少放屁!”
探春骂了句后,就赶人了:“去顽你的罢!”
五两银子早给过了,她月钱才二两。
不想贾环还不肯走,吸了吸鼻子站在那,耷拉着眼皮溜着肩。
饶是此时气氛凝重,可看他这幅德性,好些人都想笑……
探春见之咬牙切齿,往常这个时候,都是她这个胞弟想要银子的时候。
可昨儿她分明已经给了银子……
“赖着不走,你想干甚么?”
探春已经到爆发的边缘了,难不成见了史思能弄到银子,这位也想有样学样?
若是果真这般想,那他才是想瞎了心了!
却不想,贾环竟满脸心疼不舍,眼圈都有些发红的从怀兜里掏啊掏啊掏,最终掏出了一块有些油腻的银锭,闭着眼递给探春,道:“三姐姐,我可不做史思那样的小叼毛,甚么好下流种子,蛆心的孽障,没造化的种子,上不得台面的高脚鸡……银子,银子给你!往后,往后我也不让娘问你要银子了!”
这话如雷一般击中了探春,虽然她觉得,贾环和赵姨娘肯定做不到,但能有这番话,就让她心里难以置信的震动。
见她连身子都轻轻摇晃了起来,宝钗忙上前半抱着她,笑道:“可见是长进了,是好事呢。”
就听贾环小声道:“三姐姐,你可同蔷哥儿说清楚了,不能让他打我……”
探春何等聪慧,一下明白过来,扬了扬眉尖,道:“他打你了?”
贾环连连摇头道:“若是打了我,哪里还能活?那可真是个狠人,惹不得的……他没打我,让人把钱槐打了二十大板,还要赶走。三姐姐,你能不能同贾蔷说说,别治钱槐了?”
众人好奇,探春问道:“好端端的,他打钱槐做甚么?”
贾环也想不通,道:“他说钱槐教唆坏了我,可钱槐那样的傻子,也能教唆坏我?”
探春一听就明白了,道:“他打人自然有他打人的道理,蔷哥儿如今是族长,别说钱槐,连你也打得!你想让他打钱槐,还是想让他打你?”
贾环连忙道:“那还是打那个球攮的罢,蔷哥儿说的对,我都被他教唆坏了。”
众人:“……”
“行了,银子我不要,你自己拿去罢!”
探春再次赶人,贾环感动坏了,留下了句“这是你自己不要的啊”,然后快快将银锭收好,“嗖”的一下转身跑远。
等他走后,湘云也要走,满脸不安道:“我去荣庆堂看看!”
宝钗忙拦道:“你去了能做甚么?没的给自己添恼!此事既然是蔷哥儿出了面,就都交给他就是。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去了又能做甚么,不过是给蔷哥儿拖后腿。”
湘云闻言,圆脸上满满的难过,眨了眨眼,终是落下泪来……
不过,也没等许久,就见李纨的身影出现在院里,笑意吟吟的请姊妹们前往荣庆堂……
……
PS:这两天缓缓,总觉得疲劳过度,身子发虚,但自己也没想明白,这精力到底到哪里去了,莫非是平儿姐姐和香菱、晴雯夜里偷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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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苦湘云
大明宫,养心殿。
着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锦衣的尹皇后,笑颜如花的站在御案边,只看容颜,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尹后和一个三十几许的妇人联系在一起。
她对隆安帝道:“五儿到底还是央磨的贾蔷没法子,二人准备合计做些营生了。结果尹家听说贾蔷受了伤,将他唤了去后,大太太听说他准备拉扯拉扯开国一脉的将门,就让尹家也加了进去。因为那营生五儿入了后,其他将门就不好入了。如今就等着皇上点头,他自己不敢来问,就跑到臣妾那里去撒娇了。这样大的人,也是不知羞!”
隆安帝目光不善的看着殿内耷眉臊眼,既有主意得逞后的得意又有些拘谨的小儿子,哼了声。
李暄和田傅去宁府一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李暄给贾蔷送去了两个硕**娘的事他也知道,以为实在顽劣荒唐。
不过,在得知李暄绞尽脑汁赚银子,也只为了给他和皇后修缮芙蓉园后,隆安帝心中还是十分感动受用的。
这个朝野间皆是荒唐名的幼子,显然和大位无缘。
他的几个哥哥,哪一个都比他强。
或在兵部,或在工部和礼部当差观政,皆有贤名,也在各部结识了不少官员。
唯独李暄,放在内务府里,非但不知道结交内务府大臣,还为了些狗皮倒灶的事,追打过别人。
要不是此事被压了下来,有李暄的好果子吃。
不过,为人父母,能有一个知道孝悌的儿子,心中终究还是偏疼些……
所以对李暄和贾蔷顽的开,隆安帝并未往旁处想。
他顿了顿,问道:“你们要做甚么营生?”
李暄闻言眼睛一亮,忙高兴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和贾蔷……还有尹浩,要一起做马车的生意。不过不是寻常马车,是四轮马车。贾蔷真有法子,居然找到了解决四轮马车不能转向的难处,儿臣专门去将作监问了,这个法子多少年都没人能解决。可见,儿臣还是有识人之明的……”
看着眉开眼笑的李暄,隆安帝没理会,沉吟稍许问道:“贾蔷这个主意,能赚到钱?”
李暄忙笑道:“当然!父皇您想啊,这两个轮子的马车,再怎么样,也没四个轮子的稳当不是?贾蔷还说,这四个轮子的马车,车厢可以比两个轮子的大的多。做的好了,直接做成一间甚至两间屋子大小,人在里面吃喝拉撒,都能解决,舒服着呢!啧啧,那些贪图受用的宗室诸王,还有公候高门,会不去买?他们买了,外面那些富商巨贾们也会买,天下有钱人多的是!到时候,还不发大财?”
隆安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其中的利益,连他都忍不住心动,虽然不至于跟几个小儿辈抢营生,却还是问道:“你不是一直要给内务府寻路子么?怎么如今有了路子,你们倒要单干了?”
李暄忙诉苦道:“父皇,这不能怪儿臣啊!儿臣但凡一开口,贾蔷必拿内务府硕鼠太多来搪塞。实在没法子,儿臣只能以个人的身份和他合伙。父皇,果真不能动一动内务府?别说贾蔷,连儿臣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那些人,胆子实在太大了。天家内库,都快当成他们自己个儿的了……”
隆安帝面色沉了沉,摆手道:“此事不到时候,你不要再提。”
如今内务府最大的支出,就是给九华宫里送修道炼丹之材质。
隆安帝当然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猫腻,但他怎么会小不忍乱大谋?
他这样纯孝的人,还会舍不得给太上皇花银子?
他内心深处,巴不得太上皇多炼些丹,早日成仙呢……
当然,这种话便是连枕边人都不能说。
不再理会李暄,隆安帝看着尹后笑道:“尹家素来甘于清贫,怎么这回愿意出手了?”
尹后闻言,如诗如画一般美艳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羞赧之色,迟疑了下,方道:“臣妾本都不好说,只是陛下问了,不能不说……原先倒也没甚么,可如今尹家为了准备子瑜的嫁妆,才发现居然凑不出三十二抬像样些的嫁妆来。尹家使人打听了,当年荣国公贾代善嫁女时,铺十里红妆,一百零八抬嫁妆,惹得多少人眼红。如今这些嫁妆必是要都留给林家那丫头,尹家不能和贾家、林家这样的世代公候之门相比,可三十二抬总还是要凑出来的。臣妾虽贴补了些,但也还差许多。所以……”
隆安帝闻言,居然跟着有些惭愧起来,道:“历朝历代,何曾有后族窘迫到这个地步……”
尹后忙笑道:“也是赶上了人家富贵几辈子的人家,不然尹家其实过的很好了,也皆是托了皇上的福呢。”
隆安帝叹息一声后,牵起尹后白皙的玉指,轻声安抚道:“快了,快了,皇后且再忍忍罢……”
尹皇后闻言,凤眸中闪过一抹亮光,愈发笑的倾国倾城……
……
荣国府,荣庆堂上。
湘云等人进来时,琥珀、翡翠正带着几个小丫头子擦地上的狼藉污渍,和血迹。
看的一众姊妹们心惊胆战。
高台软榻上,王夫人和来说话的薛姨妈正在劝贾母,贾母抹泪抹的厉害……
贾蔷倒还好,坐在下面椅子上,自在的啜饮着茶水。
不过看到贾家姊妹进来了,还是得起身,辈分矮着呢……
看着湘云苹果脸上,一双大眼睛巴巴的死盯着他瞧,贾蔷呵呵笑道:“你惨了,往后侄孙女儿成为亲孙女儿,岂不是要被宝玉欺负?宝玉可是很坏的。”
湘云闻言,忍不住笑了笑,贾蔷没理张牙舞爪的宝玉,对高台上的老太太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拦得了?再说,史家第一代出了一个保龄侯,何等了得。第二代虽然反叛到元平功臣那边去了,可一门出了双侯,也是风光到了顶点!可天下事总不能甚么好事都让史家占了罢?俗话说的好:十分能耐使七分,留下三分给儿孙。十分能耐都使尽,后辈儿孙不如人……便是这个道理。不过咱们这样的世勋之族,最不怕的就是这种情况。只要不作死,哪怕平庸上二三代,缓缓劲儿,到了下一代,总能出现个有出息的。我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史家这一辈还有侯爵,哪怕再废物个几十年,也能熬出一个成器的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哪里还用你老来哭他们是废物……”
“呸!我是在哭他们?”
一番话说的贾母解开了心结,只是面子上实在过意不去。
史家人太不争气是一个缘故,贾蔷拿史家人当傻子涮,也是一个缘故。
史鼐夫妇前来救儿子,盛气而来,结果遇到比他们还横的贾蔷。
非但抢先发难,指责史思强抢自家姐姐的辛苦银子,还怒斥史家霸凌兄嫂遗孤,要上折子弹劾史鼐,非夺了他的差事不可。
等史鼐夫妇畏惧软和下来后,贾蔷又说贾母要收养湘云,强让史家分出一半家财来,当湘云嫁妆。
这不是要人亲命么?
史鼐夫妇差点跳起来,老保龄侯府当年未必比贾家差多少,可到了第二代,就因为要分出一个忠靖侯府,家底一下就分拆出去一半。
可别小瞧这种分拆,虽然说财富只分成了两份,可日常开支却增长了一倍!
人情往来从前只用送一份,如今却要分开送两份。
再加上当初还接济了不少属下亲兵家将,这才造成了到这一代里,保龄侯府和忠靖侯府穷的响叮当。
如果再拆分一次,保龄侯府还活不活了?
史鼐当场跳脚翻脸,说想都别想,要人可以,要钱,一文没有!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超品武侯能说出的话……
不过,别说武侯,王朝末期,古代昏君连“何不食肉糜”都能说得出口,史鼐能这样表现,也就不意外了。
然后在贾蔷三言两语的相激下,史鼐就签下了类似出继文书的一份文书,将湘云的抚养权转给了贾母,然后就带着吓破胆的史思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史家儿孙成了这般德性,贾母既感到丢尽颜面,又感到悲痛。
任王夫人和薛姨妈怎么说,也难以释怀。
直到贾蔷说出这一番话来,倒是宽慰了她。
想想也是,史家日子还长,这一二辈不成器,过两代总有成器的。
宁府不就是这样?
史家再不肖,在贾母看来,也还不到宁府那爷仨的地步……
安下心来,贾母对湘云道:“你二叔二婶婶要去外省,思哥儿他们也大了,快要娶亲了。史家并不宽裕,我舍不得你在那边吃苦,往后就住在家里,当我的孙女。左右,你小时候一大半功夫都在贾家长大的。”
湘云心如刀绞,知道她果真被史家给扫地出门了。
豆大的泪珠子落下来,那毕竟是她出身的地方,虽然她吃了很多苦头,但除了宝钗谁也没告诉过。
即便是宝钗跟前,也只含含糊糊的说几句累。
若非将那里当家,将史鼐一家当家人,她辛辛苦苦赚的几十两银子,又怎么可能交出去?尽管心疼的不得了,可她还是给了。
却没想到,连最后的家也没了……
看着素来爽朗痛快,喜欢仰着脑瓜哈哈大笑的湘云,此刻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的落泪,别说其她姊妹们心疼的掉泪,连贾蔷也有些受不了。
他轻声道:“史妹妹,亲人之亲,不止因为血脉,更因为亲情。有亲情的亲人,才是真正的亲人。而家,同样不止是因为血脉相连,更重要的是,有疼爱你,关爱你的人在,那才叫家。我们命运相似,都没老子娘,都有一些混帐亲戚。但那又如何?我有舅舅一家,又有先生一家,待我亲如骨肉。你呢,你有老太太在,有这么多姊妹在,不一样亲如骨肉?
我们不会活的比谁差,我们会活的更好!你放心,有西斜街那个门铺在,你每个月随便做些针凿女红,就能过的很好,积攒上几年,你的嫁妆不会比谁差。等你出阁的时候,老太太添一笔,我和你林姐姐再给你添一笔……当然我们这边是小头,你只要把宝玉打倒,老太太压箱底的都是你的!”
也幸亏湘云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听闻贾蔷宽解后心里不再揪痛,又听他还是拿宝玉打趣,“噗嗤”一笑,可恼,方才哭的太委屈,这一笑,鼻子里吹出一个泡来,终惹得哄堂大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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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不着调
“你干甚么去?”
荣庆堂的气氛因为贾蔷两番话终于欢快了起来,贾蔷却要告辞离去了。
贾母登时不高兴了,姊妹们也不乐意。
旁的时候看不出来,可果真出了事后,才知道家里有个能扛事的男人,有多安心。
若没有贾蔷,湘云被夺了银子一事,大家也只能当做小事给糊弄过去。
至于湘云被史家如何欺负,那也是她命苦,怨不得人。
而贾母呢,看到史家堕落成这个样子,除了心中悲痛,还能做甚么?
可贾蔷一番干净利落的动作,不仅替湘云出了大口气,还将她要到了贾家来,整个命运都为之变化。
史家这边他虽没做甚么,可那番话却给了贾母无限的希望。
不管甚么事,苦不怕累不怕,就怕没有希望。
如今有了希望,这位史老太君也不用再为史家内心愁苦。
甚么叫做家族主心骨?
无过于此。
刚发生这样大的事,她们一时间都不想让贾蔷离去……
倒也可以理解,便是贾蔷前世,虽然有无数女拳师拳法犀利全网无敌,也不能改变女人依附于家庭的主流传统。
那时尚且如此,更何况当下?
贾蔷耐心解释道:“最近一直忙外面的事,今日得空查看查看家里的事……后街薛大哥那边也该去探望探望了。”
见贾母还不准备放人,贾蔷使大招:“我留在这,你又总说我欺负宝玉。我多咱欺负过他……”
说着,胳膊将宝玉一搂,宝玉就痛叫起来:“该死的,快松手!”
贾蔷松手后,哈哈笑道:“明儿早上去东府校场,一起举石锁罢。你看你,白长这么胖。”
宝玉闻言脸都变了,让他研磨研磨花朵做胭脂,帮着姊妹们绣绣花还行,让他举石锁?
“快去你的罢,快去你的罢!整天就知道欺负宝玉!”
贾母果然气恼的开始赶人了。
宝钗笑道:“我妈在这,家里没人,我陪你过去罢。”
薛姨妈也笑道:“我家那个孽障,这几日成天嗷嗷叫,埋怨你也不去看他了,难为哥儿这样忙,还想着他。”
贾蔷微笑问道:“薛大哥差不多快好了罢?”
宝钗摇头道:“还早……郎中说了,务必躺满一百天,否则要留后患。”
贾蔷点点头道:“那行,听郎中的罢。”
告辞众人后,二人一起前往后街香儿胡同,薛宅。
……
下了马车后,小巧的抄手游廊上,宝钗看着贾蔷笑道:“真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帮云儿。”
宝钗今日穿了身霁月锦绣流云裳,虽然颜色依旧偏素雅,但比起从前的寒素,如今算得上暖素了。
未独处时,贾蔷还未在意,这会儿他忽然想起黛玉之言。
果然有些不一样了呢……
大概是被贾蔷打量的有些害羞,宝钗轻轻垂下眼帘去。
贾蔷笑了笑,道:“天下苦命之人太多,全帮肯定帮不过来。但眼前的,能帮的顺手也就帮一把。我和林妹妹也都喜欢云丫头的性格,以为她这样的姑娘,不该吃那样多的苦……”
宝钗闻言,感叹道:“何止云儿,便是我,不也得承你和林丫头的情?”
贾蔷笑了笑,道:“原是应该做的……对了,过几天是尹家郡主的生儿,你觉得,我该送一份甚么礼给她?已经许诺一罐药酒……但应该不太够?”
宝钗闻言,忍不住掩口轻笑起来,道:“那如何使得?先前林丫头的生儿,你造出那样大的动静,只一炉中生莲的佛门至宝,就让满京城的诰命都知道了她。再加上宫里又是赏赐金册,又是赏赐凤辇,何等荣光……”宝钗如此说,眼中难掩向往。
不是她市侩,任何一个姑娘,都不可能不艳羡这样一个生日。
相比之下,贾蔷就给尹子瑜准备了一罐药酒?
身为长乐郡主的才人赞善,宝钗还是十分明白自己的立场的,她正经道:“有林妹妹珠玉在前,这个生辰之礼,断不能轻减了。不然,怕是要起是非呢。”
看着宝钗清明的眸光中,满满是温和的劝谏,贾蔷笑了笑,点头道:“我记下了。”
这话倒是让宝钗面色一红,分明是贾蔷在征询她的建议,她答了两句,怎么就成叮嘱了呢……
贾蔷又请教了遍:“那薛妹妹以为,该送甚么才好?头面首饰,奇珍异宝?”
宝钗连连摇头道:“郡主原不爱这些,再者,还有甚么奇珍异宝,能及得上那香炉?”
贾蔷皱眉道:“那该送甚么?”
宝钗闻言,仔细想了想后,轻声道:“郡主最好杏林之术,若是能得到前朝名家的医书,或是……银针,想来郡主会喜欢。”
贾蔷好笑道:“这等好东西,宫里不比我会找的多?皇后那么宠她,早打发人送去了。她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贫穷限制了妹妹的想象力啊……
正当宝钗有些惭愧时,贾蔷却忽地眼睛一亮,道:“薛妹妹说的对!我怎么忘了那东西,送那东西,尹丫头肯定喜欢!”
“甚么?”
宝钗好奇追问道。
贾蔷嘴角浮起一抹坏笑,道:“她最痴迷医术,寻常医书她肯定看的多了,你说,我送她一副骷髅,让她好好研究一下人体骨骼如何?”
“你……你胡说!”
宝钗差点没气死,也是气极了,才失言啐道。
说罢就后悔了,不过没等她道恼,贾蔷就哈哈笑道:“放心,逗你顽呢。我又不是你哥哥那种奇葩……”
宝钗居然大为赞同这句话,连连点头道:“可不能跟他学呢,着实不怎么靠谱……那,你想送甚么?”
心有余悸的模样,看来还是有些不放心。
贾蔷弯起嘴角笑道:“你放心,必是一个称心如意的好东西。虽比不上那香炉,可也是一等一的好物什,至少京城中认得那东西的,屈指可数。”
宝钗闻言抿嘴笑道:“若是如此便好,只是,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林府那边,还是要提前透露出名堂的。”
见贾蔷面色一滞,宝钗实在忍不住,用绣帕掩口笑了起来。
她本就生的秀美,再加上,肌肤若雪,虽不施粉黛,却仍眉眼如画,似一树梨花淡雅而开。
这一笑,愈发显得清丽无双。
淡极始知花更艳……
春天到了,愈发暖煦的春风吹拂过抄手游廊,撩起几根青丝。
贾蔷欣赏的看着眼前的春日仕女图,心中并无甚么波澜,只是觉得很美。
宝钗亦是如此,她已经拿定主意,在尹家郡主身边,安静的当上几年女官,不去思虑其他。
所以,才能坦坦荡荡的说出与贾蔷一起过来,并没甚么负担的与他交谈。
感到贾蔷目光温润的看着她,宝钗虽有些羞,却也坦然。
贾蔷亲口对她说过,不想让她当尹家郡主的女官,可以进宫替她讨个人情。
宝钗以为,但凡他对她有一丝觊觎之心,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明白,尹家让她充作尹子瑜才人赞善的目的的……
果真贾蔷是个有坏心的,他也不会这样建议。
可见,他实是个心中磊落之人。
许是接触了尹子瑜那样性子的人,让宝钗明白了许多道理,总之,她比从前还大气许多。
缓缓抬起眼帘,迎上贾蔷的目光,宝钗浅浅一笑。
贾蔷也笑着点点头,总觉得,似有些君子之交的意味。
除了……
他觉得这姑娘近来,多半没再用裹胸了……
正当贾蔷又想说些甚么时,就隐隐听到不远处有古怪的声音传来。
他和宝钗不约而同的转过脸去,就见最里面的厢房窗户上,一颗好大的脑袋伸出窗外,看着两人焦急的不得了,挤眉弄眼不说,两只手的大拇指还在那怼啊怼啊怼!
傻子都知道他表达的是甚么意思,宝钗俏脸登时通红,咬牙道:“哥哥在做甚么怪相?”
贾蔷也是无语,这位兄弟是不是傻了?
薛蟠还是有些怕宝钗的,见宝钗果真动怒了,忙挤出笑脸来,道:“我瞧着妹妹和蔷哥儿聊的太欢喜,想叫你们,又不敢打搅,所以才犹豫来着,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想让你们搂在一起亲嘴儿……”
“呸!”
宝钗简直疯了,连话都不敢多说,怒啐一口后,一扭身就中堂去了。
贾蔷倒还好,却也皱着眉头走过去道:“薛大哥这是撞客了不成?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
薛蟠自知失言,也隐隐听到隔壁房间莺儿似乎在劝慰宝钗别哭了,他铜铃大眼转了转,然后悲声道:“蔷哥儿,不是我碰了鬼,我是害怕啊!你瞧瞧我,这会儿都不能下炕,心口还总是憋的慌,就怕哪一天不知甚么时候就坏了事。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的不怕,就怕我这妹子没人照顾,落了个没下场。”
贾蔷无语,这都他么用了几百回的老借口了,可是他侧耳听里屋内的动静,居然小了下来。
再看薛蟠冲他挑眉,隐隐得意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薛蟠虽有些不着调,典型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可看来对付薛姨妈和他这个妹妹,倒是拿捏的死死的。
不过想想也理解,薛家毕竟只剩这么一个独苗了,果真有个闪失,别说薛姨妈,就是冰雪聪明的宝钗,也未必承受得住打击。
“蔷哥儿,我到底甚么时候才能好?你最近可是热闹了,我错过多少好顽的!”
等听到宝钗不怎么哭了,薛蟠就撂一边去了,看着贾蔷抱怨道。
贾蔷呵呵笑了笑,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的事?”
薛蟠嘿嘿乐了起来,道:“你舅舅家就在隔壁,我妹妹和你那表姐要好,她去东边儿做客时,你表姐说的。怎么样,我妹妹聪明罢?”
“……”
贾蔷摆手道:“你少胡扯两句,这都哪和哪?果真闲的无事,回头我让人接你去西斜街那边,看看武勋子弟打擂,那边热闹。行了,见你无事就好,我还忙,先走了。”
“别啊别啊!好兄弟,我还有事问你呢,花解语,我花妹子,最近如何了?”
薛蟠有些激动的问道。
贾蔷闻言一怔,他还真将这个花魁给忘了,皱了皱眉,道:“一会儿我打发人去看看,再让人来告诉你。”
薛蟠忙道:“你代我去看看最好,看看还缺甚么不缺,她们主仆俩孤身在外面,可别被人欺负了去,问问可受甚么委屈了不曾……”
贾蔷想了想,点头道:“得空我去瞧瞧,你好好休息罢,我回头看完了那边,就来跟你说。”
薛蟠百无聊赖道:“那行,好兄弟,你那书也快些写,如今全靠那个活着呢!对了,蔷哥儿你老实说,那郭靖是不是描着我写出来的?我怎么总觉着,那郭靖就是我呢?”
仔细看了看薛蟠的神色,发现他居然不是在开顽笑,贾蔷也是无语了。
忍不住给他比划了跟中指后,贾蔷又在窗外与宝钗道了个别,随后转身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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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纷至沓来
宁国府,账房。
贾蔷正跟着几个管事并掌柜,核算上个月的收成和开支。
其实主要还是开支……
各处的银子淌海水一般往外放,李用和几个管家看的心惊胆战。
眼见要见底之时,万幸和齐家并牛家、柳家那些开国勋臣们合伙开的万香楼开了张。
再加上从宁国旧仆中抄出来的一些金银,总算能缓过一口气来。
抄出来的家财,着实解了燃眉之急,不然贾蔷真要去林如海那边拆借一些周转周转了……
先前宁国旧仆的家当当然已经抄完了,上月抄的是城外庄子里,以及黑辽庄子上的家奴。
便是原著里,管着宁府那么多庄子,到头来只奉上一堆杂色顽意儿,合起来共折银也不过两千五百两的乌进孝。
想想也明白,宁国府贾珍爷俩儿眼皮子底下的奴才,一个个都吃的盆满钵满,更何况远在千里之外的黑辽?
合起来五六万亩的大田庄,一年到头下来就那么点收成?
就是全部租给佃户,都不止那么点银子!
贾蔷派人去查探了番,果不其然,乌家上下都他娘的成了地主员外,过的那叫一个自在。
穿貂嗑人参,都只是常规操作。
若不是李婧派去的人将东西抄回来,贾蔷都不敢相信,乌家堡里银库里的金子,比宁国府都多。
另外还有东珠,紫貂皮,各色狐皮、熊皮、猞猁皮、鹿皮、人参、鹿茸……
总之,正是靠这些顽意儿输血,贾蔷才撑到了现在。
他本身没甚么用钱的地方,但李婧麾下的那数百暗间,尤其是那三百余潜伏到水底深处的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进展扩张着。
这些人简直就是无底洞,每天投进去的银子,都足够一个四口之家逍遥痛快几年了。
再加上先前和开国一脉合伙也要前期投入,西斜街那边也要用钱,总之花钱无数。
险些资金链都要断裂……
而进出流水这样大,审计方面自然不会放松一点。
家里有十八名账房组成的总清司不说,李婧麾下也有一套掌管金银进出的班子。
贾蔷前世的见识告诉他,一个严密的组织结构,一套缜密的管理条例,一套严格的纪律家规,是成功的基石。
或许会增添许多麻烦,延缓一定的效率,但当底盘越做越大时,这些“枷锁”反而会成为绝大的助力。
“好了,如今西斜街那边也开始有大进项,万香楼、冰室甚至铁头、柱子他们的船队,也都会开始进项。最难的关卡,总算熬过去了。”
贾蔷心情不错,和李用说道。
李用和那些大账房,都是从扬州寻摸出来的。
大部分都是抄白、沈、周、吴四家时抄拿的罪犯,让他截留了下来。
几经考验筛选后,才带进京的人才。
当然,家眷也都在这边,各家身边也都有人保护着……
不算人质,想做甚么就做甚么,只要李用这些人懂事。
李用看着贾蔷道:“侯爷,还是要再寻一个真正能掌总的。奴才虽自认能为不差,也对侯爷忠心耿耿,可如今摊子铺的越来越大,好多事物都是奴才不明白的。虽说赵举他们也可以分担,可缺少一个掌总的,短时间内,还没甚干系。但再过些时日,摊子越来越大,数目也越来越大,没一个真正明白人,时间长了,一定会出问题,还是大问题。”
贾蔷闻言,看着李用点点头,道:“老李,难为你这样着想。至于掌总的人,我心里琢磨一下,你再坚持坚持……对了,你小孙子也该到了读书的年纪?”
李用忙道:“才请了西席……”顿了顿又补充道:“一个举人!”
贾蔷笑了笑,道:“这西席留给旁人吧,你小孙子送去贾族族学。外面人不知道贾族族学意味着甚么,你总该知道吧?”
李用闻言一下激动了,当场跪地磕头。
他岂止知道,他太知道了!
贾蔷往族学里砸进去的金银,连致仕的翰林都经不起动了心!
再加上里面不仅教文,还有武教习授艺,就算学不成文武双全,也能打熬出一副好身体。
但凡能成器的,将来都能有个好前程。
就算不是读书的料子,可和贾家这么多主子打小一起长大,以后还能差了?
贾蔷将李用扶起后,笑道:“好好做事,我没想过让你家世世代代当奴才,想在府上当差的当然极好,想读书上进的,我也绝不拦着。你家小孙子我见过,是个机灵的,好好读书,将来说不得能考个功名,当个官。”
……
将库上事处理顺当后,贾蔷回到后宅,正准备去东路院那边看看贾蓉。
听说这位曾经的伴当兄弟,快把他自己怄死了。
不过还未去,吴嬷嬷就领了两人进来。
贾蔷一看,忙起身迎道:“两位婶婶怎得闲过来?”
来人正是李纨和贾菌之母娄氏。
二人穿着都是极素的衣裳,一个是象牙白暗花绸面圆领偏襟衣,一个是莲青纹锦暗花长衣。
娄氏和贾菌原是荣府近支,娄氏和李纨命运相仿,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着贾菌度日。
这样年轻就立志守节的寡妇,连贾母平日里都让凤姐儿额外关照一些,贾蔷当了族长后,自然不会疏忽。
贾菌和贾兰都是一般的待遇,送去了族学读书。
李纨笑道:“兰儿和菌儿得你照顾,我和你四婶婶都感激你。可也没甚么好送的,就一人缝了一套衣裳送你,虽穿不出去见人,在家里清闲时候穿也好。”
贾菌父在他那一房行四,因此论辈分,贾蔷要喊娄氏一声四婶婶。
娄氏和贾蔷比较陌生,有些敬畏,这会儿只是赔笑。
看的出来,两人都有些紧张和讨好神色。
当娘的,从来不易……
看二人打开包袱拿出衣裳来,一套石墨青色,一套绛紫绣金的,虽不是德林号的云锦,却也是很好的绸缎料子。
贾蔷接过来比划了下大小,惊喜笑道:“哟!正合身呢,多谢两位婶婶了!眼见热了,我还没来得及置办夏装,这下好了,有的穿了。好细密的针脚……”
李纨和娄氏闻言自然是喜之不尽,就听贾蔷对晴雯道:“让人给两位婶婶各送二匹云锦带回去……”
不等李纨和娄氏慌忙拒绝,贾蔷正色道:“二位婶婶拿我当亲人,我也拿二位婶婶当亲人。两匹云锦虽值点银子,可又如何能与裁缝一身衣裳的情义相比?我若拿银子出来,那是不尊重二位婶婶,可这云锦,二位婶婶且拿回去,回头我才好再收你们的礼。”
李纨和娄氏闻言,心里舒坦,只能含笑应下。
眼看事尽,李纨和娄氏对视一眼后,又笑道:“蔷哥儿,还有一事,原不好意思张口,只是……想试一试。你看着行则行,不行也千万别作难。”
贾蔷闻言,又看了看娄氏虽不惊艳但也算秀美的脸上浮现的羞赧之色,忙道:“有事婶婶且说就是。”
李纨笑道:“你四婶婶一个人带着菌哥儿度日,虽族里常有接济,可哥儿一天天长大,读书嚼用倒是族里都承担了去,可将来娶亲说媳妇,总不可能再让族里操持。所以她想做些事,也好给菌儿攒些娶亲的银子。听说哥儿的会馆那边,需要女红刺绣?你四婶婶的针线活,便是老太太、太太也夸赞过的。你看……”
贾蔷闻言,看向娄氏,娄氏一张脸早就涨红,显然没怎么求过人,尤其是外男。
贾蔷虽是矮一辈的族亲,可和她那一房别说五服,连八服都出了,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贾蔷却笑道:“好事啊!我正愁没有好手艺人呢!这样,也别在我这了,我瞧着四婶婶还认生,且有些谣言也讨人厌。我不是分了一个门铺给林妹妹、云儿她们么?大婶婶也知道此事,你就将四婶婶介绍给她们就是。一月里总能添个十两八两进项……”
李纨和娄氏闻言,皆大喜不已。
李纨笑道:“云儿我知道,她那几十两银子,还是你替她找补回来的。蔷哥儿真是个好族长!”
贾蔷对娄氏解释道:“之所以第一回拿那么多,是史妹妹她们把积攒了许久的女红都拿出来一次卖了,往后估计就没那么多了,但怎么着,也比她们的月钱高。四婶婶想做这个也使得,只是规矩和那几个姑姑得一般,不然是不能让你做的。”
娄氏急忙道:“我是规矩的人……”
贾蔷摆手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早先和西府那几位姑姑还有云儿她们说明白了,这个门铺原是为了让她们锻炼管家和学习如何料理财源的,不是让她们熬夜做女红赚辛苦银子的。四婶婶这里也一般,不能见着可以赚银子了,就连觉也不睡,连夜去做。
菌哥儿,是贾家的爷们儿,果真有出息,将来不拘考个进士或武举甚么的,族里自会奖励他屋宅,供其娶亲花用。就算气运不济,到了娶亲之年还未成器,我也会安排他做些事,总能养活得了他自己和你这个母亲,四婶婶着实不必熬枯了身子。
你和大婶婶一样,好好保重身子,将来还要看我贾家男儿,给你们请封诰命呢。”
娄氏闻言,眼泪哪里还能止住,便是李纨都跟着落起泪来。
贾蔷不是圣母,是个人都拉扯一把,只是李纨和娄氏的年纪,放在前世怕是连研究生都未毕业,这一世里,却为了礼教和贾家的清誉,不得不枯守一生。
贾蔷当然不敢对她们二人说,让她们去改嫁,果真如此,那是在把人往死里逼。
但他却可以力所能及的,改善一二她们的生活。
李纨、娄氏自然能感受到贾蔷的善意,感激不尽,就要告辞,却见贾蔷的丫头香菱娇憨欢喜的领了一个和她有七分像的少妇进来……
……
PS:突然发现,这本书写了半年多,我连一天假都没请过,太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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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啊!
“请大婶婶安,四婶婶也安!”
可卿未曾想,会在这里遇到李纨和娄氏,进门先是一惊后,忙问安道。
李纨见是可卿,脸上的笑容却是一滞,她是知道东府的事的,对于这样的女子,着实看不进眼里,因而面色淡淡道:“原来是蓉哥儿媳妇,蓉哥儿可还好?”
可卿闻言,面色一白,轻轻摇了摇头,道了句:“并不好。”就不知还能说些甚么了。
李纨并非多事之人,只是担心若可卿常来寻贾蔷,此事传出去,会让贾蔷名声受损,因此才多说了句。
如今看秦氏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再多言,和娄氏告辞离去。
等二人走后,贾蔷见可卿神情落寞,问道:“嫂嫂可有甚么事?”
可卿显然是经过了浅浅梳妆后才来了,一身云白软绸阔袖滚回字纹兰花长衣,既不张扬妖艳,却又在雅致中带着明媚。
她的眸眼修长却并不狭细,漆黑的眼眸中,总是蕴满了幽情。
与其对视,似能从她这双眼睛中,看出千言万语……
“叔叔……”
可卿欲言又止的模样,着实怜人。
贾蔷却微微皱起眉头来,道:“嫂嫂有话直说,自己家里面,无话不可说。”
可卿闻言,看到贾蔷皱起的眉心,周身幽韵愈深,不过却也听了贾蔷的话,说道:“是……是我娘家父亲来了信,说……说我弟弟,能不能,进贾家族学读书?”
说罢,那双幽幽明眸中,目光似有乞求,似有希冀,似有担忧,似又有,难言之意……
贾蔷自忖是有些定力的,可被这样一双眼眸盯着,他还是有些吃不消,垂下眼帘沉吟稍许,道:“每个贾家的亲眷,都有机会入贾族族学进学,但要经过考试。只是,这一次的入学已经截止了,要等到下半年。”
“啊……”
可卿这失望的一声,糯软多情,让贾蔷的脑海中车轮滚滚。
他干咳了声,道:“这样,嫂子若是信得过我,就让秦钟先到府上来,我让人严训他半年。等下半年考试,多半能考进去。”
秦钟那种货色,找个严师严格要求,再让亲兵狠狠训上几月,多半也就掰直溜了。
半大的小子,瞎鸡儿折腾,欠收拾罢。
可卿闻言,脸上的失望登时消散,惊喜的“啊”了声,上前两步,屈膝福下,道了声:“谢谢叔叔!”
贾蔷忙虚扶了把,道:“不必如此。”
可卿起身后,杏眼含笑,幽幽的看了贾蔷一眼后,告辞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贾蔷点点头道:“嫂嫂慢走。”
可卿微笑颔首后,转身离去。
等她走后,贾蔷缓缓呼出口气来,甚么叫做祸水?
无过于此!
在他二世为人中,所见过的女子,媚惑风情能与可卿一比的,几乎没有。
如她这样的,难免红颜薄命,或叫天妒红颜。
正这般思绪乱飞时,贾蔷居然又听到“啊”的一声,唬了他一跳,以为可卿又回来了,抬眼望去,却见香菱正探头探脑的看着他,再度“啊”了声……
“……”
贾蔷一脑门子黑线,咬牙道:“香菱,你在干甚么?”
香菱嘻嘻一笑,看着贾蔷嘟嘴道:“我以为爷喜欢嘛!”
贾蔷无语道:“我甚么时候喜欢了?”
香菱偏着脑瓜,笑嘻嘻的看着贾蔷道:“爷骗不倒我!”说完,睁大眼睛盯着贾蔷,竟又“啊”了声,学的居然有八分像!
贾蔷大恼,咬牙道:“好你个香菱,我看你是学坏了,居然敢戏弄我!看我怎么教训你!”
说罢,两步上前,一把将香菱扛起,走向了里间。
也没多久功夫,那“啊”“啊”声,接连响起……
一柱香功夫后,晴雯从外面进来,见中堂竟然没人,又隐隐听到里面的动静,往里面走去开门一看,登时俏脸涨红,关上门后,狠啐一口!
连着低声骂了七八遍“不要脸”,“不害臊”,可就是移不开脚,也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又悄悄打开了门,看了眼后,又关上门,狠啐一口,再骂一气,又打开了门……
……
一个时辰后,满面红润眼角余韵未消的香菱对着横眉竖眼的晴雯嘿嘿一笑,道了句:“谢谢姐姐给我端水!你欠我的银子,减二钱!”
说罢,正得闻外面十二戏官的豆官在院子外叫她,香菱忙“诶”的一应后,就欢天喜地的去顽了。
今儿十二戏官演练新戏,可不能错过了。
等香菱走后,晴雯愈发气个半死,端盆倒水的服侍一场,就减二钱的债?
“呸!坏透了的小蹄子!早晚撕了你的嘴,再让你乱叫!”
贾蔷神清气爽的出门来,正好听到这话,呵呵一笑道:“整日里就你磨牙……怎不去看戏?刚在里面时,香菱还央求我快点,可不能耽搁了她看戏呢。”
晴雯闻言简直了,咬牙道:“这青天白日的,爷也不嫌臊!”
贾蔷压根儿不接这茬,倒是有些奇怪的看着晴雯,道:“依你的性子,早就该摔脸子走了,今儿是怎么了?”
晴雯才不承认,道:“我多咱摔脸子走过?我是丫头,可没忘了本分!”
贾蔷闻言作罢,道:“好,能有这个觉悟就好……去顽罢。”
晴雯却不走,只低着头站在那,贾蔷一见就知道有事,哈哈笑道:“有事你就快说,一会儿还有客人到。”
晴雯抿了抿嘴,看着贾蔷道:“西府的丫头,都能做女红挣银子,还是爷给的,怎我们东府的反倒不成了?”
旁的上面她还能伏输,独女红一道,便是贾家的奶奶小姐加一起,她也不伏!
可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贾蔷居然只为西府着想,不为东府着想。
晴雯实在不平!
贾蔷摆手道:“你哪有这个功夫?再说,你身子骨不好,熬夜毁身子,还伤眼睛,我可不忍心。”
晴雯急了,道:“我又没许多事做,再说,我身子骨哪里不好了?”
贾蔷笑道:“你少逞能!除了嘴上功夫厉害外,你哪里还好?听我的,乖乖养好身子,比甚么都强。果真缺银子使,寻香菱去借就是。”
他平日里袖兜里装的银子、金瓜子或银锞子等物什,都是香菱替他备好的。
所以香菱竟在房里管着账本,她也识字。
晴雯甚么都好,就是不识字……
听闻贾蔷之言,晴雯反倒愈发不依了,道:“我凭自己挣银子,不要跟那小蹄子借!莫非,还想让我给你们端一辈子的水还债?”
贾蔷笑道:“下回让她给咱们端!”
晴雯闻言大羞,连耳垂都红了,俏脸挤成一团,咬牙道:“再不能!”
只是声音里哪里还有凶气,软萌软萌的……
贾蔷一下站起身来,唬了晴雯一跳,倒退一步警惕道:“爷……爷想干甚么?”
贾蔷没好气道:“出去公干!”
不能再在家里多待了,不然这些女孩子能要人亲命!
自古而今,天子和高门大户家的男子少有长命者,原因便在于此。
晴雯却不肯放人,跑到贾蔷身边抱住他的胳膊,难得撒娇求道:“爷啊,你就让我做嘛,你就让我做嘛!”
贾蔷耐不过,道:“做可以做,只是不能钻钱眼儿里去。你是个傲气的,银钱敞开放在家里,也不见你碰一根指头。其实你想要用银子,多少我都能给,也不会不舍得。只是以为,凭你自己当差事赚来的,对你来说更有意义些。但你若是因为贪图挣银子,把自己的身子骨给熬坏了,那我必是要生气的。”
晴雯闻言,素来牙尖嘴利一双桃花眼中带着刺,此刻也都软和了下来,眼睛看着地面,轻声道:“我知道呢,并不会熬狠了。”
贾蔷笑了笑,道:“去顽罢。”
晴雯头一偏,看着贾蔷抿嘴一笑,一扭身就要出去。
却不料……
“啪”的一声,晴雯跳着转过身来,双手紧捂腰下,怒视贾蔷。
贾蔷干笑了声,道:“对不住对不住,太喜欢了,没忍住……”
晴雯闻言,俏脸又红了起来,桃花眼里水汪汪的,皱起鼻子凶凶的横了贾蔷一眼后,扭身跑远了。
贾蔷这次决定真不能在后宅多待了,这分明就是个妖精窝!
……
仪门外,前厅。
贾蔷看着联袂而来的齐筠和徐臻,笑道:“不是说晚饭时候再来么,怎这早晚就过来了?”
齐筠指了指徐臻,道:“这小子在我那待的够够的,一刻也不想多留。我也见之甚腻,所以早早给侯爷送来了。”
徐臻懒洋洋笑道:“他府上成天来往的不是穷书生就是酸秀才……哦,说错了,不是宰相公子,就是尚书外甥。十天里有七天在开诗会,那叫一个酸……”
齐筠笑骂道:“胡说八道!”
又对贾蔷道:“做生意,实在少不得和方方面面打交道。”
贾蔷自然明白,且不提被京城百姓称之为聚宝盆的万宝楼,就是刚刚才开遍都中的万香楼,若没有足够的关系维持,只凭贾家的名头,是镇不住场子的。
非但如此,反而还会引来各种刁难。
齐筠是花了大气力,再加上背后九华宫的靠山,和大把银子撒出去,这才将将站稳了脚跟。
便是在贾蔷前世,商业上的事,也从来都不止是商业上的事,更何况当下?
贾蔷对徐臻道:“都中不比扬州,可任我们大展拳脚。你可想好了,要做甚么?”
徐臻见识了一些时日后,也自有感触,叹道:“都说京城大,居不易。真真一点不假,不过越是这样,我倒觉得越有意思。在扬州府平趟有甚么意趣?只是,我还要继续多看看,接触接触,不然冒失出手,反而容易失手。侯爷,你给指条路子?”
贾蔷思量稍许后,说道:“你还是坐镇都中德林号,管管冰室,还有和扬州聚凤岛上联络。另外,西斜街那边也缺一个掌总的外掌管,负责调度货物,尤其是云锦。我会给你调拨一批人手,且先融入京城再说。”
徐臻一听能独当一面,哪有不乐意的,连连点头应下。
齐筠见他如此,又笑骂了声,随后问贾蔷道:“侯爷招我们前来,可是有甚么大事要吩咐?”
贾蔷正要开口,却见商卓面色凝重的大步从外面进来,也顾不得齐筠和徐臻在,禀道:“侯爷,布政坊林府那边出事了。被抓的户部官员家眷,也不知听哪些人挑唆,将林家老爷的车驾堵在了街道口,哭闹着要讨公道。”
贾蔷闻言,脸色一肃,起身大步往外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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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掀桌子!
布政坊,距离林府大门不足百米外。
林如海的马车被百十名老妇或是三四十岁的妇人,带着婆子嬷嬷和小孩,围在一起不能行。
马车车壁上还有地上散着碎了的鸡蛋、馊水、污臭的咸菜……
各种哭骂声、污言秽语声、诅咒林如海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声音如唱大戏般。
更远处,则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这里是布政坊啊!
神京城一百零八坊,最清贵的几个官坊。
也有公人的身影出现,可对上那些哭天抢地的白发老妇,对上那些妇人,连他们似乎也没甚好法子。
户部的大案,经过一日一夜的发酵,早就惊动了神京。
官场上的风声,却都是向着户部人说话……
所以不管是大理寺、刑部还是顺天府衙派来的人,都不敢动硬的。
也有人暗中打招呼,不许他们强来。
果真今日被这些妇人揪斗一场,哪怕不被拖出来啐骂辱打,只围着骂上半天,林如海积攒的清誉,也要折损大半……
之后当然会将这些妇人严惩,但如此一来,户部残余之人岂不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林如海在户部,纵能逞一时之凶威,以后也必会寸步难行,待不长远……
而且,背后之人也在等。
谁不知道林如海有个好姑爷,一直当他的马前卒,简直快成了门下走狗。
如今林如海遭难,贾蔷会不出面?
以贾蔷那种粗莽性子,怕是不会顾忌这些妇人的身份。
若这些妇人是右侍郎黄益和那十八个已经被查出罪证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的家眷也就罢了。
可这些妇人只是户部一些犯了些“小过”,至少在这次大案中,只是“小过”,注定会被放出来的官员的内眷。
将她们打了或者杀了,出了人命,那林如海和贾蔷这对翁婿,就不仅是自绝户部这样简单了。
然而看着给贾府报信的人已经去了近一个时辰了,按理来说,也该来了……
是来了!
来了几十个老妇,提着扫帚、簸箕和铲子等“兵器”。
在围观群众目瞪口呆中,这几十个老妇上前将同样发懵的围堵人群先骂后打……
“谁让你们脏了这地儿的?”
“俺们天不亮就来清扫出来的街道,就让你们这群老滢妇小昌妇们给污了!”
“黑了心的下流种子,坏透了的老表子们!”
“你看看你们将这地儿给脏成甚么了,给俺添干净了!”
那些小官宦人家出来的妇人,哪里是这些市井悍妇们的对手?
连啐骂带抓打,连一碗茶的功夫都没用,就被打的溃不成军。
有两个年轻些的妇人,连身上的衣裳都快被扒干净,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哀求……
而暗中想要出面“主持公道”的人还未靠跟前,就被几个身手矫健的大汉直接锁拿按倒在地,拖到一旁。
这时看热闹的人才发现,不知何时,面色清冷的贾蔷,已经带人骑马立于一旁……
眼见一群妇人厮打的实在不像话,有大理寺的官员上前,对贾蔷拱手道:“宁侯,还是适可而止罢。此处乃布政坊,皆是朝廷三品衣紫大员的住宅。闹成这样,实在有失体统!”
贾蔷淡淡看向此人,问道:“你哪位?”
此人面色一变,强笑道:“下官,大理寺少卿裘源。”
大理寺少卿乃从四品官,在大理寺中仅次于寺卿的实权大员。
大理寺乃三寺之一,大理之意:古谓掌刑曰士,又曰理。
汉时景帝加了个“大”字,意为取天官贵人之牢曰大理之义。
裘源原以为,以他的身份,贾蔷无论如何也该结个善缘。
却不想,贾蔷目光清洌的问他道:“这些人,是你的人?”
指的是被他手下扣下的,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五个人手。
裘源闻言一滞,道:“下官听闻有不明人士,围困户部左侍郎林大人,因此特意带人前来……”
贾蔷讥笑道:“你带人在这看了近半个时辰,看到有人来和那些蠢妇扭打在一起,才决定上前相助?”
裘源面色一变,还想说甚么,贾蔷却已经不去理会他了。
他纵马上前,至场正中,翻身下马,至被林府下人保护着的车驾前行大礼道:“弟子来迟,让先生受苦了。”
马车内,传来的却是平淡不起波澜的声音,道:“无事,蔷儿不必过多为难她们,不过一群可怜人罢。”
贾蔷却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先生且先回,弟子将这些愚妇背后之人问出后,再去见先生。”
林如海沉默稍许,回了声:“也罢。”
他相信,贾蔷不会中那些人的圈套。
贾蔷起身,打发林府管家成席带着马车先回林府。
等林如海的车驾进入林府后,贾蔷才一脸凌厉的看着那群被扫地大妈打的无处可逃的妇人,沉声道:“户部大案,皇上和户部林侍郎并诸位大臣原本秉着惩前毖后的宽厚之心,只诛首恶,余者只要坦白赎罪,可网开一面。却不知是谁人挑唆的你们,恩将仇报,如此恶毒的围堵辱骂林侍郎。好啊,既然你们如此能耐,那就将你们家男人的罪过好好理论理论,看看他们到底有罪无罪。你们放心,所有罪证都会摆开,必让你们心服口服!只是,这次却别想再让朝廷开恩,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该坐大牢的坐大牢!一群不知好歹的贱婢!!”
贾蔷的话,让这些妇人都懵了,她们做梦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其中有一头发花白的妇人却忽然大声道:“你少哄人!就是林如海那老毒夫把我们老爷抓了起来,冤枉了他,我们老爷不过是颜料库的小小管事,从来没做过亏心事,凭甚抓我家老爷?”
贾蔷厉声道:“你们家男人叫甚么名字?”
那妇人却不肯说:“你休想知道,你必是想害人!”
贾蔷微微扬了扬头,立刻有两个亲兵上前,将这个妇人抓了起来,贾蔷也不指望从她嘴里得出消息,一鞭子抽在她脸上让她闭上了咒骂的嘴后,又拿鞭子指着方才和这个妇人在一起的一位年轻些的妇人,道:“说,她是哪家的?不说,一样的下场。”
这年轻妇人哪里敢硬扛,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贾蔷冷笑一声,对身边商卓道:“让人去林府,问问颜料库的王主事,到底是不是清白的?罪证可俱全否?”
商卓立刻前往,未几而归,大声道:“侯爷,林老爷说了,颜料库的王明义是三库中除了银库外,八个罪证明确的主事之一。王明义妻子高氏有藏匿转移贪污所得之罪,将王明义所贪并偷盗之物资,转移至其娘家高家。所以,高氏并高家都会被株连在内。林老爷说,今日他还替八人求过情,罪过轻些的,只要交出贪渎之财,可以戴罪立功。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原还在思量中……既然大理寺的裘大人在,侯爷直接将人交给他就是。此事,林老爷不管了。”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让人将高氏送到面色难看的裘源跟前。
然后,他对地上瘫坐着的一众面色惨白的妇人道:“看到了么?便是她自己,亲自害死王明义,还害死了她娘家!现在,我最后问一遍,是谁挑唆的你们前来闹事?”
妇人们面面相觑,有王家惨况在前,她们哪里还敢迟疑?
一个个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是户部的小张……就是南档房的张桥让我来的!”
“我是户部司务厅的李长远让我来的!”
“我家是户部江南司的赵祝说的……”
“我家是……我家是大理寺司职田成说的……”
“我家是刑部书吏王海说的……”
一旁走过来的裘源听了额头上见汗,干咳了声,劝道:“宁侯,此事牵扯太广,还是不宜声张开来……”
贾蔷皱眉道:“不宜声张?他们有胆子做的出来,还不敢当?户部、大理寺、刑部、礼部、工部、都察院……好啊!一个个魑魅魍魉的东西都出来了,不知死活!来人,将这些人都请了来!本侯倒想问问,他们想做甚么?”
裘源闻言面色大变,警告道:“宁侯,你有甚么权力抓人?”
“没错,一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没权力抓人。”
裘源话音刚落,就见一群身着玄色黑鸪锦衣,头戴三山无翼纱帽的绣衣卫前来。
为首一中年人目光阴鸷,方才的话便是他所说。
“放肆!”
贾蔷厉声喝道:“你一个绣衣卫千户,也敢对本侯指手画脚!”
绣衣卫指挥使也不过正三品,千户更只有五品,贾蔷却是超品国侯。
此人却是桀骜的拱手一礼,道:“下官赵不惟,见过宁侯!宁侯,非是我对你指手画脚,是五城兵马司,的确没有抓捕朝廷官员的权力。若人人都像宁侯这样胡来,朝廷焉有法纪在?而我绣衣卫,便是太祖高皇帝为了驾驭不法逆臣所立!得闻宁侯欲践踏王法,下官虽位卑,却不敢袖手旁观。这些妇人,下官要全部带走。”
此刻周围已经站满了官员,此处本就是布政坊,平日里多有官员往返朝廷大员府邸。
这会儿早就人山人海,听闻赵不惟之言,居然响应起叫好之声。
贾蔷冷冷的看了赵不惟一眼,余光却看到,除却刚随身带来的二十亲兵外,铁牛带着东城兵马司的三十人也到了。
见此,他心中大定,冷笑一声寒声道:“蠢猪一样的脑子,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怕是忘了,本侯除了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身上亦有绣衣卫千户之职!你方才倒是有一点说对的,绣衣卫乃是太祖高皇帝为了驾驭不法逆臣所立。今日有人证在此,本侯缉拿不法逆臣前来问罪,轮得到你来阻拦?”
赵不惟闻言面色一变,随即怒声道:“你那不过是千户衔,如何当真?”
贾蔷哈的大笑一声,道:“好蠢的东西!本侯乃一等宁国公府袭一等侯爵位的超品武侯,何须再多添加一个区区五品千户衔?这个官,原是为了遇到奸佞之时,本侯好拔刀用的。不想,第一次对上的,竟是绣衣卫。本侯问你,果真要阻本侯?”
看出贾蔷眼中的肃煞之意,赵不惟心中凛然,叫苦不迭,可他接到的是死命令,谁都没想到,贾蔷会用这种方式破局。
亘古以来,官场上遇到百姓拦路的,如林如海一样遇到泼妇拦街的,就没有一人,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解围,而且当机立断要追查背后之人的。
所以,谁都没有防备这一点。
可到了眼前,却不能果真让贾蔷大动干戈,这一网洒下去,要捞出多少人?
户部残余的听话棋子被一扫而空不说,其他各部的人手也会损失惨重。
更何况,谁知道贾蔷这疯子,会不会用同样的法子,再撬开那些人的嘴,继续往下挖人?
赵不惟是背后那些人推上来的,更不知收过多少好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想躲都没地躲!
因此,他强硬道:“任侯爷你如何强词夺理,此事是我绣衣卫之事,轮不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动手,所以……”
没等他说完,贾蔷回头对铁牛道了声:“铁牛,杀了他!”如同在说去杀只鸡……
赵不惟闻言,简直不敢相信的想笑,周围听闻此言者也纷纷愕然,以为听错了。
然而在外面只听贾蔷话的铁牛,却是低声嘶吼一声,如闷雷一般,随即猛然数步踏前,一记铁山靠靠在赵不惟身上,“砰”的一声,赵不惟整个人居然生生被撞飞出去,连续撞倒其身后数人后,才“噗”的一声,吐出满嘴碎裂的内脏,头一歪,死了过去。
满场惊寂,众人骇然的看向贾蔷。
贾蔷厉声道:“今日本侯,缉查涉户部大案之不法逆臣,拦我者,杀无赦!!”
是人都有几个不可触碰的“逆鳞”!
当日有人想要谋害黛玉,贾蔷便敢从国公府杀到武侯府再杀到皇子府!
那一夜赵国公姜铎果真敢强保姜林,贾蔷就敢带兵血洗了赵国公府!
辅国公李曜贵为皇子又如何?
若非看出破绽来,李曜只是个被利用的废物,他如果果真是幕后凶手,贾蔷也绝不会饶他性命!
大丈夫当世,若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护不住,他要这富贵身家又有何用?
今日,贾蔷就是要用最铁血的手段,警告那些背后想用下三滥的阴毒手段谋害林如海的人,既然他们不讲规矩,那就别怪他掀桌子!!
“按名单,拿人!”
“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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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 卑劣无耻
林府,忠林堂。
距离林家百步开外的事,几一字不露的传到忠林堂。
等到外人走后,黛玉和梅姨娘从内间出来,满是担忧。
杀人了……
虽然先前她们也听说过贾蔷带着兵马除叛逆,杀过人,但那种听说,好似看史书上的战争一样,似很遥远。
但今日不同,今日就在家门口不远处,听到贾蔷于无声间起惊雷,开口就毙杀了绣衣卫四大千户之一。
黛玉担忧之极,看着林如海道:“爹爹,蔷哥儿这样做,会不会被人责难?”
林如海心里苦笑,方才他被一群泼妇围攻,回来时黛玉也不见如此担忧。
不过想到贾蔷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心里亦是感动,林如海微笑道:“放心罢,无事。”
黛玉怎么可能放心的下,皱眉道:“可是爹爹,女儿听说,那绣衣卫乃是天子爪牙,京城一共也只有四大千户,蔷哥儿就这样……杀了一人,岂不危险?”
林如海微笑道:“玉儿也知道绣衣卫乃天子爪牙?既然如此,就该知道,不听话的爪牙,自然该除了去。今日那赵不惟敢拦蔷儿,便是与天子大政为敌。你且放心就是,为父难道还能看他吃亏?”
梅姨娘笑道:“如何?我虽不明白这些道理,可既然老爷安坐,姑娘就不必急。”
黛玉闻言,俏脸一红,矢口否认道:“谁急来着,我并不曾!”
梅姨娘自不会多打趣自家姑娘,又同林如海笑道:“也不知蔷哥儿这心眼儿是怎么长的,居然想到这样的法子来为老爷解围。先前得知老爷被人围困,若不是老爷打发人回来不让家里轻举妄动,我都想让管家带人去救了。”
黛玉也“噗嗤”一笑,笑声中却不无骄傲。
等今日事了见了贾蔷,非得说他一句“促狭鬼”不可!
居然想到以泼妇对泼妇的法子!
林如海也微微笑了笑,但心中对背后之人的下作,亦感到震怒。
他沉吟稍许,开始落笔写信。
这件事,他自不会让贾蔷一人承担压力。
林家四世列侯,林如海自身又是探花郎出身。
或许政见有所不同,可当有人以这种卑劣的方式攻击他时,那些座师、同年和世交亲旧,也不会袖手旁观。
风雷涌动,且看这场大戏要演向何方!
……
林府百步开外,贾蔷一声令下,自有人将其将令传向五城兵马司。
不过又亲信从外入内,在其耳边耳语数言,贾蔷闻言眼睛一睁,道:“果真?”
那人点了点头,往周遭人群中指点了几下。
贾蔷冷笑一声,于左右道:“去拿人!”
原来,就在这周围,就有方才名单上的人,这会儿居然藏匿不出。
贾蔷身边的亲兵便随那位亲信,冲进人群中拿人。
“干甚么?”
“有辱斯文!”
“大胆!放肆!本官乃朝廷命官,兵马司凭甚么抓我?”
“反了反了!”
七八人惊慌失措骂骂咧咧的被拉进来,贾蔷上前,一把抓起其中一个嗓门最大的,拖曳到先前那些妇人砸向林如海的臭鸡蛋、烂咸菜和馊水污秽跟前,按着他的脸,正面贴向那些东西……
周围围观之人看到那还穿着七品官服的小官,一张脸被那些臭烂污泥埋了进去,有人甚至干呕了出来。
“过分了!”
“斯文扫地!”
“岂有此理!”
然而贾蔷却理也未理,所问之言,让周围不少人担忧的事成真,更令不少人心惊胆战:“说,是谁指使的你,教唆这些妇人,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法对付林大人?”
那人差点没把苦胆吐出来,但到底不是那些妇人,一问就出口,咬牙道:“下官,下官听不懂宁侯在说甚么?宁侯仅凭几个泼妇之言,就如此折辱下官,下官自束发读书以来……啊噗!”
话没说完,一张脸又埋进去了。
贾蔷回头道了声:“拿刀来!”
周围人闻言悚然而惊,连商卓的面色都严肃到了极点。
却不敢违逆贾蔷之言,送上一把腰刀。
贾蔷接过刀后,松开此人的头发,扯过他的一只手来,手起刀落,此人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声,被贾蔷生生斩下三根手指,贾蔷拿刀对准他的脖颈,厉声问道:“本侯今日就算斩你人头,了不起也不过降爵罚银之罪,一群下三滥的畜生,本侯最后再问一句,到底是谁指使的你,行此卑劣之行?”
此人吓懵了,哪里还扛得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求饶道:“下官交代,下官交代,是……是康侍郎之子,都察院御史康业打发人来,让下官办的?”
贾蔷“哈”的一声冷笑,道:“是康业那下贱之人?你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此人已经吓破了胆,自然问甚么答甚么,道:“是康业身边的长随李良让我这样办的,李良是康业的奶哥哥,最是亲信!”
贾蔷回头传令:“拿李良!”
立刻有人奉命前去抓人。
此时,围观的人已经站不住了,只觉得贾蔷要疯。
也终于有衣紫大员出面,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再折腾下去,怕是要将官场掀翻。
大理寺卿宋昼亲自带人出面,大理寺两位少卿裘源、吴克亦俱至。
宋昼看着身上染血面容凌厉的贾蔷,拱手道:“宁侯,今日之事,本官已知之。有人挑唆无知愚妇,惊扰围堵林大人之车驾,居心叵测,手段下作,不可原谅。不过此案,理在大理寺职责范围内,还请宁侯将一干人证犯人交给本官,由大理寺审查问罪。宁侯虽有绣衣卫千户之衔,但毕竟无旨意在身,此案事涉如此多官员,实不该宁侯问罪。”
贾蔷闻言,目光锋利的看着宋昼,道:“本侯非轻狂之人,只是,本侯不欺负旁人,旁人也别想欺负我贾蔷!家师世代列侯,功勋之门。更为朝廷坐镇扬州盐政十三载,所付出之巨,朝野上下,谁敢否认?!这样一位国之功臣,竟被一龌龊竖子所欺,此案不正,本侯意难平!宋大人,此刻人证就在此,本侯问你一句,康业那畜生,当如何发落?”
宋昼闻言,登时变了面色,他沉吟稍许,道:“目前来看,倒也未必就认定……”
不等他话说完,贾蔷又拉过一个之前站在周遭的官员,看其身上官服,倒是一位五品官。
贾蔷一脚将他踹翻在污秽地里,臭鸡蛋污水染了一身,贾蔷举刀厉声问道:“你又是听哪个畜生之命,来行此卑劣之事?果真非要见了血再说,本侯亦可成全你!”
宋昼见之面色大变,沉声道:“宁侯,你莫要自误!”
他所带大理寺之人就要上前,就见一黑熊精一样的大汉怒吼一声,铁塔般拦在他们身前,让他们干吞唾沫不敢妄动。
那被贾蔷以腰刀所逼之人,面色惨然,看看先前那个吏部下官儿的惨样,哪里坚持的住,回道:“是……是御史大夫常大人的二公子常策给下官传的信儿,他和康侍郎之子,御史言官康业是好友……”
“来人!拿常策!”
御史大夫与吏部天官,是朝中可与军机大臣平齐的巨擘之一。
听闻连御史大夫常家都卷了进来,周围人一片哗然。
感觉此事已经濒临失控……
宋昼深吸一口气,上前道:“宁侯,本官可以保证,既然御史康业是幕后主使,大理寺绝不会顾及黑手势大,就放过他。还请宁侯,将此案交与大理寺!也请宁侯,顾全一些朝廷的体面!”
眼下已经将御史大夫常进、吏部左侍郎康德卷了进来,成为莫大的丑闻。
果真再卷几人进来,朝廷的体面就要丧尽。
宋昼心中将这几个无知小儿骂了个狗血淋头,平日里还将康业之流视作年轻俊杰,没想到,竟办出如此混帐之事来!
今日果真办成了倒也罢,偏生闹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当人子。
贾蔷看着宋昼,道:“请本侯顾全朝廷体面?宋大人为何不请吏部左侍郎康德和御史大夫常进顾全朝廷体面,他们与家师同殿为臣,就养出这样的下流儿子来?”
“贾蔷,本官的儿子若果真参与此事中,本官绝不姑息。”
又一衣紫大员出面,来人正是御史大夫常进,他面色淡漠,说完此言后,对身边人道:“将那孽障拿来,敢有反抗,当场打死!”只要常策咬死不认,贾蔷又能如何?
常进之后,吏部左侍郎康德也出面,不过随行而来的,还有一个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奴才。
康德淡漠道:“此事原是背主家奴李良瞒着康家所为,今日本官亲自将他交到大理寺问罪。明日再领犬子,入林府与林大人赔罪。”
常进道:“康大人且等等,我家那畜生来问明白后,明日一并去给林大人磕头罢。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愧见林大人。”
周围官员纷纷宽解起来:
“二位大人日理万机,忙于公务,难免出现一些屑小家奴。”
“谁人又能无过?下官记得,当初贾家也出了不少差错……”
“是啊是啊,刁奴可恨!”
“唉,何必咄咄逼人?”
“贾家的家奴犯下的事,可比这个严重多了……”
甚么叫做“大势在我”?
甚么叫做“指鹿为马”?
甚么叫做“颠倒黑白”?
无过于此!
贾蔷看着这一出出,看着几个大员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曾,随手将绣春刀一丢,笑出声来。
他一步步上前,身后诸亲卫亦随之上前,压向那群逼逼叨叨中的朝廷巨擘。
三个衣紫大员都皱起眉头来,看向贾蔷。
贾蔷要是果真对他们这样……
那他们反倒乐意瞧瞧,此人是怎么死的。
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又岂止代表他们自己?
更代表着朝廷正统乃至王朝气运的颜面!
莫说贾蔷一个侯爵,就是宗室王公,敢当街殴打,也是除爵圈禁的下场!
然而就见贾蔷距离他们三步之遥时站定脚步,清冷的目光中不无讥讽的看着他们,道:“果真,只是家奴自作主张?”
先前还信誓旦旦要拿下康业的大理寺卿宋昼此刻竟然又变了口风,语重心长道:“宁侯,如今看来,的确是李良反叛,做下这等背主之事……”
康德和常进只是淡漠的看着贾蔷,对他们来说,贾蔷就好似一跳梁小丑一般,以为凭借这样的小事,就能掀起风浪来?
贾蔷哈哈一笑,点点头道:“宋大人说的在理啊!这世上,最恶毒的,便是人心。悖逆的奴才,总是防不胜防!谁家还没几个人面兽心的奴才?”
宋昼虽不解贾蔷的态度为何突然软了下来,只以为面对两大当朝巨擘,他服软了,却也认为是好事,连连点头道:“宁侯能有此见识,可见林大人这个先生当得好。”
贾蔷连连点头,道:“是,我先生当的极好。只是,我这个弟子却不成器的很。”
宋昼奇道:“此言从何说起?”
贾蔷笑道:“因为,康家只有一个悖逆奴才,我贾家却有那么多。先前扫清了一批,可我总觉得,还没扫干净。毕竟,人面兽心者太多。今日事就此作罢,难免的嘛。只是,还请三位公正无私的大人将今日事记得明明白白。果真我贾家也出现悖逆奴才,因为看不明白今日之事,也带人围了你们的车驾时,三位大人可千万不要说是本侯指使的。人都要讲道理,是不是?果真到那个时候,谁再腆着老脸责怪本侯,就不要怪本侯啐他一声臭不要脸了!!”
说罢,贾蔷转过身去,在后面和一人耳语了许久的商卓忙牵过马来。
贾蔷翻身上马,往林府打马而去。
背后,三位大员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这才想起,这位王八小犊子,最擅长的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然而没等他们去仔细想对策,就见先前那群将围困林如海车驾的妇人打的溃不成军的健妇,不知何时居然云集了过来,手上拿着的,居然是先前那群妇人没用尽的臭鸡蛋、烂菜叶和馊水罐子。
三人见之面色大变,根本不多话,转身就走。
好在三人身边都带着大量家丁奴才和长随,赶紧拦在后面断后。
可那群妇人却已经冲了上来,尖声大骂道:
“打奸臣啦!!”
不知多少鸡蛋、烂菜叶和馊水飞了出去,泼的三位大员的随从满身狼狈,厉骂连连。
有力气大的妇人,更是将一枚臭鸡蛋飞跃了人群,“咚”的一声砸在了吏部左侍郎康德的脑袋上……
“混帐!焉有如此卑劣无耻之泼皮小儿!!”
康德怒骂一声,却还是被身边的长随劝上了官轿,匆匆离去。
今日,贾蔷泼皮无耻小儿之名,一日间传遍官场!
这荒唐的一幕看似为今日事画上了终点,但任谁都清楚,今日事若没有个交代,贾蔷绝不会善罢甘休!
从今往后,朝中大员再出门,就要仔细着了。
可又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一时间,一些心里有鬼的人,坐立难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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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同流合污
林府,忠林堂上。
贾蔷进来时,就见梅姨娘和黛玉正笑颜如花的看着他。
贾蔷“哟”了声,笑道:“可是林妹妹说笑话了?”
黛玉蕴满灵秀的明眸弯成月牙,眼中尽是喜欢,笑道:“很是呢,我说的笑话便是你!”
贾蔷呵呵笑道:“能让林妹妹这样开心,当一辈子笑话才好。”
黛玉“呸”了声,嗔了句:“油嘴滑舌!”
林如海忽然叹息了声,总觉得自家姑娘距离出门越来越近了……
听到自家爹爹的叹息声,黛玉俏脸登时飞红,横了贾蔷一眼后,不说话了。
倒是贾蔷面皮厚的多,上前给林如海见礼罢,说道:“先生,今日事是康侍郎之子康业所设计,里面还牵扯御史大夫次子常策,当然,肯定还有其他人。不外乎一众高官子弟,不知天高地厚。先生放心,兵对兵,将对将,他们这些小辈先不规矩,回头弟子必让他们知道,今日之事到底错在了何处。”
林如海呵呵笑道:“你不去寻康德、常进、宋昼他们的麻烦了?”
贾蔷嘿了声,笑道:“他们势必在等着我出手,我偏不出手!就每天安排人在他们上衙的路上,嚎一嗓子吓一吓。等他们见怪不怪麻痹的时候,再给他们来个狠的!”
梅姨娘笑坏了,道:“怎么听着有些儿戏呢?”
贾蔷摇头道:“终归还是朝中势力单薄,否则今日岂能如此简单?不掀下几个衣紫大员来,绝不完事。如今,却只能靠这种动作,纠缠他们,打疼他们,让他们不敢再逾越规矩。就看这一次,那些人到底有多不要脸,准备拿出多少人来当替罪羊。但不管怎样,康业不领罪,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今晚就让人往康家送些死猫死狗去,给康家一份惊喜……”
梅姨娘和黛玉看着咬牙切齿的贾蔷,差点没笑死过去。
怎这样坏?
不过,又觉得男孩子坏一点也好,顶事,解气!
林如海亦是笑了笑,道:“朝中的事不必你理会,你都将康家父子逼到这个地步,若为师还不能拿下康业,岂非庸辈?不过,今日你下手有些狠,明日必有折子弹劾于你。却也不必担心,皇上最是圣明不过,当初封你一个绣衣卫千户衔,原是为了这种事。”
贾蔷点头道:“除去赵不惟,便是因为看到此人身为天子亲军,却连位置都站不准。不过,许是少不了挨一顿骂。”
林如海微笑道:“皇上骂你,未必是坏事。”
贾蔷应下后,又问道:“先生,那户部大案怎么说?”
林如海却不愿多谈此案,摇头道:“也不过是商议妥协罢,诛一批,下狱一批,开革一批,再释放其他的。”
终究不可能将户部给杀空了……
话虽说的简单,但贾蔷能想象的到,背后要经历何等的刀光剑影。
那些人颠倒黑白起来,根本毫无底线。
这世上最肮脏的就是政治,贾蔷越来越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见林如海面带疲惫,贾蔷不再问正事,对黛玉笑道:“史妹妹往后就住在贾家了,不回史家了。”
黛玉闻言新奇道:“这是怎么说的?”
贾蔷便将史家的事说了遍,黛玉杏眼圆睁,不可思议道:“云儿的堂兄,将她的银子给抢走了?她前儿个晚上都不肯睡觉,熬了半宿,这人真是……”
梅姨娘都跟着骂了句:“真是不要脸!怎有这样的侯门子弟?”又问贾蔷道:“蔷哥儿必不能忍,你出头了罢?”
贾蔷呵呵笑道:“让人把史思捉了来一通好揍!史鼐夫妻追来后,我先发制人,要告史鼐凌虐亡兄孤女,夺了他的差事,他才害怕了。我又让他分一半家财出来给史妹妹,算是大房该有的。史鼐跳脚不认,最后只签了个将史妹妹出继给老太太的文书,就带人跑了。老太太哭的不行,史家太给她长脸了,哈哈哈!”
见贾蔷笑的开心,黛玉皱了皱眉心,嗔道:“你还笑?”
贾蔷笑道:“别看我笑,后来还不是我劝好的?其他人都没用。”
黛玉忙道:“你是怎么劝的?”
她都想不出好法子来。
贾蔷便将史家二三代后能出人才的说法又说了遍,梅姨娘感慨道:“蔷哥儿真是了得,姑娘姑娘能哄,太太、太太能说,连老太太也能劝服……”
“……”
贾蔷总觉得这不像甚么好话。
黛玉又掩着绣帕取笑起来,笑罢问道:“云儿可是哭狠了?”
贾蔷不无得意道:“也是我哄……”话没说完,登时一滞,有些尴尬的收住了口。
就见梅姨娘和黛玉一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林如海自不会理会这些,他看着贾蔷轻声道:“蔷儿,史家和贾家并不同啊。”
贾蔷点点头,道:“贾珍那爷几个虽也混帐,但贾家家底深厚,至少到眼下,还不怎么缺银子。再加上一个个贪图富贵,少理外面的事,所以才能熬过几代。史家……感觉穷的眼珠子都是红的。一旦外放出去,势必大肆搜刮贪敛,能挺过三年都是奇迹。这也是我将史妹妹提前摘出来的原因之一。”
梅姨娘闻言奇道:“你和那史家小姐相熟,替她考虑的这样周到?”
贾蔷摇了摇头,沉吟稍许,他缓缓道:“原本我便志不在官场,只因实不喜官场上的勾心斗角,缠斗不休。可后来,得先生和半山公教诲,又因其他种种缘故,方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有时就连梦中,都在算计人,或是防备别人算计。
我其实不大喜欢这样的日子,但眼下又不得不为之。为了不让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只知道阴谋算计的人,我很喜欢和一些单纯的人相处,而林妹妹和贾家姊妹们她们便是这样的人。林妹妹自不必说,水晶心思玲珑剔透,不染半点尘埃。而那史家妹妹,亦是生得一副英豪阔大宽洪量的胸襟,虽命运坎坷之极,也并不放在心上。还有二姑姑、三姑姑她们,也都纯洁无瑕。
我希望她们都能有个好结果,也算是在我心中留下一份净土,不被那些阴谋算计占满,所以就尽一份心力。”
听闻此言,黛玉看着贾蔷,抿嘴一笑。
能有这样的心思,她就不用担心,贾蔷会为权势利禄所惑,成为一个满心钻研算计之人。
当然,即便果真成那样的人,她也不会说甚么。
因为她知道,贾蔷做的许多事,原是为了她。
所以不论如何,她都会站在他身边,无非同生,亦或共死罢。
但他能保持心中的善良,让黛玉愈发喜欢。
林如海似乎并不关心这些,他同贾蔷道:“有一事险些忘了同你说,贾雨村就要进京了,任太仆寺卿。他进京后,势必会去拜访你。”
贾蔷闻言面色一变,不解的看向林如海。
眼下贾雨村为正四品金陵知府,而太仆寺卿却是从三品,总掌天下马政,位列九卿。
为甚么会是贾雨村?!
这样的人,怎么会提拔进京?
如今京里从三品的位置,都是要被人抢破头的。
若没人举荐,贾雨村那样没甚跟脚之人,绝无进京的道理。
林如海略略苦笑的一叹,道:“实是无人可用啊,此人……德行不足,但才具可用。蔷儿,既然我们知道了他的根底,就不必担心被其反噬。这个位置,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道:“弟子也听人说过,用人当用其才,而非其德。曹孟德当年唯才是举令,便是这种。只是先生,贾雨村此人,贪弊酷烈,且典型的脑后生有反骨!是不是,要仔细养虎为患?”
林如海笑了笑,道:“也就是二三年功夫,最多不超过五年。半山公回来后,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你也知道,那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先前,半山公就已经书信于我,问金陵贾雨村的名堂了。”
见贾蔷仍在迟疑,林如海轻声道:“蔷儿,王子腾,又比贾雨村高明多少?莫说王子腾,便是其他开国一脉的勋门,其实也都差不离儿。你莫要为了你房里那个丫头,给蒙住了眼。”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品德兼优的官员?
贾雨村所行之事,放在大部分官员身上,其实结局都差不多……
贾蔷闻言一凛,看向林如海,缓缓道:“先生说的是……好,我就再给他几年时间。只是,先生最好还是直白的告诫他,少往贾家来,我很不喜欢他。”
若让他和贾雨村眉来眼去,狼狈为奸,那又置香菱于何地?
再者,林如海只知道贾雨村忘恩负义,愧对香菱父亲。
却不知道,前世在贾家落败后,贾雨村极有可能是那个反叛过去对贾家落井下石的卑劣小人!
若非如此,平儿也不会骂他骂的那样难听,骂他是没天理的货色,是个饿不死的野杂种……
林如海笑了笑,道:“你至今,还没有上位者的心量。不过,也不妨事。”
贾蔷点了点头,有些未发生之事,他也无法同林如海说。
见贾蔷不大高兴的样子,一旁黛玉看着有些不忍心,小声道:“我倒觉得蔷哥儿这样挺好,何苦都变成与浊世同流合污?”
林如海闻言哈哈笑道:“好好!不让他与我们这些浊世之人同流合污,就让他和你们一起顽罢。心中能保持一份赤诚和坚持,此并非一件坏事。只是蔷儿亦不必过于担忧,你能用那些婆子对付泼妇,为师难道不能用贾雨村,对待那些祸国之辈?”
很显然,太仆寺卿并非林如海为贾雨村准备的最终位置。
贾蔷闻言后,点了点头。
黛玉和他对视一眼后,见他面色舒缓下来,轻轻一笑,又含羞垂下螓首。
她好喜欢这样的氛围,师慈徒孝,先生严格而开明,弟子恭敬诚孝但也有自己的原则坚持。
一家人在一起,凡事可以相互商议,不似寻常人家那样,长辈对晚辈唯有呵斥和教训,晚辈对长辈也只有敬畏,却不敢多言一句。
午后春日的阳光暖煦,透过窗纸照进屋里,地面上像是蒙了一层光纱。
贾蔷不似在外面,或是在贾家那样言辞锋利霸道,咄咄逼人。
他在这里,轻声细语的与林如海说着近来的一些构想,及些许布局。
甚至连要和尹家一起做营生赚大银子的事,又拿出来细细掰扯开来讲了遍。
还有甚么漕运、海运、黑辽巨木,以及西洋番种等等。
黛玉许多都听的不甚明白,可是见贾蔷讲这些时,分明了然于心,她才发觉,他懂得好多……
她希望,这样的时光,能一直到永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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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天大的笑话!
黛玉的愿望终究不能实现,甚至没等到贾蔷和林如海将话叙完,就有人前来打扰……
“老爷,前面传话进来,恪和郡王来了,在外面说是来寻侯爷,让侯爷快出去。”
贾蔷正与林如海说到,准备在东市各商铺收取清洁银子和火禁银子,而林如海看起来并不怎么赞成之际,书房外有婆子传话道。
贾蔷闻言,有些无奈的对林如海道:“必是为了马车一事。”
林如海提点道:“无论如何,与宗室相交,一定要注意分寸。恪和郡王终究也是皇子,还是皇后嫡出。”
纵然荒唐,但身份就摆在那。
太过靠近,是祸非福。
贾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应声道:“先生放心,我省得。”
说罢,站起身就要告辞,却忽地想起一事来:“林妹妹今儿去不去看史妹妹?晚会儿我来接你?”
黛玉仔细想了想,缓缓道:“那也好,云儿还不知哭成甚么样呢。”
又对林如海和梅姨娘正经解释道:“我和云儿一起长大,她打小自襁褓里就没有爹娘,叔叔婶婶待她也不算好。如今连家也没了,心里必会难过,我不去探望探望,很是不好!”
林如海和梅姨娘还能说甚么……
“嘿嘿,回头我来接你!”
说罢,在黛玉羞恼的嗔视下,贾蔷离了忠林堂。
……
“哎哟,你怎么才出来?快快快,跟我走,别让老四一人吃完喝尽顽干净了!”
贾蔷一出了林府大门,就被满嘴埋怨的李暄拉起往他车驾里拖。
贾蔷一个巧劲将胳膊挣脱出来,皱眉道:“王爷,这是要做甚么去?”
李暄恼火道:“商议怎么建马车作坊啊!老四都在锦绣阁等着了!贾蔷,我可跟你说,锦绣楼的鱼宴烧的满京城都是头一份!老四素来不声不响,那是他都骚在里面。果真去迟了,能给咱们留一个鱼头就不错了。今儿本王大出血,还有别的惊喜,去迟了,都便宜老四了。快快快!”
贾蔷无法,只好道:“我骑马,骑马快些。”
他可不耐烦和一男人挤一架马车内。
李暄也不强求,自己急急上了马车后,就让王府车夫、护卫速速启程了。
贾蔷亦是翻身上马,随着马车前往。
在东城一个并不显眼的胡同内,一栋三层木楼门上挂着锦绣阁三个字的木匾。
也是稀松寻常。
从马车上下来的李暄却得意道:“你可不要瞧这楼破旧,鱼烧得好才是正经!上回我带了份回宫给母后尝了尝,连母后都夸,这鱼做的比宫里的还鲜美!这里的鱼宴都要提前一个月才能订得到,也就本王曾帮过这家的老头儿,才给我几分薄面。不然,你有银子也吃不到!今儿你可是欠我一大人情!”
贾蔷气笑道:“这也算欠份人情?”
李暄眉开眼笑道:“你欠惨了!等一会儿,你还得欠一个!”
说罢,拉着贾蔷就往里面进。
路过一个老翁时,倒是停下脚来说了几句。
原来这白发老翁便是锦绣楼的东家兼大厨,说了两句后,就进后厨了。
贾蔷随李暄上楼,奇道:“这样的能人,怎没人招进宫里或者王府?”
李暄嘿了声,好笑道:“你当天家是山大王不成?看到好的就强招去宫里、王府,那市面上还有老字号么?不是,我说你怎么想天家的?”
贾蔷也嘿了声,笑而不语。
到了三楼雅间,进门就看到尹浩正在小饮着花雕,面前一盘糖醋鲤鱼吃的骨骼完整无缺。
李暄见之简直“花容失色”,怒道:“我就知道,老四你必会偷吃!”
尹浩呵呵一笑,道:“我偷吃甚么?这一条是我单会了账,请店家额外单点的。”
李暄大怒道:“放屁!锦绣楼规矩,一个席上最多八条鱼,你单点有个屁用!”
尹浩沉默不言,又吃了口花雕。
李暄指着他对贾蔷道:“看清楚了?他就会在外祖母那里作像,最是阴险!”
贾蔷呵呵笑道:“五个兄长一个弟弟,老太太单选五哥管内外事,王爷你说说看,老太太知道不知道五哥甚么性子?”
“……”
李暄憋闷了会儿后,又眉开眼笑道:“本王还有惊喜没上来呢!”
说罢,看着尹浩嘿嘿一笑后,拍了拍手,然后就见从雅间耳房,鱼贯走出三个美人。
相貌甜美不说,最重要的是,三个美人皆是胸怀广博之辈……
贾蔷见之,看了看快要笑死过去的李暄和摇头苦笑的尹浩,无语了半晌,道:“今儿有机密事要谈,就不请她们了。”
李暄断然不许,霸蛮道:“今儿有甚么机密事?不过是做些营生买卖,她们听去了也不妨!贾蔷,你少给本王装好人,你也是傻,今儿在布政坊闹的那一出,神京城谁还把你当好人?你也太损了,连本王王妃听了都笑的肚子疼,亏你想得出来,用一群泼妇去对付那些妇人……这会儿还装好人,你装的像么?她们可都是丰乐楼的花魁,我说了你好那一口,她们才把裹胸肚兜给去了,你……”
贾蔷听不下去了,这个王八羔子,名声彻底让他给败坏了……
他摆手道:“王爷不让她们走,那我就走了!”
说罢,转身就要下楼。
李暄见他果真如此,忙叫道:“让她们在里面奏乐,奏乐行不行?”
贾蔷迟疑,李暄骂骂咧咧道:“人家靠这个吃饭,都像你这样的,她们非饿死不成!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老四,回去给子瑜说,这人最是无情!”
尹浩呵呵,贾蔷想了想,从袖兜里掏出了些碎银子,放在一旁几上,对三个楚楚可怜的妓子道:“今儿着实有要紧事要谈,下一回得幸,再来聆听姑娘们的乐曲。你们且回罢。”
三个女孩子看着俊秀无双英气逼人的贾蔷,一个个目现异彩,俏脸含晕屈膝福礼道:“多谢侯爷赏银!侯爷何时得闲,我们姊妹必在丰乐楼扫榻相迎。”
说罢,告辞离去。
等她们走后,李暄闷闷不乐,道:“我和宁王兄说了要招待你,他才松了口,让我带三个出来,你倒好,不识好歹,才刚露面就打发走了,扫兴……”
贾蔷闻言微微眯了眯眼,道:“丰乐楼,是宁郡王的产业?”
李暄不理会这些,嘟囔道:“说罢,有甚么机密事?”
不过却也没让贾蔷说,他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贾蔷,昨儿回去我寻了内务府将作监的几个老师傅,都是木工里的大匠,父皇母后的龙驹凤撵都是他们打造的。他们说,就算你果真能解决转向的问题,人家买了回去,一看也就知道了。想撑起来多大的产业,怕是难。不说他们,京城有名的专门打造车驾的就有两大家,一个雷家,一个谭家,都是上百年的老字号!就算咱们解决了转向难处,他们看了去,说不得比咱们做的还好。他们有熟练的工匠,现成的作坊,咱们要做,还得从头来过。”
贾蔷摆手道:“有些东西,不是说别人看了去,就能做得出来的。同样的染色,为甚么京城八大布号那么多染匠老师傅,都染不出云锦的鲜亮来?”
李暄眼睛发亮道:“这马车你也有秘方?”
一旁尹浩亦是侧目看了过来,贾蔷笑了笑,道:“何止是一个秘方?是有许多秘方!五哥,嫂子从会馆带回去的婴孩玩具,家里的孩子可还喜欢?”
尹浩点头笑道:“顽疯了。”
贾蔷道:“这些东西,看起来也不难,寻常木匠看了去,果真去做,也能做得出。但是,技术一般的,做不了那么好。技术好的老匠人,想做出一样的东西来,至少要比我们做的多费七八个工,甚至还不止!为甚么?就是因为我们有秘方。
所以,即使那雷家和谭家,将我们卖出去的马车拆解开来,想要描着做,可就算他们能做得出来,成本也一定比我们高好几倍,花费的时间,更要长久的多,根本无法和我们竞争!”
车床这样东西,在当世来说,何止是秘方……
李暄啧啧称奇的看着贾蔷,道:“这么说来,不用怕赚不到银子?”
贾蔷笑了笑,道:“这个产业,是可以传诸子孙的大产业,根本不是担心赚得到赚不到银钱的事,是考虑怎样将这座金山长久的吃下去。”
李暄忙道:“贾蔷,你可有甚么主意没有?快说快说!”
贾蔷笑道:“我寻思着,不必将作坊全部放在京城。一来在京城一地,寻不到那么多的木匠、工匠,二来,这边的工匠工钱也贵,且人手混杂不齐。三者,京城左近的树木,不可能由着我们肆意砍伐。所以,我准备将作坊,沿着运河两岸,寻有利之地安置。每一处的作坊,只负责生产车驾的一部分,最后,再用船运到京城来,进行总装。如此,就能最大限度的防止咱们的秘密,被人给偷了去。况且,这个行当一旦做大了,需要的木匠工匠成千上万。咱们果真在京畿之地,聚集起过万工匠来,并不合适。”
李暄闻言,看了贾蔷半晌后,眨了眨眼,转头问尹浩道:“你听明白了么?”
尹浩咂摸了下嘴,看着贾蔷摇了摇头,道:“不是很懂。一架马车,还能分开了做?不懂。”
贾蔷笑了笑,流水式作业还要过一二百年才出现,他们当然不懂。
他笑道:“此事原也不需要你们懂,五哥,你就负责城外庄子里,看着马车总装起来就是。”
李暄不甘寂寞道:“那本王呢?”
贾蔷笑道:“王爷的用处就更大了,各处都要打着王爷的招牌,不然不知多少小鬼要上门打秋风,敲诈勒索。另外,王爷执掌内务府,里面有天下手艺最精的大匠。王爷能不能请一个老师傅出来,帮着教一批徒弟出来?”
李暄闻言,连连摆手道:“你想的美事!将手艺教给外人,怎么可能?”
贾蔷呵了声,道:“又有甚么不可能之事?不可能,无非是条件没到位罢了。好多老匠人,一手精绝的手艺,到头来白白失传,实在可惜。”
李暄闻言迟疑了下,道:“行罢,回头本王去试试再说。”
贾蔷点了点头,尹浩正想再开口问问,沿着运河建工坊,到底要怎样个章程,听起来实在新奇,却见房门打开,有一年轻伙计端着一份食盒,躬身赔笑进来上菜。
只是这个伙计进来不算甚么,他这一开门,却将对面的喧嚣嘈杂声也传了进来。
隐隐传进来的一句不甚清楚的话,却让三人贾蔷、李暄、尹浩三人都微微变了面色。
“你说皇后娘……女,果真……哑巴?”
“老天爷!”
“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可笑,可笑!!亏我……”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不理会小心翼翼摆菜的伙计,一起起身,往门外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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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 贼船(第三更!)
锦绣阁,开在东城闹中取静之地。
这样的宝地,原就不是一般人能来的。
更何况,还能上三楼。
衙内圈的等级,虽从未标明成文,但其实比官场上一品二品分的更清楚。
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根本不可能融在一起。
譬如这锦绣楼,以贾蔷前身时的地位,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即便无意中来到这,也绝不会被引到三楼。
强闯者,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能在贾蔷、李暄、尹浩三人对面雅间吃席者,他们本身水准如何不好说,但他们的老子,必是朝中巨擘人物。
“我就说,贾家那小野种,怎么有那样的福气?原来要娶的是个哑巴!”
“也是奇了,皇后怎么会把一个哑巴侄女儿嫁给他?”
“你们也是糊涂,原本我也想不明白,今儿知道了是哑巴,这不就明白了?”
“哦?明秀兄,如何个明了法?”
“你们想啊,这尹家女是个天哑,嫁给谁家能当大妇?不能抛头露面,连管家也不能,侍奉舅姑就更不必说了,谁看一个哑巴不烦?正巧贾家那野种,可以娶个兼祧妻兼祧贾家大房,话说贾蔷真不是贾珍的儿子?我怎么隐约听说过,贾珍赖过他娘的账?总之,贾蔷没爹没娘,又有林家那个病秧子当老婆,不必哑巴出面……啧啧,这么算起来,岂不就是天作之合?”
“哈哈哈!明秀兄你还真是促狭!不过着实有趣,哑巴配野种,再加一个病秧子……啧,林家那对下贱父女,怎就不死呢?今儿可惜了,咱们和康业、常策定下的计,竟被那小野种用那样下贱的法子给破去了。要是今儿林如海被砸一身烂鸡蛋泼一身臭泔水,还不生生羞辱而死?他死了,他那个病秧子女儿也多半活不了,那就解恨……”
“砰!!”
正此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倒,整扇门都倒塌了下去。
贾蔷当先进入,看到的,就是五张愕然的脸。
不过,他们愕然的神情并未维持多久。
贾蔷进门后,根本没有讲道理质问的心思,抓起就近一个年轻人,一拳打在脸上,鼻血当场喷了出来,再反手一巴掌扇过来,那年轻人连牙都飞出几颗,整张脸都变了形。
他随手丢下去,再上前抓起另一人,如法炮制。
另一边,李暄和尹浩也动起手来。
只是二人似乎认识这些人,下手到底轻一些。
李暄抓起一人打了两耳光后,骂道:“球攮的荆楠,荆朝云就是这样教你诋毁皇后母族的?王八犊子,爷今儿非踹死你不可!”
尹浩皱着眉,也是打倒了一个,那人倒也光棍儿,对李暄和尹浩道:“王爷、尹五爷,今儿是我们失言了,可就算如此,我们去给尹家赔罪就是,没必要往死里打罢?赵博远、赵博旭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之子,楚郜是礼部右侍郎楚襄之孙,田辉田明秀是太后外孙……你们打成这样,想来也不好交代?”
贾蔷已经将那位太后外孙打的昏死过去,上前走到这位威胁之人跟前,抬脚一脚踹在他腹上,这位荆朝云的幼子,生生被踢的飞起,“呕”的一声,呕出不知多少杂碎来。
见贾蔷下手这样狠,李暄心里都打了个寒颤,今日若只他一个,或是和尹浩两人,虽也会发飙,但绝不至于出手这样狠。
这些人背后,真不是他一个皇子能扛得住的……
接下来,他都不知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贾蔷知道:“来人,去给他们各家送信,让他们各家大人来领人。最好是和我身份对等的,不然,不要怪我不给情面,让他们一起跪着。”
说罢,转头对那五个还在脑震荡中的年轻人厉吼一声:“还不跪着?想死,本侯成全你们!一群畜生!”
李暄在一旁忙劝道:“快跪快跪,他要是发飙杀人,本王可拦不住!”
这五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年轻人,这一刻也真害怕了,方才贾蔷是真的在往死里打他们。
他们总觉得,这个人就是个疯子,真敢杀人!
所以,纵然满心屈辱,五个人还是摇摇晃晃的,跪倒在地上。
……
大明宫,养心殿。
大太监单毕着一身大红衣,匆匆进入殿内。
瞥了眼御案边的戴权,心中暗恨,不过此刻没功夫理会他,单毕跪地道:“启禀万岁爷,又出事了。”
隆安帝听闻此言,心里就一阵烦躁。
今日有人鼓动妇人围堵林如海,就让他勃然大怒。
后来贾蔷以毒攻毒,破了这阵仗,更力扛三位三品大员的压力,还让三人狼狈而逃,总算让他气顺了些,准备明日好生与那些逆臣做过一场,总要将康德之子康业治罪,才算气顺。
不想,没过两个时辰,竟又生出动静来。
他冷冷问道:“这话奏的没头没尾,到底出了甚么事?”
戴权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里暗骂了声蠢货。
单毕面色悻悻,道:“方才皇五子恪和郡王李暄并尹家尹浩,相约了宁侯贾蔷往锦绣楼会宴,不知因为何故,和对面用席的荆相幼子荆楠,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之子赵博远、赵博旭,礼部右侍郎楚襄之孙楚郜,还有太后外孙田辉起了冲突。恪和郡王、宁侯还是尹家尹浩三人,将荆楠五人暴打一通。此刻,宁侯贾蔷正命人往四家传信,让四家当家人去锦绣楼领人。对了,那五人现在正跪着呢。打的有些狠,几乎就要出人命了……”
隆安帝闻言,只觉得脑门青筋都快跳出头皮了。
荆朝云、赵东山、楚襄、太后……
这里面几人,连他都要小心应付,李暄、贾蔷倒好,居然一气得罪死了,还让人家亲自去领人!
“到底因为甚么?”
隆安帝咬牙问道。
单毕愧然道:“发生的太仓促,眼下还不清楚……”
话音刚落,戴权躬身道:“主子,还是奴婢派人去查个清楚罢。”
隆安帝摆摆手道:“快去快去!这两个孽障,一刻都不让朕安心!朕早说过,少让他们搅和在一起,如今如何?果真惹出大乱子来!”
戴权忙赔笑道:“五皇子素来诚孝恭敬,想来不是他惹出的麻烦。”
隆安帝不耐烦道:“你懂甚么?去罢去罢!”
戴权吃了一瘪,只能躬身退下。
戴权刚下去没多久,单毕也告退,只是才出殿门,就见罗荣、何振两位军机大学士含怒而来。
进入殿后,没多久,就传来震怒指控的声音:
“无法无天……”
“残忍暴虐……”
“恣意妄为……”
单毕闻声变了面色,“啧”了声,摇摇头走了。
这一回,贾蔷麻烦大了!
不管因为甚么起的冲突,一个侯爷,也顶不住满朝大臣的怒火!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太后的娘家侄孙。
要知道,田家人丁不少,可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就那么一个侄孙。
太后心疼的跟甚么似的,果真打坏了,啧啧!
……
布政坊,林府。
贾蔷走后,黛玉就回了清竹园准备去贾家的行囊和换洗的衣裳,梅姨娘也跟着去叮嘱一些事项。
林如海在忠林堂上处理公务,正在思索时,忽听管家成席在门外敲门,林如海应下后,就见成席面色凝重的匆匆入内,道:“老爷,出事了。”
林如海很少见过成席这个神色,微微扬了扬眉尖,问道:“如何了?”
成席道:“侯爷和恪和郡王还有尹家五哥,在锦绣楼把荆朝云之子、赵东山之子、楚襄之子还有田傅之子打了,打的有些狠,如今他还让五人跪在那,由各家家主去领人。”
林如海闻言,面色陡然肃穆起来。
荆朝云、赵东山、楚襄,这三人加起来,其背后之势,就已经结遍大半朝堂,再加上一个田家……
便是哪家亲王府,都难扛得住。
成席见林如海一直不出声,忍不住担忧道:“老爷,这次怕是要麻烦了。”
林如海缓缓摇头道:“蔷儿不是鲁莽之人,他动手前,一定会想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成席道:“侯爷再怎么天资不凡,可到底也是年轻人。且侯爷脾性也大,万一那些人拿今日之事来,或是对老爷不敬些,恐怕也会激起侯爷的怒火,失手伤人。”
林如海沉吟稍许后,还是摇头道:“你还是不了解蔷儿,他心中始终有分寸……罢了,去驾车罢。另外,打发人去顺天府衙,告知顺天府尹韩琮一声,就说锦绣楼内有大案,让他亲往。”
成席闻言面色微变,道:“老爷是担心,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先出动?”
林如海淡淡道:“刑部和大理寺倒是无妨,却不可,让宗人府抢了先。”
眉眼间,除了凝重之外,还有不浅的担忧。
但愿,贾蔷没将人打坏事,果真出了人命,就棘手了……
……
锦绣楼。
楼下已经被不知是刑部还是大理寺的人手团团围住,又有荆家、赵家、楚家、田家四家的家仆。
甚至,连绣衣卫和太医院的太医都出动了。
不少人想将荆楠等人接下来,先让太医医治。
然而,铁牛披甲在二楼楼梯口,一夫当关,不管下面人如何威吓恐惧,四家家主未至,他寸步不让。
三楼,看着酒桌边,正细细品尝糖醋鱼的贾蔷,李暄面色古怪道:“贾蔷,你有点阴险啊,本王怎么觉得,我和小四上了你的贼船?你怕不是拉着我们俩,给你林家岳父老子出气罢?我可告诉你,我和小四是站在子瑜表妹一边的。”
贾蔷也不理,举起酒盏,与尹浩碰了杯后,一饮而尽。
左手边,一叠纸笺上,笔墨尚未干透……
正此时,忽见酒楼老掌柜的苦着一张脸上来,道:“王爷、侯爷、五爷,田国舅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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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同归于尽
“这是怎么说的?”
“这是怎么说的?”
报明身份后,田傅急急上了楼来,一见到贾蔷、李暄、尹浩三人,竟然就在走廊里摆了一席,登时急问道。
在他看来,眼下正和贾蔷、李暄三人合伙谋算着瑞祥号宋家,怎么说眼下也该是盟友才是,怎么就把他儿子打狠了呢?
贾蔷见他来,丝毫没有上次的忍让和礼遇,眼睛森然的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道:“人还没到齐,先坐。”
田傅不高兴了,道:“贾蔷,你不要给我拿大,旁的事,我年岁大些,都可以让着你。可我们家田辉,那是太后娘娘的心尖尖……”
“田傅!”
不等田傅将话说完,就听贾蔷冷喝一声,抬起眼帘看着他,眼中满是暴戾的煞气,贾蔷一字一句道:“今日,莫说你来,便是太后娘娘亲至,没有个交代,我也必杀田辉。”
田傅唬了一跳,一旁李暄忙劝道:“舅爷,来来来,坐坐,先坐!不是我向着外人,可这一次真的是田辉做的太过了……罢了,你先坐下,一起吃点喝点,等人来了再说。唉,总要给个说法,不然,今儿怕是难善了咯!”
田傅听他这样说,心里愈发七上八下,缓缓挨着桌子坐下,转头一看,心都碎了。
只见他儿子田辉差点都让他认不出来!
田辉算是他老来得子,他原本就是田家老来得子,到了他这一辈,一口气生了那么多女儿,才终于生下了田辉。
没想到,田辉又是一口气生了七八个闺女,就是不见带把的。
各种美女屁股大好生养的媳妇,给他寻来了不知多少,连宫里太后娘娘都赏了几个宫女给他。
可就是生不出儿子,有甚么法子?
但只要人在,就还有希望。
所以田辉一直被田家甚至被太后宠得不得了,平日里,便是宗室诸王都让他几分。
却没想到,今日吃了个大亏!
看到田辉不成.人样的跪在那,脸上被血泪污的几乎认不出来,田傅勃然大怒,就要掀桌子,却听贾蔷淡漠道:“你若等不及想一起跪在那,本侯可以成全你。”
田傅闻言,满腔怒火瞬间熄灭,看着贾蔷身上似乎都不带一丝人气儿,头皮隐隐发麻,狠狠吞咽了口唾沫后道:“贾蔷,你……你疯了?”
贾蔷冷冷的看着他,冷笑了声,没有答话,又端起酒盏,与尹浩碰了杯后,一饮而尽。
田傅感觉出贾蔷的不对劲,又见李暄在一旁悄悄对他摇了摇头,再想想先前守在二楼楼梯口的黑怪大汗,他冷汗都下来了。
今儿的确不好招惹这疯子,等回头进宫里寻太后告状再说。
等田傅安定下来后,没多久,就又见一人上来,还是贾蔷熟人,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亲弟,东盛号大东家赵东林。
他匆匆上来后,然而贾蔷只瞥了他一眼,不等他开口就摇头道:“赵东家请回罢,今日之事,你还不够格出面。”
赵东林闻言愕然,迟疑道:“宁侯,到底出了甚么事,我大哥一时半会儿过不来,还请宁侯给我赵家一个薄面……”
贾蔷没有理会,尹浩起身上前,做了个手势,道:“请离去。”
赵东林自然不会不认识尹浩,他看了看这局势,紧紧皱起眉头,却不再强求,只拱手道:“有万般不是,还请宁侯看在我和博安的面上,留一分情面。”
可即便如此,贾蔷也动也未动一下,赵东林心沉了下去,不敢耽搁,赶紧下楼离去,去寻赵东山。
这一幕,不仅让田傅愈发紧张起来,连李暄都抿了抿嘴,想说些甚么,又怕坏了贾蔷的路数,只好闷头胡吃海喝。
一柱香功夫后,楼梯上终于传来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未几,就见一衣紫大员,迈着官步过来,看到走廊上的一桌人后,阴沉的面上,一双眼愈发深沉,审视了贾蔷一番,与李暄和田傅见了礼:“不知王爷和国舅,怎在此?”
李暄率先摆手道:“今儿别寻本王,本王只是个陪客……唔,算是个证人罢。楚侍郎,正主在这。要不,你先坐下说?你瞧,连本王舅爷都坐着呢。”
来人正是礼部右侍郎楚襄,礼部乃是极清贵之地,从礼部入军机者,不乏其人。
楚襄自持身份,又怎会与一众顽劣荒唐小儿同席,他冷淡道:“本官来看看,到底是何人行凶,殴打本官之子?”
然而令他尴尬的事发生了,竟然没人搭理他。
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楚襄脸色一阵青红不定,他怒声道:“本官之子何在?”
终于有回应响起,一道满含委屈恐惧的孱弱声音响起:“父亲,儿子在这……”
“郜儿!”
只听这声音,楚襄就能想象的出他儿子有多惨。
尽管儒家向来讲究抱孙不抱子,对自家儿子从来都是打骂为主。
但打也只能自己打,容不得别人打。
楚襄震怒向前,然而刚走两步,就见贾蔷端起面前的一个吃的只剩下鱼骨头的盘子,转过身,一盘子砸了过去。
随即,楚襄便听到一声惨叫,他儿子的惨叫。
“贾蔷,你敢!!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跋扈狠毒?”
楚襄黑着脸厉声咆哮道。
贾蔷用帕子擦了擦手后,又夹了一筷子红烧鱼,吃入口中,嚼了七八下方咽下,后轻声道:“楚襄,你教养出这样的畜生来,还有脸来问本侯?你若不愿坐下,等人到齐了再谈,本侯可以成全你,和你儿子一起跪在那。”
楚襄简直以为他自己听错了,让他一个从二品的礼部侍郎跪下?
这是要造反么?!
楚襄上前两步,指着贾蔷道:“狂妄竖子,你今日惹下的祸足够你削爵罢官了,你还敢放肆?本官看你是死到临头还……”
“啪!”
话没骂完,楚襄捂着脸连退三步,骇然惊恐的看着站在那,用帕子轻轻擦拭右手的贾蔷,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田傅亦是唬的面色一白,愈发觉得贾蔷疯了。
李暄和尹浩对视一眼后,脸上也都没有一丝轻松神色。
谁能想到,今日之事,会闹到这个地步。
到了这个份上,真是……可怕。
贾蔷看着楚襄,一字一句道:“本侯不想重复说些没用的废话,要么就滚,等着给你儿子收尸。要么,等赵东林和荆朝云一并到了,本侯与你们一起算这笔账。”
楚襄满脸羞怒,有心退走,即刻进宫告御状,可又有些不甘。
他想看看,等荆朝云、赵东山等人来了,贾蔷还敢不敢也甩耳光。
果真如此,别说贾蔷,就是贾家,也难逃抄家灭族之祸!
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嚣嘈杂和怒吼声。
不过没一会儿,就又平息了下来。
未几,楼梯口传来声音,这一次,听着却不止两个人的脚步声。
李暄、尹浩、田傅看向楼梯口,连贾蔷也微微侧过头去,不过看到来人后,他即刻站起身来,迎向前去:“先生怎来了?”
原来,竟是林如海拄着拐杖一起上楼来。
林如海身边的,正是当朝领军机大学士,荆朝云,和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
林如海微笑颔首,叫起了贾蔷,道:“听说这里发生了些不大好的事,又涉及到荆相、赵大人等人,我就来看看……”
话音刚落,就见楚襄三两步上前,指着林如海如生死仇人般厉声道:“林如海,你教出的好弟子!!”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啪”的又是一声,贾蔷反手一耳光,生生将他抽倒在地。
见此,便是素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满身宰辅气度之名的荆朝云,眼眸都瞬间收缩起来,他看着贾蔷,缓缓道:“宁侯,你可知道,你在做甚么?”
赵东山也面色凝重,对神情肃穆的林如海道:“林大人,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林如海不解的看着贾蔷,问道:“可是,出了甚么大事?”
贾蔷回头看了看尹浩,尹浩忙将贾蔷席位上的一叠纸笺拿了过来,贾蔷先奉给林如海一张,又看了看名字,将剩余的,分送给荆朝云,和赵东山,最后一张,递向了还楞在后面的田傅。
田傅被贾蔷森然的眼神看了眼后,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接过。
独楚襄还躺在地上,也不知是伤的太重,还是无颜起身……
荆朝云、赵东山、田傅看着手上的信笺,一个个面色凝重,眉头紧皱。
林如海倒也还好,目光里不掩欣慰,又有些遗憾的看着贾蔷。
这一出,要是等三年后再发生,那就好了……
荆朝云和赵东山对视一眼后,一时不知该说甚么。
林如海则上前两步,将手里的信笺,轻轻丢在楚襄面前,却也没说甚么。
见他如此态度,荆朝云眉头又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就听楚襄站起身来,语气中的怨毒之意惊人,道:“本官绝不信,这是屈打成招写出来的东西,谁会认?”
赵东山和田傅听了,皆是心中一动,然而贾蔷却回头看向了李暄和尹浩。
李暄干笑了声,道:“这文书上所写的,还真是本王亲耳所闻。他们真是这样说的……对了,还有尹浩也听到了。另外还有一个伙计,他开的门,荆楠他们几个的声音才传进来的。这话,就是到了父皇跟前,本王也敢说。”
听闻李暄之言,赵东山脸色难看的厉害,他看向贾蔷道:“那,依宁侯之意,想让本官,如何处之?平心而论,看到这样的事发生,老夫心中极痛,亦深感无颜见到林大人。但是若说他们有杀人之心,老夫以为,还不至于此。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几个小辈胡来……”
贾蔷闻言,向前走了步,笑的连一丝温度也没有,他看着赵东山道:“赵大人或许不知道,本侯的年岁其实比他们更小。论起不知天高地厚胡来,本侯也更胜一筹!你信不信,今日赵大人你们若不给本侯一个交代,本侯连你们一并杀了。
想杀我先生害我师妹?好啊,本侯成全你们!
今日便拿我一条烂命,与你们来个同归于尽,又有何妨?!”
说罢,贾蔷将手中剩余的一叠空白纸笺,猛然洒向空中,似为他们提前洒出的纸钱……
这一刻的贾蔷,像极了面对群狼而死战不退的看家狗。
在他身后,是谁也不能伤害的家人。
见他如此,纵林如海心性坚韧,这一刻,也不禁潸然泪下……
他虽无子,却又何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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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养心殿外
林如海是真的心疼了……
若非为了他这个先生,贾蔷何须如此以性命相搏?
若非他们这些隆安新党势力单薄,又何须贾蔷近乎癫狂般行事?
几回回,拼个遍体鳞伤,你死我活!
唯有惨烈二字,方能形容。
若无他,贾蔷根本不需如此艰难。
以贾家的地位,想站起来在军中争锋困难,可想安逸的生活下去,却绝非难事!
贾蔷最初见到他时,就曾告诉过,其一生之志,在于山野清泉间,做个富家翁,开个书局,读书度日。
清闲自在,怡然自得。
是他和韩彬二人,以社稷黎庶之重,甚至用了一些并不光彩的手段,让这个太上皇良臣,成了他们手中的刀。
尽管,林如海从无恶意。
尽管,林如海待贾蔷如亲生子侄。
可是,看到今日贾蔷以死相逼,要为他讨回个公道时,林如海还是后悔了……
这江山社稷,这黎庶皇恩,有他一人难道还不够么?
何苦,还要将贾蔷这样一个孩子,也牵扯其中?
看着那道年轻清瘦的背影,林如海心中愧然。
但他又知道,眼下绝不是思量这些事的好功夫……
就听赵东山沉声道:“宁侯,你想要甚么样的交代?”
贾蔷冷然道:“你儿子阴谋策划之事,你问我?”
赵东山脸色难看的紧,果真将这供书交上去,果真以严法来办,按供书上所认,这根本就是丢性命,甚至株连九族之罪。
旁的不说,他赵东山绝无可能再坐在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上。
不仅他,荆朝云、楚襄还有康德、常进等一批衣紫大员,朝廷重臣,都要轻则罢官重则入罪。
可能么?
正当僵持不下时,在房间里跪着的荆楠忽然大声道:“宁侯,我们是冤枉的。前日只有康业是主谋,我们只不过搭了把手。我们虽对林大人有些成见,却绝无杀人之心!”
贾蔷厉声道:“滚出来说话!”
未几,就见五个被打的连走路都摇晃的满脸血污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贾蔷寒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狡辩?”
说罢,回过头来直视荆朝云,道:“荆大人,令郎倒是机智。来,你这位学识清名满天下的大学士替我问问他,他知道不知道我先生为了国朝社稷镇扬州十三载,病的连上朝都艰难?问问他知道不知道,今日果真让那些臭鸡蛋污菜叶和馊水倒在身上,我先生必然会大病一场,甚至发生不测?荆大人,荆相爷,我劳你问问你儿子,他的心,到底是甚么做的!他敢再说一句谎言,我现在就代你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黑还是红!”
荆朝云的气度远非楚襄、赵东山可比,他平静的目光一直迎视着贾蔷锋利如刀的眼神,待贾蔷说完后,荆朝云缓缓道:“不必问,老夫也知道,这些个孽障,行下了甚么好事。”
说罢,对林如海深躬一礼道:“如海兄,荆某人教子无方,出了这样的混帐事,实在愧对如海兄。稍后,我便进宫面圣,请辞官位。”
林如海闻言,眯了眯眼,摆手道:“荆相言重了,何至于此……依我看来,此事怕还是那位康御史和常大夫之子所谋。”
荆朝云当然不可能辞相,便是请辞,隆安帝也不会答允。
荆朝云在,还能震慑得住景初旧臣,不至于混乱。
一旦他不在,而太上皇还在,韩彬、李晗等人还无法回京担当大任,那么继任者,势必仍是景初旧臣。
到那时,为了巩固相位,少不得又是各种争斗。
果真一片乱象,怕是连社稷都难安稳。
如今,调度军中诸事,乃是朝廷头等大事。
朝堂政争,从来不是一件简单明了的事,尤其是领班军机大学士,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位置。
荆朝云动不得,可康家父子,和常家,却可以动一动。
康德为吏部左侍郎,位高权重,乃荆朝云门下重臣,左膀右臂。
常进,御史台大夫,更是举足轻重的当朝大佬。
御史台和都察院在前朝其实是一回事,到了本朝,为了防止言官成为军机大学士的门下走狗,起不到监控朝臣的作用,因此特意分成御史台和都察院。
其中,御史大夫领般的御史,专攻三品以上的当朝大臣,尤其是军机大学士。
都察院所属的科道言官们,则监察三品以下的百官。
制度总是好的,但到了后期,总会被人所趁。
常进,虽明面上时有弹劾荆朝云等人,但任谁也看得出,弹劾之事,多为无关轻重甚至可笑的小事。
而不听荆朝云话的大员,却常被往死里弹劾,连连被搬倒。
常进这个原本应该起到监督作用的御史大夫,分明已经成了荆朝云门下走狗,甚至,是最重要的一条好狗。
听闻林如海之言,荆朝云沉默了。
林如海显然也知道不可能一网打尽,更不可能动得荆朝云。
但他更不会错过这个贾蔷用性命相逼换来的机会……
借此事,将一个吏部左侍郎和一个御史大夫拿下,再加上先前的户部大案,就足够向天下宣告,他林如海在朝中站稳脚步,立下了大旗。
威望,自然更高一重!
该何去何从?
荆朝云目光再度落在贾蔷面上,这个胆大心狠的少年,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当真是得理不饶人,再不放过一丝机会……
看着贾蔷眼中渐渐再起的暴戾之意,荆朝云也有些拿不准主意。
贾蔷敢杀他么?
当然不敢。
但贾蔷敢杀他儿子。
果真让他将这几个孽障杀了,就凭这几个蠢货写下的认罪供书,还有恪和郡王当证人,贾蔷未必能落个死罪。
而事情闹到那一步,他这个领军机大臣,不辞官都说不过去。
两败俱伤……
罢,罢!
荆朝云拿定主意后,与林如海道:“便如林大人之意,此事,为康业、常策主谋,这几个畜生,敲了敲边鼓,被打成这样……罪有应得。”
林如海微笑颔首,道:“荆相公断。”
贾蔷面沉如水,显然十分不甘,林如海拍了拍他肩膀,轻声笑道:“荆相、赵大人他们,日理万机,并无许多功夫管教子侄,犯了点错,人之常情。再者,为师亦未果真被其所害嘛。”
贾蔷沉默不言,回头看着荆楠五人,道:“除了我家先生之事外,你们还诋毁皇后和尹家太夫人之事,我并未让你们写在供书上。但是不说,不代表没发生过。你们所议论之事,但凡有一言半语流传在外,咱们再好好论论。”
听闻此言,荆朝云、赵东山甚至田傅、楚襄等人再度变了面色。
这一次,四人是真想将自家子侄生生打死!!
诋毁皇后和尹家?
皇后之贤,朝野皆知!
皇后之德望,未必逊于天子,甚至还在其上……
再有后族尹家,和田家相比,尹家简直就是历朝历代外戚之典范!
诋毁这样的后族,不是种祸之行,又是甚么?
一时间,连荆朝云的面色都难看之极!
这几个该死的畜生!
正这时,忽然见守在楼梯口的商卓进来,走到贾蔷跟前耳语数言,贾蔷点了点头。
商卓离去,未几,引着一红衣大太监进来。
大太监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张口尖声道:“传皇上口谕:宣锦绣楼三楼诸人,即刻入大明宫觐见!”
……
养心殿宫门前。
贾蔷、李暄二人规矩的跪着。
尹浩作为公认的老好人,居然能够进凤藻宫去探望皇后……
李暄气坏了,跪在那小声对贾蔷抱怨道:“凭甚么小四能走,本王却要陪你跪在这?和爷甚么相干?真是没天理……”
贾蔷小声道:“那你进去说啊。”
“……”
李暄滞了滞后,又小声道:“贾蔷,你可真阴险。开头我只以为你就是揍他们一通,顶多往死里打一顿。有本王和小四给你作证,他们打了也白打。谁知道,你居然连他们爹都想一起打。你真是太坏了,不过,我喜欢,嘎嘎!”
贾蔷不动声色的往一边移了移,李暄见之大怒,道:“你甚么意思?”
贾蔷懒得理会,他知道隆安帝不放他和李暄进去是为了甚么。
无非还是所谓的政治是妥协的艺术那一套……
隆安帝和林如海要趁着这个机会,再拿几个要紧位置,自然不会放贾蔷进去砸锅。
对隆安帝和林如海而言,能在此时拿下两个极重要的位置,绝对是意外之喜。
贾蔷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林如海在朝中,实在没甚有分量的同党。
便是隆安帝,其实也一直在隐忍……
“贾蔷,贾蔷,你怎么不把他们诋毁母后和子瑜的话写在供书上?你若让他们写上去,他们就真的死定了!”
李暄小声问道。
贾蔷闻言,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道:“皇后和尹姑娘的清誉重要,还是那几条贱命重要?果真写到供书上,势必会传到外面去,到时候就算杀了他们,又能如何?”
李暄闻言“哟”了声,嘎嘎笑道:“这就心疼上了?我瞧出来了,将来你也是个怕老婆的人!”
贾蔷侧眸看过去,哼哼一声,道:“也?看来王爷也是怕老婆的……”
李暄闻言,勃然大怒,简直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大声道:“放屁!我会怕老婆?回家我就把王妃打一顿,你敢不敢和我去看?”
贾蔷:“……”
他提醒道:“现在里面正是刀光剑影唇枪舌剑,你想挨骂就再大点声。”
果不其然,贾蔷话音刚落,里面就走出一内侍,秉隆安帝之命,将李暄,贾蔷二人一通教训。
等内侍走后,见贾蔷埋怨的看着自己,李暄反而乐了,笑道:“如此才公平,你也受我一回牵累,嘎嘎!”
不过笑罢又担忧道:“贾蔷,今日事后,田傅还会和咱们合伙,阴瑞祥号宋家么?你今儿都快把田辉打死了,我滴个乖乖,本王都不敢打他,不然太后非骂死我不可。还是你够狠……可是,你别耽搁了咱们的大事啊!”
贾蔷轻声道:“不会,田傅惜命贪财,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再说,越是这种情况,宋家那边反而越放心。”
李暄听了眉开眼笑,道:“这就好,这就好!贾蔷,还是和你顽有趣过瘾,今晚完事,你随本王回王府如何?我有两个极品美人,咱俩一人一个!我跟你说,那美人可不是先前的乳娘和丰乐楼的庸脂俗粉可比,正经的江南美人,我的天,你都无法想到有多美。要不是王妃一直防着她们,还能留给你?今儿咱们也算办了件大事,王妃再敢拦我试试?到时候,本王才教她知道本王的厉害!本王发起火来,连自己都害怕!女人?女人算个吊毛!你别以为就你有能为,本王比你还心狠手辣!”
贾蔷面色古怪的看着李暄,冲他使了个眼色,李暄初始没反应过来,等到耳朵一疼时,他回头一看,才变了面色,脸色发白赔笑道:“哟!母后,您怎么来了?母后您说的对,儿臣不能多和贾蔷一起顽,您瞧瞧他,又惹祸啦!!”
尹皇后那张精致到完美无瑕倾国倾城的脸上,浮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李暄和贾蔷二人,轻轻咬牙啐道:“本宫就知道,你们两个顽劣惫赖的搅和在一起,必没有好事。好端端的,就没一刻安生的时候!”
李暄嘿嘿赔笑道:“母后,原谁也没想惹祸来着。可那群球攮的,居然在背后非议母后和子瑜表妹,这儿臣如何能忍?”
尹后闻言,微微眯了眯修长的凤眸,道:“纵然如此,也不该打的那样狠,闹的这样大。”
李暄果断出卖贾蔷,指着他道:“都是贾蔷打的,他打的太狠了。田辉那王八骂的最难听,被打的最狠。不,每个都被打的狠。母后,儿臣刚还取笑他,就知道疼老婆来着。”
“呸!”
尹皇后啐了口,又看了看沉默的贾蔷,正想再说甚么,就见大明宫总管太监戴荃亲自迎了出来,问道:“皇后娘娘怎来了?”
尹后笑了笑,没回话,而是轻声问道:“里面如何了?”
戴荃压低声音,摇摇头道:“吵的厉害!罗相,何相,宋大人他们都认为,今日事虽恶劣荒唐,但终究只是小事,林大人不该这样小题大做。且,他们还准备追究宁侯行凶之罪呢!”
尹皇后闻言,先用严厉的目光止住了大怒的李暄,又深深看了眼面色肃煞的贾蔷,而后对戴荃道:“进去跟皇上说,本宫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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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事了 (第三更!)
养心殿内。
隆安帝脸色铁青的看着罗荣、何振之流,围攻林如海。
“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儿戏,异想天开,虽然顽劣,但如何就成了十恶不赦之罪?”
“天下谁能相信,一群年轻人这样做,能杀得了一个宦海浮沉二十载的当朝大员?”
“林大人有任何损伤么?连皮都没破一丝吧!”
“再看看贾蔷,为了这点小事,当街杀害一绣衣卫千户,又妄自捉拿朝廷官员,以残忍手段,屈打成招!”
“之后更是因为一些酒后之言,大动干戈,手段之狠毒,令人发指!”
“如今,居然逼得堂堂领军机大学士辞官,何其荒谬!”
“林大人教的好弟子!不重重惩罚,百官心中怕是不服!”
“是啊,何苦将此事闹到这个地步?果真再闹下去,朝廷体面何存?”
“林大人身为天子倚重之臣,更当有维持朝廷威严的心怀,果真受些委屈,也当以大局为重才是。”
林如海面色淡然,微微笑了笑,道:“总还是,要以国法为重才是。”
任他们巧舌如簧,如今人证供书俱在,又岂能任他们颠倒黑白?
正当何振,罗荣等人还想说甚么时,戴权进来,小声对隆安帝道:“主子爷,皇后娘娘求见。”
隆安帝闻言迟疑道:“可说了甚么事?”
大燕祖制,后宫不得干政。
即便贵为皇后,也没有参知政事的先例。
戴权小声道:“许是为了五皇子和宁侯之事……”
隆安帝闻言,犹豫了下后,点头道:“让皇后和那两个混帐一起进来罢。”
戴权忙应下后,转身出去。
未几而归,却是尹皇后领着李暄、贾蔷一并入内。
看到尹皇后出现,一众军机大学士并朝堂重臣都变了面色,眉头紧皱起来。
连林如海都肃然了面色,眼神凝重。
然而尹皇后领着李暄、贾蔷二人与隆安帝行礼罢,居然转过身来,又与荆朝云、罗荣、何振、赵东山、楚襄、宋昼、田傅等人屈膝福礼道:“本宫今次犯忌讳前来,非是为了参知政事,只是听说今日事都是因为本宫指婚所起,实在愧疚,便带了这两个不成器也不懂事的孩子,给几位大人道个恼,赔个不是。”
见他如此,荆朝云等人面色大变,纷纷避让开来。
李暄更怒,大声道:“母后,今日分明是他们的孩子骂母后,说母后利令智昏,才将表妹许给贾蔷,还说哑巴配野种,天经地义,还骂母后和外祖母……”
贾蔷亦怒道:“娘娘,这些人卑鄙无耻,养出了高衙内,迫害忠良,反倒倒打一耙!”
“住口!”
尹皇后转过身来厉声骂道:“不过酒后之言,虽有不敬,又岂是你们放肆的道理?还不给诸位大人赔礼?怎么,让本宫代你们赔不成?李暄,贾蔷?”
然而不等满面悲愤的贾蔷和李暄动静,素来都能维持住首辅仪容的荆朝云,此刻额头上却连冷汗都出来了。
他跪倒在地,摘下官帽,叩首道:“皇上、娘娘,今日皆是犬子等畜生,昏头无状,罪该万死!他们听信康侍郎之子康业,常大夫之子常策的蛊惑,对林大人存下歹意,被打成那样,皆是咎由自取!林大人宽宏大量,不与他们计较,但臣以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又岂能随意放过?臣建议,剥夺五人功名,发出京外,永不录用。至于皇后娘娘……娘娘贤名,天下谁人不知?臣万万没想到,这群畜生连娘娘都敢非议!”
尹皇后轻声宽慰道:“荆大人言重了,令郎等人不过年轻气盛,酒后失言罢,本宫如何会当真?”
荆朝云忙大声道:“娘娘虽慈心仁厚,母仪天下,世之所敬!但这等不知忠孝的畜生,纵不打死,也绝不可轻饶过。娘娘若执意宽恕他们,那,老臣也无颜再当这军机大学士。臣连自己的儿子都教养不好,又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说罢,再叩首!
荆朝云为何如此动静,罗荣、何振等人心里很明白。
尹皇后贤名满天下,尤其是在士林清流中,在田家这样的后族做对比下,尹皇后简直堪称古今第一贤后!
携此等名望,尹皇后第一次下场却是退一步。
分明是被一群吃酒吃昏了头的混帐羞辱斥骂,反倒给他们赔不是……
这一步退的,就要了人老命了!
荆朝云自忖以他的官声名望,当不起这样的赔情。
尹皇后这一礼,甚至能将他为相十数年积累下的名声消磨干净!
再看看御案后,已经濒临暴怒将要爆发的隆安帝,谁还敢扯淡?
荆朝云跪下后,罗荣、何振、宋昼、田傅、赵东山、楚襄包括林如海,都跪了下去。
接下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康德之子康业,斩立决!
常进之子常策,斩立决!
康德、常进二人教子无方,罢官去职,遣返回乡!
其他参与围攻林如海的诸五品、七品等小官,凡被记录在册者,一律罢官流放。
荆楠、赵博远、赵博旭、楚郜、田辉五人,有官者去官,无官者,摘功名。连功名都没有的,直接流放!
荆朝云、田傅、赵东山、楚襄四人教子不严,罚俸一年,再亲向林如海赔不是。
……
尹皇后出面,成为压垮这场官司的最后一根稻草。
尽管,她不出面,或许也会这样判罚,但那样一来,对隆安帝、林如海和贾蔷的影响和反噬,必然不小。
尹皇后出面,却将这样的反噬,消弭于无形。
这,就是尹后多年如一日,母仪天下,恪守本分,贤名漫朝野的威望!
当然,这桩公案的基础,仍是贾蔷抓住了对面的痛脚,并以性命相逼,再有林如海为官二十载的清誉打底。
诸般相加,才让荆朝云等分明权倾朝野的一系人马,溃不成军!
所以……
等诸事议定后,隆安帝终于想起来大功臣,问贾蔷道:“贾蔷,你还有何话说?对此事,可觉得有委屈之处?”
贾蔷沉着一张脸,大声道:“皇上面前,臣不敢也不会说谎,所以,臣当然有话……”
“贾蔷!”
没等他说完,尹皇后就微笑着打断道:“林大人没教过你,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道理么?”
林如海也轻声道:“蔷儿,罢了。君子宽而不僈,廉而不刿,辩而不争,察而不激,直立而不胜,坚强而不暴……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贾蔷沉默稍许后,垂着眼帘道:“皇上,这个案子,臣不想说甚么了。大人们的事,臣原不怎么懂。但臣想对荆大人他们说几句……”
隆安帝眯起眼,看着贾蔷道:“你想说甚么?”
荆朝云拱手一礼道:“皇上,宁侯想与臣等说几句,臣等自然洗耳恭听就是。”
一众执掌着这座庞大帝国最高权力的衣紫大员,纷纷目光淡漠审视的看着贾蔷。
今日对他们来说,是一次打击,甚至打击的有些沉重。
但,并不曾伤到根本!
今日过后,他们仍是这座庞大帝国的主宰者,一言之下,无数人为其奔走。
皇权当然至高无上,但皇权想要通达天下,却要依靠他们。
在通达天下这个过程中,皇权也要被解读成他们的心思。
对于贾蔷,他们仍不放在眼里。
过了这段风头后,有些账,迟早要清算。
而后就听贾蔷清冷的声音,伴随着殿外佛塔上隐隐响起的铜铃声,传入诸位的耳朵:
“臣年少不经事,没甚么学识和见识,对朝堂之事,更浅薄无知。但臣想着,不管朝堂上政见怎样不合,诸位大人终究还是同殿为臣,为皇上效忠,为天下黎庶效命。
纵有不同的见解,也终究殊途同归。哪怕真的容不下家师,你们这些为官做宰的,也可以免了他的官,可以将他逐出朝堂,甚至可以逐出京城。
但是,小子实在想不通,到底甚么仇甚么恨,非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害人?
难道诸位大人就不想想,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最后八个字,声音之洪,响彻大殿。
罗荣闻言皱眉,冷然道:“宁侯,这样做的人,已经得到惩戒了,想来以后,应该不会有人在这样做。”
贾蔷寒声道:“是不是真的所有凶手都得到了应有的惩戒,罗相当心知肚明,说这些又有甚么意思?不过罗相不必多想,此事既然了了,我贾蔷男儿大丈夫,也不屑去翻旧账!
这一次的事,既然我先生认了,那我也顾全一回大局。
但小子斗胆,还要告诉诸位一声,我是一个愚蠢且迷信的人,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先生再次发生意外,或乘坐的马车惊马,或在衙门里摔倒,或吃了本不该入口的饭菜和汤药,那我将拒绝再当傻瓜,我一定会怪罪每一个罪有应得之人。
到那时,诸位不要怪我手段没有底线。”
罗荣等人闻言皆变了面色,不只是愤怒,还有不愿承认的忌惮!
贾蔷在没有底线的时候,会做甚么,先前在黛玉马车被焚毁时,他就展示了一出。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疯子!
罗荣还想说甚么,却被荆朝云拦住。
荆朝云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道:“贾蔷,正如你自己所说,纵然朝堂之上,难免有政见不同,但到底还是同殿为臣,亦皆是为了皇上,为了黎庶效忠效命。所以,哪有那么多意外?果真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也不需你来怪罪,老夫,便绝不会放过他!”
说罢,荆朝云等与隆安帝、尹皇后一礼后,告辞离去。
隆安帝看了贾蔷良久后,对林如海道:“爱卿膝下虽无子,但有此诚孝佳婿,便胜朕良多。”
林如海笑了笑,躬身道:“皇上谬赞了,诸位皇子,亦皆纯孝。”
说罢,又躬身与尹皇后行礼,道:“今日,多亏娘娘援手,不然,这会儿还在撕扯。”
尹皇后笑道:“林大人说笑了,本宫一个妇道人家,能援甚么手?说起来,都是本宫的不是,添了许多麻烦。”
却也不等林如海再说甚么,尹皇后对隆安帝道:“朝堂上的事臣妾也帮不上甚么,不能为皇上分忧。不过,这件事牵扯到田家,臣妾还是带着这两个不省心的走一遭九华宫,到太后那边去请罪罢。”
听闻田家二字,隆安帝额上青筋都跳了跳,道:“如此,就有劳皇后了。”
尹后含笑道:“臣妾没教好皇儿,又自己寻了个这样的侄儿姑爷,可见是自寻烦恼!”
隆安帝哈哈大笑了声,又狠狠瞪了李暄、贾蔷二人一眼,喝道:“好好听皇后的话,再敢浑来,朕扒了你们的皮!”
李暄、贾蔷二人领命后,跟随尹后前往了九华宫。
……
九华宫,寿萱殿。
太上皇在静修中,皇太后原无甚事,听闻尹皇后领着李暄、贾蔷前来请罪,纳罕下让了进来。
尹皇后入殿后,便亲自引着李暄、贾蔷二人跪下,口称请罪。
皇太后大惊,忙让昭容扶起后,道:“皇后素来纯孝,侍奉太上皇与本宫事事妥当,连上皇都赞,这么多儿媳孙媳中,数你最佳。何事这般大的动静?”
尹后惭愧难当,连眼圈也红了,道:“儿媳教子无方,实在不敢领母后这样的称赞。”
皇太后愈发不解,问道:“到底出了甚么事?”
尹后指了指李暄和贾蔷二人,道:“今儿这两个孽障,在锦绣楼遇到了田辉和荆相之子,起了口角后,就厮打了起来,实在混帐透顶。”
皇太后闻言失声笑道:“我道是甚么事,皇后也太大惊小怪了些。这些小子,淘气起来岂不就是这样?”
尹后摇头道:“虽如此,看在太后的面上,他们也断没有动手的道理。”
皇太后“诶”了声,道:“那边是侄孙,这边是亲孙,哪有这样的道理?打的……莫不是有些狠?”
老太太终于有些寻摸过味道来,不无担忧的问道。
尹后苦笑着点点头,道:“把舅爷心疼坏了……”
皇太后前面说的好听,听闻此言,看向李暄和贾蔷的目光,却开始变得不善起来。
李暄忙道:“皇祖母,不是我们先惹的事,是田辉先骂的我们,说母后将子瑜许给贾蔷,是哑巴配野种,天经地义,还说母后和外祖母……”
“住口!”
尹后沉着脸喝道:“太后教训你们,你们听着就是,哪有这样多的话?李暄,宫里可有这样的规矩?”
李暄忙噤声不敢言,皇太后面色却和缓下来,啐了声道:“田辉那孽障,吃了点酒就乱扯臊,回头我再骂他。”
田家人这样骂尹后,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尹后笑道:“不过是酒后之言,哪个还当真?别说田辉,就是儿媳吃酒吃多了,也容易说些胡话。”
皇太后闻言,十分满意,笑道:“皇后再不是那样的人。”又看了看贾蔷,道:“你又为何下手那样狠?”
贾蔷道:“田辉和吏部左侍郎康德之子康业,御史大夫常进之子常策等人,一起鼓噪挑唆户部大案犯官家属,围堵家师,意图谋害家师性命!”
皇太后闻言悚然而惊,大声道:“胡说八道!辉哥儿岂会干出这等没王法的事?”
尹后忙轻声安抚道:“母后不必担心,皇上已经将田辉摘出来了,罪过皆在康业、常策等人身上,判了斩立决。田辉只免了官,回头等母后过千秋万寿节时,皇上再赏给他就是。有母后在,不当紧的。”
皇太后还是不敢相信,看着尹后道:“辉哥儿果真这样糊涂?!”
尹后笑道:“只是受了奸人挑唆罢,他打小受母后疼爱教养长大,哪有这样的心思?”
皇太后脸色肃穆的连连点头道:“皇后最是明理之人!”
想了想又对贾蔷道:“你也不必委屈,如今有皇后这样护着你,往后田辉也不会去寻你的不是。回头我再告诉他老子,也不许再去寻林侍郎的不是。”
在尹后连连使眼色下,贾蔷叩首谢恩道:“多谢太后娘娘大恩!”
尹后笑道:“行了,太后娘娘最是慈心,饶了你们的不是,你们先去罢。今儿我要和太后抹几圈骨牌,看看能不能赢两件太后娘娘的好东西!”
太后闻言大喜,也顾不得李暄、贾蔷了,忙打发人去叫人,组牌局!
李暄和贾蔷出了九华宫后,长长呼出口气,看着贾蔷道:“今儿多亏了我母后,贾蔷,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谢谢我母后罢!”
贾蔷不明问道:“怎么说?”
李暄“哈”了声,道:“怎么说?我记得有一年,康王府的世子不知怎么就和田辉起了冲突,好像是为了一个妓子还是一个兔爷……总之,两边斗了起来!康王府那夯货带人把田辉打了两耳光,结果田辉直接进宫寻太后来哭诉告状,当晚上康王和他那傻叼儿子就在宫门口跪着了。康王被训诫一番,回去后,将世子打了个半死,没二月干脆就换了世子。
贾蔷,田家和尹家不一样,太后和我母后也不一样。
太后上了年纪,没那么多讲究,也不稀罕那份清名。
今日果真田家先进宫里告一状,太后一道懿旨下来,打你八十大板,你是死是活?
你以为我母后的贤名,是怎么来的?”
贾蔷闻言,缓缓垂下了眼帘。
垂下眼帘之后,神色如云烟跌宕。
李暄说的话,夸张了许多。
太后或许能罚跪,或许能让人行杖,但若说敢打死他,就太小瞧功勋之门的底蕴了。
太后虽然尊贵,也没权力杖毙外臣。
当然,给人难看,让人难受,那老虔婆还是能做的到的。
毕竟,这是皇权时代……
所以,终究还是要尽快发展自身势力。
否则,性命操于人手,连睡觉都难安!
“劳王爷转过皇后娘娘,娘娘之大恩,贾蔷铭记在心!日后,必会深报!”
听闻此言,李暄总算满意了,嘿嘿笑着搂住贾蔷,勾肩搭背道:“走罢,今儿咱们也算是大获全胜,跟本王回王府,本王跟你保证,绝对是人间少有的绝色!还是一对双儿,咱们一人一个,好好痛快痛快,如何?”
贾蔷挣脱李暄的胳膊,道:“算了,我无福消受,今儿还有其他事,下回再说罢!”
说罢,头也不回的往宫外走去。
李暄气急,跳脚问道:“贾蔷,你过河拆桥不认人!你这么急着,干嘛去?!”
贾蔷并不回头停步,大声道:“我要接我师妹回家见老太太,王爷,有事下回再说!”
李暄跳脚骂道:“贾蔷,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怕老婆的,呸!我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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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齁甜!(七夕快乐!)
入夜,一轮弦月高悬。
林府马车,在二十余骑的护卫下,自布政坊缓缓驶向西城。
车厢内,紫鹃看着横眉冷对的贾蔷,哭笑不得,解释道:“侯爷,又不是我非要上这驾车的,原是姨娘吩咐过……”
黛玉红着脸轻咬朱唇,笑啐道:“你少作怪!让你上来歇一歇,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你还想撵走紫鹃不成?”
贾蔷叹息一声,放弃用目光吓昏紫鹃的打算,扭了扭脖颈,道:“今儿可把我累坏了,实在不想骑马,在马背上颠簸,就偷个懒。”
“怎么呢?”
马车内灯笼散发出的光圈晕白,黛玉就着光,仔细瞧了瞧贾蔷,果然看出他的疲惫,关心问道。
贾蔷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么?当即就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的说了遍。
别说黛玉听的眸光异彩,连紫鹃都听出神了。
等贾蔷刻意学着“柯里昂阁下”的声音,将那番警告诸大臣不要撕破底线,不准林如海出意外的话说了遍后,黛玉眼泪一下流了下来。
即使有紫鹃在,她也忍不住,轻轻将螓首靠在了贾蔷肩头,道:“你原不必如此辛苦的。”
贾蔷笑了笑,伸手将黛玉清瘦的身子揽入怀中,温声道了句:“我愿意。”
黛玉知道紫鹃在看她,虽心中大为羞臊,却依旧不愿离开贾蔷的怀中,便将脸埋向怀里。
紫鹃也闹了个大红脸,心想怪道梅姨娘叮嘱她多留些神,如今看来果然大意不得。
倒不是怕贾蔷,分明是自家姑娘已经被哄的死心塌地,都已经主动靠了上去。
老天爷!这还了得?
这还是自家姑娘么?
紫鹃羞臊的简直都坐不住了,没想到黛玉这样大胆,她干咳了声,故意问道:“侯爷的事我这个当丫头的都听过不少了,怎么觉着,侯爷每一回都是……都是……”
贾蔷眉尖一挑,问道:“都是甚么?”
黛玉也微微抬起了脸,转过头来看向紫鹃。
紫鹃有些慌,忙道:“我一个丫头,哪知道甚么?就是……就是觉得每一回,侯爷都要靠用生死来换,才能解决了难处……”
贾蔷弯起嘴角,笑了笑,道:“你懂甚么?如今满朝文臣,九成以上都是景初旧臣,就算他们彼此间也有斗争,可对上新政,却是一致对外的。军中又被元平勋臣所把持,开国一脉如今只能守着一个丰台大营。就连宫里,也非皇上一人说的算。
大势不在我,连公理的裁决诠释,也不在我。所以每一次斗争,唯有用尽全力,以破釜沉舟有我无敌乃至与敌偕亡的气概,才能战胜对方。不然,我们拿甚么和人斗?
历朝历代,革新大政,都是极艰难之事。本朝,又比前朝更难些……
况且眼下,我的所作所为,和新政压根都挂不上边,只为了和先生自保而已。
这就叫做向死而生!你懂个屁……”
见黛玉仰着俏脸担忧的望着他,贾蔷忍不住在她额前发梢上轻轻啄了口,黛玉“哎呀”了声,一下将脸重新埋进贾蔷怀中,并伸手敲打了他两下。
紫鹃在一旁俏脸也红的吓人,小声劝道:“侯爷,你可别急,也就这一二年了,你可别……”
贾蔷摆摆手,不让她多话,又对黛玉轻声笑道:“林妹妹也不必为我和先生担忧,只要皇上在,我和先生就基本上无性命之忧。对面也是看明白了这点,才会用那等下三滥的法子。如今这个路数也被我堵上了,所以,时间在我们,未来也一定在我们。等过二年,我就不必这样艰难求胜了。到那时,诸多名臣回归,先生就不会再孤身一人支撑新政,我也可以抽身出来,做些想做的有益的事。”
黛玉细声问道:“甚么事呢?”
贾蔷看着她黑漆漆的明眸中眸光潋滟,蕴着满满的情意,他怎么看也不够,弯起嘴角温声笑道:“当然是和妹妹成亲啊!”
黛玉闻言,心也酥了,痴痴的望着贾蔷,亦是觉得,怎样也看不够。
甚么是话本里所说的情爱,爱上一个人,是甚么感觉,聪慧如她,也说不清楚。
但是,黛玉清楚,过往那些年读一些悲伤的诗词会落泪,想一些悲伤的故事会落泪,受了委屈,听了风言风语,看到旁人幸或不幸时,她都会落泪,深夜难眠,孤坐床榻时,她也会落泪……
然而自从和贾蔷在一起,得他表明心意有他守护后,她却越来越少落泪了。
也不知怎地,心里曾经的苦,曾经的委屈,曾经的痛,似乎就那样消散不见了……
如今再读那些曾让她肝肠寸断的诗词,回忆那些曾让她心如刀绞的回忆,居然,已经淡然了。
心里的甜美太多,那些苦楚,实无处安放……
这,或许就是娘亲当年遗愿中,祝福她能嫁的如意郎君罢……
“咳咳!”
正当二人目光缠绵在一起,连今夕何夕此地何地都要忘却时,忽然听到一旁传来刺耳的咳嗽声。
被打断的感觉,实在讨厌。
莫说贾蔷不满的看了过去,连黛玉也微微蹙起眉头来。
甚么也没干,只看着也不行?
紫鹃刚才都觉得,她似乎不是坐在马车里,而是坐在马车外面,一嘴狗粮吃的她,差点噎死。
不过发现惹了众怒,紫鹃灵机一动,赶忙道:“姑娘,你还没和侯爷说,今儿家里来了好多诰命,来求云锦呢!”
又对贾蔷道:“今儿好多诰命来,可把姑娘夸好了!”
贾蔷虽明知紫鹃在弄鬼,转移话题,却还是以黛玉为重,忙道:“果真来了?都是谁啊。”
黛玉抿嘴笑道:“还是那天过生儿出现的那些诰命,不过也有两个,是父亲同年家的诰命。”
贾蔷闻言,笑道:“有姨娘帮你,必定料理妥当了,我便不多问了。若是云锦不够,只管打发人往西斜街去取。我给你的那张对牌,虽无金银铜像饰,却是我亲手刻的,就一对,你一个我一个,最高权限,想取多少取多少。”
黛玉心里如蜜一般,抿嘴笑道:“哪里要那么些?我也不是谁都给。”
她怎么会是傻瓜?旁人说两句好话就给?
果真家里需要的,譬如有婚嫁或是高寿喜事,那即便位份低一些,银子少一些,那也使得。
那种为了攀比身份需要的,她也给,但不会让多少价。
而那种明显就是为了沾好处的,她也能说出“不”字来。
她和宝钗不同,她从来不去追求八面玲珑,面面俱到。
她喜欢的人,即便身份低些,她也不在意。
若不喜欢的人,即便身份贵重,不得罪就是了,却不会委曲求全的去交好。
总之,贾蔷与她的那五百匹绸缎,足够用了。
往外放多了,她还舍不得呢。
那都是贾蔷的辛苦银子……
“侯爷,到家了!”
听闻车外这句传话,紫鹃真真海松了口气,她怕再走下去,她都无法控制场面了……
这两人实在是……齁甜!!
“先回东府?”
贾蔷迟疑问了句。
黛玉犹豫起来,紫鹃见之没好气道:“想甚么呢!”
礼孝当天的世道里,她这个外孙女儿来贾家,不先去见贾母,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贾蔷干笑了声,道:“那行,咱们先去见老太太,露个面就走。就说,要和舅舅一家吃饭。”
黛玉闻言忙道:“还是别了,我还是留在西府罢。”
紫鹃听了又觉得不好,忙道:“姑娘这话可不好乱说!”
贾蔷“啧”了声,嫌弃道:“要你在中间传话?我难道还能误会林妹妹不成?她只是素来不爱和生人来往罢,更何况一个席上用饭?别说她,我也不爱和生人一起吃饭。我舅舅、舅母,和林妹妹一起吃饭,怕也累的慌。你想啊,普通百姓,谁家和仙女儿一起吃饭不难受?我舅母吃饭又是个爱‘bia’唧嘴的,可是和林妹妹吃饭,断不好如此,吃一顿饭,比和街上婆子撕扯一通还累。”
紫鹃听闻这一串,真心觉得她在这里就是个纯粹多余的人。
她干吗在这里多嘴……
黛玉一脸娇羞,目光温柔如水的看着贾蔷,还有甚么,比心上人善解人意更让人欢喜的?
马车重新启行,前往荣国府。
黛玉看着贾蔷,忽然问道:“照你先前所说,岂不又欠了皇后娘娘天大的人情?蔷哥儿,你说皇后娘娘怎那样喜欢你?”
贾蔷轻声笑了笑,正要开口,却看到紫鹃也聚精会神的在一旁准备听他怎样说。
贾蔷忽地想起先前在忠林堂上,林如海对他使过的眼色……
在林如海看来,有些要紧的事,连梅姨娘和黛玉都不好让她们知道。
贾蔷思之,他恐怕做不到林如海那样缜密的地步,至少不会去瞒黛玉。
不过,却应该避开紫鹃……
因此他悄声对黛玉道:“等一会儿回东府,我再悄悄告诉你!”
黛玉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哦哟!”
对这双小儿女的幼稚,紫鹃深鄙视之!
好在,荣庆堂终于到了……
贾蔷先下了马车,让过紫鹃后,他接住黛玉的手,让她扶着走下马车。
这一幕,又刺痛了紫鹃的眼睛……
不过也没谁管她,贾蔷和黛玉入了贾母院,上了抄手游廊,在小丫头子的通传声中,入了荣庆堂。
……
PS:今天要陪老婆去医院产检,第二更可能会晚一些,不过肯定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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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操尽心思
荣庆堂上,正在断着小官司。
贾蔷、黛玉进门时,就看到宝玉坐在贾母身旁在抹泪,湘云则在宝钗、探春身边,亦在抽噎。
看到贾蔷、黛玉二人进来,贾母登时喜道:“我估摸着,玉儿就快要来了!”
又哄宝玉道:“再哭,让你妹妹看去了,羞也不羞?”
宝玉抬头看了贾蔷、黛玉一眼后,娇羞的一扭头……
卧槽!
贾蔷皱起眉头来,问道:“这是谁家的女孩子?怎么跑贾家来了?快拉出去配小子!”
前面两句话宝玉听的还高兴,最后一句话,脸一下垮了下来。
不是人!
其她姊妹们却差点没笑疯,连湘云都“吭哧”“吭哧”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贾蔷和黛玉在贾母嗔恼中见了礼后,黛玉走到湘云身边,小惜春忙让了座儿,黛玉与惜春笑了笑后,挨着湘云坐下,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旁迎春笑道:“这不是摆着么,和宝玉置气了!”
黛玉看了眼宝玉,笑道:“宝玉很会欺负云儿呢,不理他。”
宝玉闻言,只觉得心都碎了,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坐在那长叹一声:“唉!”
他都快想要当和尚去了,了却这个不懂他的红尘世间……
贾蔷坐在左边楠木交椅上,问不远处的李纨道:“又怎么了?”
李纨迟疑了下,还是小声道:“云儿被老太太安排住在碧莎橱里,宝玉非要住在碧莎橱外的床上,还说像小时候一般,且林妹妹当年来的时候,就这样住的。云儿不同意,说那会儿她才四五岁,林姑娘来时也才六岁,小的时候不当紧,如今都这样大了,如何使得?宝玉就不高兴了,非要住碧莎橱外,还让袭人抱被子过来,结果被湘云给丢了出去。两相闹将起来,都哭狠了。”
贾蔷闻言,眼睛里目光一下变得不善起来,看向上面的宝玉。
他也不说话,只是盯着看。
宝玉一下就不自在起来,贾母看到后,也忙护着,道:“宝玉就是想和姊妹们亲近些,又没坏心思,你不准欺负他!”
贾蔷没搭理,看着宝玉皱眉喝道:“你脑袋里进水了?真以为还是小时候?我看你不是蠢就是坏,跟谁学的?”
宝玉委屈的流泪不止,叹道:“要是还是小时候,那该多好。”
小时候,这位孙子连荣庆堂都来不得……
见他这样,贾蔷也没心思教训他了,这孩子被贾母、王夫人呵护的太狠了,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了,还想这个世界永远不变,永远围着他转。
贾蔷也想过要帮宝玉走出这个圈子,奈何他本人不愿意,贾母和王夫人也不愿意,那贾蔷自不会再强求。
他看着湘云,道:“史妹妹别和宝玉一般见识,他这辈子是长不大了。今儿和你林姐姐她们去四姑姑院子里住罢?我先前已经让人在庭院里摆好烤架,又准备好了羊肉、鲜鱼、虾还有鸡胗、鸡翅,又有黄酒、果酒,今儿咱们给史妹妹接风,欢迎她真正成为一家人!”顿了顿又道:“宝玉不懂事,不带他。”
“哇!!”
姊妹们还没来得及欢呼,上头宝玉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在贾蔷大笑声中,气的发抖的贾母拉着宝玉哄道:“咱们也去!我倒不信,他还敢撵咱们走?不仅咱们去,把你大嫂子、凤丫头还要环哥儿也都叫上。连太太和姨太太也一并叫上,非给他吃干喝尽了不可!”
见贾蔷不吭声,贾母大怒,问黛玉道:“玉儿,我去得去不得?”
黛玉忙嗔了贾蔷一眼后,起身笑道:“老太太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如何去不得?”
贾母大为欣慰,笑道:“还是我的玉儿好!”
说话间,就见王夫人和薛姨妈携手而来。
众人起身见礼,贾母高兴道:“正说着要请太太、姨太太一道去东府吃蔷哥儿的东道,这会儿就来了!”
薛姨妈笑道:“蔷哥儿要请东道?”
贾母哼哼了声,道:“人家没请咱们,只请了她们姊妹,我偏不随他的愿,非去赖一回东道不可!吃完就走,也不会账!”
薛姨妈、王夫人看向贾蔷,贾蔷“啧”了声,摇头道:“这年头,地主家也没余粮啊,要不还是算了,放我一马罢?”
“呸!”
众人大笑,贾母也在笑中啐了声,道:“想也别想,今儿非扰你这一席不可!”
王夫人和薛姨妈落座后,看着宝玉脸上还有泪痕,微微蹙了蹙眉头,问道:“怎在那边听着,宝玉又闹了?”
说话间,眸光不动声色的扫过黛玉。
贾母笑道:“他们姊妹间,还不见天儿这样?”
王夫人微笑着颔首,对宝玉道:“以后要更多让着你林妹妹些呢,不然蔷哥儿也不依你。”
听这话音,贾蔷好笑道:“不用让,谁不知道宝玉其实是个女孩子?没事。”
众姊妹们又是一阵哄笑,宝玉也跟着笑了笑,啐骂了贾蔷一句。
王夫人的脸色又寡淡了下来……
贾蔷也不搭理,正要告辞,请黛玉等人先去东府,却听贾母道:“让你们吵吵的,我险些忘了正事。蔷哥儿,你那云锦可还有?今日宫里你大姑姑打发人送信出来,说若是便宜,就送些云锦进宫里,宫里太妃、皇妃、公主、郡主们都喜欢的紧。”
贾蔷“啧”了声,遗憾道:“怎么不早说,早说这人情就让贵妃娘娘做了。刚我才让人送五百匹进宫里,给了皇后娘娘。今儿欠了娘娘好大的人情,先还一点是一点。”
王夫人闻言,迟疑道:“纵如此,也不相干罢?再送给贵妃些就是。”
贾蔷好笑道:“这五百匹送进宫里,原就是为了皇后娘娘赏人使的。这边要是再巴巴的给贵妃送去……怎么,贾家还想和皇后娘娘打擂,比着拉人情不成?”
说罢起身道:“等着罢,过二月,等皇后娘娘的赏完了,再送一批入宫……不过到那时估计也不用了,内务府广储司已经决定采购云锦当贡品,到时候宫里也不缺了。果真还缺,再送也不迟。”
王夫人面上有些不自在起来,缓缓道:“好些人讨要,并非为她们自己。宫里穿着甚么的,都有定制,不好逾越。她们拿了去,也是赏人,背后的娘家人。既然宫里不好送,不如直接送去她们娘家……”
贾蔷脸色淡了下来,不过没等他说出难听的话来,黛玉忽然笑道:“太太,若是外面的人想要,自去西斜街那边采买就是。若是给她们送去了,其他花银子买来的亲旧世交,心里说不得会说蔷哥儿势利眼,连旧交情也不顾,只知道巴结皇亲国戚。”
此言一出,别说众姊妹们瞠目结舌,连贾母、薛姨妈等人也大吃一惊。
最最痛心的,却是宝玉。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这样蝇营狗苟算计得失的女孩子,还是那个神仙一样的林妹妹么?
倒是贾蔷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竖起大拇指赞道:“果然历练出来了!”
“呸!”
黛玉含羞一啐,以作回应。
她这样答话,一来是一展近日学到的管家之法,二来也是防止贾蔷动怒,说的话太难听,让王夫人下不得台。
当然,她自然想不到,王夫人宁愿让贾蔷生硬讽刺拒绝一番,也不愿她来说这番话。
王夫人看着贾蔷,恍若看到贾敏当世。
当年,古灵精怪的贾敏,便是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她这个嫂子,让她下不来台……
不过王夫人城府深,自然不会流露出来,只淡淡笑道:“倒是我考虑不周到。”
贾母看出贾蔷眼神中的讥讽和冷笑来,也怕这重孙子发飙,对于王夫人的提议,连她都迈不过去,更何况这个比猴儿还精的重孙子?
她也不给黛玉客气的机会,忙岔开话题问贾蔷道:“你给你妹妹历练甚么了?”
贾蔷呵呵笑道:“没甚么,往林府送了几百匹云锦,拿给她去结交些人情。快要掌家的,将来少不得和各处的诰命打交道。如今提前和她们接触接触,让她们欠林妹妹一些人情,将来也便宜些。”
“啊!要死了!”
最是机敏的湘云最先仰头一叫。
众姊妹大笑之余,亦是“哎哟”“哦哟”“咕咕咕”的乱叫。
李纨这个孀寡之人,都忍不住嗔道:“蔷哥儿这样心细,原是好事,只是不该说出来。你瞧,林妹妹都害羞坏了。”
贾母早拉起了黛玉的手,连声笑道:“好好好!他能这样为你思量,可见是用了心的。蔷哥儿说的也有道理,你辈分小,将来和那些诰命打交道,难免吃些亏。那些个诰命,都是管家多年的,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如今早早让她们欠下人情,将来就便宜的多。可有诰命登门?”
听贾母传授成亲后的管家之道,黛玉含羞回道:“昨儿还没有,今儿来了十多个。姨娘帮着我,倒也都应付过去了。”
薛姨妈笑道:“这么些人,那得送多少云锦出去?”
“送?”
黛玉闻言一怔,忙解释道:“可不是送,只是价格上稍减了些。或是家里有喜事,却不宽裕的,只十二两一匹便可。其他的,多是十五两。”
众人不解的看向贾蔷,这算甚么?
贾蔷摇头道:“果真白送的,人家未必愿受这样的人情。愿意占这份便宜的,也不配这份人情。而且,倒显得林妹妹上赶着巴结她们。便宜一些卖给她们,不远不近,正好适中。既让她们欠一份小人情,又不显得咱们轻贱。”
贾母闻言大为满意,道:“到底蔷哥儿思量的周到,你为了你妹妹,也算是操尽心思了。连我们都没想到这一步……”
贾蔷和黛玉对视一眼,见她含羞低下螓首后,呵呵一笑,道:“对了,老太太去东府,记得把鸳鸯带上……”
贾母闻言“大怒”,道:“你还惦记着鸳鸯?”
鸳鸯在后面,亦是羞不可耐,嗔了贾蔷一眼。
贾蔷无语道:“我惦记甚么鸳鸯,我惦记鸳鸯锅……你老带上鸳鸯,让她端茶倒水服侍你老。我府上没那么些丫头,我怕招待不周。”
贾母气道:“平儿那蹄子呢?连个丫头都不给我用?”
贾蔷道:“她如今比我还忙,这会儿怕还在西斜街那边没回来呢。回来了也累的不行,怕伺候不好。”
贾母闻言,气的寻黛玉告状:“可见是真不想让我去的!”
贾蔷嘿嘿一笑,也不反对,黛玉忙嗔他一眼,对贾母道:“老太太别听他的,东府还有尤大嫂子她们姊妹在,香菱、晴雯也是极好的丫头。如何还服侍不了老太太?”
贾母道:“我看他就是惦记着鸳鸯,我偏不给他!”
黛玉笑道:“极是呢!”
贾蔷呵呵笑道:“不好说啊……香菱她们也不会烤肉……”
湘云在一旁举手大声笑道:“我会烤!”
黛玉道:“那今儿就你和蔷哥儿一起烤罢,他也会。”
宝玉急道:“我也会!”
贾蔷“诶”了声,道:“你姑娘家家的,烤甚么?仔细伤了手没法庖制胭脂做女红了。”
宝钗、迎春这样的都笑喷了,宝玉气疯了,扑过来道:“我和你拼了!”
结果被贾蔷一只手镇压,在贾母等人心疼的笑骂声中,一众人往东府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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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 过日子
东府,惜春小院。
果然,如黛玉所说,听闻贾母等人到来,尤氏便连忙来服侍。
又知道家里丫头们不会烧烤,便连尤二姐、尤三姐也一并带了来。
贾母一众人站在游廊下,看着庭院里两个烤架前,贾蔷操持一个,身边湘云、探春帮着打下手。
另一架前则是尤三姐,尤二姐跟着打下手。
论起利落来,贾蔷居然还比不过尤三姐。
贾母看的稀奇,问尤氏道:“你这两个妹妹,虽是小家子出身,可生成这等颜色,看起来也不像是入庖厨的人,怎会这些?”
尤氏忙笑道:“她们和我娘住在蔷哥儿舅舅家旁边,也常来往。蔷哥儿舅母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后街西边巷子口摆了个烤肉摊子,吃的人还不少。平日里忙不过来,二姐儿和三姐儿就去帮忙。也是近来听说风头有些紧,倒没怎么做了。”
贾母想不通,站在游廊下问贾蔷:“你还让你舅母去卖这个?”
贾蔷头也没回,奇道:“她凭自己的气力吃饭,有甚么见不得人的?”
“呸!”
贾母啐道:“天大地大,娘亲舅大!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你苛待你舅母,少不得朝廷上有御史弹劾你一本,看你还能不能!”
她本意,其实不愿刘家人靠贾家靠的太近。
不是瞧不起,而是担心他们拖累了贾蔷。
若是有不怀好心的人,走不通贾家的门路,跑去给刘家上供,那样泥腿子出身,还不仨核桃俩枣就被收买了?
即便硬气些,不收人东西。
可贾母活了一辈子,甚么样的讨好手段没见过?
旁的不说,就说眼前的尤氏姊妹。
若不是走通了刘家的路子,还能进这国公府?
贾母可是听凤姐儿说过,贾蔷刚开始并不待见尤家人,连个好脸色也没有……
只是,有些事,她也不好和贾蔷明说。
真论起来,贾蔷和刘家的亲情,比和她深厚得多。
老太太也只能心里暗自担心,思量着回头和黛玉说说,让黛玉同贾蔷说,今儿只先敲敲边鼓……
贾蔷果然没搭理贾母之言,对尤氏道:“大奶奶让厨房准备些好克化的东西,给老太太用。果真让老太太跟着撸几串烤肉,明儿还得给她寻太医。出力也难讨好啊!”
尤氏忙笑道:“哪里还用侯爷吩咐,早先就派人去准备了。”
贾母嗅着渐渐飘来的香辣之气,看了看身边几个正咽口水的姑娘,好笑道:“这样冲,也是你们这些姑娘家能吃的?”
旁人不好说甚么,黛玉却笑道:“先前往扬州去,路上哭狠了,连口粥也用不下去。后来蔷哥儿在船上烤了这个,还用烤鱼,倒是开了胃口。”
王夫人没来,薛姨妈却一起跟了来,听闻笑道:“可见是天注定的姻缘!”
贾母却有些气恼道:“当初有人还不愿意去呢,要不是我强逼他走一遭,他能有今天?连那爵位,都是我压着才肯袭。可见人都是没良心的,得了这般多好,回过头来就知道欺负我的宝玉!”
贾蔷一边翻转着烤肉,一边哈哈笑道:“老太太这话就偏了,若无我,贾家最多二三年,就被先前那群忘八白眼狼奴才们掏空了,你老还别不信,问问姨太太,她最清楚。薛家也一样,薛家丰字号百万家业,结果连续几年亏空,我带着薛大哥查了一遭,就没一家门铺的掌柜、伙计是干净的。再过二年,丰字号也就亏的差不多了,说不得还倒欠一笔外债。
贾家那些混帐偷了贾家的银钱去放印子钱,去买门铺买园子买田庄,进的少出的多,贾家就是一座金山都不够亏空的。不出几年,贾家就得指着老太太你那点压箱底银子过活了。
等连你老的梯己钱都吃干花尽,贾家不会比现在的史家好多少。到那时,宝玉哪来的本钱再让他窝在家里充女孩子?
所以说,多亏了我!是我,内除奸佞,将那些吃里扒外的悖逆奴才一气荡平,还为贾家多收回来十多万两银子的余财,又能保证外面庄子上的收成继续入账,不至于出的多进的少。
对外,整顿族学,为贾家培养人才,不至于阖族上下都只靠着祖上的余荫混沌度日。
至于光宗耀祖扬我贾家威名这些都不用多说了……
且不提光宗耀祖……”
贾母见姊妹们绷不住一个个掩口大笑,也气笑道:“你还不提?这光宗耀祖你都提了两遭了!”
贾蔷将烤好的十数串烤肉放进托盘里,由湘云送上游廊,他又将新的肉串放到烤架上后,方呵呵笑道:“我的意思是说,往大了说,这叫光宗耀祖,对不对?往小里说,因为有我在,宝玉才能安安稳稳的继续享受他的荣华富贵!有我在,你老封君才能颐养天年!连这些姊妹和姑姑们,都因为有我在,将来能说的人家,门楣拔高好几个档次,且娘家有厉害的人在,出嫁了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啧啧啧,可见,老太太你当初做的事,已经赚大发了!怎好说我没良心?”
众人大笑不止,连贾家姊妹们都又羞又笑,但心里,未尝不认可贾蔷之言。
或许以为他有夸张的成分,毕竟就算没有他,宫里还有一个贵妃在。
但贾家那么些蛀虫,果真坏事做尽了,说不得真能害了贾家。
贾家若倒了,她们的命运必将悲惨。
其实只看看湘云就知道了……
薛姨妈眼神复杂,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她是精明人,知道贾蔷说的在理。
若没有贾蔷,丰字号果真是要被那些反叛肏的背主奴才们给扒皮拆骨偷干净了。
果真如此,薛家就彻底完了。
可若让她谢贾蔷,她心中又着实做不到。
王夫人与她分说的很清楚,若不是贾蔷,宝钗必是要进国公府的门,说给宝玉的。
薛蟠也绝不至于三两回命悬一线,差点惨死。
如今丰字号也没了,虽说每年可得到大笔的分红,可薛家祖业却被人吞了。
往后,薛家的命运,彻底被贾蔷所掌握,看他的脸色过活。
贾蔷若不高兴,薛家一无所有不说,连宝钗都前途多舛。
所以,就算心里有再多小心思,明面上薛姨妈都要顺着贾蔷来……
众人笑罢,薛姨妈感叹道:“到底是公候门第,虽偶有一二代式微,可总有人才出头,承上启下。如今有了蔷哥儿,贾家又可延百年富贵。别说贾家,便是我们薛家都跟着沾了光!不过,终究还是老太太慧眼识人,若不是老太太,蔷哥儿纵有天大的能为,也未必能到今天这一步。世上常有千里马,伯乐却少有。所以,老太太才是贾家的大功臣!”
这话贾母就太爱听了,也是她十分自得之处,只是她还做不到贾蔷那样自我夸赞,老太太谦逊道:“我一个糟老太婆能有甚么功劳?不过是仗着祖宗的福荫罢。”
贾蔷将一个烤的香喷喷的烤鱼拿起,放到一旁托盘上,给湘云道:“来来来!给咱们贾家的大功臣老祖宗端过去,请她老人家吃鱼!”
湘云咯咯笑着,端过托盘后,对贾母道:“老太太还是到里面去用罢?”
贾母迟疑道:“我吃得这个?”
贾蔷笑道:“这个没放许多香料,全靠鱼本身的味道,老太太和姨太太可以尝尝……鸳鸯!”
贾母身后的鸳鸯正在出神,听到声音一个激灵,看着贾蔷紧张道:“怎么?”
贾蔷呵呵笑道:“你去我房里,看看香菱和晴雯在不在?老太太过来了,她俩也得过来露个面才是。”
鸳鸯闻言,看向贾母。
贾母气道:“去罢!我算瞧出来了,他不把你要到手,算是没完!”
又对薛姨妈道:“我哪里是小气的?宝玉身边的珍珠、玉儿身边的鹦哥儿、云儿身边的翠墨,哪个不是我身边出去的?他要是看中了琥珀或是玻璃她们,我也就给了。只这鸳鸯,是真真离不得。果真想要,等过二年玉儿大喜时,我再陪出去罢。”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最是大方的,只是这丫头看来最合老太太心意,果真不在身边,怕是吃不香也睡不踏实了。要不然,早舍给蔷哥儿了,也难为他一直惦念着。”
贾蔷拱手投降道:“我的天爷啊……老太太、姨太太快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快成色中恶魔了!过二年就过二年,有甚么了不起的……”
“呸!”
“呸呸!”
一阵啐笑声此起彼伏,连鸳鸯都红着脸啐了口,道:“这样尊贵的一个侯爷,只拿奴婢取笑!”
贾蔷哈哈一笑,道:“罢了,我使唤不动,就自己跑一遭罢。”
鸳鸯闻言有些慌了,一边往外去,一边气道:“就会苛勒我这样的丫头!我去,我去还不成!”
贾蔷冤枉的看着一张张似笑非笑的俏脸,尤其是黛玉,解释道:“我是真准备自己过去,刚才想起来,平儿昨儿特意和我说了,今儿晚上想去看看二婶婶,我应下她了。”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道:“那你去罢,凤丫头一个人在家里待着,也快闷坏了。”
贾蔷忙问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黛玉没好气道:“老太太在这里,我如何走得开?”
贾蔷嘿嘿一笑后,又有些不放心,道:“一会儿晴雯和香菱过来,香菱我不担心,晴雯那丫头性子有些烈,果真出了甚么岔子,你帮着兜兜底。”
黛玉笑道:“快去你的罢,她又不是傻子……”
贾蔷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探春面色古怪的看着黛玉道:“林姐姐,你和蔷哥儿可真有默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已经一起过日子了呢。”
“呸!”
众人大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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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话家常
“哎呀!”
贾蔷小院,鸳鸯正和香菱、晴雯说笑着出来,刚一出院门就看到贾蔷站在那。
香菱和晴雯并没甚么,看到贾蔷一喜,倒是鸳鸯唬了一跳,小小惊叫一声,往后退了半步。
“……”
贾蔷无言以对,看着鸳鸯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的春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裙子。
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倒添几分俏皮,他笑道:“我又不是抢压寨夫人的山大王,你怕个甚么?”
鸳鸯平日里也是个爽利的性子,可是眼下似乎果真被唬住了,只看贾蔷一眼,就垂下螓首来,不敢说话。
贾蔷心里自我安慰道:许是娇羞罢……
他摆手对横眉看他的晴雯道:“你瞪个屁!去老太太那边仔细着些,老太太平日里看着和善,实则规矩都在心上。你敢跳脱,她非让嬷嬷拉你下去打板子不可!”
晴雯却得意笑道:“爷当我是傻子不成?老太太跟前,我自然是话也不说,东西也不吃,只规矩站着就是。”
贾蔷气笑道:“敢情你就在我这撒野?”
晴雯娇俏的一扬下巴,不认道:“多咱撒野了?”
桃花眼里却满是笑意。
不过见贾蔷目光望她腰身下看去,登时警觉起来,往后退了步……
“爷,打她屁股!piapiapia!”
香菱在一旁眉开眼笑的鼓动贾蔷动手,或者动脚。
晴雯气的要动手,结果……
“好了好了,快去罢,回来再闹!”
贾蔷拿这两个宝贝丫头也没法子,连哄带赶的往外轰。
鸳鸯有些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她素来知道贾蔷是个霸道的,别看贾母常当着众人数落他,但鸳鸯再清楚不过,老太太其实是怕贾蔷尥蹶子的。所以只能拿他当顺毛驴儿哄着……
却没想到,贾蔷对自家丫头这样好,宽容的简直没了规矩。
似看出鸳鸯的不解,贾蔷笑了笑道:“非得调理成木头人才好?女孩子最宝贵的,便是天真烂漫的心性。只要没有坏心,自由自在的最好,我也喜欢。怎样,是不是觉得我这里和仙境一样美好,想不想来?”
鸳鸯俏脸通红,小声嗔道:“侯爷又拿我取笑!老太太那里,如何离得开我?不成的。”
贾蔷哈哈一笑,道:“那就先好好服侍老太太,日后再说。”
鸳鸯不好回应,只低着头不言语,被嬉闹完的香菱和晴雯拉着走了……
等三人走后,贾蔷进屋里换了身衣裳,正巧就见平儿进来,身边跟着小角儿和小吉祥两个,哼哈二将。
“哎呀,爷在家里!”
一身疲惫的平儿进门看到贾蔷,杏眼一亮,高兴见礼道。
小角儿和小吉祥子也眉开眼笑的见礼问安。
贾蔷叫起平儿后,对两个小家伙道:“快去东边院子,哪里正做着烤肉烤鱼,去迟了让人吃光了。”
这样要紧的事,两小丫头子立刻紧张起来,辞了贾蔷和平儿就往外跑。
“慢着些!”
平儿叮嘱了声后,回过头,见贾蔷眼中目光炙热,俏脸一下红了起来,身子都有些软了。
只是……
被贾蔷拉进怀后,忙想起身,小声道:“侯爷啊,我……我还没洗呢。”
贾蔷笑了笑,抱紧她娇软的身子不放,笑道:“只抱抱,先不要。”
平儿软在贾蔷怀里,又羞又紧张,道:“仔细来人,让人瞧见了。”
贾蔷不理会,问道:“怎这样累?是会馆那边的人不省心?”
平儿听闻正事,也正色起来,道:“毕竟刚开始,第一回开集时,还是出了不少小岔子。还有几天功夫就要第二回开集了,这次就不好再出现上回的岔子了。”
贾蔷闻言,手握住了一处香腻软玉,道:“辛苦平儿姐姐了,不过到底身子要紧,可别累倒了。”
平儿只觉得身子也化了,无力的倚在贾蔷怀中,小声道:“并不累……身上累些,心里欢喜呢。”
贾蔷想了想,请教道:“平儿姐姐,瞧你这样累,我忽然想起一事来,也没旁人可请教,你是极聪明的姑娘,对内宅的名堂女儿家的心思也都了解,所以就想问问你。我听人说,女人多了,在一起时难免出现是非矛盾,甚至还会有阴谋害人的事发生,手段残忍可怖……这些是真的是假的?老实说,我不大看的出来。不过会馆那边那么多女孩子,看你这样累,我也有些担心。”
平儿闻言,迟疑了下,还是如实道:“阴谋害人,许还不至于,但女孩子在一起久了,总有性情相合的,也有性情不合的。会馆那边,其实还好。虽有几个不对付的,但并不影响做事。都是苦命人,也没甚么深仇大恨……我会常寻她们说说的。”
贾蔷闻言笑了笑,又问道:“那咱们家里呢?”
平儿闻言心中一惊,仔细的看了看贾蔷后,轻声道:“这些话,原不该我说。只是既然爷问了,那我就胡乱说说?”
贾蔷笑道:“你心性最是纯善,你只管说就是,我信你。”
平儿并没笑,反而愈发正经道:“家里面,眼下还看不出甚么,不过日子长了,必是难免有些波折。舌头和牙齿时日久了,也有磕碰的时候,更何况是人?爷是男人,多半看不出这些来,女人们惯会笑里藏刀,也不会在爷跟前显露出甚么。其实爷也不必看出来,爷只要做好一件事,家里就多半不会出差错。”
贾蔷忙问道:“做好甚么事?”
平儿轻声道:“爷一定要最疼林姑娘,不仅要疼,还要敬着她,维护她当家太太的体面。爷是外面的主心骨,那林姑娘就要是内宅的主心骨,家里的事,爷最好都交由林姑娘来理会。只要林姑娘能当得起家,家里就不会乱……说句不恭敬的话,西府那边,二老爷若是将内宅事都由二太太做主,那赵姨娘也不会闹出那么多笑话来。二爷若是能敬着二.奶奶,他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男主外,女主内,便是世上最大的道理。只是咱们家里,原比旁人家里更难些……”
见平儿担忧的望着他,听方才那番话大有领悟的贾蔷一下明白过来,笑道:“平儿姐姐是担心尹家?这你放心,即便是金枝玉叶,我尊重归尊重,但又如何能迈得过林妹妹去?再者,尹家姑娘娴静聪明,最不好多事。”
平儿苦笑道:“许是我小人之心了,但……我们女人最怕的,就是这个‘娴静不多事’。大家都认她是这样的人,那万一起了是非,又是谁在多事?”
贾蔷闻言,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平儿却一下忍不了了,俏脸滚烫,杏眼中快要溢出水色来,声音都有些颤,嗔了声:“侯爷哪!”
原来她被贾蔷横抱在膝上,而贾蔷在思索之时,一只手在她身前,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她的秀足,轻轻把玩起来。
“还没洗呢!”
平儿螓首靠在贾蔷怀里,羞不可抑的小声求饶道。
贾蔷笑了笑,没理会,问道:“那依平儿姐姐之见,该如何稳妥的安顿好尹家姑娘?”
平儿忍着身前和脚上两只作怪的手,轻声道:“这怕是没甚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只盼那尹家姑娘果真如爷所说,是个娴静少事的。另外,侯爷可以敬着她,但还是要让尹家姑娘身边的人,知道林姑娘才是国公府的管家太太。”
贾蔷连连点头道:“听姐姐一席话,胜读国子监!这内宅事,果真有学问。”
平儿听他说的诙谐,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宽慰道:“爷其实不必担忧,林姑娘那样聪慧过人,再加上爷那样疼爱她,我瞧连晴雯这块爆炭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可平日里提及林姑娘,言语上也都一直敬着呢。将来,以林姑娘的手段,断不会让家里出现那些乱事。”
贾蔷点头道:“极是极是!看来我是白担心了,我也是今儿忽然想起来才问问。我自然信得过林妹妹,也信得过平儿姐姐你们。”
话虽如此,平儿却护紧身前,不让衣襟里的那只手再往下探去,哀求道:“爷啊,还未洗呢,都是汗……还是先去见见奶奶罢。”
贾蔷闻言,自不好强行求欢,放平儿起身。
平儿想了想后,含羞道:“爷,要不,我还是去后面小院里住罢。”
贾蔷不解问道:“这是何故?”
平儿小声道:“女人住一起时日久了,月事的日子就会变得相近。我前儿问过香菱和晴雯了,她们俩原本差着十来天,结果现在只差二三天了。我和她俩差着半月,若是住一起久了,我怕会……”
“有道理!不过等几天罢,等再暖和些,不必烧暖气了,你再搬过去。”
贾蔷高兴说道。
见贾蔷高兴,平儿却又有些担忧不安起来,问他道:“爷,会不会以为,我是不正经的女人,还教爷们儿这些?”
贾蔷哈哈笑道:“怎么会?若不是姐姐爱煞了我,怎会给我说这些梯己话!”
听闻此言,平儿美眸盈盈的望着贾蔷,实在爱到心里去,头一回主动的一把抱住贾蔷,恨不得将身子融到他身上,再不分离……
如她这样身份的女孩子,从不奢望轰轰烈烈的情爱故事,能遇到一个真心对她好的,尊重她的,不拿她当顽物发泄火气的,她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虽死也不变心。
二人拾掇稍许后,相视一笑,一起乘车往西府而去。
荣禧堂后大甬道边的三间小抱厦内,绘金将贾蔷、平儿引入内房,作为过来人,凤姐儿一看到平儿眼角未消尽的余韵,登时忍不住啐口骂道:“好浪蹄子,瞧你脸上那股骚劲,刚干甚么了?”
平儿闻言大羞,气道:“奶奶!可别逼我说出甚么好话来!”
凤姐儿一下想起前些时日,平儿说她梦里如何如何的事,也红了脸,老实下来,问贾蔷道:“蔷儿怎来了?”
贾蔷下意识的往她身前瞄了眼,见裹的严实,干咳了声,道:“来看看二婶婶。”
凤姐儿见他眼神不老实,啐了口,对绘金道:“去给侯爷和平儿奶奶上茶。”
绘金含笑出去后,平儿看着凤姐儿,轻声道:“这才两三天的功夫,奶奶怎瘦了这么些?”
贾蔷也打量了两番,点头道:“是瘦了不少……你要是在家里待的憋闷想不开,就出去逛逛。”
凤姐儿苦笑道:“浑身上下没一点气力,连床也下不来,哪里出得门去?我怕是难好了……”
平儿闻言担忧的不得了,却没甚么好法子,只是好劝。
贾蔷却忽然笑了起来,凤姐儿看的莫名其妙,没好气道:“蔷儿笑甚么?”
贾蔷看着披着头发虽是素面不施粉黛,却也怜人的熙凤,道:“我又想到了一个能赚银子的好法子!”
凤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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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体谅
贾蔷和平儿回到东府时,贾母、薛姨妈等人竟然还未散去。
平儿忙去给贾母见礼,贾母看着这个被贾蔷强要去的丫头,见其极清秀的脸上,难掩疲惫色,叫起后嗔怪贾蔷道:“我道你非要将平儿要来是想做甚么,原来是给你做牛做马!瞧瞧把这丫头给累的,岂有这般道理?”
薛姨妈见了也是忍不住笑道:“哥儿很会指派人呢……哥儿要鸳鸯,莫非也是这般原因?”
听薛姨妈后知后觉的问道,满堂人看了过来。
贾蔷呵呵笑道:“我这边府上还缺一个能总掌的女管事……”
“哎呀!该死的,太唐突了!幸亏老太太没舍给你,不然没的糟蹋了好人!”
宝玉最先鸣不平道。
贾蔷奇道:“鸳鸯在老太太这不就是总掌的女管事么?”
不理这夯货,又对贾母等人道:“我这边总不能一直让尤大奶奶操持着罢?就算过二年林妹妹进来了,我瞧紫鹃一时半会儿也操持不起这么一大堆事来,还得鸳鸯来!”
贾母气笑道:“依我看,也不必非得鸳鸯,琥珀、玻璃一般都是我调理出来的,实在不成,我再给你添个管事媳妇,你看如何?”
贾蔷干笑了声,摇头道:“这哪成啊?”
贾母奇道:“这有甚么不成的?不都能管事?”
贾蔷讲道理:“我府上的事,只能自己人来管。鸳鸯这个……性子爽利,又聪明,关键还好看,呵呵呵。”
“呸!”
众人哄笑声中,贾母啐道:“说那么一秃噜,到头来还是为了要这个人!”
说着,起身道:“眼下还不能给,怎样也得等玉儿进门后再说。我回去歇着了,你们也别顽的太晚,仔细熬狠了。鸳鸯,咱们快走,再不走,你可走不脱了。”
众人笑着送贾母、薛姨妈、鸳鸯离开后,平儿也要告辞了。
贾蔷没说甚么,探春、湘云等却拉着不放,道:“连口热的也没吃呢。”
平儿忙笑道:“回来前已经用过了……”说着,看向贾蔷。
贾蔷替她解围道:“让她去罢,洗漱后早点歇息,明儿天不亮就要去会馆那边,她比我还忙。”
不想这话却引起了公愤,连宝钗都嗔恼道:“蔷哥儿很是狠心呢!”
宝玉更是愤怒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好似平儿才出狼窝,又入虎口般,瞪着贾蔷和愤怒的小鸟似的。
平儿忙解释道:“我们爷是想让我早些休息,明儿……就是想让我好好歇息。”
黛玉上前抓起平儿的手,道:“今儿就在这和我们一起歇下,明儿和我们顽一天,后日再去会馆。”又嗔怪的横贾蔷一眼,道:“哪有这样使唤人的道理?”
贾蔷讲道理:“我是帮她实现人生的价值……日后你比她还忙!”
黛玉不信,尤氏在一旁打圆场道:“平儿好生歇息一天,明儿我去看看就是。”
平儿闻言,实在放心不下,为难道:“和那些管事姑娘说好了,明儿还要再商议商议……”
不过她见黛玉的面色一怔,又忙改口道:“可以打发人去告个假!”
黛玉见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道:“姐姐怕我做甚么?可是蔷哥儿吓唬你了?”
宝钗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在黛玉若凝脂般的粉腮上轻轻掐了掐,道:“我瞧瞧,林妹妹如今竟是比凤丫头还威风了呢!”
迎春、探春、湘云等无不大笑。
贾蔷见黛玉还嗔怪着他,微笑着解释道:“哪里是我教得她,是她教得我。说因为有尹家那边,所以让我一定要十万分的疼你,更要敬着你,事事听你的,这样家里才不会乱……”
黛玉闻言,既惊讶又感动,看着羞的抬不起头的平儿。
宝钗都有些愕然,倒是尤氏在一旁赞道:“怪道你们爷死活要将你从凤丫头那边要过来,可见是生了一颗玲珑心,真是好丫头!”
黛玉也不为难平儿了,道:“平儿姐姐今儿太乏了,就回去歇息罢。明儿去会馆那边倒也使得,只是去半天便可,再不能忙到黑。瞧瞧二嫂子,不就是因为常年那样累,熬狠了才病倒的?”
平儿闻言赔笑道:“其实并不算很累,比在西府时还要轻便些。”
主要是昨儿夜里被折腾狠了,都没睡好。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明儿去半天,中午早点回来。我在城外有个庄子,种了几千棵桃树,如今桃花正艳,明儿等你回来后,大家一起出城去踏青赏花。对了,庄子里还有温汤。我让人围着温汤砌了几间屋子,到时候大家可以好好松快松快。你们大多没泡过温汤吧?”
此言一出,愤怒的小鸟宝玉眼睛都直了,看着平儿激动道:“好姐姐,明儿你可一定要早些回来!要不,你明儿还是别去了罢?”
平儿不知该怎么回话,贾蔷大惊道:“宝玉,你也要去?不合适罢!”
“劈啪!”
如同一道惊雷劈在额头,宝玉整个人都沮丧的木在了当场。
迎春看不下去了,嗔道:“蔷哥儿别欺负宝玉了。”
又对宝玉道:“蔷哥儿同你说着顽呢。”
宝玉木然呆滞的眼珠子悄悄转动,瞟向贾蔷,见他如此,原本还担心他犯癔症的一众姊妹们,纷纷大笑起来。
贾蔷懒得理他,对平儿道:“去歇息罢。”
又看着躲在角落里当透明人的香菱和晴雯道:“你们两个也回去罢,帮平儿姐姐烧点热水。”
香菱和晴雯应下,平儿倒是连道不必,宝玉又活过来了,痛心疾首道:“这种事,让妈妈们去做就是了,何苦让这两个花儿一样的姐姐去做?”
贾蔷眉尖一挑道:“你哪那么多高低贵贱之分?我刚还给你们当厨子呢,你怎么吃的满嘴都是油?去吃你妈妈做的啊。”
宝玉也不是好欺负的,道:“还说没有高低,你怎不让林妹妹去烧水?”
贾蔷笑骂道:“放屁!果真有需要,林妹妹自然也愿意去烧火。日后我和她周游天下四处去逛,岂不就是我劈柴来她烧火?这有甚么不可以的?”
宝玉不犟了,吭哧了两声,问道:“那能不能带上我?”
众人一哄而散……
平儿、香菱、晴雯回去后,贾蔷却重新入座,尤三姐在外面烤了些肉串,尤二姐端了进来。
不想贾蔷刚一坐下,湘云就紧紧抿着嘴,捧了一盏酒上前,对贾蔷道:“蔷哥儿,我敬你!”
涨红了脸说罢,举杯一饮而尽,结果用力过猛,大声咳嗽起来。
宝钗虽替她抚背,却没有多说甚么。
姊妹们都明白湘云的意思,若没有贾蔷,她的命,怕是要苦的多。
贾蔷从黛玉手中接过酒,也是一饮而尽后,笑道:“好了,史妹妹,你的话都在酒里,我也都明白了。没甚么大不了的,你心里也别多想。天地广阔,未来也还有几十年,说不得哪一天,我和你林姐姐还指着你帮把手的,嗯?”
湘云到底还是落了两滴泪,不过很快调理好心情,也不用帕子,就用袖子一抹眼睛,爽利道:“你放心,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你和林姐姐若有用得到我的地儿,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拿这命去填!”
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往心里去,即便诸姊妹们都用心维护着她,可发生这样的事,难免还是有些激愤。
不过好在大体上还是向上的,心里的那些郁愤,过些时日也就慢慢散了。
众姊妹们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至半酣时,又纷纷邀请了尤氏姊妹入席,谢她们操劳一场。
一直到子时,宝玉的奶嬷嬷李妈妈第三次要他回府时,气得宝玉摔了酒盏,眼见要闹将起来,众人这才散了场子。
宝玉怏怏不乐的回了西府,其她姊妹们也都要洗漱睡了,贾蔷自然也要告辞回西路院。
不过,还是和黛玉出去散了会儿步。
在这座静谧的国公府里走走,与在旁处走动滋味并不相同。
这里便是家中……
“凤丫头如何了?”
黛玉轻声问道。
贾蔷笑道:“还成,不过许是怄的狠了,瘦了不少。我打算给她寻些奔头,刺激刺激她。”
黛玉闻言笑出声来,道:“你倒是忙的紧。”
贾蔷表功道:“我帮的这些人,往后人情却是落在你头上的。将来这些受了益的,还不都向着你?”
黛玉也不是尽信他的话,轻轻哼了声。
不过她也不多理会,毕竟,凤姐儿和湘云的确有些惨,她也关心她们。
黛玉岔开话题问道:“平儿今儿怎会同你说那些?”
贾蔷打了个哈哈,笑道:“许是因为会馆西路院那边女孩子太多,见了不少勾心斗角的事,担心将来家里也会出现这样的事,尤其还有尹家那边,所以她就教我,要树立林妹妹你的绝对地位!”
黛玉抿嘴一笑,道:“我有甚么绝对地位……”话音一转,却道:“可想明白了,给尹家姑娘送甚么生儿礼?”
贾蔷心中好笑,他点了点头,道:“正好薇薇安她们此次进京带的西洋顽意儿里,有一样稀罕物什。虽然价值不过二百两银子,还不如一个上等头面值钱,但想来,尹家郡主会满意。”
黛玉似氤氲着星辰的眼眸明亮动人,她望着贾蔷,轻声道:“这是她认识你后过的第一个生儿,再怎样娴静她也是个姑娘,你莫要让人失望呢。果真人失望狠了,对我,也不是好事,是不是?”
贾蔷灿然一笑,温声道:“放心,也是用了心思的。”
黛玉看着贾蔷,少有的主动握起他的手来,轻声道:“你待我极好,我心里很知足呢。但是,却并不希望你为了不让我受委屈,反让别个受许多委屈。平儿姐姐那样好的人,不该畏惧我才是。蔷哥儿,家里人本就不多,你也没个兄弟姊妹,我知道,你喜欢家里人多些,热闹些。我常想着,当初你从国公府逃回老宅子,孤零零一人用瓦缻煮粥时,必然希望有个梯己亲近人陪在身边……你处处体谅我,所以我也愿意体谅你,并不觉得委屈甚么。”
贾蔷闻言,不说话了,看着黛玉那双纯善的眼眸,似乎能看到她金子一般赤诚的心,他张开双臂,将黛玉轻轻揽入怀中,紧紧相拥。
月色清寒。
他多希望,这一刻,能到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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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国舅“妙”计
翌日清晨。
如一间小屋似的架子床内,香菱被锦被封印在里面,呼呼大睡。
贾蔷躺在中间,右侧怀中,则多了一个和衣而卧的姑娘。
许是被贾蔷几次三番讨要鸳鸯给刺激到了,担心排到鸳鸯后面,昨儿个回来后,贾蔷只拉了一把,晴雯却不似往常那样死硬着抗拒,居然被贾蔷拉进怀里。
虽还是不让多动,衣裳也护的紧,不让脱了去,别的……却是闭着眼,任贾蔷施为。
一夜无话,今晨起来,贾蔷才将手从衣襟里收回来,晴雯就一下转过身来,水汪汪的一双桃花眼薄嗔带羞的看着贾蔷。
见她如此娇俏,贾蔷探过去飞速的在她薄唇上啄了口。
晴雯“大恼”,怒视贾蔷。
贾蔷嘿了声,却又迅速的亲了亲。
晴雯桃花眼里似能凝出水意来,倔强的怒视贾蔷。
却被贾蔷捧起俏脸,狠狠亲了上去。
晴雯先是挣扎了下,可随即就晕晕乎乎的软在贾蔷怀里,两片樱唇和一丁香软舌被肆意蹂罹着……
眩晕的晴雯,连护了一宿的腰间汗巾被解开都未发现,直到无意间看到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看的津津有味的大眼睛,才唬了一跳,一下清醒过来挣脱开。
唇瓣分开时,一丝晶莹仍相连。
晴雯羞恼的一把扯断,然后啐香菱道:“你干甚么?”
香菱无辜的看了看晴雯,又看了看无奈的贾蔷,小声反驳道:“你看我好几回了,我都没赖你……”
晴雯语滞,又见贾蔷笑眯眯的望着她,愈发羞恼,转身就要下榻。
却被贾蔷从后面抱住,一把抄起重新放回榻上,道:“昨儿晚上没睡好,今儿好好补觉。下午还要出城顽,到时候别没精神。”
又见香菱也跟着躺下了,准备重新睡下。
贾蔷笑骂道:“你昨儿睡那么早,还睡的那么沉,这会儿还睡?你平儿姐姐都出门半天了!”
香菱睡不睡都成,她嘿嘿一笑坐起来,服侍着贾蔷穿衣,又一起出了门,端热水来伺候他洗漱,最后去厨房那边寻她娘封氏,将早饭端来。
贾蔷在庭院内打了两趟拳,等香菱提着饭盒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回来后,二人一起用了早饭。
而后没等他去东路院寻黛玉等人,就听吴嬷嬷来传话:“前面来了客,说是东盛赵家的大掌柜,有急事要见侯爷。”
贾蔷闻言,颇为有趣的扬了扬眉尖。
东盛赵家……
赵东林是个人物,但他大哥赵东山,就更有意思了。
赵东山娶了荆朝云的寡妹,生了赵博远和赵博旭,这二人和荆朝云的幼子荆楠,才被贾蔷打了个半死……
赵家这会儿又急急的寻上门来,又是为了甚么?
贾蔷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后,前往了前厅。
……
“赵东家,这一早前来,可是有甚么要紧的事?”
前厅内,贾蔷落座后,看着仍站在那里相迎的赵东林问道。
赵东林笑道:“还不是为了侯爷的云锦?上回开出的条件,宁侯若是不满意,还有商量的余地。”
听闻此言,贾蔷眼睛眯了起来,看着赵东林道:“东盛三成份子,还能商量?呵呵,赵东家,你们姑苏赵家到底在顽甚么名堂?”
三成份子,一年的出息都在三十万两以上。
如东盛这样的大字号,留在手里的股能不能保证有五成都不好说。
就算有个赵东山在,可给各处上供铺路的银子一两都少不得。
给贾蔷三成,赵家都未必再能留下三成,若是还能商量,怕是一大半利都让贾蔷得了去。
赵家想干甚么?
这已经不是非奸即盗的问题了,这是要拉贾蔷下水,绑在船头当撞角了吧?
其实别说贾蔷,就是赵东林自己都还是懵着的。
但赵东山既然说了,此事事关赵家的生死存亡,和后路,那就由不得赵东林摇摆了……
他正色道:“宁侯不必多虑,云锦的成色谁都知道,如今八大布号,原就因为得了宁侯的方子,我东盛和恒生稍微高出一头。若是能将云锦的方子得到手,东盛就算做不了一家独大,也绝对当得起大燕第一布号!到那时,赵家得的利远比现在更多!况且,我子赵博安还是宁侯的弟子,博安是我的独子,将来东盛早早晚晚是他的……”
不等赵东林说完,贾蔷就摆手道:“赵东家不必再说了,再说下去,我就真的要心动了。可惜,上回答应赵家就好了,眼下却是迟了……”
赵东林闻言面色一变,忙追问道:“可是恒生王家出手了?他们出价多少?”
贾蔷叹息一声,道:“若是恒生王家倒也罢了,还有商议的余地……不,若是恒生王家出手,本侯根本不会卖。”
赵东林闻言,皱眉道:“那宁侯的意思,是有大人物……”
贾蔷点点头,道:“瑞祥号宋家请了田国舅出面,要买方子。田国舅抬出了太后来,贾家很难拒绝。不过,我也开出了我的条件,瑞祥号能不能答应,也不好说。”
赵东林闻言,脸色难看起来。
除了太后外,哪怕是哪家王府,赵家都有办法让其退步。
可是太后……
那确实让人棘手。
他不甘心问道:“不知宁侯提了甚么条件?若是和赵家一般的条件,宋家多半不会答应。”
贾蔷呵呵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
神京东城,田家。
相较于甘于清贫的尹家来说,田家在亲仁坊的五进大宅之奢华,几乎可以媲美寻常王府。
奇花异石,松柏长青,重重院落,富贵逼人。
田家萱慈堂上,田国舅田傅神色不是很好,看着前来拜访的瑞祥号东家宋哲没好气道:“你宋家还想和贾家做生意?那球攮的贾蔷,心狠手辣,我早晚要弄死他。你们宋家急甚么?”
宋哲呵呵一笑,道:“官场上的事归官场上的事,经济生意上的事,归经济生意。不过,昨儿发生那样的事后,国舅爷没去请太后娘娘给令郎做主?”
田傅哼了声,道:“你懂甚么?我怎会没去?”
宋哲忙问一声道:“结果如何?”
田傅面色有些难看道:“皇后娘娘提前领了恪和郡王和贾小王八去磕头赔罪了,我还能怎么办?都是那群球攮的小畜生们,喝了点黄汤猫尿,一个个不知死活乱说话,不然,太后娘娘岂会不给田家主持公道?”
宋哲闻言,不无失望,不过他是生意人,素来精明,笑道:“虽如此,太后娘娘心中势必对贾家子感到恼怒。再有下一次,就断不能饶他了。”
田傅瞪眼道:“还有下一次?下一次老夫砸不烂他的狗头!”
宋哲忙赔笑道:“是是是,田公子是太后娘娘的心尖尖儿,贾家子也断不敢再有下一次了。国舅爷,我的意思是,贾蔷再不敢欺负田家,譬如,拿一个假方子出来,让国舅爷当不好这个中人。”
田傅闻言,眼珠子却转了转,道:“嗯?你这样一说,我就想出一法子来,可置贾蔷于死地!还能把真方子给套出来!”
宋哲心里很是不信,面上却惊喜道:“不知国舅爷有何妙计?”
田傅脸上满是阴狠笑容,道:“原本我只想着收一笔中间人银子,好给太后娘娘准备千秋万寿的寿礼,旁的也不欲多理会。可如今贾蔷敢这样打我儿子,我田家岂能和他善罢甘休?我料他必会和上次对付东盛赵家那样,给宋家一个假方子,毕竟区区三十万两,还有劳什子一成半的份子,他怎么会甘心?东盛赵家都给出了三成份子了!”
宋哲忙叫道:“我的国舅爷啊,东盛号那是在胡来!其中必有诈,怎么可能三成?东盛号一年到头除了各般开支上供后,统共才能落几成?国舅爷,你出面,贾家还敢弄鬼?”
田傅不耐烦道:“你先听我说,吵吵甚么?老夫不多问你们要银子!”
宋哲忙赔不是,就听田傅嘿了声,咬牙道:“我巴不得他给假方子,他一定会给个不正经的方子,那正好!等染好绸缎布匹后,老夫就把这些东西送进宫里,孝敬给太后,再分些给皇后娘娘!等这些绸缎掉色的时候,便是那小杂碎倒霉抄家的时候!敢用这样的东西欺骗太后,我看他怎么死!不过,这些事眼下绝不可透露出口风去。”
宋哲闻言,倒吸了口冷气,看着田傅激动道:“国舅爷,宋家就有极上等的师傅,国舅爷干脆也别送绸缎布匹了,直接拿用贾家方子染出来的丝绸,给太后娘娘做身衣裳,再给太上皇做身道袍!到时候,惹怒了至尊,贾蔷想好死都难!”
田傅闻言,放声大笑起来,连声道:“这样更好!”
宋哲愈发来了灵感,道:“这第一批绸缎,宋家不过手,就让贾蔷到宋家染坊,宋家按照他给的方子来配颜色,再由他亲自往染瓮里放生丝上色。从头到尾,都交给他,其他人只在一旁看着!到时候,他想耍赖都耍不开!他那点小聪明,如何能和国舅爷相比?”
田傅闻言,愈发笑的得意,道:“如今,我反倒怕拿出真方子来。”
宋哲却笑道:“果真是真的,那就更好了!有了云锦,瑞祥号就不再是神京八大布号之一了,而是天下第一大布庄!国舅爷放心,真到了那一步,瑞祥号绝亏待不了国舅爷,必年年有分红!不过,我也和国舅爷一般想法,贾家子必然弄鬼!”
田傅闻言后,满意一笑后,却开始赶人了,道:“宋五爷,你这就回去,赶紧和宋大人商议商议。若是宋昼也觉得妥当,宋家就赶紧准备银子。我都要等不及了,想早点看到贾家那小砸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哲闻言,忙起身笑道:“那国舅爷且先歇着,我这就去寻我大哥,今儿必有准信!”
田傅“唔”了声,目送宋哲离开后,他坐在座位上,冷笑一声,喃喃自语道:“贾蔷啊贾蔷,老爷我原还想和你们一起发笔财,可你却把我儿子打成这样!哼,这次你若给出真方子倒也罢了,若是拿出假方子,那,我就要替辉哥儿报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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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有事相商
宁国府,前厅。
赵东林刚走,徐臻又至。
贾蔷又派人将薛蝌叫来,与他们商议起马车作坊之事。
将构想详细说了一遍后,他对徐臻二人道:
“这是一个极大的产业,虽然和恪和郡王还有尹家合伙,但要紧部分,必须要掌握在我们手中……”
“眼下木作坊太小了,只做一些小顽意儿,如今看来,单做这些小玩意儿也是不够用,还要扩建……”
“从很小的木球,到各式木制玩具,到婴孩车,家俬器具,再到马车,往后甚至还要造船……”
“除了要赚银子外,最重要的,就是培养我们自己的匠人,培养他们对新式工具的运用,鼓励他们创新……”
“还有就是,管理方面的人才……词虽然新了些,但你们应该能听得懂?”
徐臻点了点头,他听了贾蔷的计划后,咋舌道:“侯爷,这可不是一二年内就能建功的事啊。若只是建几个作坊,赚些银子那还好说。可要是积攒匠人,还要……训练出那么多管事的掌管,没个十年八年,怎么可能?”
贾蔷摇头道:“等不了十年八年,我给你们三年,最多给你们五年时间!如何培养掌柜的掌握有效管理的法子,我写了个章程,一会儿你们都拿去看看。不过在以后的实际运转管理过程中,必然会有需要补充的地方,你们可以提出意见来,再慢慢来完善。我写的,也不一定是金科玉律。另外就是,未来五年时间内,这些作坊所赚到的钱,我一文都不往外抽,全部给你们,用来培养人才!可以花大价钱,多请些老师傅,想办法让他们来当师傅,培养匠人。
徐仲鸾,你是一个极自负的人,也是一个极有才华的人,你连齐筠都不放在眼里,扬州府所谓的四大公子,在你眼里怕是狗屁不如。好啊,有自负不要紧,人没有自负,就难有大出息。
但你要施展出你的才华来,证明你的自负不是自大。
你是十分聪明的人,应当知道,这样的机会,你一生里也不会再遇到第二次!
如何?敢不敢做此事?”
徐臻脸上没了往日里的散漫嬉笑,神情肃穆,眼睛里也多见凝重之色,他看着贾蔷轻声问道:“侯爷,你这布局所谋也忒大了些,算上扬州府的聚凤岛,再加上这些作坊,还有这百年大计,我斗胆问一句,侯爷您到底想做甚么?”
贾蔷笑了笑,道:“你担心甚么?我又让你去练兵,瞧你这熊样!我想做甚么,你别管,总之,不只是为了银子就是。”
这高深莫测的说法,愈发让徐臻好奇,不过贾蔷并未打算多说甚么。
他叮嘱薛蝌道:“你才赋中庸,但胜在稳健。好好跟在仲鸾身边,多学多看,记住了?”
薛蝌恭敬应下后,徐臻却又道:“侯爷,此事太大,我身边也没甚么人可用,你还得多派几个人给我。”
贾蔷闻言,目光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回头会有人去寻你。”
这确实是个极聪明之人……
徐臻和薛蝌离去没多久,贾蔷正想去东路院,却见李用前来,身后跟着的居然是尹浩。
贾蔷站起身问道:“五哥怎么来了?”
尹浩轻轻笑了笑,道:“老太太、太太她们知道了昨天的事,连两位老爷也在家,老太太打发我来请你过去。”
贾蔷皱眉道:“昨天的事不都已经结束了么?难不成还有人去尹家闹事?”
尹浩抽了抽嘴角,道:“没人来闹事,但是荆家、赵家和楚家都来人了,送了好些礼,又说了一箩筐赔不是的话,小辈还往里面方向磕了头……总之,老太太不大高兴。”
贾蔷闻言恍然,尹家素来走低调路线,巴不得谁也不来往,如今闹了这一出,也难怪尹家太夫人不高兴,他一拍额头,道:“哎哟,可是不赶巧,今儿我要奉我家老太太和姑姑姊妹们去城外……五哥,劳你跟老太太和两位老爷、太太解释一下,提前有约了。改天,我再去领罪。”
尹浩笑了起来,道:“少来这套,你以为这种名堂糊弄得过老太太?回头更麻烦。再说,五皇子也在,正叫嚣着寻你算账呢。另外,大老爷好似也有些正事要商议。”
贾蔷无法,只能打发人先往东路院送信,说中午再回来,而后对尹浩道:“真不是借口,昨儿说好的。”
尹浩笑道:“那我爹和五皇子肯定要失望,来前还在商议,今儿必是要灌醉了你的。”
贾蔷嘿了声,不再多言,和尹浩一道往朱朝街尹家行去。
……
东路院,惜春小院。
睡一宿起来的湘云,心气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正一边低着头认真做着女红刺绣,一边和姊妹们叽叽咕咕的说着下午去桃花庄的事:“蔷哥儿如今越发能为了,竟还在城外种了几千棵桃树,那岂不是还可以酿桃花酒?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世人笑我忒风颠,我咲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怎么样,我像不像唐寅?哈哈!还有那温泉……”
宝钗捂额笑道:“我实在受不得这聒噪了!”
一早赶来的宝玉也笑道:“云儿愈发淘气了。”
迎春却摇头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她爱说话。也没见睡在哪里还是叽叽呱呱的,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那里来的那么些话!”
湘云哼了声,道:“我这是真名士,自风流。李白斗酒诗百篇,他也叽叽呱呱的。我才不怕你们说哩……那温汤,莫不是就是当年唐明皇和杨贵妃洗过的?不是?哼哼,我说就是。君岂不闻‘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於是新承恩泽时’……嗯?”
湘云终于舍得抬头了,巴巴的看着嘴角噙笑岁月静好的黛玉,道:“林姐姐,这桃花园和温汤,该不是蔷哥儿专门为你备的罢?”
探春没好气道:“这还用问?不然蔷哥儿没事弄这些做甚么,他又不卖桃儿?谁家没事弄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说罢,酸溜溜的对黛玉说了句:“林姐姐真是好福气!”
黛玉好笑又好气道:“你又知道?”
探春不服气道:“不是为了林姐姐,又是为了谁?”
黛玉笑道:“一是来了桃花酿,二是为了秋收桃子,做成桃汁冰沙。顺带着,才是给我们姊妹顽的。”
不过黛玉并没说,贾蔷将扬州府的聚凤岛送给她了。
一个岛,显然比一个小庄子更招眼,她还是不显摆了。
这话宝玉就不爱听了,叹息一声道:“如今已是处处算计这些了……”
没等黛玉沉下脸来教训,宝钗、探春甚至迎春、惜春就开始纷纷批判起来:
“这叫甚么话?”
“这才是正经道理!”
“若不算计这些,当真吃喝嚼用从天下掉下来不成?”
湘云就直接多了:“宝哥哥不喜欢这些,今儿还是别和咱们一起去了。”
宝玉大气,手往脖颈下的项圈摸去……
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玉被送去清虚观开光,还没拿回来。
念及此,宝玉愈发沮丧……
正难过间,就见吴嬷嬷走过来,替贾蔷送信儿。
众姊妹听闻贾蔷居然出门去了尹家,无不大失所望,尽管他说了中午会回来,可眼下眼见就要中午了。
独宝玉虽也失望,可忍了又忍,忽地笑出声来。
众姊妹:“……”
惜春最小,也最想出去顽耍,因而走到黛玉身边希冀的看着问道:“林姐姐,今儿还能出去顽么?”
黛玉笑着点点头,道:“必是能够的,蔷哥儿许下的事,从没有不应过。咱们先去老太太那里罢,问问老太太今儿去不去。”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尹家太夫人并尹褚、尹朝两个儿子,还有秦氏、孙氏两个儿媳,又恪和郡王李暄正在说话。
等外面有小丫头通传了声:“五爷和侯爷回来了!”
几双双眼睛望向门口方向,贾蔷和尹浩进来后,唬了一跳。
行礼罢,倒是尹浩先开口道:“原本今日蔷哥儿定好了,午时要奉荣国太夫人并诸内眷出城踏青,得闻老太太、王爷并两位老爷相招,这才出来。”
尹家人显然都有些意外,李暄却最耐不住,叫出声来,道:“这算甚么?我和二舅舅都说好了,今儿非灌你个大马猴不可!不行,不能走!不行不行,今儿断不能走!”
尹朝也抱怨道:“我白让人打了几条好鱼来,还有你那锅子,我也弄出别个味道的来,正好今儿和你过过招,怎就要走?”
贾蔷正要开口,却听尹家太夫人笑骂道:“你们舅甥俩加起来都一把子岁数了,五儿连儿子都有了,还只是这样混闹,莫非果真长不大了?仔细宫里娘娘教你们规矩!人家蔷哥儿原是要侍奉荣国太夫人的,临了变了主意来一遭已是不易,你们怎连道理也不通了?”
尹朝和李暄都不敢和尹家太夫人犟,只是或皱眉看着,或挑衅的挤眉弄眼威逼恐吓贾蔷,倒更像只大马猴。
尹家太夫人瞧了瞧外面的日头,笑道:“说一会儿子话,早些回去还赶趟。”
贾蔷微笑着点点头道:“好。”
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温声道:“昨儿的事我都听说了,有轻狂之辈拿子瑜说嘴,甚至拿皇后娘娘说嘴,你能出手,可见是有心了。”
贾蔷愕然,他还以为尹家太夫人要说教他呢。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贾蔷昨天实是借尹家,尤其是借尹皇后之势,为户部大案并林如海遇袭一案,添了一把大火!
尹皇后的下场,直接钉死了康家、常家,也让荆家、赵家、楚家、田家吃了大亏。
若说这一点尹家太夫人看不出来,那就太小瞧人了……
贾蔷没有过多迟疑,便坦诚道:“老太太,昨儿下手那么狠,其实是有借题发挥之意,是为了……”
却不等他说完,尹家太夫人就摆手笑道:“你这孩子,果真是借题发挥,替林大人张目,昨儿就不会在供书上隐瞒去了子瑜和尹家。你能有这份心,就很好了。至于其他的,原是一家人,有这个便利,若是还撇清了不去用,那才是迂腐不知变通呢。且你所谋之事,也不止是为了林大人,更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是不是?所以,再不必有旁个想法。”
贾蔷闻言,笑了笑,躬身行礼道:“能遇到老太太这样宽厚慈爱的长者,是小子的福分。”
尹家太夫人却笑道:“自家人,就不必说这些了。正好,你大伯父还有正事和你商议。”
贾蔷闻言,好奇的看向尹褚,不知这位在吏部当差的尹家长子,有何事与他商议……
尹褚并没有吊胃口,从身边桌几上拿起一份早先放在那里的折子,递给贾蔷道:“这上面是户部一些可重用的人,你拿去给林大人。”
贾蔷闻言,眼眸陡然收缩起来,却并未接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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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婉拒
户部可重用之人?
就算尹褚是吏部文选清吏司的郎中,承办大学士以下京堂开列请简各衙门题补各缺,但郎中多只是奉命行事的理事官,郎中上面不说尚书、侍郎,还有左右丞和左右参议。
眼下户部官缺的确不少,但每一个职位,都要经过严格推敲、举荐,有的位置甚至还要入军机处去商议,最后由天子定夺。
尹褚一个五品郎中,知道甚么是可重用之人?
就贸然行事,递条子。
这折子上的人,都是走了尹褚的门路?
贾蔷似不解问道:“大伯父,这是……”
尹褚见贾蔷没有直接接手过去,眉头微微皱了皱,不过念及他身份不同,顿了顿,淡淡道:“户部空额不少,吏部举荐列名之人,背后多有背景。这个折子上的人,是老夫在吏部多年,留心到一些没甚么背景,身家清白,因此待选多年也没选上好官之人。林大人若能简拔他们,这些人势必感激归心。林大人在户部,也能多一些可用之人。”
贾蔷闻言,心中一动,从尹褚手中接过折子后,也没打开,拱手道:“多谢大伯父,今晚我就送去给先生。”
尹家的利益,和隆安帝必是高度一致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这些人手,应该的确是没甚么景初旧臣,也就是旧党背景。
但,这些人若果真在户部上位,到底是会感激归心于林如海,还是感激归心于尹褚,就不好说了……
见贾蔷接手后,尹褚点了点头后,又道:“告诉林大人,吏部拟将举推张之明为户部右侍郎。张之明此人,林大人必不会陌生。林大人与张之明,还有吏部天官张骥张部堂,皆是同年。不过,当年林大人为探花,张部堂更只是二甲第六十九名,而张之明,却是那一科的状元。只是,过往此人性情桀骜,不讨人喜,所以这些年来,官运算不上多好。如今倒是开了窍,入了荆朝云门下,开始生发起来。你将此事告知林大人,让他心里有数,早做准备。”
贾蔷闻言面色凝重,再次行礼道:“多谢大伯父!”
尹褚微微笑了笑,道:“一家人,不要见外。”说罢,顿了顿,却还是叮嘱道:“昨日之事,到底有些弄险了。这个时候,不该掀起这样大的风波。当隐忍时,要做到唾面自干的地步。”
贾蔷还未开口,上头尹家太夫人便笑道:“他小小年纪,若都跟你们大人一样,有那等城府,我倒不敢把孙女儿许给他了,岂不成了妖精?”
李暄闻言,也不知触动了哪个笑点,喷笑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在众人莫名注视下,笑了好一阵后方平息下来,道:“外祖母说的极是,贾蔷就是个妖精!瞧瞧他长的,可不就是个小妖精嘛!”
“胡说八道!”
众人笑声中,尹家太夫人安抚贾蔷道:“甭理他!我就不信了,生的好看还能让人笑了去?”
贾蔷点点头,道:“太夫人说的是,人丑怪话多,我不和王爷一般见识。”
“嘎?!”
李暄笑容戛然而止,指着自己的脸问贾蔷道:“我丑?你迷了眼了还是迷了心了,我不知道有多俊!瞧瞧瞧瞧,我比你俊多了!”
见李暄用手“啪啪啪”的拍着他自己的脸,自卖自夸,尹家妇人们纷纷大笑。
贾蔷懒得理他,就想要提出告辞,又担心走的太急,引起误会。
尹家太夫人笑问道:“怎想起奉你家太夫人出城了?”
贾蔷有些不好意思道:“和五哥开了个顽笑,还没同家里老太太说,老太太也多半不去。主要是奉几个姊妹和姑姑们一起出去,我在城外汤山那边买了不少荒山,种了许多桃树,眼下正值春日,桃花正艳,家里姊妹和几个姑姑几年也难出一次门,我就想着带她们去庄子上逛逛。”
尹家太夫人闻言,看着贾蔷愈发觉得满意,对秦氏、孙氏笑道:“看看蔷哥儿,多知道心疼姊妹姑娘,再看看咱们家的哥儿,一个个木头人似的,别说带咱们出去踏青,连子瑜也没这个福分。”
这话……
见秦氏、孙氏看过来,贾蔷忙笑道:“老太太和两位太太若是得闲,不如一起去?我那庄子上还有几处好温汤,砌了屋子围了起来,老太太你们去了,可以泡泡温汤解解乏,对身子骨也有好处的。”
尹家太夫人笑道:“你有这个心就好,今儿既然是你们年轻人出去逛逛,我们几个老厌物就不跟着了。等以后有机会,再去看看也不迟。”
尹家太夫人话音刚落,大太太秦氏却道:“我们不去了,你带着子瑜一道去罢。正好,和你们家姊妹们相处相处,也是好事。”
贾蔷闻言心中一滞,见众人都笑吟吟的看着他,想了想,道:“只要郡主愿意去,自然是求之不得。”
二太太孙氏笑道:“昨儿你能为了子瑜大打出手,闹出那样的动静来,子瑜听了,也是很有些感动呢。”
说着,打发人去叫尹子瑜。
盏茶功夫后,就见着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的尹子瑜不疾不徐的入了萱慈堂内,与一众长辈见礼后,又看向贾蔷,浅浅一笑。
尹家太夫人笑道:“蔷哥儿今儿要带他家姊妹和小姑姑们去汤山庄子里顽,他在那种了几千株桃树,如今桃花开了,又有温汤。这会儿他来请你一道去顽,你可想去不想去?”
尹子瑜显然也知道了此事,只是她歉意的看了看贾蔷,从袖兜中拿出一张纸笺来,尹家太夫人看罢,笑道:“要看医书?那些医书还是蔷哥儿送来的?”
贾蔷呵呵笑道:“正巧得了些西洋医书,想着郡主好杏林之术,所以就送来了。”
此时西洋医学,其他的还不怎么样,但是解剖学却是已经有了现代医学的模样。
再加上南省有传教士将西洋番文译成大燕文字,对于一个深研医理的人来说,如同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窗子……
秦氏问贾蔷道:“子瑜说要看书,你怎么说?”
贾蔷还能说甚么,他笑了笑道:“去桃花庄子上看书,也使得。”
不过尹子瑜还是歉意的摇了摇头,倒不是畏生,只是这几日正沉浸在人体构造的震撼中,着实没有心情去赏桃花泡温泉。
若非感念昨日之事,她都不愿出来见人。
李暄来时,叫嚷着要见子瑜表妹,她就没见。
见她如此表态,贾蔷笑道:“既然这次不愿去,那也罢了,日后有的是机会。你先将那些书看完,过几日,我送你一份礼,保证让你愈发废寝忘食的喜欢。”
“哎哟哎哟!”
一旁李暄阴阳怪气的叫道:“甚么礼啊,也送我一份呗!”
李暄则罢了,尹朝居然也颇有些好奇的问道:“蔷哥儿又得了甚么好东西?上回那香炉就没叫我,可惜了!”
尹家太夫人赶人道:“去去去!过几日是子瑜的生儿,人家蔷哥儿准备的生儿礼,你们跟着起甚么哄!”
在众人哄笑声中,又对贾蔷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罢。不好让家里等急了,原是约定好的事。”
贾蔷点点头,谢过行礼罢,又与尹子瑜微微颔首后,由尹浩相送转身阔步离去。
等贾蔷走后,孙氏有些不解的看向尹子瑜道:“姑娘怎不跟着去逛逛?正好都是你们年轻人,日后也要常相处的,提前来往来往,岂不有好处?”
尹子瑜微笑着摇了摇头,尹家太夫人护道:“罢了,子瑜并非胆小怕见人,她原就不是爱热闹的,也不必委屈了自己,去讨好那群大姑子小姑子们……”
孙氏有些急道:“老太太,总是要做贾家媳妇的,哪有事事顺着她性子的道理?”
尹家太夫人摆手笑道:“旁人不行,子瑜可以。本就是兼祧之户,有一个常出面的就是,没必要两个都露面。子瑜若是喜欢,那也还罢了,可她既然不喜欢,何必做那两边都不落好的事?再者,你们瞧瞧蔷哥儿,也是惯会心疼女孩子,懂女孩子心思的。他家里的女孩子,带去逛桃园。他若是想让子瑜去,也不会到了这让咱们家开口提出来,他才相邀。他必是明白子瑜不愿去的,所以干脆就没请。人家小儿女间有这个默契,能相处的自在舒服就好,咱们这些大人,就不必插手了。过日子的事,外人越插手,越帮倒忙。”
孙氏闻言,明白过来。
李暄在下面却大声的唉声叹息起来,秦氏笑道:“五儿又做甚么怪?”
李暄恼火道:“我嫉妒啊!凭甚么,凭甚么什么好事都是贾蔷的!能娶子瑜表妹也就罢了,外祖母还这样通情达理为他说话,这世上哪还有这样的好事?我虽是个王爷,可到了邱家,她家也有很多蠢婆娘,我真想……”
“诶!”
尹家太夫人笑着打断他的话,道:“背后莫说人,淑仪多好的丫头,你们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的。邱家果真有人不像,不搭理就是。你堂堂皇子郡王之尊,还拿那些人没法子?”
李暄嘟囔道:“倒不是拿那些人没法子,就是嫉妒贾蔷,怎甚么好事都是他的?外祖母,要不你老得空教教邱氏她祖母,让她别老悖晦了,整天就想给她小儿子捞好处。也不看看她那熊儿子甚么德性!”
“孩子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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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 劝探春 (第三更!)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贾蔷进来时,正满堂欢笑。
“哎哟!正说着就来了,可见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连李纨都满面笑容,看到贾蔷笑言道。
高台上,贾母、王夫人、薛姨妈俱在,贾蔷行礼罢,先看了笑吟吟的黛玉一眼,随后问道:“说我甚么呢?”
湘云心直口快,抢先道:“爱哥哥说你必会被尹家留饭,今儿断出不了城了。林姐姐说你必能应诺,爱哥哥偏说不能。他虽说不能,却还让袭人给他收拾了行囊。”
众人听她嘟嘟嘟的说了一嘟噜,都不禁笑了起来。
宝玉气的跺脚,又担心贾蔷果真生气了,不带他出城,所以小心翼翼的看向他。
贾蔷懒得理会,贾母担心贾蔷又欺负宝玉,便忙问道:“这么急着将你叫了去,可是有甚么要紧事?”
贾蔷摇头道:“不过是昨儿出了点事,今儿恪和郡王也到了,非喊我过去吃饭不可。”
贾母闻言,奇道:“既然王爷也在,你如何不留饭就回来了?”
贾蔷也好奇:“王爷在,我就要留饭?”
“噗嗤!”
见他学着老太太的语气,气的老太太下不来台,黛玉和姊妹们笑出声后,又嗔了句:“蔷哥儿!”
贾蔷干咳了声,对目光不善的贾母道:“尹家太夫人是明事理之人,听闻我已经和家里姊妹姑姑们约好今日出城去,就没有强留我,说人不可言而无信,即便是对家里人。”
薛姨妈动容道:“这位老太太,可真是了不得!”
王夫人淡淡笑道:“能生养出一位皇后娘娘的,自然了不得!”
这话,原本没甚么错,可出自王夫人口,就难免让人有些别扭。
生养出一位皇后娘娘的自然了不得,那生养出一位贵妃娘娘的,岂不是也差不到哪去?
贾母没说甚么,又问贾蔷道:“好端端的,怎想起出城顽了?这一出城,今日必不能回,岂不是要在外面过夜?你那庄子可还稳当?这么多姑娘家,这样娇贵,出一点闪失也是不得了的事。”
贾蔷极为明理的点头配合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在理,旁个都能保证,独宝玉……凤凰一样金贵,那庄子地面都是土坷垃地,要不宝玉还是留家里算了。”
宝玉登时急了,猴在贾母怀里扭麻烦似的不依,贾母连连哄道:“去去去!多带几个嬷嬷丫头,将我后面收起来的地毯一并带了去。”
宝玉这才作罢,贾母恼火的看向贾蔷,道:“你一天不欺负宝玉都不痛快!”
贾蔷呵呵一笑,坐下后正要说甚么,忽见门口抱厦方向,一个脑瓜探了进来,软榻上贾母自然也看见了,一肚子窝火终于有了好去处,啐骂道:“甚么好下流种子?要进来就进来,鬼鬼祟祟的在那偷看,这也是大家府第读书公子的德性?再这般下流模样,现叫老爷来,好生一顿大棒伺候,才叫你知道好!”
来人正是贾环,被贾母好一通骂后,垂头丧气的进来,耷眉臊眼的,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低肩膀边缘,还挂拉着一个小包袱……
“环儿来这,可是有甚么事?”
王夫人温声淡淡问道。
贾环鼻子里吸溜了下,眼睛先悄悄瞟了探春一眼,不过见她修眉倒竖,俊眼圆睁,显然是怒了,唬了一跳,忙收回眼神,站在那回道:“没,没甚么事。”
王夫人也问不下去了,她不是不想当慈母,只是看着这孩子,实在做不到。
装都装不下去,好似嘴里塞了一把苍蝇一般……
王夫人语滞后,经过了尴尬的几个呼吸沉默后,探春咬牙问道:“你背着个包裹,要做甚么去?”
贾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方小声道:“是娘说的,姐姐你们今日要出城顽,还要泡温汤。她听说泡温汤能养补身子,戏文里说,当年杨贵妃就是天天泡温汤,才能几十岁了都好看……”
探春皱眉道:“姨娘就让你跟着我们一起去?她还想让你变杨贵妃不成?”
众人哄笑声中,贾环居然有些羞赧,低下眼看着地面,一只脚还划着圈圈,道:“娘让我来问问,能不能连她也带上……”
贾蔷面色隐隐古怪,不过他和其她姊妹们一样,都顾及探春的体面,不好笑出来。
心里面却差点没笑死过去,还真是赵姨娘的风格……
上面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了,只是碍于小辈们都在,所以下作场妇、滢妇这样的话当然说不出口。
贾母喝道:“回去告诉你娘,少做美梦!她一个姨娘,想往哪跑?果真府上住不下了,我替她寻个好去处!”
贾环唬的连连点头,却又讷讷道:“我娘说,她若不能去,我去也成,让我给她带些桃花回来,好磨胭脂,还说老爷最好这个颜色的……”
王夫人差点没气晕厥过去,心里直骂这个不要脸的骚狐狸!
贾母也黑了脸,骂道:“甚么好下流种子!这等话也好教给哥儿听?!”又对劝她的薛姨妈道:“提起这些事来,不由我不生气!我进了这门子作重孙子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孙子媳妇,连头带尾五十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可也从没经过这些事,还不离了我这里呢!”
王夫人憋着心窝里那口屈辱羞愤,反过来劝贾母道:“回头我同她说罢,好好的哥儿也让教坏了。”
贾母因贾家姑娘们俱在不好再发作,尤其见探春已经气的面色惨白,眼圈发红,便不好多说,待赶走贾环后,还宽慰探春道:“三丫头不必着恼,你虽托生在她肚子里,却是我和太太一手教养长大的,这些的事挨不到你身上去。”
探春说不出话来,只是落泪。
姊妹们相劝也无用,贾蔷懒洋洋笑道:“三姑姑,你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探春闻言,一下恼了,转过脸来怒视道:“我如何不讲道理?”
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贾蔷眉尖一挑,笑道:“这人啊,其实是分三六九等的,因为生来就不一样。如今大家看一些人,只觉得她蠢透了,丢人现眼,好似说话做事都不过脑子一般。可你们也不想想,她打小又是甚么出身,有没有读过书,受过甚么教养?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们这样,一出生就是公侯人家的千金小姐,才三四岁就有西席教着读书识字,懂礼知规矩。
世上大部分普通人家的孩子,尤其是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她们生长在粗糙甚至卑贱粗俗的环境里,能活到大都不容易,你还想让她知书达礼?
你没给她一个和你一样的生活生长环境,却要求她做到和你一样的体面,你说你是不是不讲道理?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便是这个道理。
往后谁笑你,你就让她娘托生到赵姨娘当初那个家里,一般教养长大后,看看谁又比谁体面多少。
当然,不好的事就是不好的事,也不用让步容忍,只是大可不必因为有这样的娘就感到屈辱。
老实说,如果我娘能活过来,即便她再粗鲁十倍,我都愿意。”
这番话,说的探春不哭了,其她人听了后,居然也淡了嘲笑赵姨娘的心思,开始心疼起贾蔷来……
而见姊妹们都不乏怜爱的看着贾蔷,宝玉心里隐隐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若他也是宝玉那样的情况就好了……
唯独王夫人听了这番话,愈发腻味。
只是,便是她,也不知该说甚么反驳才好。
只能怪赵姨娘生的卑贱,却非要嫁入国公府来丢人现眼……
贾蔷见事了了,“啧”了声,问李纨道:“大婶婶,这都到点了,老太太这管不管饭啊?不管饭我们就回东府吃了。”
贾母气的对薛姨妈笑道:“瞧瞧,瞧瞧,我就说家里出了个霸王,如今连珠哥儿媳妇都欺负上了!”
薛姨妈笑道:“正是一家人,才这么不见外。若是在外面,断不会如此。”
李纨忙笑道:“早先就让厨房里做上了,这会儿差不离儿好了,我再去催催。”
只是话音刚落,就见林之孝家的进来笑着通秉道:“老太太、太太,前面传话进来,说老爷的门生,通判傅试携内眷来了,傅试家的内眷要进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问便宜不便宜?”
贾母闻言皱起眉头来,道:“怎这个时候上门来?”
宝玉却小有激动的问道:“傅家内眷是只傅家太太来了,还是连傅家小姐也一并来了?”
话一出口,见连贾母、王夫人、薛姨妈都侧目看来,姊妹们更是目光异色。
宝玉忙解释道:“我在外面时闻得傅试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闻人传说才貌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绝无亵渎之意。”
贾蔷笑骂道:“你可拉倒罢!果真有机会,你还不是要尝尝人家嘴上的胭脂?唉,走了走了,和我们没甚么相干的,咱们回东府去用饭。”
黛玉却笑道:“都这会儿子了,再去东府,让厨房里现做不成?”
贾蔷嘿了声,道:“林妹妹你也忒实诚了,这西府厨房里不是已经做好了么?咱们用食盒提过去就是。”
贾母恼道:“哪也不许去,就在这吃!”
又对王夫人道:“你去你那边见见她家人,就说我这两天身子上不爽利,今儿就不见了。”
王夫人自然没话说,回了她那边,让人叫了傅家女人进来。
贾母则由一众孙子孙女儿陪着,开始上饭,听她们叽叽喳喳描述起对桃花园和温汤的憧憬,其乐融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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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昏倒
等饭菜都上了后,就到了贾蔷表演的时刻了。
他吃饭并不粗鲁,也没有张牙舞爪的声势,伸筷子的频率很均匀,但速度很快。
一碗饭根本不用盏茶功夫就吃完了。
其实贾蔷自己也不知为何,这一世较前世看起来清瘦的多,但饭量大了一倍不止。
贾蔷左边坐着黛玉,又边坐着湘云,见他吃饭吃的香甜,两人不由的去帮他夹菜。
贾母见他这阵势,对薛姨妈笑道:“也就国公爷当年在时,有这般好的胃口,往后再没见过这样能吃的。”
薛姨妈笑道:“能吃是福气呀!只是怎不见哥儿胖?”
黛玉道:“他每日早晨都早起,打熬身体呢。”
探春也笑道:“武将合该如此,这叫精悍,若是只吃不动静,使得髀里肉生,那也当不好武将!”
贾蔷嘿了声,一边咀嚼着口中饭菜,一边瞄过宝玉。
宝玉气的笑骂道:“该死的,我就知道你必又来看我!”
贾蔷呵呵一笑,转头问黛玉道:“平儿姐姐可回来了?”
黛玉轻声浅笑道:“已经打发人在东府守着了,等平儿姐姐回来了,就让人来通告一声。”
贾蔷点点头,继续埋头大吃。
黛玉回头让紫鹃盛了碗三鲜丸子汤,又让上了碗碧梗米,她用筷子夹了一些松花小肚儿添到贾蔷碗里,而后状似无意的小声问道:“今儿去尹家,可见着尹家姑娘了?”
黛玉左边坐着宝钗,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笑。
贾蔷面色保持平常,咽下口中毛肚儿道:“见着了,昨儿那些人不是先骂的尹家人么?也不知尹浩回去怎么说的,反正尹家挺高兴。”
黛玉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你没邀请人家一起去逛桃花园?”
贾蔷干咳了声,道:“我起初未说,不过尹家太夫人问我急着回家做甚么时,我就说要带你和家里人出城去逛逛,踏踏青,赏赏花。尹家大夫人就问我怎不带子瑜?我说想去可以啊,可以带的,我林妹妹一点都不会吃醋……哎哟!”
桌下被黛玉悄悄捶了下后,贾蔷嘿嘿笑道:“总之,我邀请了后,尹家姑娘不愿去。她还在读我前儿打发人送去的几本西洋医书呢,都快魔怔了。”
黛玉抿嘴一笑,道:“也不是所有姑娘拿你当宝吧?”
贾蔷抛了个眼神回去,道:“只要林妹妹拿我当宝就好。”
“呸!”
黛玉含羞轻啐了声后,就听到贾蔷另一侧传来“咚咚咚”声,偏头看去,就见湘云居然拿额头碰桌子呢……
登时大羞!
余光再一看,满桌姊妹甚至大人,都笑着看往这边,黛玉愈发羞不可耐。
万幸,这时林之孝家的又来了,通传道:“老爷让宝二爷去书房见客,若是侯爷得闲了,也可一并去。”
宝玉虽有千般不情愿,却还是站了起来。
贾蔷却头也不抬,道:“给二老爷说,今儿我不得闲,就不去见外客了。”
宝玉闻言,眼睛登时一亮,回头看向贾母。
贾母无奈苦笑道:“他是孙行者转世,无法无天惯了。你若不怕老爷,你也可不去。”
宝玉闻言,瞬间成了霜打的茄子,在贾母宽慰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等宝玉走后,贾母沉吟稍许,看向贾蔷道:“前面的事我虽素来不怎么理会,也知道那顺天府通判是老爷的门生,待他与别个不同。蔷哥儿是不是,也给他些体面?”
贾蔷“唔”了声,道:“若是别的事,我只当给二老爷一些体面,去见见也就见见。可眼下不成……”
贾母奇道:“眼下又如何?”
贾蔷道:“眼下户部大案,再加上昨日鼓弄起的风波,各衙空出不少肥缺。今日傅试前来,必然是为了这些官缺而来。我了解过此人,攀炎附势、蝇营狗苟之辈。若只如此,我也不多说甚么。官场上的官迷多得是,爱钻研也不算甚么。只是偏此人没甚么能为,官声平庸,难当大任。除了会捡一些好听的,哄哄二老爷外,一无是处。”
贾母闻言有些恼火道:“虽如此,说的也忒刻薄了些。若他果真是这样的人,又将宝玉他老子置于何处?”
贾蔷笑了笑,看着贾母道:“老太太,这就是先生,还有韩彬韩半山等新政大臣们,和景初旧臣,也就是旧党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官员选用涉及到原则,涉及到大政根基。别的事都好说,可以和光同尘,唯独这方面,却讲不得半点人情。不行,就是不行。二老爷嘛,这方面其实做的已经很不错了,他并不爱钻营这些,也不爱插手官员升迁,这很好。我今儿不去见,是帮二老爷维护清誉,让他将好官当到底。”
又见诸姊妹们早都放下了筷子,恰巧东府又来人通传,平儿回来了。
贾蔷也终于放下了筷子,呵呵一笑道:“那咱们就走罢,眼下出发,到地儿正好快要用晚饭,站在半坡上可以看晚霞。”
薛姨妈闻言对贾母笑道:“听歌儿这样一说,连我都想一并跟着去了。”
姊妹们忙笑道:“姨妈若是能同去最好!”
贾母也道:“能有个大人跟着,再好不过。姨太太不如同去?我是年岁大了,经不起这样的颠簸,不然我也必是去的。”
薛姨妈笑容满面,却是摆手道:“我家那孽障还没好利落,我如何走得开,只能等下一回罢。”
贾蔷对贾母道:“过些时日,四轮马车就能造好,再将庄子和官道相连的那一截路修缮一二,老太太坐四轮马车过去,就轻便得多了。”
贾母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就好,只是过些时日,那花也败了,我们还去做甚么?”
贾蔷呵呵笑道:“那就等桃子熟了后,老太太带着宝玉去摘桃罢。”
贾母笑的合不拢嘴,道:“好,那就等桃子熟了再去。不过今儿我不去也则罢了,你们可不能落下宝玉,不然非得和我闹不可。”
贾蔷笑道:“我们去东府那边准备上两刻钟,老太太看着差不多到点了,就打发人去书房叫回宝玉就是。”
贾母闻言,这才放了贾蔷一行人离去。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林如海,劝道:“爱卿不必如此心急,且慢慢来才好。朕看你的身子骨这两天又不大好,何必急于一时?”
林如海苦笑道:“正巧赶到一起了,臣也是没法子,机会难得呐。”
隆安帝面色隐隐古怪道:“爱卿将贾蔷看稳了,岂不就好?朕是个急性子,没想到他比朕还急。这一套一套的拳法打过去,别说把那些人给打懵了,连朕都有些懵。事情是好事,可眼下,怕是要吃撑了。”
一下子又空出两个三品以上大员的位置,隆安帝夹带里有没有人来补,真要搜刮一下,还是有的。
可是敢不敢现在就拿出来补?
还真不敢。
不是每个人都如林如海那样,为国朝社稷出力出的,发妻死嫡子夭,自己也熬得半死不活的。
然而即使有此等功勋和官声名望在,这回京才多久时间内,就险象环生,屡遭危难困局。
好在有个太上皇良臣为帽子的准姑爷在,一路上横冲直撞,靠蛮横保得林如海一路冲杀出来。
但最多也只能立足自保,顺手拾掇拾掇户部。
可世上只有一个林如海,其他可用之人,既没林如海的身世背影,也没有他的功勋声望。
果真眼下就推出来,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推翻论罪。
隆安帝自然舍不得,所以,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景初旧臣们再选出两名他们自己人来。
林如海自然也知道这样的窘境,却只能安慰道:“新上任的,终究没有康德、常进他们老谋深算,根基也远不如康、常厚实。眼下能换一遭,以后,换第二遭时,就能清便许多。”
隆安帝闻言笑道:“这贾蔷,就好似朝廷里闯进来的孙行者,闹了个天翻地覆后,他倒躲的远远的。不过眼下正值京营和边军轮换大将之时,甚么也没这个要紧。爱卿回去过告诫贾蔷一二,近来安稳些,莫要惹事了。朕回头也警告警告李暄,让他不要和贾蔷一起胡作非为了。”
林如海闻言,微笑着领旨后,就要告退,隆安帝却同他道:“张之明此人,朕已经和他谈过话了。想来他心中有数,该如何作为。爱卿若是得闲,也可试着和他多聊聊。此人之才干,还是有的。胸怀中,也装着黎庶百姓。等将来爱卿入军机后,不可能再每日里操持着户部部务。果真能让此人心怀诚敬之心,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林如海闻言却是苦笑道:“皇上,张之明与臣同科,那一届他是魁首状元,臣只是个探花郎。想说服此人,安心在臣手下做事,怕是有些难啊。”
隆安帝笑道:“爱卿只管试试就是,果真此人撞破南墙也不回头,那就怪不得朕和爱卿了。”
林如海缓缓点头后,被免了跪礼,由内侍送出宫门。
林如海刚走,隆安帝的好心情也还未保持多久,却见戴权匆匆从外面进来,将养心殿内的宫人通通赶出去后,方对隆安帝小声道:“主子爷,九华宫那边刚刚传来十万紧急之信,太上皇今晨,昏倒了一次,足足一个时辰后才清醒过来。”
隆安帝闻言,面色骤然一变,但随即想到了甚么,脸色愈发难看,沉声道:“朕怎么记得,今日早先,宁郡王急急递了牌子进了九华宫?”
倒比他,还要更快一步知道宫里的消息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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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 景阳钟响,天下大哀
宁国府,东路院。
惜春小院中堂上。
看到眼前之人,贾家诸姊妹们都吃了一惊。
尤氏三姊妹要跟着去,大家不怎么意外,毕竟昨儿个尤二姐和尤三姐各有手艺,昨儿吃了她们的请,先前也都说好了。
可是坐在屋子里和尤氏三姊妹气场明显不同,落寞孤寂幽幽怜人的坐在一旁的可卿也要去,就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了……
可卿与黛玉、三春、宝钗等人行了晚辈礼,正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旁的晴雯将香菱推了出来,替可卿道:“是香菱请了两回请来的!”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香菱,香菱有些慌,小声道:“是我们爷说的,家里人都要去。”
贾蔷的原话,其实是家里人想去的,都可以去。
也不知香菱这小脑瓜怎么想的,竟把可卿也请了来。
等贾蔷在前面吩咐好事后,来到这边,看到可卿后亦是一怔,得知香菱相邀,眼中浮现出一抹古怪,却没多说甚么,只点头道:“一起出去透透风也好,成年成月的窝在家里,闷也闷坏了。”
又见紫鹃、司琪、侍书、入画、莺儿、翠墨等丫头个个背着两个大包袱,不由笑了起来,道:“倒是和逃难似的。”
一众啐笑声中,惜春拿着亲姑姑的语气,很稳的问道:“蔷哥儿,咱们去了,除了赏花和温汤,还有甚么顽的呀?”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庄子那边还有鱼塘,我让人准备了些钓竿,喜欢钓鱼的可以钓鱼,钓上来烤着吃。”
众人闻言,真是愈发向往。
过了稍会儿,平儿也准备妥当来了,诸姊妹知道她忙于正事,替贾蔷奔波操劳十分辛苦,因此格外敬她一分,平儿却又是最知道本分的,不肯拿大,因此推来让去,好一阵欢喜问好。
正热闹时,宝钗走过来,白皙如雪的俏脸上浮着浅笑,问道:“这么些人,可安置的下?”
贾蔷侧眸看了她一眼,轻声笑道:“那庄子比国公府还大,早先专门让人修了两排木屋客舍,如何安置不下?眼下正值春来,但蚊蚁还未生出,最是赏玩的好时候,薛妹妹好好散两天心罢。”
宝钗微笑颔首,就见一旁湘云打开了翠墨准备的一个包裹,里面居然装着半包裹刺绣用的锦帕,就这湘云还不满,数落翠墨装少了。
黛玉则取笑道:“不过去住一晚,你连一张也绣不完,还这样贪心?”
湘云认真讲道理:“我一个当然绣不完,可是姊妹们和丫头们那么多人,晚上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做些正经事?”
黛玉忍笑道:“我们帮你做正经事?”
湘云没好气道:“当然不让你们白做,你们帮着起个头,一份给一两四钱银子!”
迎春笑道:“你绣完一份,也不过得二两半,我们只绣个开头,你就分出近一半还多?云儿莫不是傻了?”
湘云一拍胸脯……扁平如男儿,豪气道:“我不能让你们吃亏!”
众人又好笑又感动,贾蔷眉尖一挑,道:“史妹妹果真想赚银子,这个路数其实是对的,但方向却错了。”
湘云闻言,眼睛一亮,三两步跳到贾蔷跟前,偏着头巴巴望着他,笑道:“蔷哥儿,方向如何错了呀?”
贾蔷笑道:“做生意,想取得最大的利润,第一点就是要压缩成本。你请了这么些金贵的人帮你做活,只起个头,你就要赔出去一大半的利润,世上岂有这样做买卖的?你果真想多赚些银子,不妨将这些刺绣发下去,请一些丫头、嬷嬷们帮你来绣。绣完一整面,给她五钱银子,你再一转手,得二两五,不就净赚二两?如此一来,你不用动手,赚的还更多。”
湘云闻言,却皱起鼻子来,嫌弃道:“我怎好苛勒丫头们的银子嘛!”
贾蔷呵呵笑道:“苛勒甚么?你让她们自己绣了拿出去卖,看谁要?就算要,也不可能卖到这个价钱。”
湘云道:“她们可以在会馆那边卖啊!”
贾蔷提醒道:“你是不是傻?会馆是我的,是付出了很多代价和人情才开起来的。你们是我亲戚,我自然可以借你们用。可旁人如何就一直占用这个便利下去?会馆里一间门铺,比东西二市还值钱。主子拿一份,仆婢分一半的事,贾家再不许有。不然时日长了,成了定例,他们少不得贪心不足,再变成赖家那样的背主欺主的刁奴。往后两府丫头们再托你们寄卖,这个道理就要和她们说明白了。”
见湘云不好意思,贾蔷笑道:“五钱银子已经不少了,一个月做下来,比她们的月钱也不差多少,甚至还要多。”
湘云已经忍不住乐开花合不拢嘴了,道:“那……我挣的也太多了罢?”
姊妹们都笑了起来,贾蔷道:“那门铺既然是送你们一起的,收益自然可以平分。当然,她们若是不要,你也可以自己都拿上。”
湘云连连摇头道:“这如何使得,理应平分,理应平分才是。林姐姐拿大头!”
黛玉摆手笑道:“可别了……云丫头,我劝你也别一心沉迷于此,果真传出去,并不算好名声。”
湘云闻言沉默不言,她如何不知道,尤其如是按贾蔷的做法来做,少不得让丫头嬷嬷们安上一个“克扣异常,婪取财货”的坏名声。
日后去了夫家,都让人瞧不起。
只是……
湘云不惧怕旁人另眼相待,她虽好赚钱,但并不是小气的。
她怕的是,一辈子都如同在史家那样,连觉也不得睡,连夜的做女红,只为了省下绣娘的银子。
见她如此,黛玉反而笑道:“罢罢,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罢,不过不必用你的名义……”
湘云震惊了,看着黛玉道:“林姐姐,是要用你的名义来做么?”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道:“想的好事!”然后妙目似笑非笑的看向了一旁。
宝钗:“……”
黛玉促狭的“噗嗤”一笑后,道:“当然是用蔷哥儿的名头了,原是他的会馆嘛。”
湘云闻言,登时忸怩起来,道:“这不大好罢……”
贾蔷摇头道:“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不怕落个苛勒下人的坏名声。”
湘云等人都好奇问道:“这是为甚么?”
倒是黛玉率先反应过来,俏脸羞红的嗔道:“不许胡说!”
却是迟了半步,贾蔷不无得意道:“因为我不怕讨不到老婆了……哎哟!”
众人一片哄笑中,黛玉连使绝世武功,要撕了贾蔷不知羞的面皮。
正顽闹间,却见宝玉莽呼呼的冲了进来,一看到连可卿也来了,愈发高兴的甚么似的。
倒是跟在他身后的袭人,面色有些不自在,与贾蔷见礼时,还特意解释了句:“是老太太、太太不放心二爷,必是要我来的。”
宝玉也知道当初那段公案,但总是向着自己人,且他也不认为,袭人会故意冤枉人,必是误会了,因而忙道:“蔷哥儿可别欺负袭人!”
贾蔷懒得搭理他,道:“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出发罢。马车停在内仪门外,各自马车都认清了。”
这就要出发了,贾家诸姊妹愈发高兴,丫头们也一个个乐的不得了。
便是可卿,幽幽怯怯的一双美眸里,也蕴着几分欢喜……
平儿却走上前来,对贾蔷小声道:“爷,二.奶奶那边,可能不能带上?”
黛玉在一旁听了,吃惊道:“二嫂子身子怕是动弹不得罢?”
平儿赔笑道:“原是怄坏了身子,合该静养。只是奶奶心里存着事,哪里静养的起?前儿去瞧了,越养反倒瘦的厉害。”
黛玉闻言看向贾蔷,道:“带上凤丫头,可便宜不便宜呢?”
贾蔷想了想,道:“车厢内多垫几床褥子,再行慢一些,问题应该不大。”
平儿闻言大喜,连连谢过贾蔷和黛玉。
黛玉拉起她的手笑着劝道:“总这样外道,可怎么得了?”
贾蔷拍了拍手,一挥手道:“出发!有甚么事,等到了桃园再说。”
“出发喽!”
“走喽走喽!”
小吉祥、小角儿、香菱等丫头最是欢喜,欢呼起来。
不过刚一出院门,就唬了一跳,小吉祥更是往后退了两步,躲到小角儿身后。
贾蔷和黛玉走到前头来,就看到贾环背了个小包袱,也不知里面能放个啥,耷眉臊眼的站在那……
……
“喔~~~”
“啊~~~”
“啦啦啦~~”
距离神京城几十里外的汤山,贾蔷一行人到来时,西边半边天都已是火烧云。
然而从小到大正门都没出过几回,更别说出城的一众闺秀们,下了马车后,看到目光所及皆是桃花,往半坡高处去,更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花海,和西边绚烂的晚霞。
这样的景色,又岂是重重套院中能看到的?
因庄子上的农夫早就被安排到庄外,庄子内就只有两家妇人和丫头在,因此湘云、探春、惜春还有一并小丫头子,看到如此美景,如此壮观之像,一个个欢喜的大叫起来。
贾蔷和黛玉也不觉得很累了,先看着平儿和丰儿、绘金一道将凤姐儿搀扶着送回屋里,又见诸多跟来的嬷嬷、乳娘去铺床铺,二人相视一笑后,于桃花林中,漫步闲聊。
……
神京皇城,九华宫中。
隆安帝看着太医院的太医来来回回的进出于太上皇的寝宫中,面色悲痛中带着凝重。
尹皇后小声的宽慰着啜泣的田太后,说着吉人自有天相的话……
太后担忧伤心太过,未发现殿内侍中出现了许多新面孔。
夕阳下山,整座皇城被笼罩在一片红光中。
九华宫戒严。
大明宫戒严。
整座皇城,已不准有片纸进出……
戌时初刻,宫中传旨,传召宗人府宗正入宫。
戌时三刻,宫中再传旨,传召诸军机大学士,赵国公姜铎入宫。
亥时二刻,宫中第三次传旨出宫,传召宗室诸王、太上皇诸皇子、皇孙入宫。
子时初,景阳钟响,天下大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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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蠢妇
汤山,桃园。
好大一堆篝火前,贾蔷用木棍,将跟前的余烬拨开,然后扒出一个泥球来。
在地上滚了几滚后,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泥层分裂,一股浓郁的清香一下四散开来。
在桃花林里疯顽了半天的贾家姊妹们,几乎同一时间狠狠吞咽了口口水,随即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红脸的同时,又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却是从来不活跃的迎春,望着漫天繁星,道了句:“从不知道,外面竟是这样的,真好呢。”
坐在迎春身边的宝玉也感慨道:“要是一辈子都能在这样的地方,便是死也心甘了……”
贾蔷一边细心拾掇着叫花鸡,一边轻声笑道:“这好办啊,你刚不是和李婶儿家的二丫聊的很痛快么?给李婶儿家当个上门姑爷,不就一辈子都能留在这?”
“噗!”
黛玉等人无不喷笑,在一片悦耳的笑声中,一道“嘎嘎嘎”的小公鸭嗓子笑声,显得有些刺耳。
众人看过去,小公鸭嗓子戛然而止,耷眉臊眼的坐在那,腿上半腿子都是泥浆,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儿,棍儿上穿了条小鱼,吸溜着鼻子,慢慢的烤着……
贾蔷撕了一只香喷喷的鸡腿递给黛玉,另一只在湘云、探春、宝琴等人的注视下,塞进了自己口中,将剩下的鸡重新放进荷叶里,道:“一人尝一点,就吃个香气!那边熬了鱼汤,还有点心和几样农家小菜,不愿吃烤肉烤鱼的,可以过去吃。”
还真有几人站起身来,迎春笑道:“昨儿吃了烤肉,吃的倒痛快,却克化不了,今儿再不能馋嘴了。”
宝钗、平儿、尤二姐等人居然也站了起来,要去吃农家菜。
倒是坐在一旁的凤姐儿逞强,道:“我今儿偏要尝尝这烧烤的。”
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一张脸比先前瘦了许多,地上除了铺着新猩红毡外,另有黑狐皮的坐褥,身上还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
看起来,倒比寻常小许多。
她一开口,身旁诸人都劝起来:
“凤丫头少逞能,也不瞧瞧现在甚么模样!”
“二嫂子还是老实些罢。”
“你可别给我们惹祸!”
“好好吃蔷哥儿的叫花鸡罢!”
一群大姑子小姑子说起她来,从不客气。
凤姐儿非但不恼,反而得意的哈哈大笑道:“姑奶奶我早就好了,你们道我为何清减了?还不是因为丰儿和绘金两个,天天就知道给我喝稀粥!”
隔壁篝火堆边,丰儿气道:“分明是太医叮嘱,要奶奶吃清淡点。奶奶吃两口侯爷的鸡,已经了不得了,哪里还敢吃别的!”
贾蔷一脑门黑线,却也不好专门再点出来,只和几个过来人一样,装作不知道。
倒是宝玉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好心提醒道:“丰儿,是蔷哥儿烧的叫花鸡,不是蔷哥儿的鸡……”
尤氏姊妹、可卿、平儿等几个过来人,一个个差点都憋不住,面上强忍着,肚子里差点没把肠子笑断。
凤姐儿一张俏脸也满是晕红,咬牙啐道:“去去去!都胡扯你……她娘的甚么臊!老娘今儿爱吃甚么就吃甚么,明儿死了就埋这拉倒!”
话虽狠,却架不住平儿、绘金、丰儿三人将她架走……
宝玉倒想留下来吃烤鱼,可是来时他奶嬷嬷李妈妈也来了,老太太过来,絮絮叨叨的拿贾母和王夫人甚至搬出贾政来威胁,宝玉只能垂头丧气的去吃农家菜。
不过看到捣腾菜的居然是二丫,他又高兴起来,围上前去……
等这波人走后,黛玉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桃林,轻声笑道:“你何时又弄了这样一个桃园?桃树要长三年才能开花,你三年前就备下了?”
贾蔷无语的看着这个愈发爱顽笑的黛玉,道:“当然不是我三年前让人种的,这是从东市一个商人手里买到的。除了桃园外,还有一个葡萄园。不过京城的水土栽种出的葡萄并不算好,胜在新鲜罢。”
黛玉抿嘴笑道:“我喜欢吃水晶葡萄。”
贾蔷还未说话,原本一直静静坐在篝火一角的可卿,因为坐中间的人都走了,轻声笑道:“我也爱吃那样的。”
黛玉闻言讶然,看向左边,见到可卿亲近的眼神,不是很自然的笑了笑,却未接话。
可卿见之,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不再作声了。
黛玉见之不忍,可是,她虽容得下贾蔷一房一房的收通房小妾,却容不下一个失贞的女人。
尤其还是,和自己的公公,产生不伦的女人。
所以,她对可卿,实在难产生好感。
不仅可卿,尤氏姊妹那样讨好她,可黛玉对她姊妹三人,也与贾蔷一般,都是很平淡。
她不会去害谁,也不去驱赶,但却着实做不到亲近。
贾蔷看在眼里,对可卿道:“嫂嫂怎不吃点东西?”
可卿忙抬头,赔笑道了声:“并不饿呢,也吃了些……”
贾蔷摆手道:“既然这些烤肉不合胃口,就去里面吃些点心罢。”
贾蔷原是好意,然而听在可卿耳中,就似因她恶了黛玉,被赶走一般。
幽幽美眸中的忧伤简直令人心碎,起身后还先往贾蔷、黛玉方向屈膝福礼,而后才绕了一圈,避开二人的位置,往木屋里去了。
见她这般,黛玉心中也不是滋味,小声道:“我是不是做的不好?”
结果没等贾蔷安抚,方才看在眼里却没出声的探春就摇头道:“林姐姐,有甚么不好的?那些下流事,咱们虽说不得,可也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黛玉犹豫了下,见湘云也在点头,为难道:“可是蔷哥儿跟我说过,有些事,不能怪到她身上……”
探春却是修眉一挑,看着贾蔷好心劝道:“蔷哥儿你怕是不知道,下面已经有婆子嚼你和秦氏的烂舌头了。有一二回尤大嫂子要治她,你还拦下了,是不是?那些人虽畏惧你,不敢明面上说,私下里不知道已经传成甚么样了呢。蔷哥儿你如今的身份,还是要避讳些才是。”
湘云连连点头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实是正理。”
贾蔷笑了笑,正要解释甚么,就听到木屋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叫骂声:
“这世上多有那等不要脸的小滢妇,行狐媚子手段哄人,宝玉你可莫要上当!”
“这样的小昌妇,哪里是正经大家子该理会的?你莫要说话!你再说话,我回去必和老太太还有老爷太太说!”
“我也不要这老命了,越性今儿没了规矩,闹一场子,讨个没脸,强如让宝玉受那昌妇蹄子的骚气!”
听到这动静,众人唬了一跳,又见贾蔷脸色一沉,起身过去,探春一拍手道:“坏了,林姐姐,这必是二哥哥的奶嬷嬷李妈妈在闹事。不好,蔷哥儿去了,怕是要动手了。林姐姐快去劝劝!”
当下这世道,奶嬷嬷地位极高,便是和半个娘也没甚区别。
别看袭人在宝玉房里是第一得用大丫头,可李嬷嬷见了,该骂照样骂,袭人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
王夫人也极信赖李嬷嬷,不仅常有赏赐,便是李嬷嬷的儿子李贵,也跟在宝玉身边当长随。
若是打了李嬷嬷,岂不连王夫人的体面也一并打了?
只是探春虽提醒的早,却到底迟了一步。
一行人还未赶至木屋,就听到李嬷嬷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还发出了“嗷”的一声惨叫。
待黛玉、湘云、探春进屋后,便看到宝钗、平儿死死拦着贾蔷,劝他不要打了。
一旁处,凤姐儿坐在椅子上叹息连连,不知该说甚么。
秦氏面色惨白,泪如雨下,身上的忧郁之意,让人见之难过。
晴雯看起来气坏了,想要上前帮贾蔷来着,却被袭人似是无意的挡了起来……
“哎哟!我不活了!”
“辛辛苦苦奶宝玉一场,如今倒为了一个小滢妇挨打!”
贾蔷闻言愈怒,一下挣脱宝钗和平儿的阻拦,上前一脚踹在李嬷嬷的身上,尽管他已经控制住了气力,却还是踢的李嬷嬷弯成虾米,闭上了嘴。
“蔷哥儿!”
黛玉怕他再动手,忙上前拉住贾蔷,道:“甚么事好好说,可不能再打人了!”
贾蔷看了看黛玉,怒气稍平,又看了看其她人,见她们目光闪烁,显然并不认为贾蔷帮可卿出头是个好主意,甚至难免会往深里想……
他沉声道:“有一件事,原不想说,但现在我认为,那些贾家男人干下的混帐忘八事,总不能让一个弱女子去背负,今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所以只能不吐不快。”
众人静静的看着他,不解其意。
倒是凤姐儿猜出了他想说甚么,面色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让贾蔷将贾家的丑闻说给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听……
可恼,李嬷嬷是王夫人的人,她虽素来威风,也震慑不住。
今日事总要有个了结,便只能任贾蔷去说了。
果然,就听贾蔷道:“你们以为贾珍那畜生为何会对自己的亲骨肉下如此毒手?他并不是因为病糊涂了,而是太医查出来,有人给他下了药……”
此言一出,众人差点没唬昏过去。
贾珍之死,难道另有隐情?
再想想,可不正是如此,当初贾珍原就病的蹊跷……
却听贾蔷继续道:“贾珍之所以暴怒捶打贾蓉,是因为贾蓉一直在给他偷偷喂服一种药,一种可以让贾珍清心寡欲,不能胡来的药!后来太医来给他瞧病,瞧出了这方药后,贾珍才明白过来,因此将贾蓉给打坏了。此事,原是贾家男子太过混帐,又怎能将罪过赖到秦氏身上?李嬷嬷你一个老奴婆,看在太太的面子上,你私下里嚼些舌头我懒得理会,可你居然敢如此大胆,当面羞辱贾家主子,还有没有一点上下尊卑?既然你这样想死,本侯索性成全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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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惊心!
除了凤姐儿、尤氏以外,其她女孩子是真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事。
如此说来,那东府扒灰之说,岂不是就不成立了?
再看看泣不成声的可卿,众人都替她感到委屈。
不过,也有些人仍旧以为,若非这个祸水,东府断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和前世女孩子被非礼,一些人怪她们穿着暴露,是一个道理。
而这种心思,在当下甚至还是主流……
只是看到贾蔷如此恼怒,有这样心思的人,也不敢多嘴。
眼见贾蔷动了真怒,要发作李嬷嬷,一旁宝钗忙劝道:“好哥哥,李妈妈今儿是吃多了酒,犯糊涂了,才闹出这样的笑话,你快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这话一出口,房里人都怔了怔。
探春面色古怪道:“也有道理,蔷哥儿比宝姐姐大一二岁呢,岂不就该叫哥哥?”
宝琴笑嘻嘻道:“我就一直叫蔷哥哥呀!”
惜春得意:“那你也该叫我一声四姑姑!”
湘云明白,探春、宝琴是为了配合宝钗缓和气氛,不让事情闹大,因此也笑道:“四妹妹想的美!我也得叫一声蔷哥哥,也管你叫姑姑?那林姐姐呢?”
黛玉美眸横来,警告一声:“仔细你的皮!”
在惜春抱着迎春的笑声中,黛玉拉扯了下贾蔷的胳膊,劝道:“罢了,让嬷嬷以后仔细些就是。”
贾蔷这才舒缓下来神情,对躺在那装死的李嬷嬷喝道:“该磕头的磕头,该赔不是的赔不是,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上了?自己下去领二十板子,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李嬷嬷不装死了,忙爬起来,对着可卿连连磕头道:“都是我这老奴婢黄汤灌多了,说话和放屁一样臭,扰了奶奶清静,奶奶就饶我这一回罢。”
可卿含泪道了声:“罢了。”
李嬷嬷又磕头道谢,然后灰溜溜的走了。
等她走后,宝玉才对可卿道:“都是她的不是,你可别再难过了,可委屈死了!”
众人:“……”
贾蔷好奇问道:“你刚死哪去了?”
宝玉悲愤道:“我被人劝拦住了啊!不然,我也饶不了这个糟婆子!等家里去,我就禀了老太太,必撵了她去。”
袭人在一旁忍不住规劝道:“可使不得,李奶奶她……”
不等她说完,宝玉就跳脚道:“她是你哪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她?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她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她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回去后,我必和老太太说!”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宝玉你可歇一歇罢,蔷儿能拾掇她,那是因为蔷儿是族长,李妈妈又欺负了东府的人。可你是李妈妈的奶儿子,人家为你操碎了心,就算如今老悖晦了,也由不得你来开这个口。不然,老太太也不依你。惊动了老爷,少不得一顿好板子叫你知道孝道。”
宝玉闻言,嘟囔了两句,却不敢再说甚么了。
凤姐儿又对可卿道:“你也别难过了,咱们娘们儿原不就是为了爷们儿背黑锅的?你如此,我不也如此?你比我还难些……但凡有半点自己选择的余地,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说着,看向尤氏道:“大嫂子也别再怪这媳妇了,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她但凡有半点自己选择的余地,也不会到这个地步。再者,都活在那样的地方,大家伙谁也别笑话谁,谁还能比谁多一座贞节牌坊不成?”
说罢,丹凤眼在尤二姐、尤三姐身上瞟了眼。
要不说凤姐儿厉害,一句话,就将尤氏三姊妹打的溃不成军。
若是贾蔷不在,尤三姐说不得还能和她掰扯掰扯。
可贾蔷刚才动过怒,尤三姐也只能满面羞愤的忍了。
贾蔷对凤姐儿笑道:“哎哟哟!二婶婶这一肚子委屈,谁让你背黑锅了?贾琏如今在府上连立足之地都没了,大家都向着你,拾掇贾琏。你还背黑锅?你说笑话罢!”
凤姐儿啐了口,见气氛到底不如原先,又见贾蔷与她使了个眼色,便笑道:“今儿可别为了一个吃多了酒的婆子坏了兴致,这样,蔷儿刚说我说了个笑话,那也该你说一个才是!”
贾蔷哈哈一笑,道:“那还是到火堆边儿上说,才有意趣。”
众人自无不可,丫头们各自搬出一个原木小几,放在篝火边,又摆上了点心和一些小菜,随后也不坐在她们篝火边了,相互挨着,挤在一起,听贾蔷讲笑话。
黛玉含笑望着贾蔷,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讲笑话?”
贾蔷笑了笑,道:“因为平日里咱们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笑话,就很开心了嘛。”
“噫~~~”
“啪!”
一旁的凤姐儿捡了一根树枝砸进篝火里,冷笑道:“蔷儿,差不多行了!”
黛玉垂下螓首不去见人,小手却轻轻的拍了贾蔷胳膊一下。
贾蔷呵呵一笑,道:“话说,从前有一人姓陆,机智善谈。其邻家有一妇人,不苟言笑。朋友对陆某说:‘你若能说一字,逗此妇人发笑。再说一字,令此妇人骂街,我就请你一个东道。’陆某答应,于是二人同去找那妇人。妇人正站在门口,门外还有只狗。陆某急走几步,来到狗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了:‘爹!’妇人唬了一跳,待看仔细后,随即笑了起来。不想陆某又抬起头,对妇人道了声:‘娘!’妇人破口大骂。”
他说的风轻云淡,然而篝火周围一圈人,早已笑的绝倒在地。
便是素来稳重的宝钗,亦是绣帕遮面,肩膀抖个不停。
等众人好一通笑罢,贾蔷对黛玉道:“该你了!”
黛玉聪颖天成,平日里杂书也看了许多,岂会怕这个?
她嗔了贾蔷一眼后,待诸姊妹并丫头们安静下来后,微笑说道:“天宫凌霄宝殿上的玉帝,听说人间有个大孝子董永,还未成亲,便命第七个女儿,也就是七仙女,下凡嫁给他。六个姐姐在为七仙女送行时,千叮咛万嘱咐道:‘好妹妹,到了人间,若是再发现孝子,千万捎个信回来呀。’”
“哈哈哈!”
贾蔷是真没想到黛玉还会讲笑话,因此听到这则小笑话,大笑出声。
然而却发现除了几个小丫头子和傻狍子宝玉外,其她姊妹们居然笑的不多。
不过好在,还有凤姐儿前仰后合的笑着捧场,笑罢却道:“林妹妹你莫要得意忘形!如今你寻到了董永,就拿其她姊妹们打趣?”
黛玉这才反应过来,俏脸通红冤枉道:“我何曾是这个意思?”
贾蔷打圆场笑道:“好了好了,都被对坐入号,该下一个了!”
黛玉小小的生闷气,就听宝钗笑道:“从前有一妻,刁蛮好妒。因其成亲多年未有子嗣,一日其夫道:‘我想纳妾。’妻不悦道:‘你这样穷,哪有钱买妾?你若有钱,我可以答应。’于是丈夫拼命攒私房钱,又找朋友借了点,拿回家告诉妻子说:‘钱攒够了,你看!’妻子抢过钱来,纳入袖中,盈盈下拜:‘我情愿做小,这钱正好买了奴家。’”
这笑话说罢,黛玉“噗嗤”一笑,横眸看向凤姐儿,道:“这笑话也不知是在说谁?”
凤姐儿气的差点仰倒,随即又怒视宝钗。
宝钗无辜道:“只是原先从书上看来的,如何是在说你?”
众人大笑。
轮了一圈后,到了贾环,贾环扭扭捏捏不愿说,被探春教训道:“既然死活跟了来,就大大方方的顽,再这样上不得台面,就去前面,和庄户们一起顽罢!”
贾环怕他这位三姐姐,被训后老实了,说起笑话来:“有户人家的媳妇大肚子了十个月,要临盆时难产,几欲疼死……”
这话听的姑娘们都变了面色,隐隐畏惧,探春差点气死,骂道:“你浑了头了还是迷了心了?这是笑话?!”
贾环委屈道:“都还没说完……”
宝钗嗔探春道:“你且让人将笑话说完,再教训也不迟,岂有不教而诛的道理。”
又对贾环道:“好兄弟,且好好说罢。”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了宝钗一眼,没多说甚么。
这里的好兄弟,岂不正和方才的好哥哥对应?
倒是显得她无甚私心呢……
贾环吸了吸鼻子,继续道:“那婆娘折腾了二三天才把孩子生下来,对她丈夫道:‘我差点死了。所幸是个男孩,可以传宗接代,咱俩就别再同床了。要是再生个孩子,我就肯定活不成了。’”
姊妹们纷纷暗啐,宝钗隐隐后悔,刚才不该让贾环继续说下去。
谁知道这破孩子说这样的笑话……
就听贾环继续道:“丈夫心疼媳妇,只好答应,自己搬到偏房去睡。转眼过了两个月,这天夜里,丈夫灭烛登床,正要睡觉,忽有人敲门,丈夫吓了一跳:‘谁?’只听门外媳妇笑道:‘不怕死的来了,快开门!’”
“噗!”
喷笑的不是一两个,独探春身姿飒爽,一跃而起,几步跨到贾环跟前,揪住他的耳朵,厉声道:“说,从哪学来的这样下流笑话?你也有脸说出来?”
贾环到底还是个孩子,被一唬就交代出来:“我是听娘给老爷说的,才记下来的。三姐姐若是算账,还是回去同娘算罢!”
探春:“……”
好在,正当探春羞愤的几无地自容时,忽然听到一阵动静从小院门外传来,一个身影,极快的跑了过来。
众人就着火光看去,好些人见竟是一男子,无不大惊失色。
好在香菱提前道了声:“小婧姐姐,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李婧,不过她没功夫与香菱回话,只与她点了点头后,就三两步走到贾蔷跟前,沉声道:“爷,出事了,今日入夜宫里景阳钟连响七十二下,不知是哪位圣上驾崩了……布政坊林老爷打发人送来紧急口信,让爷务必于今夜五更城门开时回城,提调五成兵马,绝不容有失。”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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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惊变
景阳钟响,意味着国丧。
连响九九八十一下,便意味着帝王驾崩。
可如今皇城内,有两个人间至尊。
这钟声到底为谁而响?
当然,绝大部分可能是因为太上皇。
毕竟太上皇春秋已高,近来又沉迷于修仙炼丹。
嗑药,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最佳的自杀方式。
可也不能排除,是隆安帝……
皇宫里,甚么样的阴谋诡计血腥背叛都可能发生。
若果真是隆安帝,那就糟糕了……
有些人不清楚,但贾蔷自己却十分清楚,他这个所谓的太上皇良臣,是一个多么虚无没名堂的名号。
对于他所得罪的那些强人,尤其是那些宗室诸王来说,怕是连个屁都不算!
或许勉强能够自保,但如今所拥有的所有产业,一定会连根毛都保不住。
即便能活下来,也会成为旁人撸金银的工具人,敢有反抗,下场凄惨。
谁让他先前因为林如海,死死的站在隆安帝那一方?
而他的漏洞又太多,譬如,林如海和黛玉。
贾蔷绝不允许自己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他一次都不想尝。
万幸,虽然准备的时间并不久,但他已经有了不少安排。
“小婧,回京前我就有过死命令,铁头和柱子的船队里,一定要有一艘船,无论何时,都泊在青石码头。我现在想确定,这条船现在就在。”
贾蔷面色肃穆,沉声说道。
李婧忙道:“爷放心,船一直都在!”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道:“派三十名最忠诚可靠的好手上船,随时待命,准备出发。”
更万幸的是,他在乎的人,大半在此。
李婧应下后,和贾蔷一起看向了还在震惊中的黛玉等人。
贾蔷看着身边的黛玉,轻声道:“京里出了大事,但目前为止,还不知道会不会是极不利之事。虽然,可能性极小,微乎其微,但咱们还是要防范于未然。一会儿,我会送你们坐马车到码头船上去,若果真京里发生不测,我就将先生接出来,其他人,也尽可能的接出来,然后咱们远走高飞。若只是虚惊一场,我再派人来接你们回城。”
只要确定死的是哪一个,也就可以确定到底有没有大危机了。
然而听他这样说,即便只是微乎其微的危险,可黛玉等人还是唬的变了面色。
她们多是通读过史书的,知道历朝历代每一次帝王驾崩皇权变更,都是极凶险之事。
哪一回不是杀的人头滚滚,多少煊赫一时的高门世界,一夜间灰飞烟灭……
黛玉眼圈都有些泛红起来,看着贾蔷自责道:“是不是,咱们今日若是没有出城,就不会耽搁了你的大事?”
其她姊妹们也不安的满脸自责愧疚,香菱已经瘪着嘴哭了起来。
若是让香菱选择,她宁愿出事的人是她自己,也不愿让贾蔷落入丁点险境……
贾蔷看了这傻丫头一眼,笑道:“哪的话!今日得亏咱们先一步出城,这样一来,就取得了最大的先手!即便有极大不幸之事发生,我也不用担心你们的安危,可以放手施为。你们先一步上船,我就安全一百倍!因为,不必担心旁人拿你们来威胁我。所以今日实是极幸运之日!都不要怕,即便有不好的事发生,我也已经提前做了准备,先生同样如此,我们一定会安全的出城,果真如此的话,往后只会过的更逍遥自在,未必尽是坏事。”
见他如此自信,甚至还将不幸之事当成幸事,黛玉选择相信他,她望着贾蔷,轻声道:“无论如何,你都要来寻我……们,你,你答应过我的,那是我的生儿礼。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若是没有了你,山河、日月、星辰,同样都是多余的……
贾蔷弯起嘴角温声笑道:“你放心,即使最不幸的事发生了,我也一定会来寻你,我保证!我从未哄骗过你,这一次也一样。”
二人对视良久后,贾蔷目光又一一看过其他人,最后目光落在宝玉面上,问道:“你跟我一起回城?你是无害之人,不管发生甚么事,应该都没谁会想要害你。”
宝玉又不是傻子,连连摇头道:“我和姐姐妹妹们在一起。”
贾蔷也不再多言,他上前在众人注目之下,轻轻抱了抱黛玉,又一一抱过落泪的香菱、晴雯、平儿后,看着她们一一上了马车,方与李婧一道上马,在数十亲卫护从下,往护从她们一路向南,至青石码头,目送她们的马车上了船后,即使听到马车里隐隐传出的哭声,也没有下马去宽慰。
当最后一架马车上了甲板后,他拨转马身,“驾”的一声厉喝,率数十骑亲卫,急往神京城方向奔驰而去。
这一次,死的如果是隆安帝,那……
他绝不会犹豫,立刻请了林如海出城。
其他人会派人去请,若愿意抛家舍业的走,就一并带走。
若舍不得那份家业,还想拖拖拉拉的,也由他们去。
但这一次,死的不是隆安帝,那……
自此以后,贾蔷也终将一步步触碰到这座庞大帝国的真正权力核心。
当然,这一过程,一定是踩着皑皑白骨!
但即便如此,也总比被他人掌控命运,惶惶如丧家之犬,远逃万里之外的好。
……
寅初,林如海便从府里出来。
到金水桥前时,便发现早已经有不少王公大人在。
虽眼下已立春多时,但太阳未升起前,仍是春寒料峭。
林如海掀开马车窗帏,又打开隔寒木窗,望了望远处骑在马上的许多个官,冻得几乎摇摇欲坠,暗自感叹,多亏贾蔷为他备下了这样的马车,里面能放脚炉甚至还有热茶和点心。
不然,他可熬不住这一场国丧。
想起贾蔷,林如海又想起其出城一事,不由皱了皱眉心。
但愿贾蔷今日能早点回来,看管提调好五城兵马司的兵马。
在神京城内,相对来说,能便宜调动的兵马只有三股:
一是顺天府衙役,一是步军统领衙门,最后一个,则是五城兵马司的兵马。
然而顺天府的衙役出动,得需要在发生案件时才能调动。
而步军统领衙门,又称九门提督大营,掌京城守卫、稽查、门禁、巡夜、禁令、保甲诸事。
却主要提督九门,其他事,若无旨意,同样不能擅自大规模行动。
显然,如今的步军统领衙门都统魏昕此人,非隆安帝心腹之臣。
不然的话,今夜林如海来时的路上,便会看到各胡同口皆有兵丁把守。
神京一百零八坊,皆该有披甲之士驻防才是。
除此之外,今日还能调动的兵马,便只有五城兵马司的兵马。
林如海为何能断定宫里驾崩的人是太上皇而不是隆安帝,便是因为他收到了中车府内侍传来的密旨,让他立刻联系上贾蔷,命贾蔷今夜调动五城兵马司兵马,严守京城,以防生变。
虽然林如海一时无法让贾蔷回京,却代贾蔷传令副指挥高隆,命高隆以贾蔷名义,传令中、东、南、西、北五城兵马司兵马全城戒严。
尤其是将皇城附近十二座重点的官坊“宿卫”起来。
虽会得罪不少王公和大臣,但当下稳定压倒一切!
如此措施,总应该能撑得到五更天,贾蔷回城时罢……
虽然基本上不大可能发生乱事,却也要以防万一。
此事当稳妥无忧……
可随后林如海又轻轻一叹,眼神有些复杂起来。
太上皇死的太突然了……
尽管他心中一直期盼太上皇可以早点龙御归天,如今的太上皇,对于江山社稷,已经是个拖累。
但却不该现在就死。
韩彬等人若是未出京,也则罢了。
可眼下,隆安帝和他,还有韩彬等人已经就目前的形势,做好了充分的计划,至少未来二年的计划。
他们君臣打算用这二年的功夫,利用太上皇对景初旧臣,尤其是对元平功臣的威望震慑,一步步实现权力的平稳交接,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会吃不少苦头,要忍受很多委屈,甚至是荒唐的要求。
但任何苦头、委屈和荒唐,与皇权的平稳交接相比,都微不足道!
因为在皇权交接过程中,一旦发生动乱,必会使得社稷元气大伤!
可却不曾想,太上皇眼下突然就驾崩了。
许多事,他们君臣还未准备妥当!
尤其是,兵权!
林如海对于兵权这一块,从未涉足过,也没打算过涉足。
所以他并不知道,隆安帝到底做到哪一步了。
但林如海相信,至少宫中的御林军和龙禁尉,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就算其中被人掺了沙子,但是,太上皇暴毙他们固然没有准备,对面之人,更不会有准备。
所以,今夜神京城内,多半不会出事。
但愿这一次太上皇宾天,朝廷能平稳度过才好……
如是想着,东方天际渐有晓色。
林府马车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如同在一座菜市场。
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林如海披着厚厚的素色斗篷,腰间挂白,下了马车。
许多人看到他下车,目光都有些复杂起来,不过上前请安的居多。
毕竟这位户部左侍郎,入军机的时间,怕是要大大提前……
一盏茶功夫后,天色渐亮,大行皇帝的皇舆终于在大军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也不知是谁带头,大家相继跪下,立时哭声震天。
有些官员,更是如丧考妣。
隆安帝扶着皇舆,双眼含泪,徒步随行,亲手扶至宫门。
诸位王公大臣与太上皇皇子皇孙们,都拼了命的嚎叫,以示孝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头上压了几十年的大山终于去了,林如海眼中,站在御辇旁步步缓行的隆安帝竟已经没有了之先的内敛与隐忍,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王霸之势。
见此,林如海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担忧。
似是感受到了林如海担忧的目光,一直漠然向前的隆安帝,往他站的方向看了眼,微微颔首后,继续前行。
直到,将大行皇帝安奉在乾清宫后,以供宗室诸王、武勋亲贵并诸多官员连续二十七日致哀,大殓,一日三哭。
而看着大行皇帝一直被送入乾清宫,也没出现甚么乱事,林如海心中海松了口气,又借着来时梅姨娘准备的姜汁,与百官大哭起来……
……
东城兵马司衙门,五更天回到城内的贾蔷也终于得到了准信,知道死的人是太上皇。
然而没等他心里大松一口气,就见高隆面色凝重急急来报:
“侯爷,步军统领衙门有异动!魏昕亲率三千兵马,往皇城西华门急行去了!”
贾蔷闻言,面色骤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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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撕破面皮!
太和门外,一片缟素。
林如海站在百官队列之中,脸上被寒风吹得有些僵。
从卯初进宫,他已经站了两个时辰。
身子已如风中枯叶,若再这样下去,怕是一场国丧下去,他也得“面君”去了。
万幸,就在他感觉快要熬不住,要主动昏厥过去时,有礼官过来,引着百官顺着甬道,缓缓地往乾清门去。
按世祖元平皇帝驾崩时的规矩,二品以上文武大臣在乾清门内列队,从二品以下文官列队乾清宫广场东侧的景运门外,武官列队广场东侧的隆宗门外,武勋亲贵则序立乾清门外。
在文武大员之前,是宗室王公。
公以下宗室将军,则是随同武勋亲贵,与乾清门外列队。
在宗室王公前,乾清宫前的丹陛上,则是大行皇帝的子孙。
待宗室诸王、文武百官俱在位后,哀乐声起,大行皇帝大殓。
乾清宫门前正中位,隆安帝失声痛哭,跪倒在地。
乾清宫广场内外官员侍卫,也随着尽数跪倒,一时之间,哭声震天。
帝王崩,天下镐素!
哭罢,宗室诸王、武勋亲贵并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可赴梓宫前,最后瞻仰大行皇帝遗容。
在悲痛肃穆的礼乐声中,宗人府宗正忠顺亲王李祐当先,率诸宗室王公并三品以上文武大员上前,围绕着大行皇帝梓宫转了三圈。
其实昨夜景阳钟响,这些龙子龙孙就已经被请入宫中,观看过大行皇帝遗体。
太上皇遗容并不甚好看,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枯瘦的身体上,腹部却高高鼓起,坚硬似铁。
这是很典型的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的情形。
而太上皇近年来突然开始沉迷于长生之道,原也不是甚么秘密。
但是,任谁都没想到,在最不该出问题的地方,还是出了问题……
“不对,父皇不是正常驾崩的,父皇是为人所害!”
“哪个人正常去世,会是这样的面容?”
“有人害了太上皇,有人弑君!!”
“老王叔,你看看,你来看看,父皇是不是被人所害?是有人毒杀了父皇啊!!”
皇十四子义平郡王李含,如疯魔了般,在执掌整个帝国的文武勋臣和宗室诸王面前,撕破了太上皇的遮羞布。
此等变故陡生,所有人都神情一凛,知道到底还是有事情发生了。
然而此刻发生意外,又岂会是小事?
隆安帝惊怒之下,厉声喝道:“老十四,你疯了?”
李含似乎真的疯了,咆哮道:“父皇死的不明不白,我为人子的,岂能不疯?”
这咆哮声不仅回荡在乾清宫,更让宫门口的侍卫和官员也听了去。
所有人都为之惊颤。
太上皇死的不明不白?
弑君?
弑父?!
这种势必会传的沸沸扬扬,甚至会动摇国本的说法,如惊雷一般,炸响在乾清宫!
隆安帝几乎气炸,他便是为了防备有这种说法,昨夜才将宗室诸王和军机大学士悉数请入九华宫中,做个见证。
昨晚看时,没一个人出声,眼下倒闹开了!
若是旁个,隆安帝或许也不会这样愤怒,可是太上皇十四子李含,是他的胞弟,亲弟!
这个畜生,他想干甚么?
然而让隆安帝遍体生寒的是,几个宗室老王爷,居然跟着附和起来。
太上皇堂兄,老承泽亲王李贤颤巍巍的摇头道:“是不对啊,若是正常驾崩,面色岂会如此?此分明是暴毙而山陵崩。太上皇哇!你一世英名,功追高祖、世祖皇帝,谁料今日却……”
又有太上皇堂弟,老顺承郡王李贵亦是颤巍哭道:“太上皇啊!去岁你还能出宫微服私访,身子骨健壮,才不过半年光景,怎就突然驾崩了?这到底是为甚么啊?”
老一辈的闹起来,中年一辈的也纷纷鼓噪起来,有人强拉着文武大臣的胳膊,让他们看着太上皇的面说,太上皇到底是善终还是非善终!
为何皇上昭告天下的旨意,会说太上皇是寿终正寝?
大宗正忠顺亲王李祐大骇,尤其是看到隆安帝几欲吃人的眼神,立刻大声道:“肃静!肃静!太上皇因修丹练药,吃了……”
“住口!”
老承礼郡王李赞就喝断道:“李祐!你自幼不得老王爷宠爱,是太上皇看你可怜,将你接进宫里教养,你还厚着面皮,随诸皇子称呼太上皇为父皇,太上皇如此宠爱你,当时除了义忠亲王,谁能迈得过你去?再没想到,如今竟养出了白眼狼了!太上皇死的不明不白,你还往他老人家身上泼脏水!修丹练药的人多了去了,本王也好玄道,也修丹服药,本王怎么就好好的?太上皇得龙虎山天师亲自指点,莫非龙虎山天师的丹药,比本王得清虚观张真人指点的丹药还不如?龙虎山,那可是道教祖庭!这个借口,你扪心自问,能不能服众,能不能让天下百姓心服口服?”
这番话,如刀子一样扎向了隆安帝,让他眼眸陡然收缩如针。
他不怕无理取闹,就担心这种,往问题死角上抓的人。
李赞所提出的问题,眼下却是连他都没弄清楚。
龙虎山张元隆已经被软禁起来,可那位天师已经被吓傻了,连他也说,他给太上皇的丹方,中平纯和,实有补养之功,绝不该如此。
但越是如此,隆安帝才越会感到背后之可怖,之恶毒!
他沉声道:“此事,待太上皇大殓后,可由宗人府、大理寺和都察院,共同严查!果真有半点不妥之处,朕誓要彻查到底,任何有罪过者,一律诛之九族!但是现在,谁敢扰乱太上皇大殓,谁敢惊扰太上皇梓宫,朕就先拿谁问罪!龙禁尉何在?”
宫门外守护的二十名龙禁尉闻声即刻入宫,然而刚一进门,就被几个老王爷冲过来,兜头啐骂道:“好胆!大行皇帝梓宫所在,也是你们这些下贱侍卫敢冲撞的?想惊动太上皇,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
不止几个老王爷,连一些文武官员,如光禄寺卿严眭、太仆寺卿张旸等也纷纷出列,呵斥起来入宫的龙禁尉。
见此,林如海的面色终于变了,担忧的看向面色铁青的隆安帝。
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
不过,林如海看得出,隆安帝虽是震怒,但眼中丝毫不见慌乱之色,想来也是,登基六载,又当了近二十年的参政王爷,若说连这点底蕴都没有,也不会去想着谋划革新天地的大政了。
只是,正当隆安帝似要动真格,狠狠镇压这些不知所谓,以为凭此就能推翻他的宗室蠢货时,忽见东门将神武将军冯唐大步急急前来,跪地禀道:“皇上,宁国府袭一等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贾蔷于皇城外请见!”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他是一等侯,进宫举哀还要你来通传?”
冯唐沉声道:“皇上,贾蔷率三百兵马,并两千帮闲,击杀了步军统领衙门都统魏昕,俘获三千步军营兵马,于城外等候皇上发落!贾蔷说,太上皇大行,魏昕无旨妄自调动兵马前往西华门,反意昭彰,故而伏杀之!”
隆安帝一听此言,却是猛然回头,看向面色骤变的太上皇十四子义平郡王李含,怒吼一声:“老十四,你找死!!”
步军统领衙门都统魏昕,是李含的岳父。
……
太和门。
因陡然出现的谋逆大案,隆安帝顺势招来御前侍卫龙禁尉,将诸王并武勋亲贵、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挪移到太和门。
并招来了宁国府袭一等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贾蔷前来询问。
贾蔷年纪虽轻,表现却十分沉稳,道:“皇上,臣昨夜原本在城外,闻丧音后,虽五内俱焚,却仍星夜兼程的赶回城,不料臣刚回衙门,就得到麾下将士报信,道步军统领衙门无旨妄自出兵……”
这话,却不能服众。
太上皇十一子端重郡王李吉阴阳怪气道:“这倒是奇了,怎么宫里有没有给步军统领衙门传旨,还要先告知你们五城兵马司衙门?你们算甚么东西?”
贾蔷看了李吉一眼,没有理会,而是对隆安帝道:“皇上,臣之部下之所以这样断定,是因为昨夜至今,把守都中各处,以防屑小作乱的,正是我五城兵马司的兵马,而不是步军统领衙门。当然,臣为防误会,还是询问了魏昕,待发现他拿不出天子圣旨,还想要进西华门入宫时,臣才果断击杀此贼!”
事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雄武候王德以极轻蔑不信的语气,质疑道:“你率领三百五城兵马司丁勇,七百帮闲,就杀了魏昕,还生擒三千兵马?你以为你是谁?冠军侯么?”
贾蔷淡淡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三千步军营的兵马,绝大多数都为魏昕所蒙蔽,得知其为反贼时,自然不会在帮他。本侯为天诛一逆臣,王德你有何大惊小怪之处?”
贾蔷说罢,却不理会,正要对隆安帝再开口,刷满最后一波功劳,却见一糟老头子竟先一步开口道:“皇上,西华门城门将烈武将军辛伏,素与魏昕交好,不可不防。”
隆安帝淡淡“嗯”了声后,道:“老国公放心,辛将军虽与魏昕私教甚笃,对朕,却更忠心。”
说罢,目光讥讽的看过太上皇十四子,他的胞弟李含。
今日,他本以为会是老九李向、老十一李吉,或是他那个“好侄儿”蹦出来,他已经张开了网,等着他们了。
却没想到,竟会是他这个原本已经准备网开一面,让其当一世富贵闲王的亲弟跳出来。
这个蠢货!!
然而,李向或许正是仗着他为天子胞弟,太后亲子的身份,反而愈发肆无忌惮,他见隆安帝讥诮的看着他,便冷笑道:“我为太上皇、太后亲子,身份贵重,魏昕作死,与我何干?只是,我倒想问问这个太上皇良臣,让他去梓宫前看看,摸着良心说,太上皇到底是不是寿终正寝,还是为逆贼所害?他不是最能诛逆贼么?本王倒要看看,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忠良,有没有太上皇良臣,能为他老人家,说一句公道话!!”
闹到这个地步,就凭太上皇死的不明不白,隆安帝,就别想全身而退!
他老十四的名分地位或许奈何不得隆安帝,可是,别忘了,还有太后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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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真正的至尊 (第三更!)
隆安帝如今最大的优势是甚么?
不是文臣武将的拥护……
因为要革新大政,可以说隆安帝在文官和武将心中的威望,实在谈不上多高,名声自然也谈不上多好。
至少,和圣明相距甚远……
他最大的优势,便是他的帝王尊位!
这是大义!
君臣大义!
天地君亲师,这是儒家核心秩序,谁敢乱,谁便失了大义,是逆贼!
有此超然至尊之位在,隆安帝便可以一步步更换景初旧臣,无论文武。
只是,这个超然地位,并非无解。
今日太上皇十四子李向,突然发难,就是为了破除隆安帝的不败金身!
太上皇暴毙而亡,并非寿终正寝,无论如何,最大的嫌疑人,只能是隆安帝。
这一点,他辩无可辩!
而且,李向也是真不怕。
有太后在,隆安帝别说杀他,就是圈禁他,都难!
隆安帝目光森寒的看着李向,注视许久后,对贾蔷淡淡道:“贾蔷,既然义平郡王让你去举哀,你就去看看,回来,再告诉他,你配不配当这个太上皇良臣!”
贾蔷奉命前去,只是他到了乾清宫,却发现太上皇棺寝前,田太后、尹皇后、诸太妃、皇妃、并诸王妃、公主、郡主皆在哭灵。
看到贾蔷进来后,不少人大为意外。
尹皇后正搀扶着太后,见他进来,问道:“贾蔷,你来此做甚事?”
贾蔷如实禀报道:“义平郡王让臣来瞻仰太上皇圣颜,并告诉他,太上皇是否寿终正寝,以看臣是否是太上皇良臣。皇上便特意传旨,让臣来一趟。”
尹皇后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看向太后。
太后却只顾着悲痛,与尹皇后并左右太妃道:“太上皇确实走的可怜呐,本宫……哀家,哀家也没想到,太上皇会这样突然就走了。不应该啊,实不应该啊!”
尹皇后闻言,脸色难看起来。
却有太妃道:“太后娘娘说的是,太上皇身子骨虽不算很好,但前儿我还见他在庭院内练禹步,如何就这样去了?”
又有太妃哭道:“太上皇自退位以来,就一直深居九华宫中,大权悉数交出,颐养天年。谁能想到,即便是这般,竟也未能寿终正寝。”
此言一出,尹皇后登时面色大变,沉声道:“丽太妃还请慎言,太上皇究竟如何宾天,皇上自会查个水落石出。眼下看来,太上皇因是吞服了丹药过多,不幸驾崩。丽太妃悲痛之心,本宫理解,只是却不是信口胡言的理由!”
尹皇后一变脸,别说丽太妃,就是皇太后和诸太妃、皇妃、王妃、公主等,也无不侧目动容。
按照以往,尹皇后之心胸城府,断不会和丽太妃这样说话。
和长辈说话,尹皇后就没有不带恭敬微笑的。
哪怕受过不少委屈,甚至是羞辱,可何时听她说过一句重话?
却不想,今日竟然当着皇太后的面,在太上皇梓宫前,训斥丽太妃!
丽太妃都怔住了,震惊的看向尹皇后。
却见尹皇后一双丹凤长眸中,满是凛冽不可侵犯的神色,眸光含煞的逼视着她。
一时间,丽太妃竟然无法再张口。
这时,许多宗室诸王妃的心中却恍然明悟:
随着太上皇驾崩,似乎,一个世道已经终结了……
镇住场面后,尹皇后对贾蔷道:“既然奉旨而来,你且上前看看罢。”
贾蔷方才低着头,心里默默记忆着前世父母的容貌,和那些无论如何都无法湮灭的记忆,听闻尹皇后之言,再抬起头时,露于众人面前的,便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看到他这样,不少人都暗自点头,赞其不愧为太上皇良臣。
哭灵不算难,跪在地上大声嚎。
受气氛感染,往往就能从干嚎变成真嚎,泪如雨下不算难事。
可默默的流泪,哭成这样,就很难了,自然也就难得。
贾蔷在地上磕了头后,上前走到梓宫前,目睹了太上皇遗容后,就要告退,却被太后叫住,问道:“你是太上皇这些年来最喜欢的孩子,多少皇孙都不如你。你现在告诉哀家,太上皇到底是怎么驾崩的?”
贾蔷闻言,心中对这个太后的印象愈发急转直下。
和尹皇后还有尹家老太太相比,这个太后简直愚不可及。
甚至,连贾母都不如。
贾母至少还知道遮掩家丑……
他躬身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太上皇看着,应是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崩。”
田太后闻言,竟然激动起来,拄着凤头金拐狠狠顿了顿地,道:“太上皇何等英明神武之君,纵修道练药,又岂会贪服?”
贾蔷点了点头,道:“太后娘娘且宽心,皇上方才也是这样说的。皇上甚至还举了誓,若果真太上皇山陵崩背后有问题,他必会将一切魑魅魍魉全部查出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田太后闻言,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尹皇后便挥手,让贾蔷走了。
看着贾蔷的背影,尹皇后凤眸中,闪过一抹担忧。
她也没想到,太上皇都崩了,那些人,还敢如此,肆无忌惮!
着实,该死!
……
太和门。
贾蔷归来时,宗室诸王和文武官员仍在争吵不休。
一个个忠肝义胆,赤诚忠臣的模样,实在让人“感动”。
看着御椅上坐着的面色铁青的隆安帝,贾蔷心中不无同情。
都说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是冤枉的。
岂不正合眼下这一幕?
何其讽刺!
见贾蔷回来,诸人倒是一静,隆安帝问道:“可看清了?”
贾蔷不无悲痛道:“回皇上,臣看清了。应是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崩之象。”
此言一出,登时引来百句攻讦!
“你也敢自称太上皇良臣?”
“瞎了眼还是瞎了心了?”
“太上皇那样圣明的圣上,会贪服金砂?”
正当宗室诸王围攻贾蔷时,忽见戴权急急而来,跪地尖声道:“主子爷!龙虎山张天师那边有消息了。他说,丹方没问题,可他查出来,练长生丹的紫朱被人换了!换成了赤符!!”
太和门内站着的都是富贵人家,就算是不炼丹,也知道点医理。
紫朱平肝潜阳,重镇降逆,有凉血之效,可治肝阳上亢,头晕目眩,呃逆,噫气。
而赤符,又叫赤石脂,却是有涩肠止泻,收敛止血,敛疮生肌之效,主治久泻久痢,崩漏带下。
也难怪,太上皇死后会腹部高高鼓起,坚硬似铁……
隆安帝闻言,勃然震怒道:“可查明白了,是何人弄鬼?!”
戴权吞咽了口唾沫,道:“万岁爷,奴婢将所有经手的宫人、道士全部拿下,连夜拷问,最后查到内务府颜料库,结果发现……结果发现……”
“该死的奴才,到底发现甚么?”
隆安帝厉声喝问道。
戴权道:“结果发现,在颜料库内,赤符和紫朱居然混在了一起放着。只因颜色模样相近,所以,怕是因为有所疏忽,给拿错了。”
“荒唐!”
“荒谬!”
“胡说八道!”
“滑天下之大稽!”
在一声声呵斥声中,隆安帝淡漠道:“将所有涉案人员,一个不许死,全部交由宗人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联合审办。朕还是那句话,此为国朝鼎定以来第一桩大案,不管涉及到谁,不管是因为心存泼天歹意,还是疏忽所致,皆夷九族!现在,以太上皇……”
然而没等他说完,老承泽亲王李贤就颤巍道:“皇上,老臣怎么听说,如今是老五,恪和郡王李暄在掌着内务府?他……他有没有罪过?”
隆安帝闻言,脸色骤然大变,众人目光落在了穿白戴孝的李暄面上。
李暄唬的魂儿都要掉了,本就哭的红肿的眼睛,又落起泪来。
这个时候,隆安帝都不好为儿子张目。
他一旦开口,才真正落入这群老阴逼的陷阱里。
可是,除了他,谁还会为李暄开口?
谁还能为李暄开口?
就当李含、李吉还有诸多宗室王公眼睛明亮起来时,却忽然听到贾蔷大声道:“王爷,上回你还和臣埋怨来着,说内务府里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到处都是关系户。宗室里有名望的王爷,哪个都往内务府里插一手,让你管也没法管。颜料库主事有三个,你说都是谁的人来着?”
李暄闻言,登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转头看向贾蔷,二人对视一眼后,李暄眼睛圆睁,大声道:“球攮的,我差点忘了!那颜料库就是十一叔和十四叔,还有一个是老顺承郡王李贵打招呼放进来的人在管着。我一个小辈,看在两个叔王一个叔祖王的面上,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他们贪去多少也没法理会。如今倒还想让我死不成?”
说罢,李暄转身一把抓住不远处的老顺承郡王李贵,又朝承泽郡王李贤委屈大喊道:“老王祖,我素来孝敬你和老王祖母,你老还想拉我下水想我?”
又眼睛泛红的怒视李吉和李含,委屈悲愤道:“十一叔,十四叔,你们也赖我,以为是我的罪过?好!今儿侄儿就死在你们跟前谢罪!”
说罢,大哭着去龙禁尉跟前要抢刀自尽。
李暄被皇四子恪荣郡王李时一把抱住,李时含泪悲愤怒吼道:“要杀我五弟,先来杀我!!”
皇三子恪怀郡王李晓同样咬牙落泪吼道:“要杀我五弟,先来杀我!!”
大皇子宝郡王李景走到老承泽亲王李贤跟前,一字一句道:“李暄,孤之亲弟,汝欲逼杀他,先来诛孤!!”
李贤看着李景吃人的眼神,唬的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心里差点没悔死,方才抖他娘的甚么机灵……
躲在角落里冷眼旁观的太上皇九子义项亲王李向看到这一幕后,心里一叹:今日怕是没甚希望了……到底还是太仓促了,谁都没料到,太上皇会死的这样突然。不然,今日断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纵不能将这位阴险毒辣的老八打倒,也让他威望扫地,再无宰御天下之德。
他心里又有些不敢相信,果真只是失误,拿错了炼丹药材?怎么可能……
不过,没等他站出来,化解李含、李吉和几位老王的僵持局面,忽见隆安帝怒哼一声,森冷的眼神扫视诸臣,随后霍然起身,大步出了太和门,重返乾清宫。
隆安帝身后,大批御林军龙禁尉护卫周边。
整座皇城,亦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卫。
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座军事重镇!!
诸王并诸文武此时才恍然醒悟过来,或许,在整个天下,在神京城内,隆安帝未必能掌控许多军伍。
但在这座皇城中,他竟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执掌了皇城御林!
在这座皇城中,当太上皇驾崩之时,隆安帝便成了唯一的至尊,也是真正的至尊!
林如海环视一圈后,第一个跟出了太和门,追随向前。
贾蔷,紧随其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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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再起波澜
神京城外,青石码头。
一条停泊许久的二层客船内。
一宿未睡的姑娘们,一个个面色憔悴。
眼看天色已明,可心中却愈发担忧也愈发煎熬起来。
晴雯走到贾家姊妹房间,抽噎着对红肿着眼睛的黛玉道:“好姑娘,去看看香菱罢。她已经哭了一宿,怎么也哄不好,打骂也不听,她还在哭,可别哭瞎了。她要是哭瞎了,等爷回来,我怎么交代啊……”
说着,也哭了起来。
原本姊妹们心头都压的不成,听她这样一说,一个个难掩伤心不安,纷纷哭出声来。
平儿见黛玉泪流不止,劝她道:“好姑娘,如今爷不在,属姑娘是主心骨儿,姑娘可不能倒下。”
黛玉闻言,用帕子擦拭了下眼泪,对平儿点点头后,又对诸姊妹强笑道:“都不必落泪了,蔷哥儿甚么样的人,也不止我一个人清楚,他何时说话不算话过?且放宽心思,说不得稍会儿,就有人来告知咱们,要回京了呢。”
宝钗因心忧薛姨妈和薛蟠,也流了不少泪,这会儿见黛玉这样坚强,倒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因此也站了起来,强笑道:“你快去安慰香菱那傻丫头罢,果真哭狠了,回头蔷哥儿回来,真没法交代呢。不必理我们,只是胆小怕事,哭两声也就没事了。”
黛玉点了点头,又见凤姐儿面色不大好,忙问道:“二嫂子,你可是哪里不舒坦?”
凤姐儿却笑了笑,道:“身子虽然困乏,但其实心里还好。果真京城待不得了,就跟着你们一起四海为家。左右蔷儿最有本事,还能让我吃苦?”
黛玉笑道:“快睡一会儿罢,你身子不好,眼下又没甚郎中。”
又叮嘱平儿去照顾凤姐儿后,她则去了丫鬟房间里看香菱。
香菱哭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黛玉一看,既心疼又难受,再次落下泪来,上前抱住嗓子都哭哑了还在哭的香菱,骂道:“你这丫头,果真是傻子不成?岂有这样哭的道理?等你们爷回来了,看到你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岂不生气?”
香菱仰头,用那肿的都快见不得人的眼睛看着黛玉,声音也哑的骇人,道:“姑娘,爷能平安,打骂我也容易。”
黛玉闻言,难过的哭出声来,又气的用帕子在香菱身上“用力”抽打了两下,教训道:“你们爷甚么样的人,你果真不知道?他既然应下了咱们,必不会出事,那就一定不会有事。你若不信他,岂不白辜负了他的心意?”
晴雯虽然平日里整天嗷嗷叫的骂人,可劝人却不很在行,劝了半宿越劝越哭,这会儿见黛玉算是哄住了,在一旁气个不行,恼的放狠话道:“就没见过这样爱哭的,哭死拉倒!”
黛玉笑道:“你这丫头,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刚才是谁心疼的哭来着?”
晴雯张口就想反驳,不过看了看人,确认是自己惹不起的后,只能抿着嘴,皱着眉头瞪香菱,道:“我去给她打点冷水来敷一敷!我真是欠了你的,甚么时候都给你端水!”
黛玉不解里面的典故,香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去,螓首靠在黛玉腰间。
黛玉正想说甚么,忽听门外过道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沉,面色陡然惨白,然而却听门外传来紫鹃的声音,道:“姑娘,姑娘,侯爷打发人来传信儿,说没事了,还让咱们不必急着回城,家里正在办国丧,让姑娘带着大家先回桃花园,好好洗一洗温汤解解乏,再好好歇息一宿!”
黛玉闻言满面惊喜,忍不住念了声“阿弥陀佛”,晴雯上前打开门,让了紫鹃进来,此时隔壁房间也听到了动静,齐齐走出门来,到了这边房间。
众人还没急着催问,先被香菱的模样唬了一跳。
平儿生气指责道:“怎能如此不爱惜身子?”
其实她自己的眼睛也是红肿着的,却没香菱这样骇人。
黛玉护着香菱,对平儿笑道:“没事,往后再不这样了,经此一事,总要长大了。”又催紫鹃快说。
紫鹃高兴道:“吴妈妈守在二楼门口,得了下面人传信儿,说侯爷打发了身边的亲卫骑快马来传信儿,说是太上皇驾崩了,家里要挂白守国丧。让姑娘们不必急着回去,好生在园子里自在的待两天,等他得闲了,就抽空来接大家。不过说宝二爷和环三爷得回去,国丧期间,老太太、老爷、太太都要进宫,琏二爷还卧病在床起不得身,家里没子弟在跟前,不像话。下面人已经把马车备好了,等宝二爷和环三爷呢。”
此言一出,宝玉简直如丧考妣,魂儿差点都没了。
贾环虽也有些失望,倒也还好。
黛玉毕竟受了贾蔷的托付,算是女主人,大惊之后,心里的巨石搬开,她笑道:“宝玉且先回去,侍奉老太太、太太进宫举孝罢,下回再来就是。”
见宝玉也不言语,却死活不挪脚步,湘云恐吓道:“你要不回去,仔细老爷亲自来叫人。老太太进宫,身边没子孙侍奉着,岂是顽笑的?老太太白疼你一场了!”
宝玉闻言,面色陡然涨红,怒视湘云一眼后,发现湘云眼睛瞪的比他还大,只能垂头丧气的招呼袭人道:“我们回家罢!”
湘云倒和贾蔷想的不一样,她是真的担心贾母身边没有人侍奉。
那是她老姑奶奶,她心里心疼着呢。
若是她为男儿身,根本都不用宝玉……
不过等宝玉、贾环走后,她又开心起来,激动的跑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个窗户口,她笑道:“还没见过码头是甚么样子呢,今儿可好好瞧瞧,哇!好长的河呀!”
姊妹们见她如此,也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黛玉看着香菱也露出了笑脸,轻轻呼出了口气,这当家,还真不容易……
万幸,最后能有个好结果!
呵,她也能当好家嘛~
……
神京,皇城。
乾清宫。
隆安帝先一步回到梓宫前,再跪地痛哭一场。
他心中恨愈炙,自问青史之上,历朝历代,除了亡国君外,还有哪个帝王,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林如海在贾蔷的搀扶下跟进宫内,跪在隆安帝身后,劝道:“皇上,务必保重龙体才是。大行太上皇帝宾天,万事百废待兴!皇上的龙体,是一切的根本呐!”
隆安帝止哭后,站起身来,目光在林如海和贾蔷这一对翁婿身上转了转,对贾蔷扬了扬下巴,道:“还不把你先生扶起来?”
又对林如海道:“爱卿身子骨太差,今日又病倒了,等到大行皇帝出殡时再来罢。”
林如海虽心中感恩戴德,却还是激动道:“皇上,臣何德何能……”
不等他说完,隆安帝就摆手道:“你若过意不去,就让贾蔷替你多来磕几个头,哭几次灵。”
此事就算定了,隆安帝看得出来,若林如海果真连续折腾上二十七天,怕等不到大行皇帝出殡,他就要先一步去面君了。
隆安帝岂能让这等事发生?
安置妥当林如海,他又看向贾蔷,不无好奇问道:“你是怎么斩杀魏昕的?”
不止李含等人无法想象,便是隆安帝,都想不出贾蔷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看贾蔷,也不像是赵子龙那样的盖世猛将。
贾蔷干咳了声,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回皇上,臣寻了些妇人来,在路上撕扯打骂,等到魏昕带兵马快到西华门时,妇人们撕扯的不像话了,还冲进了队伍里,臣让人趁机射杀了魏昕……”
隆安帝皱眉道:“魏昕也算是名将,有这样的意外发生,他会不戒备周围?”
贾蔷小声道:“皇上,动手的人是个年轻姑娘,藏身在妇人里,魏昕只顾着防备外面,却没想到那些妇人会动手。等他死了后,臣就将他谋逆之罪大声公布于众。那些兵卒到底不是边关久战之卒,所以除却几个魏昕心腹亲卫外,大部分人都弃暗投明了。”
隆安帝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一眼,道:“朕倒是忘了,你手下有不少能人异士……”
贾蔷干笑了声,就听隆安帝问道:“既然你已经收降纳叛了三千兵马,朕问你,可愿意暂任这步军统领衙门都统之位?”
贾蔷闻言,唬了一跳,本想下意识的去看林如海,却生生忍住了,他看着微微眯眼看着他的隆安帝,连连摇头道:“皇上,不是臣不肯用事,是臣有自知之明,当个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臣勉强还能效用,不负皇恩。可五城兵马司五城加起来都不到两千兵马,还是分成五部各有指挥带兵。那步军统领衙门,麾下足足三万大军,更肩负护卫神京内城九门之重任!臣若是再年长十岁,肯定就高兴领了,可现在……臣怕耽搁皇上大事啊!”
贾蔷身旁,林如海缓缓呼出口气……
让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去担负这等重任,任谁都看得出来不靠谱,所以,这就是一场试探……或者说,对心性的考验。
万幸……
果不其然,隆安帝哼了声,不满道:“朕在你这样大的时候,已经入户部参政了。朕看你就是惫赖,和李暄一个德性!也罢,既然你自己觉得上不得台面,就好生打理你的五城兵马司罢。只是,那点兵马也太少了些。三百人好干甚么?东城兵马司扩充到两千人,其他四城你自己看着办,你养得起,就多养一些。养不起,朕也没多余军费拨你。不过朕告诉你,朕虽允了你,给你极大的主动权,可下一回再对敌时,你再靠一群妇人出手迎敌,即便是胜了,朕也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丢人现眼的东西!”
这句话,是当着后面已经重新进殿的宗室诸王、武勋亲贵和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的面骂的。
一些人摸不着头脑,贾蔷为何忽然被骂,难道是遭厌弃了?
却也有一部分精明人,看着贾蔷的眼神微妙起来。
这个时候骂一句,那才是真正的不同,远比夸强百倍。
隆安帝素来重威仪,即使是训诫外臣,也从不会骂这样的话……
看起来,隆安朝,这林如海和贾蔷师徒翁婿俩,怕是要得势了。
即便日后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潜邸重臣归来,也未必就一定能迈得过这一对师徒去。
不过,等太上皇遗诏颁布之后,原本大闹一场后将将平息下来的宗室诸王,太上皇皇子皇孙,乃至一些文武老臣们,再度暴怒咆哮喧嚣起来,无人再去理会小小一个贾蔷。
除了,李暄,和那位今日始终不见动静的宁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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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帝王手段!
“朕承皇考元平世祖皇帝位,入继大统,获奉宗庙三十年。即位以来,日慎一日,当重熙累洽之期,不敢存豫大丰亨之见。敬思人主之德,惟在敬天、法祖、勤政、爱民。而此数事者,非知之艰,行之维艰。
前二十年来,朕严恭寅畏,弗懈益虔。每遇郊坛大祀,躬亲展恪,备极精禋,不以年齿日高,稍自暇豫。永维创业之艰,益切守成之惧。万几躬揽,宵忘疲,引对臣僚,批答奏章,从无虚日。各省雨旸丰歉,刻萦怀抱。
凡六巡江浙,相度河工、海塘,轸念民依,如保赤子。普免天下钱粮者五、漕粮者三、积欠者再,间遇水旱偏灾,蠲并施,不下亿万万。惟期藏富小民,治臻上理。”
遗诏至此,皆美谥之言,虽然,稍有自夸之嫌。
宗室诸王,武勋亲贵并景初旧臣,也还能接受,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们炸了锅:
“而朕御极后十载,本惟敬天助民是务,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迩者天启朕衷,方图改彻,而据婴仄疾,补过无由,每思惟增愧恨。”
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呢?
是说太上皇我在位的后十年,本应该以尊敬上天爱护百姓为己任,只是因为我常生病,过分的追求长生,于是导致奸邪小人趁机欺骗,结果天天祷告,年年建宫殿,对宗庙的拜祭不够,礼仪废弛,不仅违背宪令,也违背了我继位的初衷。后来上天提醒了我的初衷,我才改过,然而得了疾病,没法改正过错,每次想到这里就倍感羞愧遗憾。
宗室诸王炸锅,景初旧臣炸锅!
这还叫遗诏么?
干脆叫罪己诏算了!!
再者,甚么叫“遂致奸人乘机诳惑”,谁是奸人?
老承泽亲王李贤跪地,对着梓宫嚎啕大哭骂道:“太上皇哇,太上皇!!您老尸骨未寒,尚未盖棺入皇陵,就有人往你身上泼脏水哇!”
老顺承郡王李贵也跪地哭道:“列祖列宗在上,历朝历代,岂有这样的遗诏?岂有这样的遗诏哇?子不言父过,更何况还是睁着眼说瞎话,往太上皇身上泼脏水?”
太上皇十四子李含整个人都处于暴怒中,指着隆安帝厉声吼道:“父皇连大位都传给你了,父皇刚刚驾崩,你就这样羞辱他,对你有甚么好处?对你有甚么好处?”
李向、李吉二人拼命拦住李含,不让他冲过去寻隆安帝拼命。
隆安帝冷冷的看了李含一眼后,又对翰林院掌院学士明安沉声道:“继续宣读,太上皇遗诏。”
李含咆哮道:“不准读!这份遗诏,本王不认,朝廷不认,天下人不认!”
隆安帝淡漠道:“来人,送义平郡王先一步去景陵,为先皇守陵。”
此言一出,不少人面色骤变。
待看到进来四个龙禁尉,挟着李含离去后,更让诸人心寒。
也让他们愈发认识到,这天下,是真的变了……
隆安帝又看了明安一眼,明安继续宣读诏书:
“盖愆成昊端伏,得皇八子李哲仁孝天植,睿智夙成。故上遵祖训,下顺群情,令其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毁伤,朕心安矣。
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祭用素馐,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郡王,藩屏为重,不可擅离。各处总督镇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可擅去职守,闻丧之日,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差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并土官俱免进香。郊社等礼及朕祔葬祀享,各稽祖宗旧典,斟酌改正。
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斋蘸工作采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于戏!子以继志述事并善为孝,臣以将顺匡救两尽为忠。尚体至怀,用钦未命,诏告天下,咸使闻之。”
后半份诏书,让景初旧臣纷纷不安起来。
旁的也则罢了,与历代驾崩之君的遗诏大同小异,唯独“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这句话,岂不是赤果果的为韩彬等人归来打伏笔?
这些人回来,还有此地诸官员的活路?
等翰林院掌院学士明安诵读完遗诏后,隆安帝看着诸王公大臣,缓缓沉声道:“朕知道,有那么一起子小人,在背后总是诋毁朕,说朕要开启新政,势必要清算景初旧臣,启用新臣。朕今日就当着先皇棺寝,告诉你们,此为一派胡言!!
荆朝云,先皇爱臣,领班军机大学士,算不算最大的景初旧臣?可他清廉勤政,德行昭彰,朝野内外谁不敬服?此等大臣,国之柱梁,非昏庸之君,谁会清算?还有赵国公姜老公爷,公忠体国,德高望重,虽九旬高龄,屡屡上书自请致仕,可朕如何舍得?此等鼎社稷安平之柱臣,朕会清算?
唯有那起子藏污纳垢,心怀鬼胎,做了亏心事的奸臣小人,才会在背后煽风点火!
刻意的分隔朝廷百官,说甚么景初旧臣,新政新党!
朕问问你们,林如海算不算景初旧臣,他不是景初年间做的官?韩彬难道不是太上皇的臣子?
从今往后,再敢妄自挑拨朝臣关系,离间百官同殿为臣之情者,皆以重罪论处!”
贾蔷在角落里看的,心里一万个佩服。
甚么叫做帝王之术?莫过如此。
一开口就立于极高之境,不败之地。
再将荆朝云和赵铎拉出来,安抚住一文一武两大巨头,朝臣自然也就安稳下来了。
至于那些宗室宗亲……
大燕的宗室,也只有当皇子王爷时,才是最金贵的时候,无人敢惹。
过了这个时间段,着实不值几个钱。
所以,别看宗室诸王乱哄哄的,可将太上皇、皇太后爱子,义平郡王李含拿下,送去景陵守陵后,宗室内再敢闹事的就没几个了。
连皇上亲弟,太后亲子都能如此发作,更何况其他人?
而当姜铎和荆朝云拜下谢恩时,三品以上的文武大员,武勋亲贵们,也都老实了。
再闹下去,扫的便是这两位文武巨头的脸面。
当然,无论是宗室还是元平功臣还是景初旧臣,都不会真的以为隆安帝说的是真心话。
政治上,谁会如此幼稚?
但至少,假大空往往意味着绝对正确,在今时今日今地,无人再敢掀起风浪!
近乎罪己诏的太上皇遗诏,也就顺理成章的颁布了下去,也将通传天下!
去年,太上皇借贾蔷在醉仙楼的那番话,掀起的滔天巨浪和莫大风波,今日,隆安帝在太上皇的梓宫前,当着太上皇的面,彻底反正!!
……
酉初,天色将暮。
贾蔷第三次哭灵磕头罢,又去了户部衙门,将忙了一整天,眼见身子要顶不住的林如海接上,送回了布政坊林家。
忠林堂上,林如海服下了梅姨娘精心熬制的药膳后,蜡黄的面色总算舒缓过来些。
即便如此,仍有些咳嗽。
梅姨娘见之,一万分担忧道:“国丧要进行一个月,老爷这个身子骨,哪里吃得消?”
一旁贾蔷道:“皇上开恩,先生明儿就不必去了,等出殡那一天再露个面就是。先生的举孝,由我代替。”
梅姨娘闻言,惊喜万分道:“这可是天大的皇恩呐!”
林如海淡淡笑了笑,道:“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
忽又想起来,问贾蔷道:“你师妹呢?”
贾蔷干笑了声,道:“这会子,应该从船上回来了,在桃园那边泡温汤呢。”
“哟!”
梅姨娘失声笑道:“怎还洗上温汤了?”
贾蔷将桃园来历简单说了遍,最后对林如海道:“昨儿得了急信后,起初并不知道是太上皇驾崩,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就先送了林妹妹和其她家人上了船,然后回城来看看。若是太上皇驾崩,那别的都好说,打发人再让她们下船回来就是。若是……另一种可能,那弟子就接上先生和姨娘,趁早出城,坐船南下,远走高飞。”
林如海都不知道,贾蔷还有这种骚操作,一时都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梅姨娘则好奇道:“蔷哥儿不是号称太上皇良臣么?怎还会……”
贾蔷摇头道:“那个名号,也只能对付一些小喽啰,搪塞一些大人物,动起真格来,实在没半点底气。我和先生得罪的人太多,一旦是另外一种可能,那么我和先生必是下场堪忧。尽管发生另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极小,但涉及到先生、姨娘和师妹的性命,我大意不得丝毫。先生曾教诲过我,女人和孩子可以犯错,但男人不行。”
梅姨娘闻言“哟”了声,对林如海惊叹笑道:“可见是名师出高徒呢!”
林如海摇头笑了笑后,对梅姨娘道:“果真有不忍言之事发生,我也不会走,怎能辜负皇恩……罢了,你去给蔷儿准备些吃的罢。”
梅姨娘知道林如海必是有大事与贾蔷说,会意后端起林如海用罢的药膳碗,出门离去了。
等梅姨娘走后,林如海看着贾蔷,叹息一声道:“可惜了,那艘船以后都不能用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贾蔷闻言,面色微变,迟疑稍许,道:“先生的意思是,那艘船会被宫里察觉去……”
林如海点点头道:“天下岂有不透风的墙?太上皇在时,你留下这样一艘船,皇上知道了未必会在意。可如今皇上唯我独尊,你却留下一条随时跑路的船,你让皇上怎么想?”
贾蔷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道:“也不怕,我会另想法子。”
林如海笑了笑,道:“其实大可不必,从今往后,当再无性命之忧。你今日做的极好,不只是因为你除了魏昕,你不除他,他也活不了。皇上那边,早有准备。我是说,你出口帮恪和郡王解围一事,也算是还了一份大人情。另外就是,推辞步军统领大都统一职。有些东西,看着好,却摸不得。骤得大权,却毫无根基可言,此为种祸之本。戒得此贪心,蔷儿将来必成大器。”
贾蔷谦逊了两句后,目光奕奕的看向林如海笑问道:“先生,如今也算是改天换日了,自此往后,是否海阔天空?”
林如海先是笑了笑,不过,终究还是正色告诫道:“大意不得,太上皇虽宾天了,可皇太后还在,这还只是宫里。宫外,少了太上皇的震慑,虽大部分人都会更规矩,却难免不保,有些人会铤而走险,愈发肆无忌惮!”
贾蔷闻言面色也凝重起来,道:“这点弟子明白,不会轻狂了去。只是想着,从今往后,理当对错分明才是。对了先生,皇上果真愿意放过荆朝云?此人绝对当得起权臣二字啊!他若是不除,景初旧臣就清扫不干净。”
林如海闻言却是笑了笑,道:“蔷儿,你虽聪慧过人,但许多事,你还未经历过,也就未必明白。你且慢慢看罢,看看甚么叫做帝王手段!
有的时候,活着,比死去更难。
有的时候,在位,比去位,更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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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 大祸根!
吃过饭,自林府出来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布政坊还有周遭所有的官坊,家家挂白灯服丧,看起来有些恐怖。
贾蔷领着亲兵一路驶向西城,回到宁荣街前,不出意外看到了宁国府门前的白灯笼。
想到太上皇待他,虽只存了利用心思,但到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所以,就不骂晦气了……
刚一翻身下马,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之人。
“侯爷,老太太说您回府了,就去一趟西府。”
贾蔷看着躬身传话的林之孝,有些好笑道:“西府管家没剩两个,你怎么就这么闲?见天儿来当跑腿的?”
林之孝忙赔笑道:“侯爷说笑了,如今府上又提了三个管家,一个是我表弟赵敬,人虽蠢笨些,但胜在老实本分,如今管着外面庄子上的事。还有两个,一个原是老太太陪房的儿子,名唤孙桥,一个是太太提的,周姨娘的兄弟,周禾。”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都是有根底的……不过,你如今是西府大管家,要管好他们。他们果真有甚么轻狂或是不干净不知道王法之处,你若忌讳老太太和二太太,就直接来寻我。若是等他们造下了孽,捅出了篓子来你再说,我连你这个大管家也一并发作了。”
林之孝闻言,忙赔笑道:“有侯爷这一句话,奴才就知道怎么做了,侯爷放心。”
贾蔷闻言呵呵笑了笑,深深看了林之孝一眼后,没再多说甚么,转身往荣府走去。
林之孝看到贾蔷的眼神,心里一惊,连忙将心底原先那点子借刀杀人的小心思给擦抹干净了。
不过又想到他自己原也是为了忠心,否则贾蔷必不会答应他,也就放下心来。
……
西府,荣庆堂。
贾蔷进来时,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
再一看被贾母搂着还在哭闹的宝玉,贾蔷隐约明白了甚么。
果不其然,与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见过礼罢,就听贾母不高兴斥道:“蔷哥儿,你怎么又欺负宝玉?你一天不欺负他一回,是不是就不痛快?”
贾蔷莫名其妙道:“我多咱欺负他了?今儿我都没见他!”
贾母见宝玉泣不成声,气的拍软榻道:“你还不承认!家里姊妹们都在你那劳什子破园子里顽,凭甚么就把宝玉一个人撵回来?都哭一天了!”
看着气抖冷的贾母,贾蔷无语好笑,道:“今日国丧,老太太、太太不进宫举孝么?贾琏如今还卧床养伤,老太太身边没个儿孙跟着,还不被人笑死?怎地好心反倒没落下好来?”
贾母恼道:“非得宝玉才能送我们?你干甚么去?莫不是只有玉儿她老子才是你亲长,我们这些反倒排在后面去了?”
贾蔷闻言一怔,道:“哟!老太太你知道我送先生回家的事?”
见贾母眼神愈发不善,他摆手笑道:“不是不愿护送老太太来回折返,昨夜我一宿没睡,五更回城,就直接去了兵马司衙门。公事办完了,才护着先生回府。你老若是指望我,那可别多想了。这次国丧期间,皇上没用步军统领衙门的兵马来肃守各坊,而是让兵马司来办此事。我哪里走得开……咦,老太太今儿没去?我怎么没见着你老?”
贾母闻言愈怒,道:“你眼里还有我?今儿在乾清宫,我随班太后、皇后娘娘,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曾看,我看你就是愈发不知尊老了!”
贾蔷大冤,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老太太,这就是你老不讲道理了。今日太后、太妃、皇后、皇妃还有宗室诸王王太妃、王妃,再加上公主郡主,足足上百人,你老太太在后面不知哪里待着,我到哪去认你去?”
要是知道黛玉去的话,他说不得会在人群中会多看一眼……
李纨是厚道人,见贾母气的脸都白了,笑着劝道:“好蔷哥儿,你可别再说了!老太太今儿也累了一天了……”
贾蔷点点头,对贾母道:“你老再辛苦些时日,等忙完这一段国丧,我让人送你老和宝玉一起去洗温汤,好好解解乏,对身子骨也有好处。”
宝玉面色一黯,贾母闻言,脸色却总算舒缓了些,迟疑了下,又问道:“你果真离不得人?要不,明儿还是你送我和太太进宫罢……”
贾蔷道:“都说了我有公事要忙,怎么,让宝玉和贾环去不行?又不用他们赶车抬轿的。”
贾母没好气道:“环哥儿那上不得台面的,如何进得宫?他去得我还带不出去呢。”
贾蔷这才想起,这位老太太也是极要体面之人,前世南安郡王太妃等人来访,要见贾家姊妹,贾母却也只让林、薛、史外加一个探春出面。
再想想环三爷那副尊荣和英姿,着实入不得她的眼。
念及此,贾蔷又皱眉道:“那宝玉呢?”
贾母顿了顿,不大自在道:“宝玉身子骨只外面看着好,里面虚的紧,早起外面寒气露重,他如何经得起?”
贾蔷脸色难看起来,道:“他经不起,我经得起?宝玉还是个胖子,我外面看着都比他瘦弱多了,里面更虚!老太太我劝你老也别偏心忒过了,这会儿连轿子都不舍得让他跟,将来还指望他送你上五台山?”
贾母闻言,终于笑了,对薛姨妈、王夫人笑道:“我都快忘了,这猢狲也是个还没成亲的半大小子,只拿他当宝玉父亲这一辈的。瞧瞧,如今还拈起酸来了。”
薛姨妈大笑道:“论起来,他也就比宝玉大个二三岁,不过素日里太有能为,办得也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谁还想着他是个孩子?”
王夫人也轻声对贾蔷微笑解释道:“若只是外面霜寒倒也罢,我虽娇惯宝玉,却也不在这一点。只是到了宫里他也没地去,只能在外面熬着,果真吹一整天风,怕是熬不住。哥儿你有公事办,去哭完灵,便去忙正经事了,不必守在那……”
贾蔷却还是摇头道:“那也不成,明儿寅初我就得去衙门,安排妥当后再进宫,比你们早走一个多时辰呢。这样,宝玉先护着你们去宫里,等我进宫哭完灵,出来接他去兵马司衙门。晚上再哭灵时带过去,正好一起接老太太、太太出宫。”
王夫人脸色隐隐有些难看,不过想想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贾母见宝玉实在不高兴,犹豫了下,却又道:“要不,从族里寻几个人来?”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来看宝玉,声音轻淡的问道:“宝玉,老太太说用不得你,让从族里选人代替你,你怎么说?”
光听到这声音,宝玉就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再看向贾蔷的眼睛,只见其目光仿佛在看一陌生人般。
宝玉虽然常常叫唤贾蔷欺负他,但他心里还是清楚,贾蔷虽有些事看不惯他,但仍一直将他当朋友,大都是在与他开顽笑的。
若果真厌弃了他,贾蔷直接不让他去东府,他又能如何?
可眼下,宝玉却看得出,贾蔷是真的生气了。
宝玉自忖,若他今儿敢说出,让族人代替他,那往后贾蔷怕是再不会拿他当朋友了,也再不会看得起他了。
因此虽然心里十分不愿奔波,只想在家里待着,但眼下却不敢说出个不字,不无幽怨的看了贾蔷一眼后道:“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贾蔷扯了扯嘴角,见贾母瞪着白眼看他,也懒得理会这个糊涂老太太,就要告辞,却见贾政又到来了。
贾蔷颔首致意后,见贾政面色不好看,便以为是累着了。
贾政不过区区五品下官儿,在京里还没金水河里的王八大,林如海可以入乾清宫,可以入太和门,总还算有个遮风的地儿。
可贾政只能跪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跪在那哭一宿,这滋味自然销魂。
贾蔷劝贾政道:“二老爷若是实在受不住,告个假也是可以的。”
寻常官员绝不敢告假,因为那是要丢官的。
一个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考了一场又一场,连命都要搭进去半条,最终所求者,也无非是一个官字,又怎舍得丢掉?
但贾政不同,在官场上面,他还是很佛系的。
再加上他身为贵妃亲父,荣国公嫡子,告个假的体面还是有的。
只要第一天和出殡那天别少就成……
但是贾蔷万万没想到,贾政所言之事,并非如此,只见贾政不无激动的看着他,大声质问道:“蔷哥儿,我听说太上皇并非寿终正寝,是为奸逆邪祟所害?是不是如此?果真有人为了大权,连天理人伦都不顾了?!太上皇是被生生毒……”
贾蔷闻言面色骤变,懵了懵后,看着贾政沉声喝断道:“二老爷住口!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你先别急着开口,我现在是以贾家族长、五城兵马司都指挥和绣衣卫千户的身份在问你,这些大逆不道的混帐话,到底是哪个给你说的?说话!!”说到最后,声音中已满是震怒。
贾蔷这突然翻脸,不仅让贾政激动的怒气一滞,有些懵,也让贾母等人唬了一跳,贾母忙站起身来,急忙劝道:“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蔷哥儿,这是贵妃和宝玉的老子!”
宝玉却不无崇拜的看着贾蔷,居然敢这样和他畏之如虎的老子说话……
然而贾蔷并没有就此作罢,他用极肃然的眼神盯着脸色铁青的贾政,一字一句问道:“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在说甚么?二老爷你疯了不成?!你若是果真不想活,想给那些狼子野心之辈当刀作死,以全你心中所谓的大道,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宗祠后面,贾敬那蠢货正等着你呢!!”
这一刻,贾蔷脑中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原以为原著世界里忠顺亲王李祐和隆安帝不对付,是反派,所以在原著世界里,才会和贾家敌对。
如今看来,狗屁!
居然是贾家这群没脑子的蠢货,站到了反面去。
忠顺亲王李祐,反倒是隆安帝的人。
贾蔷是真没有想到,贾家居然还出来一个卫道士,要为太上皇鸣不平!
真是见他娘的鬼了!
不过再想想前世曹公家族的历史,他又似乎能理解一些。
因为曹公所在的家族,不就是一直努力站在“正统”一边,最后才被连抄两次家,落了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境地么?
他原以为贾敬、贾珍、贾赦之流是贾家的祸根,却没想到,连贾政也是祸根之一,还是一个大祸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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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破门
一直以为,贾蔷对贾赦从不假以辞色,对贾琏更是动过手。
但对贾政,却素来恭敬,礼数不缺。
这是让贾母和王夫人很是欣慰的一件事……
但是,谁也没想到,今日贾蔷居然会如此震怒,甚至说出了这样不留半点情面的话来。
“到底怎么回事?我都听糊涂了!你们这一个个不省心的,一天都不能安歇,就不能等我死了合了眼,再随你们怎么闹!”
贾母老泪一把,拄着拐哭声痛斥道。
贾政最尊孝道,听贾母这样一说,登时满面羞愧。
贾蔷却是面色不改,看着贾母沉声道:“老太太不用急,再让二老爷这样作死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贾家都陪你老一起合眼!我只怕,真到那时,大家就是想好死都难!!”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唬的面色大变。
贾母颤声道:“老爷到底做了甚么,让你气成这样?”
贾蔷奇道:“老太太今儿既然在乾清宫,又看到了我,难道没听明白?”
也不等贾母说甚么,就又说道:“太上皇那征象,分明就是吞金服砂,烧胀而殁,他老人家好玄修道,追逐长生,本也不是甚么新鲜事。却有那么一起子阴险小人,在太上皇梓宫前,大叫甚么阴谋毒害,太上皇未得善终!皇上已经让绣衣卫去查,龙虎山天师也查出来,是有两味丹药弄混了,但皇上为了避嫌,也为了追查出真相,将所有涉案人员,全部交由宗人府、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来审问,连绣衣卫都不许插手。如此光明磊落,还想让人怎样?!”
贾母闻言也唬了一跳,她今儿在太后、太妃、皇后、皇妃、宗室诸王太妃、王妃、公主等贵人后,哪里能听清甚么,这会儿听到这样的话,也是心惊胆战,不过见贾蔷还想发作贾政,她又忙劝道:“好孩子,二老爷也是一时不察,不明真相,才让人哄了去。他只是说说……”
“只是说说?义平郡王乃太上皇、皇太后元出嫡子,还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他也只是说说,就被送去皇陵守陵。二老爷,你以为你是谁?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果真传到宫里,第一个先倒霉的就是贵妃!接下来,全族,连老太太、宝玉也要为你的愚蠢会账!你读书读到脑壳坏掉了吧?说,到底哪个挑唆的你!”
贾蔷的话唬住了贾母,也唬住了王夫人。
太后亲子、皇上亲弟都因为这样的话被发配去守陵,果真贾政那番蠢话传出去,贾家又会落到甚么样的下场?
然而就听贾政皱眉问道:“皇上果真将一应犯人都交由宗人府、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了?若是如此,倒也还罢了……”
他本意是想说一句服软的话,寻个台阶下。
却不想贾蔷闻言,额头青筋都开始爆了起来,咬牙道:“不会说话,就把你的嘴闭上!你这是在怀疑哪个?!”
这荣庆堂上,若说没有中车府、绣衣卫的人,贾蔷自己都不信。
连他这样的菜鸟都知道养一些人,四处往外插手,更何况隆安帝那样的权谋大家?
帝王,原是最没安全感的人。
贾家这群废柴不算甚么,可贾代善却是了不得的人物。
让贾家隐隐成为开国功臣一脉扛鼎的家族,这样的人家里,又怎会少了耳目?
再想想贾政说的这些屁话……
贾蔷掐死他的心思都有了!
贾政再次被骂,脸色彻底维持不住了,阴沉着脸看贾蔷,眼神无比失望,道:“蔷哥儿,你也是随如海读过书的,你的圣人之道,孔孟教诲,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贾蔷闻言,他生生气的笑出声来,同贾政道:“好,既然你也懂得礼,懂得孔孟之道圣人教诲,那我现在以贾家族长的身份,命你去宗祠。现在!”
听闻这话,贾母脸色大变,一把拉住贾蔷,道:“蔷哥儿,你让老爷去宗祠做甚么?不许去,不许去!”
开宗祠,那是要行族法家规的!
果真如此,贾政的颜面何存?
贾蔷只看着脸色难看之极的贾政问了一句:“你怕不是到现在仍觉得自己没犯错,是在伸张正义,维护正统?多余的话我也不想多说,我只问你,想去宗祠跪着,还是想去绣衣卫诏狱里跪着?你以为我在为难你?今日不将这番话是哪个告诉你的说出来,将他治罪,整个贾家都要为你的愚蠢陪葬!”
贾蔷又转过头问贾母道:“老太太是想带着宝玉,和他一起流放三千里,还是想和贾家女眷悉数发卖教坊司?你老这个年纪,入了教坊司也得刷马桶,不信,你去看看英国公、成国公被抄家后,这两家的老夫人是怎么死的!”
贾母是真的怕了,她气的颤抖,骂贾政道:“你读书读魔怔了不成?被人哄着说出这样的蠢话来,你再不说,改明儿人家就在外面说是你说出口的,到时候全家一道陪着你死。也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今儿你先拿绳子来勒死我,再勒死太太和宝玉,连蔷哥儿也一并勒死了干净!”
贾蔷提醒道:“老太太,我和你们不同,我是东府的,是太上皇良臣,也是皇上心腹臣子。将来果真清算的时候,我顶多丢官,你们却是真的一个跑不了。”
王夫人听不下去了,哭着劝贾政道:“老爷,不看在我和宝玉、兰儿的份上,只看在老太太的份上,你好歹就说出是何人骗得你罢!”
贾蔷额外看了这妇人一眼,倒是有几分聪明,处处只说是贾政被骗。
这个推诿的基调,拿的起码比贾政强。
贾政闻言,仰头悲叹一声,道:“罢罢,其实这些风声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又何止我一人这样说?是顺天府通判傅试和工部郎中常松先前在书房与我说的。他们还说,外面早就人人皆知,人人叫骂了。又何必说的那样唬人?”
隆安帝能在宫里压下异议,乾坤独断。
可出了皇城,却似乎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贾蔷闻言面色愈发肃穆,他想了想后,忽地面色微变,冷声问道:“他们有没有鼓动你联名上书,要求朝廷彻查?”
贾政闻言,惊讶了下,不解贾蔷如何知道的,他缓缓点头道:“倒是署了名,不过,朝廷不是本来就要彻查么?这不算甚么罢?”
此言一出,都不用贾蔷开口,贾母就气的骂道:“政儿啊,政儿啊!你怎能如此糊涂啊!皇上下旨清查那是皇上的事,那是和大员们商议的事,你们联名上书,却不是有逼宫的嫌疑?连你这个受皇恩深重,贵妃亲父都站在了皇上的对面,那些人岂不更有话说?”
“这……”
贾政闻言,一时不知该说甚么。
见他如此,贾蔷也是摇头轻叹。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还果真不假。
有甚么样的老子,才能生出甚么样的儿子。
宝玉是天真幼稚派,贾政这个当老子的,却是一样的不谙世情,轻易被人哄骗。
见贾政说不出话来,贾母又气又急,转过头来问贾蔷道:“蔷哥儿,可还有甚么法子?”
贾蔷淡漠的看了贾政一眼,道:“你现在去宗祠跪着,好好想想往后该怎么做。我去试着追回那本奏折,若是追得回,此事倒也作罢。若是追不回,今晚送你入诏狱。那本奏折在谁手里?”
贾政面色惨然,道:“在工部郎中常松手里,此人极善工笔画……”
贾蔷也不等他扯淡完,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贾母气的发抖的埋怨声:“都甚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劳什子工笔画?你要气死我呐!”
贾政是好人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好人。
他不搜刮横敛,不欺男霸女,对家里的下人,也宽和相待。
一个国公嫡子,做到这个份上,很难说是坏人。
他酷爱读书,喜欢结交文人雅士,尊重读书人,几乎是这个时代的楷模权贵。
但是,道德好人并不代表着正确聪明,酷爱读书更不意味着是大儒。
唯有向林如海那样,科班出身后,再宦海浮沉二十载,经历了无数磨难和苦痛,最终活明白过来,积累了无数智慧和经验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儒!
可为天地立心,可为生民立命,可为往圣继绝学,可为万世开太平。
没这个境界,却强要装这份逼,不是作死又是甚么?
贾政这一辈子过的太顺了,没经历过甚么坎坷挫折,顺到活到一大把年纪,连孙子都有了,还是一派天真!
也难怪,他那样喜欢赵姨娘。
……
神京东城,宣阳坊。
常家。
能在宣阳坊这样寸土寸金之地,买下一座三进宅院,显然不是一个区区五品郎中的俸禄能置办的起的。
这常家,多半也是有些根底的。
不过,那又如何?
贾蔷对着身边的商卓微微颔首,商卓立刻上前,敲响常家大门。
“砰砰砰!”
“谁呀?这么晚了……”
门子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商卓沉声道:“五城兵马司,立刻开门!”
门后一静,随后不解问道:“五城兵马司管街道坊市,如何能管得了官员家里?你们等着,我先去回报老爷再说。”
商卓厉声道:“你家老爷犯了大案,你想陪他同死,就去通风报信!”
一边说着,一边往后一挥手,三个弟子上前,人叠人,两三下翻过大门,跳进里面。
随即里面传出一道惊呼声,继而安静下来,大门打开,一众亲卫冲了进去。
贾蔷进门后,带人直入常家书房。
一路上,或有奴仆、婢女和嬷嬷,都被商卓带人一路拿下。
等过了垂花门,上了抄手游廊,走到书房前,一脚踹开房门后,书房内除了一个愕然的肥脸他不认得外,其他两人,他居然认得。
一个是顺天府通判傅试,另一个,竟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李纨的,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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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适可而止
工部郎中常松看着突然破门而入的贾蔷,心里一沉,面色铁青的厉声问道:“你是甚么人?谁让你进来的?来人!来人!”
不过,当他看到贾蔷身后“呼啦啦”又进来一二十大汉来,眼中明显出现了畏惧之色,识相的闭上了嘴。
贾蔷一步步走到书房正中,站定,俊秀的面上,目光却如刀一般锋利冷然,他看着常松、傅试和李守中三人,轻声问道:“荣国府二老爷贾政贾存周,检举你们妖言惑众,侮蔑诋毁圣躬,跟我们走一趟罢。”
常松与傅试对视一眼,傅试面色连连变幻几番后,起身赔笑道:“竟是宁侯来了……宁侯,此间必是有甚么误会,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
贾蔷只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傅试大为尴尬,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常松和傅试二人看向李守中,李守中是极重规矩的人,且他自忖论起关系来,他还是贾蔷的祖辈,毕竟,他和贾政是姻亲亲家。
因此,李守中紧皱眉头,以长辈,不,是以祖辈的姿态呵斥道:“你胡闹甚么?存周乃正人君子也,素爱读书,善养浩然正气。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吾等读书人?你莫要仗着没有长辈管你,就恣意妄为!五城兵马司,也能带走朝廷官员?念你是小辈,今日事我们不与你一般计较,还不快快退去?”
贾蔷连打嘴仗的心思也没有,目光落在中间桌几上,一份铺开的折子上。
借着满屋通亮的烛光,他能看到折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签名。
李守中虽是国子监祭酒,但区区半天功夫,他还没这么大的能量,寻找几百名官员签名。
再联想到他的官职,这折子上的签名,也就不言而喻了。
贾蔷心里一时都不知道想说甚么才是……
他本以为贾政已经是作死的巅峰代表了,却没想到,眼前这位,还能更胜一头!
从古至今乃至贾蔷前世,学生闹事,都是当局最忌惮也是最恨最棘手的!
前世还好些,让拾掇老实了……
但当下,十分讲究不能阻塞言路,国子监甚至隐隐与当世清流挂钩的世道中,堆积这么几百个国子监监生的签名,这是比上吊自尽更狠的作死方式。
贾蔷是真不想理会这样的事,沾上一点,都会奇臭无比!
可是……
又不能不管。
因为贾政的名字就在上前,无论如何,都会牵扯到贾家,进而牵扯到他……
“大行皇帝遗体,呈吞金服砂,烧胀而殁之像,经绣衣卫并龙虎山张元隆查证,是太上皇在炼丹时,用错了紫朱和赤符两味药。”
“有人不信,好啊,天子便下旨,此案全权交由宗人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联合审案。并将所有涉案人员,从宫人到内务府官员,全部交出,并保证是活的。”
“为避嫌,绣衣卫不参与其中。”
“此案,会从头到尾彻查到底,不管涉及何人,一律诛除九族。”
“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就让你们义愤填膺成这样?”
“天子已经做到足够磊落了罢?怎么就成了你们口中的桀纣之君?”
“此事到此为止罢,本侯劝你们,莫要凭空生事,大起冤案!”
贾蔷耐心的将事情着重点讲了一遍,他自认为无论如何,但凡明白一点道理的人,都应该知道是非了。
然而,这样逻辑清晰的话,落在李守中耳中,却一个字也不愿相信。
听完这些,他看着贾蔷如看仇人,厉声斥道:“简直一派胡言!太上皇何等明君,岂会连紫朱和赤符都分不清?这等可笑荒唐的借口,也能让天下人信服?”
贾蔷闻言一怔,呵了声,道:“你这话还真有点道理……这样,本侯举荐,让你同大理寺、刑部等共同审查此案,有任何觉得不妥之处,你都可以提,如何?”
李守中却更怒了,道:“老夫乃国子监祭酒,又懂得甚么查案?”
贾蔷皱眉道:“那你想怎样?”
李守中大声道:“老夫就想为太上皇,为天下黎庶,讨一个公道!太上皇乃君父,岂能死得不明不白?”
贾蔷压着不耐,问道:“那你到底想怎样讨公道?”
李守中厉声道:“老夫等要做之事,便是在讨公道!谁敢阻拦,谁就是奸邪逆贼!”
贾蔷闻言,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了,他思量稍许,最后努力道:“至少给大理寺、刑部他们一点时间?等他们查证完了,你们在闹事?”
“闹事?!”
李守中目眦欲裂,大声道:“吾辈……”
“好好!伸张正义,你们是伸张正义!”
贾蔷退一步道:“但总要看看到底查证出甚么结果来,再理论,总没错罢?”
李守中仍是半步不让,厉声道:“等到那群禄蠹查证出结论来,连黄花菜也凉了!竖子焉知大义?那份遗诏,如同罪己诏,抹尽太上皇一生功绩!你妄受太上皇隆恩,妄为太上皇良臣!”
贾蔷闻言,轻声一叹,点了点头道:“你纠结之处竟在于此,若这样,那就是真的没得谈了。”
说罢,他身形一闪,一步上前,将几案上的折子拿起来……
“你干甚么?”
“放下!”
“奸贼!”
贾蔷在诸多签名的最前面,果然看到了贾政二字。
排名第二的,就是李守中。
但奇怪的是,他连续往下看了二十个名字,都没看到傅试和常松的名讳。
见此,他冷然一笑,目光扫过常松和傅试,道:“这就是你们的煌煌大义?除了诓骗两个迂腐夫子外,你们的表现呢?你们的名讳呢?”
常松和傅试二人面色阴沉,目光更是阴冷的看着贾蔷。
贾蔷随手将折子放在了一旁的牛油大蜡上,火光轰然而起。
李守中见之目眦欲裂,就要冲上前来和贾蔷拼命,夺回折子。
然而他这老迈之躯,刚扑上来,就被贾蔷反手一耳光,狠狠的扇倒在地。
贾蔷没有看他,自有亲兵上前,将李守中押起。
贾蔷目光一直盯着傅试和常松,二人对于他突然下狠手,打倒李守中都震惊的说不出话了。
这二人是有野心之人,或许还有不少小心眼,但若说他们有多大的心性和勇毅,那也是扯淡。
贾蔷看着傅试道:“你常年在贾政面前溜须拍马,所求者无非是想升官发财。先前你求到贾家门上,想要趁着眼下朝廷空缺出许多肥缺之际,得一好差事。求之不得而生恨意,继而被人收买,捣鼓出眼前这一套,我明白。不过……你呢?”
贾蔷看向常松,道:“贾政是工部员外郎,你是他的顶头上官,听说平日里相处的还不错。你又是甚么缘故,设计这一出?我来猜猜,凭你一个区区五品郎中,又有甚么资格在背后下棋?不要这样看着我,你不配,你算甚么东西?”
说罢,贾蔷冷笑一声,对商卓道:“让铁牛进来,问出他们身后到底藏的哪路神仙,今夜,咱们一一拜会!”
这群景初旧臣怎么就不动动脑子想想,太上皇都死了,大义在隆安帝,若隆安帝只是一个废柴,是幽王、阿斗之流也则罢了。
可是以隆安帝这样的雄心壮志,坚韧刚强的心性,岂能再由他们躲在暗处放冷箭?
想污天子名声,动摇皇权根基,简直不知死活!
得闻贾蔷之令,立刻有人将铁牛叫了进来。
身披铁甲的铁牛是低了低头才进了书房门的,甫一进来,就给了常松和傅试极大的压力。
贪婪阴险好名利之人,也是最惜命者。
铁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罗刹一般,走向二人,让二人胆寒。
商卓对铁牛道:“问出他们背后是谁……”
“先带一个出去,分开问。”
贾蔷补充了句。
商卓闻言后,与他一个弟子点了点头,立刻有人上前,拖着傅试出去。
傅试是真没想到,贾蔷居然有这个胆子,私自给官员上刑。
五城兵马司甚么时候,能对付官员了?
可就算事后贾蔷会被弹劾,会被治罪,甚至会被杀头,那也是事后。
眼下,傅试害怕他被打死。
而常松比傅试好不了多少,尽管铁牛明白道理,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力气,狠狠一拳掏在了常松腹部。
一拳将他打的弯下了腰,呕吐出了晚饭和苦胆水,蜷缩在地上。
可他既然没开口,铁牛就没有放过的道理,弯腰掐着常松的脖颈,生生将他举了起来。
刚才还忍着剧痛痛苦呕吐的常松,这下是真的怕了,他连喘息都喘息不上来了,虽拼命张大嘴挣扎着,可越来越感觉到窒息感,感到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我……说!”
“喀喀,我……说!”
贾蔷与铁牛使了个眼色后,铁牛蒲扇般大小的手一松,常松摔落到地面,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狼狈不堪。
“呼哧!”
“呼哧!”
“呼哧!”
“快说!”
铁牛低吼一声,如一道闷雷炸响在常松头上。
常松唬了一个激灵,忙道:“是工部右侍郎韦铭让我这样办的,韦铭说,天子悖德,谋弑君父,侮蔑太上皇,就该让天下人皆知……”
贾蔷摆了摆手,道:“写下来,写下来后签字画押。”
常松闻言,脸色难看之极,不过当他只稍微一犹豫,就被铁牛抓着脖颈上的肥肉,拎一头猪一般拖到了几案前,常松虽满心屈辱,却愈发这些不讲道理的蛮横之辈,颤着手,落笔成书后,又签下名字,按了手印。
然而却不想,他一切都如数照办后,贾蔷在看着供书时只微微偏了偏头,商卓就即刻将常松带了下去,未几,带着心惊胆战面色惨白的傅试进来。
一旁李守中见之,盯仇人一样死死瞪着贾蔷,咬牙道:“私刑朝廷命官,贾蔷,你视朝廷王法如无物,将来必为祸国大盗!”
贾蔷懒得理会这个腐儒,看向傅试道:“说说看,你背后又是哪个?怎么和常松勾结到一起的?”
傅试大口吞咽着唾沫,目光闪烁,似是在迟疑着甚么,然后就见铁牛一巴掌扇在他脑后,直接将他扇的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险些昏过去。
傅试吓的亡魂大冒,颤声道:“是……是忠顺亲王府的王长史,让我这样干的,许诺我……”
脸色有些凝重的贾蔷摆了摆手,示意了下几案上的笔墨,道:“详情写下来,何时何地见面,说了甚么,有谁可以作证。”
傅试心惊胆战面如死灰的上前,书写罢亦是签字画押。
贾蔷此时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他拿起供纸看了看后,又让人将傅试带了下去,最后看向李守中,轻声道:“看到了么?常松背后之人,是想搞臭皇上的名声,想要图谋不轨。诱使贾政署名,是为了让世人看到,为了所谓的大义,连先荣国嫡子,贵妃亲父,都在声讨皇上,让世人看到皇上已是众叛亲离,坐实他丧心病狂,谋弑君父的罪名。其心,不可谓不毒。
另一个,则是为了趁机剪出敌人,忠顺王李祐是皇上的人,他知道你们这些人必难成事,所以就将贾政裹挟进去一起去死,进而连累整个贾家,不得好死。这叫借刀杀人!
也只有你这样迂腐的老夫子,才会以为他们是真的想为太上皇伸冤鸣不平!
看在大婶婶和贾兰的份上,我今日不再打你,也不抓你入大牢。但是,既然已经涉及此案,我也没权力放过你。我会安排两个亲兵,去李家看住你,防止你再做蠢事。至于具体如何发落,只有等旨意了。”
说罢,也不理这个满脸死硬的蠢老头。
等两名亲兵押着李守中回李家后,商卓问贾蔷道:“侯爷,还要去工部右侍郎府和忠顺王府么?”
贾蔷气笑道:“开甚么顽笑?抓一个六品一个五品,已经是极限了。我连李守中都放过了,不丢进牢里去,还能去抓一个从二品侍郎,一个亲王不成?适可而止罢。”
不是不能,做也就做了,但着实没必要。
太过恣意,乃种祸之举。
太上皇驾崩之后,虽然大体上,对贾蔷是利远远大于弊,但是过去那种骚操作,却是最好不要再出现。
隆安帝的强势,今日他已经见到。
不过……
贾蔷拍了拍手中的两叠纸笺,笑道:“就凭这些,便足以将贾家摘出去了。至于那劳什子工部由侍郎韦铭和忠顺王李祐,根本不用咱们亲自动手,明日自有天子来拾掇!走,回家,明儿看好戏就是!这回,咱们也偷个懒。”
过去,因为忌惮背后的太上皇,隆安帝给不了太多支持,所以他只能每每拉起太上皇良臣的大旗,做出以性命相搏玉石俱焚的姿态来对敌。
但从今往后,却再不必了。
也该他使使借刀杀人之计,偷偷懒了!
只是,贾蔷却没想到,这懒,又岂是那样好偷的……
……
PS:说断章真有点委屈啊,这么一大段内容,一章无论如何都写不完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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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章 宫辛
贾蔷自常府归来,路过东府时都未停,因为又看到了林之孝候在那……
他直入荣府,至荣庆堂。
果然,一家老少都在那里。
看到李纨竟等候在门厅抱厦下,贾蔷心里有些发虚,毕竟刚给了她老子一个大嘴巴子,不过,这个打原是在救老头儿。
贾蔷见李纨看到他来后,激动的往里面通传了声:“蔷哥儿回来了!”
贾蔷不无埋怨道:“大婶婶何必等在这里?虽已入春,夜里到底还有些寒凉。”
李纨却笑道:“了不得呢,老太太一盏茶功夫催一道,我还没坐下就要往外跑,索性候在这里。这不,总算等到人了?”
李纨不是黛玉、宝钗或是凤姐儿那样让人见之惊艳的美人,更不是可卿那样令人勾魂妩媚到骨子里的女人。
她虽生是个美人,但严苛的家教,似是让她忘记外表,变成了个只记得本分的女人。
贾珠在时相夫教子,侍奉舅姑。贾珠死后,满腔希望都落在了贾兰身上,别无所求,如同槁木。
只是,贾蔷却觉得,她并不是真的清心寡欲之人。
至少在钱财上,她对金银之渴望,不亚于凤姐儿。
而凤姐儿之所以瞧不上她,便在于凤姐儿虽也贪婪,却在嚼用上大方。
李纨着重银子,却在花销上十分小气。
贾蔷打量她一番后,觉得有些有趣,不过想了想,还是决定隐瞒李守中被打之事。
李纨被贾蔷打量的有些心慌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蔷哥儿,可是有甚么不对的地方?”
贾蔷叹息一声道:“方才,我看到李祭酒了。”
听闻此言,李纨先是一怔,随即才面色大变,惊慌道:“蔷哥儿,我父亲他……他……”
贾蔷摇了摇头,道:“大婶婶且放心……”话没说完,就见鸳鸯挑开新红毡帘出来,笑道:“怎还不进去?老太太都要出来了。”
贾蔷闻言,方与心神不宁的李纨入内。
鸳鸯跟在贾蔷身后,小声说了句:“老太太今儿累狠了,好侯爷,今儿可别招她生气了,可好?”
贾蔷闻言顿住脚,回头看向鸳鸯,只见灯笼下,鸳鸯一张鹅蛋脸,高高的鼻子梳着硼头,两边腮帮微微的几粒小雀斑,一双大眼睛含羞却又勇敢,真是水葱一样的一个俏美丫鬟。
贾蔷往后倾了倾身体,作恐吓状。
然而鸳鸯居然没害怕,眼神虽然一缩,但紧跟着,咬着较为丰润的下嘴唇,反倒往前挺了挺身子,以示不惧。
只是,贾蔷敢肯定,她去了裹胸布……
弯起嘴角冲鸳鸯笑了笑,贾蔷方回过身去,阔步入内。
鸳鸯冲他背影皱了皱鼻子,又浅浅抿了抿嘴,方跟着入内,重回贾母身后站着。
“蔷哥儿,怎么说,怎么说?”
“蔷哥儿,老爷署名的那折子可取回来了?”
贾母一见到贾蔷,激动的站了起来,一迭声问道,满脸的担忧。
贾蔷点头道:“已经烧了……老太太,要我说以后这些事你还是别管了,白白跟着担心害怕不说,也没甚么用,没的伤神又伤身子骨。”
贾母闻言,眼泪都落下来了,道:“但凡你们能省心一点,我又何至于此?你虽明白道理,可数你最能折腾!也罢,早早晚晚让你们贾家爷们儿给气死,我也好去见国公爷。”
贾蔷也不知说甚么才好,贾母身旁陪着等候的王夫人却等不及了,问道:“蔷哥儿,到底如何了?老爷可是没事了?”
事关贾政,乃至整个荣府的命运,由不得她不担忧。
贾母也顾不得委屈了,忙追问道:“对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贾蔷面无表情道:“工部郎中常松,是受了工部右侍郎韦铭的唆使,前来诱使二老爷署名的,为的是让世人看到,皇上身边贵妃的父亲都在反对皇上,那皇上岂不是愈发成了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傅试是忠顺亲王打发来坑二老爷的,忠顺亲王知道这伙子废物必败,正好知道傅试因求官不成而暗恨在心,便许诺了他一个官位,只要他能让贾家卷到这桩大案中来。
这两边,虽然初衷不同,却都存了让贾家死无葬身之地的念头。他们还让老爷在联名上书的折子上,把名字写在第一位,二老爷居然真的就写上去了,他们自己倒没署名。对了,还有一个署名的,就是大婶婶的父亲,还有国子监的几百个监生!”
“啊?”
这下,连贾母、王夫人都知道事情的可怕了。
李纨更是唬的用素色绣帕掩口,落下泪来,满眼惊惧。
贾蔷摆手道:“常松、傅试已经被我拿下,关进牢里,罪行也都写了供书,签字画押。另外,李祭酒虽有些执迷不悟,但看在大婶婶的面上,我没拿他下狱,只是让人送了他回家,看着他,别让他再做傻事。果真这联署了几百个国子监监生名字的折子送进宫里去,李家少不了抄家流放的下场。就是丢了性命,也是等闲。不过,眼下暂时没事了。”
“谢天谢地啊!”
“谢天谢地呐!”
贾母、王夫人连李纨一并,念起佛号来。
贾蔷摆手道:“今日事暂且就这样,但二老爷那边,我是说不通了,就看老太太、太太你们怎么办。这一次,我冒着极大的险,对两个文官下手,明儿还不知要被怎么责难。族长该尽的责任,我自问是没有亏欠的。但,绝不会再有下一次,我不会把自己的前程,毁在给愚蠢之人擦屁股上。”
说罢,贾蔷与贾母一礼后,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等贾蔷走后,贾母气的颤抖,道:“那个孽障,再敢去作死,就先勒死我!就让他在宗祠跪着,明儿也哪都不许去!多咱想明白道理,多咱再起来!一大把年纪了……孽障啊!”
……
翌日寅初,距离天明还有很久,贾蔷就从空荡荡的卧房起身。
洗漱罢,也没去厨房,就直接到前院,和商卓等亲卫们一道吃了个早饭。
同甘共苦,在前世已经被大多数人视为作秀,非但不感动反而还会嘲笑,并在心里给对方丢个臭袜子……
但在当下,一个侯爷能和一群亲兵毫无顾忌的一起吃饭,那份被当做家人一样的感动和尊重,是真正融入心底的。
也算是无心插柳之举……
吃罢,一行人直往东城兵马司衙门。
“皇上恩旨,准东城兵马司扩军至两千,因为特殊时期,所以军费不必经兵部,可以从户部直领。”
“人手从帮闲里转正,平日里表现好的优先考虑。”
“另外就是,如今整个神京城,可调动兵马者,唯有兵马司。”
“先前不是有几个坐地虎大户,背后站着几家王府和景初老臣,因为担心惊动太上皇,所以没动么?”
“这一次,全部扫清!抄拿所得,用于扩充人手。两千正军,按过往比例,至少要一万帮闲。咱们养不起那么多人,但八千还是要有的!”
隆安帝虽然准许他,若是能多弄些银子,可以连其他四城兵马司一并扩充了。
但贾蔷又不是傻子,连步军统领大都统的位置他都知道舍弃,又怎会在神京城内弄出数万大军来?
将东城兵马司扩到一万人,正好是一条红线。
少了不够用,多了引忌讳。
高隆原本就是军伍出身,起初也看不上兵马司衙门这样的渣渣地方,那些破烂兵油子也叫兵?
但没想到,短短数月时间,就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今,他更是要代贾蔷,执掌万人大军!
尽管,这一万人分散到京城各处去后,水花也漂不起几个,但也已经比他当年在边军时强百倍了。
高隆看着贾蔷笑道:“如今果然不一样了。”
贾蔷笑了笑后,提醒道:“半点大意不得,军纪一定要愈发严明!”
又看着身边一些士卒,尤其是当初在立威营下一起杀出条生路活下来的那几十人,道:“别的兵营,哪怕是十二团营,和边军大营,从来没有发过足饷过,这一点,你们自己心里也有数。但兵马司衙门,从没有克扣过一文钱弟兄们的血汗银子。我贾蔷,绝不喝弟兄们的血!但是,我做到了,你们也要对得起我。如今朝廷上各处都是盯着我的人,若军纪不严,犯了过错,他们就会弹劾我,想要我的命!该何去何从,我不多说,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只说一点,果真犯了军纪,被行军法时,莫要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周边士卒多是屠狗之辈出身,能靠近贾蔷周边的,除了那些老弟兄外,基本上都来自太平街。
此刻听闻贾蔷之言,一个个恨不能将心掏出来!
正事说罢,贾蔷又和他们一起吹了会儿牛皮扯了会儿淡,说了几个笑话,最后叫了几个家里困难有病人的士卒到一旁谈了谈,替他们寻了名医,解决了后顾之忧,但又叮嘱他们别声张……
一直到了卯正,贾蔷才和越来越多挤进衙门吹水的兵卒丁勇们告辞,他要进宫哭灵了。
其他人,也要各自归位执勤。
高隆送贾蔷出了衙门大门,看着周遭士卒不舍的神情,笑道:“侯爷天生适合在军营里过活!”
贾蔷呵呵一笑,道:“往后会多来的。”
说罢,翻身上马,在一众亲随的护卫下,往皇城打马而去!
……
大明宫,养心殿。
烛光照的大殿通明,殿外仙楼佛堂内,无量寿宝塔上的铜铃随晨风吹拂作响,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然而,即便是这佛梵之音,此刻也不能平复隆安帝心中的怒火,他脸色黑的吓人,养心殿内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息一声,心中却不断感谢上苍,因为尹皇后在此。
尹后看着隆安帝恼怒成这样,叹息一声宽慰道:“皇上,快莫着恼了,保重龙体要紧。国丧二十七日,这才刚开始呢。至于九华宫那边……天下老太太,多偏疼小儿子些,岂非常有的事?您还是想开些罢。”
昨夜贾蔷折腾了半宿,宫里却比外面更不素净。
得闻义平郡王李含被打发去守景陵,忍了一天委屈和愤怒的田太后,终于在寿萱殿内彻底爆发了。
死活要去太上皇梓宫前哭灵……
隆安帝跪她,求她保重身体,她反过来要给隆安帝磕头。
这是要生生逼死隆安帝这个长子啊!!
事后,以整个九华宫的宫人从上到下遭到大清洗,悉数发往景陵守皇陵为代价,又生殉了几个太后跟前的心腹女史和昭容、彩嫔。
最终,才算控制住了局面。
只是母子之间,已然成仇。
田太后是真的打心里认为,太上皇之死,和隆安帝脱不了干系。
这位老太太一辈子在宫里,见过太多阴谋诡计和血腥背叛,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太上皇是因为弄混了两味药暴毙的。
有了这个成见在,再听说小儿子因为给太上皇鸣冤叫不平,竟被打发到皇陵守陵,等同圈禁。
对于隆安帝那份原本就不甚深厚的母子情,也就愈发消磨殆尽了。
眼下,田太后虽被尹皇后百般赔不是,又用了安神静心的药睡下了,可国丧大礼上,怎可少了太后?
担心太后不出面是一个苦恼,而担心她在国丧大礼上,说出甚么惊世骇俗的话,则又是另一重更大的苦恼。
若说当世还有哪一位,能对隆安帝这位天下至尊造成严重威胁,那么也只有这位当朝太后了。
偏偏,孝道当前,隆安帝还真没甚么好法子。
正当他头疼欲裂时,一个黄门内侍猫儿一样悄悄进来,禀道:“万岁爷,宁侯贾蔷进宫了。”
隆安帝闻言,捏着眉心的手顿了顿,道了声“宣”后,抬头对尹皇后道:“昨儿这小子,又干了件大事,不过,是好事。”
尹皇后闻言,天香国色的脸上,修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亮色,微微笑道:“昨儿个,多亏贾蔷出声,不然五儿要被人欺负狠了去呢。回头,臣妾要好好犒劳犒劳他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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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二章 清扫东城?清扫东城!
“起来罢。”
养心殿内,黑着一张脸的隆安帝目光如鹰眼一般盯着贾蔷,叫起后,哼了声问道:“昨晚你又折腾甚么去了?”
贾蔷规规矩矩的将袖兜里的两份供书拿出来,戴权见了忙上前接过手后,转呈给隆安帝。
隆安帝拿到手里却没有先看,仍是看着贾蔷,等着解释。
贾蔷便简略的将昨日发生的事说了遍,甚至都没有替贾政做甚么掩饰,不过最后还是分辩了两句,道:“皇上,臣以为贾政和李守中,与常松、傅试、韦铭、李祐等人不同。这二人迂腐是迂腐了些,愚蠢也愚蠢许多,但这样的人,其实还是抱着一些公忠体国之心的。当然,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一个是非不明,对错不分的罪过。所以臣建议,免了他们的官职,永不录用为上。”
“你建议个屁!”
隆安帝出乎了尹皇后意料的骂了句粗口,这让尹皇后柳眉轻轻一扬,就听隆安帝又训斥道:“朕看你就是得意忘形,恃宠而骄。你还胆敢假公济私,徇私枉法?贾政和李守中是你们贾家的人,你就网开一面?”
这方面确实理亏,本也没指望瞒过隆安帝。
贾蔷干咳了声,道:“臣,这一次的确是有些假公济私。但皇上,不是臣狡辩,只是若此二人果真包藏了祸心,那臣绝对不会放过他们。道理很简单,臣早就和贾政出了五服之外,虽是同宗,但分家几辈子了,关系实在一般。当初臣被贾珍迫害时,也没见哪个出来帮臣。李守中就更不用说了,连话都没说过。所以,臣犯不着冒着担负悖逆大罪的风险,替他们藏匿罪过。
只是臣发现,这二人纯粹是读书读坏脑壳的愚人,所以才认为没必要和他们较真儿。当然,若想抓他们,随时都可以。
因为他们都是小角色,可以对付,但常松、傅试和他们背后之人,才是真正的阴险。
皇上,那韦铭如此做派,臣不意外,他本就是奸臣。可是忠顺亲王李祐,此人看似大忠,实则大奸大恶,又身居要位,皇上,不可不防啊!”
“说话小点声!”
隆安帝一宿未睡,这会儿再听到贾蔷慷慨激昂之声,只觉得震得脑仁疼的厉害,隆安帝捏了捏眉心,道:“贾蔷,朕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国丧。其他的事,暂时无法一一理会。所以此事,朕就交由你去处置,李祐、韦铭处你先别管,先将其他各处风声压下来,出手要果断,尤其是国子监绝不能乱,务必使监生们不受奸逆蒙骗,你明白了么?”
听起来,似是让他干脏活的样子……
呵呵,这怎么可能?
贾蔷眨了眨眼,轻声道:“皇上,臣是五城兵马司的主事,怎好办这样的大事?昨儿也是赶到跟前了,为防止那起子小人今日来捣乱,所以才提前动了手,已经是逾越了规矩。所以真不是臣不肯为皇上分忧,实在是臣,不合适啊。”
“大点声!蚊子一样嗡嗡叫,没吃饭么?”
隆安帝居然只听了个模糊,心里气了个半死!
让他小声点,却没让他学蚊子叫!
贾蔷也郁闷,这声音怎算是蚊子?敢情这位至尊耳背,身体有点虚啊……
念及此,他目光下意识的瞟向了一旁的尹后。
尹皇后见贾蔷脸都青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安抚道:“贾蔷,皇上这两日事情太多,昨儿一宿都未合眼,对你已经算是和颜悦色了,方才李景、李暄他们才被骂的狠呢。只是你如今也大了,眼下形势也大不相同,昨儿个你能主动为皇上分忧,皇上心里也是高兴的。如今朝廷百废待兴,诸事方兴未艾,正是你们这些俊杰年轻人大展拳脚的好时候,怎好推脱差事?你可莫要辜负皇上对你的一片厚望呢。”
贾蔷道:“娘娘,臣虽然无颜和臣之先生相提并论,因为他老人家是真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贤名之臣,但臣也不是推诿皇差的无担当之人。只是臣确实没甚权责……”
尹后转身对隆安帝笑道:“皇上,可曾见过敢这样同您要权之人?”
隆安帝眯着眼侧眸审视了贾蔷两眼后,道:“你之前不是说过,你还是绣衣卫千户么?正好先前被你杀掉的那个千户还没补上去,你去领了这个差事罢。”
贾蔷心里一惊,忙道:“皇上,臣真不是在要官,只是一个兵马司都指挥,臣已经着实忙不过来了……”这可是干脏活的差事,借名头行些便利使得,却坐实不得。
“你就整天忙着带一群丫头去洗温汤?”
不等他说完,隆安帝就冷冷说道。
贾蔷:“……”
见贾蔷楞在那,似很有些出乎意料,尹后掩口笑了起来,道:“旁人只嫌官小,你还嫌官大?正如你所说,你先生林如海真真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皇上也看在眼里,所以才拿你当自家子侄一般对待。你若是一心偷懒,不想为皇上办差事,那不仅辜负了皇上的厚望,也会让你先生失望。”
这话倒也在理,隆安帝能拿贾蔷当子侄般随意相待,而不只是冷冰冰的君臣规矩,的确是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和贾家关系,不算很大……
贾蔷点点头,表示明白,他想了想后,禀道:“这差事,既然皇上已经吩咐了下来,臣自然责无旁贷。只是臣真不是推诿,原本确实没许多功夫,臣打算近来,将整个神京东城大清扫一遍。”
隆安帝闻言,皱起眉头道:“你还没把东城清扫利落?你还想怎么折腾?”
就他所知,都中旁处倒也则罢了,独这东城,真没甚么帮派恶霸存在了。
让兵马司和金沙帮一明一暗,经营的很是密实……
再清扫下去,莫不是该想刮地皮了?
贾蔷闻言面色却有些不大自然,解释道:“皇上,臣说的清扫,就是清扫……”
他做了个扫地的动作。
隆安帝:“……”
尹皇后:“……”
隆安帝眉头紧皱,总觉得和这小子说话愈发费劲,思路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清扫东城是这个意思?
该不是头脑有毛病,缺心眼罢……
不等隆安帝和尹后发问,贾蔷就解释道:“皇上,城里除了几条主街道铺的是青石板路外,其余大部分街道,仍是黄土铺路。尤其是外城民坊内,许多胡同都是污秽不堪。就是东市里面,也有许多商铺将污水肆意乱倒,臭不可闻。冬时不要紧,可眼下春来,若是不注意,必有时疫发生。
皇上既然委命臣为五城兵马司都指挥,臣就想做的称职妥当些,所以准备让所有的五城兵马司丁勇并帮闲,在东城进行为时一个月的大清扫。谁不动手,谁不愿为百姓做事,就脱下衣裳走人。
另外,还准备对东城各商铺每月收取少量的卫生银子,用来雇佣一些贫困百姓,一起进行清扫。
东西二城洒扫完,再清扫南北二城,因为南北二城要更脏更难许多,此为先易后难之谋也。”
“哼哼哼!”
隆安帝生生被这厮给逗得笑出来,这也叫谋?
虽然今时今日,他绝不该有分毫笑脸,好在随即隆安帝就反应过来,敛起笑容后,瞪了贾蔷一眼,不过心里对贾蔷却是真的满意,道:“朕原以为,你只会一味的好勇斗狠,少年气盛。没想到,竟有此安民之心。罢了,那绣衣卫千户……你仍挂个名,便于行事。你还年轻,过早掺和其中,原也非好事。你就好好清扫你的街道罢!等国丧结束,朕要看你的成效,若只是一味的扰民,朕不饶你!”
谁料贾蔷却又道:“皇上,臣虽不用担负绣衣卫千户的实职,但臣保证,京城百姓的民心,绝不会让奸邪之人给带歪了。市井坊间,绝不会出现污蔑皇上之言。”
隆安帝闻言眉尖轻轻一挑,问道:“你有甚么法子?贾蔷,你不要胡来。”
果真让这小子抓几个衣紫大员来,朝廷非得乱了套不可。
对于来势汹汹的非议,连他都只是准备借着贾蔷提供的供书,派人去狠狠敲打警告荆朝云、罗荣、何振一番,让他们适可而止。
隆安帝却不信,贾蔷还能有甚么法子。
尹后也微微眯起好看的凤眸,眸光明亮的打量着贾蔷。
贾蔷神情肃穆道:“皇上,臣干的这个差事,要和许多市井青皮,乃至百姓家的大娘接触,五城兵马司从前的帮闲,甚至丁勇兵卒,原就是各街坊胡同里的青皮。他们虽然混账,但其实在坊间还是颇有些话语权的。只要让他们将太上皇驾崩之事,描述成大行皇帝在龙虎山天师的辅助下,回归上天,再造一些吸引耳目功德圆满的神话传说来,那么那些包藏祸心之人的谣言,就一定传不开。
相比于无端的阴谋诡计,这类鬼神志异才更吸引百姓。况且,天子,本就是昊天上帝之子,如今造福苍生,大功告成,飞升回天,原是正经的道理。那些谣言,才上不得台面。”
“怎么上不得台面?”
隆安帝面色不见喜怒,淡淡问道。
贾蔷皱眉道:“皇上,这不明摆着么?皇上都把所有涉案人员全部交给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去审,如此磊落,那些人不是造谣生事,又是甚么?”
隆安帝闻言,竟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面上不无惊疑和震怒的喃喃自语了句:“这里面,其实还是有问题的。太上皇怎会连赤符和紫朱都认不出……”
“皇上!”
尹后精致无暇的俏脸微微色变,似有些不安的提醒了隆安帝一声。
隆安帝也是熬狠了,有些失神,再加上对贾蔷不似对那些大臣那般有防备心,因此,一时失言。
却不想就听到贾蔷理所当然道:“既然连陛下也觉得有问题,那让刑部他们去查就是了。”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甚么?”
尹后呵斥了句后,正要同隆安帝说些甚么,却见殿外黄门进来,通传道:“皇上、娘娘,四位皇子来了。”
隆安帝闻言,面色一沉,道了声:“传。”
内侍退下,未几,就见大皇子宝郡王李景、三皇子恪怀郡王李晓、四皇子恪荣郡王李时和五皇子恪和郡王李暄依次进殿,跪下行礼问安。
看了看四人,贾蔷不得不承认,朝野上下内外皆以为隆安五子,小五最废是有道理的。
可几个哥哥并列在一起,李暄的气场真的被秒成渣渣了。
在御前,居然还敢悄悄对他挤眉弄眼了番,要知道他皇祖父刚死……
隆安帝心里也骂了声小畜生,只是眼下实没心思拾掇李暄,他问李景三人道:“太后怎么样了?”
隆安帝自忖没甚么牌面了,田太后更是连尹后的面子也不怎么给了,尹后便出主意,让几个皇孙前去相劝。
可惜眼下看起来,效果似乎并不怎样好。
李景当着隆安帝的面,亦是不苟言笑的模样,道:“回父皇的话,太后娘娘依旧不愿进水米,也一言不发,似不认得我们。”
隆安帝闻言眉头紧紧皱起,脸色愈发难看。
昨夜太后非要给他跪下磕头,让他惊怒之下,清洗了整个九华宫,更直接生殉了太后身边的昭容、彩嫔。
可太后对付他也有办法,水米不进,一言不发。
果真生生饿死了太后,国丧大礼上也缺少太后,隆安帝不觉得他这个皇帝还能做下去。
更何况,那终究是他亲娘!!
隆安帝心中绞痛之时,李景却皱起眉头,模样看起来倒和隆安帝有六分像,他偏过头,看了看垂着眼帘装透明人的贾蔷一眼,不解此时此地,一个外臣为何会在这里。
就听四皇子恪荣郡王李时对隆安帝举荐道:“父皇,何不请国舅田傅进宫相劝?他为太后亲弟,素得太后亲近倚重……”
太后孙子一大堆,根本不稀罕,可是弟弟却只有一个,素来重视。
隆安帝闻言,眼睛一亮,看着李时赞许的点点头,道:“你速去寻田傅进宫,劝说太后,将其中利害关系,与他说明白。”
李时忙应下,而后又对尹后笑道:“父皇和母后劳累一天一宿未曾合眼了,是不是歇息一会儿?今儿还有许多事要操劳,父皇和母后,务必保证身子骨啊!”
尹后赞许的看着李时,道:“四皇儿愈发懂事,也有心了!”又对隆安帝道:“皇上,孩子们担心您龙体呢,如今四皇儿愈发能为,有勇有谋,已经可以为皇上分忧许多。大皇儿和三皇儿亦都是好的,总比五儿、贾蔷这样的惫赖小子强。要不,您还是歇一歇罢。许多事,且先让他们代劳?”
隆安帝闻言,目光深不可测的在李时面上凝了凝,不过又想到先前李时护着李暄的样子,面色和缓稍许,摆摆手道:“都先下去罢,朕自有分寸。”
四位皇子和贾蔷一起行礼告辞,出了养心殿,面色清冷不苟言笑的李景最先离去,前往兵部。
李晓与李时、李暄点了点头后,亦是转身离去,前往工部。
李时倒是面带微笑,目光温润,令人如沐春风般,看着贾蔷问道:“良臣今日可是有事禀奏皇上?怎这早晚就被喊来?”
贾蔷还未答话,李暄就嘎嘎一笑,道:“四哥,你没听母后说,这小子和我一样,在父皇母后眼里都是惫赖不成器的。我先前才得了信儿,四哥你知道前儿他干吗去了?他压根儿就不在京里,带了一群贾家女眷,还有他的那些房里人,跑出汤山洗温汤去了!贾蔷,挨骂了罢?”
贾蔷干笑了声,问李暄道:“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李暄愈发得意,眉飞色舞笑道:“好你个贾蔷,你在汤山弄了那么大一片桃园,还圈了温汤,你竟不告诉我?等忙完这一阵,我也非去那边弄块地,也弄些温汤来。贾蔷,你那里还有甚么好顽的?”
贾蔷嘿的一笑,倒也没瞒他,压低声音笑道:“钓鱼啊!王爷没钓过鱼罢,好顽着呢!还能撵兔子,王爷府上,可有好狗没有?”
等二人胡扯一会儿后,再抬头,李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贾蔷眼睛微微眯了眯,却没多说甚么,转过头对李暄提醒道:“王爷想在我庄子旁边买山头?恐怕迟了,周围能买的山头都被我买完了。”
李暄倒吸一口凉气,怒道:“你还有没有人性?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匀我两块地,本王就不和你计较了。”见贾蔷不为所动后,又瞪了贾蔷一眼,李暄坏笑一声道:“不给?嘿,等我亲自去那边看看,若是便宜,我准备在那一块给父皇、母后修一处行宫,到时候,我看你还得不得逍遥自在!”
贾蔷闻言面色一变,还想说甚么,可李暄却好似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负手扬长而去。
贾蔷气笑了声,道:“果真如此,我谢你!天子行宫设在那,王公大臣少不了往那边扎堆,到时候光卖地,我都能发一笔!”
话虽如此,他却还是遗憾。
桃园那处出城的中转站,怕是真不能再用了。
定了定心神,贾蔷往西华门行去。
昨儿答应了贾母、王夫人,要领宝玉去兵马司衙门歇歇。
却不想,还未至西华门,就遥遥听到门外一阵嘈杂喧闹惨叫声。
那小公鸭子嗓子发出的惨叫声,隐隐有些耳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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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天理难容
西华门外,虽是国丧期间,无人敢乱来。
但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扭打在一起……
或者说,单方面被殴打,就算不得甚么大罪过了。
贾蔷出来时,就看到西华门外不远处,贾环正被一个比似乎他还要矮一些但胖许多的半大男孩骑在身上,打的吱哇鬼叫。
一旁处,宝玉正满面难看的叹息。
而在他对面,则是一个和宝玉年岁相仿的年轻人,竟是在和宝玉说笑着,看起来,倒像是认识的朋友。
周围一圈,贾环的舅舅赵国基急的甚么似的,可碍于动手者的身份,不敢上前。
李贵虽也想劝,可身份太低,也没开口的余地。
倒是鼻青脸肿鼻血直流的贾环,眼神很好,远远看到贾蔷过来,“嗷”的一声尖叫,拼命将压在他身上的矮胖墩推翻,大哭的朝贾蔷跑来。
“救命啊!”
“蔷哥儿,蔷爷爷,快救命啊!”
贾环满脸惨像,衣襟都被鼻血和嘴角流血弄湿了,一边往贾蔷这边跑来,一边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看去,待看到身后是面容兴奋狰狞追打上来的半大孩子,魂儿都要飞了,愈发声音凄厉的逃向贾蔷。
后面旁人则罢,宝玉却急的招呼起来:“蔷哥儿,且莫动手!”
然而为时已晚,贾蔷看到贾环后面追来的孩子,举起沾着血的拳头,朝贾环小脑瓜上砸去,一步上前,一脚踹其腹部。
那半大胖墩“哎哟”了声,倒飞出去。
这一下,却似乎捅了马蜂窝。
原先正和宝玉说话的年轻人,见半大胖小子挨打,登时变了面色,带着身后四五个长随立刻赶了过来。
贾蔷见之皱了皱眉头,不过也没放在心上。
尽管商卓等亲卫还在东华门,不过就眼前这几个,还不是他的对手。
“好大的胆!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小孩子动手,你也有脸插手?”
与宝玉差不多大年轻人冲过来简直想要动手,若非已经清楚了贾蔷的身份,他必是要带人围殴的。
宝玉也急急赶来,跺脚抱怨道:“哎呀,误会了,蔷哥儿,你怎么能随便动手?”
贾蔷目光清冷的看着宝玉,直到他面色不自然的低下头,方轻声淡漠道:“宝玉,不管你多不喜欢贾环,你都是他的亲哥哥。我不强求你们手足之间精诚亲爱,但是,永远不要再联合外人,对付家族里的任何人,永远不要。”
说罢,他又看着大哭不已的贾环,道:“不要哭了,死不了。今天我动手,只是因为这个孩子当着我的面还敢放肆,并不是帮你。他和你年岁相仿,这个仇,只能你自己去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还要不要去族学?如果不去,往后你被打的时候,不会少的。”
贾环闻言,抽噎道:“去,下年一定去。”
贾蔷点了点头,目光森冷的看着还满脸愤慨的年轻人,问道:“你是哪一家的?”
这少年咬牙道:“我是北静王弟,水泽!你打的,是我三弟水淦!大哥最是疼爱他,太妃也最爱这个小的,你……”
贾蔷皱眉喝断道:“北静王府,就能把人打成这样?”
不等水泽答话,宝玉就跺脚道:“是环哥儿先骂的人家……原是两个人顽的好好的,也不知怎么就骂了起来,又闹着要较量比武。”
贾蔷闻言,转头看向身后的贾环,贾环一脸鼻涕眼泪血快结痂了,他抽了抽鼻子,道:“这球攮的说北王府比贾家强多了,贾家又脏又臭,还骂你就会拍马屁溜沟子,比他大哥北静王差一百倍,只配给他大哥添脚指头。”
此言一出,宝玉和水泽都不自在起来……
不过那小胖子水淦却起了身,到底是半大孩子,贾蔷出手有数,打退了却未伤人,他听闻贾环之言,气的面色涨红激动道:“是你这球攮的下流种子先哄我喊你大爷的,还说贾家现在比我北王府强十倍,说连你的侄娃儿都比我大哥强,翘翘脚丫子,我大哥就得跪下喊爷爷!”
宝玉又气愤又羞愧,冲贾蔷叫道:“可听见了?到底是谁的不是?”
又抱怨道:“原是不叫他一起来的,老爷非让他来。”
贾蔷皱眉道:“小孩子家骂脏话,谁还能当真?果真打起来了,打输了就打输了,练好能为自己打回来就是,我也不会生气。可都打成这样了,你还在一旁看戏,非得打死了才算完?
今日事就此作罢,小孩子的事我不计较了,北王府哪个若是不服,只管来寻我……看甚么,你要是想过两招,本侯现在就成全你。”
水泽冷哼一声,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打打杀杀?
虽气个半死,也只能算了。
贾蔷也不理会,对宝玉、贾环道:“跟我走罢。”
二人垂头丧气的跟上,李贵、赵国基等长随也纷纷跟上。
至东华门,汇合了商卓等人,一并前往了东城兵马司衙门。
……
武英殿,军机处。
罗荣皱起眉头看着刑部尚书刑部尚书祝苍、大理寺卿宋昼、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三人道:“上上下下都审问罢了,果真没有问题?”
祝苍今年年过七旬,是一位刑部老人,摇头道:“罗相,从太上皇丹房到内务府颜料库,老夫都亲自带了刑部最精干的人手细查了遍,刑部查完大理寺查,都察院也查了遍,实在看不出有甚么破绽。至于涉案的一百二十八人,全部分开反复审问了一宿,得到的案卷几无差别。他们不可能串供的,即使串供,这么多人,也必有破绽出来。但就目前来看,此案简单明了,实在寻不出甚么问题。就连龙虎山张元隆,也都问了几遍。”
罗荣还想再问甚么,荆朝云却摆手拦住,而后对祝苍等人微笑道:“原也只是走个过场,给外面那些满心阴谋心思的小人一个交代罢。三位大人去忙罢,三日之后结案,公布天下就是。”
祝苍、宋昼、赵东山三日退下后,何振不解的看向荆朝云,道:“元辅,你我都应知道,太上皇驾崩,绝没那样简单,为何……”
罗荣也皱眉道:“没有一丝破绽,原就有问题。一百二十八人里,果真就没一个糊涂的想差的?”
荆朝云叹息一声道:“罗相,何相,老夫也知道,太上皇这等自幼年起,便在阴谋诡计中成长起来的圣天子,是不会因为弄错两味药就驾崩的。可老夫相信,这一次,也绝不是如你们想的那人所为。道理很简单,他们并未准备妥当。且太上皇,也一直在稳稳的放权于他,想让皇权在以后三五年内平稳交接。实在没必要,干下这等泼天大事。况且,任谁,也要思虑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后果!”
听闻荆朝云之言,罗荣、何振都变了面色,若是此事非最大的受益者所为,那岂非更可怕?
荆朝云摆手道:“此事,皇上也不会放过,必会细细详查,否则岂能心安?但短期内,未必能查出甚么。幕后之人并未留下多少蛛丝马迹,又事涉宫廷,还有内务府。内务府里,又事涉多家王府。总之,是一团乱麻。眼下,国丧要紧,其他的,咱们也无能为力。”
罗荣有些不甘心道:“荆相,莫不是将那番话当了真?”
虽未明言,荆朝云也知道罗荣说的是甚么。
隆安帝说荆朝云乃名臣,朝廷绝不会动,否则就是自毁城墙云云。
荆朝云信么?毕竟是当着宗室诸王和文武大臣的面说的。
他并不全信,也自不会全不信。
但这已经够了……
看着罗荣、何振不甘的眼神,荆朝云淡淡道:“文孝,敏宽,你们可知,昨儿夜里,有人串联上书,甚至鼓动国子监数百监生,准备上书朝廷,为太上皇鸣不平,结果,今日鸾台却没收到这样的奏折,是因何故?”
也不给罗荣、何振相问的空闲,荆朝云就又说道:“因为鼓噪此事的官员,此时正在牢里,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有甚么好下场!天子大义,早在六年前已经定下来了。如今太上皇驾崩,眼前这点风波,又怎么可能动摇得了国本?文孝、敏宽,心不要乱,心乱必出大事。”
罗荣、何振闻言,悚然而惊,回过神来,终于明白他们先前的想法多么荒谬。
有天子大义在,有坐稳六年天子位的根基底蕴在,隆安帝在太上皇驾崩的第一天,就展现出了他的强势。
整个皇城御林军二万大军,也效忠于他。
就凭小小一个流言,又怎么可能真的击垮他……
不过,二人又觉得,荆朝云话里,似乎别有一层意思。
这一次的风波,的确击不垮在暗中筹备多年的隆安帝。
但似乎,还有下一次,更大更狠的?
……
东城兵马司衙门。
贾蔷回来时,衙门内已经没多少人在了。
大多数的丁勇、帮闲都出去执勤,务必保证京城中没有动乱。
让人去请了一个郎中来给贾环拾掇拾掇脸上的伤后,贾蔷就让商卓寻来李婧。
二人进了兵马司衙门后院的一间卧房内,贾蔷将他对于此次兵马司招兵买马大举扩张,以及对整个都中来一次大清扫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
又怎么可能,真的只是拿着扫帚清扫……
国丧期间,除了兵马司衙门外,谁敢作乱,兵马司衙门就可以彻底镇压剿灭,连兵部都不用上报。
不趁着这个数十年难遇一回的机会,将地下势力从东城拓展到其他四城,简直天理难容!
李婧这个当初在太平街,维持一个苟延残喘金沙帮的少帮主,眼下即将能够掌握的势力,足以让她在江湖中称王!
等大概谈完正事,贾蔷格外想当一回江湖女王背后的男人,李婧便只能依了他,让他在其身后,驰骋江湖……
……
PS:今日临时出了点事,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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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龙潭虎穴
“果真要大清扫?!”
兴云作雨罢,李婧面色愈发娇艳,杏眸看着贾蔷,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她开始以为只是要打这个幌子……
贾蔷却点点头,将关于时疫的设想说出来,愈发让李婧古怪。
旁人或许认为贾蔷身为林如海的弟子,当有此忧国忧民之心,但李婧作为枕边人和执掌最见不得光的核心力量的心腹,自认还是有些了解贾蔷的。
贾蔷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但在眼下这个档口,他会干这等劳民伤财的大善事?
被李婧看的有些不自在,贾蔷掐了掐她水灵灵的脸蛋,笑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在扩军过程中,看看哪些是可用之人,哪些是平庸之辈,哪些又是偷奸耍滑不可用之人。去将高隆、胡夏、乔北、王遂四个副指挥寻来,正好一并讲了。”
李婧闻言恍然,出门到前面叫人。
未几而归,高隆四人前来,贾蔷没有废话,将大清扫说了遍,最后道:“副指挥、吏目带头做事,副指挥偷奸耍滑者,降为吏目,仍无长进的,贬为丁勇。寻常丁勇有偷奸耍滑的,废黜成为帮闲……”
“那要是帮闲还不长进,是不是就赶出兵马司了?”
胡夏笑问道。
贾蔷冷笑一声,道:“想得美!平日里吃公粮养兵千日,如今要用了,脱下那身皮走人就了账了?帮闲不用心做事者,第一次打十棍,第二次打二十,第三次打四十!你们也都一样,丢了我的脸,自有好果子吃!”
胡夏、乔北、王遂三人连忙笑言不敢。
贾蔷又道:“敢不敢另说,高副指挥成立的督查队,会查实记录。再有就是,不能只罚,还要赏。将东城划分出七大片区,每片区再划分出八个小片区,进行比赛。每个小片区做的最好的,升吏目。七大片区里,就会诞生五十六个吏目。每八个小片区再进行比赛,做的最好的片区吏目,直接升副指挥。如此,也就将多出七大副指挥。这七大副指挥,再加上你们三个副指挥,一共十个副指挥里,看谁麾下的片区做的最快,最好,再从中选出两大副都指挥。高隆自动升副都指挥,我不在时,代我行都指挥大权。”
在三人颇为羡慕的目光下,高隆虽也激动,却还是沉稳的应了声:“是!”
贾蔷还是盯着胡夏三人,道:“我提醒你们一声,这一次扩张,将会有许多开国将门子弟进来,同你们一并竞争。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在这个衙门内,他们不会因为身份比你们高贵,就额外受到提拔。但是,他们若是凭借自身的能为,做的比你们出众,到时候你们也别说这些人只靠家世。高大哥……”
高隆沉声一应:“在。”
贾蔷道:“过几日,镇国公府牛继宗之子牛城,理国公府柳芳之子柳珰、襄阳侯府戚建辉之子戚琥、安定侯府胡深之子胡宁等十二家公候子弟会来报道,你不要去管他们甚么来头,总之来头没有我大。他们初来,寸功未立,所以你对他们的要求只能更严!有不服的,军法从事,没有他们多嘴的余地。在军中,唯军法最重,这个道理你一定要记下。”
见贾蔷这个态度,胡夏等人也放下心来。
贾蔷又道:“具体的细节,你们自己商议,我不参与,回头议定好了,给我过目即可。只是我再多说一点,五城兵马司里,唯有东城兵马司扩充至两千兵卒,其他四城照旧。所以,以后东城兵马司会常往其他四城,支援他们行动。这里面的分量,你们自己思量。”
都是聪明人,一听这言外之音,纷纷眼睛明亮起来。
不过胡夏高兴罢,又有些作难,道:“侯爷,这丁勇好办,可两千正兵,至少要八千帮闲,咱们从哪寻这么多帮闲去?”
贾蔷笑了笑,道:“这怕甚么,神京城里别的不多,只那些青皮、恶霸、帮派、赌坊数不胜数。这一个月内,神京城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要么披上兵马司的衣裳,归顺兵马司替朝廷办事。要么,兵马司的大牢里住着过年,你还怕没人手?记住,咱们是办皇差的,只要忠于王事,便无所顾忌!”
此言一出,连高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亦心情激荡。
看来这太上皇一死,反而能放开手脚了!
一行人正畅所欲言,忽地听门外亲兵通传道:“侯爷,外面来了一座王驾,说是北静王府,要见侯爷。”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站起身来,对李婧、高隆等人笑道:“得,人家打上门来了。这贾家子弟,真是……”
说罢,摇着头出去了。
李婧、高隆、胡夏等人闻言,知道内中必有缘由,纷纷跟上前去。
……
兵马司,衙堂。
贾蔷带人自后堂进来时,就见一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王爷,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皆是素服,站在那里白白净净,一派风流。
他身旁,水泽和水淦二人一左一右站着,面色都不大好看。
贾蔷身边带着宝玉、贾环二人,莫说李婧,便是高隆也未进来。
不过,商卓在堂上。
看到贾蔷进来,水溶眼睛一亮,微笑颔首道:“久闻世兄大名,便是宫中皇上跟前,也听了几回,你我二家又素来交好,祖上几辈子的交情,与旁家更不同。早就想与世兄见面,好生聊聊,不想竟拖至今日。上回世兄封侯大宴,可惜小王未曾得闲,只嘱托了王妃亲至。今日总算得偿所愿,见一见世兄芝兰玉树的人品。”
贾蔷上前,先见了一礼,后亦是微笑道:“王爷这话,该不是在讽刺我罢?”
说着,不等水溶回话,就招呼鼻青脸肿的贾环过来,道:“被打了,流血受伤了,不代表你就是在理的。今日你先自作聪明,捉弄人家。被识破后,又口出不逊之言,胡搅蛮缠。虽然,人家也骂了你,还揍了你,不过到底是你挑事在先。王爷寻上门来了,你自己说,要不要给人赔礼道恼?”
贾环见连北静王都寻上门来了,原想着贾蔷非得把他打个半死给人交代不可,没想到只要赔礼道恼!
这容易啊!
贾环连个磕绊都没打,上前跪倒就磕头,可怜巴巴的哭道:“是我的不是,都是我错了!”
“……”
贾蔷见状抽了抽嘴角,他把话说的这样清楚了,人家也骂了贾环还打了他,言下之意,贾环只要为他的嘴欠赔个不是就好。
谁知道,贾环赔不是的方式是这个……
而看到贾蔷脸色有些难看,北静王水溶忙摆手道:“诶,世兄实不该如此!小王今日前来,原是带着愚弟前来赔不是的,绝无上门逼迫的道理。世兄如此做,实在令小王无地自容。”
贾蔷闻言,心中反倒生起好感来,难怪连隆安帝都喜欢这个异姓王,此人确实谦逊之极,且文雅知礼。
人家给体面,贾蔷自然不会倨傲,他微微躬身道:“王爷,下官所言,绝非故意给王爷难看。道理便是如此,下官从来都认为,弱者和公道,是两回事。今日贾环挑衅在先,挨打在后。不能说他挨了打,他就是对的。当然,王府三爷得理不饶人,打的有些太狠了。这也是下官拦下他的缘由……”
水溶闻言,对贾蔷为人也有了数,笑的愈发灿烂些,道:“世兄说的极是,虽出手有因,但水淦不知适可而止的道理。水泽年长,却意气用事,无尊长之气量……”
说着,回头看了眼。
可以看出,水泽和水淦极尊重水溶这个长兄,见水溶看来,忙上前。
原本只要鞠躬作揖赔个不是就是了,可看到贾环还跪在地上,两人心里恶心个半死,也只能跪下,磕头赔起不是来。
贾蔷忙道:“再没这个道理,快快请起!”
水溶却笑道:“世兄也让他们长个教训罢……都中素来风大,咱们这样的世交,理当相亲相爱才是。”
此言一出,贾蔷心里登时一震。
不动声色的看向水溶,见其目光莹润,气派儒雅,心里不由卧槽了声。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成了扮猪吃老虎的主了?
口中含笑应下,心中却飞速的回忆起此人在原著世界里出场的那几回,其实具体印象已经记不清了,但有一个有趣的事,贾蔷却一直未忘。
那就是琪官蒋玉涵赠送给宝玉的汗巾子,是北静王水溶相赠。
两人有甚么勾当,不问自知。
而琪官又是忠顺亲王李祐的心头好,片刻离不得……
那北静王和忠顺王,又是甚么干系?
这晋西北,乱成了一锅粥!
贾蔷不愿往深里多聊,当然,对于北静王流露出的善意,也并未拒绝。
只是一时也寻不到好借口,摆脱此人的热情。
别的且不多说,把兄弟却是万万做不得的。
正当贾蔷心里渐渐不耐烦时,就见商卓引着一内侍进来,道:“侯爷,恪和郡王打发人来急着见你,有说要紧事。”
贾蔷认得此人,正是李暄身边的小太监,问道:“陆丰?你们王爷有甚么要紧事寻我?”
陆丰忙道:“侯爷,快随奴婢进宫去罢。有些话,奴婢也不好说。”
贾蔷却还是皱眉多问了句:“你们爷现在在哪?”
陆丰迟疑了下,方回道:“主子现在在九华宫。”
贾蔷:“……”
若论当今世上有哪个地方是他最不愿去的,便是这九华宫了。
那里哪里还是甚么好地方,分明就是龙潭虎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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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不知死活
神京城西三十里,桃园。
对于寻常农家女孩来说,农庄意味着日以继夜的繁重劳动。
或许晨起的朝阳和落日的晚霞很美,可对她们来说,却已是司空见惯,或是早因身心的疲劳,而忘记去欣赏。
但是对于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住的虽富贵却只能走动在方寸之地的大家闺秀来说,田园生活,美的如同诗意。
晨起半坡上的旭日东升之美,傍晚时西边广阔无垠的天空火烧云之壮丽,夜幕时如洗过的星空上,浩瀚望不到尽头的星海……
都是拘束在深宅大院里的她们,极少见过的。
农家菜虽显粗糙,亦别有一番滋味。
疯顽一天后,洗过温汤,吃过农家菜,诸姊妹丫头们围坐在篝火边,仰望着星空,简直心满意足。
原本应该在此时享受静谧的夜,只是有湘云的地方,又怎么可能静谧的下来?
“早上起迟了,错过了花露,明儿早上一定起来,起不来再不是人!”
“你们猜我今儿在鱼塘看到了甚么?好大一条鱼,了不得了,我瞧着还是几个色的,很好看,可惜它太机灵,不吃我鱼竿上的饵,唉,明儿我再去瞧瞧。”
“还有一个好顽的,你们猜二丫家的鹅和狗哪个厉害?老天爷,我今儿才见着了,原来鹅那样厉害,能追撵着狗儿跑。幸好我跑的更快些,二丫来救了我,不然今儿可惨了。”
“山坡那边有个兔子洞,二丫说别看着兔子好看,可是她却不喜欢,还可恨的很,到处爱打洞,还有一个好顽的,她说兔子粑粑好臭的,咯咯咯!”
“还有一个地方,有刺猬,明儿我再去寻摸寻摸,看能不能捉个小刺猬回来给你们顽!”
湘云嘴里虽然闲不住,咕哝咕哝的说不完,其实手上并没闲着,拿着针线做着女红,其实眼睛也没看别个。
好在大家对她也习惯了,有的听着笑笑,有的已经自动过滤了她的声音……
素来霸道,但在这群女儿姑娘里不怎么说话的尤三姐,望着星空怔怔出神了半晌后,轻声道了句:“若是能长长久久的住在这,那就好了,与世无争,清清白白。”
此言一出,她身旁的尤二姐最先变了面色,眼中难掩凄然。
尤氏心里恼这三妹妹说话不过脑子,皱眉道:“想的容易!你看看李婶、二丫她们,哪个有这样的想法?你只觉得自己难,和外面的娘们比比看,若是能换,她们上赶着过你这样的日子。”
一旁凤姐儿讥笑了声,道:“大嫂子这话在理,咱们在这,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用劳作,只是享福受用,自然有闲功夫自在。果真变成泥腿子,靠种地为生,呵呵,别说一辈子,半个月也难熬。”
尤三姐柳眉倒竖,心中恼怒,不过到底记着本分,只哼了声。
不过,凤姐儿居然不见恼。
尤氏正同她赔不是,说这个妹子性子最粗糙,也不怎么知礼,凤姐儿却笑道:“这样也好,心里有甚么不乐意的,爽利的说出来,骂一场吵一架,也就完事了。果真换了那心里藏着奸的,面上笑呵呵,亲的甚么似的,转过头去背地里再放冷箭,那才叫人瞧不起……”
“噗嗤!”
凤姐儿说完,却听一旁宝钗忍不住笑出声来。
凤姐儿不知怎地就心虚起来,吊梢眼侧过来,觑着宝钗道:“宝丫头,你笑甚么?”
宝钗不答,反倒转头问不远处的黛玉,笑道:“妹妹可知我在笑甚么?”
黛玉正望着篝火出神,听问后,笑呵呵道:“我原不懂这些,唯有你和二嫂子这样高深莫测的人,才明白你们在笑甚么。”
“好你个林妹妹,今儿再不能放过你!”
宝钗闻言大为羞怒,将手中的锦帕放在竹杌子上,起身要去拾掇这位阴阳神功大成的大阴阳师。
黛玉忙求饶笑道:“好姐姐,我原不是那个意思!”
宝钗横眸道:“那你又是哪个意思?”
黛玉吃吃笑道:“就是我不懂的那个意思呀!”
探春、湘云等人大笑,迎春有些迷茫,她是真不大懂……
顽闹一场罢,探春忽然问道:“这样的日子过的实在有趣,林姐姐你们可有诗没有?”
黛玉闻言眼睛一亮,不过没等她开口,一旁凤姐儿就不喜欢了,道:“连我都听说过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不是一回事,如今在这泥腿子的地儿,再谈甚么诗啊词啊的,岂不待错了地儿?酸得很,不来这个不来这个!”
探春气笑道:“二嫂子果真是不学无术,竟不闻《村居》名作?”
凤姐儿哼哼气道:“甚么村居社居的,有甚么了不起?”
连惜春都知道《村居》,背道:“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众人赞过惜春后,又一起取笑起凤姐儿来,凤姐儿岿然不动,摇头道:“一点也不好听,还是酸。要我说,这村居再没我讲的笑话好听!”
黛玉、宝钗、湘云、探春等便纷纷起哄让她讲,凤姐儿却坏笑道:“果真要听?我可真说了?要不,还是等你们出阁后,再来寻我听罢……”
见她如此,姊妹们纷纷啐起来,却也不好意思再让这成过亲的过来人讲甚么笑话了。
她们虽然金贵,等闲污言秽语传不到耳中。
可也翻看过一些大人不让看的书,再者,多多少少会在无意间,听到嬷嬷媳妇们说的那些混帐笑话。
私下里倒也罢了,可这么多姊妹,哪里敢听凤姐儿疯言疯语?
正当黛玉、宝钗等人要好生排揎排揎这过分的二嫂子,忽见一道身影从前面跑来。
一身花布衣裳,村里村气,可人生的却十分标致。
走近一看,众人都笑开了。
黛玉啐道:“香菱儿,你这傻丫头,从哪穿得这一身?”
香菱乌油头发梳成了两个麻花辫,穿着一身村里的粗布花衣裳,喜滋滋,美哉哉的往那一站,得意道:“二丫送我的!她和我是朋友呢!”
宝钗却叮嘱道:“庄子上的女孩子不容易,一年也落不了两身衣裳,不可白拿人家的。不过给人银子也不好,像是拿金银做交易。既然人家拿你当朋友,就不可伤了人家的心,你也还人家一身衣裳才是。也不必太好的,不然人家穿着也不自在。”
香菱跟了宝钗一二年,听了她的话,觉得在理,点头应下道:“我记得了姑娘,原也打算送她一身衣裳。”
黛玉不解道:“好端端,你穿这样的衣裳做甚么?家里也不好穿这个。”
大家子里,奇装异服是最要不得的。
纵然东府没甚长辈在,可规矩也不能胡乱触碰。
香菱有些害羞,小声道:“回家给爷看看……”
黛玉等人不大明白,倒是凤姐儿有些听明白了,暗中啐了口后,目光飘向尤氏、秦氏,却见她二人也都红了脸。
没想到,贾蔷这样小的年纪,倒是会顽……
正当黛玉等取笑香菱就会讨好贾蔷时,忽地湘云站起身来,往西面看去,眉头有些皱起。
宝琴奇道:“云姐姐,怎么了?”
湘云先回头“嘘”了声,让众人安静下来后,再凝望西面,那里是黑压压的一片桃树。
凤姐儿看了两眼,也没看出甚么名堂,正要说话,却忽然变了脸色。
因为,远远地,传来一道惨叫声,虽觉得遥远,但很清晰。
可她们听说,这方圆十里内,都是贾蔷买下来的山头,除了这个桃花庄外,别无人家。
又怎会传来惨叫声?
而惨叫声罢,居然紧跟着传来一阵嘈杂的狗叫声……
一时间,一众姑娘们脸色隐隐发白,有些惊惧。
正这时,却见三人从正门方向的路上飞快赶来。
黛玉起身看去,就着火光,认出为首一人,登时惊喜道:“小婧姐姐,你怎么来了?”
李婧虽一身劲妆,却愈发显得英姿飒爽,她弯起嘴角看着黛玉笑道:“姑娘在此,我若不来,爷晚上觉都睡不踏实。这不,到底没让我白走一遭。姑娘们且该怎么顽就怎么顽,只一些黑了心的小毛贼,也早在我们爷的预料中。这里是爷精心准备过的地方,再不会有差池。”
眼下京城的暗中势力,力量超过贾家“夜枭”的倒还是有几家。
但即便是力量最强的中车府,想要大规模的调集人手来突袭桃园而不被夜枭发现,都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只来三五人,或者七八人,那对于连李婧都出现的桃园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说罢,李婧带着身边两个一样女扮男装的年轻姑娘,转眼消失在黑压压的桃林中,连盏灯笼也未带。
……
神京皇城,九华宫。
偏殿。
贾蔷皱眉看着田傅,不解道:“田国舅劝不劝太后,和本侯云锦方子有甚么相干?”
田傅倒也会解释:“我要用云锦好生给太后娘娘做几套好衣裳,才能哄她老人家高兴高兴啊。可又不愿从你那买云锦,你贾家门槛高规矩大,我虽是太后亲弟,却是连门儿都进不去。再说,你先前已经答应过我了,要将方子卖给瑞祥号,怎么,转身你就不认账了?莫不是看着太上皇驾崩了,你就瞧不起我们田家了?若如此,我现在就去请太后来评理。”
贾蔷眼神清冷,不理会这不知死活的东西,转头看向被四皇子恪荣郡王李时叫来的大理寺卿宋昼,淡淡道:“宋家想谋夺我的方子?本侯现在给你,你敢要?”
宋昼苦笑道:“宁侯,老夫从不理瑞祥号之事。大理寺那么多事,老夫几无空闲的功夫,哪有心思理会那些?瑞祥号的事……怕是有族中混帐起了左意,回头老夫必然查明教训,给宁侯一个交代。只是眼下,宋家纵然想不要,怕也是难了。”
这倒是心里话,若是能不要,他绝不会让宋哲等人沾手这个方子,惹下一身骚。
主座上,四皇子李时看着贾蔷劝道:“贾蔷,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劝好太后,旁的都是次要的。贾家这次有何亏损,回头你到我王府来,孤王必不会让你吃亏。”
田傅闻言大喜,瑞祥号东家宋家五爷宋哲可是亲口答应了他,若是能取到真方子,回头就分他二分干股,每年利息银子,都足够国舅府吃喝不完。
他忙对贾蔷警告道:“贾蔷,这一次连恪荣郡王都当了中间人,你若是像上次坑骗赵家那样再拿假方子出来,那我必是要请太后主持公道的,王爷也饶不过你!”说到最后,已是厉声厉色。
贾蔷看了眼眉头紧皱却欲言又止的李暄后,垂下眼帘,淡淡道:“你放心,这一次的染色方子里,但凡有一个错字,我都去太后去请罪,再说,你不是要拿去给太后娘娘做衣裳么?还有甚么好不放心的,王爷也不会饶过我。
呵,不过,三十万两的买方子银子,明天要是备不齐的话,就再不必提甚么方子不方子了。”
说罢,也不见礼,只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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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鸳鸯陪床
神京东城,瑞祥号。
后堂。
东家宋五爷宋哲笑容满面,看着田傅说不出的感激。
尽管这只是表面色,但内心里,宋哲也的确高兴。
他和宋家家主宋昼不同,太上皇突然驾崩,宋昼倒是心有警觉,不赞成再和田傅合谋,谋取云锦方子。
在宋昼看来,世道已经变了,尤其是在隆安帝突然展现其强势后。
但宋哲却并不以为然,如今太上皇虽驾崩,可皇太后还在。
只要皇太后还在,田傅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再怎么说,田傅都是隆安帝的亲舅舅,天大地大,娘亲舅大!
这是几千年传下来的规矩,皇上也不能例外!
有田傅顶在前头,还会怕区区一个贾家?
实际上,若不是有林如海在,便是太后都薨了,贾蔷也不过是个小喽啰,根本不值一提。
毕竟,百官仍是景初旧臣,未曾改变。
军方仍是元平功臣,并非开国功臣。
怕甚么?
所以,对于今日田傅借着劝太后的机会,直接提出促成这笔交易为条件,利用宫里的压力,逼贾蔷答应交出方子,宋哲心中实是高兴。
因为越是如此,贾蔷越不敢弄鬼。
果真惊扰了太后,宫里首先就饶不了他!
“宋小五儿,你放心!没事,他不敢不听!”
“太上皇在时,我那老姐姐事事依顺着太上皇,反倒未必能借到光来压贾蔷那忘八羔子。”
“如今只余我那老姐姐了,嘿,反倒比原先更好使了!”
“再说,我还是皇上的亲舅舅,就那么一个亲舅舅!别说他贾蔷,就是林如海又能拿我怎么样?”
听田傅在吹嘘,宋哲连忙恭维了几句,最后试探笑道:“国舅爷,这三十万两银子,果真明日全交给贾蔷?要不,先给十万?总要等验出了方子是真是假?”
田傅闻言,却陡然变了面色,大骂道:“宋老五,你他娘的想瞎了心了?怪道都说商贾重利忘义,老子在宫里都应下了三十万两,你只出十万两,你让老子怎么做人?你自己拿十万两去试试,看看贾蔷会不会一口唾沫啐你脸上?狗肏的,当老子是傻子不成?”三十万两里可还有他十万两呢,只给十万两够个屁!
宋哲心里暗恼,也悔恨有些得意忘形,忙赔笑道:“国舅爷误会了!我是想着,这笔生意能做成,全亏了国舅爷之功啊!所以除了瑞祥号该给国舅爷一笔,贾蔷是不是也该给国舅爷一笔?三十万两里,扣下二十万两,当做太后娘娘和国舅爷的过桥银子!我宋家再怎么小气,也不可能让国舅爷难做不是?”
听闻此言,田傅面色才和缓下来,随即就是怦然心动。
若是太上皇在时,他都不敢如此恣意。
可眼下九华宫只太后一人,这世上再没有比太后还尊贵的人了。
太后如今又在和皇帝闹别扭,宫里全指着他来哄太后用饭。
这个时候,过分点又如何?
不过……
田傅百般心动,最后还是强忍着贪念,摇了摇头,艰难的道了声:“不可。”
道理很简单,太后身子骨虽然还不错,可也活不了一百岁啊!
跳的太过,果真过上十来年,太后薨逝了,那谁来护着他?
最重要的是,贾蔷那边,原本就答应了要给十万两,没必要为了另外十万两闹到不可开交。
心里说服自己后,田傅沉声道:“如今林如海和贾蔷正当红,你想给宋家种祸,你就只管坑人!果真他们撕破脸皮,宁肯来个鱼死网破,反正我帮不得你们宋家。”
宋哲闻言,扯了扯嘴角,干笑了声,道:“罢了,原也只是份孝心。既然国舅爷不乐意,就此作罢便是。不过,国舅爷务必要保证,这个方子是真的。因为这不只是瑞祥号的利,也是国舅爷的利。那二分干股,一年只分红,都要好几万两银子,甚至更多。只要这个方子是真的,那么最多十年,国舅爷只分红,就能得百万之利,若不够,宋家补!”
田傅闻言心中大喜,一想到那百万之巨的财富,眼睛都红了,他看着宋哲道:“果真?”
宋哲二话不说,拿起身边几案上的笔墨,一阵奋笔疾书,写下了一篇文书后,不仅签字画押,甚至还取来了他瑞祥号东家的印章,盖好印后,递给了田傅。
田傅接过手扫了眼后,愈发大喜,原来宋哲竟将方才的承诺落在纸上,写成了契书,如此一来,田傅果真再不怕宋哲变卦!
田傅大声道:“宋五爷敞亮!你就等好罢,那贾家小野种敢给个假方子,我必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非让太后亲自出面,狠狠拾掇他!”
宋哲闻言,笑道:“这一点,在下自然深信不疑!”
宋哲也不是利令智昏之辈,得到这个方子能赚大钱生大利,使得瑞祥号超过其他七大布号,成为大燕第一布号是其一,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和田国舅捆绑在一起。
田国舅是太后唯一的亲弟弟,和田国舅捆绑在一起,就是和田家,和太后捆绑在一起。
就宋哲所知,太后的身子骨还很好,至少再活十年,甚至十五年都不成问题。
而乾清宫的那位,旁的且不说,好色之君是跑不掉的。
他能不能活过太后,还真不好说。
如此一来,太后就能庇佑宋家度过未来艰难的十年,直到新君出现。
为此,宋家甘愿付出百万之巨!
这也是宋昼那样的宦海浮沉的朝廷巨擘,没有反对他行此“蠢计”的缘由……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率亲卫将贾母、王夫人、宝玉、贾环送至此后,想走自然没走成。
在知道今日贾环闯下大祸后,登时无比愤怒。
尤其是王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让贾蔷这个族长看着办……
其实王夫人倒是从未直接让人惩罚过贾环,都是送信去族学里,让贾代儒打贾环板子。
如今贾代儒在家荣养,族学里没人听王夫人的话,她竟已失去教训庶子的手段。
眼下却想借这个机会,给贾环一个教训,也好让他知道,她仍能治辖他这个庶孽。
只是,贾蔷又怎会甘愿为她当刀,看了眼跪在地上,唬的鹌鹑一样的贾环,他摇头道:“今儿他吃足了苦头,也知错给人磕头道歉了,暂且饶他一次。不过贾环也说了,下半年族学再开学时,他就入学读书习武。这次再当逃兵,新账旧账齐算。”
贾环被贾母喝骂走后,贾母又上下打量了宝玉一番,见其安然无恙,放下心来,对贾蔷道:“太后凤体欠安,皇后娘娘免了出殡前外臣命妇入宫举孝,明儿我们也不用去了,总算能歇一口气了……宝玉也不用跟着受罪了。”
贾蔷怎愿关心这些……他没所谓的嗯了声,道:“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贾母没好气道:“东府的人都被你送去城外了,你急着回去做甚么?莫非也学着那起子没出息的混帐,往府上带人了?蔷哥儿我警告你,眼下正是国丧期间,胡来不得。被人闹开了,不是顽笑的。”
国丧期间生出孩子来,那就是重罪。
贾蔷“啧”了声,无奈道:“老太太说的是哪的话?我这辛劳一天了,要赶紧回去歇息了。”
贾母嗔怪道:“就没见过你这样当主子的,一个人在家里苦熬着,连个铺床暖被子的也不留,倒让丫头们都去城外享福!可有这样的道理?”
贾蔷“咦”了声,来精神了,道:“老太太,听你老这话音儿,我怎么听着,似想赏我一个丫头暖被窝?提前说好啊,不是鸳鸯我不要,你老也别开这个口。”
“呸!”
贾母闻言气的狠狠啐了口,王夫人这样的木菩萨,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贾母“恼”道:“少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偏要给你丫头?若不是看你糊涂,可怜巴巴的身边也没个稳妥些的人伺候,我才懒得理你!罢了,鸳鸯过去服侍你几天,等你房里的丫头回来后,再全须全尾的给我送回来!”
贾蔷闻言,“啧啧啧”道:“哦~~哟!!我就说,先前怎么就巴巴的警告我眼下是国丧,原来在这打埋伏呢!老太太,你老可真不愧是荣国先祖的国公夫人,兵法娴熟啊!”
贾母闻言,绷不住大笑起来,指着李纨道:“快去给我撕了这猴儿的嘴,倒编排起我来了!这凤丫头才消停了几天,你倒是填补上了!”
贾蔷呵呵一笑,对站在贾母身后身量高挑的鸳鸯道:“鸳鸯,走罢!回去给我暖床去……”
“呸!”
鸳鸯俏脸红的和绸布一样,贾母又啐了口,斥道:“急甚么,正经事还没说完。”
贾蔷哈哈笑道:“我就知道,这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行行行,有甚么正经事,你老说就是。今晚我给鸳鸯一个面子……”
鸳鸯羞的简直没法见人了,忍不住道:“侯爷和老太太商议事,可别老提我,我算哪个位份上的,侯爷只顾戏弄我,倒显得我轻狂不知做人。”
贾母高兴笑道:“谁会以为你不会做人?你是我身边养大,一手调理出来的。你放心,再没人拿这话说你,她们只会说蔷哥儿!”
说罢,对贾蔷道:“你昨儿拿人的事,今儿可同皇上说了?皇上怎么说?”
此言一出,心里一直藏着事的李纨也赶紧望了过来。
贾蔷道:“皇上自然夸我办得好,不过要想保住二老爷和大婶婶她爹,我就得把这桩案子接过去,还骂我是因为徇私枉法,恃宠而骄才没把两人抓起来治罪……老太太你知道这要得罪多少人?尤其是国子监那边,那些傻乎乎的监生,多是和二老爷一样自以为是的,实在麻烦。”
李纨闻言,落泪道:“蔷哥儿,我父亲……让你受累了,我代他老人家,给你赔个不是!”
说罢,对着贾蔷屈膝一福。
贾蔷忙避开一步,无奈道:“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是没法子。总不能真看着绣衣卫抓他们入诏狱拷打罢?但皇上也警告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一次再徇私,我就得代他们受罪过了。”
李纨闻言,咬牙道:“蔷哥儿,回头得闲了,你能不能和我一道去一回李家?”
贾蔷忙道:“大婶婶,我可说服不了你爹,那老头儿,比二老爷还倔。我估计,你也够呛。哭骂上吊甚么的,对李祭酒基本没用。”
李纨道:“我自然没这分量,可还有祖母在。父亲最是纯孝,祖母若是开口,父亲虽百般不愿,也会答应的。”
贾蔷闻言大喜,然后回头看了看贾母,虽未开口,可那眼神分明是在说:
老太太,看看人家的家风,也没见天儿的将孝道挂嘴上,关键时候却能顶用啊!再看看你……
贾母看出他的意思,气道:“宝玉他老子也应下了,再不让人哄骗了去!我问你,果真让宝玉他老子继续跪下去?他身子骨也只是外面看着还好,里面虚!”
贾蔷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道:“好,只要老太太你能管得住他就好,一会儿让人接回来就是。不行了,我太困了,得回去歇息了。鸳鸯,快走快走!”
贾母也算满意了,回头对鸳鸯道:“你跟他去罢,服侍他两天,我估摸着,她们姊妹们明儿不回来,后天也该回来了!可惜了,若不是国丧期间,今儿就让他给你个名分不可!”
鸳鸯满面通红,虽羞得不行,却也只能应下,回里屋简单收拾了两件衣裳后,背上包袱,随贾蔷去了东府……
……
“好了,不用忙活了,去旁边耳房睡罢,那里原是平儿姐姐和晴雯不陪床时住的地儿。”
见鸳鸯背着他,将床铺好后,反复平整着锦被,就是不肯更衣进去暖被窝,在后面欣赏了半天风光的贾蔷呵呵笑着说道。
鸳鸯闻言,身子却是一僵,缓缓站直身子,转过身来,俏脸通红的看着贾蔷,小声道:“我还没给侯爷暖暖铺呢。”
贾蔷笑道:“我等了半宿了,也不见你暖,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
见鸳鸯受激,就开始解脖颈下的盘扣,要上榻上给他暖被窝,贾蔷忙道:“诶诶诶,今儿算了,你去歇息你的罢。”
鸳鸯好气,问道:“侯爷不是让我暖被窝么?怎又不让了?”
贾蔷笑道:“老太太先提国丧,又说只是将你借我几天,说的明明白白,今晚我若是强要了你,倒是不怕她,可对你却不尊重了。”
“哎呀!”
鸳鸯羞的差点站不住,腿一软坐在床榻边,羞恼道:“侯爷说的是甚么话呀,我……我就是暖个被窝,又不是……又不是……再说,国丧呢!”
“国丧”两个字,音格外重。
贾蔷见素来爽利的鸳鸯娇羞成这样,不禁哈哈大笑,道:“你当我是柳下惠转世不成?千娇百媚香喷喷的一个丫头躺被窝里,我能忍得住不吃?快去罢,别让我后悔了,那你想跑都跑不了。”
鸳鸯唬了一跳,连忙迈着小碎步往耳房走去。
刚走到门边儿,却听身后贾蔷笑呵呵的问道:“今儿老太太怎就忽然松了口,莫非是太太说了情?”
鸳鸯顿住脚,回首看着贾蔷,奇道:“侯爷怎知道的?”
贾蔷呵了声,道:“没甚么,去睡罢。”
鸳鸯一双盈盈大眼睛深深的望了贾蔷一眼后,扭身进了耳房。
贾蔷见之,微微扬了扬眉尖,心里却想着,该寻个甚么计策,狠狠拾掇拾掇宝玉那疯娘。
国丧期间,给他来这么一出美人计,要紧时候捅出去,却是能要人命的!
老太太多半猜着了,所以才几番提点他,国丧期间乱来不得。
连鸳鸯刚才也着重说了回……
总体来说,还行,没让他失望。
若今儿果真贾母和鸳鸯与王夫人一道算计他,那,才真正让人心寒。
且有了这次服侍的名义,往后鸳鸯离了贾母,也算有了下家了。
贾赦那老色批,怕也不敢再开口要人了,鸳鸯也不至于落个自尽的下场……
啧!
贾蔷自己觉得,实在是功德无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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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黑手
“哎呀!侯爷!还没脱鞋……国丧!”
鸳鸯俏脸通红,被贾蔷抱在床榻上滚了两圈压在身下,惊慌失措下,说出了心里话,不过临了还是想起了最要紧的,忙“当头棒喝”一声。
贾蔷心里好笑又感动,换作寻常丫头,能有一次爬床的机会,怕是要上赶着来。
别说他这个宁府主人,连贾环那怂样的,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都愿意跟。
原著世界里金钏为何死?
不就是在王夫人外间说了些不像样的浪话,在王夫人听来,是在勾引教唆宝玉,被打耳光还要赶出府,自觉无脸面活下去后,才跳的井么?
富贵人家的丫头,最好的下场就是给主子当个妾,当个房里人,成为半个主子。
但绝大多数,都是被拉出去配了小子……
这让心高气傲的“副小姐”们,如何能接受?
所以,若是旁个丫头有这样的机会,顶多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从了。
鸳鸯能在最后关头,还能替贾蔷着想,这样的丫头,已是难得。
轻轻在鸳鸯薄唇上亲了口,眼见她一张俏脸“唰”的一下变成了胭脂色,贾蔷得意的哈哈大笑。
这终究是个美好的时代,贾蔷已经记不起,前世看到会脸红的女孩子,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隐约记得,在他穿越前,论开车技术,已经比不过很多妹纸……
又感受了下他压在身下的美人那玲珑起伏的身量,贾蔷站起身来,随手穿好外衣,却又把要起身服侍他的鸳鸯按倒在床榻上,道:“你继续睡你的,天还没亮,你起来做甚么?东府不讲究那么些虚的。”
鸳鸯闻言心里一片柔软,可还是想起来,道:“给爷去准备吃食……哎呀!”
刚起来的半身,又倒了下去。
关键不在这,关键在于是被贾蔷按下去的。
按哪不好,偏往心口按!!
见鸳鸯抱着怀怒目相视,贾蔷“啧”了声,赔不是道:“手滑失误,下次再这样,一定收拾它!”
鸳鸯信个大头鬼,红着脸“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翻过身不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听着房间里没动静了,方悄悄转过身来,结果就看到了一张嘴角噙着坏笑的俊秀脸庞近在咫尺。
鸳鸯唬了一跳,只是还未惊叫出声,那张小嘴已经再次被覆盖……
……
调戏完美婢,贾蔷至前厅。
此时镇国公府牛继宗之子牛城、理国公府柳芳长子柳珰、襄阳侯府戚建辉次子戚琥等十人皆至。
不过,贾蔷派人通知的,却是十二家。
他目光扫了一圈后,眉尖轻挑,问道:“孙常、柯崇怎么没来?”
牛城道:“侯爷,孙常、柯崇他们两家人说,他们二人身子不大好,上回在会馆擂台上受的伤没养好呢,就不跟着侯爷办事了。”
此言一出,定城侯府谢琼之子谢强登时大怒道:“这叫甚么话?”
若加个“今日”还则罢了,可连时限也没说,岂不是说以后再不跟着贾蔷办事了?
安定侯府胡深之子胡宁的脸色忽然变的极难看,道:“侯爷,昨儿我才听说起,孙常、柯崇他们家在十二团营里给他们寻了好差事。原以为是谣言,没想到今儿他们真没来,看来是真事了。好个下流种子,他们竟成反叛肏的了!”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怒骂起来。
文官对于派系之争里的叛徒还不算太恨,叛来叛去的站队是常有的事,美其名曰执政理念不同。
可军中的叛徒,一旦被打上标记,那可真是人人唾弃。
谁敢在战场上,将后背交给一个叛徒?
除非,能一路走到顶尖,如赵国公姜家那般。
否则的话,必将寸步难行。
平凉候府费时之子费梧亦是想不通,不解道:“孙泽和柯眭也不是蠢人啊,咱们这些开国一脉子弟,就算投奔过去,也是给人当狗的。平日里元平功臣都没人拿正眼,再当叛徒,岂不是更惨?”
颍阳侯府江入海之子江沧虽清瘦,但脾气更为火爆,厉声道:“绝不能放过他们!”
贾蔷倒还好,道:“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再查查也好。”说罢,叫来商卓,让他派人去查查,中阳伯府孙家和常宁伯府柯家到底怎么回事。
又见其他十人一个个义愤填膺,可有个别人,明显有些浮夸,怕也未必就稳妥。
贾蔷笑了笑,道:“你们又何必如此气愤?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就是人各有志,且随他们去罢。不过,果真如此的话,那两家在丰台大营的位置,还有万香楼等营生的入股,却是要清退掉。”
“只如此,岂不是便宜他们了?”
丰安伯府常笪之子常远怒声道。
方才,他就是在贾蔷眼中,愤怒显得浮夸的人之一。
贾蔷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不是一路人,终究走不到一路去。今日不散,明日也散。开国功臣到了今天,已经式微到再退半步,就要灰飞烟灭的地步。我们想要重新站起来,在军中拼杀出一席之地来,势必艰难苦累。也就一定会有人,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忍不了委屈,去选择轻快一些的活法,这本是人之常情。但我可以保证,他们那样的人,一定走不到最后!”
说罢,贾蔷摆手道:“没必要为两个掉队之人浪费那么多功夫,我一会儿还要进宫,所以长话短说……”
接着,贾蔷将这十人,外加王安、王云两人丢入兵马司锻炼以及东城大清扫之事说了遍。
最后着重道:“且不论出身,兵马司里也不会看出身,只论能为的话,我也不信你们比不过那些市井江湖里爬起来的草莽英雄。他们大多数,连字都不识!所以,你们如果败了,那就一定是因为吃不得这个苦,受不得这个累。果真如此,那你们也别抱怨甚么。毕竟,能随本侯走到最后的,一定是世之英雄,而不是废物和逃兵!现在有没有想退出的,想退出,我不拦着。”
牛城、柳珰、胡宁等公候子弟们,都没想到,他们入兵马司是要做那样下贱脏臭的活计,一个个脸色不好看。
可听到最后,也激起了不服的气概,牛城大声道:“当逃兵?我镇国公府牛家,从未出过一个逃兵!”
柳珰也呵呵笑道:“若是开始没进来则罢,眼下都这个份儿上了,谁退出了,回家还不被活活打死?罢罢,就和那群泥腿子比一比,我倒不信,还比不过一群睁眼瞎?”
贾蔷扬了扬眉尖提醒道:“都不要太骄傲轻敌,自古草莽之中起豪雄,比吃苦受累,你还真未必比得过他们。行了,左右只一个月光景,到底是骡子是马,一个月内见分晓。希望下一回再见到你们的时候,身上即便不挂着副指挥,也挂一个吏目的差事。行了,你们直接去兵马司报道罢,高副都指挥会安排你们。我不留你们了,宫里还有一堆事。”
众人起身告退,胡宁却忙道:“侯爷,那会馆擂台那边,就不开了?”
贾蔷奇道:“怎么不开?国丧后,照例开。”
胡宁闻言,咧嘴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众人笑了起来,贾蔷问道:“怎么,准备好报仇了?”
胡宁粗眉挑了挑,道:“我爹给我寻了个好师傅,如今天天在练,回头非把姜林的卵黄捏爆不可!”
贾蔷哈哈大笑道:“好!等国丧罢,咱们擂台上再和他们见真章!”
谢琼瓮声道:“我也练了,下一回,我也要打五个!”
十来人又哄笑起来,热闹一阵后,方一起告辞离去,前往兵马司衙门。
等他们走后,贾蔷一个人在座位上坐了好一会儿,脸色凝重。
他虽说的好听,可心里还是很有些阴郁的。
他没想到,太上皇都挂了,也不耽搁元平功臣那边下黑手。
这一出手,就挖走了他这边最核心十二家中的两家。
而且,怕还不会完……
关键是,隆安帝现在极看重赵国公姜铎,一时间,怕不会让他搅乱军机大政。
贾蔷捏了捏眉心,还真是难啊……
不过随即,他又恢复了斗志!
若是不难,开国一脉也不会被元平功臣打压的都快无法在军中立足了!
且先忍一忍,总要等十二团营的主将全部更换完毕后,再反击!
姜家……姜家!!
……
皇城,九华宫。
偏殿内。
恪荣郡王李时看着田傅笑道:“舅爷,今儿还是要好好劝劝皇祖母,凤体要紧。再者,太上皇驾崩,诸军机大学士、宗室诸王、武勋亲贵还有文武大臣们,都想要拜见太后,给她老人家道个恼,既是礼,也算是一份孝心。舅爷,此事还请务必出出力才是。”
田傅闻言,心中浮现一抹自得。
这李时是朝野公认的贤王,也是太子呼声最高的皇子。
眼下太后凤体不豫,四个皇子只有李时出来替隆安帝办事,其中深意,值得推敲。
然而就是这位炙手可热的贤王,如今也要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叔爷”。
他这样礼敬,可见是个知礼的。
田傅心想,等那位面黑心硬的外甥也走了后,李时若能登基,田家岂非还能富贵几十年?
念及此,田傅拍胸口保证道:“四儿放心,就是冲你这个贤王的面子,今儿只要贾蔷说话算话,拿出方子来,其他的事,都交给我!必让你在你父皇跟前,狠狠露脸!”
李时闻言温润笑道:“若如此,那我该好好谢谢舅爷才是。”
田傅闻言哈哈一笑,正要再说些甚么,就见贾蔷与恪和郡王李暄,自外而入,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纸笺。
见此,田傅眼睛陡然明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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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太狠 (第三更!)
“贾蔷来了。”
恪荣郡王李时见贾蔷、李暄进来,也起身迎了迎。
换做寻常人臣,看到这一幕,难免不心生感激。
李时的身份,就目前来说,清贵非常。
只是贾蔷一来没那么多敬畏心,二来,总觉得大热人选很难坚挺到最后。
再者,李时这次的差事,就是逼贾蔷贱卖方子给瑞祥号,以换取田傅的帮助。
到头来得了好的是他,吃亏的是贾蔷,贾蔷不觉得站起来迎一迎,就算是礼贤下士了。
他面色淡淡,按规矩见了一礼后,没说甚么。
见他如此,李时微微眯了眯眼,心中转动,自然不难猜出贾蔷不高兴的缘由,他正色看着贾蔷,道:“贾蔷,此事孤王明白你的难处,也记你一个人情。”
话说到这个地步,贾蔷也不好再说甚么,道:“王爷言重了,其实和王爷不相干,原就说好的事。”
说罢,他目光落在一个没见过的中年人身上,见他满面含笑,微微躬身站在那里,要多谦卑有多谦卑,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倒是国舅田傅,眼下的气势比前几日强了何止一倍,就差将跋扈两个字刻在脸上了,他冷笑的看了贾蔷一眼,道:“说的好,原本就是说好的事!贾蔷,太上皇在时,每每垂恩于你,更钦赐你良臣表字,这是多大的恩德?若无太上皇,你现在怕还只是一个被贾家赶出家门,差点逐出族谱的小喽啰罢?焉有资格立于此地,与我等相谈?如今太上皇大行,独留皇太后垂哀,你这个太上皇良臣,不该尽些孝心?”
贾蔷淡淡道:“田国舅,今日本侯前来,不就是来敬孝心来了?再者,事前不是说好,卖方子的三十万两里,你拿去十万两孝敬皇太后么?本侯倒不知,朝野上下,还有哪个比我更有孝心。”
听闻此言,田傅面色登时落了下来,而李时、宋哲等人倒是“高看”他一头。
李暄跟个透明人一样,在一旁乐颠颠儿的,若不是国丧期间,他真想大笑三声。
田傅黑着脸道:“这些都是次要的,但你若是再想坑骗赵家那样,给个假方子出来,那太后娘娘和恪荣郡王还有老夫,都绝不会饶了你!”
相对于田傅的厉声威胁,贾蔷就显得平静的多,他淡然道:“东盛赵家之所以拿到假方子,是因为他们勾结贾珍,想要不花一文钱巧取豪夺。同样是卖方子,恒生王家为何拿到的就是真方子?若非自己魑魅魍魉,心思下贱肮脏,手段卑鄙无耻,又怎会自取其辱呢?”
然而这话,愈发让田傅和宋哲下不来台。
李暄愈发高乐,站在李时跟前,挤眉弄眼小声笑道:“嘎嘎,四哥,瞧见了罢?这小子一点亏都吃不得!我几次求父皇,让贾蔷到内务府来帮我,父皇都不准,就是担心这小子把内务府那破烂地儿给捅破天!不行,回头我再问问父皇,还是把贾蔷调到内务府来,我不看着他,他总要闹出事来。”
李时气笑道:“你看着他?到底还是父皇英明,知道不能让你们搅合到一块乱来。只是这贾蔷……”
他哪来的底气,敢这样事事针锋相对?
不过再一想,贾蔷还真有些胡闹的本钱。
贾家就不去说了,虽然一门双公,但宁府没落多年,荣府虽又出了个贾代善,在军中留下不少旧部,但贾代善故去这十多年,也让元平功臣一系拔出的差不多了。
但是,贾蔷背后还有一个林如海。
像林如海这样简在帝心,且于国朝社稷有大功的清贵人物,将来又注定入军机为相,便是他这个皇子,在未登基前,都要以礼相待。
因为林如海的缘故,皇上明显将贾蔷未视作寻常外臣。
再加上也不知怎么就入了皇后的眼,将尹家唯一嫡女许以为兼祧妻。
尹家太夫人十分喜爱之……
所以,贾蔷的确有些强硬的本钱。
但,无论如何,眼下头等大事仍是太后之事。
念及此,李时对贾蔷道:“贾蔷,方子,一定要保证是真的,出不得任何差错。这一桩买卖里,孤王也算是中人。”
贾蔷淡淡一笑,道:“王爷,此地是九华宫,我再怎样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会拿一个假方子,在九华宫中糊弄人。”
说罢,将手中那厚厚一卷卷宗放在一旁几案上,对宋哲道:“方子就在这,你也不必在此验,因为你根本看不懂。你是布行老人,自然明白染织原色,只有青、赤、黄、白、黑五色,其余皆为间色。而我这方子,除却青、黄、赤、黑、白五种原色外,还有绿、赭、紫、葱四色,统共九种原色。这九种原色,配出的间色,再以间色来配间色,算上深浅来论,足足有七百四十五种颜色。有的颜色,是用三种,甚至七八种间色,才能兑出一种明色来。你们瑞祥号如果真能将这些方子掌握了,天下第一布号,非你们莫属。”
七百四十五种颜色?!
宋哲闻言,简直激动的要跳起来,他从怀兜里拿出厚厚一叠银票,上前放在几案上,道:“三十万两银票在此,宁侯可以清点一番。”
贾蔷摇头道:“不必了,本侯在此处尚不敢弄鬼,更何况你一个商贾?立契书罢,果真出了问题,契书也算是一个见证。”
宋哲闻言,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心里愈发放心。
李时也高兴,派人取来文房四宝,看着二人立下买卖文书,又一起签字画押。
一式三份,贾蔷、李时各一份,另一份田国舅拿在手上。
贾蔷又当面点出了十万两银子的银票,交给了田国舅后,就与李时告辞。
李时哪里肯答应,道:“今日无论如何都等到中午,一起吃一顿素斋才是。孤王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说,你素来和小五儿亲近,怎么本王就不是子瑜的表兄?”
李暄在一旁嘎嘎偷乐道:“四哥,你以为这小子怎么会老老实实的就范?先前父皇和母后敲打过一回了!这会儿完事了,他还得和我去养心殿交差呢。不过四哥我跟你说,贾蔷说他弄出了一种素面酱,可以烤蘑菇吃,很好吃!晚会儿我们来叫你,一起去……”
李时听不下去了,左右看了看后,板着脸低声教训道:“这是甚么时候?这是你们琢磨吃的满足口腹之欲的地方?让人知道了,非弹劾你们一个大不敬的罪过!胡闹!”
李暄被训后,皱眉耷眼的不吭声,也不高兴。
李时见之,抽了抽嘴角,知道这五弟因年幼,颇受父皇母后宠爱,养成了这惫赖性子,只能无奈摇头道:“我就不去了,你们两个仔细着些,别让人看了去。不然,父皇饶不了你。”
李暄闻言,又高兴起来,小声道:“四哥,果真不一起去?我们还要叫上外祖母家的小四,贾蔷有个极好的说书先生,嘿,我跟你说,那说书先生说的书,是贾蔷自己写的,好顽之极……”
李时缓缓吐出口气,实在耐不住这聒噪,转身走向田国舅耳语了数句后,田国舅收好银票,负起手,一摇三晃的迈着四方步往寿萱殿去见太后了。
宋哲则抱着秘方卷宗,由内侍引着出了宫。
贾蔷和李暄对视一眼后,李暄差点没乐出声来,一道前往了养心殿。
……
“方子是假的?!”
养心殿内,隆安帝见李暄大笑告状,连说贾蔷“太坏”后,沉下脸来问道。
李暄不给贾蔷开口的机会,笑的有些打嗝,强压下后,在隆安帝嫌弃恼火的目光下,忙道:“父皇,方子是真方子,瑞祥号按着方子来配,也能染出云锦来,可他们果真按那个方子来染,非得赔死不可!”
“五儿闭嘴!”
见李暄自己说着,把他自己又乐得不行,笑的话都说不清楚。
尹皇后看出隆安帝快要动真火了,忙呵斥一句后,对贾蔷道:“贾蔷,你说,是怎么回事?方子既然是真的,瑞祥号为何染不出来?”
贾蔷面上也难忍一分自得色,道:“染倒是能染出来,而且还能染的一模一样!只是按照秘方上记得工序来染,只本钱都要比云锦还要贵一倍了,而且许多原料,只有江南才有,江南也不多。需要费的人工,也比寻常织染的耗费十倍不止。
臣打个比方,蚕茧缫丝出来的丝,叫生丝。可生丝上面还有一层丝胶,有这层胶在,就不好着色,胶内有杂物,丝便不明亮,所以生丝一定要脱胶成为熟丝。
正常脱胶,是通过经丝过糊和捣练来脱胶的,这样能够去除蚕丝中的胶质,松散其纤维,如此得到的蚕丝就是熟丝。
但大多数丝绸脱胶,最多脱到五成,大部分甚至只用脱去三成即可。然而云锦,必须要脱去七成才行。
只此一项,宋家就要花费至少三倍人工,才能做到这一步。
再加上其他原料的难求,根本别想大规模织染!
不过,宋家和田国舅不是说,想给太后织染几匹云锦做衣裳么?这一点臣保证,只要他们用心,绝对做得到!!”
德林号用的脱胶方法,是将猪肝脏、胰脏搅碎后,再用一些粗糙的提炼手法,提炼出的生物酶来脱胶。
这种法子,瑞祥号就算用再多的老师傅都不可能想到,只能用粗苯的法子来脱胶。
“哈哈哈!”
李暄笑点有些低的过分,听到贾蔷正经解释,比听篾片相公说相声还可乐,最后得意忘形的与贾蔷勾肩搭背起来,竖起大拇指道:“贾蔷,你也太鸡贼了,不过干的真漂亮!”
“放肆!还有没有点规矩?”
尹后呵斥了声,让李暄规矩站好后,转头看向隆安帝,就见隆安帝面色古怪的盯着贾蔷,道:“所以,你就用了这样一个方子,从宋家得了三十万两银子?”
三十万两,对于隆安帝来说,都绝不是一个小数字。
哪怕目前,他内库里都没这么多银子。
贾蔷总觉得这眼神有些像大灰狼,忙道:“皇上,这三十万两银子,除去给田国舅的十万两外,剩下的都要投入马车厂里。”
隆安帝不言语,尹皇后凤眸微眯,看着贾蔷笑道:“这二十万两,你和五儿一人十万?”
贾蔷点了点头,李暄也嗅到不太妙的气息,忙道:“母后,这十万两投进马车厂,等赚到大银子,儿臣给您和父皇修园子,就在汤山那块,有温汤啊……”
尹皇后笑眯眯道:“你们能有这份孝心就好,只是你父皇和母后,眼下哪有这份功夫,去洗甚么温汤?再者,也不必急这一二年。眼下太上皇大行,国库、内库都着紧空虚,你们拿这么些银子去胡闹,实在不该。拿出十五万两来,替父皇、母后分忧如何?”
李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过难过着难过着,又嘎嘎的笑出声来,撞客了似的,他看着尹后古怪道:“母后,十五万两?”
贾蔷也是一头黑人问号,身体微微前倾,一脸“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的神情眼神看着尹后。
尹后心里好笑,却蹙起眉头问道:“贾蔷不该也尽些孝心么?此事早晚要闹将开来,到头来还不是皇上护着你,怎么,舍不得?”
贾蔷倒吸了口凉气,肩头上还靠着一个笑的颤抖的站不稳的二哈,他连连点头,道:“娘娘不愧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贤德皇后,您开口教诲,臣没孝心也生出孝心来了。”
“噗嗤!本宫看你也是讨打,皇上和本宫面前,也敢油嘴滑舌!”
尹皇后心中大为满意,横了贾蔷一眼后,转头看向隆安帝。
隆安帝心里何等熨帖,大感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不过面上却不显,只淡淡“嗯”了声后,摆手道:“你们两个跪安罢!朕警告你们,国丧期间不准混来!再惹出是非来,仔细你们的好皮!”
……
乾清宫东门。
贾蔷、李暄坐在石阶上,一起望着远方怔怔出神。
李暄乐完之后,出了养心殿就开始心疼起来。
十五万两银子啊!!
“贾蔷,咱们那马车作坊,还开么?”
“开个屁!”
“别介!!”
“没本钱怎么开?”
“要不,先弄个小的?”
“弄甚么小的?这顽意儿必须一次到位,弄小的反而不划算,花的更多。王爷,你开府几年了,总有点家底罢?”
“咦?你想干甚么?”
“啧,你的十万两都被皇上、皇后要走了,你再补上十万两,我再抽出五万两,重新来过罢!”
“你少来!!那十五万,咱俩一人七万五!”
“你开甚么顽笑?”
“本王是正经人,从不开顽笑!不信,咱们回去寻母后问明白,是不是一人七万五!”
“要不要这么狠?”
“嘎嘎!本王也是狠人!怕了吧?”
“算了,七万五就七万五吧,一人七万五,不然马车作坊今年就不干了。”
“贾蔷,我老本儿总共就那么点,你可别亏了,果真亏了,我就带着王妃、侧妃一道去你家过日子去。”
“呵呵。”
“你甚么意思?”
“呵呵。”
“好胆!敢呵呵本王,看打!”
……
养心殿,隆安帝得闻戴权传报后,沉吟稍许后,摆摆手道:“随他们去罢!不必理会。”
只要不参与到夺嫡中,隆安帝也不介意,李暄和贾蔷走的过近。
能安安分分的当好一位王爷,平安康泰,富贵一生,就是隆安帝对李暄最大的期望。
一个闲王,得一顽得来的好友又算甚么?
至于贾蔷……
林如海身子骨并不好,也不知能撑几年。
贾蔷和李暄要好一点,将来也有个指靠。
也不枉他和林如海君臣一场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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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 推心置腹
神京东城,西南四街。
瑞祥号。
宋家说的上话的主子,悉数到全。
连家主大理寺卿宋昼,都在百忙中抽出了一个时辰的功夫至此。
另外就是,瑞祥号门下技艺最精良的八位染坊师傅!
此刻,中堂上一片静谧,偶有吃茶声,也被压的轻微。
“啧啧!妙啊!”
一位老师傅看的入神,不住颔首称赞。
另一位掌总的师傅却让人取来云锦,那样贵的云锦,却毫不吝啬的拿剪刀剪开,将经线细细撵磨了好一阵,又让人取来火,点燃后又立刻拈灭,嗅了嗅,再细细观察一阵后,叹息道:“原来如此啊!”
宋哲闻言面色一震,忙问道:“孙师傅,这方子可是真的?”
不等孙师傅开口,另一老师傅有些不悦道:“这等精妙的配伍,断没有假的道理。”
孙师傅也点头道:“虽未看全,但只从脱胶要求来看,应该不会有假。只是……”
见其面色有异,宋哲心头一跳,忙问道:“可是有甚么不妥之处?”
孙师傅摇头道:“倒也不能说不妥,只是这云锦脱胶的要求实在太高了些。也难怪云锦如此柔顺,上色如此鲜亮,咱们瑞祥号的丝,通常只脱三成胶,唯有那些高等的,才脱到五成。可这云锦,却足足要脱到七成!”
旁边有一年轻宋家男子,闻言笑道:“既然是越高等,脱的越高,那为何咱们瑞祥号平日里不脱七成胶?”
孙师傅道:“大爷不知,对于丝绸来说,这脱胶程度自然是越高越好,可对商家来说,却未必值当。脱三成胶,三个工匠劳作二日便可完成。脱五成胶,就需要六个工匠劳作五日才能完成。脱七成胶,则需要十二个工匠轮班劳作十五日才能完工。”
这年轻男子正是宋昼长子,宋清。
他闻言笑道:“若只是如此,倒也划算。云锦在市面上,价格比其他锦缎贵五成,如此倒也说的过去。”
孙师傅还想说些甚么,不过想了想,还是看完方子再说罢。
另一位掌总的邱师傅看了半晌后,抬眼皱眉道:“我大致看了赤色的染法,配伍用料上来看,没甚么大问题。用的法子,和套染法类似。只是……工序太繁杂了些。且有的颜料,平常很少用到。如这赤色,世上多用茜草、红花和苏木来染。可这方子上,却还要添一味赤血砂,是朱砂的一种……”
宋哲闻言,脸色有些难看,沉声问道:“邱师傅,这方子,到底能不能织染出云锦来?”
邱师傅闻言,道:“这倒应该没甚么问题……”
宋哲闻言,松了口气,道:“只要能织染出来就成,你们两位老师傅,真是唬我一跳!”
一直未出声的宋昼却叹息一声,道:“老五,你还是没有听明白两位老师傅的意思。”
宋哲闻言一怔,忙请教道:“大哥,你这是……”
宋昼皱眉道:“你还未想明白?两位老师傅是告诉你,这云锦,怕是未必能量产。”
宋哲闻言,面色骤然一变,若是不能量产,那宋家可是要吃一大亏!!
宋哲看向两位总管师傅,急声道:“果真不能量产?”
孙师傅也看完了一色方子,沉声道:“染,肯定能染出来。但许多染料,北地根本就没有,南边儿那边才有。关键是,工序实在繁杂,若按这个方子来,许多染槽都要重做。而且染坊的工匠伙计,至少要多招三倍。”
邱师傅叹息一声道:“难怪,云锦如此火热,贾家却一直压着不卖。而且,染坊也设在了江南,织染好后,再用船送入京,这般大费周章。原来,里面是有缘故的。”
宋昼闻言,淡淡道:“如此说来,贾家并非有意欺骗?”
邱师傅和孙师傅对视一眼后,都微微摇了摇头,道:“只从方子来看,应该不是有意欺骗。不过到底如何,还得到染槽上来过才行。”
宋昼点了点头,道:“那就去试试罢。”
一众染匠师傅们离去后,宋昼见宋哲面色难看之极,轻轻笑了笑,道:“这桩生意,倒也未必就是亏的。哪怕不能大批量织染出云锦来,可只要能和贾家等量,或者比他家多一些,对于瑞祥号来说,都有极不同的意义,这一点,你明白罢?”
宋哲缓缓点了点头,不过又苦涩道:“大哥,今日这三十万两,我还不放在心上。可是应允田傅的那百万两……”
宋昼面色淡淡,摇了摇头道:“这百万两,是分十年期限来付,听起来是很多,但每年也就十万两罢。最重要的是,每年拿出十万两来,保宋氏一个平安,我觉得值。”
听闻此言,宋哲面色和缓下来,笑道:“既然大哥觉得值,那就成。”又咬牙道:“我道贾蔷那小野种,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敢情里面有坑!我绝饶不了他!”
宋昼闻言,却皱起眉头道:“你能奈他何?”
宋哲闻言一怔,随即道:“大哥,我自然不会直接出面,可以让田傅去寻他麻烦啊!”
宋昼沉声喝道:“少招惹是非!你以为现在还像从前?”
宋哲有些不大在意道:“只要荆朝云还是领班军机大臣,元平功臣还掌着军权,和从前又有甚么不同?”
宋昼闻言大怒,一拍桌子骂道:“混帐!你懂个屁!如今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都未回来,林如海虽在,可他身子骨病弱,本性也不算刚烈,所以眼下还不显。可等韩彬他们回来了,你就知道甚么才是真正的霸道酷烈!如今太上皇不在了,你以为荆朝云能压得住韩半山?
你还指望田傅?一个田傅,不够韩彬他们一根手指捻死的!老五,我警告你,从今儿起,你最好规规矩矩的!等韩彬他们回来,和荆朝云、姜铎他们做过一场,看看到底谁生谁死后,你再露头。
有太后和田家护着,未必能波及得到宋家头上。可你若是自己作死,自作聪明,被人当成了出头的椽子,到时候就不要怪我不顾手足亲情,先一步大义灭亲,以保存宋氏!”
……
恪和郡王府,前厅。
贾蔷哭笑不得道:“我这还有事,王爷非拉我来王府做甚么?”
李暄乐道:“今儿先请你尝尝王府的素斋,明儿再去你家吃烤蘑菇!”
贾蔷闻言,看着乐呵呵的李暄,试探问了句:“王爷,这大行皇帝刚走,你这……”
李暄闻言,扯了扯嘴角,左右看了看后骂道:“球攮的,你也真敢问!”
骂归骂,随即还是答道:“不是我没心没肺,可太上皇孙子太多,他老人家哪里能疼得过来?我跟你说,别说我们这些孙子,就是我父皇那一辈,当年也只有义忠亲王才算是儿子,其他的只能算是臣。外面那些下流种子说我父皇刻薄寡恩,放屁!真论起来,我父皇比太上皇更重人情!
就拿你来说,要不是我父皇太爱林大人,你也未必入得了父皇的眼,是不是?可太上皇和我父皇不同,啧,这么说罢,打我记事起,太上皇和我说的话加一起,都不超过一百句。说一百句都多了,超不超过五十句也难说。
再加上这些年,那起子景初旧臣和元平功臣,干了那么些忘八事,我父皇受了多少窝心气?我母后偷偷落了多少泪,背后又是因为哪个?嘿!”
太上皇虽是亲皇祖,可突然驾崩,李暄心中实在不好说到底是难过,还是高兴……
贾蔷闻言,心里却有些感动,虽然李暄有些不着调,但若非真拿他当朋友,是万万不会说出这样犯大忌讳。
这番话若是传出去,是要成大罪的,李暄能被朝臣弹劾成筛子,隆安帝都未必能保得住他。
贾蔷顿了顿,轻声道:“王爷这话,倒是让我颇有共鸣。”
“放屁!”
李暄笑骂一声,道:“太上皇待你比待我都好,良臣二字就跟护身符一样,要不是这两个字,你早完犊子了!”
贾蔷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对于太上皇,我心中仍是一万分的敬佩。当初在醉仙楼所说的那些话,至今也不曾变过。毕竟太上皇继位之初,何其艰难,太上皇前二十年之伟业,在我看来,绝不逊色于太祖皇帝和世祖皇帝!当然,后面的事,我还是修饰了一番,确实是在拍马屁。
我当然会感激太上皇之恩,但平心而论,我终究不过是太上皇手里的一枚棋子罢。太上皇因为我当初那一番话,又借着钦赐我表字‘良臣’,在都中掀起了一场大风波,逼得韩彬等名臣不得不出京。
可这棋子,用完了,也就没用了。后来只因为我抄拿了玄真观,被人告了一状,那一次若非我及时献出道家重宝来,说不得就要遭一场大难。
相比之下,皇上对我,即便是看在先生的面上,虽常有喝骂,但君父慈厚之心依旧感人肺腑!
更不用说皇后娘娘了,数次解围相救……若非如此,我才不带你一起发财呢!”
“……”
李暄破口大骂道:“好你个下流种子!爷帮你的难道还少了?上回爷还送你几个奶嬷嬷,你忘了?”
贾蔷黑着脸,起身先对自后堂过来的王妃邱氏见礼。
李暄却仍不依不饶的拉扯着贾蔷的衣袖,嚷嚷道:“你说,爷是不是帮你了你许多?上回你让爷帮你寻一对双棒儿美人,爷费了多大的功夫才给你找到!平日里你从不登王府大门,听说有美人才上门来!可是爷告诉你,今儿你别想接走!如今还在国丧期间,爷得看着你些,可不能让你犯错!”
贾蔷:“……”
邱氏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暄,道:“哟!王爷这是当老小当的够了,给自己寻了个小兄弟?要不然怎照顾的这样体贴?”
李暄正色道:“王妃,这你就不知道了!是母后嘱咐我,平日里多照顾一下贾蔷。他是林大人的弟子啊,还是林大人的女婿。林大人不容易,他……”
“王爷可别说了!”
邱氏笑道:“妾身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明白这些?你就算只说是看在母后和外祖母还有子瑜的面上,这样体贴关照人家,我也认了。只是那双胞胎美人,王爷不留下一个?”
李暄倒吸了口凉气,简直震怒,大声道:“王妃,你把本王看成甚么人了?贾蔷这样的好色之徒吗?本王今日就把话丢在这,本王就算成了老鳏夫,也绝不碰那一对双儿一根手指!”
邱氏咬牙道:“王爷要成了老鳏夫,那妾身岂不是该死?!”
李暄奇道:“是吗?这怎么可能?哎呀,算了算了,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王妃,今儿贾蔷非要来王府做客,吃素斋。我耐不住他的请求,不得不请他个东道。王妃可要一起吃点?对了,一会儿小四儿也来……”
邱氏闻言面色一白,干呕了两下,摆手道:“快别在我跟前提这些……”
李暄见她如此,眼睛里居然还有些喜色,忙对邱氏身旁的昭容道:“快快快快!快扶了王妃进去歇息!”
邱氏缓了缓,稍微好点后,没好气的白了李暄一眼,方对贾蔷歉意道:“恕我招待不周,等明年,你和子瑜成亲后再来,我亲自下厨,好好请你们吃一个东道。”
贾蔷谢过后,邱氏方离去。
等她走后,李暄轻轻擦了擦额头,呼出口气,面色复杂的看着贾蔷道:“贾蔷,我劝你一句,要不还是别成亲了罢?爷告诉你,成亲后,真真烦死个人!!这婆娘,还会给父皇、母后还有外祖母告状,要是打了她,那就更麻烦了!你说,男人为何要成亲?咱们爷们儿在一起高乐,不是更有趣?不过你惨了,你已经迟了,你还要娶两个老婆!
林家那个爷不清楚,可外祖母家的子瑜表妹,虽是个不好事的,也不招事,可你要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那你以后可就惨了!连我都招惹不起她……嘎嘎嘎!”
贾蔷呵呵一笑,道:“王爷,怕老婆就怕老婆,没甚么的,我不笑话你。”
这话登时让李暄炸锅了,不过没等他闹将起来,就见身边内侍陆丰带着尹浩进来。
尹浩一进门,李暄也顾不得和贾蔷掰扯了,就悲声道:“四儿,咱们完了!从宋家弄到的银子,都让贾蔷拿去巴结父皇母后去了,球攮的,那可是咱们干大事的银子啊!”
贾蔷:“……”
尹浩:“……”
……
在恪和王府吃了一顿素席后,贾蔷就回到贾家,去了西府。
荣府荣庆堂上,贾政看到贾蔷进来,面色还有些不大自在。
贾蔷却没多说甚么,得贾母叮嘱了几句后,就护送着李纨,一道前往了神京东城成贤街,李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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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骨肉离苦
神京东城成贤街,李府。
此处距离国子监,不过一箭之地。
往日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李府,今日却是大门、角门都闭着。
亲卫前去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子才从里面传了一句话出来:“老爷今日不见外客,来人请回罢。改日,老爷再亲自给您道恼。”
亲卫大声道:“我们侯爷送荣府大奶奶回娘家省亲来了,快开门。”
此言一出,里面沉默了稍许后,道:“原来是大姑奶奶回来了,只是……贵客请先等等,小的这就去报给老太太。”
说罢,急急赶往里面。
盏茶功夫后,大门打开,三个身着儒裳的李家男子迎了出来。
贾蔷亦是翻身下马,行上前去,拱手道:“本侯今日前来,是为护送大婶婶见李家太夫人而来。”
李家男子见他神情冷淡,并未以晚辈礼相见,一个个心里有些不悦。
不过想到前儿李守中回来,是被两个亲兵无礼的押送回来,也就知道这位的确没将李家当做正经亲戚。
再加上心中也有畏惧,便没多说甚么,往里请去。
李纨的马车一路行至二门前,李家虽远谈不上豪富,但也是世代簪缨诗礼传家之族,因此李府倒也不显寒酸。
处处有竹石并诗词镌刻,透着文墨之香。
李纨在二门前下了车后,面色隐隐有些激动的看着三个李家男子,屈膝福礼,含泪拜道:“给二老爷、大兄、二兄请安。”
此三人,正是李纨的嫡亲叔父,和两位兄长。
三人看到一身寡淡素服,不施粉黛,精气神槁木一般的李纨,一个个也神情动容。
李家礼教规矩森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贾珠在时尚好,李纨还有贾珠陪着回娘家,见见亲人。
可贾珠去世后,李守中就严命李纨安心在贾家守寡,也是守着礼教贞洁,万万不敢想着回家再嫁的事。
为了断她万一的念想,竟是连娘家也不许回。
这样的事,在所谓的诗礼传家的儒学家族中,丝毫不鲜见。
丈夫死后,李纨心中除了贾兰外,和死灰一样没有活力,这娘家出了一大半的力……
三位李家男丁激动过后,又有些担忧,对李纨道:“老爷并不知道你回来,是老太太让你和……宁侯进来的。”
李纨闻言,心里一凉,勉强笑了笑,道:“原也是为了见老太太……”
贾蔷不愿耽搁许久,和这些人说话实在没甚么意义,道:“大婶婶,先去见太夫人罢。”
李纨也看出了贾蔷对李家的不喜,心里难过,却不好违拗,一并往李家明心堂行去。
这般态度,却令李纨的两个兄长十分不满。
在他们看来,李家也算得上贾蔷的长辈,再者,李家嫁一女入贾家,还坚持让她守节,难道不也是为了贾家好?
却没想到这般忘恩负义!
他们却不知,如今在贾蔷心里,如他们这般读书读的连人性都泯灭之人,实在难以亲近起来。
今日贾蔷要是退一步,这些人就敢端起亲长的身份,对他进行说教。
再者,贾蔷记得原著世界里,再过二三年,李家就有李纨的寡婶子带着两女进京投奔。
贾蔷不知道原著世界里李守中是怎么丢的官,又为何举家回到金陵南京的,也不知眼前李纨这位二叔是怎么死的……
但多半也是参与了不该参与的事。
人若一心想作死,谁能拦得住?
贾蔷也没这份心思,再来替李家收拾烂摊子。
索性,早早划分清楚距离和界限为好。
……
李家明心堂上。
李纨自幼生母早丧,继母不亲。
是李家太夫人一手将她抚育长大,又添了许多嫁妆,将她体面的嫁入贾家。
原本以为是世上无双的好姻缘,哪知贾珠早死,留下李纨一人守节,拉扯贾兰。
更是让她有娘家也回不得,至今,已有五六年未见了。
今日得见,李纨却是连话也说不出,只跪在太夫人脚下,泪如雨下。
李家太夫人白发苍苍,是一个清瘦的老太太,此刻见着李纨,亦是激动的老泪纵横,颤手抱住孙女,看着她身上寡素之服,似有锥心之痛。
过了好一阵,在李家两位太太的劝说下,李家太夫人和李纨总算松开了手。
贾蔷方上前见礼问安,后言道:“太夫人,大婶婶在贾家于上孝顺老太太、舅姑,平日里又领着一众贾家姊妹读书习女红,还抚育了贾兰。贾家上下无人不敬其德,不感念其孝行。今日送大婶婶回李家归省,也是我们贾家太夫人之意。贾家敬大婶婶守节之心,却不愿她断绝和李家的这份亲情。两家相隔又不是很远,没道理隔绝亲恩,使得骨肉相念不相见。这一次,若不是大婶婶心里实在挂念李祭酒,她也不敢回来,这实在没有道理。”
这话落在李家人耳中,就觉得有些刺耳了。
在他们看来,李家这样做,可不仅仅是为了李家的清誉名望,也是为了贾家。
贾家如今得了好还说风凉话,实在不当人子。
不过李家太夫人却还是高兴,毕竟有了贾蔷这番话,往后李纨回娘家,至少贾家那边的阻力就没了。
她紧紧握着李纨的手,道:“好!好啊!既然你夫家这样开明大义,那回头我也和老爷说说。我还能再活几年?不多见你几面,我闭眼都闭不严实。”
李纨闻言,又哭了起来。
好一阵后,李纨继母严氏笑道:“姑娘快别哭了,你这一哭,老太太也跟着落泪。老太太如今眼神不大好,郎中说了,不好多掉泪呢。”
李纨闻言,慌忙拿帕子止住眼泪,强笑道:“不哭了,不哭了,老太太也别哭了。”
李家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心中仍是难过。
等了稍许,见李家太夫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严氏便在一旁有些焦急道:“大姑娘,老爷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被人用亲兵看了起来?这算甚么?”
李纨闻言,看了看严氏后,对李家太夫人道:“老太太,今儿擅自回来,便是为了老爷。宫里太上皇驾崩,老爷受奸人挑唆,以为里面有骇人的阴谋在,就让国子监的监生们联名上书,要朝廷为太上皇讨个公道。此事因牵扯到兰儿他祖父,所以才会先一步被蔷儿给识破。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确实是有歹人在背后谋划,想害父亲和我公公卷入大案中,惹出抄家灭族之祸来。蔷儿将背后歹人给捉拿下狱,却将老爷送回李家来,为此还在皇上跟前吃了好大的挂落,说他徇私枉法。老太太,蔷儿最多也只能出一次力,若是老爷仍不改那骇人的想法,再生出事来,怕是整个李家都难保全。”
“啊?”
这番话,将李家内眷们吓个不轻。
李家太夫人听了也是心惊胆战,她仔细看了看面色焦急的李纨,又看向堂下的贾蔷,打量几番后站起身来。
她这一站,李家两位夫人也跟着站起来。
而后就见李家太夫人与贾蔷见了一礼……
贾蔷避开这一礼,道:“太夫人不必如此。看在大婶婶的面上,我也不会眼见着李祭酒被人到刀,落个夷族的下场。只是昨儿皇上亲口警告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是李祭酒再做出甚么捅破天的祸事,贾家也无能为力。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说李祭酒,人证物证都摆在跟前,他仍不信我,非去信那些包藏祸心的歹人。另外,皇上先前已经传旨,由宗人府、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联合审查一切可疑之人,可疑之事。结果四大部堂联合审查,连一天一夜功夫都没用到,就审查结案了。
那么多办案的精锐老人,他们都认为实在是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就这样,外面仍有奸人鼓动阴谋论,说太上皇非寿终正寝。这样的话,市井无知草民可说,国子监祭酒却说不得。李家也是世代官宦之族,当明白鼓动李祭酒闹腾此事的人,是何其阴毒。若李祭酒仍不改,下一回大婶婶再见诸位,怕是要到教坊司去见了。”
这番话,差点没把李家内眷的魂儿给吓飞了。
李纨对李家太夫人道:“老太太,今儿我和蔷儿就不去见老爷了,怕他面子上抹不开。老太太务必好生劝劝老爷,哪怕不为别人想想,也要为老太太想想才是。今儿我就不多留了,等老爷回心转意后,若还能允我回家,我再带兰儿来见太祖母。”
说罢,又落下泪来。
李家太夫人虽心如刀绞,却也知道事情轻重,她抚着李纨鬓角,道:“多亏了你,仍惦念着娘家,惦念着我。今儿好不容易娘们儿相聚了,可又这样短……你放心,这一次我必定说服你父亲,让他准你常回家来看看。”
李纨哭着又与两位李家夫人告别后,方一路洒泪,出了明心堂,重回马车上,伏在车厢内座椅上泣不成声。
世上最苦者,莫过亲人骨肉分离不相见。
李纨又与别个不同,她这半生坎坷,平日里为了贾兰倒也能忍。
可今日看到最疼她的李家太夫人,又匆匆离别,心中岂能不痛?
贾蔷骑在马上,靠近车边,温声劝道:“大婶婶实不必如此,往后多走动走动就是。”
李纨在车里压了压心头悲苦,强笑了下,感激不已道:“蔷哥儿,今日多亏了你,我和兰儿,都欠你良多,也不知该如何报答……”
贾蔷呵了声,道:“一家人,谈甚么报答?大婶婶,日子还长,日后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实不必烦恼忧愁,且慢慢过罢。把生活过好了,方不负我一番心思。”
“蔷儿,多谢你呢。”
……
荣国府,荣庆堂上。
看到归来的贾蔷和李纨,贾母新奇道:“怎这早晚就回来了?”
贾蔷呵呵道:“这马上都要天黑了,这会儿不回来,还在李家吃饭不成?”
贾母恼道:“你大婶婶几年难得回家一回,这次借机会回去一遭,你就催她早早回来?”
贾蔷倒吸一口凉气,道:“老太太,你可真会无中生有啊!我多咱催过了?”
李纨眼睛有些红肿,闻言忙赔笑道:“是我自己要早些回来的,如今家里姊妹们都不在,连凤丫头也不在,只老太太、太太两人在家,我如何放心得下……”
贾母闻言,欣慰叹道:“你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又何必挂念我们?家里那么多婆子媳妇丫鬟,还能饿着我们?实在不成,我们还可以和姨太太搭个伙!正好,宝丫头如今也不在。”
王夫人和薛姨妈都跟着笑了起来,独宝玉魂不守舍。
等李纨又解释了番,李家太夫人还要去劝李守中,不好多打扰,又道贾蔷说了,她日后可常回家看看……
贾母闻言,气笑着问贾蔷道:“我何时同你说过?”
贾蔷打了个哈哈,道:“老太太素来偏疼大婶婶,也重骨肉天伦之情,所以我猜着,老太太断不会不允。”
贾母对薛姨妈笑道:“这个猴儿,倒会拿好话挤兑人。话都让他说完了,我还能说甚么?”
薛姨妈笑道:“原也是正理,不是我恭维老太太,也见过那么多诰命夫人太夫人,如老太太这般通情达理的,实在不多见。”
贾母摆手道:“谁不是为人父母的,谁又不是为人子女的?连宫里都允许贵妃省亲了,咱们又怎好还拘束着?其实原也不曾拦过,只是亲家那边,礼数比贾家还重些。只要那边肯让进门,贾家断没有不许的道理。”
李纨又感激的再三拜谢。
好一番热闹后,贾母问贾蔷道:“对了,后面园子如何了?”
贾蔷道:“一直在建,大把银子洒出去,现在后面都成一片大工地了……老太太往后走走,就能听到动静了。”
薛姨妈也笑道:“我那边倒是能听到声响,热闹的很。”
贾母满意笑道:“我听甚么动静,别耽搁省亲就是。对了,玉儿她们甚么时候回来?要是不忙着回来,你把宝玉再送过去。家里只留他一个,又算甚么?整日里闷闷不乐的,委屈狠了!”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不多待了,一会儿就去接人,明儿到家。”
宝玉闻言,眼睛一亮,忙道:“我与你同去接,如何?”
贾蔷笑道:“好啊!原本准备让她们再顽几宿,不想昨晚上有不明身份的歹徒要袭击庄子,虽然被打退了,可还是不能放心,今儿我去接回来算了。宝玉一起去,多一人多一分力。对了,你骑射本领如何?别忘了带上弓箭,果真遇袭,你也出一份力!”
“不许去!”
“夜了,宝玉不去了!不是闹着顽的,你非要去,先问过老爷!”
贾宝玉:“……”
贾蔷哈哈大笑,转身离去。
今晚要去泡个温泉,带上这呆瓜,岂不扫兴?
……
PS:加油写第三更,争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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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温汤
神京城西三十里,桃园。
贾蔷到来时,一轮弦月正高悬。
漫天星河璀璨。
在这乡间桃园里,似连那颗充满算计、防备和晦暗的心,都缓缓澄清起来。
一排茅屋前,两堆篝火熊熊燃烧。
主子们一堆,丫鬟们一堆。
中间空地上,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手中持一把剑,翻飞起舞着。
当真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一圈女孩子们,一个个看的目不转睛,从未想过,女孩子也能做到这一步。
便是贾蔷出现在火光边缘,站在黑暗中,她们都没发现。
直到李婧最后一式风卷狂沙,引得篝火火焰都改变了方向,愈发让贾家姊妹们惊呼连连,李婧收了剑,才转向贾蔷方向,笑道:“爷怎这会儿来了?”
众人这才发现贾蔷到来,一阵阵惊喜声响起,贾蔷自黑暗中走进火光中,笑容灿烂。
“爷来了!”
香菱和小吉祥、小角儿欢喜的跑过来,平儿、晴雯也走了过来,均是笑意吟吟的看着贾蔷。
一众人一起往另一堆篝火前行过去,此时黛玉、宝钗、湘云、迎春、探春等人也都站了起来,满面含笑。
贾蔷看过去,只觉得一个个面若桃李,眉眼如画,火光映衬下,愈发比往日更娇艳三分,令他目不暇接。
他吃惊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莫非吃了甚么驻颜有方的灵丹妙药?怎一日功夫不见,都变成仙女儿了?尤其是林妹妹,哎呀,了不得了!愈发成月宫仙子了!”
“呸!”
在一片吃吃取笑中,黛玉带头啐了声,她一上前,贾蔷身边的丫头们纷纷让开,倒让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继续靠前。
贾蔷就主动些,站了过去,仔细看了看,笑道:“温汤还是有效果罢?都说温汤有延年益寿,养颜美容的功效,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
黛玉没好气道:“哪有这样玄乎?不过是大家刚去沐浴罢,又烤了火,才看着不大一样罢。”
贾蔷温声笑道:“已经极好了……这两日过的可还好?昨儿吓坏了不曾?”
黛玉笑道:“极好呢,丫头们都顽疯了。昨儿个起初都有些怕,不过小婧姐姐去了后,就没事了。她好厉害!”
李婧在一旁笑道:“爷的身手,比我还要强。”
此言一出,诸女孩子们眼睛都明亮起来。
出将入相,文武双全,马上封侯,岂不正是闺阁女儿家心目中最好的如意郎君?
湘云挽起袖角,不知跟谁学着,扎了个马步,嘴里“嘿嘿哈哈”的叫着,打了两拳,大眼睛还挑衅的看向贾蔷,挑了挑眉毛。
贾蔷竖起一根大拇指道:“厉害厉害!”
湘云却一下害羞起来,扭身投到宝钗怀里大笑了起来。
宝钗……沐浴过温汤的宝钗,原本白若冰雪的面上,透着桃花一样的晕红,美不胜收。
与贾蔷对视一眼,感觉出他目光中的欣赏后,有些羞涩的垂下了眼帘。
“都吃过了么?”
众人重新落座后,贾蔷问道。
黛玉笑道:“早就吃过了……你吃了没?”
贾蔷摇摇头道:“今儿忙一天,下午又送大婶婶回了趟娘家,回来后就来这边了。”
站在后面的香菱忙道:“我去寻二丫,让她给爷做饭!”
说罢,转身就跑。
小角儿和小吉祥如同两条小尾巴一样,跟着跑上去了。
贾蔷朝后面喊了声:“拿只鸡来,烤烤吃了就好,不必忙活!”
“好勒!!”
平儿和凤姐儿挨着坐,见此笑道:“这两天可跑疯了,就这还不满足,牢骚着没把十二小戏官也一并带了来。”
迎春也好奇:“这次怎没带她们?”
贾蔷笑道:“她们有许多功课要做,那戏里的典故那么多,若不好好用心学,戏文是唱不出韵的。”
凤姐儿气色看起来比原先好许多,但又和其她人不同,见贾蔷看过来,她没好气道:“我今儿还没上去沐浴,自然是黄脸婆一个,你少看我!”又奇道:“今儿大嫂子怎么回娘家了?她好几年都没回过了。”
贾蔷将事情大概说了遍,连李纨在李家的遭遇也大致说了下,引得一众姑娘们愤愤不平。
探春眼中难掩激愤,道:“终究是这世道,容不下女儿家活得好!如林姐姐这样的,又有几个?”
其她女孩子们也纷纷面色黯淡,贾蔷却笑道:“三姑姑,你这话就没良心了。果真将来出了阁受了委屈,难道贾家会坐看着?”
探春闻言,先是俊眼一睁,不过随即目光又软和下来,轻声道:“旁个我也不敢指望,只看……林姐姐的了!”
贾蔷:“……”
众姊妹哈哈大笑起来,凤姐儿却道:“得亏宝玉没来,不然听到这么些姊妹们都开始想着出阁的事,非得闹翻天不可!”
“呸!”
“呸呸!”
黛玉反击道:“凤丫头酸死了,你受了欺负,没有娘家兄弟子侄出头,不也是蔷哥儿帮得你?这会儿子倒说风凉话!”
“就是!”
“她惯来脸酸心硬,见不得别人好!”
一众大姑子小姑子火力全开,凤姐儿登时招架不住了,笑道:“这怎都朝我来了?我是在说宝玉不像!”
虽如此,到底还是又被喷了一阵,她果断伏输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成不成?”又岔开话题问贾蔷道:“家里可还好?老太太进宫可累坏了罢?”
贾蔷道:“宫里赏下恩典来,外臣诰命不必再进宫了。连先生也得了恩典,准了假,不必跟着劳累。”
凤姐儿叹息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也该回去了。”
众人闻言,也有许多不舍。
可家中有亲长在,她们自没有长久留在外面的道理。
贾蔷和身旁黛玉相视一笑后,又问李婧道:“昨儿夜里怎么回事?你打发回城的人说是漕帮的人?漕帮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来这一套?”
李婧也气笑道:“昨儿俘获了两人,说是京城分舵来了个少帮主,想用江湖路子来解决恩怨。昨儿他们闯来,只是想看看咱们有没有这个资格,和他们漕帮来解决恩怨。”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漕帮猖獗太久了,妄自尊大,也在道理之中。金沙帮还在挖漕帮的人么?”
李婧忍不住笑道:“要不他们怎会狗急跳墙?那些力夫给漕帮做事,累死累活,也不过能得一日之口粮。可给金沙帮做事,做的好的,甚至有机会能吃皇粮,成为差人。那些力夫都是一片一片的转投金沙帮,如今有了那两千丁勇的名额,传回码头上,更是人心浮动,转投金沙帮的人只会更多!若不是如此,我寻思着那劳什子少帮主,也不会出此昏招!”
贾蔷“嗯”了声,道:“既然漕帮想以江湖手段解决恩怨,那你今晚就回城,带上铁牛他们,招呼起高隆,出精锐,连夜突袭漕帮京城总舵,拿下那丁皓之子。”
李婧闻言大吃一惊,道:“爷,京城有数万漕帮帮众,若是突袭了漕帮京城总舵,拿下丁皓之子,会不会惹出乱事?”
贾蔷摇头道:“拿下丁皓后,斩他三根手指,留给漕帮,让漕帮将这三根手指送回漕帮总舵去,告诉丁皓,让他亲自来京赎人。当然,也可以让漕帮继续出下作手段。但再有下一次,金沙帮将和漕帮全面开战!宁愿玉石俱焚,也绝不会容忍漕帮对内眷下手。让人将漕帮的下作行径传到江湖上……至于会不会闹事……眼下正值国丧,任何聚众闹事者,皆以谋反罪论。此事我已经派人去预备了,你放手施为就是。记住,这一战,要打出金沙帮的威风!以便更快的吸收漕帮精锐帮众!”
李婧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激动之色,起身沉声应道:“喏!”
贾蔷亦站起身,走到李婧跟前,替她轻轻理了理脖颈衣襟领口处的盘扣,温声道:“多带些精锐人手,务必要保证周全,不要轻易涉险。若是骨头难啃,也不必强为之,明日我回京后,翻手可灭,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混帐罢。没必要只用江湖路数,漕帮从来都不是制定规矩的人,他们还没这个资格。”
李婧在人前被这样关照,俏脸飞红,点头轻声道:“我记下了。”
贾蔷上前抱了抱后,道:“去罢。”
李婧看了贾蔷稍许后,又抱拳与黛玉等人作别,也不等黛玉等人起身相送,就转身阔步离开,转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等李婧走后,贾蔷方坐回竹杌子上,可众姊妹们却一个个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安静了好一会儿后,还是凤姐儿先开的口,道:“蔷儿,这样一个姑娘,虽会舞剑,可你是不是也忒狠心了些,让人家一女孩子做这些?”
这话倒引起了不少人的共识,齐齐点头。
贾蔷往篝火里丢了根柴,呵了声,道:“二婶婶,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小婧自幼就被充作男儿养,是真正当成少帮主来培养的。她原和寻常闺秀不同,骨子里更热爱江湖,向往刀光剑影的生活。她跟了我,我就要让她过上她喜欢的生活,才没将她拘束在后院里做针凿女红的活计。对她来说,这样的生活,才更幸福。”
“噫~~~”
几个女孩子嫌弃肉麻,嗔了一声。
正好香菱取了一只才宰杀的鸡来,香菱提着鸡脖子,小吉祥和小角儿一人提一个鸡腿,嘻嘻哈哈的跑来。
黛玉同贾蔷笑道:“别瞧她现在傻乐,你走的那一晚上,这傻丫头在船上整整哭了一宿,眼睛都睁不开了,是该好好教训教训!”
贾蔷闻言,再看香菱一手拎一只没毛鸡,有些害羞的站在那,他笑道:“教她不许哭就是了,打是肯定不舍得打的。”
众人哄笑起来,贾蔷从笑嘻嘻的香菱手中接过鸡,拿木棍穿插好后烤了起来,另一边香菱却被黛玉牵过来,在圆圆屁股上“啪啪”拍了两下,道:“你们爷舍不得,我舍得!”
香菱也不怕疼,嘻嘻笑道:“姑娘也舍不得!”
黛玉“噗嗤”一笑,道:“我听宝丫头说,你原是个憨丫头,如今跟了你们主子,倒愈发顽皮了!可见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一旁宝钗不乐意了,掐了掐黛玉粉嫩的俏脸,道:“你这是说我朱,还是说我墨呀?”
黛玉保证道:“当然是朱!宝姐姐怎会是墨?宝姐姐必定是朱!”
“噗嗤!”
对面尤三姐一口茶喷进火堆里,激起一阵冲天火苗。
众人先是唬了一跳,随即又大笑起来。
看着顽闹成一团的女孩子们,贾蔷将鸡烤熟了很快吃干净后,此时夜色已深,他伸了个懒腰,道:“都早点休息罢,明儿一早回城。往后来的机会还多,也别留恋,这就是咱们家里的。日后想来就来!”
黛玉虽十分不舍,可见贾蔷看着她说,不乐意道:“谁留恋了?”顿了顿,又道:“你睡哪儿?”
贾蔷笑道:“这么多姑姑姊妹在,我自不能在这边睡。我去山上,半山坡上不是还有两间草屋么?我在那边对付一宿就是。”
黛玉闻言笑道:“那不巧,左边那间被凤丫头给占了,她白天不去沐浴,非等晚上睡觉前才去,平儿姐姐在上边陪着她。”
凤姐儿解释道:“我睡觉浅,洗一洗温汤,睡的舒坦。当初没上京来,还在金陵时,金陵那边也有温汤,我洗过几回,效果极好。”
贾蔷笑道:“那行,二婶婶和平儿睡左边那间,我睡右边那间就是……香菱来给我搓背。”
“哎呀!”
“羞不羞!”
“不害臊!”
姊妹们红着脸羞贾蔷,晴雯也不高兴,不过她有些怕黛玉生气,所以没敢闹腾起来。
等姊妹们一一回了茅屋,点起了灯,婆子们前来将篝火熄灭了,香菱美滋滋的进屋将贾蔷连同她自己的换洗衣裳打成小包袱背好后,就随着贾蔷、凤姐儿、平儿一道打着灯笼往山上去了。
说是山,其实也没多高,更像是一个高一些的土坡。
半山坡一左一右盖了两间木屋,许原是为了分开男女居住。
山上有几处泉眼,都盖上了木屋,凤姐儿和平儿去了西面那处温汤,贾蔷和香菱则去了东面那处。
贾蔷泡在温汤里,享受着香菱的按摩,间或做了些有趣之事……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平儿来叫一起下山,贾蔷见香菱已经疲的睁不开眼了,就打发她和平儿、凤姐儿先去歇息,他再泡泡解乏。
香菱起初不肯,后被贾蔷下命令后,才有些晃晃悠悠双腿发软的随平儿、凤姐儿先下山歇息去了。
贾蔷又泡了一柱香功夫后,疲乏尽去,才踩着星月光色下山,在半山坡右边的木屋里歇下。
一夜无话,偶有凤鸟啼鸣……
……
PS:嘿嘿!看懂没有?只能写到这个地步了,余下的写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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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见不得人
神京南城,漕帮京城分舵。
舵主潘子岳仍在牢中,如今主事的,既不是漕帮护法戴缑,也不是尊师宁晗,而是漕帮帮助丁皓之子,丁超。
漕帮势大,号称天下第一帮。
江湖之上,无人敢对漕帮不敬。
数十万帮众,便是寻常官府,水道巡河检点,看到漕帮旗帜都不敢刁难。
沿着运河沿线,所在之地无不霸道行事。
只因河道总督和河工钦差为其后台,便是寻常督抚都奈何不得他们。
但是,这是在京里。
对于丁超打发人去桃园试探贾家的根底,戴缑其实十万个不同意。
因上回事,他差点害得最大的靠山,其族叔戴权丢了乾清宫大总管的差事,戴权差点没将他五马分尸。
果真戴权因他出个差池,就算戴权不杀他,戴家也绝不会原谅他这个瘪犊子!
说不得,就给他去了势,送进宫里赔不是去了……
但丁超是丁皓爱子,丁皓一共三子五女,可干这一行的,虽谈不上五弊三缺,可能善终者也不多。
五女且不谈,只这三子,长子早死,次子被仇家砍断手筋脚筋,废人一个,万幸后来老来得子,生了这个老三。
其娇宠程度,自不必多提。
也就养着了妄自尊大的性格,行事起来,肆无忌惮。
戴缑虽不惧他,可也说服不了他。
他虽同丁超说了,这是天子脚下,即便是漕帮也不敢乱来,更何况眼下还是国丧期间?
偏丁超非要去试探试探人家,他觉得没甚么恶意,仿佛人家就不会觉得有恶意一样。
丁超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坐在主座上,桌几上居然摆放着一盘烤肉,烤肉旁则是一瓮清酒。
他喜滋滋的边吃边喝,皇帝老子死了,和他这个江湖人可没甚么相干……
倒也不能说全没相干,毕竟,他老子给他捐了个四品同知的官帽,真理论起来,他也不能开荤。
可谁在乎?
丁超也是个妙人,看出了戴缑的不安,好笑道:“老戴,你怕甚么?我只是打发人去吓唬吓唬那伙子,又不伤人。果真存了歹意,我直接派张三哥和王五哥去,他二人一刀一枪,天下之大,有几个人能挡得住他们?”
戴缑为难道:“若是他们只是去吓唬吓唬,这会儿早该回来了。如今还没回来,八成是出了意外。落到了贾家手上,以那贾蔷的脾性,还不杀上门来?如今他掌着五城兵马司,代步军营肃清都中。再加上,连我叔叔都传出话来,眼下不要和贾蔷为难。林如海在一日,谁都不好动他。真斗起来,漕帮官面上的势力,压不过他的。”
丁超懒洋洋道:“抓住又能如何?那俩人就算交代出漕帮来,也会说明他们没有恶意。就凭这,那贾家子还想置我于死地不成?等着吧,等他上门问罪的时候,我再好好和他掰扯掰扯。再让他罩着的金沙帮挖下去,漕帮在京城的人非让他们挖空了不说,我还要寻他算账……”
“算账”二字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
原本站在丁超身后,寸步不离的“张三哥”、“王五哥”面色骤变,两人一前一后,将丁超紧紧护在中间。
外面的喊杀声并未持续许久,就渐渐平息了下来。
然而这渐渐的安静,却如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屋内诸人的心头,让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砰!”
正这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撞开,两扇门齐齐摔落在地,涌进来一群身着黑衣的大汉。
其中一个高大如熊罴的壮汉,戴缑、宁晗都不陌生,有所耳闻。
戴缑唬的声音尖细的喊道:“可是宁侯来了?宁侯,误会,误会啊!”
人群分开,一步步迈入中堂的,却是李婧。
李婧看了看被两个高手护在正中的丁超,淡淡道:“你们既然想要以江湖手段了却恩怨,我金沙帮奉陪就是。丁少帮主,是随我们走一趟,请丁帮主前来赎人,还是死战一场,请丁帮主前来收尸?”
丁超倒也有些种,这种情况下,还将铁签子上的最后一块烤肉吃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皱眉道:“不是罢?我就打发两个人去探探口风,试试你们的成色,就到了喊打喊杀的地步?要是杀了我,你和你背后的人,未必能承担得起这个后果罢?”
李婧笑了笑,道:“难道戴护法没同你说过我们侯爷的事?”
丁超不解问道:“甚么事?”
李婧淡淡道:“有人曾伏杀贾家内眷,焚烧了她的车驾,那一夜,我们侯爷先带兵围了赵国公府,赵国公亲手交出他最疼爱的孙子,又一起去围了雄武候府,雄武候当时要敢说一个不字,那一夜雄武候府留下一个活口,就算我等无能。雄武候府交出世子后,我们侯爷又带人去围了……皇子府。丁少帮主,难道就没人告诫过你,绝对不要招惹我们侯爷在意的人?你自忖比上面几人尊贵多少?就算他们没人告诫你,难道就没人教过你,祸不及妻儿的江湖规矩?我最后再问你一句,要生,还是要死。对了,我也不瞒你,虽要带走你,但我们侯爷发话了,活着也要留下三指,让你的人带回去交给丁皓,让丁皓亲自进京来赎人。当然,收尸也可。”
“大胆!”
“狂妄!”
张三哥和王五哥闻言大怒,纷纷开口厉喝。
李婧见之一笑,她连退三步后,然后举起手来,一众大汉手中出现的东西,让丁超等人变了脸色。
只见数十根铁钎对准了他们,竟是要投掷射杀!
这个距离投掷射杀,比强弩又能差多少?
“停停停!”
丁超面色发白,举手叫道:“我伏了,我跟你们走,就让我爹来赎人!不过,能不能不割手指?真的,我派人过去就是想吓唬吓唬,没别的心思。果真存了歹意,也不可能只派两人过去,是不是?这次算我鲁莽了,留我三指,我愿按江湖规矩赔偿。”
李婧淡漠的看着丁超,道:“你还是不了解我们侯爷的脾气,你先前打发去的人若是伏杀我们侯爷,他都未必会如此生气,或许会给丁皓一个面子,只当你年轻不懂事。可是,你招惹错人了。我们侯爷既然开了口,就没有让步的道理。我最后数三声……”
“好好好!”
丁超吞咽了口唾沫,咬牙道:“我认栽了,也愿意出三根指头……”
“少帮主!”
张三哥和王五哥目眦欲裂,厉声喊道。
丁超一摆手道:“认赌服输,没想到这位侯爷是这样的人……不过,能不能打个商量,别全切手指,你们家侯爷说三根指头,没说非是手指头罢?我切两根小脚拇指,再切左手的小拇指,一共三根,如何?讲道理,你们也不想和我漕帮彻底结成死仇,是不是?当然,不是说谁怕谁,是没必要把事情做绝,对不对?今日留一线,以后也好再相见。”
李婧对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黑二代,有了新的看法,此人,还真不是寻常所见的纨绔废物。
她眯起眼审视了此人稍许后,点点头道:“好,我就代我们侯爷做主,给漕帮这个面子。”
丁超拦住想说话的戴缑,道:“你宫里虽然有人,但人家显然不吃你这一套,罢了,去取金疮药来,我这就动手。”
戴缑皱眉,看了李婧一眼,宁晗脸色铁青,前去取药。
未几而归,丁超笑着骂咧咧的坐下后,去了鞋袜,露出一双脚来,他手持利刃,在右脚小拇指边上比划了下,然后抬起眼帘,目光锋利的看向李婧,沉声道:“看好了!”
说罢,手起刀落,一截脚趾染血落地。
丁超额头见汗,疼的唏哩呼噜的,赶紧上了药后,张三哥替他包扎起来。
而后又如法炮制,一刀切了右脚趾,赵五哥替他包扎了起来。
丁超面色惨白,抬头看着李婧,道:“打个商量,这两根脚趾,我亲自交给宁侯。留下手指先不切,我和他谈一谈。谈过后,果真还要我切,我绝无二话。若是谈妥了,也就不用我爹来京了。他老家已经上了春秋,年岁太高了,我实不愿再让他替我奔波。且我保证,今夜事,今夜了。绝不因为这两根脚趾,往后再心生怨恨报复。如何?”
李婧闻言,对此人的忌惮又提高一筹,若非此人实有几分来头,她都想立刻斩杀了他,以除后患。
眼见她面色阴晴不定,一旁的高隆上前,小声道:“此人不是善类,用的也不是江湖门路,是朝堂权术。少帮主如果应付不了,就等明日侯爷回城了,再由他来定夺罢。果真要杀,也不在这一日。”
李婧闻言,缓缓点头。
见此,丁超长长呼出口气,随即就开始吱哇鬼叫起来:
“疼!肏你娘啊,下手那么狠!”
“疼死你娘了!”
……
翌日清晨,天还未明。
神京城西三十里,贾家桃园。
半山上,睡的唏哩呼噜的香菱被唤起床后,整个人还有些晕乎。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隐隐觉得,其他三人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而且,那位二.奶奶,昨儿上山时,走路也没这样不利落呀……
不过她也没多想,一起下了山后,山脚下的茅草屋里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了。
庭院里停了好多马车,姑娘丫鬟们各自上了车,连婆子们也一样。
香菱上车后,就被晴雯取笑,然后又打闹了起来。
没多久,马车开动,出了桃园,往神京城折返而去。
到神京城时,天色已明。
贾蔷将诸马车送入荣府后,都没下马,就急急往宫里赶去。
……
PS:这一章本来写到四千六百字,删了一千多字,还是朦胧点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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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红颜未老恩先绝
皇城,乾清宫。
贾蔷哭灵举孝罢,刚出宫门,就被田傅拦下。
这位国舅爷如今的气场壮的很,即便周遭不时有宗室王公走过,与他打招呼时,田傅也不过微微颔首。
有宗王诸子与他行礼,他竟也敢大剌剌的受下。
而后当着诸人的面,质问贾蔷道:“你那方子到底怎么回事?”
昨儿回去后,经身边清客相公们指点,他越算越觉得吃了亏。
云锦卖的那样火那样贵,十年才分一百万两,听着多,其实真不算甚么。
瞧瞧贾家的会馆,一天就卖出多少去!
田傅一听,就觉得上当吃亏了,越想越气,便去寻宋家。
没想到,得到的却是方子有问题,不能量产的结果。
这让如今心气比天高的田傅如何能忍?
原本想直接打上贾家去,可上回在贾家吃了亏,他心里到底还有些怵,所以干脆就在宫里等着他。
田傅倒要看看,贾蔷敢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太后娘娘的眼皮底下,再和他动手。
看到田傅这作死的样,贾蔷皱起眉头,问道:“甚么怎么回事?”
田傅厉声道:“你少跟爷打马虎眼!你那方子居然不能量产,就这,你也敢骗三十万两银子?你穷疯了吧?”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原以为可以抱上一座金山,可谁知这金山只能看着,却开采不动。
也就愈发让人抓狂!
贾蔷闻言,上前两步,看着田傅轻声道:“国舅爷,那方子是假的么?”
田傅怒声道:“虽不是假的,可不能多染些,那顶个屁用?”
贾蔷声音渐渐凌厉,道:“既然不是假的,那能不能多染些,和你有一文钱干系?你不过一个中人,就收了十万两的好处银子,不说感激,竟然还敢来扰我!方子若有问题,和契书不符,宋家大可来寻本侯打官司,用得着你在这上蹿下跳?你算老几?”
“好!好好!”
田傅闻言勃然大怒,道:“走,咱们现在就去寻太后,让太后娘娘告诉你,我算老几!”
“去就去!”
贾蔷声音比田傅更大,广场周遭来来往往的百官和宗室都站住了脚,看了过来,只听贾蔷震怒道:“我得太上皇钦赐表字良臣,又得太上金牌在手,还会怕你这贪得无厌的小人?看在太后娘娘的面,你逼我卖价值万金的方子,苛勒走十万两银子,我都容你,可你还不知足!走!今日就请太后来乾清宫,在太上皇梓宫面前,看她老人家是不是要逼我把贾家的家当都给了你去!”
太后娘娘之所以至高无上,那是因为有生养天子之德!
可如果这德望被败去,成了天下人的笑柄,那……
也就不是至高无上的了。
莫说太后,便是太上皇,当初为何退位?
除却龙体欠安外,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登基三十载前二十年的威望,在后十年内被他差不多败干净了。
若再继续恶化下去,整个李氏江山都要出大问题。
所以,他不得不退位。
等隆安帝熬干心力,重整动荡河山后,太上皇才借着贾蔷这个良臣,重新洗白……
太上皇尚且会因为失德不得不退位,太后若是做到这一步,距离被废也就不远了。
即便不会明着废,可朝野上下不再尊她,也和被废差不多。
到那时,田家想好死都难。
田傅再糊涂,这一点还是能想明白的。
眼见贾蔷拽着他的衣襟领口就往九华宫去,周围一片哗然,并一个个看热闹看的激动,跟上前去。
田傅大骇,正要喊救命,就见恪荣郡王李时从外面匆匆进来,厉声呵斥道:“贾蔷,你干甚么?还不松手!”
贾蔷竟不给这位贤王体面,并不松手,他死死拽住田傅的领口,沉声道:“王爷,先前我给王爷的面子,三十万两就贱卖了云锦的方子。到底吃了多少亏,王爷心里也当有数。可今日此辈小人,竟然又来寻上门来敲诈!怎么,王爷还要帮他再压榨一回?”
李时闻言面色骤然一变,眼神锋利的扫过贾蔷一眼后,问田傅道:“国舅爷,到底怎么回事?”
田傅气道:“你别听他胡扯!他给的方子,根本不能量产!”
贾蔷厉声道:“能不能量产,你们先前不知道吗?要是能大量织造,我会一个月就卖三四回,一个人只能买三五匹?我难道不知道放开了卖,多赚银子?事实就摆在那,你们自己贪心迷了眼,怪哪个?我给你们的方子,难道不是真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这才听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李时也皱起眉头来,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对田傅道:“若果真如此的话,国舅爷来寻,就实在没道理了。”
贾蔷仍不放过打击田家名望的机会,厉声道:“你压迫我贾家卖出可传家的方子,我倒还要给你十万两,你不说感激,居然还不放过?我贾家先祖从龙太祖,披肝沥胆,抛头颅洒热血,起兵以来贾氏一族死伤何止千百,为大燕江山立下何等功劳?不想今日,竟被你这腌臜下作之人苛勒至此!
念在太上皇和太后娘娘慈恩的面上,我每每退让,不与你计较,没想到,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苦苦相逼!好啊!我这就回家,请来宁荣二公先祖神位,请来太祖高皇帝御笔亲书之牌匾,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咱们就在奉先殿太祖皇帝面前,辩个清白!我倒要看看,是太祖高皇帝大,还是你田家大!”
那田傅本就是个草包,仰仗太后亲弟的身份素来作威作福惯了,贪婪非常。
这会儿被贾蔷当着诸披朱衣紫朝廷大员并宗室王公、武勋亲贵的面,揪住衣襟不放,连颜面扫地都顾不得了,面相惊骇。
正当李时大感棘手,要上前劝贾蔷松手时,忽见凤藻宫太监牧笛匆匆赶来,让三人前往九华宫,寿萱殿。
见此,广场上不少心思灵透之人,面色登时变了。
果真将此事闹到太后跟前,太后又偏帮田傅的话,那……
田家的名声,就真的要臭大街了。
而田家的名声成了臭狗屎,太后又能有多好……
看看这座皇城,虽已入春,太阳暖煦,可不少人还是觉得,有些刺骨的寒意……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才起没多久,刚用了早饭,看到一众孙女儿回来,一个个容光焕发,肤色白里透红,惊喜笑道:“看来这温汤着实是个好东西!一个个颜色都好了许多!”
李纨看着也羡慕,道:“姊妹们原本就出落的好,这两日不见,愈发出挑了。”
黛玉笑道:“等老太太、太太和大嫂子得闲了,也去逛逛才好。那里屋子多,景儿也好,看着开阔得多。庄子上还有老人,可以和老太太讲讲古。老太太去了,必是不愿回来的。”
贾母闻言愈发高兴,对王夫人道:“到底是我的玉儿疼我!蔷哥儿那孽障,是再也指望不上的。”
王夫人淡淡笑了笑,道:“都是好孩子。”顿了顿又问道:“怎么听说,这两日庄子上不素净,有歹人要闯进去?”
黛玉忙道:“并没那么唬人,蔷哥儿早先就做了准备,坏人还没露头,就被抓起来了。”
王夫人闻言笑了笑,道:“那就是昨儿蔷哥儿在唬宝玉呢。”
众人闻言,不解其意,看向垂头丧气懊恼非常的宝玉,贾母在一旁笑道:“不相干,下回我也去,姊妹们都去,你再跟着去,岂不更有趣?”
安抚罢宝玉,贾母看了圈,好奇问道:“凤丫头呢?她不是也去了?”
宝钗忙道:“方才平儿下车说,凤姐姐颠簸了一路,身子有些不适,怕是要吐。不敢来这边,扰了老太太和姊妹们的兴致。等她回去略略缓一缓就来,请老太太、太太别怪罪。”
贾母笑道:“怪罪甚么?这丫头也是……这两天,她可好一些了?”
宝钗笑道:“好多了,又能说笑骂人了。”
探春等人都笑了起来,昨儿凤姐儿才被她们一起教训了回。
贾母见她们姊妹们高兴,心情也愈发高兴起来,得知她们还未吃早饭,便忙让李纨去厨房里准备,又对王夫人道:“既然好多了,那就好。正好琏儿在东路院也待不下去了,他干下那等混帐事,如今听闻他老子养过来了,唬的甚么似得,白天夜里睡不着,罢了,让人接过来罢,送回他们院子里去好生休养。”
王夫人闻言,淡淡笑了笑,道:“老太太说的,原是正理。就怕,凤丫头那性子,又闹将起来。”
贾母摆手道:“再不会!凤哥儿我最是知道,虽性子烈,却是个明白人,极通道理。再怎样,还能记一辈子的仇不成?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再说,等琏儿养好了伤,还要去甘肃镇……唉,每每想到这个,我心里就难受不落忍。不行,回头我再和蔷哥儿说说,家里就这么几个哥儿,送到那么远去吃沙子,还了得?”
……
贾母院后,南北夹道边的三间小抱厦内。
西厢房里,刚刚进屋子安顿下来的平儿,看着眼神慌乱,但俏脸简直流光溢彩的凤姐儿,不安的唤了声:“奶奶……”
凤姐儿闻声,眼泪一下流了下来,伸手就在平儿胳膊上打了一巴掌,咬牙恨道:“昨儿你死哪去了?怎不早些回来?”
平儿亦是流下泪来,悔恨道:“昨儿我担心香菱伺候不好爷,她睡性大,进门就躺倒睡下了。我一直在等爷回来,没想到也睡着了。实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凤姐儿面色苍白,缓缓道:“平儿,此事,便是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只当甚么都没发生过。若有半个字传出去,我也不用活了。”
平儿忙道:“香菱那丫头睡的死死的,我听到动静起来时,她还打着小鼾呢。先前我也细细观察她,还是一脸迷糊的样子,断不会知道的。”
凤姐儿闻言,轻轻呼出口气,面皮又臊的滚烫,隔着一条路,也能听到动静……
就听平儿小声道:“奶奶,日后可怎么办呢?”
凤姐儿咬牙啐道:“还能怎么办?只当甚么都没发生过!你当我是滢妇不成?若不是他确实走岔了道,我宁肯不活了,也不与他相干罢休!”
平儿忙劝道:“断不是故意如此,爷必是认错了人。爷也说了,他只记得奶奶和我住在左边,却忘了,上山的左边,和下山的左边不是一回事。再加上也是我的不是,跑到香菱那边去了,正巧房里只留下奶奶一人,所以才……”
“好了好了好了!”
凤姐儿闻言心慌意乱的喝断道:“不管如何,昨儿的事只当没发生过便是。往后,再不许说。”
平儿忙应下,道:“我们爷也说了,再不会提起。”
凤姐儿恨道:“他当然不会提!”
平儿又哄了两句后,担忧道:“奶奶怎么走路都不顺当了?”
“……”
凤姐儿俏脸一下刹红,兜脸啐了声,道:“你再说!”
平儿这才反应过来,俏脸亦是瞬间通红,讷讷道:“我只是担心奶奶的身子……”
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虽曾名为主仆,实则比姊妹还亲,有些话,当着亲姊妹都不能说,当下却能说。
凤姐儿咬牙道:“也不知你们几个是怎么承受得起的,那野牛肏的,简直要人亲命!”
平儿羞的差点想寻个地缝儿钻进去,恼火道:“奶奶这说的是甚么话?”
凤姐儿面皮也臊的滚烫,却还是硬撑道:“你还同我装!”
平儿扭过脸去,不去理她。
凤姐儿叹息一声道:“好了好了,过了今儿,这辈子都不会再提此事了。我又不是那不知廉耻的,若不是前几天才刚刚死过一回,知道了那种滋味的可怕,今儿是再不能活的。”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忙转过头来劝道:“奶奶,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才是。若是原先倒也罢了,可先前你和二爷才闹成那样,都生死相见了,你不是心里都起了和离的心思?再说,原是意外,两边都不是故意的。你若是想不开没了,我们爷怕也难活的高兴了。”
凤姐儿用帕子擦拭了下眼泪后恨声骂道:“你这浪蹄子说的甚么话?敢情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你们爷寻开心的?你当我是甚么,粉头么?”又见平儿还想解释甚么,她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白话两句出出气。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是为了谁守着。但女人活着,总要自己尊重些不是?你回去后告诉他,日后断不可再起邪念,不然,就真要一起沦为畜生了。”
看她面色凄然,平儿忙道:“奶奶放心,爷断不会的。”
凤姐儿啐道:“你真是迷了心了,他不会?平丫头,我劝你看好他,不然……哼哼,你瞧他瞅秦氏那眼神,眼睛都是直的!这些能瞒得过我的眼睛?这世上,哪有不馋嘴不偷腥的猫?他们东府,原都是一路货色!不过,我断不是秦氏那样的人!”
平儿:“……”
正当平儿还想说些甚么时,却见绘金急急从外面进来,凤姐儿扬起眉头就要骂,却听绘金有些慌张道:“奶奶不好了,二爷回来了!”
凤姐儿闻言,竟是心里一虚,底气不足道:“他……他回来做甚么?”
绘金摇头道:“并不知道,不过,是被人抬回来的,还是动弹不得……如今去东厢安顿下了。”
凤姐儿闻言,心烦意乱,虽然昨儿是意外,虽然贾琏早就从瘦西湖嫖到了秦淮河,又偷了他的小娘,可女人和男人如何相同?
她自觉做了不该做的事,这会儿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想了想后对平儿道:“罢了,我虽和他到底夫妻一场,眼下他落到这个地步,我还是去看看他罢?”
平儿想了想,迟疑道:“奶奶,只怕,他未必愿意见你……”
凤姐儿闻言,眉毛都竖了起来,道:“他还有脸怪我?”
平儿苦笑道:“他落到这个地步,怕是要怨怪到奶**上……”
按这个世道的说法,当日凤姐儿去捉奸,闹到这个地步,贾琏甚至要被发配甘肃镇去吃沙子,还真就是凤姐儿的不是……
任谁知道了,都要说她一声“不贤”。
亲亲尚且要相隐短处,更何况是夫妻?
凤姐儿脸色难看,起身下了床,也不多言,走向东厢。
门口有两个丫头守着,见了凤姐儿忙见了礼,脸色却有些不对。
凤姐儿看到这何其相似的一幕,却不似从前那样怒火中烧,甚至很是平静。
她掀起毡帘入内,往里间一看,果不其然,就见贾琏倚在床头,搂着一个大丫头在那上下其手。
但贾琏也有不同,看到凤姐儿后,竟不似从前那样匆匆撂开手赔笑脸,只淡漠的看了眼后,又继续在那面红耳赤想挣扎起身的丫头身上摸索起来,恍若无人。
凤姐儿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转身离去。
……
PS:群快满了,群号在简介里,今天出番……另外,争取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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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谋母 (第三更!)
九华宫,寿萱殿。
自太上皇驾崩那一夜后,这座宫殿似乎就弥漫着阴森森的气息。
尹后看着绷着一张脸,没有一丝表情的太后笑道:“这些孩子实在是不懂事,竟又惊动了太后娘娘,我带他来给太后娘娘赔不是。”
太后看了看殿内的田傅、贾蔷和李时,声音不见往日的慈蔼,冷漠问道:“又是怎么回事?哀家都到了这个地步,如今只余这么个亲弟弟,也容不下了么?”
尹皇后闻言,却不似曾经那样惊慌,她雍容的转过头来,凤眸扫过田傅、李时,最后落在贾蔷面上,道:“贾蔷,到底因为何事又闹将起来?你如实说来!”
田傅本想抢口,结果也不知怎地,被尹皇后一双满是威严的凤眸看了一眼后,张口的嘴竟然唬的卡在那里……
贾蔷便将事情如实的说了遍,不过大罪过却不在田傅身上,而是在瑞祥号身上。
“瑞祥号宋氏觊觎臣手里的云锦方子,就挑唆了国舅爷前来,逼我卖出去,念在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的面上,臣不得不以区区三十万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瑞祥号……”
“三十万两?还区区?这么一大笔银子,委屈着你了?”
田太后不无嫌恶的问道。
贾蔷声音平缓道:“回太后的话,东盛赵家给臣开出的价码,是每年超过三十万两的分红红利。这一点,国舅爷自己也知道。不过,因为国舅爷说了,是太后娘娘只想要瑞祥号来织染绸缎,才穿的舒坦,臣虽万分不舍,却也不得不答应出手。并且,卖方子的三十万两银子,国舅爷还分去了十万两,给大行皇帝举哀,臣又献出了十五万两。太上皇在时,对臣之恩典,臣没齿难忘,能为他老人家做点甚么,绝无二话!
如此,臣一份价值千万的方子,最后手里只落了五万两。就是这五万两,臣还要拿出来,和恪和郡王一起做点买卖,赚了银子好拿去修园子,给太后娘娘和皇上、皇后娘娘供个解闷儿的地。
原本此事已经算了了,可是臣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方才国舅爷又寻上臣,说臣不是好人……”
饶是田太后眼下性子偏激,可听到贾蔷所述,也觉得有些不落忍,她皱眉看向田傅,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素来忠厚,莫不是被人诓骗了去?”
田傅闻言,一时头脑都有些懵,转不过来圈,只闷声道:“原只想孝敬老姐姐来着,没想到方子居然不能量产,白费心思了……”
太后许也是老糊涂了,听闻此言,竟看向贾蔷问道:“是方子有问题?”
贾蔷抽了抽嘴角,看着这位太后,有些没想明白,她是怎么在宫里立足封后的,就凭这一派天真烂漫么?
不过看到尹后使来的眼神,他还是恭敬道:“方子并无问题,依照那方子,绝对能织染出云锦。只是这种绸缎本来就十分难织染,臣的德林号产量就少,每个月只能卖四天,这四天里,也只有身份地位尊贵的诰命,才能买上三五匹,就是因为实在太难弄了。这些事,瑞祥号和国舅爷原本就知道。臣不知,他们为何现在反倒又怪罪到臣头上了。”
田太后闻言,觉得也在理,又看向田傅。
田傅委屈巴巴道:“原以为是他没能为,织染不出许多来,瑞祥号却不同。谁曾想,是方子不准。”
贾蔷不解道:“方子准不准,和国舅又有甚么相干?我卖个方子,到头来连五万两都落不到,国舅爷一人独享十万两,这都还不知足?方子不准,也是宋家倒霉,和国舅一文钱也不相干。怎么是国舅出面来寻我的麻烦?”
田傅瓮声道:“宋家许我了干股,按年分我红利……我家儿女多,不多备着些,怎么给田家繁衍香火?你素来会赚银子,都中都道你是善财金童,小五儿堂堂皇子,也成天和你搅和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多赚些银子?你给他赚得,给田家赚不得?”
这话,可真他娘的有道理!
尹皇后笑道:“国舅要是早点说此事,哪里还要闹到这个地步,还被人哄着当枪使?你直接同贾蔷和五儿说,他们还能不带你?”
贾蔷不无恼火道:“前面分明已经说好了,给宋家设一局!宋家先使黑手,臣就和恪和郡王,还有国舅爷,一起拾掇拾掇宋家,再从他家弄些银子出来,大家均分了。结果也不知国舅爷是怎么想的,转过头去,又被人哄了去。”
尹皇后笑道:“我就说,原是一家人,你们怎还会和国舅爷斗了起来。原来国舅爷又被人诓骗了去……母后,也不怪国舅爷,他最是忠厚,连皇上都夸他是老实人。可恨朝中有些大臣,专做些离间天家骨肉的下作勾当,实在可恨可恼!
您想想,先前就是这起子人造谣太上皇驾崩背后有阴谋,逼得皇上不得不将所有人,通通交给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去审,他们还要求,一个人都不许少,好似谁会灭口一样,眼里哪里还有皇上?结果皇上也不得不照办了。如今好了,人好好的送过去,结果是他们严刑拷打死了那么些,到头来却说甚么问题也没有,真真是可气!
偏他们挑唆了多少人在闹事,连义平郡王都被他们诓了去。皇上为了不让这个亲弟弟再受骗,才将他打发去皇陵守几天。只等国丧办完后,就赶紧接出来,晋封个亲王,让他好好的孝顺太后娘娘,好好的享一世富贵!
就怕那些黑了心的,一直在背后煽阴风点妖火,不肯消停呐。”
“果真如此?”
田太后闻言,面色松动了些,看着尹后问道。
尹后叹息一声,道:“母后,再怎么说,皇上也是从母后肚子里爬出来的亲骨肉,难道还会哄骗母后?宫里有些太妃……唉,她们各自有各自的儿子,所以……
有些话,儿媳这个当皇后当晚辈的实在不好说,只是母后是最明白不过的人,一定要仔细有些人,离间咱们一家子的亲情才是!
今儿若不是国舅被骗,儿媳也没这个机会,同母后您说这些。就是说了,您也不信。
可国舅爷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您瞧瞧,堂堂一个国舅,这样尊贵,可在那些人眼里,又算得了甚么?
让人哄骗成甚么了!皇上知道此事后,气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只道这是千古未有的奇耻大辱!”
田太后闻言,气的直发抖,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既然如此,皇上为何不治他们的大罪?就容这起子无法无天的混帐,戏弄当朝国舅?”心疼她的老弟弟!
尹后眼睛微微抽动了下,却是赔笑道:“太后啊,不是皇上不想治罪,只是眼下正是太上皇的国丧期间,实不好大动干戈。再者,宋昼是太上皇的老臣,太上皇刚刚大行,皇上就拿太上皇老臣开刀,会让人非议的。且宋家,牵扯的实在太广。皇上一时也拿他们没法子……”
田太后闻言,生起闷气来,总觉得这个大儿子当皇上当得实在没意思……
就听贾蔷问田傅道:“宋家许给国舅爷不少东西罢?但我猜,他们必是放了根长线,画了个大饼,说十年二十年后,给国舅多少银子,或是八十万两,或是一百万两,是不是?”
田傅震惊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贾蔷冷笑一声道:“这便是那些人惯用的无耻手段,臣斗胆猜测,他们这是笃定了,太后娘娘活不过十年,所以提前画张空饼,钓着国舅爷给他们当牛做马干脏活。等不忍言那一日,国舅爷反倒被他们推出来,当替罪羊给杀了。自古以为,文官不都是这个德性?”
“好一群球攮的下流种子!我再不放过他们!”
田傅怒声咒骂道。
尹皇后看着田太后笑道:“旁的事一时不好办,倒是这件事,可以操办一番。母后何不下道懿旨,让皇上帮国舅爷将这笔账讨回来?果真有一百万两银子打底,国舅爷比皇上还富,少不得皇上要问这个亲舅舅借点银子使呢。”
田太后阴沉憎恨了几天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了,迟疑问道:“果真可以?”
尹皇后笑道:“这有甚么不可以的?不过是太后一道懿旨的事。”
田太后闻言,看着殿下田傅眼巴巴的眼神,心一软,点点头道:“好罢!来人,取哀家宝玺来!”
殿内,每每想开口,都被尹后用眼神制止的李时,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背后发凉。
太后不懂,田傅那蠢货也不懂,可参政数年的李时却不会不懂!
果真太后传下这样一道懿旨,且不说给事中会不会封驳回来,太上皇刚刚大行,多半不会。
可即便驳回来,对太后的名望依旧打击极大。
李时甚至都能想到,太后仗着尊位,给娘家兄弟肆意搜刮士绅之财,这样的恶名会流传成甚么样。
从此以后,太后娘娘还想以圣母皇太后之尊,制辖天子?
做梦!
世人只会说,这个圣母皇太后失德!
李时有些不敢想象,这一计,到底是出自谁人之手?
是他这个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母后么?
怎么会……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手中这幅印盖了太后宝玺的懿旨,脸色微微阴晴不定。
他心中都有些不落忍,这样对付他的亲母。
可是……
若不能安定下来最后一个对他有威胁,且对他还抱有成见的人,那他这个皇位背后,就始终悬着一把利剑,让他心神不宁。
尹后见此,柔声劝道:“皇上,往后好生孝敬太后她老人家就是。原也是迫不得已为之的事,国舅荒唐昏聩,贪婪骄纵,偏太后甚么都听他的。再加上,义平郡王……唉。若不是见皇上实在艰难,臣妾也不该用这等不光彩的法子,替皇上分忧解难。”
说罢,竟是跪下请罪。
一直跪在殿内的贾蔷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眼,看到那身量后连忙又低下头去,不敢乱看。
许正是因为有贾蔷这个外臣在,隆安帝不好多说甚么,亲自搀扶起尹皇后来,方问贾蔷道:“你今儿是故意的?”
贾蔷不大明白,左右看了看,道:“甚……甚么故意的?”
隆安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没再多说甚么,摆手道:“去忙你的罢。”
贾蔷便跪安离去。
等他走后,隆安帝眉头微微皱起,看向尹皇后道:“这小子,当真是无心插柳?”
尹皇后抿嘴笑道:“他不从来都这样?遇到身份抵不过的,就拉出他祖宗的神位来,要告御状。几回回了……不过,也确实好用。贾家没甚么长辈了,就他一个孩子支撑门户。宁荣二公功勋卓著,果真让他请了二公加上贾代善的神位来,皇上难道不与他做主?”
隆安帝面色有些古怪,道:“纵如此,这种底牌,原该不到迫不得已时方才好用。总拉出来晾一晾,时日久了,谁还当回事?”
尹皇后笑道:“他也就是拿出来吓一吓人,等闲谁敢让他用出来?这不是,吓退了一波又一波?再者,往后怕也没多少人值当他用这样的法子了。这孩子,伶俐着呢。”
隆安帝摇了摇头,不再去提贾蔷,他又看了看手中的懿旨后,对戴权道:“让人送去武英殿那边,先让军机处过过目。”
尹皇后闻言,嘴角弯出一抹极美的微笑……
千古以来,婆媳之争,从来都是一场场战争。
而这一场,显然是她赢了。
对她,对皇上,都大有裨益!
倒是,多亏了贾蔷呢……
……
东城兵马司,后堂。
贾蔷与牛城柳珰等人见过面,见他们一个个苦哈哈的一身臭气,一阵笑骂后,又给他们鼓鼓劲,便让他们去忙碌去了。
清扫整个东城,又带着竞争性质,再加上背后家大人的各种督促威胁,所以哪个都不敢耽搁,生怕被人比了下去。
等这些人散后,李婧、高隆方引着一人,还是让人抬进来的。
贾蔷见之,目光审视了此人一眼后,呵呵一笑,道:“这是俘虏呢,还是大爷?”
不等李婧开口解释,竹竿上的年轻人就忙从怀兜里取出一木盒,冲贾蔷挥了挥手,笑道:“宁侯,两根脚指头在里面呢,实在是不良于行啊!您大人有大量,就宽恕则个罢!”
听他用戏腔唱了肥喏,手里挥舞着他的脚指头,贾蔷眼睛微微眯了眯,再度打量起此人来。
却不料丁超忙笑道:“宁侯,我可不是甚么笑面虎,面上笑嘻嘻,背后捅刀子。这江湖上的规矩我懂,认赌服输!我丁超丁某人犯了您老人家的大忌,合该遭此劫难。”
贾蔷淡淡道:“可我记得,我说的是三根指头罢?”
丁超面色一下苦了下来,苦哈哈道:“宁侯啊,我是真知道错了!都怪戴缑和宁晗那两球攮的,若早说了宁侯你为了家人能做到这一步,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傻兮兮的派俩瓜皮吓唬吓唬你?真的,我要是心存歹意,哪里会派那两个废物点心去,是不是?
原只是为了和宁侯你认识一下,然后商谈金沙帮挖墙角的事。割脚上的两根小拇指,我也吃了教训,也不至于让漕帮内的叔叔大爷们发疯复仇。可若是再割一根,就只能割手指了。这是露在外面的,果真如此,就要结成死仇了。当然,宁侯你位高权重,未必会怕区区一个漕帮。可我想着,能不结仇,总比结仇强,是不是?和宁侯这样的人结仇,漕帮睡不踏实啊。更何况,我是真没有恶意啊。”
这番话里,有软,有硬,有威胁,有利诱,有理也有据,但加起来,居然是为了服输。
相比于这么个年轻江湖人,今日打交道的田国舅和田太后,简直不能入目。
当然,和皇后娘娘相比,这位丁少帮主,又差的太多。
有些,自作聪明了。
贾蔷看着他淡淡道:“你是个聪明人,不过,目前还没有和本侯谈条件的资格。让丁皓进京罢,本侯有事和他谈。”
说罢,与高隆微微颔首示意。
高隆一挥手,两人就将面色焦急的丁超给抬了下去。
等他离开后,高隆方道:“侯爷,这个年轻人了不得,我们这样的粗人,少帮主这样的江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贾蔷摇头道:“聪明是聪明,但本性里还是有些儿戏,不明白与人谈判,手里先要有相当的本钱才有资格的道理。想只凭一张嘴,就搅动风云,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婧气笑道:“今儿我还被他唬住了,自己拿刀割了两根脚趾头。”
贾蔷奇道:“我不混江湖,都知道津门那里有许多靠这种法子敲诈勒索的下三滥,怎你还不知道这个?”
李婧不好意思道:“被他漕帮少帮主的身份给唬住了……”
高隆则问道:“侯爷怎非要他老子来京领人?”
贾蔷摆手道:“有正经事要谈,再者,漕帮也不可再这样放任下去了,若再这样下去,早晚成尾大不掉之势。行了,今儿就到这,你们忙你们的,我先回家了。”
家里,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难题在等着他呢。
李婧又问道:“爷,那这位漕帮少帮主,该如何处置?”
贾蔷道:“圈起来,不过准许漕帮的人来探监,不是说他有两个心腹么?可以让那两人来陪监,省得咱们还要防着他被人下毒害死……就这么着罢!”
安顿完此事,贾蔷出了兵马司大门,翻身上马,在亲卫护从下,往西城宁荣街打马急行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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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贾琏之恨
神京西城,宁荣街。
宁国府。
贾蔷回到家里,还未进小院儿门,就听到前两日冷冷清清的小院儿,此刻却是叽叽喳喳闹声盈天。
不止香菱、晴雯、小吉祥、小角儿在,还有十二戏官也在。
几个去了桃园的小丫头们,一个个夸张的不得了,在跟十二戏官炫耀着桃园的桃花有多美,桃园的兔子跑得有多快,桃园的天有多蓝多大,桃园的鱼塘里有多少鱼……
贾蔷推门而入后,就看到了十二双充满向往的眼神。
他摆手道:“这次是你们教习先生说你们新戏正在要紧时候,出去顽了就前功尽弃了。过些日子再去,就带上你们一道去。你们也别只顾着和香菱她们疯顽,带她们一起读读书认认字,将来也能做更有用的人。”
形容酷似黛玉的龄官看着贾蔷的眼神,差点没把他融化了,只听她幽幽楚楚的问道:“我们这样的戏子,除了唱戏,还能做甚么更有用的人?”
贾蔷微微摇头道:“不必轻贱自己,你们的贱籍也早让我换成了民籍,现在你们还小,唱上二三年戏后,愿意回家的就回家,不愿回家的,我这边也可提供一份差事,让你们凭借自己的能为,就能正经的赚些嚼用,足够养活自己。”
说罢,他不愿多待,实在受不得龄官那幽怨的眼神。
贾蔷问香菱道:“平儿姐姐可回来了?”
香菱摇头道:“没见回来呀,还在二.奶奶那里罢……”
贾蔷闻言,便进屋里去换衣裳了,这身衣裳穿了两天,都是灰了。
晴雯先一步跟着进来,服侍贾蔷更换衣裳,屁股上挨了一下,算是奖励。
在晴雯一双桃花眼的怒视下,贾蔷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
荣国府,荣庆堂。
抄手游廊上,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正在喂廊下挂着的雀鸟,看到贾蔷到来后,纷纷欢喜着问好,又有人往里面通传。
今儿贾蔷倒没怎么高冷,还微笑着问她们,里面都有谁?
几个小丫头片子们简直受宠若惊,叽叽喳喳报出了一串人名儿来,连凤姐儿和平儿竟也在。
贾蔷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事到临头,又岂能退缩?
干都干了,这会儿临阵脱逃,算甚么男人……
他轻轻吸了口气后,面色如常的跨过抱厦门厅,进了荣庆堂。
荣庆堂上,正是欢声笑语盈堂。
一众姊妹们说着桃园的乐事,听的贾母都羡慕起来。
见贾蔷进来后,贾母兜头问道:“多咱再去庄子上?连我和姨太太、太太也带上,还有宝玉。那温汤果真是好东西,你瞧瞧她们姊妹,一个比一个颜色好。连凤哥儿也比先前好了许多,那气色真好!”
贾蔷眼神看了一圈,最后落在凤姐儿脸上,见她并未看过来,倒是一旁的平儿不无怨言的嗔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造次……
贾蔷笑了笑,道:“等去了国孝,再去就是。自家的园子,甚么时候去不得?”
贾母闻言高兴,对薛姨妈和王夫人道:“好,等去了国孝,咱们一并去逛一逛。多少年没去过那样的地方了,她们姊妹不说还罢,这一说,愈发让人想念的紧。”
薛姨妈和王夫人都笑了起来,道沾贾蔷的光了。
这边儿李纨却有些按捺不住,上前两步目光带着感激的对贾蔷道:“蔷儿,我娘家老太太打发人来说,已经劝服我爹爹了。他也会去国子监,和那些监生们说清楚。”
贾蔷闻言,笑道:“若如此,可真是一桩大好事。”
李纨感激道:“多亏了蔷儿你,若不然,李家非要遭大难不可。”
贾蔷摆手笑道:“大婶婶外道了,本分之事罢。等甚么时候大婶婶得闲了,想再回李家省亲,直接同我说就是。若是我忙碌不在跟前,你同林妹妹说也成。她也能指派得动我府上的亲兵,送大婶婶回娘家省亲。”
另一边,果不其然,黛玉被姊妹们“围攻”取笑了,让她心里又气又甜蜜,“狠狠”凶了贾蔷一眼。
贾蔷说了一圈,连鸳鸯都打趣了两句,终究还是落到凤姐儿跟前,不然反倒露了痕迹……
他干咳了声,温声问道:“二婶婶,今儿可觉着好些了?”
凤姐儿原本积攒了一肚子的窝火,心里甚至有些恨贾蔷毁了她的清白,再经历了贾琏回府当面对她的羞辱,而她愤怒起来居然有些心虚,也就愈发着恼起贾蔷来。
可是,这会儿贾蔷这一声问候,却如春日里暖煦的春风一般,将她心中又冷又硬的坚冰,一下吹拂融化开来。
再看那一张俊秀的不像话的脸上,眼睛里蕴着歉意的关怀,凤姐儿一时竟然恨不起来了,且眼下又有亲长在,她只得强笑了声:“托你的福,倒是好了些。”
见她这样不自在,贾蔷心里咯噔一声,替她着急,担心她让人看出破绽来。
不想高台软榻上,贾母却叹息一声,劝道:“蔷哥儿,有一事我想同你商议商议……”
贾蔷眉尖一挑,问道:“老太太有甚么事,且说便是。”
贾母目光却又落回到凤姐儿身上,悲悯道:“如今你二婶婶一家,过的并不好。你琏二叔今儿才从东路院搬回来,在抱厦东厢养着。可算算日子,等他好了,竟又该离京去甘肃镇吃沙子去了。他身子骨原也不好,都是公候府上娇生惯养出来的,这一去九边,能不能受得起?他若是有个好歹,你二婶婶可怎么活呀,他夫妻俩,如今连个孩子都没有!”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来,沉吟稍许道:“老太太,当日事,绝瞒不过有心人。贾琏所犯之罪,果真被捅了出去,其下场,不用我多说。只他一人的死活,我也不去理会,可这里面还涉及西府爵位的传承。如果不在外面避上几年,让人淡忘了此事,我敢肯定,西府的爵位传承必要出大问题。到那时,悔之晚矣。不过……”
贾蔷目光在凤姐儿面无表情的脸上顿了顿,轻声道:“实在不行,甘肃镇就算了,太荒凉了些,去辽东镇罢。那里有贾家十几个大田庄在,下人也多,总还能照应一二。”
话音刚落,却见凤姐儿忽然站起身来,与贾母、王夫人等人行了个礼后,转身就走了。
众人惊讶,平儿面色担忧的看了贾蔷一眼后,慌忙跟了上去……
贾蔷有些挠头,不解到底何意。
他沉吟稍许,对贾母等人道:“我去看看……看看贾琏自己怎么说。”
贾母叹息一声道:“你们爷们儿的事,自己去看罢。”
贾蔷点点头后,却未立刻离去,而是对黛玉道:“一会儿送你回林府,晚上和先生一起吃晚饭。万香楼里新出了一种蘑菇酱,十分鲜美。眼下国丧只能茹素,咱们带点回去给先生尝尝。”
黛玉轻声应下,点了点头,抿嘴一笑。
贾蔷也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转身离开……
他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高台软榻上,贾母差点一口老血呕了出来。
这孽障只想着他岳父老子不能吃荤腥,难道贾家就能吃荤腥?
那蘑菇酱,只能带去林家吃?!
黛玉正沉浸在贾蔷的小意体贴中,一时未反应过来,待转过身,看到宝钗面色古怪的连连与她使眼色,这才想起甚么,忙对高台上老脸都气的发白的贾母道:“老太太可别多想,蔷哥儿有了好东西,原是先送回家里来,孝敬老太太第一份,然后再往我家里去。只是如今就在家里,蔷哥儿方没多说一嘴。老太太若不信就等等,用不了晚饭时候,保准送到你老跟前。”
此言一出,薛姨妈先笑了起来,对贾母道:“到底还是老太太会调理人,宫里的贵妃且不去说,这林丫头如今哪里还看得出前二年的娇气?这样大气周到有条理,又不失那身灵气,怪道连尹家太夫人和皇后娘娘都那样看重,早早赐下金册来。”
这话贾母就爱听了,也不去想某个孽障灰孙,微微扬了扬下巴,看着有些羞涩的黛玉带着骄傲语气道:“没枉费我疼她这么些年,玉儿是个极好的,和她娘当年很是相像。她娘当年啊……”
提及贾敏,贾母眼睛渐渐湿润,喉咙里有些堵,但到底还是说出了后面一句:“比她还好呢。要是还活着,那该多好啊!”
……
贾母院后,南北夹道边的三间小抱厦内。
贾蔷先去了西厢……
屋内,凤姐儿正躺在床榻上,俏脸虽娇艳,可神情却并不好。
平儿坐在一旁,悄声细语的安慰着,看到贾蔷进来,与他轻轻摇了摇头。
但贾蔷,并未看懂其中深意……
他寻了张椅子,往前提了提,落座后,看着凤姐儿,没有再提任何前事,而是温声问道:“贾琏的事,二婶婶以为处置的不妥当么?”见凤姐儿不言语,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是……”
不等他说完,凤姐儿也未抬眼帘,只轻声道:“毕竟夫妻一场,虽然如今视我如仇人,我也不愿见他,却还是希望他有个好下场。只求你,让他落个好结果罢。也算我,行下最后一点好。”
夫妻恩绝这个四个字,即便是贾蔷前世,对于女人来说,都沉重如山。
更何况是当下……
贾蔷理解凤姐儿的处境,他点了点头,道:“好,我明白了,会让他有个好结果的。”
说罢,又与平儿对视一眼后,站起身来,往外行了两步后,转过身来,正好迎上凤姐儿望着他背后的眼神,他这一措不及防的转身,让凤姐儿有些慌张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贾蔷也未在意,他温声道:“二婶婶,只要我在一日,这荣府,这贾家的荣耀,便必有二婶婶的一份。贾琏改变不得,两位老爷太太改变不得,便是老太太,也同样无法改变甚么。往后,你好好的保养好身子,好好的生活就是。其他的,自有我在。”
说罢,再不停留,转身离去。
贾蔷走后,平儿小心翼翼的看着凤姐儿,凤姐儿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转头压低声音骂道:“看你娘!”
平儿“噗嗤”一笑,道:“奶奶,心里可熨帖些了?”
凤姐儿哪里肯承认,啐道:“少胡扯你娘的臊了,哪和哪都不挨着。”
话虽如此,可她一双丹凤眼还是忍不住看向了窗外……
若是,能多一份依靠,总还是好的。
不过,她又在心里告诫自己:往后余生,仍是要活的堂堂正正,断不可,走上邪路……
……
出门后,站在游廊下,贾蔷捏了捏眉心。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担着罢……
他顺着抄手游廊,往东走了十几步,便到了东厢。
两个小丫头子畏惧的看着他见礼,贾蔷也没难为她们,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瘦了许多的贾琏,呆呆的半躺在炕上出神,听到门口动静,方回过神来,见竟是贾蔷进来,有些惊惧。
贾蔷缓步进内,从外间随手拎了把椅子,放在里间,撩起前摆落座,而后静静看着贾琏。
贾琏有些慌,强挤出一抹笑脸来,道:“蔷哥儿来了?吃茶不吃,我让人斟来?”
贾蔷摇了摇头,道:“不必忙……”
心里一叹,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若非有昨日之误会,今日也不必头疼此事。
他沉吟稍许后,在贾琏有些胆战心惊中说道:“贾琏,我从来都不认为你是一个坏人。虽然,你有些贪财好色,好别人老婆……咳,但是,至少你没强人所难,没有欺男霸女,也没做过甚么坏事。”
贾琏闻言,很是意外的看着贾蔷,不明白他到底打的甚么算盘。
就听贾蔷继续道:“老太太先前为你说情,说你是公候子弟,富贵惯了,若是去九边吃沙子,怕难承受。方才,二婶婶也说了,想尽最后一丝夫妻之恩,求我给你一个好结果……”也不理贾琏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贾蔷轻声道:“甘肃镇,太过荒凉,果真去了那里,漫天都是沙子戈壁,你的确会活不下去。所以,去黑辽罢。辽东镇虽也有些苦寒,但物产丰富,最重要的是,贾家有十几万亩的田庄在那边。有不少贾家子弟,被发配到那边务农。你去了后,还能有个照应。至少,比甘肃镇强,那里沐浴都难,一年也洗不上三回……你自己以为如何?”
贾琏以为不怎样,他赔出笑脸,道:“蔷哥儿,果真非要出京不可的话,能不能去南省?我保证……”
“……”
贾蔷无语的看着他,道:“你在东路院干的那点破事,当日闹的那么大,哪里能瞒得住人?南省是士林清流的大本营,你果真去了南省四处晃荡,我敢打赌,那些人不整死都不算完。再者,你以为这件事能瞒得过大老爷?等他养好了伤,查问起来,你以为大太太会帮你死瞒着?你若是去了九边戍边,他未必能将你怎样。可你若是去了南省,相信我,你会死的很惨。”
贾琏闻言,登时垂头丧气,死了心。
他旁的不怕,只怕将来贾赦得知了他这个儿子顽弄了老子的小老婆……
那他真的会死的很惨,不是一般的惨!
念及此,贾琏只能长叹一声,道:“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罢了,罢了,我去辽东镇就是。”
贾蔷点了点头,道:“你先好生养好身子骨罢,等出了国丧,你差不多就能启程了。”
说罢,迟疑了下,他又问道:“你和二婶婶……果真要闹到这个地步?怎就成了生死仇人?”
贾琏闻言,面色微变,哼了声,道:“你素来向着她说话,这会儿再说这些,又有甚么意思?”
贾蔷皱眉道:“先前我的确向着她说话,可为何向着他说话,你自己心里没数么?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做的那些破事,我能向着你?”
贾琏气恼道:“从前的事倒也罢了,可那日她跑去书房混闹一场,让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还能饶她?”又气的连连摇头道:“我对她的厌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进门前,我屋里就有几个房里人,性格贤淑温顺,对她也一直恭敬着。可她倒好,隔三差五的寻个由子,要么赶出门去,要么竟要拉下去配小子,结果生生将人逼死!
这毒妇,容不得我房里人,为了不让人说她好妒,就让平儿当通房,结果平儿白担一个名声,我竟是连手都碰不得。她将老太太、老爷、太太哄的好,但凡出点事挨打挨骂的都是我!我不过寻几个粉头当乐子,她倒摔破了醋坛子,往日里闹闹也则罢了,那日在书房,她撞破了不说替我遮挡遮挡,还闹得那样大,她这是存心要置我于死地,还有脸说甚么夫妻恩情?呸!这毒妇,我早晚休了她!”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来,正想说两句,却忽然听到屋外窗户附近有惊呼声传进来:
“奶奶!”
“奶奶!”
贾蔷一听,竟是平儿的声音,他面色一变,心中道了句不好,赶紧三两步跑出去,就看到窗外凤姐儿面如金纸般,躺在地上。
平儿唬的甚么似的,哭着在那叫人。
贾蔷来不及说话,上前抄起凤姐儿的腿弯,抱着折返回西厢。
东厢屋内,贾琏打开窗户,看到这一幕后,面无表情,随手将窗户又关了起来。
凤姐儿生的虽美,可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一个毒妇罢。
果真出了甚么三长两短,早早去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
PS:原著里,尤二姐死后,贾琏差不多就是这种心态了。但更早以前,他就已经很不满了。
另外有个别书友拿现在的三观去套古人,三观正确其实是没问题的,可也要思量一下,如果那个时候的离婚像现在这样简单,凤姐儿会忍到现在还不离么?你不能一边苛勒着古人,一边又拿现代的标准往上去套,这纯粹是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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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细思极恐
凤姐儿面色惨白的躺在床榻上,醒来之后,便是泪流满面。
她太骄傲了,名唤熙凤,也从来自比凤凰。
却没想到,在一个她都不怎么瞧得起的男人眼里,她竟会是那样不堪的形象。
平儿、绘金、丰儿也哭成了泪人,过了好一会儿后,凤姐儿才虚弱道:“都别哭了,绘金和丰儿,去准备些热水,我想沐浴。”
绘金和丰儿看凤姐儿似乎恢复了些神色,放下心来,忙去准备热水。
等二人走后,凤姐儿见贾蔷面色隐隐古怪,一下想到了昨晚之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贾琏伤透了心,已彻底绝望,这会儿子,心中的负罪感竟没那样深,那样厌弃自己了……
她抽了抽嘴角,问贾蔷道:“蔷儿,我果真是个毒妇,是个妒妇?”
贾蔷负手站在那,打量着凤姐儿,思量了稍许方道:“二婶婶嫁过来时,必是想过要和贾琏白头到老的。爱之深,自然也就护些食。再加上你赶人的手段,确实很有些不妥……”
“爷!”
平儿见凤姐儿刚刚恢复了些血色的俏脸,随着贾蔷之言又“唰”的一下惨白,不由着急的回头嗔了句。
贾蔷从谏如流,道:“但是二婶婶你对上孝敬舅姑,伺候老太太,对下将偌大一个国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任劳任怨。还要照顾那么一大群大姑子小姑子小叔子,哪个也怠慢不得。这方面,任谁也挑不出一个不是来。再者,二婶婶虽护食些,却也没拦过贾琏在外面乱搞,他本身也没停过乱搞女人。
最无理的是,他连他老子的小老婆都不放过。这种事,撞破天去也不能说是二婶婶的过错。所以,你切莫听他扯淡。他做下那等该死的事,倒赖到你头上,怪你没给他隐瞒……他是不是以为,你不撞破这事,这事就没人知道?若不是二婶婶早早撞破此事,咱们还有机会提早解决。等以后让别人撞破告发,他想好死都难!所以,其实是二婶婶你救了他性命,也救了荣国府的荣光。”
心乱如麻,甚至有些负罪惭愧的凤姐儿听闻此言,眼睛激动的望向贾蔷,颤声道:“蔷儿,果真是如此?”
贾蔷点点头道:“当然如此!二婶婶,只有最没出息的男人,才会将罪孽推到女人头上。你当然有过错的地方,可当初你赶他房里人走时,他若强保下来,我就不信你能赶得走?
在我房里,谁敢动这种心思?他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自己护不住自己的女人,这会儿全赖到你身上,实在很没名堂。
所以那些事,你和他的过错顶多对半平分,他的过错还多一些,谁也别说谁。”
宝玉护不住金钏护不住晴雯,是因为下令的人是他娘,忤逆不得。
可凤姐儿要赶人,贾琏若是强硬护着,凤姐儿能赶得走?
这件事,原是贾琏占着主动大义才是。
王夫人恨透了赵姨娘,也没见她能赶走赵姨娘。
所以,贾琏的说法其实并没道理。
说完,他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道:“多往好处想想,日子还那么长,天地那样广阔,没必要为了一个已经没了感情的人,伤心伤身成这样。日后,你大可活的更精彩,更有荣光。行了,我外面还有事,就不多费唇舌了。总之,有我和平儿在,你必不会过的差就是。”
说罢,贾蔷和平儿点了点头,又看了凤姐儿一眼后,转身离去。
这种家事,清官也难断,过不下去不过就是,虽然如贾家这样的人家不大可能出现和离的事,却也不耽搁各过各的。
只是谁也别在道德高地指责谁……
当然,他和凤姐儿因误会有了一夕之欢,但以凤姐儿的性格和身份,注定了这样的事不大可能发生第二回。
但即便不再有那种事,又能如何?
好好的相处,照顾好亲近之人,生活一样也会美好。
拥有诸多美妾的贾蔷,自觉他已经站到了第五层,脱离了低级趣味……
赞!
……
出了凤姐儿院,贾蔷就看到紫鹃候在那里,他奇道:“怎在这又做甚么?”
紫鹃没好气白他一眼,道:“爷还说呢!方才你说那劳什子蘑菇酱,当着老太太的面,却只说要给老爷,你走后,老太太气的甚么似的。还得姑娘替你好生圆了一圆!说傍晚前,爷必将蘑菇酱送来。我这不是在这等着通风报信?”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那你也不必等在这,怎不进去说?”
紫鹃似笑非笑道:“原是要进去的,可临门却看到爷抱着二.奶奶……”
贾蔷“诶”了声,正色道:“这等话哪里好胡说?二婶婶和贾琏又起了冲突,生生气昏死了过去。贾琏就在东厢窗户上看着,我没法子才赶紧抱进屋子里去的。”
紫鹃自知失言,红了脸道:“我原不是这个意思……二.奶奶可好些了?”
贾蔷叹息一声,无奈道:“才养好些的身子,得,继续卧床静养罢。你东西收拾好了没?准备回林府了。”
紫鹃笑道:“并没许多东西……对了,姑娘原想请姊妹们一道过去,不过老太太说,眼下正是国丧,林家老爷最忙的时候,不好去叨扰。”
贾蔷想了想,点头道:“这一次老太太说的倒在理……算了,等得空再说罢。走了,回家去。”
紫鹃“诶”了声,忙跟上前去。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林如海听了贾蔷将这两天的事大致说了遍后,清隽的脸上,眉头紧锁。
尽管田太后很不像,但于林如海来说,太上皇刚刚驾崩,皇后就那样算计太后,实在是……
“此事,不对啊。”
林如海眉头紧皱,目光中多有猜测的看着贾蔷,道:“蔷儿,你没觉得哪里不妥当么?”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也皱起了眉头来,缓缓道:“先生不提,我还真没多想。您这样一说,我这才反应过来。皇后娘娘这一计,是不是显得粗糙了许多?明眼人,一下就看出了她在背后的小动作。和先前那些天衣无缝的手段相比,到处都是破绽……是不该啊。”
林如海眉头缓缓疏散开来,但面色却愈发严峻,道:“蔷儿,你以为,这是否就叫示敌以弱,故意让人小瞧她?”
贾蔷闻言,心里生出一抹寒意来,道:“这个时候?为甚么?”
林如海声音轻微道:“是啊,这个时候,有甚么事,值当她这般故意卖出破绽,以作遮掩?让人以为,她不过是一个,护夫心切,是了,还有维护你这侄女婿心切的,寻常宫闱妇人?”
贾蔷闻言,只觉得身上汗毛都要炸起来了,眼中难免生出惊恐之色……
林如海见他如此,反倒宽慰了句:“只作猜测,未必当真。即便是真,对皇上也是存了维护之心的。”
贾蔷正要说甚么,却听书房房门忽然被打开,两道衣着素雅的女子含笑入内。
梅姨娘和黛玉进门后,就看到转过头的贾蔷脸上,神情凛然肃煞,眼神和刀子一样。
两人唬了一跳,梅姨娘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担忧的看向林如海。
倒是黛玉,吃惊之余,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贾蔷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揉搓了下脸,正要开口,却听林如海道:“蔷儿正与为父谈论漕帮之人暗袭桃园之事,他气坏了。”
梅姨娘和黛玉这才放下心来,黛玉上前看着贾蔷劝道:“你不是已经让小婧姐姐去还回来了么,如何了?”随即又唬了一跳,道:“小婧姐姐没事罢?”
贾蔷忙道:“没有没有……漕帮那位少帮主已经被抓进大牢了,你放心就是。”
黛玉轻呼一口气,道:“那就好。”又嗔道:“那你这般唬人做甚?”
一旁梅姨娘对林如海笑道:“姑娘真是难得的好人,还这样着紧蔷哥儿的房里人。”
林如海微微笑了笑,没说甚么。
黛玉却羞红了脸,小声辩解道:“小婧姐姐十分不容易,当初是她和蔷哥儿一起救了薇薇安,然后才救了爹爹的。”
梅姨娘拉起她的手,笑道:“这样极好,才是家门大妇的胸襟。”
黛玉羞的不说话了,林如海问贾蔷道:“你将那漕帮少帮主扣住,强邀其父丁皓进京,又为哪般?”
贾蔷道:“先前金沙帮和漕帮起了点冲突,我就让人调查了番这个天下第一大帮。这一查,还真吓了一跳。漕帮建起不过二十年光景,就已经成了坐拥帮众数十万的天下第一大帮。先生,漕帮的帮众,可不是史上流贼号称数十上百万,实则多为裹挟的妇孺老弱,而是真正每天做苦力打熬气力的精壮大汉。
漕帮人员结构严密,帮规森严,更有一些不得志的秀才乃至举人,为其白纸扇参赞。所以,他们不是简单聚啸山林的草寇,而是有组织甚至法度的半军事机构。
以堂主为基础,堂主上头还有总堂主,总堂主上头还有旗主,旗主上头还有总旗主,总旗主上头还有舵主,舵主上头还有尊师、护法、正道,再上头才是总舵主,也就是帮主!
严密的上下级结构,严格的帮内法度,再加上把持水运,不缺金银,又和各级官府衙门打好交道,黑白通吃。
眼下已是数十万人,让许多府衙投鼠忌器,忌惮棘手,再过二十年,等其超过百万帮众时,怕是连京里都奈何不得,尾大不掉。
因为一旦动了他,就等于断绝了水路!整个神京都中,都是靠那条运河在维继供养。
先生掌户部,漕粮也在先生的主管之下,所以在得知漕帮的根底后,弟子就决定,绝不能坐视漕帮肆无忌惮的扩张发展下去了。所以,才借此机会,逼丁皓进京。”
林如海皱起眉头道:“那,你准备如何应对?”
贾蔷道:“漕帮之所以势大,是因为一家独大,没有制衡的力量!指望朝廷来参与干涉,很难有效果,也容易引起反弹。所以我想以江湖手段,来解决此事。”
林如海不解道:“如何以江湖手段来解决呢?”
贾蔷道:“德林号麾下也有一只船队,虽远不及漕帮,但如今也在运河上运送些货物。我想以丁超为由,以金沙帮为名,和丁皓谈判,再辅以一些官面上的压力,逼迫他让出一部分水路来。金沙帮和漕帮共同为朝廷出力,运送漕粮。彼此竞争,彼此制衡。当然,金沙帮要得到朝廷,尤其是户部的关照。和丁皓的谈判,是警告他,不要在水路上动手脚。如果金沙帮的船无缘无故的翻了,或是无缘无故的走水失了火,那我就怪在漕帮头上!”
林如海闻言,有些无语的看着贾蔷,道:“你掺和到里面,军机处怕不好通过啊。”
贾蔷笑道:“只要皇上和先生通过就是,军机处……他们怕是蹦跶不了太久了,他们也明白,所以多半不会在此事上下绊子。”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却还是迟疑不决。
贾蔷这是明显要假公济私啊,他倒是不担心贾蔷包藏祸心,只是……
黛玉左瞧瞧,右瞅瞅后,对林如海小声道:“爹爹,蔷哥儿分明是在为朝廷出力,杜绝祸事,也是在帮爹爹呢。”
“……”
林如海无奈的看了看自己的爱女后,对贾蔷道:“此事且先不急,待我明日进宫,和皇上商议一番就是。”
贾蔷闻言,嘿嘿直乐出声来。
户部是林如海的自留地,漕帮也想和他斗?
太上皇驾崩后,大世道就已经变化,也该他收些红利了。
见他高兴成这样,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忽地问道:“马上就到日子了罢?”
贾蔷听这没头没尾的一言,不解道:“甚么?”
黛玉哼了声,啐道:“少装蒜!”
一旁梅姨娘都忍不住吃吃笑道:“哥儿总不会是忘了,尹家那位郡主的生儿了罢?可不就是明日?”
贾蔷闻言变了面色,差点一句“卧槽”出口……
“你真忘了?!”
黛玉心里也不知是甚么滋味,仔细盯着贾蔷问道。
贾蔷抽了抽嘴角,无言以对。
黛玉到底心软,蹙起眉头道:“那你的生儿礼也没准备?”
贾蔷道:“准备倒是准备了,不过不在家里,还在会馆仓库里。”
黛玉没好气道:“那你还不去取来?若是不好,将我拿盏灯也拿去罢。”
贾蔷忙摆手道:“月影灯是给你顽的,岂有把你的东西送人的道理?不必如此,我备的礼,虽远不如月影灯值钱,但她医术上正好用上,也算难得。再说,我还有正经事和先生谈呢。”
林如海奇道:“还有甚么事?”
贾蔷看向林如海,道:“先生,兵马司衙门如今正在清扫东城,我准备,向东城每家商户,按月收取一定数量的卫生、火禁银子。也算是,另一种商税。”
听及“商税”二字,林如海微微皱起眉头,看着贾蔷轻声道:“是不是,太早了些?”
如今太上皇虽然驾崩,可朝堂大权仍在景初旧臣手中。
韩彬、李晗等出京名臣,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回京。
这个时候做的太过,怕是要引起剧烈的反弹。
贾蔷嘿的一笑,道:“所以不叫商税,而是卫生、火禁银子。这也算,做个初步试探。”
林如海闻言,沉吟稍许道:“也可以试试,你且先去做罢。”
看到贾蔷又高兴起来,黛玉再度嗔他一眼,不想林如海突然问道:“蔷儿,可是手头没银子了?”
贾蔷:“……”
……
PS:晚上应该还有一更,撸只呻撸大师的盟,六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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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七章 坏话 (第三更!)
听闻林如海突然这样问,贾蔷怔在那里,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黛玉则狐疑的看向他,在她印象里,贾蔷似乎一直在忙碌着赚钱,怎会银匮?
梅姨娘面色古怪道:“莫不是果然没钱了,才往尹家送便宜些的礼?”
贾蔷无语的看了梅姨娘一眼,道:“姨娘想哪去了,再怎样,也不至于到这步。只是……”
他看向林如海,道:“太上皇这一驾崩,万香楼的生意一落千丈,还要不断的支持工钱甚么的,再加上会馆那边也停了,金沙帮支立起的烤肉摊子也停了,戏曲社那边也都暂停下来,所以这段时间支出的确很大。不过,也没甚么,我会想办法的。”
黛玉闻言,一下担忧起来。
林如海却笑了笑,问道:“你想甚么法子?莫非果真能点石成金?”
贾蔷迟疑了下,道:“我打算去尹家,和尹家姑娘言语一声,先支用一些国公府的家财,回头再补上。当初虽然答应过,国公府留下的家财,皆归大房所有。可我兼祧大房,是大房之主,总没有不能动大房家财的道理罢?”
此言一出,黛玉先是忍不住的哼了声。
自然不是因为贾蔷把国公府的家业都放在大房名下,而是恼他银匮了宁愿去和尹子瑜开口,却不和她说。
贾蔷赔笑道:“不过拿来周转一圈,等国丧过后,银子凑手了,再还回去就是。再说,那本也是我的东西,是不是?”
黛玉还是生气,不理他。
林如海这一回站女儿这边,对贾蔷道:“按道理来说,你说的都在理。若尹家那位姑娘只是她一人,关系简单,你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可是,蔷儿你要明白,她背后的关系,太过复杂。尹家眼见就要大用,先前他家还不显,可是眼下皇上缺人,尹家被皇上视为可信可用之人。尹褚、尹朝还有尹家几个成年子辈,都是难得的人才。又在下面打熬了这么久,二三年功夫后,势必纷纷上位。虽有皇后压着,但也未必能再压许久。这个时候,你要做的事,就不能单纯以为是家事了。再者,你原先答应过人家,大房的家财,日后都由大房来处置。这个时候变故,岂非失信?”
贾蔷闻言,皱眉思虑稍许后,点头道:“先生说的在理,还真是……没想到。算了,我再去想想其他法子罢。银子上的事,还难不倒我。”
林如海摆手道:“罢了,你也别去外面摸索求人了,就从家里拿罢……”
贾蔷忙道:“先生,不必如此……”
“哼!”
黛玉又冷哼一声,扭头不看他。
林如海笑的有些苦涩,不过他还是摆手对贾蔷道:“你原非迂腐之人,讲究这些做甚么?你又非拿去吃喝玩乐浑闹,是去做正经事。我膝下并无子,独玉儿一个爱女,将来林家的家业,还不都是你们的?”
贾蔷嘿的一笑,道:“先生放心,将来诞下子嗣,长子姓贾,次子姓林,原是我和林妹妹说好的事。所以,您不必担心林家几辈子的家业,没人继承。”
此话,还是贾蔷第一次对林如海说。
在这个几千年来都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世道里,贾蔷这种做法,如何能不让林如海老怀欣慰?
当初,他能认可贾蔷和黛玉,除却贾蔷对黛玉确实好外,也有听说贾蔷对一个小妾的许诺……
若是林如海不心动,又怎么可能?
别说林如海,便是梅姨娘都惊喜无比,看着贾蔷喜悦笑道:“不枉老爷如此疼爱你一场!真真是好孩子!”
黛玉也不恼了,含羞的嗔了贾蔷一眼,羞的不敢抬头。
呸呸!
林如海自然满面含笑,只是……
“老太太那边,怕未必同意罢?”
贾蔷笑道:“这事我同意了就成,别人谁也管不着。再说,又不是一个儿子……”
“呸!你羞也不羞?”
黛玉实在受不住了,俏脸上满是嫌弃的啐道。
贾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呵呵直乐。
梅姨娘也取笑道:“很是不知羞!”
林如海不理这些,他道:“便是如此,你手头缺银子用,也该从家里取了用才是。家里的银子放在那,没甚动用的机会,白白晾在那做甚么?不过,你也别太着急了,摊子铺得太多太大,你自己压力也会极大。”
贾蔷点点头道:“是,先生,我明白了。”
随后,林如海让梅姨娘取来一副对牌,道:“十万两银子以下,你自己拿去支取就是,不必问我。二十万两以上,与我打个招呼。”
贾蔷点了点头,道:“十万两差不多,能支撑过国丧就行。到时候,就能有充足的现金流回流。”
林如海思量稍许,道:“支取二十万罢,先前你不是盘算着,用宋家的二十万两来做马车营生么?如今让宫里拿走十五万两,必是有缺口的。既然你认定这一行当大有可为,就不必拖着。”
贾蔷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这里面还有尹家的份额……”
林如海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道:“尹家呐……多交好些,倒也没坏处。”
……
从忠林堂出来,贾蔷先送黛玉回清竹园。
二人漫步于抄手游廊上,踩着星月光辉。
黛玉细声问道:“凤丫头可好些了?”
贾蔷一听,就知道紫鹃把今日事告诉黛玉了,他笑了笑,道:“又气狠了回……林妹妹,你说她和贾琏,到底谁是谁非?”
黛玉没好气道:“家务事,哪有个谁是谁非?岂不闻清官难断家务事?”
贾蔷听了,叹服道:“还是林妹妹明白,得,我听你的。”
黛玉抿嘴一笑,却又问道:“那你以为,他们谁对谁错?”
贾蔷嘿嘿笑道:“林妹妹不是刚刚才教诲完,清官难断家务事,辨不出是非么?那我自然也不知道了。”
黛玉似笑非笑道:“你又怎会不知?家里人连我都只叫你蔷哥儿,独凤丫头叫你蔷儿。和你往来间,也素不避讳甚么。你会不知?”
贾蔷干咳了声,道:“我的确偏向她些……但今儿当着平儿的面我也说了她,过往有些手段太过。贾琏不是东西,她也不算真好人。”
“呸!我才不信!”
黛玉抿嘴笑道:“她都气昏过去了,你还这样说她?”
贾蔷正经道:“林妹妹是知道我的,从来不会哄人,更不会哄女孩子,所以,向来都是实话实说。”
黛玉闻言,忍不住拿起绣帕抽打了他一下,道:“满口胡言,我信你?”
顽笑间,二人回到了清竹园。
黛玉却是取出来一个香囊,香囊上绣着凤鸢花,她递给了贾蔷。
贾蔷接过后,高兴道:“我虽不爱这个,可林妹妹送的,我必天天戴在身上。”
黛玉气笑道:“哪个是给你的?这是给尹家姑娘的。”
贾蔷闻言一怔,道:“不必了吧……”
黛玉没好气道:“女孩子间的事,你懂甚么?我过生儿的时候,人家也送来了一礼。”
贾蔷闻言大惊,道:“我怎么不知道?”
见他这幅模样,别说黛玉,连紫鹃和雪雁都笑了起来。
黛玉不搭理他这个,赶人道:“快去罢!还要先去取了礼呢,别耽搁了。”
贾蔷闻言,看了黛玉稍许后,忽然伸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轻声道了句:“林妹妹,有你,真好。”
说罢,又在她秀发上亲了亲,而后在黛玉、紫鹃和雪雁三人面红耳赤中,转身离去。
……
翌日清晨,寅初,贾蔷就从府上出发,先去了兵马司衙门。
东城兵马司衙门,一天十二时辰都是人来人往。
因为夜间也有防火禁的队伍随时待命……
贾蔷到来后,随高隆入内,就看到衙堂上从外到里,密密麻麻的躺的全是人。
当然,少不了臭气哄哄……
贾蔷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诶,不必叫起来,让好好睡着。”
高隆拦下他的弟子,然后压低声音对贾蔷道:“昨儿起不是划片区开始包干么?因为处处要比,又事关能不能当个正规丁勇,吃上皇粮,所以一个个都干疯了。有些家近的还愿意回家,家离得远的,连家也不愿回,就在衙门里凑活了。”
贾蔷摇头道:“这样如何得了?虽入了春,渐渐暖和了,可地上还是潮寒……”
高隆道:“也是没法子的事,总不好打击他们的这股劲头,实在难得。”
贾蔷想了想,道:“此事我再想想,一定要解决他们吃住的问题。这是咱们的兵,是人,不能拿他们当牲畜使。对了,吃的如何?”
高隆苦笑道:“这些多是帮闲出身,还能吃甚么?粗面饽饽杂粮粥,就着咸菜吃罢。”
贾蔷摇头道:“吃的要跟上,不说吃的多好,但要吃饱了。”
高隆提醒道:“侯爷,这几千人吃饭,一日消耗就跟无底洞一样,兵马司的家底儿,养不起啊。”
贾蔷皱起眉头道:“这个我来想法子,今日不得闲,明日,明日一起合计合计,要给兵马司寻个正规的财源,总要把生计先解决了,不然,谁会卖命?”
高隆笑道:“已经很不错了!十二团营的正规步卒一个月的饷银也不过一两四钱,再加半石大米。可真正拿到手的,加起来都不到一两银子。咱们兵马司不克扣饷银,只此一点,就能和十二团营的步卒平齐。”
贾蔷摆手道:“不层层盘剥,原是应该的,不是恩德。行了,此事我心里有数,明儿来了再说。”
又转了一圈后,大感底层生活不易,他就前往了宫城。
……
乾清宫哭灵举哀罢,正出宫门,就被恪和郡王李暄给逮了个正着。
“嘎嘎,哪里走?”
贾蔷脚步都没停,随意行了一礼后,就继续往前走去。
李暄怪叫了声:“肏!贾蔷,你甚么意思?”
上前抓住贾蔷不放手,贾蔷皱眉道:“我这还有正经事呢,王爷拦我干甚么?”
李暄黑脸道:“你今天还有正经事?”
贾蔷道:“当然有事!我哪天清闲过?”
李暄眼神愈发不善道:“你忘了今儿是甚么日子了?”
贾蔷皱眉道:“今儿是甚么日子?”
“好你个贾蔷,你连子瑜表妹的生儿都忘了!你跟我走,到母后跟前评评理!看她怎么收拾你这个负心汉!”
李暄拉扯住贾蔷,就要往凤藻宫方向拖。
贾蔷一把甩开,压低声音道:“宫里面,小点声!我说的正经事就是这个,我准备的寿礼是西洋礼,我这不急着去取呢,你捣甚么乱!”
“嗯?”
李暄狐疑的看着贾蔷道:“果真?”
贾蔷道:“当然!那东西,大燕没有,只有西洋才有。”
李暄忽地骂道:“你可胡扯罢!你和子瑜认识才几天,还能早一年前就知道有今日,派人去西洋买礼物?”
贾蔷恼火道:“你才胡扯呢!我的会馆里专有一西洋门铺,里面都是西洋来的东西。”
李暄来兴致了,道:“你怎不早说啊?你还有这些顽意儿?本王最喜欢新奇顽意儿了,走走走,我和你一道去……”
不过没等贾蔷拒绝,李暄就一拍脑门,道:“坏了,忘了母后让我来叫你,走吧,先去凤藻宫。”
贾蔷心里一震,不过面上不显,只能跟着去了。
……
入了凤藻宫,最先入目的,却是贤德妃贾元春。
她正和端妃、周贵人等,处理着诸多女史、昭容等六局一司的女官,偌大一个后宫,不知多少繁琐杂事,尽在此处。
贾蔷与贾元春见了一礼,她也只是亲近的叫起,问候了两句后,又急着去忙她的差事了。
在后宫中,能忙碌些,原比枯守着更容易打发些时间。
更何况,有权势在身,也不会轻易被人欺负了去。
贾蔷与不耐烦的李暄入了内殿后,端妃茹氏和周贵人满是艳羡的看着元春,小声道:“娘娘,贾家如今愈发兴旺了。”
元春心里自然高兴,却还是客气道:“不过是一兵马司指挥,六品的小官儿,比不得你们两家。”
茹氏气笑道:“我说的是这个?且不提宁侯堂堂国公府一等侯的爵,单看皇后娘娘对他的宠爱,哪个外臣之家的子弟,有这等造化?”
周贵人也附和道:“如今还是没和尹家长乐郡主成亲呢,等成亲后,愈发成一家人了。”
说话间,都快掩不住的酸气了。
元春笑了笑,道:“都是他自己的造化罢!”
心里却盘算着,还是要写信回去,劝说她母亲王夫人,万万不可再得罪贾蔷了。
如今再为了些很没名堂的事得罪贾蔷,岂不是糊涂?
她却想不到,今日皇后见面,第一句话,就让贾蔷后背生凉……
内殿,尹皇后坐在凤榻上,正翻看着甚么折子,见李暄引了贾蔷进来后,修长明媚的眼眸微微眯起,看着他道:“贾蔷,昨儿林如海,可与你说了本宫甚么坏话不曾?你如实道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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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生儿礼
“娘娘,这话是从何说起?”
贾蔷简直震惊,他惊诧莫名的看着尹皇后问道。
尹皇后凤眸含威,道:“贾蔷,你没同林大人说起昨儿的事?”
贾蔷心思百转间,确信昨日绝无人听到他和林如海的对话,连梅姨娘和黛玉都没让知道,更遑论他人?
以林如海的手段,也不可能被人算计到连书房谈话都能被侦知而不自知的地步。
因此他惊奇道:“谈是谈了,可先生怎会说娘娘坏话?”顿了顿,又在尹皇后凤眸直视下,毫不畏惧道:“娘娘,先生说了,或许有人会以为,皇后娘娘那样对太后,会有违孝道。可臣之先生却告诫臣,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父母之孝,便比天还大。可是对皇上、皇后,一国君父和一国国母而言,真正的大孝,是对天心,对天意负责。而上天之心,上天之意,是由大燕万里河山亿万黎庶之民心所凝聚。
太后娘娘偏疼后族田家,是朝野内外人所周知之事,然田傅此人,贪婪昏聩,无法无天。
皇后娘娘行此计,原是为了天道,为了大孝,不得已为之。
更难得的是,从来不干政的娘娘主动行此计,是替皇上分忧解难,说的难听点,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背了回黑锅!
娘娘,其实就算臣的先生没有教诲,臣自己也能看出些端倪来,娘娘行此计,全是为了皇上。
这样贤德,以天下为己任,甘心为皇上分忧的皇后娘娘,谁还忍心在背后口出恶言?
除了那群愚不可及的蠢人,看不透真谛,只知道乱喷。”
尹皇后闻言,修长的凤眸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贾蔷,道:“贾蔷,你又与本宫弄鬼!这样的话,是林大人能说得出口的?”
“……”
贾蔷滞了滞,心道坏事,入戏太深,他尴尬一笑,道:“娘娘,这个……不必过分在意细节。但臣敢保证,先生的意思,和这个差不多!不过……”
“不过甚么?”
尹皇后微微眯起眼眸,问道。
贾蔷小心笑了笑,小声道:“臣之先生说了,此计……似乎显得有些粗糙。”
此言一出,李暄勃然大怒道:“甚么?林如海敢说我母后?看我不捶……”
骂人的话没说完,李暄的嘴就被贾蔷一手堵住,贾蔷掐着他两颊,让他说不出话来,扬起眉尖警告道:“王爷,你虽贵为帝子,但我先生是真正为国谋福祉,乃至不惜性命之贤臣。镇扬州之十三年来,夭嫡子丧发妻,连他自己都几不能为继。为国朝社稷、为江山和皇上出力,无怨无悔。你骂我可以,但不能不尊重他。不是因为他是我先生,而是如我先生这样的人,乃是国之脊梁,亦是大燕国运之所在。所以,我非为私利拦你,你明白么?”
李暄都懵了,贾蔷敢在尹皇后面前动手掐他的脸?!
他疯了!
然而却听凤榻上,尹皇后动怒道:“五儿!你虽素来惫赖,但总还知礼。今日是怎么了,昏了头了?你可知方才若不是贾蔷拦下你,你果真说出了不敬之言,传到你父皇耳中,你还要活不要活?”
隆安帝对林如海之礼遇,早成了朝野内外的佳话。
结果这边却有皇子在背后骂林如海,这不是作死又是甚么?
贾蔷松手后,李暄闷闷不乐了下,不过见尹后动了怒,忙又赔起笑脸道:“母后,儿臣不是听贾蔷这小子说,他先生觉得母后的计谋粗糙么?儿子保护娘亲,这总没差罢?林大人就算有功于国,也不能污蔑我母后吧?”
尹皇后没好气白他一眼,道:“这算甚么污蔑?本宫终究不过一妇道人家,又能使出甚么高妙计谋?贾蔷他先生林大人,那才是庙算天下的大家。你素来不懂事,还骂过王太傅,但我和你父皇罚你也没罚的太重。可你若对林大人这样的重臣不敬,到时候你父皇龙颜大怒之下,母后也救不得你。这样大的人了,你长点心罢!”
李暄忙笑道:“母后,儿臣又不是傻子,经这一遭后,一定记在心上,绝不会对林大人不敬。他确实……有些可敬呢。”
尹皇后闻言,一挑眉尖,道:“不是有些,是十分可敬。再者,哪怕看在贾蔷的面上,你难道不该敬重人家?你打小性子惫赖,偏心气儿还高,结果你看上的没人看得上你,看上你的你又看不上别人,到头来连个正经朋友也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好友,你再无礼,贾蔷一气之下不和你再做朋友,看你以后和哪个顽去。”
李暄闻言唬了一跳,再看贾蔷,嘿嘿一笑,搂住贾蔷肩头道:“断不会,他敢!贾蔷方才捏我的嘴不让我说出来,儿臣都没生他的气,他敢生我的气?又不是姑娘,还动不动生气……”
贾蔷看了尹皇后一眼,哭笑不得的对李暄道:“娘娘跟前,你规矩点行不行?”
李暄嗤之以鼻,不屑道:“我娘跟前,我还怕甚么失礼?”
贾蔷没好气道:“你不怕我怕!”
李暄还没开口,上头尹皇后却呵呵笑道:“你怕我?本宫可是做了甚么,让你害怕的事?”
贾蔷忙道:“娘娘母仪天下,对臣更是每每垂恩,只是越是如此,臣才越是敬重娘娘。”
尹皇后笑道:“你也是糊涂!若是本宫拿你当外臣,你又能进的来这里?便是从子瑜那边论起,你也是本宫的嫡亲侄姑爷。再说,皇上与林大人君臣相得,也未曾拿你这个林大人最疼爱的弟子当外人。日后,在本宫面前,不必十分拘束着。”
贾蔷笑着谢恩罢,尹皇后又叮嘱道:“今儿是子瑜的生儿,但国丧期间,必是不能大办的。你们去了,送了礼,也不要用饭。国丧期间,宗室和勋贵都不能举行宴饮,哪怕是素席。稍微坐坐就回来,万不可在这方面,落人口舌。”
贾蔷和李暄忙领了教诲,尹皇后又让殿内如木头人一样无声无息站了许久的内侍牧笛去取了她备下的寿礼,是新得的古医书珍本,和一封信。
“这是本宫给太夫人写的问安书,你们两个也代本宫一道送去罢。”
李暄上前接过信后,贾蔷原本以为没他的事了,却不想就听尹皇后道:“贾蔷,本宫还有一事,要你帮忙呢。”
贾蔷心头一凛,忙道:“娘娘有何事,尽管吩咐就是。”
尹皇后笑了笑,道:“皇上昨儿同本宫说,准备大用五儿的两个舅舅,他们一个在吏部,一个在工部,都是要紧的地方。本宫虽再三劝皇上,不要封他们太大的官。外戚,终究是敏感之人。不说防范甚么,总也该杜绝隐患。可是,皇上如今不听本宫的劝说了。本宫于信中也写给太夫人,让她老人家告诉五儿他舅舅们,断不可担任高官。等老人家说的时候,你帮着一并说说。”
贾蔷心中倒吸一口气,看着尹皇后迟疑道:“娘娘,且不说臣只是个晚辈,没臣开口的余地。再者,皇上要提拔大老爷和二老爷,必是他二人身上有可取之处,可以为皇上分忧解难。没必要拒绝罢?”
尹皇后摇头道:“难道官小些,就不能替皇上尽忠了?你还小,虽聪慧,许多事还是不懂。本宫让你说,自有本宫的道理。怎么,难道本宫的话,你也不听了?”
“这……”
贾蔷为难稍许后,在李暄的偷笑中,只能应下。
他心里明白,尹皇后让他去说,看重的自然不是他的身份,他算老几。
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意见,还代表着林如海的意思。
如此,就非同寻常了……
见他答应下来,尹后绝美的容颜上绽放出一抹笑容,道:“这样才对!今儿因为太后懿旨一事,皇上忙着应付武英殿和朝臣的发难,已经十分劳苦了。你们当晚辈的,合该为皇上做些事。去罢!”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
才从宫里回来的老赵国公姜铎刚才坐下,吃了口参茶,就有一老仆在他耳边耳语了数言,随即姜铎干瘦的脸上,登时浮起满满的震怒色,厉声骂道:“球攮的姜保呢?速速与我拿来!老夫让他球攮的闭门谢客,不准见人,哪个让他见外客的?”
这些日子都是次子姜平侍奉他进出皇城,长子姜保被他勒令闭门读书,修身养性,三子姜安直接被圈了起来,四子姜宁和长孙姜泰,还有诸多从各处军中被勒令退出军中的姜家子弟,都被下令不准随意外出。
却没想到,今日姜铎进宫和隆安帝商议完节度十二团营营将人选之事,回来就听到姜保居然见外客了,还是这次洗牌过程中被换下来的元平功臣。
这如何能让姜铎不怒?
立刻有人去叫姜保,姜保幼子姜林,原是姜铎最疼爱的孙子,先一步被派来,安抚老公爷的怒火。
姜林气个半死,这会儿来安抚,岂不就是送上门来挨骂的?
果不其然,姜林甫一露头,就迎来一阵狂风骤雨般的轰炸:
“我肏恁娘个腿的!谁让你那狗肏的老子见外客的?”
“长兴侯耿年、颍川侯傅连这样的晦气蠢狗也见,我肏他娘的,他脑子里装的都是马粪么?”
好一通咒骂后,老头儿气息不怎么足了,姜保的身影才出现在敬义堂上。
姜铎如何看不出他的算盘,老头儿没骂,只冲他招了招手,指着他椅子跟前地儿道:“跪这。”
姜平、姜宁等姜家子弟看出不妙,忙上前相劝,却被老头儿一人啐一口浓痰,骂开了。
姜保无法,只能上前跪在跟前……
“啪!”
他刚跪下,就闻到一股恶臭袭来,继而脸上一痛。
原来是姜铎拖下了他的邪,兜头朝脸上扇来。
姜保面色陡然涨红,却不敢多说一句。
可是,今年他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也算是老人了。
他的大儿子,都已经生了儿子,他也是有孙子的人了。
然而,甚么用也没有。
姜铎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甚么,老头儿冷笑道:“不服气,是不是?你姜保也是当过神武大将军的人,老夫要是早点死,你说不得早就袭了国公爵,成了百万大燕军中第一人了,是不是?姜家军么,是不是?”
姜保听出了老头儿是动了真怒,再看姜铎的眼神,心里愈发怕了,忙道:“父亲,儿子不敢!”
姜铎看了他好一阵,只看得姜保额头上的汗一滴滴流下,连地砖都湿了一片后,才叹息一声道:“老夫若年轻个十岁,今日必斩你狗头,清理门户,以免姜家被你累得起了诛族之祸。可惜啊,老夫今年年岁太高,经不起这些破事了。”
姜保心里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他跪在那,沉声解释道:“父亲,今日长兴侯耿年、颍川侯傅上门求见,儿子原是不准备见的。可他们指明了要见儿子,老四他们去了都没用。儿子想着,父亲一句话罢免了他们的官位,他们心里难免有些怨气,若置之不理,怕要生事……”
姜铎想不明白,问道:“我姜家,怕那两条落水狗?那两个王八鳖犊子,当了几年兵部侍郎,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老夫的招呼有时也敢打个折扣。这次不弄死他们,老夫都是宅心仁厚了,需要你个狗肏的来做好人?这个要紧关头,老子让你闭门谢客为了什么,你想不明白?!”
姜保:“……”
姜铎见他如此,本就长满老年斑的脸上,愈发变得有些灰败,叹息一声道:“今儿原本在皇上跟前讨了个西山锐健营的主将位,正好家里回来那么些人,都快养不起了,你领着一并去那里,安生几年。如今看来,你是担不起这个位置了,老四,往后你来接替你大哥的位置。”
姜保闻言,面色剧变的看向姜铎,失声喊了句:“父亲!”
姜宁也唬了一跳,忙道:“父亲,还是让大哥来罢,姜家乱不得!”
姜铎厉声道:“老夫还在,哪个敢乱?老大不成器,难道就让他带着姜家去死?”
“父亲!!”
姜保悲呼一声,他当了四十多年的世子,都已经快要放弃承袭国公位了,可是,临老让他丢了世子位,他死都难以瞑目。
姜宁也上前跪倒在地,磕头道:“父亲,儿子原万万不敢违逆父亲之命。只是若让儿子来接替大哥的位置,儿子虽死也不能。父亲,姜家乱不得,也绝不能出现手足相残的事啊!”
其他姜家子弟也纷纷跪倒在地,劝姜铎三思。
姜铎厉声道:“好你们这群球攮的,也敢逼我?”
众子弟只道不敢,却不肯起,依旧磕头不已。
姜铎见状,叹息一声,道:“也罢,既然你们如此齐心护着老大,老子也违拗不过你们。姜保继续当他的世子,但是姜宁必须去西山大营!带上姜家人远远的在那边待着,没我的命令,谁敢回来直接砸烂狗头!”
姜宁还是推却,只一味让姜保出面。
姜保看到姜铎真的黑下脸来,眼中露出煞气,唬了一跳,自忖最熟悉姜铎的他忙喝止了姜宁,道:“老四,你就听父亲的罢!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是我亲弟弟,你去当,和我去当,又有甚么分别?”话虽如此,但姜保看向姜宁的眼神中的猜疑和防备,简直无法掩饰。
姜宁这才安分下来,姜铎又骂了一阵后,方道:“老四留下来,其他人都滚,老子看到就烦,一群野牛肏的!”
众人灰头土脸走后,唯有姜铎、姜宁和一位老仆在,姜铎才对姜宁道:“事情差不离就这样了,眼下一个虚弱的姜家,一个分裂的姜家,比一个强大和睦的姜家,更让那位信任和倚重。你们去了西山大营,会有一半的姜家人不听你的将令,处处和你作对。不妨闹几场出来,打杀几个刺头,更显深意。”
姜宁闻言,悚然而惊,看着姜铎道:“父亲,都到这个地步了么?”
姜铎摆手道:“你不懂,不是眼下有多大的危机,而是在这个要紧的时候,不能给那位留下丁点威胁的感觉。行了,且先这样罢,你去准备准备,带人往西山去罢。对了,把你大嫂和林哥儿媳妇喊来,让她两个给我捏捏,老子这把骨头都要散架了。”
姜宁忙应了声:“是。”
转身离去。
等姜宁也去了,姜铎疲惫的叹息一声,问身后老仆道:“老子的孙子,怎就没能入得了皇后的眼?要是能从姜家摘一个子弟,哪怕入赘到尹家,老子也乐意,还用得着这样折腾?
哑巴算甚么?别说哑巴,就是连眼睛也瞎了,耳朵也聋了,我姜家也一样把她当祖宗供起来!可惜,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的皇后娘娘,竟是这样了得的人。”
老仆闻言,摇了摇头道:“老奴听不懂。”
姜铎嘿的一笑,意味深长道:“你当然不懂,这天下能看懂她这一手的,又有几个?若不是老夫一直留意贾家那小鳖孙,也断不会发现她还有这样一手……只是,连老夫也弄不明白,这位贤后,到底是为哪般?难道不是老大,是为了老五?也不该如此啊。
诶,是真的老了,只琢磨明白了一半,到底琢磨不透啊!”
姜铎眼中,满是浓浓的落寞,他是真的老了……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贾蔷指着一个众人从未见过的古怪玩意儿,让人取了一些存起准备泡茶的浮水,也就是雨水进来。
操作了一番后,对尹子瑜道:“你瞧瞧,看看这水里面,有甚么?”
李暄在一旁急不可耐,催道:“让我看看,快快,让我看看!”
尹子瑜都不带看他一眼,按照贾蔷方才的做法,在镜头前看了眼,面色微微一变,抬起头,眼神明亮的看着贾蔷,纵满身静气,可目光中仍难掩惊喜之色。
贾蔷微笑道:“戏文里孙行者有火眼金睛,能分辩出妖怪来。而这显微镜,就好比那火眼金睛!这水看似干净,实则里面有无数微小看不到的小东西,用这显微镜,就能看得清楚。这也是为何,医者常常告诫咱们,多喝开水的缘故。这个生儿礼,可还喜欢?”
在众多尹家人的注视下,尹子瑜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又与贾蔷轻轻一福,以示感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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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 相邀
“火眼金睛?!”
李暄和尹朝听到这个词后,声音都激动的变了,上前要抢显微镜。
贾蔷忙伸开手拦住二人,面对微笑的对尹子瑜道:“时间紧,这个只是八倍的,就是……将东西放大八倍看。西洋那边的红毛国,他们已经在研究四十倍的镜头了。据说四十倍镜头下,甚至能看到小东西在里面游动。你最近不是在看解剖学么?四十倍镜下,可以看到血液里的细胞,血小板,可以看到各处组织系统的细胞的不同……有机会,我将各种倍数的都寻来,你可观察不同倍数下,细小生物的形态。”
十倍,二十倍,四十倍,八十倍,一百倍……
许多生日礼物都解决了……
旁人听的晕晕乎乎,云里雾里的,可尹子瑜听闻贾蔷这样说,明眸愈发明亮,她没想到,贾蔷居然懂这些!
她也是看了贾蔷送来的许多西洋解剖学书籍,才隐隐知道一些,但这些新词实在是太抽象了,她只是一知半解。
不想,贾蔷竟说的这样明白!
她一手握在显微镜的把臂上,想要写字,可又担心东西被李暄和尹朝给弄坏了,那两个二哈似的……
这时,尹家太夫人在上面已经看完了信,面色隐隐有些凝重,打发人去寻尹褚,回过头来,就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起来,对李暄和尹朝道:“你们舅甥俩还有没有点样子?这是蔷哥儿送给子瑜的生儿礼,是给你们顽的?”
尹家太夫人发话了,尹朝和李暄不敢不听,各自回到座位上,还嘟嘟囔囔抱怨道:“看一看又怎么了,贾蔷实在小气!”
尹家太夫人只当没听到,看向尹子瑜问道:“这东西,你很喜欢?”
尹子瑜抿嘴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尹家太夫人见此,对贾蔷满意的颔首笑道:“蔷儿有心了。我们这些做亲长的,或送衣裳,或送鞋袜,不过是行个过程,送一份心意罢。难为你能送一份,让她欢喜的,倒比我们强。”
贾蔷笑道:“都是心意,不分高低。过二年新奇事物寻完了,说不得也要送衣裳和鞋袜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连尹子瑜都看着贾蔷,抿嘴笑了笑。
尹家太夫人对大太太秦氏和二太太孙氏笑道:“我最喜欢这孩子的坦荡,不藏着掖着,大气的很。”
这话李暄就不服气了,道:“外祖母,我比贾蔷坦荡多了!我也从不藏着掖着!”
尹家太夫人笑道:“所以,你们才能这样要好。你和你几个表兄,都没这样要好。”
李暄打了个哈哈,笑道:“贾蔷和我一样嘛,除了爱赚银子,也不爱当大官,就好顽。我父皇先前还让他当步兵统领衙门的大都统来着,从一品大员啊!他死活不愿干,就爱当个兵马司指挥,把我父皇气坏了!
外祖母,我觉得就这样最好。果真当了步兵统领衙门的都统,那还有甚么意趣,他哪里还有功夫再顽?也不能再随便去城外买个桃园耍子了,就成官迷了。
外祖母你等着,过些时日等我们赚了银子,我也去那边弄个有温汤的山,到时候接你老去洗温汤,逛园子!我比贾蔷强多了!”
这不着四六的话声中,尹家大老爷尹褚步伐稳健的入内,淡淡道:“都如你们两这样,朝廷大事托付给谁?不过蔷哥儿不任步兵统领衙门的大都统是对的,你才多大点?那个位置,实在太重了,你还担负不起来。”
贾蔷见礼罢,点头道:“大老爷说的是,我先生素来教诲我,人最贵者,便是有自知之明。唯有有了自知之明,才能不被贪欲蒙住眼睛,迷住心,守住本我和真我。当然,我还远不到这个境界,只知道眼下就能当好一个五六品的小官儿,别的不去想就对了。”
尹褚闻言,微微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该说甚么。
倒是尹家太夫人高兴道:“这就很难得了!”说着,又对尹褚道:“老大,宫里娘娘来信说,皇上准备大用你和你兄弟。她劝了几遭,都没甚用。但你是外戚,最好不要做太大的官,要守住自己的本分。你怎么说?”
尹褚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眼神有些深沉起来。
一旁正努力说服尹子瑜将显微镜拿给他看看的尹朝听了,回过头来没所谓笑道:“蔷哥儿有自知之明,我也有啊,我比他强多了。就当个员外郎挺好,工部油水虽足,可我也没机会拿回家来。果真拿回来了,老太太和宫里皇后妹妹,还不吃了我?算了算了,都到这节骨眼儿上,还升哪门子的官?”
尹家太夫人笑道:“果真这样想,那才是明白人。原就是后族,别人即便是官高者,也不会无故欺压你们。本本分分做人,本本分分做事,莫要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脸上抹黑,便是最大的福祉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尹褚还能说甚么?
他叹息一声道:“母亲,儿子原非为了高官厚禄,功名富贵,只是,想多做点实事罢了。”
他在吏部文选清吏司郎官的位置上,已经足足坐了十年之久。
对于一个正经科甲出身,想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的尹褚而言,这种情况,近乎残忍。
尹家太夫人提醒道:“文选清吏司难道不是在做实事么?并不是官位越高,才能做实事。我虽不懂许多官场上的事,却也听说过,三品以下的官,做的才是实事。三品以上,反而务虚更多些。”
尹褚闻言笑了笑,没有直接反驳,而是问向贾蔷,道:“蔷哥儿,林大人是务实,还是务虚?”
贾蔷摇头道:“不好说,眼下先生正在筹措着拾整户部部务,据说那边现在是一团乱麻。不过眼下朝廷里,仍是抱着守旧心思的人多,大老爷果真想做实事,未必是好时候。多半会被缠斗住,烦不胜烦。看看我先生就知道了,对他的攻讦,从未停止过。”
尹家太夫人忙道:“正是这个道理!”
尹褚闻言,多看了贾蔷一眼后,点点头道:“好,此事我知道了。”
说罢,起身离去。
贾蔷看着这位尹家大老爷的背影,总觉得他身上官威甚重。
但这个官威,和林如海的又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一时之间,他也有些弄不明白,这位尹家大老爷,到底在想甚么。
想做实事?不像啊……
等尹褚走后,尹家太夫人沉吟稍许后,对贾蔷道:“如今国丧期间,皇亲国戚和宗室勋贵都不准饮宴,所以今儿就不留你们用饭了。蔷儿把这生儿礼送去子瑜的院里,早些去忙你们的事。等出了国丧,再来补一顿东道。”
贾蔷闻言微笑应下,在李暄挤眉弄眼间,抱起显微镜,随尹子瑜一道前往了她的小院中。
许是心理作用,贾蔷步入尹子瑜的小院院门时,就感觉仿佛忽地一下,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嘈杂,那些阴谋算计,似乎都被落在了门外。
鸟儿的鸣叫也不烦心了,见有燕子在梁下衔着草筑巢,看在眼里也十分生动有趣。
尹子瑜正前行着,发现贾蔷驻足不前,有些不解的回头看来。
贾蔷笑着将心中疑惑说出,尹子瑜只浅浅一笑,进了中堂,等贾蔷落座后,方提笔书道:“因是总听闻我与静字相连,心中便往那处想。其实,我只是口不能言,喜欢清静,和道韵之静无关,和仙子之静,更不沾边。你莫要先入为主,日后会失望呢。”
贾蔷见之一笑,摆手道:“都说你身上有静韵,也都说的玄乎。但在我看来,你的静,是因为你耐得住孤独和寂寞,也不能说耐,你是享受这份孤独和寂寞。并且,你没有刻意脱离红尘,也没有厌弃红尘里的人和事。我运气比较好,遇到的都是好姑娘。”
尹子瑜闻言,看着贾蔷对视了稍许后,笑了笑,落笔道:“你怎会知道西洋医书上的事?”
贾蔷笑道:“我这人有个缺点,就是爱博览群书,所学颇杂。”
尹子瑜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忍俊不禁,含笑写道:“怪道,你和五哥能相处得来。”
等看到贾蔷呵呵一笑后,又写道:“我对西洋医书上的一些点,不是很明白,你可能与我说说?”
贾蔷笑道:“有甚么不会的,只管问我,问题应该不是很大。”
毕竟,前世还是学了不少生物知识的。
因为当年是把生理课当刘备文去憧憬,所以记得还比较清楚……
尹子瑜将信将疑的看了贾蔷一眼,随后落笔书道:“医书上说,左心室泵血入体,而右心室泵血入肺,前者为大循环,后者为小循环,此何解?”
贾蔷笑道:“这个容易。你看解剖学,应当看出人的心脏,分为左右心房和左右心室,是不是?”
尹子瑜颔首,贾蔷继续道:“心室,都是往外射血的,心房,则是回收血液的。左心室射血,血液流向全身各处,滋养周身,而血液里的氧被各处吸收后,成为了废血,最后回归右心房,这就是一个大循环。而右心房将血泵入右心室,右心室再将废血射入肺部,而废血会在肺部,重新充氧,充氧罢,回到左心房,这就是一个小循环。左心房的血再压入左心室,又被射出去,滋养周身。大循环加小循环,周而复始,直到生命的尽头。”
尹子瑜是极聪明之人,但再聪明的人,也无法这样快的抽象理解一套全新的学问。
见她神色仍有不解之色,贾蔷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别急,回头我做个模型来,让你有个直观的感受,到时候一说你就明白了。还有其他的么?”
尹子瑜闻言点了点头后,迟疑了稍许,最后还是落笔书道:“何为子宫?何为卵巢?何为膀胱?”
贾蔷见之微微一震,轻吸了口气,道:“若说这个,那就说来话长了,今儿时间不大够,要不,得闲你去我那里……”
尹子瑜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晕红,她并非全然不解这三处的意义,只是知道的并不尽实。
她思虑稍许,落笔道:“等你得闲了,再来说罢。我现在就去你那边,并不便利呢。”
贾蔷笑道:“也没甚不便利的……对了,我二婶婶昨儿又受了回气,气晕倒过去了,虽很快醒了过来,可我担心会不会留下甚么隐患。要不,明儿你过去帮着瞧瞧?”
尹子瑜犹豫了稍许后,缓缓点了点头,落笔道:“也好,待我禀明太夫人和太太。”
贾蔷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他将大部分的感情都给了黛玉,还有一些在三个房里人身上。
尽管不可能做到一晚上端平,但是,他也不愿冷落这个注定要成他妻子的女孩子。
除此之外,贾蔷还觉得,就目前而言,和尹家的关系,走的再进一点,不算坏事。
从尹家走出的那位皇后,实在让他心中感到敬畏,和高深莫测。
要知道,便是林如海昨晚对她的猜测,都出现了偏差……
她竟然,依旧要压制尹家人的官位!
猜不透,更看不明白。
见尹子瑜望来,看着她那张清秀静美的容颜,贾蔷与她轻轻微笑颔首。
姑娘本是纯粹人,可是身在后族,他和她之间,便注定了无法纯粹。
只盼,尽量能有一个好结局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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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火器营 (第三更!)
因国丧期间,贾蔷和李暄没有在尹家多留,和尹家太夫人议定了后日尹子瑜入贾府,为凤姐儿瞧身子后,二人便告辞离去。
出了尹家门,骑在马上,贾蔷感叹道:“和田家相比,皇后娘娘之贤德,实在是……令人想不到。虽古之贤后,又有几人可比?”
李暄懒洋洋道:“这话你当着她的面去说才管用,别想让我帮你传话。不过,看起来大舅很想当大官啊。唉,一个个都是官迷,有甚么好痛快的?为了争权夺利,连亲情也不要了,又有甚么意思?”
贾蔷奇道:“此言怎说?”
李暄哼了声,瞥了贾蔷一眼后,压低声音道:“今儿你没看到,我大哥、三哥、四哥都没来?”
贾蔷还未开口,李暄警告道:“你别告诉我,你想不到他们为何不来?”
贾蔷扯了扯嘴角,为何不来?
国丧期间不能参加会宴,自然最好连祝生儿也别露面。
否则,总会让人拿去说嘴弹劾。
有志于大位者,哪有不爱惜羽毛的?
李暄觉得浑身不得劲,道:“贾蔷,要不咱们寻个地儿,钓鱼去罢?这日子也忒难打发了……”
贾蔷笑骂道:“你可拉倒罢!这个光景去钓鱼,皇上知道了,能把咱们吊到养心殿外的佛塔上,你信不信?”
李暄闻言打了个寒战,干笑了两声,道:“那还是算了……”
顿了顿,他忽又道:“对了,爷想到了一个好顽的地方!前儿神机三大营都换了主将,白虎、朱雀和烛龙三营,咱们去神机营顽罢?就去朱雀营!我早就想去了,可那些球攮的元平功臣不把我放在眼里,居然不让我进去顽!上回子药遗失案,好家伙三大营主将都给撤了,如今朱雀营的主将是赵破虏,以前是内侍卫,再早些,我父皇还在潜邸时,就跟在王府里了,和我熟的很!走走走,咱们去顽……不,咱们去看看武备!”
贾蔷闻言,登时心动了,道:“神机营怕是不好进罢?”
见他动了心,李暄愈发眉飞色舞道:“怎不好进?咱们就说去观摩观摩,赵破虏还不给这个面子?进去随便转转,然后借两杆鸟铳去打鸟!贾蔷,比一比,今儿看谁打的鸟多?不对,你压根儿就不会,嘎嘎嘎!贾蔷,今儿爷好好教教你,男人,就该顽鸟铳!”
贾蔷懒得理他的嘚瑟,不过确实想去见识见识,道:“少吹大话!说不定我天赋异禀,天生就是神枪手!”
李暄直乐道:“那还等甚么,走罢!就在海甸牙子那边,快走快走!”
贾蔷也不多言,调转马头,一道往西门外打马而去。
……
三大神机营实际上在一座火器营城内,南北长约四公里,东西长约两公里。
是一个独立的区域,带有城墙和门。
大燕对火器管制之严厉,不下于贾蔷前世,甚至犹有过之。
毕竟,前世私藏火器,也不至于诛九族……
不是神机营的人,根本不允许进入。
一个皇子王爷,和一个国公府的武侯前来,也不可能随意进入。
待禀明身份后,立刻有人往营城内通报,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见一身着二品武将官服的男子匆匆赶来。
李暄和贾蔷有求于人,自然没大剌剌的站着,让来者见礼。
李暄先一步拦住赵破虏,满脸温和的笑容,道:“赵老将军,得闻将军执掌朱雀营,小王可是高兴坏了。老将军还记得当年在王府时,老将军还教过小王骑马么?”
赵破虏看起来便不是一个多言的人,此刻看着李暄满脸浮夸的亲近笑容,也是无可奈何,抽了抽嘴角道:“王爷……当初以末将为马,骑的很好。”
“哈哈哈!”
贾蔷闻言,放声大笑起来。
李暄面子上挂不住了,转头就要抓打贾蔷。
贾蔷如今也不怎么把他当王爷了,两人就当着赵破虏的面交起手来。
李暄拳脚功夫稀松,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看着是势均力敌,实则吃了大亏。
最后还是在赵破虏的相劝下借着梯子下台阶,放狠话道:“今儿看在老将军的面上,爷先饶你不死,改明儿再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贾蔷对他比划了根小拇指,这做派,看得赵破虏眼皮直跳。
赵破虏劝住了李暄后,问道:“王爷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李暄摆摆手道:“没甚大事,就是贾蔷是个土包子,连鸟铳也没见过,本王来带他开开眼!”
“这……”
赵破虏头疼不已,小声道:“王爷,这营城规矩,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啊。”
贾蔷道:“赵将军,我听说西洋诸国,早已舍弃了刀剑,全部改用西洋火器,不知是真是假?”
赵破虏摇头道:“此事,本将未曾听说过。不过,火器虽利,可受天气影响严重。火炮倒也罢了,鸟铳的话,不下雨水还行,若下雨水,那就和烧火棍差不多。说到底,还是要靠真刀真枪的干才行!”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挑,道:“本侯听说,西洋出了一种燧发枪,不必点火绳,靠燧石就能发射,便是雨天也能使用。”
赵破虏摇头道:“宁侯说的是自生火铳罢?这种火铳大燕也有,只是兵仗局做不出来。就算造得出来,可造一柄自生火铳的工,做六七把鸟铳都富余。朝廷也没那么多银子,造出那么多自生火铳来。除了历次铁网山打围,皇上会用这种自生火铳外,其余时候基本上看不见。”
李暄听了不耐烦,道:“老将军,本王好歹是个王爷,贾蔷也是武侯,观摩观摩大燕的火器营都不行?这又不是细柳营,再说,这火器营都多少年没出动过了,你瞎担心甚么?”
赵破虏闻言迟疑稍许后,点了点头道:“也罢,正巧今日轮训,王爷和宁侯进来看看罢。”
他并不是没有原则,只是早有听闻这二人的名声和圣眷。
放二人入内或许会被隆安帝训斥一番,不过训斥罢也就完事了。
可若不放,得罪这样年轻的两人,万一两人生出恨意来,那才后患无穷。
李暄和贾蔷得闻此言后,登时高兴起来,也不带亲卫,就随赵破虏进了火器营城,直接前往朱雀营的校场。
“王爷、宁侯,朱雀营一共两千八百人,以队为作战标准。每队五十七人,队长,副各一人,火器军五十五人。其中,内旗枪三人、牌五人、长刀十人、药桶四人、神机枪三十三人。
遇敌,牌居前,五刀居左,五刀居右,神机枪十一人放枪中,十一人转枪后,十一人装药,隔一人放一枪,先放六枪,余五枪备敌进退。前放者即转空枪于中,中转饱枪于前,再转空枪于后,装药更佚而放,次第而转。
擅动乱放者,队长诛之,装药转枪怠慢不如法者,队副诛之。如此,则枪不绝声,对无坚阵。”
赵破虏一边讲说,一边庆幸这两天好好做了番准备,总算背下了这番话,原是准备应对天子垂询的,没想到先在这试了试。
李暄和贾蔷随赵破虏站在点将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校场上正在出操的士兵。
当然不可能实弹演练,大燕没那么富。
只是一直练着队列,填装都是在做假动作……
李暄早就不耐烦了,左右看了圈儿后,忍不住对赵破虏道:“老将军,也别光让我们看着,寻两杆鸟铳来,我们去打几只鸟雀?”
赵破虏心中早有料想,此时李暄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不奇怪,思量稍许,他提出一个要求,道:“只能在北林子那边打,断不可出城。不然,末将担待不起责任。还有,鸟铳万万不可对准人。”
李暄自无不可,然后一边对贾蔷挤眉弄眼,一边一迭声催促赵破虏快去寻火器来。
也没用一盏茶功夫,赵破虏将二人引至一片空地前,空地后是一片树林。
有亲兵取来三杆鸟铳,和两包子药。
赵破虏亲自示范道:“这鸟铳用起来并不难,先倒药,再装药,将子药从铳口倒入铳膛,压火,用随枪的仗将膛内子药压实压紧,装弹,再装门药,然后将火门盖盖上,装火绳……好,准备活计差不多了。
等想射击的时候,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瞄准扣动扳机就能发射!”
贾蔷拿起一杆火铳,看到枪上有一金属弯钩,弯钩的一端固定在枪上,并可绕轴旋转,另一端夹持一燃烧的火绳,燃烧的速度很慢。
想要发射时,可用手将金属弯钩往火门里推压,使火绳点燃黑火药,便可射击!
他按照赵破虏示范的操作来了一遍后,旋转弯钩,用火绳点燃了子药,然后对准林子边停落的一只雀鸟,扣动了扳机……
“轰!”
“嘎嘎嘎,哈哈哈哈!!”
看着笼罩在一片烟雾和子药燃气中的贾蔷,憋着坏一直等看热闹的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
他就等着看贾蔷出丑呢!
至于鸟,自然连根鸟毛都没打中……
贾蔷倒退两步,挥了挥衣袖,将硝烟气挥散开来后,看着李暄道:“你来你来你来!我倒瞧瞧,你能打中甚么!”
李暄都不用自己装填,早有人替他装填好,子药没有放许多,他哼哼一笑后,竟是半蹲式的持枪,瞄准稍许后,用火绳将火门处的子药点燃,扣动扳机……
“砰!”
一阵烟雾中,对面同样连根鸟毛也没打下来。
“哈哈哈!”
这回,轮到贾蔷大笑起来!
“球攮的,手有点生!”
李暄气呼呼的站起身来,让人赶紧装药,又觉得打鸟确实有些超出水准了,便让赵破虏去给他寻些大公鸡来,好瞄一些。
赵破虏无法,只能去准备。
贾蔷也觉得有趣,用这个时代的原始鸟铳,尝试着打枪的快感。
等他瞎猫碰到死耗子,一枪撂倒一只惊叫的公鸡时,真是高兴坏了。
李暄见之,简直如同受了奇耻大辱,恨不得端起鸟铳,能打出一片子弹。
这时两人已经换了三茬鸟铳了,赵破虏可不敢让他们一直用一只枪打一下午。
果真炸了膛,不管伤了哪一个,他都要倒大霉。
等到李暄也干翻一只公鸡时,天色都暗了下来,过了瘾的二人刚准备告辞,却见烛龙营主将奋威将军王世忠领了一宫人过来。
看到此人,李暄和贾蔷都微微变了面色,心里道了声坏菜。
连贾蔷都认得此人,正是隆安帝的信重太监之一,熊公公。
果不其然,就见熊公公面无表情道:“陛下有旨,宣李暄、贾蔷,即刻进宫觐见!”
……
PS:今天龙体有些欠安,精神不济,所以迟了些,但终究还是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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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无故之仇
养心殿前的皇庭内,挂白灯笼已经点起。
贾蔷和李暄两个倒霉蛋,却跪在庭院当中,任来往的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们观赏。
对李暄,朝野上下的看法基本统一。
惫赖皇子,因年岁最小,因此颇得隆安帝和尹皇后的偏宠。
与大位绝缘,但一世富贵闲王是跑不了了。
至于贾蔷……
不同人的看法,差异很大。
有人以为他是二愣子,仗着祖上的余荫,闹大时每回回都要请祖宗神位叩阙。
也不知贾源、贾演、贾代善三人的在天之灵,看到他们死后,结果神位成了贾家子弟发动死亡进攻的神兵利器,会是怎样的感受……
这样想的人,是看不起贾蔷的。
但也有人以为,贾蔷心狠手辣,小小年纪行事,丝毫不顾后果,因此十分危险。
想想上一回只因林如海爱女的马车被焚毁了,贾蔷就先围赵国公府,再围雄武候府,最后甚至围上了皇子府。
这样的做派,既疯狂也凶险,合该早早圈困起来。
再有一些人,则认为贾蔷十分阴险,用一份方子,连坑了东盛赵家和瑞祥宋家。
东盛赵家且不去说,瑞祥宋家是真惨!
被坑去三十万两银子的方子钱不说,因涉嫌坑骗国舅爷,拿国舅爷当刀,利用哄骗田傅,惹得太后凤颜震怒,勒令宋家兑现承诺,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来给国舅爷。
因为此事,都察院还有六科言官们都快疯了,一个个疯狂弹劾起田傅来。
可太后自太上皇驾崩以后,似乎性情大变,田傅跑到九华宫寿萱殿哭诉,田家被骂惨了,他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结果太后反倒愈发执拗,非逼宋家低头拿钱不可。
宋家没法子,只能拿出一百万两银子给田傅。
偷鸡不成蚀把米,宋家之惨,让其世交旧友们,对贾蔷的看法,愈发恶劣。
但即便如此,也没人认为,贾蔷这样的人,能在朝堂上立足,成为大害。
因为他一无功名,二也无军功,能走到今日,全凭佞幸之路。
所以,对于他和李暄搅和在一起,倒是都认为人以群分。
“贾蔷,怎么样,火器营好顽罢?”
李暄小声说道。
贾蔷跪的膝盖扎疼,见这厮居然还笑的出来,纳罕道:“王爷跪着,膝盖不疼?”
“嘎嘎!”
李暄闻言,高兴的压低声音笑的欢实,伸手悄悄的将蟒袍前摆往前面拉扯了下,居然在膝盖处露出一层厚厚的“护膝”……
肏恁娘!
贾蔷脸都黑了,咬牙道:“你甚么时候弄的?”
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整个人都笑的一抽一抽的,道:“陆丰随时都备着的,趁着出恭时悄悄绑上了。贾蔷,你有我聪明?”
“……”
贾蔷忍痛,不理此人。
李暄却忍不了,小声道:“你可想好了一会儿怎么说了没?我只说是你想去,提前跟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准备。”
贾蔷奇道:“多咱是我想去的?”
李暄得意道:“那总不能说是我想去的罢?再说,父皇面前你还敢抢先答话不成?若是咱们两个反目成仇,相互撕扯,那就更惨了,多半还会挨板子,再继续跪俩时辰……好了好了好了,开个顽笑,你都要翻脸的样子。爷就说爷非拉你去的,行了罢?你这人真是,一点都不识逗。对了,先前你给赵破虏说,西洋已经有那种叫甚么枪来着的火器?不怕风雨的那个?”
贾蔷道:“燧发枪,就是大燕的自生火铳。”
李暄闻言连声道:“对对对,就是这个!你瞧好了,今儿这回,爷扛了!记着欠我一大人情,记着了啊!”
贾蔷正准备回一句“我记个锤子”,却见一黄门内侍出来,让二人起身,隆安帝传召。
贾蔷有些艰难的起身,再看一旁,李暄这小狗肏的,居然也有样学样,一脸痛苦的站起来,动作浮夸的一批,还对贾蔷挤眉弄眼,明显是在捉弄他。
贾蔷无法理解,这王爷怎么跟散养的二哈一样欢实……
入了养心殿后,两人又乖乖的跪下。
御案后,隆安帝看着连跪下去时疼痛的表情都一模一样的二人,有些无言以对,总有一个是假的吧。
殿下左侧,是宝郡王李景、恪怀郡王李晓和恪荣郡王李时,三人也纷纷面色古怪的看着这两个,心思各异。
殿下右侧,则是领班军机大臣荆朝云、吏部尚书张骥和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
隆安帝没有理会二人,而是对荆朝云和颜悦色道:“荆爱卿,京察一事,还是由你和两位爱卿盯着。至于韩彬、张谷、窦现、左骧、李晗等人,才出京半年光景,怎好就急急招回京来?这等大事,容不得朝令夕改。
朕再说一次,在朕这里,他们是可用之臣,而爱卿等人,亦是国朝栋梁。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人也等着朕,造谣说朕会血洗先帝老臣。朕就想告诉那些想看朝廷笑话的人,他们纯属痴心妄想!哪一次清洗老臣,不是内耗啊?损失的,都是国朝的气运!这等事,朕绝不为之。
当然,你们是好的,尤其是荆爱卿,德行操守,当得起百官之表率!但不可否认,也有些臣子,实在不像。莫说为臣,便是连做人都不配。
你们都是老臣了,不用朕多说,你们自己也清楚,那些人是谁,都是甚么成色。
所以这次京察,你们要扎扎实实的做下去,不要怕得罪人,更不要怕那些人背后有甚么后台,朕就是你们的后台!”
荆朝云、张骥、赵东山三人闻言,纷纷躬身领命,而后一个个面色凝重的告退了。
等三位朝廷巨擘走后,隆安帝凝眸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注视了片刻后,方问李景、李晓、李时三人道:“你们怎么看?”
李景面相酷似隆安帝,连冷静的性情也像,他沉声道:“借景初旧臣之手,来清洗景初旧臣里的败类,也可让荆朝云等自掘根基,父皇英明。”
李晓则皱眉道:“儿臣以为,父皇此策,可大大削减景初旧臣的势力,打击他们肆无忌惮的气焰。”
李时面带微笑,道:“儿臣以为,父皇所言,便是所为,亦是圣心所在。景初旧臣难道就不是父皇的臣子?只要剔除景初旧臣里昏聩贪腐之辈,其余的,亦是国朝精锐之臣。有他们在,再等韩彬、李晗等名臣归来,那便是真正众正盈朝、满朝大贤之时。儿臣为父皇贺!”
隆安帝闻言,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最后目光扫过一直低着头的李暄和贾蔷,问道:“李暄、贾蔷,你们两个怎么看?”
“啊?”
陡然被点名,两人一时不查,抬头疑惑的看向隆安帝。
隆安帝见之大怒,厉声斥道:一个皇子郡王,一个国朝武侯,国丧期间,胡作非为!谁让你们跑去火器营拿鸟铳打鸟的?两个废物,鸟打不着,就让人去抓百姓家的鸡供你们取乐?荒唐,混帐!”
终于得知了二人的勾当,李景、李晓和李时三人,一个个都觉得有些牙疼。
恪怀郡王李晓最先开口,劝道:“父皇还请息怒,龙体要紧。至于五弟……贾蔷,你怎好带王爷做这等事?”
贾蔷扯了扯嘴角,看向李晓道:“王爷怎知,是臣带去的?”
他自忖没得罪过这位三皇子,但他回忆了番,好像二人打第一次初见面时,这位三皇子李晓,对他就不怎么待见。
这人该不是有毛病罢?
而见贾蔷居然还敢顶嘴,李晓皱眉道:“五弟虽贪顽,但多年来还未去过火器营。即便不是你带的,今日事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多半因你而起。你还敢抵赖?”
“三哥,你别错怪好人。今儿还真是弟弟想去火器营见识见识,这才叫上贾蔷一道去的……”
李暄忙替贾蔷分辩道。
李晓问道:“你今儿为何想去火器营了?”
李暄干咳两声,笑道:“是这么回事,今儿去那,是因为正经事。我听贾蔷说……”
话没说完,就听李晓冷笑一声,道:“还说不是因为他?”
李暄闻言一滞,有些傻眼儿,他也发现,怎么这个三哥会和贾蔷不对付?
为了甚么?
贾蔷目光淡淡的扫过李晓后,对隆安帝道:“皇上,的确是因为臣的一席话,恪和郡王才会和臣去了火器营城,观摩火器,并试验了一下午……”
隆安帝扬起眉尖,提醒道:“当着朕的面,有些话你想明白了再说,不然,治你一个欺君大罪,让你后悔莫及。”
贾蔷摇头道:“臣岂敢欺君?今日臣也对赵破虏赵将军说过这番话。臣说,臣听闻西洋火器已经远远超过大燕,他们发明了一种新式火器,根本不用担心雪雨天的影响,火器一样可以发射。而且,精准度更高。另外,西夷的火炮,更是射的比大燕的火炮远,射的准,炮弹也重。他们还将火炮装到了海船上,靠着船坚炮利,和燧发枪的犀利,已经灭国无数。
这些事,皇上若是不信,也可让人去南省广州那边打听打听,就能打听得到。臣将这些事同恪和郡王和赵将军都说过,只是一时还想不出甚么好法子来。赵将军说,兵仗局的工匠,虽也能仿制出自生火铳,但代价太高,国库支撑不起。臣和王爷觉得扫兴,原还想着立一大功,谁知甚么也没办成,这才借了两只火铳,打了几枪……”
隆安帝闻言,又看向李暄道:“果真如此?”
李暄连连点头,道:“父皇,今儿贾蔷还送了子瑜表妹一个火眼金睛……”
“显微镜!”
听了贾蔷提醒后,李暄忙道:“对对,就是显微镜。那顽意儿跟火眼金睛差不离儿,也是西洋来的,水里有丁点小东西,那显微镜都能看出来……”忽地,李暄惊疑了声,道:“贾蔷,那显微镜是不是连毒也能查出来?你何不……”
贾蔷忙摆手道:“王爷,那些下毒的毒,通常都是溶于水中的,这种水溶性的毒,用显微镜是查不出来的,除非是那种倍数非常高的,但目前连西夷也没有。”
这种浑水,打死他都不敢掺和。
且说出此言后,他明显感觉到,殿内方才凝重之极的气氛舒缓了许多。
隆安帝问贾蔷道:“你准备去兵仗局、武备院做事?”
不然操这份心做甚么?
贾蔷忙摇头道:“皇上面前臣不敢说虚言,臣去寻那样的燧发枪,虽本心也是为了朝廷和皇上分忧,但也存下了用鸟铳打鸟的心思。再者,臣对兵仗局和武备院的事一窍不通,还是别去捣乱了。”
他不无失望,甚至已经透露天机了,但他不知为何,李家这些爷俩,看起来没一个当正经事来看……
隆安帝闻言哼了声,顿了顿道:“原本朕还准备狠狠责罚你们二人,不过如今既然另有隐情,那就不打你们了。但此事究竟如何,朕还是会让人去查,也查查西夷那边究竟是怎么个模样,查出真伪来,再同你们二人算账。行了,今日事暂且如此,你们跪安罢。”
……
贾蔷随四位皇子出了养心殿后,李景侧眸看向贾蔷,淡淡道:“贾蔷,你如此好兵事,何不来兵部?”
贾蔷还未开口,李暄就忙道:“大哥大哥,贾蔷是要进内务府的,弟弟早先八百年都同他说好了!等一起赚了钱,给父皇母后修园子的。你可别同我抢人了!”
李晓没说话,面色冷淡。
李时却笑道:“大哥,小五儿多早功夫前就相中了贾蔷的点金之术,在父皇、母后跟前央磨几百回了。”
李景闻言,没再说甚么,转身离去。
李时见之,呵呵一笑。
李景走后,李晓与李时、李暄微微颔首后,也转身离去。
最后,贾蔷拱手道:“两位王爷,天色已晚,宫门就要落钥了,下官先告辞一步。”
李时心道一声可惜,若非他要守在皇陵梓宫前,以正皇孙身份,今日说甚么也要和贾蔷一道走,趁机拉拢一番。
不提贾蔷背后注定要入军机为相的林如海,只贾蔷的点金之道,也值当他好好拉拢一番。
只可惜,他还要留在宫中,如今只能看着贾蔷大步出了宫门远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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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捅了马蜂窝
翌日。
自乾清宫举哀哭灵罢,贾蔷前往了东市。
一路行来,各街、坊、胡同,处处皆有兵马司的影子。
无数百姓、士子、商人,看着一个个挑着担、背负着麻袋或者拉着车的兵马司丁勇们,将街道边、坊市内、胡同口堆积的垃圾清走,连积攒的臭水沟里的污水,都用水车拉走,再用黄土填埋。
先前兵马司积攒的连正兵加帮闲,一共不到三千人,再加上近几天从金沙帮输血进来的二千多人,共不到五千人,撒开在整个东城,竟依旧捉襟见肘。
陪行的高隆身上都带着污渍和臭味,连他也一并亲自下场做事了,高隆对贾蔷道:“侯爷,主要还是缺人手!差的太多!您看,是不是再招一些?”
贾蔷摆手道:“再招就过线了……这样,兵马司只负责主街道、民坊口和胡同口的垃圾污水,街道里面的,如前面那家百姓门口堆积的一堆破烂顽意儿,直接敲门进去,勒令他家立刻清理干净。再有下一次,罚钱二百文。还有那边,那家酒楼将一些残渣直接倒在街道上,这次就算了,已经帮他们拾掇了,下一次让他们收拾干净,直接罚银五两。再犯,十两!
单靠兵马司的力量,不可能永远让东城保持清洁。我们再勤快,也架不住他们造的。”
高隆身旁的胡夏奇道:“侯爷不是要收商家的卫生银子么?怎还不让人倒了?”
人家不倒,凭甚么交银子?
贾蔷看他一眼,骂道:“死脑筋!在这开酒楼,门前的街道是不是我们疏通的?我们负责主街道的清洁。
过些日子,兵马司从百姓中寻一些困难人群,如孤寡老人,家里有病人为力谋生的弱势百姓,请他们每天打扫主街道,保证街面的干净清洁,每月付给他们一些银钱,让他们起码能有个进项,支撑嚼用。
这是有利于所有商家的事,也是有利于百姓的事,难道商家们不该出些卫生银子?除了卫生银子外,以后还有防火银子,慢慢来就是……”
胡夏佩服的五体投地,道:“侯爷,您不愧有善财金童的名号,弄起钱财来,都占着大道理,真是了不得!”
“滚一边去!”
高隆骂走后,同贾蔷道:“恐怕未必好收。”
贾蔷笑了笑,道:“所以,今儿我亲自前来,收第一单!就从这家开始罢!”
高隆、胡夏抬头一看,就看到“瑞祥号”三个字……
……
“宋东家,别来无恙啊。”
入了瑞祥号高大的门楼,也不理迎客伙计古怪的眼神,贾蔷一步跨入,就看到宋哲那张往日里满是精明的脸,此刻却多了许多阴郁。
不过,看到贾蔷进门,宋哲还是站起身来,挤出笑脸相迎道:“宁侯大驾光临,鄙号蓬荜生辉!不知宁侯前来,有何贵干?”
贾蔷总觉得,说这番话时,宋哲是咬紧牙关说出来的。
且也没让座,也不斟茶,可见其心中之恨。
贾蔷也不在意,笑了笑,目光触及四周,看到货柜上摆的高高的锦帛绸缎,“啧”了声,道:“今日前来,为一私一公。私事嘛,自然就是前来瞧瞧,瑞祥号将云锦染出来了没有?瑞祥号家大业大,底蕴深厚,若是能改良方子,还请务必告诉本侯一声,让本侯也沾沾光。”
听闻此言,宋哲差点没呕出血来,脸色黑沉道:“一定,一定。不知,公事,又有甚么事?”
贾蔷看着他哈哈一笑,让宋哲恨不得一拳砸烂他的脸,就见贾蔷指了指外面,道:“这几日兵马司的动静,宋东家可看见了?”
宋哲压着心里的厌恨和不耐,道:“看到了,宁侯好大的手笔,不愧是兵马司的指挥!”
这是带了嘲讽语气的,出身士大夫世家的宋哲,虽行商贾事,但心中依旧有士大夫的清高。
对于寻常正规武人他都看不起,更何况是一群清扫街道垃圾的兵马司丁勇?
上百年来,兵马司就是军中的最底层,甚至不被军中认可为一份子。
贾蔷恍若没听出宋哲言外之意,他笑了笑,道:“多大的手笔谈不上,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每年冬去春来,都中或多或少都会流行一阵时疫,总会死不少百姓。越是生活在脏臭的污渍中的,死的越多。本侯身为兵马司都指挥,身负清理疏通街道坊市之责,岂能袖手旁观?因为,连兵丁加帮闲,数千兵马,彻底清扫东城的一切脏东西,臭东西!连兵马司的副都指挥,都亲自下场。
当然,这些都是本分事,没甚么好自夸的。只是,这么多人一起做事,花费嚼用也十分巨大。兵马司那点军费,全拿出来也不够。我去问皇上要,皇上说一文钱也没有,还说我既然能当这个官,就有本事堂堂正正的弄军费。若是弄不到,就趁早别当这个官,回家哄姑娘去罢。
本侯觉得皇上这话实在圣明!这不,本侯就来了?”
宋哲闻言,脸上似笑非笑道:“宁侯,这是来化缘了?”
提到“化缘”二字,宋哲心里都在滴血。
短短几天功夫,宋家支出了一百三十多万两银子!
宋家自然有千万之富,可这些家业都只是家业,不是现银。
当然,瑞祥号有大量现银,可抛去必须的预算,真正能随意调动的现银,总共也没二百万两。
江南巨贾和土老财不同,土老财喜欢攒银冬瓜,出身南省的巨富们,更注重财富的流转。
在他们看来,越是流转的快,流转的多,才会带来更多的财富。
所以,去了那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后,瑞祥号的闲钱,已经不多了。
这罪魁祸首居然还有脸来化缘?做梦!
却不想,听闻此言,贾蔷眼神瞬间清冷下来,看着宋哲淡漠道:“化缘?本侯以公事来谈,身负朝廷体面,你以为本侯是来向你一介商贾化缘?宋哲,你宋家的胆子,比天还大!也是,你们宋家敢以太后娘娘和国舅爷为刀,来谋财,还有甚么是你们宋家不敢做的?”
宋哲闻言,面色大变,连忙否认道:“宁侯,我虽敬你身份,可宁侯也别信口开河!宋家何时以太后娘娘和国舅爷为刀过?倒是宁侯,谋算深远……”
贾蔷笑了笑,道:“继续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
宋哲吞咽了口唾沫,看了看门口聚集的那么多兵马司丁勇,哪里还敢说下去。
贾蔷见之摇了摇头,道:“本侯前来的公事,就是前来收卫生清洁银子。瑞祥号在京中,一共六十八处门铺,每一处一月的卫生银子为五两,共三百四十两。劳烦贵号结清,不然,才开号没几天的瑞祥号,又要关门了。”
宋哲闻言,脸色铁青,咬牙道:“一个卫生银子,一月就要三百多两,一年就要四千两,宁侯是不是穷疯了!!”
贾蔷奇道:“我穷?这些银子一文钱都落不到本侯腰包里,我贾家虽过的是不富裕,但也不至于眼皮子那么浅,看到甚么好东西就想要,为了银子连脸都不要了。一年四千两听起来是多,可瑞祥号一共六十八处门铺,平均下来,一处一年也不过六十两银子罢了。你瑞祥号每天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那么多顾客,这过程中要产生多少灰土脏东西?不得清扫打理干净?少废话!若是不服,只管让宋昼弹劾本侯就是。不交这份银子也可以,关门罢!”
宋哲深吸一口气后,点头道:“好!好!交钱也可以,只是在下斗胆问一句,是只瑞祥号交,还是所有商户都交?”
贾蔷淡淡笑了笑,道:“凭你宋家,还不足以让本侯亲自下场对付,自然是全部都交。”
宋哲闻言,脸上差点没笑出声来,强忍之下,一脸的古怪。
他还没见过,这么会作死的人!
这个年轻人,是不是以为坑了宋家一次,就无敌了?
别说区区一个贾家,别说背后有一个林如海,哪怕背后站着皇上,哪怕太上皇复生,直接宣布贾蔷是他的私生子……
也没这样作死的法子啊!
整个东市,多少商铺,多少老字号?
背后勾连着的利益势力,差不多能将满朝文武加宗室加勋贵,全部覆盖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清流士林,还有江南的乡绅巨富,还有……
总之,天下最顶尖最富有的人家,几乎囊括了至少六成。
这是要在他们身上割肉啊!
宋哲简直连磕绊都没打一个,手一挥,大声道:“给宁侯交银子!”
不过……
宋哲一边让掌柜的取银子,一边道:“宁侯既然收公中银子,是不是要打个收据?”
贾蔷笑了笑,道:“理当如此。”
等瑞祥号掌柜的送出三百四十两银子来,交给高隆、胡夏等人后,贾蔷落笔写了份收据,签字甚至还按下了手印。
然后在宋哲甚至带着些同情的目光下,呵呵笑着扬长而去,前往另一家。
“收卫生清洁银子,你家门铺小,按最低档交,一个月三百钱就够了。”
“你家馒头做的不错,一天能做多少?”
“两千个?兵马司全要了,这一月每天都做,这是预付银子。对了,你们要交卫生清洁银子,铺面小,一个月三百文就够了。”
“你家米面铺大些,要记二档,一个月三两银子。不过兵马司往后的米面,由你家来送,结现银。”
“你家打铁的,脏水见天往街面上倒,一月三两银子。不过兵马司需要诸多器具,都由你家来做,结现银。”
“你家是屠宰猪羊的,这附近数你家最脏,也记二档,一月三两。不过兵马司需要大量的肉和骨头,你家来供应一部分……”
等这一条条消息送回瑞祥号后,宋哲只觉得喉头涌出一抹血腥味来,却仍是咬紧牙,恨之入骨道:“一个兵马司,能用多少东西?大部分商户,仍是要被勒索去。等着罢,看看明天有多少人弹劾他!我就看他,怎么死!”
也的确,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就有无数措辞十分严厉的弹劾折子,如雪花一般飞进宫里,落在武英殿军机处的桌几上。
只是奇怪的是,三位军机大学士看了后,一时间却都只沉默思索了稍许,就撂到了一边,没有急着处置。
他们似乎,有更棘手,也更严重的事要理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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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宁郡王妃
入夜,东城兵马司衙门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尽管太上遗诏不禁民间婚丧嫁娶,亦不禁荤腥。
只宗室诸王、武勋亲贵和文武大臣才有此忌讳,但贾蔷仍是谨慎,没有在今日大宴兵丁。
但,虽没肉,可白米饭、大馒头,吵的香辣的干菜,同样让绝大多数丁勇吃的满头大汗,痛快不已!
似乎一整天的臭累恼火,都随着这一顿大餐消散了大半。
兵马司衙门内,最多只能盛下五百人,所以大部分人都只能在外面墙根儿蹲着,或者干脆蹲坐在胡同街道上,一边大吃一边彼此间说笑辱骂,说着荤段子。
衙门内,贾蔷、高隆和胡夏、乔北、王遂等数个副指挥,并牛城、柳珰、胡宁、谢强等十个开国功臣子弟一起吃着同样的饭菜。
吃罢,他看着牛城几人辣的到处找凉水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谢强酷似他老子谢鲸,脾气火爆,也好辣,反而大叫过瘾。
“怎么样,还坚持得了么?”
贾蔷目光在这几个蜜罐子里长大的勋贵子弟打量了几番后,笑问道。
牛城苦笑摇头,道:“宁侯跟前不说假话,若是我老子早发下话来,今趟若是坚持不住,或是让一群泥腿子比下去了,那干脆往后也别进国公府大门,连我这个儿子也不认了,我还真未必能坚持得住……累倒在其次,还又脏又臭……那谁,快给我吃口辣的压一压,不然要吐了!”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
等热闹罢,贾蔷笑道:“恐怕还不止这些罢?更在意的,是不是还有别人的眼光?这才到哪,等过几日元平功臣子弟们跑来挑衅取笑时,你们还要不要活了?”
牛城、柳珰等人闻言,脸色纷纷凝结起来。
功臣子弟,那真是面子比天大,为了面子打死人都是寻常。
果真让那些敌人对手们看到他们清扫垃圾,别说真实发生,只眼下想一想那画面,他们都快要承受不住了。
贾蔷反倒愈发哈哈大笑起来,道:“过几日我忙完朝里的事,和你们一道来干。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就好,劳动,甚么时候都是最光荣的。当然,眼下我这样说没甚么说服力,等过几日我也下场,你们再来看看,那些嘲笑对我来说,又算甚么,狗屁不是!”
牛城、柳珰等人闻言,又笑了起来,不过心情还是十分凝重,也不赖在这了,纷纷告辞回家。
等他们走后,贾蔷微微摇摇头,道:“他们甚么时候能把这些没用的虚荣打碎踩在脚下,才真正堪大用。不然,比不上你们。”
这话胡夏、乔北等人就爱听了。
贾蔷看着他们,道:“如今也见了进项,而且还会是持续的进项,至于朝廷里的反应,我自会处置,不用你们管。但有一点要明白,不是说任何一个兵马司的丁勇,都能去一家门铺收银子。要专门组建一队负责收银子的人,专司此事。除此之外,谁敢乱伸手,就斩他的手。这一点,是底线原则,谁敢触犯规矩,那是要杀头的。”
诸人闻言凛然,今日从那么多商户那里收到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一大笔银子的激动心情,也冷却了下来。
的确有人存了,将那些商户当肥羊的心思……
等他们一一表态后,贾蔷又道:“我会从外面定制一批垃圾桶来,摆放在各街道、胡同、坊市的公共区,以便于以后的卫生清洁。另外,如生石灰等物,还有扫帚、簸箕、铲子都必须之物,你们负责去买,但每一笔,都要记账,都要商家给出收据,以便朝堂上打官司用。”
对于这样的事,高隆等人唯有领命的余地。
最后,贾蔷道:“还有一极要紧的事,就是我们做这些事,不能藏着掖着,一定要让百姓们知道我们为甚么要做这些,要让他们知道,每年京城时疫是怎么来的。而干干净净的街道,对他们有甚么好处。要让他们知道,咱们多不容易,多难,就因为做这些事,兵马司被那些居住在官坊和富人区的官爷和商人们,弹劾攻击,处境艰难。总之,就往这方面去说,要多说。”
这事大家就明白了!
胡夏、乔北、王遂还有下面那些吏目,在贾蔷未任兵马司都指挥前,其实也都是一方奢遮“大豪”!
这些人,麾下都有一个基本盘,几条街道,或者几条胡同。
在他们的基本盘外,他们臭名远扬。
可在他们基本盘内,却是关照邻里的好人。
因此,也就有极重的话语权。
他们如此,底下那些人同样也差不离儿。
总之,这些人如果鼓荡起宣传来,在这个世道下,可是了不得!
不过……
“不得闲啊!”
胡夏抓脑袋道:“这从早到晚的,外面那些弟兄连家都不肯回,就想拼出一个正规丁勇来吃皇粮,哪有功夫回家扯淡去?”
贾蔷一筷子丢他脑袋上,骂道:“真是榆木脑袋!他们不得闲,他们老娘和媳妇儿也不得闲吗?他们孩子也不得闲吗?”
乔北哈哈笑道:“就是!家里那些老婆子们平日里叽叽呱呱的烦死个人,如今倒有了用武之地了。”
贾蔷道:“寻几个伶俐的,编个顺口溜打油诗甚么的,让孩子们走街串巷的吆喝。总之,兵马司这波大清扫,这样的好人好事,为民谋福祉的行动,一定轰动整个神京城!”
“这好说啊!今晚就让他们回家叮嘱一番!保准明儿就有动静了!”
“哈哈哈!过瘾!”
“还能这样操作?秀啊!”
……
神京西城,东华街。
宋府,玉德堂。
宋哲面色激动的看着主座上的宋昼,道:“宋家不弹劾?为甚么不弹劾?正好让天下人见见贾家子卑鄙无耻的嘴脸,难道有甚么不妥?”
宋昼皱眉喝道:“你如今虽行商事,但也是自幼读书养性长起来的。商贾虽能带来金银,可宋家终究是以诗礼为本。何故这般焦躁轻狂?”
宋哲闻言,强压下一口怒气,长兄如父,且宋家如今的确是靠宋昼支撑,他行礼道:“大哥,是我孟浪了。”
宋昼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是在心疼那一百三十万两银子。但是老五,你要记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宋哲闻言一怔,不解的看向宋昼。
宋昼却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摆手道:“太上皇驾崩后,世道已经变了。宋家作为第一个倒霉的人家,却是以这种方式倒霉,看起来凄惨,但却没有伤到根本!此事到此为止,其他人家愿意去弹劾就去弹劾,宋家不掺和。”
宋哲实在不服,把刚才宋昼的教诲抛之脑后,道:“大哥,太上皇驾崩了,可皇太后还在!这一次皇太后一道懿旨传下来,皇上不也得巴巴的强推下来?军机处和科道言官都在为宋家说话,可即便如此也没用。这般看来,只要皇太后还在,世道就未必能变到哪去。田傅收了宋家一百万两银子,还叫着请我吃酒来着,大哥……”
在宋昼不加遮掩的失望目光下,宋哲说到最后,却是张不开口了。
宋昼简直震惊,道:“你就没听到如今田家的名声有多臭?!”
见宋哲还想说甚么,宋昼摆了摆手,道:“甚么都别说了,你如今只明白一点就可以了。”
“大哥说的是……”
宋哲见宋昼面无表情,如同在大理寺宣判重案一般,心里一跳,忙降低姿态问道。
宋昼淡漠道:“如今,宋家是天子最忠诚的臣子,宋家转向了。”
在宋哲震惊的瞠目结舌中,就听宋昼又说出了最后一句,一句让他愈发肝胆俱裂之言:
“宋家,已经交出了足以示意忠诚的投名状。所以,一切与天子大势悖逆的事,宋家一件也不可为之!”
……
入夜,荣国府。
荣庆堂。
高台软榻上,贾母不解的看着贾蔷,道:“明儿接你二婶婶去东府,干甚么?”
此刻夜深了,荣庆堂内唯有贾母和鸳鸯两人。
贾蔷无奈叹息道:“昨儿不是又和贾琏闹了场,生生气晕死过去了么?贾琏当着她的面,和一个丫头混来,见到她进来,也只当没见着人。后面又说了些难听的话……总之,又病回去了。明儿我请尹家郡主再来给她施两针,施完针就送回来。贾琏也在那个院子,尹家郡主不好进去。再者,她还有些学问想请教我,在这边也不大便宜。”
“……”
贾母一瞬间就把握住了要点,她警告贾蔷道:“国丧期间,你可不要胡来!”
贾蔷无语道:“这叫甚么话,我是那样的人么?我又不是宝玉。别的不说,鸳鸯跟了我一宿,我都让她在耳房睡的,世上再无我这般正人君子。”
贾母气笑道:“你也有脸子说!”
不过鸳鸯回来后,的确是这样交代的。
对此,贾母比较满意。
只是……
“在西府就请教不得学问了?”
贾蔷摇头道:“她若是能开口说话,我自然让她来这边了。可是……”
不等他说完,贾母就满脸笑意,摆手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敢情是会心疼人了。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我原还担心着,你只顾心疼玉儿一个。若是小家小户里,这般做倒也是件幸事。可咱们这样的人家,专宠一个,却是犯忌讳的。
这人心呐,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女人更是如此。至少明面上,你得做到一碗水端平。
要是没这个兼祧妻倒也罢,你多疼玉儿一些,也没人说甚么。可有了尹家女,你能两边圆和圆和,那才是家门福祉!
好好好,此事,我允你了!”
……
贾蔷自西府而归,在卧房内,看着晴雯和香菱一人洗一只脚,还不时拌嘴打闹,心情愉悦。
心里盘算着,等泡完脚,再让平儿服侍着沐浴,美滋滋。
不过没等她叫来正在铺床的平儿,就见李婧大踏步入内。
贾蔷见她双眼明亮,隐隐奋然,便奇道:“可是有甚么事发生?”
李婧不掩激动道:“三和帮的幕后老大找到了!”
“三和帮?”
贾蔷想了想,才想起那是甚么顽意儿。
说来有趣,京城为天下神京,大燕国都之所在。
东西两市之繁华自不必多提,便是菜市口,也是天下少有的繁华鼎盛之地。
然而,都中市面上绝大多数的商货,譬如最简单的菜、蛋、鸡、鸭、鱼、羊、布匹等等,都不是农人们赶早进京卖的。
而是牙行们直接在城外,甚至直接去农庄子上去收了,然后再转卖给市面上的商铺。
有的牙行,直接开在码头,在码头上有极大的仓库货栈,南来北往的货船,到了码头直接就把商货卖给了牙行。
通过这种方式,牙行掌控着诸般商货的议价权。
做得再大些的,甚至可以把控市场。
牙行的存在,原本该便利贸易的进行,但当牙行的权力处于掌控状态时,反而会极大的阻碍商货的流通。
朝廷里还是有明眼人的,所以打本朝开国起,太祖皇帝就想过废除牙行,但并未成功。
后来朝廷又办起官衙来,可惜市面上的东西不管是甚么,只要一沾上“官”字,就必然失败。
到了世祖朝,废除牙行之策眼见是失败了,就放开了一条缝,认可牙人,以禁私牙。
再到景初朝,经济营生愈发昌盛,牙行形成在所难免,户部便发下了五张牙行的执照来。
持这五张牙行执照的牙行,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官牙。
各路官面上的人马,极少查这五家。
而其他半明面上的大大小小的牙行,除非背后有极深的背景,不然就是官爷们眼里的肥猪,想甚么时候吃,就甚么时候吃!
三和帮,便是京城五大牙行之一,盛和牙行的江湖名称。
而盛和牙行,做的最大的生意,并非是农产品、牲畜、漆器、瓷器或是布匹,而是人市。
太平盛世下,人市里待发卖的人口当然不会是没有名堂的黑户,每一人,都能寻到卖入贱籍的落户地,和卖身的原因。
但在这个信息流通极度缓慢和不透明的世道里,只要有门路,想操弄一些落籍文书,简直轻而易举。
也是因为贾蔷素来想弄一个牙行入手,既能添一个稳定的抽水财源,也能有机会掌控一些民生根基……
因此才能留意到,这劳什子盛和牙行,会黑成那样。
打得知后,就一直想干掉它,顺便再将那张牙行执照弄到手。
可有意思的是,别说盛和牙行,连其他四家牙行背后的东家究竟是谁,都很难查出来。
只知道一个个都深不可测,背后之人,非富即贵,而且是极贵的那种。
让许多眼红想分一杯羹的人,连人都没找到,就扎了满嘴血,甚至招惹了灭门之祸。
久而久之,这五家也就愈发神秘无人敢惹了。
贾蔷没想到,原本他都快忘了这一茬了,李婧居然带给他这样大一个惊喜。
“这三和帮的帮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贾蔷追问道。
不想李婧却说出一个贾蔷万万没想到的名字来:“京城名儒赵义安之子,赵默!爷,赵义安和赵默都不算甚么,可是赵义安之女,却是宁郡王妃!咱们还动他们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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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不寒而栗
翌日,自宫中举哀罢,贾蔷便直往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正在理公务的林如海,见到贾蔷也是有些讶然。
晨起过来监督林如海服药的黛玉则有些惊喜,问道:“你怎么来了?”
看着上面着一桃花云雾烟罗衫,下面则是散花如意云烟裙的黛玉,恍若云中仙子般,贾蔷眼睛明亮。
若不是林如海在跟前,怎样也要说两句好话出来。
不过眼下却不成,林如海显然猜着了必是出了甚么要紧事,否则贾蔷也很繁忙,不该这会儿过来。
他对黛玉道:“去看看你姨娘煎好药膳没有,煎好了也不急端过来,凉一凉,不然满屋的药味。”
黛玉何其慧心,闻言便知其父和贾蔷有要事相谈,便含笑离去。
虽然她很想待在一起,却也不会强求。
只要家里人都在家里,其实就已经很安心了。
黛玉离去后,林如海问贾蔷道:“出了甚么事?”
贾蔷便将三和帮,也就是盛和牙行的事说了遍,最后道:“这就是一个人贩子团伙,和一般的小人贩子不同,盛和的规模极大。我下面的人仔细查了查,都中各大青楼,都和盛和有直接的联系。而他们寻人的手段,也十分卑劣。坑蒙拐骗,甚至直接动手去抢,无所不用其极。我本来想寻个由子,直接干掉他们,但又想将幕后之人抓起来,斩草除根,可一直没找到。没想到,昨儿终于查明了幕后黑手,但此人,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因牵扯的有些大,不敢自专,所以来请教先生。”
林如海闻言,皱眉道:“可是哪家相府?还是牵扯到哪位皇子?”
贾蔷摇头道:“是京城名儒赵义安之子,赵默!赵义安还有一女,是宁郡王府的王妃。”
听闻此言,林如海才真正变了面色。
宁郡王李皙,是太上皇元子元孙,其父义忠亲王,是当初太上皇最宠爱的皇子。
在景初朝诸皇子中,义忠亲王才是子,而其他皇子,只是臣。
后来义忠亲王虽被废,但是太上皇却又亲自抚育过李皙三年。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太上皇会立皇太孙,太上皇甚至还让李皙接待过番邦使臣。
只是后来风云变幻,终究还是将皇位传给了隆安帝。
不过即便如此,隆安帝初封李皙便为宁郡王,这是一字王,将来必是要升亲王的。
由此可见,李皙的身份,到底有多特殊。
在千百年来儒家最重嫡子元孙的世道里,宁王的身份,让天下许多世家和老臣,都对其抱有同情,另眼相看。
林如海思索了片刻后,缓声道:“你没有直接动手,是对的。宁王身份,实在敏感。”
贾蔷皱眉道:“先生,但盛和帮作恶多端,害人无数。总不能因为李皙的身份特殊,就放任不理罢?再者,我也想要他手里的牙行招牌。”
对于贾蔷的坦诚,林如海扯了扯嘴角,难得教训了句:“莫要将小利和大义掺和在一起!”
不过,也没过责。
思量稍许后,见贾蔷似乎仍有些意不平,他劝道:“此事,纵然为之,也绝不要让人看出是你的手笔。蔷儿你还小,当年许多事,你并不知道。义忠亲王……是太上皇一手教出来的,当年得到朝野上下诸多大贤的一致称赞。
所有人都以为,大燕在景初朝后,会迎来一个不逊景初年的盛世。两代贤君相叠,大燕也必将迎来可比肩文景、贞观的大盛世。
义忠亲王当年,也的确做出过不少功绩,提拔过不少贤臣。
你恐怕想不到,连荆朝云甚至半山公,还有先荣国以及东府代化公,以及不少元平功臣,当年都得过义忠亲王的赏识和重用。便是宗室诸王中,义忠亲王也让多少人心服口服。
说句不恭敬的话,论口碑,当今与义忠亲王,都远不能比。
后来,义忠亲王虽然败了,可是,对于那些老臣而言,这份香火恩泽,并未散尽。
你难道没有发现,连皇上,都要对李皙另眼相看么?”
贾蔷有些头疼道:“先生,我倒不是想主动招人他,可有的时候,想躲都没地儿躲。当初薛家薛蟠从丰乐楼买的那个花魁,名叫花解语者,后来被安置在宁荣街后院不远处。因担心此女来历不明,所以早早就安排了人在暗中观察,结果发现,居然常有人借卖花卖米卖糖人的机会,和那处小院联系。而那些暗人,便是来自丰乐楼。丰乐楼的背后,则是宁王府。还有那冯紫英、蒋玉涵,都和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此人还几次三番往府上送礼,请我去王府做客……实在难缠。”
林如海闻言,想了想道:“虽是如此,你且别急,这些事,原也不是急于一时的。眼下朝堂上眼见就要生出莫大风波来,可等浑水之际,再来摸鱼。”
贾蔷好奇道:“先生,如今还在国丧,怎又有大动静了?”
林如海眉眼间皆是肃穆色,道:“这一次京察,注定不比寻常。皇上手段高绝,不急着召半山公等人回京,便是为了杜绝新旧党争内耗。皇上要让景初旧臣内部自查,明言必是要留一部分忠臣。眼下,虽谈不上人人自危,但也好不到哪去。最让人意外的是,昨日大理寺寺卿宋昼上书,弹劾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之子,枉法狂纵,奸污民女,打死百姓多人,险些招致民乱。这份折子虽然被压在军机处,只几位大学士和皇上知道,但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果真这个口子炸开,后面紧接着的必然是狂风暴雨。这个档口,你万不可出头。否则,稍有不慎,便要化为齑粉。蔷儿,再等等,时间在我们。”
贾蔷闻言,缓缓点头,道:“这样的朝堂斗争,实在让人心惊胆战,动辄就是灭族之祸。只是,好端端的,宋家怎会去招惹赵家?”
林如海轻声道:“你难道不知道,那赵东山所娶的续弦妻,是荆朝云的寡妹?惹祸的那两个赵家子,正是荆朝云的亲外甥。”
贾蔷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该说甚么。
不过想来,荆朝云和赵东山两人,此刻怕是不好受罢?
“先生,皇上不是已经说过,一定会保全荆朝云么?”
林如海闻言,忍不住冷笑了声,道:“保全?当然会保全。你且看罢,荆朝云一定会活到七老八十。但怎样个活法,却不一定。”
就在贾蔷感觉遍体生寒时,忽听书房门打开,转头看去,就见梅姨娘和黛玉进来,梅姨娘手里托着一托盘,上面放着一盅药膳,笑道:“本不想打扰老爷和蔷哥儿说话,可这药膳又不能热,眼见着要凉了,只能端了来。”
林如海微笑道:“也没甚么要紧事了,正好。”
黛玉近前,没好气的嗔了贾蔷一眼,又问一遍道:“你今儿来,做甚么来了?”
贾蔷干咳了声,道:“和先生说些小事,大事得跟你说。”
黛玉闻言,俏脸飞红,警告道:“你若敢胡说,可仔细你的皮!”
贾蔷忙道:“哪里敢胡说?是这样,前儿贾琏不是搬回去了么,和二婶婶又闹了场,二婶婶人都昏死过去了。我瞧着不大好,就想去尹家,请尹家郡主过去再给她扎扎针。二婶婶那脾气……我担心能把她自己怄死。但请尹家郡主到家里来,必是要来请示一番的……”
“呸呸!”
黛玉气道:“你再胡说!”
梅姨娘也不高兴了,正色道:“这话断不能这样说,传出去岂不成了我们姑娘容不下尹家那位郡主了?她要是个好的也则罢了,偏她口不能言。蔷哥儿这样说,是在给我们姑娘头上添恶名呢。”
贾蔷忙赔笑道:“失误失误,没想那么多。不过确实过来想言语一声……要不,妹妹今儿和我一起回贾府?”
黛玉闻言心动了,一旁林如海却摆手道:“今儿就不去了,不要小家子气。”
黛玉闻言,只能作罢。
贾蔷忽然想起一事来,对林如海道:“先生,前儿去尹家,皇后娘娘还让我和恪和郡王帮她送了封信。信是给尹家太夫人的,让太夫人劝尹家大老爷尹褚,虽皇上重赏升官,也不可就任,必须推辞了。说是外戚要守好外戚的本分……我瞧着尹褚虽不大甘心,却也不敢违拗皇后娘娘和尹家太夫人的意,只能答应下来。”
林如海闻言,眼睛微微眯起,叹道:“虽古往今来之贤后,也莫能与皇后娘娘相比啊。”
贾蔷笑了笑,道:“确实如此。”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后,撂开此节,又说了起子闲话后,贾蔷起身告辞。
离去时,贾蔷对有些闷闷不乐的黛玉道:“过两天我来接你!”
黛玉哼了声,道:“那也不必,我还要在家多陪陪爹爹。”
看其星眸中的眼神,贾蔷明白,他要是把这话当真,日后怕真要仔细他的皮了!
因而呵呵小声笑道:“先生公务繁忙,有姨娘照顾就好了,你在家,净是添乱,还是去贾家的好。”
在黛玉啐声中,贾蔷哈哈笑着离去。
待到了尹家,见尹子瑜已经准备好了药箱,还让一个嬷嬷抱着一摞书,一个嬷嬷捧着显微镜盒子。
贾蔷笑着见过尹家太夫人并秦氏、孙氏后,接了人,直往贾家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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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凤姐儿惊恐
宁府西路院,贾蔷小院后,平儿新居的小院内。
凤姐儿躺在架子床上,看着用云锦缝制的被褥,连锦靠都是。
上面大红的鸳鸯戏水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一阵阵啧啧冷笑,倒让平儿吃不住,啐道:“奶奶少作怪!”
凤姐儿气骂道:“放屁!我作怪?你自己看看,这屋子里的家俬陈设,哪里还像是一个房里人该有的,便是寻常官宦人家的正室太太都当不起。让老太太看到了,不骂你轻狂才怪!今儿尹家郡主过来给我瞧身子,看到这些,你让人家怎么想?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的昏了头了,也不怕折了你的福!”
平儿闻言,顿时紧张起来,道:“我原也觉得不好,奢靡忒过了些,可是我们爷非让这样摆,我都说了,我哪经得起这些……”
又不安,又甜蜜。
她知道自己的本分,可贾蔷强行让她住在这样的屋子里,若说她心中没有感动,那才是哄人。
凤姐儿见此抽了抽嘴角,愈发咬牙道:“真是坏透了的浪蹄子,故意说这些气我?”
平儿没好气道:“是奶奶在臊我!”
二人拌了起子嘴后,凤姐儿有些畅快的舒了口气,她摆摆手道:“罢了,有蔷儿这样宠着你,倒也没甚么。那尹家郡主是个明白人,那样聪明,不是那等心蠢愚昧的,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不过,得对人恭敬些,打心里敬着。她来头实在有些大,连老太太、太太都陪着好呢。”
平儿笑道:“这还用奶奶吩咐?我多咱对人不恭敬过?我可不像奶奶。”
凤姐儿气笑道:“罢了,你如今膀子硬了,我也掰扯不过你了。不过,好些日子没这样畅快了,丰儿和绘金好是好,可没人敢和我吵嘴,不爽利。”
平儿笑道:“这叫甚么道理?她们若果真敢和你吵嘴,你还不拾掇她们?我虽也是当奴婢出身,可到底和奶奶一般长大,情分不同。”
凤姐儿越听越后悔,咬牙道:“当初就不该把你给了蔷哥儿!果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全便宜他了……”
话刚说完,登时反应过来失言,俏脸红若云霞,艳若桃李。
平儿虽没说甚么,但取笑了两声,恨的凤姐儿抬手就打。
只是她如今病体娇弱,打也打不疼。
平儿劝道:“好歹先保养好身子罢,如今这一病,也算是好事。前些年你强撑着,累得甚么似的,心思又重,觉也睡不踏实,平日里气性又大,熬的狠了,这次累在一起才病成这样。不过我们爷说了,眼下病倒,比日后病倒还好些。”
凤姐儿闻言不解道:“甚么意思?盼我早点死?”
平儿白她一眼,道:“我们爷说,眼下奶奶还年轻,正是身子骨恢复最快的时候,眼下病倒了,好生养一场,就能养过来,连往日里积累下的沉珂病根也一并去了。可等再熬几年,中间再生个一儿半女,元气大伤,那小病根才会真正熬成大病根,早晚要出大事。所以这一次奶奶病倒,便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凤姐儿闻言,心下感动,嘴上却不承认,还取笑道:“你懂个屁的塞翁失马?哪来的酸气?”
平儿却抿嘴笑道:“奶奶不知道?如今我们府上的丫头,都是要识字的。香菱原本就识字,晴雯也开始学了。十二小戏官个个都识文通墨,我们爷说,她们典故用的比秀才还好。所以,我也开始学起来了。再过二三年,奶奶有不认的字,可以来问我呀……哎哟!”
身上挨了下后,平儿痛叫了声,可随即还是大笑起来。
凤姐儿气个半死,道:“都说甚么主子养出甚么丫头,你如今那主子坏透了,最会作践人,教得你这丫头也跟着学坏了!你且给我等着!”
这话说完,连平儿的脸也红了,嗔道:“奶奶又说疯话!还说不许我提半个字,你自己倒是句句不离!”
“扯你娘的臊!我哪里……”
凤姐儿闻言反口骂道,可想了想,也自知又失言了,跟着不自在起来。
不知想到了甚么,只觉得面皮愈发滚烫……
正这时,外面响起丰儿的声音:“姑娘们来了!”
二人唬了一跳,平儿忙站起来,对凤姐儿道了声:“我出去迎迎。”
凤姐儿皱眉道:“她们怎么来了……”不过还是道:“你先迎进来罢。”
平儿出去,就见宝钗、湘云、宝琴并迎春、探春、惜春俱在,她上前要见礼,却被宝钗一把拦住,嗔怪道:“这是在赶人呢!”
探春也笑道:“可见我们是当了恶客!”
平儿急道:“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哪里敢这样……”
“好了好了!”
宝钗拉起平儿的手笑道:“你和凤丫头真真是两个性子的,她是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你是把自己不放在眼里。她该好好和你学学,你也得学学她。”
平儿哪里肯轻狂,迎着一众姊妹进屋。
她好奇道:“宝二爷今儿怎没来?”
湘云哈哈大笑道:“快别提了,这会儿还在荣庆堂上抹泪呢。”
迎春温声笑道:“若是自家姊妹,倒是不妨跟着来坐坐,可今儿来的是尹家郡主,老太太、太太都不许他过来,可难过坏了。”
平儿不好说甚么,吩咐了绘金、丰儿去备茶后,引着众人进了中堂。
甫一进门,姑娘们就纷纷惊叹起来,让平儿很有些不自在。
然而素来崇俭的宝钗见了,一怔之后却是笑道:“可见姐姐如今是跟对人了,比跟着凤丫头竟强十倍也不止。”
探春啧啧笑道:“看来蔷哥儿是真疼姐姐,这地儿还真是……”
平儿秀美的脸上满是羞容,解释道:“原不该这样轻狂,回头就让人收起来。”
宝钗忙道:“既然是蔷哥儿如此布置的,说明家里不缺这些,收在箱子底做甚么?再说,我们来作客,回头你将这些东西收起来,他必怪我们多嘴。”
探春笑道:“快进去瞧瞧二嫂子罢,不说这些了。”
一众人进了里屋,愈发不会说话了。
就看到里面的家俬陈设比中堂还要华贵些,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床榻上悬着天青织金帐,榻边设一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又一珊瑚木座屏式灯架。
榻前摆一金丝锦织珊瑚地毯,地毯前是半面折起来的玉刻湖光山色屏风。
屏风后摆一金丝檀木小圆桌,上面摆一龙泉窑缠枝莲纹壶,和四个莲瓣纹鸡心小碗。
圆桌后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仇英的《吹箫引凤》图……
看到这些,连宝钗也说不出话来了。
心中未尝没有认为太过了些……
平儿都不知该说甚么好了,倒是凤姐儿懒洋洋笑道:“这平儿原不是寻常的房里人,替蔷儿操持那么一大摊子事呢,又是新进门儿的小媳妇,多疼些也是应该的。你们哪个也不必羡慕,将来你们的新闺,不比这更好?”
“呸!”
“二嫂子疯了!”
“病着也管不住这张嘴!”
一阵啐笑声后,探春笑道:“我们能说甚么,哪怕再好十倍也是应该的。就是不知道,那位郡主瞧见了这气派,会不会多心?”
湘云问平儿道:“蔷哥哥怎么同你说的呀?”
众人看了过来,平儿红着脸忍着羞小声道:“我们爷说,在最美好的年纪,理应享受最美好的东西。现在不受用这些,难道等七老八十了再住?左右东西收在库中也是浪费……”
诸姊妹无不惊叹拜服,独宝钗犹豫了下,小声问道:“这些物什……是原国公府库中的么?”
平儿忙解释道:“并不是,是我们爷让人从万宝楼淘换回来的。”
宝钗闻言,有些歉然,道:“非我多心,只是你们府上的情形,着实有些复杂。”
平儿愧疚道:“我只担心因为这些,若是果真惹出甚么不该的事来,虽死也难赎这罪过了。”
宝钗等人忙劝道:“这叫甚么话,既然是蔷哥儿让你住的,你住着就是。”
话音刚落,就见香菱引着小角儿和小吉祥一阵风一样跑了进来,呼哧呼哧喘息着,说道:“来了,郡主来了!”
说罢,给宝琴使了个眼色后,又“嗖”“嗖”“嗖”的消失。
宝琴见之馋坏了,跟宝钗申请了下,等看到宝钗点头后,方开心一笑,转身跑开了。
凤姐儿在床榻上看着,笑道:“也难怪西府的丫头都羡慕东府,连琴丫头都跟着顽疯了。到底没有当家太太管着,一个个可劲儿的野。我瞧着,林丫头将来也未必愿意拘束她们,可是得了她们的意了。咦,不对,宝丫头日后也要跟着过来,哎哟,那她们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话音里带着取笑。
宝钗不理她,对其她姊妹们道:“咱们出去迎一迎罢,迎一迎就走,不耽搁正经事。”
探春也笑道:“是极,真论起来,我们几个还是长辈的,不该让人难当。”
一行人出去,平儿也迎了出去,站在院门口,就看到一架马车自外驶来。
马车后面还跟着两个婆子,各抱着不少东西。
贾蔷和尤氏走在前面,宝琴、香菱、晴雯、小吉祥、小角儿、银蝶、炒豆跟在后面。
到了院门口,马车停下,婆子上前放下脚蹬,打开车门,尹子瑜自马车上下来。
宝钗先迎上来,福了一福,行了见礼。
尹子瑜微微颔首浅笑,而后湘云、三春姊妹上前,也见了礼。
这一次,尹子瑜却侧过身去,算是只受了半礼。
如今毕竟没有名分,连亲也还未定,所以以她郡主之身,受得起礼。
但到底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要不发生捅破天的大变故,只要贾蔷不想和尹后决裂,或是尹后不想和贾家并林如海结成死仇,这门亲事便是板上钉钉的。
所以,对于贾家的一些长辈,尹子瑜不好受全礼,因此只收一半。
虽只避让了半礼,可在贾家姊妹眼里,尹子瑜的形象愈发善良起来。
上一回她先一步与黛玉行礼,已经让诸姊妹们背后赞了又赞,这一回只受半礼,回头少不得又是各种褒赞。
见礼罢,探春对贾蔷笑道:“如今终于见着贵客了,留下宝姐姐在这里候着,她是郡主的女官,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和郡主有正事,等下回,我们姊妹再好生招待郡主。”
贾蔷也未强留,点头道:“劳烦你们了。”
三春笑了笑后,又与尹子瑜福了福,这一次,尹子瑜则是福身还了一礼。
这一下,连迎春都喜欢上她了。
这般做派,显然是已经认下了这三位“长辈姑姑”。
若非是别礼,三春都要准备见面礼了。
等她们离去后,贾蔷让香菱帮她抱一个木箱,他则从另一个尹家嬷嬷手里接过显微镜的木箱,又让尤氏请两位嬷嬷去吃茶后,方引着尹子瑜和宝钗进入小院。
香菱放下木箱后忙去和平儿一道去斟茶,而尹子瑜进入中堂后,也是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此地竟会如此奢华。
若此处是宁府正堂也则罢了,可方才她便已经知道了,这里只是贾蔷一个房里人的院子。
宝钗原想着替平儿解释一番,不想贾蔷自己就说了,道:“我和人合伙开了个万宝楼,专收一些内囊耗尽的高门大户的家俬古董,然后再转卖出去,生意还不错。只有些东西实不大好卖,库房里搁着还占地儿,就都拉回家了。
原本府上的库房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这些顽意儿。大房几代人,旁的东西没攒下甚么,倒是把这些劳什子家俬攒了几库房。我寻思着,这一套再丢库房里白放在那落灰也是浪费,不如拿出来使了。如今用了,看起来有些奢靡,但不用白损耗着,岂不更奢靡?我本意无所谓这些,不过是当寻常家俬在用……坐。”
尹子瑜闻言眼睛忽地一亮,看着贾蔷微微颔首。
落座后,见中堂桌几已经摆好了纸墨笔砚,笑了笑后,提笔书道:“若只是用其本性,桌椅便是桌椅,茶盅便是茶盅,无谓之精瓷亦或粗瓦,那自无不可。”看她神情,显然很高兴贾蔷能有如此心境。
贾蔷见了笑道:“原是这个道理!我平日里吃穿用度都不爱讲究排场,有好的自然吃好的,没好的时候,和亲兵们一个锅里搅勺子也使得。这些家俬陈设摆在这,我瞧着也就那样,偏她们自己惶恐的不得了,觉得奢靡忒过了些,宁肯收在库房里落灰。我便告诉她们,是她们心中先有了奢靡和贫贱之分,若本身不讲究这些,这些又值当甚么?可惜她们听不懂,我就换了种说法,告诉她们,别管贵贱,只要觉得好看就行。女孩子最美的年纪,就该用最好的物什。诶,总算暂时说服了。”
尹子瑜闻言浅浅一笑,略略思之,又落笔道:“我听五哥与老太太说,你们合计的那营生,因变故而短了银钱。五哥又说,你名下许多营生,因国丧都停了下来,怕是颇有难处。老太太不好当面说,忧你面子抹不开,就让我转告于你。国公府的家业,无论是大房还是三房,原本都是你的。你虽允诺过,但虽如此,那些仍是你的。侯爷,方为一家之主。所以,果真需要用银子,或是用甚么别的东西,该用当用。莫要画地为牢,自己困住了自己。”
贾蔷见之一笑,道:“这个五哥……怪道方才老太太宽慰于我,二太太也是欲言又止,倒让她们操心了。不过,这话晚说了一天,昨儿才在我先生那支了一大笔,够用了。等下一次,再从库中支取罢。”
尹子瑜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又落笔道:“去施针罢。”
贾蔷点头起身,宝钗从旁边拿起药箱,一起入了里间。
至里间后,凤姐儿挣扎着要起身见礼,贾蔷忙道:“你可安生些罢,折腾这些虚礼,出了问题还得郡主受累替你施针。”
凤姐儿惭愧笑道:“我这身子骨,原也只这样了,本不该劳烦贵人的。”
尹子瑜摇头浅笑,自药箱中取出脉枕后,凤姐儿将右手放在其上,由尹子瑜听起诊来。
尹子瑜听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极清秀的眉眼间闪过一抹疑惑,眉头微微蹙起,收了手,见宝钗已经送来了纸墨笔砚,她起身来到小圆桌前,落笔写道:“记得先前西府二爷并未回那小院住,这几日是回来住了么?”
贾蔷见之,后背忽地一凉,点点头道:“对,贾琏这几天身子骨好了许多,刚搬回去,怎么了?”
尹子瑜闻言,满是静韵的眸眼中浮过一抹羞涩,但随即平静,她落笔书道:“没甚么,原是好事。”
贾蔷心里唬了一跳,追问道:“好事?甚么好事?”
床榻上凤姐儿也变了面色,和平儿对视了眼,眼中惶恐,这才几日功夫,总不可能是喜脉罢?
宝钗微微纳罕的看着这一幕,不解其中深意。
尹子瑜见贾蔷追问,迟疑了下,方落笔书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二.奶奶体内原积郁邪火,如今散了邪炙,身子反倒好了大半。”
写完,尹子瑜罕见的不敢去看贾蔷。
虽医者父母心,原无不可告之之症状,可道理如此,做起来却难。
贾蔷看到这种纸笺,心里反倒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这样……怪道古人说阴阳交泰,咳咳……”见满屋女孩子都红了脸,贾蔷适可而止,正经问道:“既然已经好了一大半,那就不必施针吃药了罢?”
尹子瑜想了想,道:“针就不必施了,先前的药方再添一味药,再减两味药即可。”
说罢,重新写了张药方出来。
等写罢,贾蔷笑道:“那行,这边就到此罢,咱们去前面我的小院儿里,我教教你西洋医术里的一些奥妙。”
虽然他很想问问,方才是怎么诊断出来的,可又一想,问了也白问,不如不问。
与不敢抬头见人的凤姐儿和平儿告辞后,贾蔷、尹子瑜和宝钗三人,又前往了前面小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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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帮你数数心跳
贾蔷三人走后,平儿一下捂住胸口,大口喘息着,面上冷汗都下来了。
凤姐儿比她也好不到哪去,却还是嘴硬骂道:“瞧你这熊样!”
平儿气道:“奶奶少逞能!今儿果真号出来是喜脉,奶奶还活不活?”
凤姐儿恨的咬牙,心里虽后怕,却仍道:“我怕甚么?是我的过错?贾家爷们儿一个比一个可恨,大不了我说出来,一拍两散,死个干净!”
平儿闻言心里就不舒服了,道:“那也不是我们爷故意的,不过走错了方向,岔了道。果真闹开了,他也未必有事。”
凤姐儿抬头在她胳膊上抽了下,怒道:“你这浪蹄子肏鬼呢?他未必有事,我就该死?合着我白被他作践成那样,到头来反倒派我的不是?”
“好了好了好了!”
平儿听不下去了,双手连连摆起,道:“快别说这些了,谁派你的不是了?眼下是……我们爷和尹家郡主自不会往外说,可宝姑娘怎么办?”
凤姐儿闻言,丹凤眼微眯,道:“宝丫头素来藏愚守拙,不该理会的事,半句也不会多说。若是果真有了,那必是藏不住了。可若只是……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怎会多说?不相干。”
平儿提醒道:“旁人不说,难道姨妈问起来也不说?”
凤姐儿闻言,变了面色,仔细想一想,还真有这样的可能,她沉吟稍许后,对平儿道:“你去寻她,同她说,我原是因为这个才气成这样的,让她莫要与人多说。”
平儿迟疑道:“会不会,反而露了马脚?宝姑娘最是聪慧过人……”
凤姐儿使狠道:“左右和她不相干,露了马脚,让你们爷去处理。他造下的孽,凭甚么让我提心吊胆?去,让绘金、丰儿叫车来,我要回去了,一辈子都不来你们府了。你以后有事,就去西府。”
……
平儿前院。
尹子瑜看着寻寻常常、简简单单的家俬,连个正经古董也没有,愈发相信了贾蔷先前之言,对他的看法再度变了些。
贾蔷自然看出她目光的变化,笑了笑没多说甚么。
落座后,晴雯来奉了茶。
看她颜色出落的极好,尹子瑜与她浅浅一笑。
尹子瑜常年来往宫中,静气中亦带着从容的大气,合在一起,岂不就是贵气?
晴雯见了,笑容有些僵,犹豫着是不是要和头回见黛玉那样给磕个头……
贾蔷看她那不自然的模样,摆手笑道:“这丫头手脚极巧,脾气却是一块爆炭,平日里和我也敢顶嘴,这会儿倒是知道厉害了。你怕甚么?下去顽罢。”
晴雯闻言,心里明白,这位到底还是不及黛玉,想明白这点,心里反倒开心起来。
贾蔷能不以皇后侄女、堂堂郡主为尊,说明他是个念旧情的人,有骨气,也有人情味儿。
念及此,她抿嘴一笑,桃花眼里也不慌张了,嗔了贾蔷一眼后,转身离去。
贾蔷也没想到这丫头心里那么多戏,见她放开了,也不理会了。
又对侍立在一旁的宝钗道:“薛妹妹也坐下罢,我要给郡主授些课业,功夫教久,你总站着也不像。”
宝钗忙笑道:“蔷……哥哥不必理我,原是我的本分,不当紧的。”
听闻她这样的称呼,贾蔷呵呵笑了起来,多看了她一眼。
宝钗也叫的很是害羞,不过再想想也没甚么,便也坦荡起来,盈盈看了贾蔷一眼。
尹子瑜落笔书道:“不必拘礼,我屋子里,便是丫头也随意些,何况女官非婢女。”
宝钗见了后,犹豫了下,才福礼谢过,到客位让出首座后,寻了把椅子坐下。
贾蔷又是一笑,然后见尹子瑜从一木箱中取出一本厚厚的书来,轻轻推到贾蔷面前。
贾蔷翻开后,看了看讲道:“头部,其实可讲的不多,便是西洋的郎中们,此刻对头部明白的也没多少。但有一点肯定和咱们的说法不同,就是人想事情、思考事情、学习事物,是用头脑,而不是用心。咱们常说,‘可记在心里了’,‘心里明白’,说谁‘生了七窍玲珑心’,其实都是头脑聪明。而人的死亡,指的也是脑死亡。姑娘是学医的,当知道头部的死穴最多,不可轻碰,是不是?”
尹子瑜缓缓点头,并提笔做了些笔迹。
这一幕,让宝钗看到后,简直感到震惊……
她是真没想到,贾蔷竟还有此才!
原本,宝钗还以为贾蔷只是寻个由头,请了尹子瑜上门来做客。
谁能料到,居然真的是在讲学!
等尹子瑜记罢,又听贾蔷讲道:“好些人爱吃酒,爱吃肉,尤其是肥肉。吃的肥头大耳,以为福相,其实不是。西洋人解剖过不少人的尸体,结果发现,肥胖之人的血路……也就是血管,会因为肥胖而变得油腻狭窄,旁的地方且不说,一旦脑部血管也如此,那么人就会常常觉得头晕昏睡,还有可能偏瘫,这也是中医中所说的中风的缘由之一。”
尹子瑜闻言,眼睛登时明亮,提笔记下。
宝钗听了,却唬了一跳,怎么连尸体都出现了,西洋的郎中,还解剖尸体?
再一听胖子居然会中风,又唬了一跳……
等尹子瑜记完,接下来,贾蔷摸了摸脖颈处,道:“这里有趣,有食道和气管两处。常听人说,喝水呛住了,或是吃饭时米粒进错了位置,走错了道,引起剧烈咳嗽。气管在食道前方,喉结在下,二者是邻居,气管和食道共同开口于喉咙,咽部吞咽是气管开口关闭,以避免食物进入气道,气道通肺部,食道通胃道,气管是呼吸道,食道消化通道。”
这个尹子瑜倒没再记,中医上也有此说。
见居然没达到效果,贾蔷又来一记狠的,他摸了摸侧颈,道:“触摸此处,可感到脉搏,也是人的生死大穴之一,西洋郎中称之为颈动脉。此处极易产生颈动脉狭窄,九成中风之人,必有颈动脉狭窄。而颈动脉狭窄者,八成以上,皆是胖子。”
“……”
宝钗双手隐隐攥紧,面无表情。
贾蔷也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哑然失笑道:“薛妹妹,不是在说你,你根本和胖不搭边儿,你只是微丰。”
宝钗:“……”
贾蔷干咳了声,解释道:“总之,你这样的不当紧。不过平日里也要多走走逛逛,别总坐着。”
宝钗默默站起身来……
看到贾蔷不无狼狈的模样,尹子瑜抿口笑了起来。
贾蔷摆手道:“罢罢,越说越错,不说了,总之不是在说你就是。”
讲完脖颈,就该讲心脏了……
贾蔷在身前比划了下,道:“咱们身子看起来是一体的,其实是分成两部分的。下半部分有胃、肠、肝、胰、肾、膀胱乃至卵巢和子宫等脏器。而上半部,则是心和肺。中间,以膈肌分隔开来。”
他拿过纸笔,略略画了张草图,中间画了一横,示意膈肌。
“心脏的位置,是在人体正中线偏左,即有六成心脏在中线左侧,三成心脏在中线右侧。而心脏的形状,如一个倒置的前后略扁的圆锥体,形似桃子,其大小约为本人拳头大小。”
尹子瑜和宝钗不约而同的握起了右拳,看了看。
见此,贾蔷微笑道:“你知道心脏一天跳动多少次么?”
尹子瑜微微摇头,目光好奇的看向贾蔷,贾蔷笑道:“大概是十一万五千次。”
尹子瑜落笔书道:“你数过?”
贾蔷笑了笑,道:“只要数出一刻钟心脏跳动多少下,就可计算出一个时辰跳多少下,这个数字的十二倍,便是一天的数字。你要不要数一数?”
尹子瑜闻言,微微讶然的看向贾蔷,这算是轻薄么?
宝钗也蹙起眉头来,看向贾蔷,以为不妥。
数心跳,岂不是要趴在心口上数?
贾蔷笑道:“把脉数数,数的便是心跳。里屋有座钟,薛妹妹数着下面那个吊坠,左右摇摆六十下喊停,西洋将这个叫做一分钟。一分钟内的心跳数,可以测出人的心脏有没有问题。”
尹子瑜想了想,也想知道西洋郎中的检测法子,便站起身来,随贾蔷入了里间,宝钗亦跟了进去。
在大座钟前,尹子瑜坐下,将脉枕取出,皓腕放于其上,贾蔷三指按于脉上,肌肤相触时,尹子瑜俏脸上浮起一抹云霞。
不过见到贾蔷面色平和,眼神清正,便也没多想。
宝钗见之却抿了抿嘴,心里微微紧张,就听贾蔷道:“你看好那钟摆,回来一圈为一下,我说开始后,默数六十下后你喊停,明白了么?”
宝钗点头,贾蔷喊了声“开始”后,宝钗紧盯着摆锤默数起来。
而贾蔷则侧耳记着尹子瑜的心跳,嗅着淡淡清香。尹子瑜看着贾蔷俊秀的侧脸,轻轻眨了眨眼。
她再没想到,日后的夫君,还会精通西洋医理。
原只想平静的度过此生,后发现不得不嫁时,只盼能得一不嫌恶她,不凌辱她,能与她一些清静的夫君。
而见到贾蔷后,一次次的惊喜,却渐渐扰乱了她一颗原本静谧自然的心。
“停!”
……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内,第三家。
老门房好奇的看着叩门的小丫头,和门前不远处的一顶小轿,问道:“你们是……”
小丫头声音清脆,道:“老大爷,劳你进去同你家大爷说说,就说我元宝和小姐来探望他了。”
这老门房闻言皱眉,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若说来寻我们家太太和姑娘也则罢了,岂有上门寻大爷的道理?”
元宝恼道:“你这老苍头,你才没道理呢!我们小姐是你家大爷的妾室,怎不能来寻薛大爷?”
这老门房忽地想到了甚么,变了面色,只留下了句“且先等着”,就赶紧往里面去了。
薛家隔壁,刘大妞听到了动静,出门看过来,正好看到小轿子里的人撩起轿帘来,露出一张千娇百媚却憔悴的脸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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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冷香丸
“很好,一分钟七十五下,很健康。”
贾蔷松开手,看着尹子瑜微笑道:“一分钟七十五下,一个小时就是四千五百下,西洋一个小时就是半个时辰,所以一个时辰便是九千下,一天十二时辰,便是十万八千下。”
尹子瑜闻言,听贾蔷将这么多数字脱口而出,抿嘴轻笑,落笔书道:“不意兄长数算之术,如此精道。”
兄长?
贾蔷见之嘴角弯起,微笑道:“子瑜妹妹还不知道,我如宝藏,越是深挖,越有惊喜。”
“噗嗤!”
一旁站着的宝钗忍不住笑出声来。
尹子瑜也是莞尔一笑,知道贾蔷在顽笑。
说罢心脏,贾蔷又说起肺来,将他前世见闻过的关于肺部的知识,悉数说了出来。
他本身只是当做常识来讲,然而落在尹子瑜耳中,却是极珍贵的学识。
她用清秀的字体,记录下贾蔷所言的每一点。
眼见到了吃中饭的时候,尤氏、平儿都站在门外候着了,贾蔷这才停顿了下来,对尹子瑜道:“子瑜妹妹,且先到这,吃了午饭,休息一会儿,下午再继续,如何?”
尹子瑜自无不可,还站起来迎了迎尤氏和平儿。
尤氏满面堆笑的进来,道:“厨房那边都准备停当了,就是不知道郡主可有甚么忌口的没有?又或是想吃些甚么?”
尹子瑜浅浅一笑,微微摇了摇头,看向贾蔷。
贾蔷点点头,对尤氏道:“大奶奶让厨房里做些家常菜便是,清淡一点。汤做好一些……”
尤氏忙应下后,满面堆笑道:“好好好,这个容易!”
等尤氏走后,平儿见礼罢,则招呼了宝钗到一旁嘀咕了几句话。
也不知说了甚么,宝钗面红耳赤之余,看似有些不大高兴的回了两句,平儿也是臊的面色通红,转身离去。
贾蔷只作没看到,想来也是为了方才之事……
他和尹子瑜说了些关于西医的趣事,不过也提到了西方宗教对西医的打压。
尹子瑜虽也算博览群书,可哪里听过这些,因此十分着迷。
便是宝钗,也因为这些精彩的故事,忘了方才的不快。
一柱香功夫后,尤氏带着几个丫头提着食盒将饭菜摆上,婉拒了一起用饭的邀请后匆匆离去。
饭桌上只留贾蔷、尹子瑜和被强留下来的宝钗。
香菱、晴雯、平儿三人站周围捧茶进水,虽贾蔷邀请再三,可她们哪里肯入席。
贾蔷也不强求,不过还是对尹子瑜抱怨了句:“我知道礼数规矩如此,可着实不喜欢让家人站一旁伺候着吃饭。”
宝钗欲言又止,尹子瑜浅浅一笑后,在一旁专门设下写字的条几上落笔书道:“我素以为,能得清静自在,必先入乡随俗。贾府有贾府的规矩,不必顾忌于我。只是有些时候,偶尔忍耐几回也不是坏事,毕竟,贾府在这世间,也当顾及这世间的规矩。”
贾蔷看了后笑道:“果真是有大智慧的,你说的在理。那就……先顾及世间的大规矩,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再论小规矩罢。”
尹子瑜俏面微微飞红,眼中含羞。
贾蔷吃的很快,短短一会儿功夫,三碗饭一钵汤入肚后,放下了筷子。
此时尹子瑜和宝钗都只吃了一半,见他放下筷子,也跟着放下。
贾蔷忙摆手道:“吃你们的,我素来用的快,正巧说些西洋吃饭的典故。”
见他态度坚决,尹子瑜和宝钗便拿起碗筷,重新用了起来。
贾蔷吃饱喝足,目光在一旁三个女孩子脸上扫过,得到了三个含笑的眼神后,心里舒服了些,道:“咱们大燕的养生法中,其实也讲究细嚼慢咽。我虽不通医术,也听说过大燕医理中,将津液比作神仙水。反复咀嚼食物,诞生诸多津液,是养身调气的极佳法门……对罢?”
尹子瑜缓缓点头,其实她便是典型的细嚼慢咽。
贾蔷笑了笑,道:“但西洋医理中,有不同的说法……当然,西洋医术里,也讲究细嚼慢咽,不过不是为了生津养气,而是因为西洋医理认为,人的口水,也就是所谓的津液内,含有可分解食物的东西,称作酶。而且,多咀嚼,充分的嚼碎食物,可以减轻胃脏的压力,有助于消化吸收。所以,无论大燕的医理还是西洋的医理,都认为细嚼慢咽是好事。”
宝钗忍不住道:“既然蔷……哥哥知道慢些吃是好事,那为何每回都是狼吞虎咽,吃的那样快?”
尹子瑜也看了过来。
贾蔷叹息一声道:“这问题,别说你,便是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一到饭桌上,端起碗来就失控了?不一气吃饱,好似不能罢休。分明就是一顿饭,其实也不拘吃甚么,哪怕在兵营里和一群丁勇们一个锅里搅勺子,也是这样的吃法。只有吃饱了,方算是又活过来了。奇了,我上辈子,也不是饭桶啊……不过并不是没好处,原还以为是种病,可后来我发现自己的气力越来越大,耐力也越来越好。只能说是天赋异禀罢,也就不去强求了。”
这样离奇的事,让尹子瑜和宝钗都有些难以相信。
贾蔷见她们不信,就往一旁伸平了手,叫了声“香菱”。
然后香菱满脸含羞,却是不好意思的悄悄脱了谢,然后一只脚踩在贾蔷手心,随即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
贾蔷居然面不改色的往上举了举,然后才在香菱刺激叫声中放她下来。
“喏!”
贾蔷看着尹子瑜笑道:“所以说,人的身体,便是一个无穷的宝藏。谁都不知道,到底会发生甚么事,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你喜欢研究医理是好事。最好能学贯中西!这是活到老,学到老的伟业。我支持你!”
尹子瑜抿嘴笑了笑,贾蔷迟疑了下,方又道:“子瑜,你口不能言,据说是打先天娘胎里带来的热毒烧坏的?”
此言一出,宝钗、平儿等人无不面色一变。
不过宝钗和平儿等人的不安不同,她是因为头一回听说这个,而感到震惊。
尹子瑜微微一怔后,点了点头。
贾蔷指了指宝钗,笑道:“我这个妹妹,和你一般,也是打娘胎里就带了股热毒,原先身子骨也很差。”
宝钗见尹子瑜看来,忙点头道:“正是如此,现在还有病根呢,不时发作一回。”
贾蔷笑了笑,道:“我也听说过,不过,薛妹妹,你当年是怎么得幸控制好这股热毒的?似是有个奇方儿?”
宝钗杏眼明亮道:“当年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便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必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药确是效验些。”
听闻此言,尹子瑜素来恬静的俏脸上,也不禁浮现出几许动容来。
贾蔷代她问道:“到底是个甚么海上方?”
宝钗笑道:“这方儿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
一旁侍候的平儿都忍不住道:“嗳哟!这么说来,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却怎处呢?”
宝钗回头看她笑道:“所以说那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还要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平儿听了笑道:“阿弥陀佛,真是难为人的事儿!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的呢。”
宝钗笑道:“竟好,自他说了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从南带至北,现在就埋在香儿胡同的石榴树底下呢。”回过头来,又对尹子瑜道:“那癞头和尚说,这药叫作‘冷香丸’。郡主何妨试一试?原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可见是巧了。”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看向尹子瑜。
尹子瑜看着宝钗的眼神多了分亲近,却摇了摇头,落笔书道:“若只这些难得的药倒也罢了,只那作引子之药末,并无多余。我若用了,你又如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道理,我亦懂之。”
贾蔷见之,哈哈一笑,又将纸笺给宝钗看后,宝钗还想说甚么,贾蔷摆手道:“你这样不是长远的事……薛家如今可还有那药末子没有?”
宝钗道:“剩了小半包。”
贾蔷道:“取那么一点点来,让子瑜看看到底是甚么药末子。她就是郎中,还是医术不浅的神医。果真她也认不得,就让她带进宫里,问问宫里的老供奉们,让他们辩一辩。只要能知道是甚么药引子,其他的东西,却也容易。”
宝钗点头应下后笑道:“哪里容易了?”
贾蔷道:“目光不要只盯着一地儿,京城的雨水这一日若是不下雨,江南也不下么?纵是江南不下,西南也会下罢?大燕万里江山,东边日出西边雨,常有的事。只要多撒些人手去各省,一年内就能将所需药料集齐。只是那有异香的药末子,却要想法子才能弄到手,先得知道到底是甚么。不然别说子瑜妹妹,便是薛妹妹你,将来也是有难关的。药吃完了怎么办?”
宝钗笑了笑,道:“那便是造化如此,人力又能如何?我原也……若冷香丸能解郡主之厄,我甘愿……”
“好了好了好了!”
贾蔷不喜的一迭声打断道:“越说越离谱了,你也是聪慧识得人心的,难道在你心里,郡主便是那等自私自利之人?不要胡思乱想。你且先取些药引子来,到底用不用你这方,你这方有用没用,还不一定呢。”
宝钗被这般教训,俏脸登时涨红,不安愧然的起身。
尹子瑜见之生怜,看向贾蔷。
贾蔷看她这般,无奈笑道:“不是我说话不客气,我与她哥哥是好友,当初我落难时,曾得她哥哥无私相助。后来她哥哥差点倒霉时,又叮嘱我,要我照看他妹妹。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待她有些不同,不以异姓视之,难免不客气些。”
尹子瑜闻言了然,落笔书道:“你虽好心,但我又岂能夺你生机。好意心领了,你还是听你兄长之言罢。”
宝钗见之颔首,而后道:“那我这就去取。”
贾蔷笑道:“先吃完饭!哪就急这一时了?”
宝钗闻言气苦,叫他一声蔷哥哥,果真这样霸道,拿她当小妹妹教训了。
正这时,却见吴嬷嬷引着莺儿进来。
宝钗见之微微皱眉,正要发问,吴嬷嬷已先赔笑道:“侯爷,这位莺儿姑娘说有急事要见您,我瞧她快要急哭了,又是宝姑娘的丫头,所以……”
贾蔷好奇道:“有急事要见我?”
说着,看向宝钗。
宝钗心里已是动了怒,面上却看不出喜怒,淡淡问道:“甚么事,让你寻到这来?”
莺儿岂能不了解宝钗,一见她如此,便知道自家姑娘真生气了,她苦着脸跪下道:“姑娘,原不是我想来的,是大爷非骂着我来的。说这并不只是咱们家的事,也事关侯爷的大事,耽搁了,对咱们家关系不大,可对侯爷却是泼天的大事。便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敢不来。”
宝钗闻言,想了想也必是这个原因,不然莺儿是她一手带大的丫头,岂敢这样造次?
她转头看向贾蔷,贾蔷轻挑眉尖,看着莺儿问道:“薛大哥那出了甚么事,说的这样唬人?”
其实,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些苗头……
果不其然,就听莺儿说道:“侯爷,那个叫花解语的姑娘,带着她的丫头元宝来寻我们大爷了,也不知说了甚么,反正哭的不成,连我们大爷也哭了,哭完就让我来寻侯爷,说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贾蔷闻言笑了笑,对莺儿道:“你去跟薛大哥说,这件事我知道了,背后的事我也清楚一二,不算大事。等晚上了,我再过去。让花解语和那个元宝,先去我舅舅家坐坐,别把他亲妹子气死了,哈哈哈哈!”
说罢,看着宝钗气的发抖忍泪,并惨白的一张脸,大笑出声。
宝钗真是差点没气坏了,不过这会儿听到贾蔷的打趣,似乎反倒开解了些,嗔了句:“还是做哥哥的,你还笑!”
贾蔷摆摆手,道了句“小事”后,让平儿等人收了饭桌,对尹子瑜道:“咱们到里面,继续。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往后得闲了,我就去接你。”
尹子瑜闻言,微笑颔首,起身随贾蔷往里屋走去。
……
香儿胡同,薛宅。
花解语杏眼红肿的看着薛蟠,道:“若非实在有难,逼不得已,我断不该登门的。”
薛蟠躺在榻上,颇有男儿气概的一摆手,道:“既然都到了这步,你不来寻我才万万不该!那些球攮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想借你来害我兄弟,这一回,再不能放过他们。不是花妹子,你和你族亲他们原不是不亲么?”
花解语道:“是不怎么亲,可丰乐楼的人,实在卑鄙下作,竟买通了他们,将我爹娘的墓移回了宗族。若我要是不答应他们,他们就要让族里给我爹娘定罪,要将二老暴尸三日,再挫骨扬灰……”
看着泣不成声的花解语,薛蟠气的哇哇叫,一连串的脏话不带重样的骂翻天。
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眼下并非贾蔷前世信仰缺失的年代,当下对父母坟墓的重视,不亚于父母生前。
更何况还有尸骨?
暴尸三日,挫骨扬灰,便是再过几百年,对后人来说,都是锥心之痛,不可接受。
元宝气鼓鼓道:“薛大哥,我们小姐都到了这个地步,也咬牙不肯害你和那位侯爷。丰乐楼的人真是坏透了,还想让我们小姐去勾引那位侯爷呢。他把我们小姐当成甚么了?”
薛蟠闻言,气的连肝也疼起来了,一迭声叫外面的人,让他们再去催贾蔷。
正这时,却听廊下传来声音,道:“姑娘回来了!”
薛蟠闻言,气势登时一滞,竟有些慌张起来。
花解语见之心底一凉,愧疚道:“我这样的身份,实不该登门,薛大哥,我先回去了。”
薛蟠忙摆手道:“胡说甚么!他们都逼到这个份上,那处哪里还能住人?你和元宝就住在……咳咳,先等我兄弟来后,商议一二。但是你们放心,此事必给你们解决的妥妥当当的。”
虽如此,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担心他妹子杀来。
果真宝钗拉下脸来,要赶花解语和元宝走,薛蟠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万幸,没一会儿,就听丫头通秉道:“姑娘又走了。”
薛蟠先是松了口气,又大怒道:“莺儿那小浪蹄子呢?”
没一会儿,窗外传来莺儿的声音,道:“大爷,侯爷说了,大爷说的事他知道了,背后的事,他也清楚一二。侯爷说,这些事不算甚么大事,等晚上他得闲了,就来办了。最后,侯爷说两位姑娘不适合待这里,请二位姑娘,去隔壁侯爷舅舅家做客,等他晚上过来,把事情解决了再回去。”
薛蟠闻言,心情一阵起起伏伏,最后长呼一口气,对不知所措的花解语道:“花妹子,既然蔷哥儿这样说了,那就按他说的办。也怪我当时不小心,让赵国公府的那忘八孙子给偷袭了,不然这样的小事,压根儿都不用蔷哥儿出面。那丰乐楼在别人眼里了得,在我和我兄弟眼里,那就是个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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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厉害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天色已暮时,贾蔷才将尹子瑜送回尹家。
入了萱慈堂,就发现尹家老小居然差不多都在。
跟招待回门姑爷似的……
见礼罢,尹子瑜被尹家太夫人招到高台软榻上,拉着手慈爱问道:“今儿去贾家,顽的可还好?”
尹子瑜抿嘴浅笑,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贾蔷。
这意犹未尽的模样,登时让一众过来人放下心来。
倒是尹子瑜的老子尹朝哼了声,目光不善的看着贾蔷,问道:“怎这早晚才送回来?要不是老太太拦着,我早让子瑜几个哥哥上门去接了!”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聊得有些深入,忘却时间了。”
尹朝还想说甚么,上面尹家太夫人就不高兴了,道:“你少说两句!这小儿女能说到一起去,多难得的事!我看蔷哥儿就比你们强多了,尹家爷们儿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有耐心能陪自家老婆说一个时辰话的?”
老太太真是过来人,再明白不过,男女间除了床上那么点事外,愿意陪女人聊天的男人,凤毛麟角。
别说尹家太夫人稀罕,二太太孙氏也高兴,问贾蔷道:“都说甚么呢?还聊得忘了早晚。”
贾蔷道:“就是聊一些医理方面的,我对大燕医术不怎么明白,可对西洋医理,多少了解一些,也是因为兴趣原因。正好,这方面子瑜妹妹也很感……”
话没说完,尹朝的咳嗽声,和尹家女人们的大笑声同时响起。
尹子瑜虽静若幽兰,此时俏脸也不禁微微羞红。
又顽笑了阵后,贾蔷就要告辞,却被尹褚叫去了前厅谈话。
尹褚、尹朝并尹江、尹河、尹海、尹浩和尹瀚七个尹家人,再加上贾蔷。
贾蔷见尹家诸人面色肃穆,心中揣测,发生了何事……
不想尹褚开门见山问道:“蔷哥儿,林大人可曾叮嘱过你甚么?”
贾蔷不解,摇头道:“没说甚么啊。”
尹褚闻言微微皱眉道:“大理寺卿宋昼弹劾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之子,引发朝廷上宋、赵两派人马互相弹劾,宋昼被打的节节败退,林大人没嘱咐你甚么?”
贾蔷摇头道:“没说甚么啊,只让我近来安分,不要招惹是非……”顿了顿又有些不可思议道:“宋昼弹劾赵东山之子我有所耳闻,可那些罪行不是证据确凿么?赵家人还有脸反击?”
尹朝终于有机会教训了,道:“你这孩子,看起来聪明,怎还是糊涂?朝廷上那些破烂官儿,脏的臭的不要脸的都挤在一起,就看谁更脏更臭更不要脸,看谁更心黑!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还不是常有的事?没这份能为,少往朝堂上混!”
贾蔷微微吸了口凉气,钦佩道:“二老爷,您这话振聋发聩,令我如醍醐灌顶!我从来都不愿当官,尤其是当大官。政治斗争里,是非对错竟都不重要了,没天理可言。”
尹朝太喜欢这话了,激动的一拍大腿,旁边的尹海痛叫一声,尹朝也不理,对贾蔷眉开眼笑道:“好孩子好孩子,这般才能长长久久的过太平日子!唐寅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啊!”
贾蔷也呵呵呵笑了起来,一旁尹海抱怨道:“二叔,你高兴打自己腿上啊,打我腿做甚么?”
尹朝骂道:“你在国子监读书,读坏脑壳了?打自己腿不疼么?”
尹海:“……”
尹朝这一开口贾蔷反倒想起一事来,道:“四哥,当初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受人蒙骗,被人当枪使,要国子监联名上书彻查大行皇帝驾崩一案,你和小六没签名罢?”
尹海和尹瀚在国子监读书,听闻贾蔷询问,二人连忙摇头,尹海道:“快别提这个了,就因为我和六弟不肯联署,如今都被人排斥了。后来李祭酒虽然回来宣布,此案已经全部移交给都察院、御史台和刑部审问,宫里不得过问,大伙总算不闹腾了,好似打了胜仗一般,可对我们兄弟二人还是有隔阂。”
二人不无沮丧。
尹瀚年岁小,今年才不过十四岁,抱怨道:“带头的那几个,他们根本就是为了出风头,其实甚么事都没做,如今却到处宣扬是他们的功劳。我和四哥倒成了反叛一派的……”
尹褚淡淡道:“此事未必就是坏事,官场上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是选择和光同尘,还是选择坚持自己的立场,便是一门大学问。而坚持自己的立场后,又该如何化解因此带来的不利局面,更是需要你们去学习揣摩的。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再来答我,你们做的如何了。”
尹海、尹瀚起身恭敬应下,贾蔷在一旁看的眼角微眯。
尹褚在吏部清吏司干了这么些年,别的不说,为官之道绝对是炉火纯青。
而就凭他对尹家子弟的教诲,十年后,甚至不用那么久,尹家第二代将会走到甚么样的位置,谁人能知……
只是,这些和他又有甚么关系?
尹褚叫他来又是为了甚么?
没让他多琢磨,尹褚就说出了缘由:“蔷哥儿,如今你亦是家中一份子,不止我和二老爷,老太太还有宫里的皇后娘娘,并你这些兄弟,都不拿你当外人。我们也知道,你准备和尹浩一起做个营生,为尹家谋块财源。更难得的是,你和子瑜也十分相契。所以,有些事需要你出份力,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贾蔷眉尖轻挑,道:“大老爷有事尽管说便是,但凡能为之,必不推搪。”
尹褚不算甚么,但他确实欠过皇后和尹家太夫人几回恩情。
若能在一些不触碰底线的事上,早早还上,那对贾蔷来说,不算坏事。
毕竟,在他心里,和尹家的关系,从始到终都不曾纯粹过。
就听尹褚道:“宫里皇后娘娘书信回来,让我和二老爷不要想着做高官,我们想了想,也都以为罢了。毕竟都是有了春秋的人,不掺和进那摊烂泥中,也有道理。不过,你大哥、二哥和三哥他们还年轻,要有朝气和抱负,否则,岂不是蹉跎了一辈子?蔷哥儿你虽无心仕途,可如你这般年岁的人,又有几个有你掌握的权力大?当然,他们不必如此,却需要踏踏实实的做官做事。”
贾蔷心中有了些猜测,不过还是不解道:“大老爷,那又需要我做甚么呢?”
尹褚看着他道:“你三哥尹海,在外县当了四年知县,如今也该进一步了。我问过他,他说想进户部当差,做下实事。”
贾蔷略略思虑稍许,点头道:“我可以同我先生说说,做个六品员外郎,问题不大。”
尹褚笑了笑,道:“那就麻烦蔷哥儿了……另外就是,你大哥和二哥,都在军中打熬了六七年了。太平时节,想往上升太难。皇后娘娘又早有严旨,绝不许尹家和外面,尤其是军方,有任何利益交换。娘娘的话,自然不敢不听,可再耽搁下去,尹江和尹河的年岁就大了。如今蔷哥儿不算外人,正巧,贾家在军中也有一些地位,你看……”
贾蔷闻言微微眯了眯眼,看了眼正双眼放光看着他的尹江和尹河,轻声道:“大哥、二哥如今在西山营任校尉?”
二人点头道:“正是。”
贾蔷轻轻颔首,昭信校尉于大燕军制中,属正六品武官。
再往上,便是领兵千人的实权六品千总,可领兵五百至千人。
但到了这个位置,虽仍是六品,权力地位却不可同日而语。
每一个,都需要经过兵部验证后,才能任命。
若尹皇后是田太后那样的人,那么区区一个六品武官,对尹家着实不值一提。
可尹皇后当初下懿旨,严斥了想要给尹家升官发财,以图走后宫路线的官员的诰命,甚至还说动了隆安帝,降了那位官员的职,彻底斩断了尹家走这条路的可能。
巴结尹家,非但得不到好,还会降职甚至失了圣眷丢官,更丢人,那谁还去做这样的好事?
所以,对于尹家来说,想为尹江、尹河在军中谋取一个位置,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贾蔷笑了笑,问道:“丰台大营可愿去?”
尹江、尹河自无不可,不过尹褚却道:“最好不要聚在一起,不然容易招惹闲话。蔷哥儿,可有法子,让你大哥入火器营?”
贾蔷想了想,笑道:“此事倒也容易,怎不寻恪和郡王?他容易办到……”
“别别别!”
尹江笑道:“可别劳烦小五儿,劳烦他一回,我得赔出去多少东道?那小子比猴儿还精,再说若让宫里姑母知道了,非得挨骂不可。”
贾蔷微笑着沉默稍许,自忖若不动用李暄的关系,他自己去赵破虏的话,多半也能办到,可还是会欠一份人情……
不过,借此还掉尹家的人情,来日若能寻到药引子,再解决了尹子瑜口不能言的疾患,对于尹家的人情,他也就还的差不多了……
尹家这潭水实在太深,能早点还清人情,利大于弊。
念及此,贾蔷点头道:“此事我争取去办,兵部那边容易,火器营城朱雀营主将赵破虏将军,我也有过一面之缘,借着恪和郡王的虎威,再加上尹家后族的名望,沟通一番,应该不成问题。”
听他这样谦逊,尹家爷们儿对贾蔷的印象顿时大好!
只是正这时,却见尹家太夫人身边的丫头如夏过来,请尹家诸位爷们儿和贾蔷去萱慈堂说话。
一直沉默不言的尹朝简直一跃而起,乐呵呵笑道:“老太太那边必是有甚么好顽的事!快去快去!”
尹褚闻言,却是深深看了尹朝,并尹浩一眼。
一行人去了萱慈堂,却发现堂上除了尹家太夫人,其他人竟都不在。
尹褚见之,心里一叹。
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笑问道:“你大伯他们,带你去说了甚么?”
贾蔷正笑着要说没甚么时,却见尹家太夫人正了正面色,敛去笑容道:“可不许和我说谎呢。”
贾蔷一滞,想了想,道:“真没甚么大事,就是大哥、二哥还有三哥,他们的职位要往上升一升。大老爷和二老爷不方便出面,也不好借宫里娘娘的招牌,因念我如今也算是尹家一份子,所以就让我出份力……老太太,这原也是应该的事,对我来说,也不难。”
尹家太夫人又笑了起来,很是慈爱,道:“你能有这份心,便是极好的。只是,再没这个道理。传出去,尹家也不好做人。再说,宫里娘娘才写了信出来,让尹家安分守己,不要好高骛远,当小官也能为皇上,为朝廷出力。这个时候朝廷上原就乱糟糟的,尹家跟着去捣甚么乱?所以,大老爷托你的这些事,等过二年再说。天色晚了,你且先回府罢。待得闲时,再来接子瑜过去。出了国孝,老身就去寻林大人,商议商议婚期。”
贾蔷闻言,只能告退,与尹褚等人见礼时,面露歉意。
他被尹浩刚送出门,就听到身后尹家太夫人对其他人道:“大老爷、二老爷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息罢。”
还真是家家有本经,看来尹家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但是这个老太太,却实在是厉害!
心中叹息一声后,贾蔷随尹浩大步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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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套路太深……
贾蔷回至宁荣街,并未直回宁府,而是去了后街香儿胡同。
入了薛家。
进薛家门儿里,入了二门上了抄手游廊还未走多远,就遥遥看到薛姨妈在薛蟠门口啐骂,宝钗搀扶着她。
薛蟠大脑袋百无聊赖的耷拉在窗子口装死,任啐任骂。
直到有嬷嬷往这边通传,贾蔷来了,薛姨妈才在宝钗的提醒下住了口,薛蟠也活了过来……
“好兄弟!你可来了!你怎么才来啊?”
薛蟠仿佛看到了大救星,又是激动又是埋怨道。
都不用贾蔷回话,薛姨妈就啐道:“偏你这孽障不知好歹!惹出这么些下流事来,劳烦蔷哥儿出面替你料理,你还有脸子扯你娘的臊?”
薛蟠气道:“妈,你少说两句罢!你老说这些,又不只我一个人的过,蔷哥儿都跟着受累!”
薛姨妈一万个不信,道:“少放你娘的屁!你当我老糊涂了不成?你将那骚蹄子领回来的时候,蔷哥儿都去南省了,蔷哥儿见都没见二面,和人家甚么相干?”
薛蟠犟着脖颈道:“怎不相干?当初我说了请花解语去会馆,帮他张罗张罗人气,他也是应下的。是不是,蔷哥儿?”
贾蔷提醒道:“你没说是把她赎身出来替我张罗。”
“……”
薛蟠气道:“好兄弟,你没看到我同你挤眼睛么?”
薛姨妈还待再骂,宝钗劝道:“妈,事已至此,你再骂也不济事。还是让蔷哥……哥,和哥哥商议正经事罢。”
薛姨妈唬了一跳,楞了楞才面色古怪的跟着面红耳赤的宝钗回房。
等她母女二人走后,薛蟠方回过神来,挤眉弄眼的看着贾蔷,不怀好意。
贾蔷随手掏出一个小银锞子砸了过去,薛蟠“哎哟”了声,就听贾蔷道:“赶紧说正事。”
薛蟠也看出,贾蔷待他虽仍以朋友相视,但不比从前那么热情了。
他也是世家子出身,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门道。
再好的朋友,若是不能常来往,一起玩耍或是经历大事,那早晚也会被其他人取代。尤其是性子相近的……
薛蟠只盼能早点下炕,他不无幽怨的看了贾蔷一眼,将事情说了遍,最后道:“花姑娘真是个好人,那起子球攮的都要把她老子娘的尸骨给挫骨扬灰了,她还不肯害人。蔷哥儿,你可一定要帮帮她。”
贾蔷听了后,也有些动容,原以为会是个死间,没想到,还有这等硬气。
他想了想道:“我会派人将她爹娘的棺木夺回来,选一宝地重新安葬。至于来骚扰她们的人,也会被拿下,打断腿。至于再背后的,还要再等等。眼下朝廷里乱成一锅粥,这个时候不好轻举妄动。”
薛蟠听了,虽不甚满意,却还是抓了抓后脑勺,道:“得,这些劳什骨子我也不明白,全听你的就是。”
见他这般轻易就应下,贾蔷笑了笑,道:“你放心,等过了这一阵,最多不超过二年,花解语想一个人上街逛逛,都没人再敢扰她。眼下,还不是咱们大展拳脚的时候。”
看到贾蔷露出笑脸,薛蟠登时又觉得没了隔阂,嘎嘎笑道:“蔷哥儿,没事,我信你。对了,花妹子如今住哪呀?你怎么把她们打发到你舅舅家去了?”
贾蔷笑了笑,道:“因为我舅舅家周全些,没人敢在那里放肆。不过她不能住那里,还是回从前的小院罢。我安排几个人在附近,就等丰乐楼的人再露面。区区一个妓家,也敢不知死活。”
薛蟠闻言,喜的不得了,却又垮下脸问道:“蔷哥儿,我这甚么时候才能下炕啊?都快憋疯了!你写的那书,更新的也忒慢了些,你要是能像屋外吹风一样,一下就能写个大几万字,那就好了。正听到要紧时候,没了!你这断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贾蔷摆手道:“行了,你早点休息,我最近实在太忙,等忙完这一阵,看看能不能再寻个老郎中来给你瞧瞧,让你早点下炕。我先走了,明儿还有事。”
薛蟠闻言登时急道:“别介啊……”
贾蔷道:“我还有些话同姨太太和薛妹妹说。”
薛蟠闻言,又变了面色,挤眉弄眼起来。
“……”
贾蔷无语,转身就走。
等贾蔷的身影没入中堂抱厦内,薛蟠才缓缓收了脸色,叹息一声,满脸的悔恨。
到底迟了一步,要是当初他早早的提出兼祧妻,凭他和贾蔷的关系,再加上几次“病危”,绝不算难事。
都怪他优柔寡断,再加上他那不靠谱的娘……
“啪!”
重重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后,薛蟠就疼的倒吸起凉气来,关上窗子躺在炕上,哼起了小曲儿。
虽有些阴暗,但他心里还真在等着,盼着……
说不得出点甚么变故,那他妹妹岂不是还有希望?
当然,他是知道贾蔷对林家姑娘的情分的,薛蟠也不想看到贾蔷难过的要死,所以只期盼另一个,会不会有甚么变化……
……
却说贾蔷进了屋后,薛姨妈正和宝钗抱怨着薛蟠不靠谱。
见到贾蔷进来,连薛姨妈都站了起来。
贾蔷摆手道:“姨太太坐……”又对张罗斟茶的宝钗道:“薛妹妹不必忙,我说两句话就走。”
宝钗高低还是斟了盏茶,笑道:“今儿吃了蔷哥哥一道东道,且暂以清茶还了罢。”
贾蔷也没推脱,接过茶盏吃了一口后,对宝钗道:“来这边就是给薛妹妹叮嘱一声,冷香丸之事,谁也不可说……姨太太知道了不妨事,但绝不可再对第三人语。一旦传出去,尹家郡主心善,不会做出夺人生机的事。可宫里和尹家,若知道薛家有解热度的宝药,绝不会放过。”
薛姨妈闻言唬了一跳,忙道:“不说不说,方才宝丫头也说了,不可对人说,连她姨娘也不得说。蔷哥儿这一提醒,我愈发明白了,你放心,再不会多嘴。”
贾蔷点点头,对宝钗道:“此药方虽解热毒,但病根相同,病症却大不相同。且打出生至今,便是有神丹妙药,能解热毒,可郡主恢复的可能性不到一成,九成都难愈。不过她也告诉我,虽外面不显,但热毒确实令人难熬。纵然不能解决口厄之难,若是能减轻热毒之苦,也是好的。”
宝钗闻言动容道:“郡主身子里一直忍受着热毒之苦?老天爷,我犯旧疾时,便是一个时辰都难忍,就觉得五脏六腑都烧着一般,恨不能埋进雪里冰着。只吃一丸药,才能缓解过来。郡主她……”
贾蔷笑了笑,道:“她也有些药,但肯定没有冷香丸效验。所以,对于这方子,她也多有期盼。并不为解决口厄,只盼能减轻苦痛。”
宝钗闻言,急道:“若是如此,怎郡主不先从我这取一枚冷香丸服了?”
贾蔷看着宝钗,轻声笑了下,道:“果真如此,今儿服了,明儿再难受起来要不要服?她苦熬了这么多年,一直能忍着,虽不说习惯了,但韧性十足。可一朝服了冷香丸,体会到不痛的感觉,再去重新忍受煎熬,对她来说更残忍。”
宝钗闻言明悟,却还是感叹道:“说到底,还是郡主善良……”
贾蔷点了点头,道:“其实这样也好……另外,最好能早点弄清楚那药引子到底甚么来路,不然,薛妹妹将来少不得也要忍受那样的苦痛。只是请薛妹妹记住,并非只你一人在忍受这样的苦痛,还有一人,已经忍了十几年了。药引子之物,到底能不能寻得,只看天命。真要寻不得,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到那时,你可不要因为经不住吃苦,就草草倒下了。要知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宝钗闻言,心里震动莫名,连薛姨妈也动容的看着贾蔷,感激道:“难为你还挂念着你妹妹!”
贾蔷摆摆手,道:“也就这么一说,况且就算我不说,日后薛妹妹和郡主相处日久,许多事自己也清楚了。而且,未必查不出药引子为何物。好了,天色已晚,我还要去舅舅那边,就不多留了。”
说罢,在薛姨妈和宝钗的陪送下,大步离去。
……
隔壁,刘家院子。
贾蔷来时,庭院里居然正热闹。
花解语和丫鬟元宝,一个唱青衣,一个唱小生,唱的居然还是《白蛇传》,惹得舅舅刘老实一家齐齐拍手叫好。
不过看到贾蔷到来后,花解语忙收了身段,恭敬上前见礼。
贾蔷一摆手,审视了一番后,淡淡道:“你的事我已经派人去解决了,今后你们的院子里,也会安排两个人守着,有胆敢侵扰者,纵是丰乐楼,也让他有来无回。你们放心回去住罢,其余的,等薛大哥好了后再议。”
花解语闻言,心中百味繁杂,跪地行大礼谢罢后,苍白着一张脸,就与春婶儿和刘大妞告辞了。
不想春婶儿居然舍不得,道:“今儿都这样晚了,住一宿再走也不迟!”
花解语一听此言,心里就道了声不好,余光再看贾蔷,果然就见这位少年权贵脸色肃然起来,审视的目光不加掩饰的打量在她身上。
花解语虽不敢自称学贯古今,但权谋之学也颇得几分真味,自然理解贾蔷的谨慎。
他背后牵扯那么多人,背负着整个家族,怎敢有丝毫大意?
更何况,她背后牵扯的势力更复杂……
花解语忙赔笑道:“舅太太,原也该回家了,没有初次拜会就留宿的道理。等我们爷养好了身子,到时候再一道来这边做客,还给舅太太唱戏听。”
刘大妞也看出贾蔷的面色不大对,笑道:“我娘这人最是好客,你们俩得闲了过来顽就是。”
花解语应下后,和元宝两人离开,自有人护送她们回去。
等她们走后,春婶儿不大乐意道:“多好的姑娘,虽出身苦些,可我和你舅舅在码头上这么些年,见过不知多少下九流的人,是好是坏,我看不出来,你舅舅还看不出来?蔷哥儿,这两个是好的,你待她们太苛刻了。”
刘老实骂道:“少放屁!你比蔷儿还懂?过了两天好日子,我看你都快不知道姓甚么了。”
平日里春婶儿见天儿的骂刘老实,刘老实也从来不还口。
可刘老实一旦开口,春婶儿就不敢言语了。
只是心里忿忿,这个外甥儿比天王老子还厉害,她是真想搬回苦水井青塔寺那边去住。
可她也知道,贾蔷断是不允许的……
贾蔷笑了笑,对刘大妞道:“去喊姐夫进来,哪有过家门不入的道理。”
刘大妞不干,摆手好笑道:“我可不去!这爷们儿在外面做起事来,脾气都是见涨的。上回我就劝他,过门儿时回家歇歇,吃口热的。他倒熊了我一通,说军中自有军法在,他敢这样做,虽旁人看在你的面上,不会怪罪他,可让他的手下怎么看他?你也别去叫,让他好好当他的差罢。”
贾蔷笑道:“那怎么办?兵马司就要扩充十倍,姐夫眼见着麾下的人要多出百十人来,以后岂不更忙?”
春婶儿听了却高兴,道:“这样才好,这样才好!都道升官发财,升官发财,不升官,怎么发财?”
贾蔷哈哈一笑,道:“舅母我劝你还是别指望姐夫发财了,他的月俸银子发下来,还不够他请东道吃酒的。”
本以为春婶儿闻言会大怒,谁料她竟然不怒反笑,道:“好啊!爷们儿在外面做事,可不能扣扣索索的没出息。”
贾蔷奇道:“舅母不是说指望姐夫升官发财么?”
春婶儿啧了声,道:“小瞧人了不是?你舅母我,和你舅舅也是在码头上混了半辈子的,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通?不舍小财,哪里能得大财?”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舅母英明!”
又道:“你们在这待着没意趣,就去国公府里住两天,不是好看戏么?府上……哎哟,小戏班子还不能开张,国丧期间呢。”
刘大妞闻言笑道:“可不是?所以娘方才看到那两个姑娘才这样热情。”
贾蔷闻言,对刘大妞道:“这两个人背后,十分复杂。虽说我也觉得,她们两个不会是坏人。可是,我又怎么敢冒险?这个世上我在意的人不多,舅舅一家便在其中。所以,我不能有一点侥幸。”
此言一出,不等瞪眼过来的刘老实骂来,春婶儿就忙道:“好了好了好了,原是我的不是,总行了罢?”顿了顿却又道:“蔷哥儿,你也不必太过着紧我们。这一年来,因为你这个外甥,我们一家过的日子比从前好一万倍也不止。该享的福该见识的富贵都受用了,原先码头上那些人,再活三辈子也没这个造化。我们知足的很!所以,果真遭到甚么不测,也不会怨恨你甚么。这点道理,你舅母不用你舅舅说,也是明白的。”
贾蔷摆手笑道:“好日子才刚开始,还长呢,舅母你就和舅舅好生安稳的过日子就好,不必多想。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刘老实“嗯”了声,道:“回去罢。”
贾蔷笑了笑,问刘大妞道:“姐,小石头睡着了?”
刘大妞点头道:“按时让他睡,不听就揍。按你说的,养成好的性子,比给他留下一座金山更好。”
贾蔷哈哈一笑,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
宁国府,西路院。
贾蔷回到自己小院时,香菱、晴雯和平儿皆在。
香菱、晴雯在也还罢了,没想到已经搬到后面去住的平儿也在。
贾蔷奇道:“怎还没去歇息?明儿不是还要去会馆么?”
平儿无奈笑道:“爷啊,后面的院子,捣弄的比爷住的还好,我哪里住的安稳?我还是睡这边罢。”
贾蔷哈哈笑道:“真还有有福不会享的人?你不睡,赶明儿我们都搬过去住,这里留着当见客的地儿算了。”
“……”
平儿一时觉得,套路好深。
怪道那张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那样大,睡三四个人都有富余……
不过眼下不是讨论此事的时候。
平儿看着贾蔷,抿了抿嘴,轻声道:“爷,我们三个还有事要求爷呢。”
贾蔷松开了脖颈处的盘扣,扭了扭脖颈松快了下,见三人神情不大对,问道:“一家人,求甚么求,有甚么事快说。”
平儿与香菱、晴雯看了看,方笑道:“爷今儿让我们三个坐在桌面上,和爷还有郡主、宝姑娘一起用饭。爷的心意,我们自然明白,心里也感念爷的看重。若是平日里,我们也不忸怩,壮着胆子和爷的疼爱,索性没一回规矩就是。可是如今天这样的场面,我们若是落座了,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或是传到尹家人耳中,我们三个就成了轻狂不知礼的人,便是被打死都是应分的。爷……”
见她们仨一个神情,连素来有些张狂的晴雯都不说话了,贾蔷笑道:“罢了罢了,日后有外客在时,我就不为难你们了。不过你们心里得明白,爷我身边如今就你们几个梯己人,往后也不会再多多少。我素来以为,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最亲近的亲人。”
这一番话,说的平儿、香菱和晴雯都红了眼圈,感动的不得了。
三双美眸盈盈望着贾蔷,登时让他心里火热起来,眨了眨眼道:“咱们这样亲近,不如,晚上大家一起挤一挤睡罢?”
“呸!”
“呸!”
“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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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兵马司成军
翌日清晨,贾蔷从两具温香软玉的身子间坐起,神清气爽之余,又有些自得。
随着饭量的增长,他的体力是真的在不断增长。
前世虽单身了一辈子,可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常见网上有人揭秘,那些吹嘘自己半个小时起步,一个小时平均的骚客们,最后多是两分钟强者。
贾蔷不知道前世他能坚持多久,但却知道,这一辈子,他是真正的王者!
当然,昨晚其实甚么也没做,只是睡的很香甜。
香菱不在意许多,只要贾蔷愿意,她甚么都愿意做。
可平儿这样性子的女孩子,至少目前来说,还接受不了贾蔷胡来……
所以昨晚只是酣睡一场,字面意思。
没打扰还在香甜睡梦中的两人,贾蔷独自悄悄起身,不想路过陪榻时,倔强不肯上正榻的晴雯却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贾蔷忙“嘘”了声,示意她继续睡。
晴雯没好气白他一眼,然后起身服侍。
不过,也是轻手轻脚的。
伺候贾蔷穿好衣裳,又服侍他洗漱罢,晴雯便去厨房里去取早饭。
牛乳、鸡蛋、牛肉、馒头和小菜,摆满半张桌子。
晴雯就坐在桌子旁,看着贾蔷狼吞虎咽,心里很有满足感。
然而这份满足喜悦没坚持多久,就看到平儿和香菱匆匆出来。
平儿要去会馆做事,打算去那边后边吃边和那些女管事议事,所以就不在家吃了,与贾蔷、晴雯打了招呼后,就急急离去了。
贾蔷猜测,许是因为面皮薄,昨晚和香菱一道陪床,虽未曾真个做甚么,但依旧让她臊的早起没脸见人。
香菱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洗漱罢打了个哈欠,坐在贾蔷身边,笑眯眯问道:“爷还想吃甚么,我再给你添些牛乳好不好?”
晴雯只觉得脑门上的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这不是赤果果的抢功么?
对香菱她才不客气呢,咬牙骂道:“坏透了的小蹄子,睡的和猪一样沉,这会儿倒来讨好卖乖!”
香菱也不恼,反倒笑眯眯道:“妹妹别恼嘛,我帮你哟!”
晴雯毫不犹豫的动了手,然后……
贾蔷风卷残云的将半桌早饭吃干净后,上前分开两个俏婢,在两张小嘴上一人亲了口,然后大笑着离去。
这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呐!
……
东城兵马司衙门,高隆、胡夏、乔北等人看着贾蔷,赔笑劝道:“侯爷还真要干呐?算了罢,我们保证好好干,绝不磨工!”
贾蔷不理会,穿好粗布麻衣,戴上了麻织手套后,问他们几人道:“市井里怎样?有没有替咱们扬名?”
高隆这样的老行伍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侯爷放心,如今满神京城都是夸东城兵马司的声音。昨天东城来的人都多了不知多少,全是来看乐子的,想看看咱们东城兵马司是不是吃错药了,或是又想出甚么敲诈勒索的新法子。不过东城的百姓自会替咱们解释,如此一来,他们瞧乐子归瞧乐子,回头一边夸咱们东城兵马司,一边骂他们的兵马司不当人子。总之,名声一下就叫开了。”
胡夏道:“就算没这一出,咱们的名声也比其他四城强得多。如今东城的青皮地痞,全跑到其他四城去了。那些地下赌坊、私牙、人贩子、暗娼……还有那些帮派,要么投靠兵马司,成了兵马司的帮闲,要么也逃到其他四城去了。东城如今虽还不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也差不了多少。就凭这,百姓们也得夸咱们一声好!”
王遂嘿嘿乐了乐,道:“只夸还不行,我们还让一些人假装成西城、南城和北城的人,跑来骂咱们。这一骂,原本不夸咱们的人,也跟着一起打起人来。”
贾蔷倒吸一口凉气,问道:“这主意谁出的?”
用这种法子激起民族主义,好骚的操作!
眉清目秀的胡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侯爷,属下出的主意,让您见笑了。不过,属下也不敢居功,也是描着侯爷吩咐下来七大区竞争的法子,照虎画猫得来了。”
贾蔷笑道:“别管怎么来的,只要肯动脑筋就是好的。行了,闲话少说,开干罢!”
说罢,一行人出了衙。
真不是作秀,贾蔷亲自拉一架板车,让人往上面装垃圾,然后也不用人推车,一个人拉着往东门而去。
当然,一路人都会有“不知情”的群众惊呼:
“了不得了!堂堂国朝一等侯,还是国公府出身,那样尊贵,居然也在为百姓做事?”
“哎哟!总听人说爱民如子爱民如子,一直就没见过真的,没想到今儿可见着一位!”
“何止爱民如子?还是青天大老爷呢!如今这街坊周围可还有欺负人的青皮?”
“好人啊!这样的好官,就合该公候万代!”
兵马司的人,无师自通,安排好了“假粉”,成功的带起了节奏。
不过,贾蔷也未在意那些,他更多起的,是表率的作用。
兵马司丁勇,和想成为丁勇的帮闲,以及想成为帮闲的外围,七七八八加起来上万人。
只凭一张嘴去说服他们苦干肯定没用,用官位和吃皇粮的机会,诱使他们出力,不是不可以,但时间长了,士气一定低迷。
且干完这一个月,势必会恢复老样子。
唯有让他们知道,兵马司为百姓谋福祉不是一句空口号,而是从上到下都在践行此事,给兵马司这支队伍打造出一个兵魂,才能让这些青皮混子们出身的散兵,生出凝聚心来。
但,仅此仍不够!
经过一整天的劳动后,东城三里外。
一处大大的荒僻校场上。
巨大的篝火点起,四面围坐着累了一天的丁勇们。
一个个又饿又累,嘴上或许不说,心里却满腹怨言。
有的,甚至小声的骂骂咧咧起来……
然而正当场面愈发嘈杂时,忽地,就见贾蔷在高隆、商卓、胡夏、乔北并以铁牛为首的七十二名老兄弟的护从下,阔步跨来。
身高雄壮的铁牛,肩头还扛着一面巨大的旗帜。
旗帜上,居然绣的是一头苍狼!
这阵势,一下就镇住了这群乌合之众,安静了下来。
贾蔷站在篝火前,环顾四周后,指了指那面迎着夜风飘扬的苍狼旗,道:“这面旗帜,就是咱们兵马司的营旗,苍狼!!”
其实在华夏文明中,狼绝对不算甚么好东西。
狼心狗肺,狼子野心,白眼狼……
都带有贬义。
再看看别人的旗帜,如开国四王八公,都各有帅旗。
东龟、西牛、北虎、南狐,这是开国四郡王之旗。
旗上所绣之兽,与四王领兵风格相关。
而麒麟、飞蛇、烛马、龙羊、火猴、天鸡、烈狗、土熊,则为八公旗帜。
其中,麒麟和飞蛇二旗,为贾家所有。
却没人领狼旗,可见一斑。
也许是因为兵马司实在不成器,所以最终只能选狼为旗。
但贾蔷却大声道:“本侯喜欢狼,狼这种畜生,又凶又滑,极招人恨……像不像咱们兵马司的名声?”
这突然的自嘲,让数千丁勇帮闲放声大笑起来。
笑罢,却听贾蔷又声音清澈洪亮的大声道:“但是,咱们兵马司的敌人从来不是百姓,而是那些敢在咱们地盘上为非作歹,欺压良善的恶人。咱们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恶狼!敢踏进咱们的地盘做坏事,便是来一头猛虎,咱们也要撕烂了他!”
“好!!”
“干死他们!”
“肏翻他们!”
一群粗坯本就野性难训,此刻听闻主将都这般狂放,岂有不激动的?
贾蔷一挥手,几道铜锣声响起,将亢奋的嘈乱压了下去。
他又道:“很多人看不起咱们,瞧不上咱们兵马司。但是打昨天起,多少百姓都在夸咱们!家中的父母妻儿,也将为我们感到荣耀。我们清扫了整个东城,极大限度的减少了时疫发生的可能,难道不是功德无量?这还只是开始!京城太大了,作奸犯科的人少不了,坑蒙拐骗的人少不了,欺负百姓的人,更少不了。这些,都需要我们兵马司来保境安民!
皇上爱民,又信重本侯,信重兵马司!所以,才命本侯扩招兵马司兵员。
所以,说起来,大家皆是天子亲军!
从今往后,兵马司是奉天行法!
你们可愿意,加入兵马司,成为兵马司的一员?”
“愿意!”
“愿意!”
“愿意!”
贾蔷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往旁边退了几步,一挥手。
众人正不解其意,却见铁牛执旗出列,与高隆并肩而立。
另有一人,穿着简直破烂,站在那,激动得隐隐发抖。
立刻有不少人“认出”了此人是谁……
“这不是枣子庙里的曹老六么?”
“这小子是真穷,穷的一塌糊涂!不过他老婆是个贤惠的,知道他穷,就跟人跑了,不给他加负担!”
“曹老六带着一个三四岁的病秧子儿子过日子,没想到跑这来了。”
“你不知道?这两天数这曹老六能干,发疯一样的卖命!就指着能入兵马司成丁勇,吃一份皇粮,也好给他儿子治病……”
一道道“小道消息”传出去后,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二十来许年轻人的来路。
但他们不解,眼前要发生甚么……
正这时,却见高隆大声对贾蔷道:“禀报侯爷,东城兵马司入营仪式,准备完毕,请侯爷指示!”
贾蔷沉声道:“开始!”
“是!”
高隆重新转过身来,与铁牛并立。
继而,就听铁牛瓮声如雷般吼了声:“曹老六!”
曹老六闻声,“唰”的一下站直身体,声音紧张激动到尖锐,应了声:“到!!”
铁牛瓮声吼道:“兵马司,有多少人?”
预先背了半天的曹老六大声道:“兵马司现在一共有五百零三人,但在兵马司九十六年的历史上,一共有六千九百九十九人!”
此言一出,周围又小声嘈杂起来,这种事,他们居然还是头一次听说。
兵马司居然快有百年历史了?
没等他们议论明白,就听高隆声如炸雷般炸响:“曹老六,你是兵马司第多少名士兵?”
曹老六声音中甚至带有点哭腔,大声道:“我是东城兵马司九十六年历史中,第七千名士兵!我为自己感到骄傲,也为之前的六千九百九十九人骄傲!”
高隆厉声叫道:“曹老六!”
曹老六大声应道:“到!!”
高隆厉声道:“你还记得那些为国捐躯的兵马司前辈吗?”
曹老六大声道:“我记得兵马司为国捐躯的一千二百零三名前辈!”
周围丁勇帮闲们又嘈杂起来,他们从没想过,名声狼藉从来让正规军看不起的兵马司,还有为国捐躯的人?
但是,尽管听都没听过,可眼下听起来,仍有一种强大的荣耀感,由心而生。
铁牛瓮声吼道:“曹老六!”
曹老六大声应道:“到!”
铁牛声如惊雷,道:“当兵马司战斗到最后一人,你是否有勇气,扛起这面苍狼旗,继续战斗?!”
不等曹老六回答,周围丁勇们只觉得身上汗毛都炸了起来。
一种慷慨悲壮的情怀,让他们灵魂都一阵颤栗。
原本东倒西歪的坐相,也纷纷重新坐的板正起来。
曹老六大声道:“我是兵马司的第七千名士兵,我有勇气扛起这面营旗,更有勇气第一个战死!”
高隆道:“曹老六!你是否有勇气,为你的战友而牺牲?”
曹老六嘶声吼道:“他们是我的兄弟,我发誓,愿意为我的兄弟而死!”
至此,高隆和铁牛面对曹老六握紧右拳,捶于左胸胸口,大声道:“东城兵马司丁勇曹老六,归队!”
“是!!”
曹老六同样右手握拳,横捶左胸,大声应道。
而后在鸦雀无声中,回到铁牛身后七十二人队伍中。
贾蔷一步步上前,再环顾四周后,大声道:“我们兵马司,不是乌合之众,更不是一滩烂泥!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加入我们,想加入兵马司,先要扪心自问:当兵马司战斗到最后一人时,是否有勇气,扛起苍狼旗,继续战斗?是否有勇气,为你的战友,为你的兄弟而战死?
我相信在座诸位可以,因为我们生而为人,铁骨铮铮,我们要让我们的父母妻儿因我们而荣,要让曾经唾弃过我们的人,再也不敢瞧不起我们,我们要让这面苍狼旗,永不坠地!
我兵马司,万胜!”
“我兵马司,万胜!”
“我兵马司,万胜!”
“我兵马司,万胜!”
看到这一幕,高隆一边举手高呼,一边心中感慨万分。
兵马司原本只有几百正规丁勇,一下扩充到两千,还有大几千的帮闲……
这些人原本都是各样的出身,不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烂泥又是甚么?
但是,经过今夜,虽然距离精锐还十分遥远,但起码,已经初步凝聚了军心,成军了。
迈出这第一步,往后的强军之路,就好走了……
……
PS:这本书主角的实力进展刚刚开始,总觉得三分之一还没写到,老想快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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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 哎呀,爹爹回来了!
旬月之后,三月二十七。
距离大行皇帝殡丧景陵,也只有三日功夫了。
大明宫,养心殿内。
隆安帝面色凝重,双眸肃穆,又带有睥睨不屑之色,看着殿内赐座的林如海道:“看出来了么?人家这是要死保赵东山!”
林如海面色也不轻松,缓缓道:“赵东山,是荆相的妹婿,素来被看作是一体。许是有人认为,赵东山若是倒了,荆相则不保。荆相若不保,许多人更会朝不保夕。皇上,臣以为,到了这个地步,荆相本意,未必就是想死保赵东山。荆相乃天下第一等精明之人,他必明白,如今越是死保,后患反而愈深。这个道理,荆朝云不会不明白。
可惜,到了这个关头,他未必能压得住下面的人。而一旦他流露出舍弃赵东山的意向,形势也必将更加崩坏。当然,这一点,荆相确实比不上赵国公。”
隆安帝闻言,忍不住笑了笑,道:“朕就知道,这些局势,瞒不过林爱卿。也难怪,有人给你起了个诨号,叫甚么劳什子病狐,哈哈哈!”
林如海无奈苦笑,然而又摇头道:“皇上,那一边,终究势大。宋昼,败像已呈。”
隆安帝沉声道:“这就是今日朕招你进宫的原因!”
林如海闻言精神一震,微微坐直了些身子,看着隆安帝道:“皇上,可是需要臣下场?虽臣人微言轻,但并不畏惧下场,与对面奋力一搏。”
宋昼一系之所以被打的溃不成军,不仅因为荆朝云一系人多势众,更重要的缘由,却是宋昼一系本身不够硬。
说难听点,都是一屁股屎。
自身都不正,又有何面目去当青天大老爷?
但林如海不同,他身上几无破绽可言!
他若下场,绝对会对荆朝云系人马,产生巨大的杀伤力!
不过……
隆安帝冷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一个赵东山,岂能让朕的首席肱骨大臣下场?”
这话,让侍立在旁的戴权眼角剧烈跳动了几下,面色都变了变。
甚么叫“首席肱骨大臣”?
这话又岂是随便说说的?
此言一旦传到外面去,荆朝云怕都要即刻请辞领班军机之位,然后荆朝云为相近二十载所积累下的门生故吏,悉数扑杀向林如海。
绝对不会有任何留情之处!
林如海闻言显然也有些出乎意外,不过他并未大惊小怪,而是欠了欠身,道:“皇上,若臣是当打之年,纵然领了这个首席之名,又有何妨?也不过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臣只一个女儿,也快出阁了,全无后顾之忧,也不需担心日后被哪个仇家记恨清算。臣受君恩深重,岂敢存私自保全之心?只可惜啊,臣这老迈残躯,做些辅佐之琐碎杂事尚可,领班军机,礼绝百僚,辅助君上开辟革新寰宇之大业,却是力所不逮。臣身死是小事,耽搁了皇上之千秋伟业,才是万死难赎此罪!”
林如海是看着隆安帝说出的这番话,眼中的惋惜和自责,让隆安帝看着也动容。
隆安帝连连摆手道:“爱卿不必多虑,朕原的确是准备,让爱卿入军机后,直接坐次相位。荆朝云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做。如此一来,韩卿回来前,爱卿便是实际上的首辅。可爱卿的身子骨……唉,罢了,朕且再等半年罢!半年后,韩卿肃清两江官场,将总督位交给妥当之人,回京之后,爱卿再与他一道,辅佐朕!只是爱卿也知道,韩卿的性子,等他回来后,朝中势必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来,便是朕,也未必能劝服得了他。到时候,爱卿务必要多帮帮朕,劝劝他。”
听闻此言,林如海心里一凝。
何谓帝王抱负?
眼下朝堂上乱成一团麻,然而隆安帝的目光已经放在了半年之后。
林如海这下确信,方才隆安帝所言居然是真的,天子居然真的起了让他当领班军机大臣的心思。
为的,自然是压制虽有宰辅名相之才,然性格刚强不屈的韩彬,韩半山。
不是信不过他,隆安帝是担心依照韩彬的脾气,会大开杀戒,连他这个天子也控制不住的地步。
虽然心里以为不至于如此,但林如海还是应下了隆安帝……
帝王,原就该将事情从最坏的情况处思虑对策。
“至于赵东山……呵,”
隆安帝十分不屑的冷笑了声,道:“爱卿如何看待吏部尚书张骥?”
君臣相得,闻弦歌而知雅意,林如海听闻此言后,讶然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张骥出面?”
隆安帝点了点头,没有废话,直言道:“爱卿去告诉张骥,该他这个吏部天官出面,解决混乱了。太上皇出殡景陵后,四月初一大朝之日,朕不想再看到赵东山。另外,甘肃和山东大旱已成定局,偏河道总督竟上折子说,今岁水域诸象不明,恐有洪灾发生。爱卿,朝廷缺银子啊!就凭这一点,这一回也容不得赵东山脱身!”
这话,林如海就不好接了。
他也没想到,隆安帝对他居然如此坦诚……
只是,朝廷再难,也不能指着抄臣子的家当过日子罢?
可隆安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开口,以表示是一伙儿的,那这么多年的官也就白做了。
林如海思量稍许后,缓缓道:“赵家东盛布号,是天下八大布号之一,家资千万。当然,现银肯定没有这么多,必须进行变现。但天下间,一次能拿出千万两银子的巨贾,也屈指可数。所以,不妨将东盛拆开了卖。布号最值钱的,就是染坊和方子,其次是各省的分号。所卖之资,就地买成粮米。发往甘、鲁二地。”
隆安帝闻言,满意道:“爱卿有这个成算就好,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让那起子黑了心的把好处都得了去……对了,贾蔷最近在干甚么?自上回有人同朕说,他在东城扫大街,当车夫拉脏污之物,弹劾他不顾朝廷体仪,朕有十余日没听到他的信儿了,难得啊!”
林如海笑了笑,道:“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连臣的府上也去的少了,每回去都是脏兮兮臭烘烘的。”
隆安帝心里自然明白,不过面上却惊奇道:“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清扫东城?”
林如海点头道:“东城虽多富庶人家,但仍有不少贫苦民坊,脏臭不可描述。每年时疫,死伤者何止百人?贾蔷受皇恩,身为兵马司都指挥,对此不可不见。因此亲自带人,将东城各处脏污之地,清扫擦洗,洒上黄土石灰,以防疫病。臣前儿得闲,坐在马车上往东城各处看了看,确实大不相同了,很难得。”
隆安帝“唔”了声,道:“怪道朕昨儿收了折子,弹劾贾蔷居心叵测,收买民心,更试图将兵马司安民之兵,练成攻坚雄兵,包藏祸心。”
林如海闻言,面色隐隐古怪……
隆安帝见之,眉尖一挑,问道:“林爱卿不想为你这弟子求情,分辩分辩?”
林如海苦笑道:“臣着实不知,该怎么去辩……”
隆安帝放声大笑数声后,问道:“贾蔷可曾与爱卿说过他的想法?”
林如海没做迟疑,便点头道:“倒是说过……东城大清扫,一是为了百姓康健,避免时疫的发生。其二,也确有练军的心思。原兵马司的兵丁,实在是一言难尽。贾蔷告知臣,他不通兵法,所以不会演练军阵,操演士兵。但他以为,兵马司的兵马,原非为战场上杀敌所备,只是为了保境安民。
如此,兵马司的兵马,最重要的品质就非是敢杀敌,而是吃苦耐劳。坚持一个月的大清扫,在脏臭污杂的地方,做百姓都不愿做的肮脏活计。能坚持下来的,就可以当正规丁勇。至于是不是身强体壮者,倒不必理会。
其三,将大清扫当作大演武!挑选出吃苦耐劳的人来当官,通过一个月的劳作,也能凝聚军心,以便之后的调度。”
隆安帝闻言,感叹道:“贾蔷此子,是有心性智慧的。好好培养一番,将来能成大器。只可惜,心性惫赖。别人都是一门心思的往上爬,朕给他步兵统领衙门都统的位置他都不要。若是换做旁人这般做,朕一定当他是沽名钓誉,或是欲擒故纵。但贾蔷,是真不同。这小子……”
林如海简直好奇的要死,他十分不解的看着隆安帝,问道:“皇上,这……臣是知道他原本不愿当官,只想当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富家翁,当初臣和半山公还用了不少法子激将他。可皇上是如何这般笃定的?”
隆安帝哈哈大笑了两声,道:“林爱卿,就朕所知,贾蔷当初是极不愿答应和尹家的那桩亲事的,为此,甚至不惜要辞官让爵。若非荣国太夫人以死相逼,说不得,还真让他给得逞了。这样的一个混帐,但凡果真存有一丝攀龙附凤之心,当初也不会那样倔强。还有,哪个想做大官的臣子,会混帐到一直在码头上泊一艘船,以便随时跑路的?爱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如海:“……”
再亲近的臣子,也终究是君臣。
……
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内。
在客房沐浴了番,更换了新衣的贾蔷,头发还未干,就来到黛玉屋里,横躺在月牙窗下的竹摇椅上,叫苦道:“真他奶奶的累熊我了!”
“噗嗤!”
黛玉见他这般,又心疼又好笑,啐道:“哪个让你这样干的?还不是自讨苦吃!”
贾蔷看着眼前的佳人,梳着垂云髻,上面穿着如意流云对襟裳,下面则是翡翠烟罗绮云裙,一双绣鞋掩在裙下,赏心悦目。
“你胡乱看甚么?讨人厌!”
黛玉见他不说话,只是拿眼睛乱瞄,还往裙子底下看去,登时羞恼道。
“秀色可餐啊!”
贾蔷理直气壮道:“我辛苦了一天了,又渴又饿,还不兴我多看两眼美人充饥?”
“再胡说!我让你再胡说!”
“恼羞成怒”的黛玉,上前来伸手扯住贾蔷的面皮,揪住后威胁道。
她这一近前,贾蔷也不挣扎,就这样静静看着黛玉恍若两颗黑宝石般明媚的双眼,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赞美,黛玉就先一步嗔道:“不许说!”
黛玉被他看的俏脸滚烫,扭过脸不去看他,对后面看热闹的紫鹃、雪雁道:“去准备些吃食点心来,再备一壶热茶来。”
紫鹃和雪雁看了黛玉一眼后,一起笑嘻嘻离开。
黛玉被这一眼看的心虚,转过头来怒视贾蔷一眼,却被贾蔷轻轻将手握住。
她先是回头看了看,待发现紫鹃、雪雁已经离去,方转过身来,啐道:“再敢不尊重,仔细你的皮!”
语气虽狠,可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出来,便也不再挣扎了。
贾蔷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柔声道了句:“我想你了。”
黛玉看着他这半月来,变得有些铜色的肌肤,轻声埋怨道:“何苦受这份罪,才春日里,就晒的这样黑。”
贾蔷笑了笑,道:“快完事了……林妹妹,我给你讲个笑话如何?”
黛玉抿嘴笑道:“你说罢。”
贾蔷道:“话说乌龟和蜗牛是好朋友,它们住在一起。有一日,乌龟意外受伤,一只爪子被石子划破了,就让蜗牛去买药。过了一个时辰,蜗牛还没回来。乌龟急了骂道:‘他娘的,再不回来老子就死了!这蜗牛,真是个笨蛋!’不想这时,门外传来了蜗牛愤怒的声音:‘你他娘再说老子,老子就不去了!’”
“噗嗤!”
黛玉闻言,登时笑出声来,明媚如花。
她喜欢他的小笑话。
见黛玉开心,贾蔷嘿嘿一笑,道:“再说一个。”
黛玉抿嘴笑着点了点头,贾蔷道:“从前有一个人叫阿爽,有一天他不幸死掉了。出殡那天,他的家人悲痛欲绝的哭喊道:‘爽阿……爽啊!’有路人见了,大为不解。哪有发丧喊爽的?便问道:‘你们爽什么啊?家人痛哭流涕道:‘爽死了……爽死了啊!”
黛玉先是一笑,随即摇头道:“岂能拿逝者取乐?不好。”
贾蔷伏输,道:“好吧,那就再讲一个?”
黛玉摇头笑道:“之前那一个,已经十分有趣了,今儿够了。”
说罢,将手从贾蔷手中抽去,走去了床榻边的妆台前,打开妆奁,取出一物来,又走了回来,俏面恍若桃李,递给贾蔷道:“喏,送你的!”
贾蔷伸手接过后一看,竟是一枚玉佩,还是观音。
他笑着仔细看了看后,戴在身上,对黛玉道:“我很喜欢!怎想着送我这个了?”
黛玉轻声笑道:“你常在外面公干,姨娘信佛,我便托她去庙里请了尊菩萨,保佑你。我也有一个……”
贾蔷闻言一喜,女孩子果然都最喜欢情侣饰物,他忙道:“给我瞧瞧。”
黛玉抿嘴一笑,扭过身去,将脖颈处衣襟最上面的一颗盘扣解开,取下佩戴之物来,又系上后,方回过身来,递给贾蔷道:“你瞧瞧!”
贾蔷一看,竟是一尊金佛像,还是弥勒。
他看着也喜欢,笑问道:“我总听人说,男戴观音女戴佛,一直也没去深究里面是甚么个名堂,妹妹可知道不知?”
黛玉闻言,笑道:“也有你不知道的?”
贾蔷笑道:“我这不是虚心请教?”
黛玉笑道:“你还用虚心请教我?你都能当人先生了,连西洋医术都用心学的明白,怎连这点小典故也不知?”
“哈哈哈!”
贾蔷看着黛玉,忽地放声大笑起来,不过笑着笑着,见黛玉没笑,也就笑不下去了,干笑两声道:“姑姑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那些西洋学识,又不是最近才学的,早先在扬州时,我就常和薇薇安、凯瑟琳还有凯瑟琳的父亲来往,学了不少他们的顽意儿。正巧,尹家郡主好杏林术,所以我就将所知道的,教给了她。但此举,我也是存了私心的。”
黛玉也不看他,只轻轻哼了声。
贾蔷瞬间会意,忙继续道:“我瞧了上回请太医来给二婶婶治病的情形,这医术讲究望闻问切,如此方有可能治好,还未必就一定能治好。可因男女之别,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子,断不可能让太医细细问诊。多少闺阁女子,就因为这个给耽误了?我就寻思着,若家里能有一个女神医,那该多好?妹妹近来身子骨虽然好了许多,但我瞧着,内里还是有些秉性弱,得多调理调理。此其一,其二,当世多少女人,难过产关。固然因为产关本身就难过,可也和男郎中平日里不便救治女妇人有关。若是家里能有一个擅长产科的女神医,那妹妹将来……”
“呸呸!”
黛玉听着这话实在不能入耳了,红着脸啐断道:“越说越不像了,你羞也不羞?”
见贾蔷嘿嘿一笑,她横眸嗔他一眼,随后却又垂下眼帘,轻声道:“你果真不知‘男戴观音女戴佛’的典故?我便与你讲讲罢。男戴观音,是因为男子常常脾气暴躁,观音菩萨慈悲为怀,性格柔和,所以能安抚男子的心。另外,也有人说,观音同‘官印’是谐音……至于女戴佛,且多为弥勒佛,则是因为弥勒大肚,女孩子戴着它,便不会再拈酸吃醋好妒了呢……我便给自己,请了尊戴呢。”
贾蔷:“……”
见贾蔷满脸自责羞愧的简直无地自容的样子,黛玉眨了眨眼,语气忽地变得俏皮起来,偏着头问道:“你也信?”
贾蔷没有说话,上前将黛玉紧紧抱入怀中。
正想说些甚么,却听到门口方向传来两声咳嗽:
“咳咳!”
“哎呀!爹爹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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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登门相求
对林如海的心境修养来说,待看到贾蔷露出羞愧神色后,也就没再多说甚么。
谁又不是从小儿女时候过来的?
只要贾蔷知道分寸在哪,倒也不必一棍子打死……
留下梅姨娘安抚羞的不肯见人的黛玉,林如海则在贾蔷的搀扶下,回到忠林堂。
待落座后,看着贾蔷皮肤都晒得有些黑,便问道:“东城清理完了么?”
贾蔷道:“还差几个民坊,正在清扫。另外,生石灰也到了,等清扫完,就泼洒。”
林如海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兵马司收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惹得弹劾无数。账目可都清楚?”
贾蔷点点头道:“每一笔都记着,而且,副指挥及以上的武官,连碰都不能碰银子一下。除了账房外,其他人也不能看账本。就等着来查账的!”
林如海闻言,笑道:“你在这还挖个坑?也难怪,皇上准备大用你了。”
贾蔷闻言唬了一跳,忙道:“还要大用?”
林如海便将先前在养心殿的事,大致说了遍。
贾蔷听完后,面色隐隐古怪,道:“先生,弟子听着怎么觉得,皇上这是要大用先生,还要让弟子坐冷板凳的意思?”
林如海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哑然一笑后摇头自嘲道:“身在局中,竟漏算了自己。”
大用之前,按例是要先敲打一番……
当然,养心殿奏对也不算敲打,只是预先告知一二。
隆安帝为何笃定贾蔷不贪恋权势富贵?
他这般一说,哪怕贾蔷想贪恋权势富贵往上爬,短期内怕也没法子再往上升了。
除非隆安帝再开金口,否则的话,五城兵马司都指挥,怕就是贾蔷这一生的官位了。
当然,一生不大可能。
但林如海在位之日,贾蔷想要触碰大权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看来……
“看来,先生入相,就在这几日了。”
贾蔷并不在意得失的拱手道贺。
对他来说,才十七岁的年纪,手下已经隐隐掌控着过万人马。
虽然这过万人马,不够十二团营任何一营打的,但那也是过万兵马不是?
再加上,凭借着兵马司的便利,果真给他二三年的时间,那么整个京城江湖,过了子时,便由他来话事。
昨儿李婧才告知他,漕帮帮主丁皓,已经进京了。
台面上的势力不足,台面下的势力却一日盛过一日。
谁说上不了台面的势力,就无足轻重?一样可杀人!
所以,对于短期内不能升官,贾蔷毫不在意。
林如海先前只是没往自身上去想,在他看来,入军机是应有之事,倒没甚么可惊喜的。
且他又没儿子,不存在父子同掌大权的忌讳。
却忘了,如今在外人眼里,贾蔷与他亲儿子都没甚差别。
若是林如海入军机为相,贾蔷再在军中大肆攫取权力,就实在不合规矩了。
隆安帝再信重他,也不能开此例。
想通此节后,林如海无奈笑道:“没想到,我竟挡了蔷儿的路了。”
贾蔷忙道:“先生可千万别这样说,一个兵马司,我都已经吃不消了,还有太多东西要学。旁的不说,只调兵遣将这一块,我就差的太远。这一次安排人清扫东城,过程中着实出了不少岔子,甚至闹出许多笑话来……”
他终究只是一个穿越者,前世只是一个工科生,不是国防生。
哪里知道工程兵、后勤兵、运输兵、车队等等兵种,该如何调度协作?
因此一路上磕磕碰碰到今天,许多仍是一知半解。
得亏牛城、柳珰、胡宁、谢强这些将门二代们,兵法上或许谈不上惊艳,可起码能够中规中矩的参谋一二。
凭着这些,才总算坚持到今天。
当然,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贾蔷的扩军落在一些有心人眼里,就和笑话没甚分别。
草包一个!
林如海却看着贾蔷微笑安抚道:“这些东西,只要肯学,终究还是能学会的,就看有没有一颗谦逊向学的心。蔷儿很好,能自省己身之不足,将来必能成就大器。”
贾蔷笑道:“成不成大器都好说,不虚度光阴,能保护好一家子就好……先生,如今朝堂上乱糟糟的,您若此时入军机,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林如海摆了摆手,道:“哪里做事没难处?为师这边你就不必操心了。倒是听说,其他四城兵马司,都出现了效仿东城兵马司收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的事。此事虽非你为之,却因你而起,不可大意。”
贾蔷点点头,道:“这事我也知道了,正打算明日处理了,不算难事。”
林如海嗯了声,叮嘱道:“防微杜渐,要做到前头。未雨绸缪,总要比亡羊补牢高明的多。另外,我听说兵部新上任的侍郎,想插手你兵马司衙门官员任命?”
贾蔷冷笑一声道:“无非是盯上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了,不知死活的东西。不止兵马司这边,便是丰台大营那边,也派了人去寻事。”
“可有应对之法?”
林如海微微皱眉问道。
贾蔷笑道:“有些苗头了,不过还未思量妥当。兵马司这边我不担心,哪个敢伸手我斩哪只手。左右兵马司筹建是皇上特下恩旨,从户部直接拨银,不过兵部。他们能奈我何?只要还是丰台大营那边。那边实在是……”
贾蔷想起那一伙子,忍不住摇头。
都这么长时间了,那边仍是不断闹出事来。
大事没有,小事不断,还都是负面的,让多少人看了笑话。
王子腾是有一定能力的,牛继宗他们也都非庸辈。
可不得不说,在带兵掌军一道,他们距离元平功臣,还是差了些。
且丰台大营毕竟是那边经营了几十年的老营,一时半会儿,很难凝聚军心。
还不如贾蔷的兵马司衙门,白手起家,反倒好塑造些……
林如海闻言,叹息一声道:“军中的难处,比朝堂上只会更加严重。便是皇上,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做好每一个决定。你眼下能够守在兵马司的位置,其实也是有利的。”
贾蔷见林如海面色疲倦,便起身告辞道:“先生早点歇息罢,我先回去了。”
林如海倒也没强留,应了声后,却忽又想起一事,道:“赵家有一子是你的弟子?”
贾蔷闻言一怔,点了点头道:“是,赵家二房赵东林的独子赵博安,眼下在扬州呢。”
林如海顿了顿,思量稍许问道:“这个赵博安,很有天赋?”
贾蔷笑道:“赵博安为人木讷,不善言辞,对于迎来送往交际之道,一窍不通。但于印染一道,天资极为出众,甚至比我还高。人才难得。”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这么说来,你想保他?”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道:“赵博安,是个人才。”
林如海“嗯”了声,道:“也罢。不过你要记住,人,可保,但赵家的家财,一文钱都不许收。藏匿赃银,乃大忌。”
贾蔷忙应下,道:“先生,我记下了。”
“去罢。”
……
宁荣街,宁府。
大门前,贾蔷勒马,刚一下马,管事李用就上前见礼,又指了指门楼方向,道:“侯爷,赵家二老爷天还没黑就来了,等了好一阵了。请他去前厅坐着也不去,只在门口站着。”
贾蔷见之,并无意外。心里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上前,赵东林已经满面含笑的迎上来,拱手致歉道:“在下唐突了,不请自来,做了恶客,宁侯勿怪。”
贾蔷轻轻颔首,淡淡道:“赵东家,里面请。”
赵东林见他态度如此,面色一黯,心中再无侥幸,随贾蔷一道去了前厅。
落座后,赵东林面色苦涩,缓缓道:“宁侯,赵家,果无幸存之理?”
贾蔷摇头道:“赵东家,本侯哪知道这些?本侯虽为武侯,但这官位连上朝议政的资格都没有,你问错人了。”
赵东林叹息一声,苦笑道:“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自欺欺人了,今日前来,是有一封信,想让宁侯转交给博安。如今,在下出门,身后都跟着绣衣卫的番子。书信自己寄出去,一定到不了博安的手里。”
贾蔷看了眼赵东林自袖兜里掏出的书信,点了点头,道:“可以。”
赵东林又叹息一声,迟疑稍许,缓缓道:“赵家官中的财物,我分毫不敢动。二房库中的金银,我也没碰分毫。只是,当初博安他娘在时,曾留下一份嫁妆,我寄存在京城的一处宅院内,宁侯能否……”
不等他说完,贾蔷摆手道:“赵东家,你是明白人,当清楚,这份家财若是到了赵博安手里,对他来说,是祸非福。贾家也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赵东林闻言,面色凄然,这样一个生意场上纵横睥睨家世显赫的男子,此刻竟是红了眼圈,落下泪来。
站起身,对着贾蔷就跪了下去,一个头磕在地上,哽咽道:“宁侯,在下别无所求,只求宁侯能救一救博安。宁侯是知道的,博安是甚么样的人。赵家的事,他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问,他只会织染呐!宁侯,博安是你的弟子,求你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看顾他一些。”
赵东林都不敢想象,赵家被连根拔起后,哪怕放过赵博安,可他儿子那样的性子,能在这世间活下去吗?
看着不断磕头的赵东林,贾蔷皱了皱眉,道:“赵东家不必如此,虽然那个师徒名分有些草率,但只要博安认本侯这个师父,那我自会护他一场。”言至此,见赵东林抬起头来,额头已经见血,到底心中不忍,给出了个大案来:“赵家的事,牵扯不到他身上。赵东家,你好自为之罢。”
赵东林闻言,欣喜若狂,眼中不掩感激的看着贾蔷,道:“宁侯大恩大德,我赵东林,必有厚报!!”
贾蔷摆手道:“赵家的银子,一文钱都动不得。这个道理你也明白……行了,你去罢。”
见贾蔷端起茶来送客,赵东林也丝毫不觉受了委屈,又磕了三个头后,大步离开。
看着此人背影,贾蔷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老小子想做点甚么。
但愿不要画蛇添足,弄巧成拙才是。
正当他思量赵家会怎样应对时,忽见吴嬷嬷大步进来,面色慌张,对贾蔷道:“侯爷不好了,东路院那边传信儿过来说,蓉大爷不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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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生殉可卿
宁府,东路院。
贾蓉院。
虽已入春,凛冬散尽,但这座国公府前少主人的院子,却似仍在冬日里,阴寒的让人生出森然之意。
一阵阵悲伤的啼哭声,断断续续从屋里传出。
愈发凭添三分晦暗……
贾蔷带着管家李用、后院管事吴嬷嬷并李用家的等一道过来时,远远就看到尤二姐、尤三姐和尤氏的丫鬟银蝶和炒豆还有可卿的丫头宝珠和瑞珠皆在廊下站着。
看到贾蔷到来,呼啦啦一众人都福下见礼。
贾蔷点了点头后,银蝶掀起门帘,贾蔷等人入内。
中堂上,两个郎中还在争吵着如何配伍用药,贾蔷对李用微微扬了扬下巴,李用便上前,带了两人过来。
贾蔷问道:“蓉大爷的病,到底如何了?”
两个郎中对视一眼后,一起摇了摇头,齐道:“病入膏肓,已无药可医。”
贾蔷皱眉道:“那你们在争甚么?”
其中一人忙道:“惭愧,小老儿和李万才在争,到底是继续灌药让蓉大爷昏迷着维系上一二天,还是用针,让蓉大爷能清醒上一盏茶功夫……”
贾蔷闻言,想了想道:“用针罢。”
听闻此言,李用等人并门外的尤二姐、尤三姐等人都变了面色。
在他们想来,贾蓉无声无息的死去,才是最好的。
何苦让他醒来,再闹一场?
不过,想来贾蔷有自己的想法。
做主子的,原和他们胆小怕事的奴才不同……
贾蔷拿定主意后,就进了里间,看到尤氏刚准备迎出来,二人险些撞上。
尤氏忙后退数步,看着贾蔷抹泪道:“蔷哥儿来了,蓉儿他……这次是真的熬不过了。”
贾蔷仔细审视了番尤氏,见她也是真的在落泪,不似作伪。
想了想也明白了过来,尤氏悲伤,是因为她在宁府最具法理性,最站得住脚的一个根由,消失了。
她为贾蓉嫡母,贾蔷一日没有废掉贾蓉的身份,没有开革出宗族,那么贾蓉一日便为大房独苗,她就是大房主母。
可如今贾蓉死了,这个身份也就淡化甚至消失了。
虽还有贾敬在,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贾蔷对贾敬连起码的一丝尊敬也没有。
他想贾敬甚么时候得道成仙,贾敬就得甚么时候得道成仙。
所以,尤氏多半是为了她未来愈发多舛之命运而不安。
贾蔷却不想再劝慰甚么,该说的话都说过几回了,再说下去就真是淡如水了,他引着两个郎中继续往里走,到最里间,就看到可卿正在那幽幽垂泪。
看到贾蔷带了郎中进来,可卿忙避讳到一旁帘后,与贾蔷请了安。
贾蔷淡淡应了声后,对两个郎中道:“施针罢。”
两个老郎中忙上前,小心施针。
金针刺穴,激发身体潜能,让病人清醒片刻,算得上一种高明的针法,但对于杏林名家来说,也不算太难。
说白了,也不过是用针法,人为的促使病人回光返照罢。
后面,见贾蔷态度如此,愈发不安的尤氏跟了进来,惴惴道:“蔷哥儿,怎么……”
没等她说完,贾蔷就摆摆手,道:“先等着,等蓉哥儿醒来再说。”
尤氏面色微微一变,也不敢出声了,就站在贾蔷身后,静静的等着。
足足一柱香功夫后,两个老郎中才起身,擦抹了下额头的汗后,躬身道:“幸不辱命,应该还有一刻钟的功夫。”
倒比之前许的一盏茶功夫要久些。
贾蔷点点头,拱手道:“多谢两位老先生了,二位在贾家多日,任劳任怨,这份人情,贾家必不会忘。若有难处时,尽管上门来说。”
两位老郎中辛苦这么多天,等的就是这句话,一时间高兴不已,连连称谢。
在京中开药铺,不是医术好就能成的,没个过硬的靠山,早晚被人强掳去当奶妈……
贾蔷让李用亲自送二人出去,又吩咐包大白封,不可慢怠。
二人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而后终于离开了这座国公府。
等送二人离开后,贾蔷再回过头看床榻上,心里猛然一缩,就看到床榻上原本昏死不醒的贾蓉,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凸出来的双目上满是赤黄血丝,骇人的盯着他。
贾蓉双颊凹陷,头发居然花白,黑紫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欲择人而噬。
“啊!”
见他如此,刚发现他的尤氏惊呼一声,唬的不行,躲在了贾蔷身后。
而从帘后出来的可卿,看着如恶鬼一样桀桀阴笑,双眸中目光怨毒的让人害怕的贾蓉,也是花容失色,不由自主的躲到了贾蔷身后。
见此,贾蓉的形容也就愈发令人心惊了……
贾蔷却轻轻叹息一声,没多少害怕,毕竟,人都成这般模样了,还能怎样……
他从一旁拎过一把椅子来,往前行了两步,距离床榻不远不近处放下,落座后,贾蔷看着贾蓉道:“你我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实在不明白,你为甚么会恨我?你受伤的时候,我人还在扬州。难道不是贾珍那畜生,作践害你至此,坑你成这般模样的?怎会恨到我头上?
你怕是不知道,我在扬州都已经打下了一片基业,买了整整一座小岛,赚了不知多少银子。我原本都不准备回京了,在扬州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不比回京快活百倍?我实在没想到,贾珍会对你这个亲生儿子,还是独子,下这样的毒手。到头来,是西府老太太写信强让我回京,来接这幅烂摊子的。”
贾蓉闻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睛死死盯着贾蔷,他信个鬼!
贾蔷也不在意,轻声笑道:“你放心,我与贾珍有仇,所以才将他驱逐出贾家,他连入祖坟的资格都没有。你却不同,虽在国丧期间,丧事只能从简,但总会让你入土为安的。我兼祧大房,日后有了孩子,也会叮嘱他在年节时,也给你烧一份香火钱,添一副供品,不会让你死后成为孤魂野鬼四处讨吃的。蓉哥儿,我能为你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贾蓉闻言,终于还是变了变神色,到了他这一步,既使再疯再恨,也会考虑身后事……
听贾蔷这般说,他眼中流下泪来,声音如锈了的铜锣一般刺耳难听,缓缓道:“我就是不服,凭甚么,让我落到这个地步?你本来都成了丧家犬了,如今却占了这座家业……”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到这个时候你还念着?”
贾蔷笑了笑,道:“你别这样看我,不是我占了便宜还卖乖。当初贾珍想霸占我那方子之事,你可还记得?那张方子后来我到底赚了五万两银子,且我还有更好的方子,叫云锦。如今扬州那座岛上,织染工匠们日夜不停的在赶工,有多少就能卖多少。足以为我积累下百万家业,我还看得上宁国府这点家业?你问问大奶奶,东府的银库我开过没有?”
尤氏忙赔笑道:“蓉儿,蔷哥儿没骗你,如今都中甚么人不知道他善财金童的名号?连皇后娘娘都将嫡亲侄女儿许给他,当兼祧妻呢。”
这话,让贾蓉心中的酸痛达到了顶峰,一口血就呕了出来。
尤氏、秦氏唬了一跳,就要叫人。
贾蔷摆手道:“不必折腾了……”又对贾蓉道:“都这会儿了,你还气这些?你若不是因为这份心思,你也不至于煎熬到这个地步。”
贾蓉将嘴里的血沫吐尽后,看着贾蔷,缓缓道:“蔷哥儿,要不是咱们是一般长大的弟兄,我都快认不得你了,你何时变成这个样子,像是换了个人……”
贾蔷笑了笑,没搭话。
贾蓉似也觉得说了句废话,他又道:“你可能答应我一件事?好兄弟,你答应了我此事,我便再不恨你。等到了地下,宁国公和几位祖宗问起时,我一定替你说话!”
贾蔷笑道:“那敢情好!你说,甚么事?可是想要一副好棺木?”
贾蓉扯了扯嘴角,想骂人,随后他猛然看向站在贾蔷身后的可卿,满眼怨毒,咬牙恨道:“将这个滢妇与我生殉了!要不是因为她,我岂能落到这个地步?都是这个下贱的滢妇,我要她陪我一起死!都到了地府,看爷不把你一片片撕碎了,在油锅里炸着吃!”
可卿绝世的容颜上,一下子如霜雪一般惨白,不见一丝血色,幽幽怯怯如怨如诉的眼眸中,也多了太多的惊恐惧怕之色。
身子瑟瑟发抖,站都站不稳,轻轻倚在了贾蔷身边。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连好死都难。
在这个信奉幽冥鬼府的年代,贾蓉的话,在世人看来绝不只是威胁而已……
也就愈发不敢死了。
只是她这轻轻不自主的倚靠,落在贾蓉眼里,却让他目眦欲裂!
“贱人!”
“滢妇!”
“不要脸的女昌妇!!”
“我要你不得好死!我要撕碎了你下油锅!”
可以看得出,贾蓉是真的将满腔恨意,都洒在了可卿身上。
贾蔷却真心好奇,问道:“蓉哥儿,都这个时候,你该骂的是贾珍啊,你怎还不敢骂贾珍?”
贾蓉却不答,而是收回目光盯着贾蔷,道:“好兄弟!你就答应我罢,你就答应我罢!”
外间屋子里,尤三姐柳眉倒竖,恨的咬牙。
她原本也不怎么看得上可卿,那是因为受了尤氏的影响。
可后来让贾蔷给收拾了几回,尤其贾蔷明言告诉她,都是受人逼迫,谁又比谁干净后,倒也奇怪,她还真就不厌弃可卿了,反倒起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
后来主动去寻可卿说了几遭话,虽没说几句,但她也看得出,可卿并非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下作辈。
正如贾蔷所言,都是被贾珍所逼迫,女人又何苦再难为女人?
最重要的是,可卿和她一样,都没被贾珍那畜生得手……
不想,这边却听到贾蓉这小畜生,居然想要生殉了可卿。
尤三姐性子暴烈,心里一万个想进去打抱不平,可一来敬畏贾蔷,二来尤二姐死死拉着她,不许她妄动,因此只能继续听动静。
果然,贾蔷没有让她失望……
“蓉哥儿,你不读书,真是尽闹笑话。你以为阎罗殿是你家开的,你想用油锅炸就能炸?我同你说,前些时候我才和龙虎山张天师张元隆聊过此事,他跟我说,这人死后下了地府,都是要经过十殿阎王审判的。在生死簿上,看看你生前到底是做善事多,还是做恶事多。为什么有十八层地狱?就是因为作恶越多的,就越往下排。越往下面,就越是恶鬼,还有刀山火海油锅和拔舌地狱。哪有让你做主的余地?你果真让秦氏生殉了,必要大损阴德,你死了后,不下油锅炸一遭,那都没天理王法了。还得牵累到我……”
贾蔷笑呵呵说完,见贾蓉眼露恐惧,又宽慰道:“不过你也别太害怕,咱们祖上毕竟还有些功德的,虽然到了你这辈已经很少了,又让贾珍祸祸去了大半,可免些刑罚还是可以的。等你下去了后,我再让人用你的名义多做些好事,说不得在下面你还能一边享福受用,一边看贾珍在油锅里炸。不过我提前说好,这些功德是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给你攒的,你要是敢分给贾珍,那兄弟就真的没法做了。以后你也别想再得!”
贾蓉闻言,立马咬牙骂道:“我分他个锤子!个球囊的老畜生,合该下油锅!”
“诶~~”
贾蔷满意笑道:“这就对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只拿他当亲老子敬着,可他何曾拿你当亲儿子待过?”
贾蓉听了,还是觉得憋屈,又觉得脑袋里愈发昏沉,自知时间不多了,他瞪着贾蔷道:“虽不生殉,那就让这贱人去庙里,给我跪一辈子经,这总行了罢?”
所谓跪经,就是做佛事时跟着跪拜,一般来说,也就是半个来时辰的事。
可贾蓉让秦可卿跪一辈子,这就不能用一个“狠”来形容了。
这是要生生跪死她……
贾蔷知道,再想好言好语的送这位原宁国传人上路,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他叹息一声道:“蓉哥儿,你若是发狠,让我将贾珍挫骨扬灰,都不是难事。可你让我苛勒无辜,实在难以从命。我从来都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贾珍死了,大奶奶和你都安然无恙,如今我也无法牵连到嫂嫂身上……”
“呸!”
不等贾蔷说完,贾蓉就一口啐出,哭嚎着大骂道:“蔷哥儿,我就知道,你这球攮的下流种子就等我死后好肏这小滢妇!你原就不是甚么好东西,你当我不知道,你没离府前,就整日盯着这滢妇的腚看……”
这一番话,饶是贾蔷非原身,也觉得尴尬起来,面皮发烫。
至于可卿,更是面色羞愧的几无地自容。
尤氏和门外的尤二姐、尤三姐也都面色古怪起来,却是将信将疑。
既觉得有道理,不然贾蔷凭甚么几次三番的帮秦可卿?
但又觉得,似乎没甚么道理。
贾珍死了那么久,里里外外的下人也都换成了贾蔷的人。
这座国公府早就成了贾蔷一手遮天的天下!
贾蔷若果真存了这种心思,还能忍到今天?
尤氏姊妹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力的,有了私情的人,断不是贾蔷和可卿这样的状态。
毕竟,眼神是瞒不过人的……
果然,贾蔷沉声否认道:“都快死了的人,还胡扯!我果真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这会儿还能是清清白白的?真如此,你也活不到今日。你再胡思乱想,以后你还想不想有人给你供香火了?”
这话倒是威胁到了贾蓉,他真不愿做孤魂野鬼,不敢彻底得罪死贾蔷。
不过,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憋屈。
因为他自己知道,他一个字的谎言都没说。
打他成亲时,贾蔷看秦氏的眼神就不对,连秦氏那个贱人也感觉出来了,不然后面怎么常躲着贾蔷?
贾珍也是隐隐看出了些苗头,才张罗着要让贾蔷搬出府去另过。只可惜,还未成行,就出了事……
过去屈辱憋闷的日子,如转画轮一样,不断的在贾蓉脑中旋转,一幕一幕,高兴的日子实没多少,尤其是长大后,那种被作践的屈辱,让他生不如死。
没想到,贾珍死了后,这种日子,还没结束……
他早就知道,秦氏就是个害人精,就是个祸水!
他双目出神的仰望着架子床顶,喃喃道:“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我就知道……”
过了会儿,这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贾蔷站起身上前两步,就看到贾蓉原本快要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眼白多于眼黑,眼珠子还往上翻,看着有些骇人。
他看着贾蔷诡异阴森一笑后,道了最后一言:“好兄弟,你早晚,也要死,我在下面等着你。”
说罢,眼睛上翻,眼睛里皆是布着血丝的白眼。
模样,实在惊悚。
让本该立刻哭出声的尤氏和可卿,吓的居然哭不出来。
贾蔷上前,轻轻拈起被角,将贾蓉的脸遮住后,转过头来,看着回过神就想哭的尤氏和秦氏,淡淡道:“没必要哭。蓉哥儿心里恨太多,心性都扭曲了,死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煎熬的解脱。蓉哥儿的事也告诉大家,心里不要有太多的恨,否则,未必能害人,却一定会害己。”顿了顿,又道:“国丧期间,就不大肆操办了。明天让人送去家庙,请些和尚道士多念几天经,让族人去祭奠祭奠就埋了罢。人死如灯灭,便是将来我死了,也一般如此。没了的就没了,活着的继续好好活下去。日后,你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东府人丁太少,没甚意趣,你们可多往西府老太太和二婶婶那边去坐坐。”
尤氏这才又落下泪来,感激不尽道:“蔷哥儿,若没你,我们这样的寡妇,又哪有甚么活路?”
贾蔷摇摇头道:“不必如此,去歇息罢。”
尤氏不知想到了甚么,眼中闪过一抹古怪,应下后出了门急急离去。
见她如此,贾蔷微微皱起眉头,又听到身边的抽泣声,转头看去,就见可卿满面泪容,凄凄然的轻轻屈膝福下,唤了声:“叔叔啊……”
其身如幽,如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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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 贾蓉的遗愿?
“好了,没事了。”
看着秦可卿泪如雨下,福身在那不肯起,贾蔷叹息一声,劝道:“贾珍、贾蓉父子,都不是甚么好东西。贾蓉虽可怜,但可怜人也有可恨处。他不敢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妻子,反倒将怨恨洒在你身上,这只能说是他没出息,却不能怪在你头上。当着他的面我也说了,你是无辜的。起来罢,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秦可卿支离破碎的心,因为这番话又缓缓粘合在一起。
未经人苦,不知人痛。
她不过一个弱女子,先被贾珍以势逼迫,痛不欲生,又遭贾蓉冷暴力相待,更生不如死。
等贾珍死后,贾蓉也瘫痪在床榻,连尤氏都认为她是害人精,是她害的东府成了这般模样。
若非秦可卿心里还存着一丝丝生念,但凡她再脆弱一点,也苟活不到今日。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
但她活的,何其压抑痛苦?
莫说旁人,连她自己都怀疑,她是不是扫帚星,是不是祸水?
今日,贾蓉在回光返照之际,提出要生殉了她,要让她跪一辈子经,还要带着她去死,下黄泉地府,撕碎了她入油锅炸了吃……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自忖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病在床榻之初,也是她亲手伺候着。
却被如此恶毒的怨恨着……
这些种种,都让她生出厌世之心。
与其活在这世上,被人唾弃厌恶深恨成这样,倒不如死去了,也就解脱了……
只是……
贾蔷数回回帮她解围,始终护着她,不让贾蓉欺负她,也不让尤氏苛勒她。
如今,更在贾蓉临终之前,拒绝其遗愿,将她护到底。
这让可卿,如何不感念其恩?
女子存于世,能得人如此呵护,又让她如何不感念其德?
贾蔷见可卿福身不起,身子却微微颤栗起来,知道她坚持不了许久了。
只能上前,轻轻扶住她清瘦的削肩,将她扶起。
可卿缓缓起身后,抬起眼帘看向贾蔷,一双明眸中泪光点点,眸光幽怨缠绵,似有万般别情要诉。
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上,带着感激、濡慕和乞求呵护的意愿……
若此时黛玉在身旁,贾蔷必是还能把持的住内心的。
可黛玉不在跟前,以他的觉悟境界,想经受得起这样的考验,就真的强人所难了。
看着眼前的绝世之姿,贾蔷心中一叹,迟疑了下,放在她肩上的双手,终还是微微用力,将她揽入怀中,温声劝道:“没事了,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他自然不可能做甚么,但借这个机会,稍微用心安慰一下,也是好的……
可卿也没想到,贾蔷会这样宽慰她。
俏脸涨红之余,眼泪都停止了,眸眼中却满是心安和解脱。
她没有甚么犹豫,就轻轻将螓首倚在了贾蔷肩头。
既然,贾蓉如此骂她,怨她,如此恨她,轻践她……
那她,成全他的意愿,又何妨?
她原就早不配去想甚么三贞九烈了,她活的太累太苦,也不愿去想。
往后余生,别无所求,她只希望能安宁、平静,不再受人折辱咒骂,从从容容的过完这一生,便足矣。
而眼前人,便是给了她活下去希望的男人……
……
尤氏院。
尤二姐看着破口大骂了好一阵的尤三姐,无奈笑道:“好了,人都没了,你又何苦再骂?骂给谁听?”
尤三姐柳眉倒竖,道:“那贾蓉也忒不是东西了,东府闹到这个地步,全托了贾珍那死鬼的福!他连他死鬼老子都不敢骂,只一味的怪秦氏,好像这世间的过错,都是咱们女人的错!”
尤二姐抿嘴苦笑道:“原先,咱们不也这样怪过人家?怎么,被人教训了一通,倒开窍了?”
一旁正出神的尤氏闻言,看了尤三姐一眼,叹息一声道:“三姐儿,我劝你别想多余的。宁府,不是你的好归宿。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位……”
不等她说完,尤三姐就恼道:“谁拿这里当好归宿了?”
话虽如此,脸色仍是苍白了起来。
尤二姐啜泣道:“原都是我的过错,让人污了身子,连累得妹妹也让人瞧不起。”
尤三姐闻言,也落下泪来,道:“这会儿说这些做甚么,没的让人以为,咱们上赶着倒贴人家,人家还嫌弃。我也看明白了,如咱们这样的人,除非能生在富贵人家,否则便注定都是苦命人。大姐姐虽嫁的好,可看看她,又过成甚么模样?贾珍何曾看得起她过?西府那些位份尊贵的老太太、太太,还有那位二.奶奶,不一样不把她放在眼里?
与其这般,不如一辈子不嫁人,清清白白的活一辈子,到最后,再清清白白的死了好!”
这话,让尤氏和尤二姐都落下泪来,却说不出甚么反驳的话来。
如她们这样的颜色,生在小门小户中,原就不是甚么幸事。
可娘家不壮,就算嫁入高门,也会被人瞧不起。
哪怕在贾蔷前世,大多数老辈人心里都有门当户对的概念,更何况当下?
若只是颜色生的好,那也只配以色侍人。
说的难听点,不过是顽物罢。
见尤三姐悲愤到这个地步,尤氏宽慰道:“也未必就到这一步,且待看看再说罢。我同你说,以后这国公府,尤其是这后院里,能当家的只有一人……”
尤二姐眼睛一亮,道:“大姐是说那位林姑娘?”
尤氏笑道:“那才真正是蔷哥儿的心头好,疼的跟甚么似的。别看尹家那位又是郡主,又是皇后嫡亲侄女儿,可也迈不过林姑娘去。将来三姐儿果真能入了那位的眼,未尝没有可能。”
尤二姐想不明白,道:“纵是再贤惠,也没有主动帮丈夫往屋里收人的道理罢?”
尤氏叹息一声,道:“那林姑娘是真的好,虽有些刀子嘴,但心地却极善良。只可惜,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林姑娘身子骨打小就不好,秉性颇弱。纵然如今调理的好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风一吹就要倒了。可根底还是弱了些,这样的身子骨,哪经得起生产之苦?生一个,就要元气大伤。偏咱们东府人丁凋零,最缺的就是烟火。到时候,都不用旁人说,林姑娘自会张罗这些。不过……”
尤氏看向低头不语的尤三姐道:“三姐儿,我记得原先你……不是相中了那唱戏的么?”
尤二姐担心的看向尤三姐,这事原只她们姊妹三个知道,尤二姐和尤氏并未真当做一回事,只当是小女孩子的戏言。
可那日贾蔷竟然提起了柳湘莲,她们姊妹才惊恐起来,不明白贾蔷是怎么知道的,也就将此事当了真。
不过上回贾蔷提了一嘴,尤三姐就恼的转身跑了。
至此,尤氏和尤二姐也不明白,尤三姐到底怎么想的。
尤二姐还担心尤三姐发火,却不想尤三姐只自嘲的苦笑了声,道:“那会儿才多大,不过是个甚么也不明白的小丫头,看到戏台上的小生那样,自然就觉得中意……”
这话,尤氏和尤二姐未必听得懂,可贾蔷在这,却必是能懂的。
这和前世那些追星的小姑娘女粉丝,没甚分别。
“可是,过了这么些年,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哪里还会那样不懂事……”
尤三姐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若是再没遇到过能入眼的,或许她心里仍会念着幼时的偶像。
可是如今……
不等尤氏和尤二姐再说甚么,尤三姐却斩钉截铁道:“大姐、二姐不必替我烦心,我虽出身卑贱,还被人瞧不起,那么也不会上赶着去贴人家!还是那句话,这辈子不嫁人又如何?他那会馆西路院能容得下我和二姐做事,我们就凭本事赚些嚼用养老娘。若是容不下,那也不相干,总能寻个法子,清清白白的活下去。只求大姐看在姊妹一场的份上,别让外面的人欺负了我们去,就感念不尽了。”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自然不知尤氏姊妹在想甚么,也不愿去多理会。
他所能做的,就是庇佑尤氏姊妹不被人欺负了去,凭她们自己的能为就能活下去,仅此而已。
目送秦氏在宝珠、瑞珠的护送下,回了自己小院后,他就来到了西府。
虽不好大肆操办,但总还是要说一声。
贾母正和一屋子孙子孙女儿们说些顽笑话,看到贾蔷进来,有些惊喜道:“瞧瞧,竟是来了稀客!”
贾蔷有些日子没过来了……
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湘云、李纨还有宝玉,也都不无惊喜的看着贾蔷。
只是,贾蔷见礼罢,却声音略略沉重的说了句:“老太太,蓉哥儿没了。”
“……”
贾母脸上的笑容一凝,屋内也是安静了稍许后,贾母才落泪问道:“怎就没了?”
贾蔷摇头道:“到大限了,两个郎中都说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我让他们用了针,让蓉哥儿清醒了一盏茶功夫,交代了后事后,就没了……”
贾母抹了抹泪,对宝玉道:“去请老爷来。”
等宝玉走后,贾母方问道:“蓉儿可有甚么遗愿没有?”
贾蔷点点头,道:“倒是开了口,求我一件事,说等以后我在大房有子嗣后,逢年过节烧香上供时,给他也添一份,别让他做个饿死的孤魂野鬼。又说不愿秦氏,也不愿我,我们都是好人,只恨他生在宁府,成了贾珍那样畜生不如之人的儿子,等下去后,再到宁国公先祖跟前告状,非让贾珍下油锅不可。还叮嘱说,国丧期间,家丧一切从简,就不要在府上办了,明儿直接拉去家庙,由族人去见见便好。”
贾母:“……”
这会是贾蓉的遗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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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贾敬
“真的……俗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蓉哥儿从前是有些坏,但回光返照时,忽地就大彻大悟,他顿悟了……老太太、四姑姑,你们也别落泪。蓉哥儿说了,谁也别哭,没必要。一来死并不可怕,对他来说还是一种解脱,他活的太难了。二来,大家原也没太深的感情,他好的时候一年到头来往的也不多,没必要死了就哭成那样,怪怪的。”
见贾母不信的样子,贾蔷正经劝道。
正抹泪的贾母听了这番话后,帕子有些擦不下去了,想骂人。
这叫甚么话?
贾蓉还没死,就开始说鬼话了么?
而本来因死了亲侄儿泪流不止的惜春,忽地也有些懵然,有些方。
因为她觉得,贾蔷说的好像很有些道理。
她和贾珍都没甚感情,更何况一年都见不了两回面的贾蓉……
这个哭,只是因为她以为,她该哭。
可被贾蔷说破了后,她也有些哭不下去了。
贾母气个半死,道:“人都没了,他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总不能灵前连个哭的人都没有罢?”
贾蔷道:“蓉哥儿不是说了么,国丧期间,家丧就不必大办了,明儿把棺木送去家庙,让族里选几个小辈去哭灵就是。我已经让人去寻了十二个道士、十二个和尚,到家庙给他诵经超度。停灵十二天后,直接埋入祖坟。老太太,蓉哥儿那副样子你也不是没见过,再熬下去,白白受罪。他让他老子打成那个样子,何苦再让他挨着?我就过来说一声,让你老知道知道就是。行了,我先走了……”
见贾蔷就要走,贾母忙喊住,怨道:“你这半月来,统共没来二回,就这样忙?”
贾蔷回头,见贾母还有她背后的鸳鸯,并贾家诸姊妹们,都不大想让他走的样子,便笑了笑,转回身,走到左侧寻了把椅子坐下后,叹息一声道:“老太太难道瞧不出,我人都黑了一圈了?并不是不肯来请安,近来实在忙。”
贾母道:“我也听说了,你堂堂一个侯爷,那样尊贵,却领着一群粗胚,满城的做扫洒奴仆的活计。好些世交故旧都打发人来问,这是怎么了?我也说不明白,你怎么说?”
姊妹们倒没怎么说话,毕竟贾蓉才死,她们心里对生死还有许多敬畏。
但眼神也都纷纷看着贾蔷,打量着他的变化……
贾蔷摆手道:“此事说来话长,真要说明白,说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再有人问,你老就告诉他们,和他们不相干。”
贾母差点气的仰倒,沉下脸来喝道:“愈发不像了!都是老亲世交,怎叫一个不相干?都是打祖宗那辈起,就落下的交情,往后行事也可帮扶着,就你一个人,凭你多大的能为,到头来又能抵甚么用?”
贾蔷原不欲解释许多,不过念及贾母也是好心,便耐心道:“老太太,并不是说人多就一定是好事。值得交往的人多了,那才叫好事。别的不说,那晚上林妹妹车驾被袭,那么多老亲故旧,到头来真正从头跟到尾的,只有十二家。就是这十二家里,后来也有两家被元平功臣给拉了过去。
不过,我并没寻他们算账,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想奔个前程,天经地义,我不拦着他们。但从今往后,便没甚么瓜葛了。连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
剩下的十家,都有子弟在我麾下做事,必不会是他们家族问的。所以开口询问之人,一定是这十二家之外的人家,有理会的必要么?遇难时不能同舟共济,如今见着有好处了,就扑上来?”
宝玉听的纳罕,道:“也没见甚么好处?人家不就是问问,关心关心你?”
贾蔷闻言心累,低下头,不大想说话。
贾母不乐意道:“宝玉既然问你,你如何不肯答话?纵然他有甚么不对的,你教教他不就是了?只会欺负他!”
贾蔷无奈道:“不是欺负他,就是觉得,宝玉还是得多出去走走,见识见识。不然一些起码的小心思也猜不明白,将来不定被人哄成甚么样……”
贾母笑道:“那你不能帮着他?”
贾蔷气笑道:“我又不是他爹,还管他一辈子?”
此言刚落地,就见面无表情的王夫人和薛姨妈进来。
一众人忙起身相迎,贾蔷却膈应个半死,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胡扯甚么臊!
好在,没人理会这个,连贾母也果断的避开不谈。
见王夫人抹起泪来哭贾蓉,贾母脸色闪过一抹不自在,劝道:“罢了,你是祖母辈的,哭他他也承受不起。再者,蓉哥儿走前也说了,一切从简,家里人大可不必难过落泪,他这走是解脱,不是受罪。”
王夫人闻言,又见屋内没一人哭,也就收了眼泪,缓了缓问道:“那丧事,该如何操办?”
贾母道:“他这么点大,还在国丧期间,连太上皇大行丧事都从简,更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蓉哥儿自己也留下遗愿,让一切简便些,明儿就送去家庙停灵,等族里一些小辈去哭完,早早入土为安才是。他是个命苦的,让他老子欺负成那样,早点入土为安,也是好事。”
王夫人闻言,轻轻颔首后,便不再说话了。
贾母又同贾蔷道:“你还没同宝玉说,那些人家到底存了甚么心思呢!”
在人前,她总要给王夫人一些体面。
方才的话,也要有个交代。
贾蔷倒没强拗着,他淡淡道:“若换做寻常,别家发生了不肖子弟在外面混来,贾家会写信去问在做甚么勾当?”
贾母道:“那自然不会,总要留些情面。”
贾蔷道:“正是,所以,那些人问的蹊跷。在我想来,不过是看着兵马司短短半月功夫,便已经有了些模样。且扩军到两千人,自然会多出不少官位来。再加上近来兵马司着实收了不少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让他们以为这是个肥缺。弄到手,便可以弄些银子花花,出了事,却由我来承担。老太太若是不信,你回个信把事情稍微解释一下,立刻就有人登门,说甚么看在祖宗的情分上,多少年的世交,来寻个差事。你应还是不应?”
贾母登时迟疑不语,王夫人顿了顿,皱眉道:“蔷哥儿,若果真你那兵马司有许多缺儿,世交亲旧求上门来,帮扶一把,也是应该的罢?至于担心他们会拖你后腿,你严加管教就是。”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看向王夫人,笑道:“太太这样说,莫不是也有人走了太太的门路?”
不等王夫人答话,贾母就开始赶人了,道:“罢罢,你自去忙你的才是正经。谁也沾不得你的光,你就自己守着生发罢。”
贾蔷笑了笑,道:“好好做人,干吗非要沾光?天助自助之人,果真有心上进,当初我就告诉那些开国门第,想来的都能来,坚持下去做的好就能得位置,凭本事得!那会儿不来,不愿挨脏受累,眼下马上要尽全功了,一个个倒是腆着脸上门来摘桃子,他们也不嫌自己脸大!老太太只管同他们说,贾家外面的事你老做不得主,我这个贾家族长,反叛悖逆的很,竟不许你老管外面的事。果真有甚么心思,让他们只管来寻我开口就是。”
说罢,又与薛姨妈并其她贾家姊妹们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贾母无奈对薛姨妈吐槽道:“瞧瞧,就是这样六亲不认的楞种!亏他也知道自己反叛悖逆!”
薛姨妈笑道:“也是不容易,我初听闻都不敢信,这样一个尊贵的侯爷,跑去干那样的事,也实在难为他了。”
贾母笑道:“所以我才没逼他!你说那些人家也是,果真想要个官儿,早早打发了子弟去蔷哥儿麾下磨炼磨炼,难道他还会小气?旁的不说,王家就有两个,还是庶出的,在王家都不受人待见,如今在蔷哥儿手下却是做的极好。虽然官儿当的不大,也管着几十号人。还有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的子弟,一个个也都开始带兵了。果真让他们世交子弟进去,岂不让蔷哥儿坐蜡?”
薛姨妈闻言,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面色寡淡的王夫人,而后笑道:“还是老太太通透,这么一说,我们也就明白了。说起来,老太太如今待蔷哥儿也愈发亲近了。”
贾母笑道:“我这边不算甚么,姨太太是不知道尹家那边,她家那老太太,才是真正会疼人。国丧期间勋贵之族不能吃肉,她知道蔷哥儿辛苦,就使人单门准备了药膳送去了衙门。啧,我这边再不待蔷哥儿好一些,怕这孩子心里都要改姓姓尹了!”
又说了一起子话,贾政过来,得知贾蓉不需要操持丧事,只待去家庙祭拜一番,也就离去了。
……
翌日清晨,天还未明。
贾蔷先让人去衙门里告了假,并让高隆、胡夏等人领着继续做事。
而后,他则在管家李用和商卓的陪同下,去了宗祠进了香。
最后,去了宗祠后的院子。
中堂上,丹炉烧的火熏火燎的,四周乱糟糟的,朱砂、石硫磺、赤白等炼丹之物,满地都是。
贾敬须发皆白,双目赤红,如魔怔了般在丹炉前捣腾着,许是早已忘记了日夜。
贾蔷一行人进来,他也毫无所觉,只是死死盯着丹炉。
身材高大的老奴焦大听到动静自另一间房走来,身上披着衣裳,看到贾蔷后也不见礼,只硬邦邦道:“没多少时日了,如今人已经不中用了。一心想着炼出仙丹得道后,再拾掇了你。也不吃饭,只拿那些鬼顽意儿当饭吃,倒也真有些名堂,白天黑夜都不睡。就看能熬几日……”
贾蔷闻言,叹息一声道:“蓉哥儿昨儿晚上才没的,留下遗愿,让今天就送去家庙那边,不肯在贾珍待过的地方多留。”
焦大闻言,好一个魁梧的皓首苍髯的老儿,竟悲痛万分的放声大哭起来,道:“太爷哇!你老出兵放马九死一生打下的家业,如今……如今大房却要死干净了!太爷呐!”
贾蔷见他如此,微微皱眉道:“焦老管事,我亦是宁国正派玄孙。大房虽绝嗣,可如今我兼祧大房,怎叫死个干净?”
焦大不闻,只是大哭。
这哭声也不知怎地就惹到了贾敬,一直旁若无人的贾敬忽然暴怒起来,冲过来抬起一脚将焦大踹倒,破口大骂道:“你这球攮的下贱奴才,黑了心的混帐,连你也成反叛肏的,投了那畜生不成?你必是反叛了,看老爷我不打死你!”
说罢,竟对焦大拳打脚踢。
焦大身量高大,真对付起来,已经佝偻枯瘦的贾敬,十个加一起都不够打的。
可焦大此刻只是跪在那,任贾敬捶打。
贾蔷没有拦,而是紧紧皱起眉头,半蹲下去,看着焦大问道:“我记得,上一回你对贾敬很是不满呐。怎么如今忠诚到了这个地步?”
焦大一边忍着捶打,一边瓮声道:“我不是忠着他,我是可怜他。到底是老国公爷的亲孙子,落到这个地步!国公爷,就在前面宗祠里看着呢!”
贾蔷看着焦大好一会儿,道:“焦老管事,大房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总不会将账记在我头上罢?”
焦大闻言,连连摇头道:“我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顿了顿又道:“我如今也老了,干不动了,家主可能行行好,让我去庄子上喂马,得个养老的活计?”
贾蔷摆手道:“你就在府上好好养着罢,老管事是有大功于贾家之人,虽一生没个儿女,贾家却要为你养老送终。回头我打发个小厮,或是你自己看看,有没有哪个可调理的人,教他如何打理宗祠。往后,你就让年轻人做事,你只管教他就是。东府如今虽已军法治家,但军中亦有袍泽情。”
焦大闻言,抬眼看了看贾蔷,低头不言语了。
贾蔷也没指望这老仆对他感恩戴德,站起身,让商卓拉开了贾敬后,就带人离开了。
看起来,贾敬也没多少时候了。
虽然大房留下的一老一小短时间内齐齐暴毙,容易留下话柄。
但是,贾敬总应该能撑到国丧后……
而国丧后,朝廷上必有大变。
那个时候再死,想来无人关注。
死干净了,也好。
……
PS:熬夜熬的上火,两边牙龈肿的张不开嘴了,影响状态。我得调整一下更新时间,再熬下去,我怕要坏菜。被老婆骂惨了……以后中午两点更新一章,晚上七点更新一章,这样就能把码字的时间调整到白天,希望大家理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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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可卿身世?
自宗祠出来,贾蔷正准备去与贾蓉入殓,就听到前面门子来报,有人来访。
原本贾蔷并不打算见,只是拿过拜帖一看,他眼神便微微一凝。
这张拜帖,竟然是忠勤伯杨华的!
杨华回来了,他居然一点风声也没得……
贾蔷沉吟稍许,对管家李用道:“迎进前厅。”
而后又对商卓耳语了数言后,商卓应下后急急离去。
贾蔷回房换了身衣裳后,前往前厅。
……
忠勤伯杨华,论年纪,其实比贾政还年轻几岁。
但已是满头白发,也不知是不是最近才白的。
杨鲁是高挑的身量,杨华亦是。
西北的黄沙没有让他佝偻,虽然满面沧桑,眉眼间皆是肃煞沉重之色,但腰背笔挺如大枪。
不得不说,元平功臣的后代,的确不是开国一脉可比的。
即便牛继宗和柳芳,都远没有这等气势。
想想也是,忠勤伯府两代人数十年戍卫甘肃镇,提十万兵,与西胡、马贼和北部蒙古打交道,又怎是常年在京中厮混的富贵人家可比?
贾蔷一眼下去,心生数念,而后却见杨华先一步拱手见礼,沉声道:“在下杨华,见过宁侯。今日冒昧前来,是为谢宁侯赠冰之援手。二来,将冰资还一些。杨家并不富庶,只能先还一半,还望宁侯宽裕些时日。”
贾蔷闻言,叹息一声后,拱手还了一礼,不无惭愧道:“忠勤伯,令郎之殇,在下是有些责任的。当初在菊月楼……”
不等贾蔷说完,杨华便沉声道:“宁侯言重了,菊月楼之事,我已经寻宣德侯府董家、东川候府陈家问明白了,原只是功勋子弟的较量。杨家虽只是伯府,但不会在这种事上找场子。杨鲁之死,是死于家门不幸,乃是杨家自己的罪过,与宁侯无关。且事后,贾家会馆的确摆了擂台,解决恩怨。”
这一桩桩,都对得上,所以,杨鲁只能是他的庶长子杨奇
贾蔷闻言,忙道:“忠勤伯如此深明大义,在下佩服。不过,这桩不幸到底还是因我而起,旁的帮不上甚么,那些冰只作一份心意罢。”
杨华却颇不近人情的摇头道:“既然此事和宁侯无关,杨家与贾家也素无瓜葛,怎好受此人情。这是一千两银票,我知道不够,杨家正在变卖家业,总能补齐。”
贾蔷闻言,眼睛眯了眯,微微皱了皱眉道:“杨伯爷,贾家出这份冰,不是因为心虚,也不是因为怕甚么。杨伯爷既然已经回来几日,还去过董家和陈家,就应该知道我贾蔷的为人。
赵国公府、雄武候府我都敢带兵围了,当着姜铎的面我都敢打姜林,又岂是怕事之人?
杨鲁当初与我一对一,他败了,我胜了,恩怨就这么简单,也无愧甚么。
我出这份冰,只因为敬重忠勤伯府数十年为国戍卫甘肃镇,劳苦功高。
这份敬重,和令郎之死无关,也和忠勤伯府是元平功臣还是开国功臣无关。”
言下之意,这是胸襟气度的问题。
杨华也皱眉,道:“你敬重我忠勤伯府,杨家就必须白用你的冰?”
贾蔷摇头道:“倒不必白用,这一千两银子我收下,但杨家也不必去卖祖产。剩余二千两,过个二三年、三五年再还都可。只杨家若变卖家产给冰钱,杨家倒是磊落了,可传出去我贾蔷又成了甚么人?本是一份心意,杨家不领情也就罢了,却没道理将贾家推到不利的位置。”
杨华闻言,漠然的眼神审视了贾蔷一番,心里也再次有了新的认知。
传言中这位是靠佞言上位,又走了狗屎运东拉西扯才成就今时地位的少年,原来是个明白人。
就凭这番应对,元平功臣年轻一辈里,就少有人能做到。
是个人物。
杨华深深看了贾蔷一眼,而后点了点头,道:“也罢,三年期,二分利,杨家到时自有回报。”
说罢,杨华起身,大步离去。
看着此人背影,贾蔷皱起眉头来。
他能理解杨华的姿态,虽然杨家可以承认,杨鲁之死是杨家家丑,为庶长子杨奇所杀。
可若说杨家毫无芥蒂,那也不可能。
毕竟,他们或许认为,若不是贾蔷将杨鲁打成那样,杨奇也未必有机会害人。
结仇多半不会,杨华能主动上门,说明背后已经有人提点过他,此事罪责不在贾家。
多半是宫里……
但想不打不成交,那更无可能。
杨家都成了绝户了,再怎样,也不可能和“始作俑者”交好。
看着杨华大踏步离去的背影,贾蔷又有些头疼。
元平功臣能强势将开国一脉挤出军中,不是没道理的。
若元平功臣皆是这样的人物,那他干脆也别再想别的了,还争个屁。
他也不可能为了一己私利,就削弱坑害大燕的国防柱石。
这样的将军,即便是将来在军中推广火器,也是极宝贵的人才。
不过想来,元平功臣也不会都是这样的人物。
杨家在甘肃镇那样黄沙漫天的地方磨炼了几十年,杨华才能有这样坚韧的性子。
其他人又如何都能这般?
就目前贾蔷所见到的一些元平功臣,如杨华这般的,也是寥寥无几。
却不知道,这位心向何方。
而宫里那位,有没有降伏了他……
但想来,宫里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将。
未几,商卓回来,同贾蔷道:“少帮主稍后就来。”
贾蔷点点头,道:“先去看东路院那边的入殓罢。”
……
东路院。
贾蓁,贾萍,贾藻,贾芬四个同辈年轻人,已与贾蓉擦洗过,并更换了寿衣。
被贾蓉的遗容吓的不轻,看到贾蔷时,四人面色还都是惨白的。
棺木早先就已经备好,贾蓉遗体放进去后,贾蓁,贾萍,贾藻,贾芬四人先哭了一场。
贾蔷只上前进了柱香。
四人退下,去外面准备,将棺木送往城外家庙。
尤氏和秦氏来哭了场,不过许是因为知道贾蔷不怎么喜欢贾珍父子俩,二人只浅浅哭了场。
哭罢,尤氏问贾蔷道:“蔷哥儿,可要准备些甚么?”
贾蔷想了想后,道:“准备一下,敬老爷的后事罢。”
尤氏、可卿闻言都唬了一跳,有些骇然的看向贾蔷。
贾蔷摇头道:“刚去看了看敬老爷,人已经糊涂了,只一味的炼丹,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多半也就这几天了,许是国丧后几日。敬老爷和蓉哥儿不同,是要办一场的。到时候,诰命上门来,大奶奶和可卿……咳咳,和秦氏,一并出面招待。停灵四十九日,少不得好一番劳累。”
尤氏只当没听到“可卿”二字,正经应下后,道:“那我这就去寻思着准备准备。”
贾蔷点了点头,尤氏先走一步,此时可卿面上的晕红还未散尽。
“可卿”二字,乃其乳名也。
除了最亲近的人外,旁人如何叫得?
不过,可卿亦是读书知礼之人,昨日是心思激荡之下,才在贾蔷肩头倚了倚,回去思之,大感罪孽。
她倒不为自己担忧,毕竟人生至苦至痛她都忍了过来。
却不想坏了贾蔷的清名……
再怎样,也不好在贾蓉灵前如此。
因此,她敛了敛心智,同贾蔷道:“叔叔,我也回去了。”
贾蔷看着她清瘦的脸,点了点头道:“去罢……回去多歇息几日,用些滋补身子的饭菜,再瘦下去人都没了。”
“嗯。”
可卿眉眼如画,看了贾蔷一眼,轻轻应下。
这一眼,端的幽情万种……
贾蔷想了想,又道:“对了,秦钟是不是该来了?先前不是要来么,怎么没动静了?”
可卿闻言,满面羞愧,迟疑了下,方轻声道:“原是要来的,前儿被爹爹打了个半死,下不得床来,就耽搁了……”
贾蔷奇道:“怎么回事?”
可卿有些羞赧,声音愈发轻微,道:“钟儿不懂事,和一叫智能儿的姑子有了私情,爹爹知道后,很是生气。”
贾蔷闻言,登时想起前世红楼里秦钟的死因。
不就是因为和智能儿有了私情,许给人家要救她出火坑,结果说话没算话,逼得智能儿私逃出了水月庵来探视,被秦业发现后驱逐了出去,将秦钟打个半死,秦业也活活气死,最终秦钟悔恨而亡。
不过,有一点倒也可取,秦钟临死前,还一直惦记着智能儿的下落,苦求鬼差放他还阳。
说来也巧,正说到秦钟,就见后院吴嬷嬷进来,禀道:“侯爷……蓉大奶奶,前面传话进来,说奶奶娘家来人,说有急事求见。”
可卿闻言登时变了面色,忧心不已,却不敢做主,只看向贾蔷。
贾蔷心里有些计较,同吴嬷嬷道:“让人领进来罢。”
吴嬷嬷忙出去,没一会儿,领了一婆子进来。
那婆子一看到可卿就大哭起来,道:“大姑奶奶,老爷不中用了,哥儿也不中用了,可怎么办呐,可怎么办呐?”
可卿认得这婆子,名叫王婆,是秦家负责洗衣做饭的,和她男的是秦家唯有的两个仆人。
听到这话,可卿心都要碎了,落泪道:“王妈妈,出了甚么事,好端端的,怎会不中用了?”
果不其然,就听王妈骂起智能儿来,道:“都是那没羞臊的下流滢妇,分明是个出家人,还跑到家里来勾搭哥儿。哥儿就把她藏在家里,被老爷发现后逐了出去,又将哥儿打个半死,不想老爷自己气坏了身子,昨儿起就躺倒了,今儿一早再看,人都糊涂了,尽说一些听不懂的骇人的话。”
贾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光芒,问道:“不知秦家老爷,都说了甚么?”
王妈哭道:“也听不大清,就只一些钟王府……还有甚么血脉甚么的,必是烧糊涂了,才这般。”
可卿泪流不止,心如刀绞。
她虽自知是从养生堂抱回秦家的,但秦业夫妻俩待她,从来视若亲生骨肉,即便后来有了秦钟,老两口也更疼爱她一些。
养母早逝,如今秦业也生死不知,可她又能做甚么?
贾蔷心里沉重,对可卿道:“我走一趟罢,带两个名医过去。”
可卿闻言,感动之极,只是……
“这边,也离不得叔叔啊!”
贾蔷摇了摇头,微笑道:“死了的,如何能比活着的重要?不当紧,我已经都安排下去了,自有人送棺木去家庙。”
可卿闻言,只觉得一颗心也化了,感激不尽的看着贾蔷。
贾蔷笑了笑后,招呼上王婆,往秦家行去。
心里,却是一片肃穆。
秦可卿的身世,终于要露出水面了么……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他已经连续三五日,每天只合眼一个时辰了。
朝廷上诸事繁杂,景初旧臣内部进一步撕裂,原是好事,只是也让他看到了,官场上那些沆瀣一气的腌臜事。
分明都是一群畜生,用贪官污吏来形容都不够。
偏偏,他还不能大开杀戒,将这些污秽的东西杀干灭尽。
甚至,还不得不虚与委蛇,和他们继续“君臣相得”。
都说天子乃九五至尊,隆安帝愈发觉得这话狗屁不如!
他是天子没错,却无法将所有的臣子都杀尽。
果真那样,他还没杀完,那些人怕已经要造反,杀进宫里换君父了。
君父?
嘿!真是好名字!
前朝乱糟糟的,后宫里也不素净。
太后才用宋家的一百万两银子安抚下去没几天,那田国舅还有宫里的丽太妃又开始起幺蛾子了。
也不知哪个混帐挑唆的田傅那蠢货,居然想要一个爵位来传家。
这几天太后一是为此生气,二来,又天天逼着他,早些放出义平郡王李含。
丽太妃是端重郡王李吉之母,也是太上皇当年最宠爱的妃子,不过素来对太后恭敬。
这回居然说伏了太后,想给李吉升亲王。
呵。
“主子爷……”
正当隆安帝头疼不已时,戴权忽地从殿外进来,轻声道:“主子,忠勤伯去了宁国府,后面有些不欢而散的出来了。听说,是将冰钱给了宁侯贾蔷。”
隆安帝闻言眉尖轻挑,道:“杨华自有他的傲气,怎会无故受贾蔷的好处?两家虽不为仇人,也不会有甚么交情……这点事也值得上报?”
戴权滞了滞,道:“万岁爷,宁府贾蓉死了,贾敬好像也没多少日子了,宁国府都开始准备寿衣和寿材了。另外,有下人嚼舌根子,好像是贾蓉妻子秦氏,和贾蔷之间,似有些不寻常。”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转头瞪向戴权,喝道:“中车府没正事干了,成日里就打听这些狗皮倒灶的事?贾家出这样的事,也算是奇事么?那些高门大户,哪一家是干净的?以后少拿这些狗屁破事来扰朕!”
骂罢,隆安帝忽地皱眉看向戴权,道:“你这狗奴才,好端端的怎么给贾蔷下起绊子来?”
戴权忙跪下道:“主子爷,奴才哪敢给宁侯下绊子?不说旁的,只凭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儿女婿,奴才也不敢乱来。只是先前一直盯着忠勤伯杨华,才发现了些名堂,在主子跟前多了句嘴。”
他自然打死也不敢说,是他那个当儿子一样养的侄儿,求他在隆安帝跟前下点眼药,以助漕帮帮主一臂之力。
这会儿悔个半死,实不该贪图那五万两银子。
眼下林如海圣眷正隆,天子又怎会为这点小事难为贾蔷?
罢了罢了,只当甚么也没发生过罢……
戴权却没想到,只这一退缩,反倒浪费了一回绝佳的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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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宫妃?
神京南城,朴义街。
怀贞坊,秦家。
朴实无华的一套小二进宅院,也挂着白。
秦家也算是京城老派仕宦人家,不过祖上当的官也不大,最高不过五品。
家底不算丰厚,但也能平平淡淡度日。
秦家家主秦业是工部营缮郎,一七品小官,虽在工部,却没甚油水可言。
说来也有趣,秦业的官运不畅,在工部是出了名儿的。
按理说,他做官做人都是兢兢业业,小心仔细,这么多年,就算慢慢的往上磨,也该磨到五品。
偏生每到京察之时,秦业总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过错,耽误了京察,只得一中庸之评,便一直留在七品的位置上打转。
他倒也并不在意,又因差事便利,和贾政相识。
二人皆濡慕清流,亦喜读书,所以偶有往来。
贾家也因此,在无意间得知秦业收养了一女,有倾国倾城色。
宁府,因而与其结亲……
这些,都是贾蔷从原身记忆中所得。
再联想前世一些红学教派的说法,总让他有种空穴不来风的感觉。
虽然贾蔷前世对于刘心武乃至周汝昌之学说,并不悉数赞同,有些还很不以为然,但秦可卿之身世,以曹公草灰蛇线,伏线千里的笔法,对于可卿闺房的描述,和丧礼上棺木的述写,若说只是白描,恐让人难以服众。
再者,养生堂里的弃婴,有不少都是青楼女子珠胎暗结后,生下来无法抚养,才送去养生堂的。
若可卿只是普普通通一养生堂弃婴,哪怕她有倾城颜色,也绝无丝毫可能成为一座国公府的嗣主母,一门双公之贾族的未来族母。
道理上讲不通……
贾家难道就不怕娶了一个青楼妓子之女?
古人远比前世之人,更在意门户血脉之贵贱。
当然,这一切仍只是猜测。
因为若说可卿是义忠亲王之女,完全不必藏在贾家。
连义忠亲王的亲子,如今都活的无比自在,封了一字郡王,将来必是要上亲王的。
又怎会容不下一个孤女?
没道理的很……
心思百转间,秦家老仆打开了大门,迎了贾蔷一行人入内。
待入正房,于病榻前,看到已经不省人事的秦业。
郎中上前诊治稍许后,没多久,就起身摇了摇头,道:“已经药石无医了。”
贾蔷问道:“可能清醒片刻?”
这位曾在贾家用针法救醒贾蓉一刻钟的老郎中却摇头道:“惭愧,这位老大人和蓉大爷的情况并不同。蓉大爷是病在体魄,而这位老大人,则是病在心窍。又经……”
说了好一大篇,总而言之,就是无能为力了。
贾蔷闻言,虽十分遗憾,却也不会强求。
可卿的身份是甚么,重要么?
其实也没那么要紧。
贾蔷道:“天命如此,不可强求,尽力了就好。还有一年轻的,也劳烦许大夫了。”
郎中忙道不敢,跟着老王头去了秦钟房。
贾蔷对王妈妈道:“嬷嬷不必在此,也过去看看罢,需要甚么过来言语一声。”
王妈妈闻言,也没怀疑甚么。
为了给秦家一老一小看病,家里早就过的海干河尽了,又没旁的传家宝,不虞被偷去甚么。
不过王妈妈却想不到,她刚出门,贾蔷就对身边的商卓和李婧道:“找一找,看看有没有暗格或是隐秘箱子,藏着私密信件之类的东西。”
商卓、李婧摸不着头脑,却也还是依照贾蔷的意思,凭着江湖经验,四处摸索起来。
甚至连昏死过去的秦业睡的床榻都没放过,可惜,一无所获。
贾蔷叹息一声,心里却明白,没收获才是正常的。
果真有甚么极私密的勾当,贾家和秦业就是再蠢,也不可能留下笔墨来……
不过,就当贾蔷已经放弃时,却忽然听到李婧蕴着惊喜的声音传来:“爷,来看这里!”
贾蔷猛地回头看去,就见李婧跪在墙角一边,正将一块方砖翘起,露出下面一个木匣子。
商卓也走了过去,一拍额头悔道:“我刚就觉得这块砖有些不平,凸出来那么一点点,还想着过会儿再来查。”
李婧“嘁”了声,将尺许见方的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提出来,然后又赶紧将地砖盖好。
贾蔷接过木匣子,看到上面挂着一个金锁,金锁上绣着龙凤纹路,眼睛就眯了眯。
李婧上前,也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根绣花针,在金锁上捣腾了片刻后,金锁竟然开了。
贾蔷隐约记得,古锁和前世的锁好像原理不同来着……
不过眼下不是理会这个的时候,李婧让贾蔷退后,她也将箱子开口方向转到对面,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木匣子。
万幸甚么也没发生,商卓转到木匣子方向看了眼后,对贾蔷点了点头,李婧方将木匣子又转过来。
入目处,那片锦灿,让贾蔷微微眯了眯眼,他上前一步,拿起木匣中物,竟是一件……金丝白纹海棠花雨宫锦裙。
宫里宫妆的花绣,都是有大讲究的。
最高等的,唯有太后和皇后,可着百花之王牡丹绣裳。
接下来的,便是海棠、荷花、芙蓉和并蒂莲。
只皇妃可衣。
也就是说,这身金丝白纹海棠花雨宫锦裙,是皇妃所有。
“爷,下面还有一玉佩。看着……也像是宫中所有。”
李婧显然也想到了甚么,将那块双凤朝阳玉佩,递给了贾蔷。
贾蔷接过看了看后,在凤尾处,看到了一个刻字:
秦!
贾蔷:“……”
正当他心里震动时,听到庭院里传来一些动静,轻吸一口气,将玉佩放在袖兜里后,对李婧道:“将宫裳收好。”
李婧闻言,忙将那件金丝白纹海棠花雨宫锦裙折叠好,撩起衣襟前摆,绑在了小腿上。
一行人出了正屋,就见王妈妈激动走来,落泪道:“谢天谢地,哥儿总算保住了!”
“醒来了么?”
“醒来了!醒来了!”
贾蔷点了点头,往东厢行去。
入屋内,就见一榻、一桌、一椅,还有半面墙的书橱。
榻上,秦钟卧在那,巴巴的看着贾蔷。
贾蔷本是最烦这种弱鸡男,不过念及其姊不易,顿了顿还是淡淡问道:“经历一遭生死,可有甚么所得没有?”
秦钟已是知道其父快不妥了,心中悔恨之极,落泪道:“我乃无用之人,以前自觉见识能为高过世人,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再不该,连老父汤药银子也拿不出。”
贾蔷闻言,轻挑眉尖,道:“果真有此领悟,也不枉经历这一遭。好好养病罢,既然救了过来,以后自有你发奋的时候。至于汝父,天命如此,非人力可强为之。”
又叮嘱郎中好生用药,不必顾惜银钱,需要甚么好药,自去国公府取便是。
说罢,带人离去。
……
“小婧,去查一查,上一代宫里可有一位姓秦的皇妃。又有何秘事……”
出了秦家,贾蔷轻声对李婧说道。
李婧闻言,犹豫了下,方道:“爷,非我不肯用心。若是江湖事,怎样都可想办法查的出来。可宫闱秘事,我担心用力过猛的话,会引起中车府府卫的警觉。如今咱们都是绕着他们走,井水不犯河水。一旦过了河……”
贾蔷闻言立刻道:“罢了,暂且别惹他们。此事我另想法子……回头把秦业屋里那个坑添实了。”
李婧忙道:“这个容易。”顿了顿又道:“爷,那一对老仆夫妇俩……”
贾蔷想了想,道:“过些日子,秦钟养好病后,丢进亲卫里操练一番,然后扔去族学继续操练。这对老夫妇,接进府里,当秦氏的使唤人。等闲不要让他们出府,留心有没有可疑人接近。”
李婧闻言,点了点头后,又头一回没好气的白了贾蔷一眼。
可卿她也见过,论颜色,即便李婧身为女人,也不得不承认,可卿之美,之风情,当数世间第一。
至少,在她所见过的女人里,无人能出其右。
那股风情,别说男人,连她这个女人,有时都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甚么叫做祸水?
想来也无过如此罢。
但说到底,可卿也是贾蔷的堂嫂……
如今又牵扯出这样的惊天秘事,说不定麻烦的事还在后面呢。
贾蔷自知理亏,讪讪一笑,没有多言。
李婧自也不会多说甚么,贾蔷若不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容她一个妾室,操持这样大的势力,在江湖上纵横睥睨。
更不用说,还会许她一子姓李……
罢了,无非是多用些心,替他将危险和隐忧,抹杀在萌芽中罢。
爷们喜欢美色,原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总比那些豪门公子,附庸风雅,顽弄清秀些的小厮、戏子强……
再者,怎样也只是无名无分的,并不碍着谁。
……
回到宁府时,贾蓉的棺栋已经出府,送往了家庙。
李婧小声道:“爷,你瞧着罢。今儿你不送贾蓉的棺木,反倒去忙活贾蓉老婆娘家的事。咱们东府的名声,多半会再美几分。”旁人可不知道,贾蔷今日前来是为了探究可卿身世之谜的。
贾蔷皱眉“斥”道:“你懂甚么?我是故意这样做的。兵马司那些家属的婆婆嘴,威力之大我都没想到。如今在东城民间,我都快成圣人了。我一个武勋,要点好名声可以,可要那么好的名声,岂不犯忌讳?所以,故意自污一些。这良苦用心,旁人不知道,你也不明白?”
这话说的……商卓都笑了。
呵,男人。
李婧用眼神回应了贾蔷一句后,转身离去。
她知道,贾蔷必是要去见可卿的。
果不其然,等商卓也离开,去马厩附近训练亲卫后,贾蔷直往可卿院而去。
……
“你怎么在这?”
可卿屋内,贾蔷入门后,就看到尤三姐居然在此,因而皱眉问道。
尤三姐面色一白,未想到贾蔷厌恶她至斯。
可卿忙解释道:“三姨母是来看看我的。”
见尤三姐要走,贾蔷摆手道:“我就这么一问,你走甚么……我说两句话就走。”
拦住尤三姐后,他对可卿道:“秦钟救过来了,也是好事,经历这一遭,他倒是明白要立志功名,争个荣耀显达了。”
可卿闻言,自是高兴不已。
不过,却听贾蔷又遗憾道:“秦老大人却是没法子了,主要是春秋太高,郎中去的时候,已无回天之术。”
可卿闻言,俏脸瞬间惨白,一双幽眸中,泪光点点,满是心碎,缓缓跪倒在地,泣了声:“爹爹!”
“诶!”
贾蔷叹息一声,不过尤三姐总觉得这声应该是“唉”,不该是“诶”。
这般应法,倒像是人家喊“爹爹”,贾蔷来当一般。
贾蔷没发现尤三姐有些古怪的面色,而是劝道:“老大人年事已高,又素来体弱多病,还得教养秦钟,十分苦累。如今撒手人寰,一来天命如此,二来也不必再受这般苦累,所以你也不必太伤心。若不好好保养身子,果真连你也累倒了,日后怕是没人照顾秦钟。”
可卿闻言,心中痛楚稍减,往秦家方向叩首三下。
虽然她极想回秦家,再看看秦业。
可是也知道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贾蓉若是没死,她尚有可能,央求贾蔷带她回秦家,见见老父。
然贾蓉刚死,她此时回秦家,那简直是在打贾家的脸……
而贾蔷见她如此痛苦,心中也理解。
毕竟她虽只是秦业夫妇抱养回来的,却一直疼爱如亲生。
即便后来有了秦钟,也丝毫没有耽搁二人对长女的疼爱。
后来秦业妻早丧,秦业并未续娶,一人将一双儿女拉扯长大。
这种慈父,对可卿来说,应该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如今得知秦业将死,她又岂能不难过?
指了指可卿,让宝珠、瑞珠两个丫头将可卿搀扶起来后,贾蔷顿了顿,轻声道:“我现在得往家庙那边走一遭,等夜里,再来接你,去秦家见见秦老大人和秦钟,可好?”
可卿闻言,大为震动,美眸满是感激,甚至不可思议的看向贾蔷。
只是,虽大为意动,可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好,让人知道了去,会……连累叔叔的。”
贾蔷笑了笑,道:“我有甚么好连累的?行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好好养好身子骨,别病倒了就是,我先去忙了。”
说罢,又与一旁的尤三姐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去。
……
PS:再说一回,更新时间改了,第一章中午两点,第二章晚上七点。谢谢大家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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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不要让秦氏受委屈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进来时,贾母脸色并不好看。
昨儿她还特意叮嘱了,今日贾蔷送棺出府去家庙时,带上宝玉。
没想到,今儿一早左等右等不来,再派人一打听,贾蔷居然让贾蓁,贾萍,贾藻,贾芬几个小辈就护着棺栋出了府,送去了家庙。
原以为贾蔷仍在记恨贾珍之事,她还专门打发了鸳鸯去请,准备好好劝一劝。
谁知道鸳鸯回来竟说,贾蔷根本不在府上,跑去秦氏娘家,探望秦氏父亲和兄弟去了。
兄弟出殡不去看,跑去兄弟媳妇的娘家做好事……
小狗肏的下流种子!!
贾母得知消息后,心里是真的恨着骂了句!
她是见过可卿的,也知道生成那样颜色的女人,若是有机会,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住。
贾珍那畜生还是当公公的,不也想方设法想弄上手?
若不是他想身心两得,怕早就上手了。
这种事,高门大户大家子里,真不是甚么鲜见的事。
自皇宫起,到宗室诸王王府,再到下面世勋豪门贵族,贾母这一生听多了这样的事。
其实,打贾珍暴毙,贾蓉又瘫又废,贾敬被圈,而贾蔷入主宁国后,贾母心里早就料到了会有这种事发生。
却也没当回事……
又不会占着名分,只要别弄出人命来成了丑闻,“兄终弟及”也比让尤氏、可卿醮夫再嫁的强。
连个寡妇都留不住,那才会让贾家颜面扫地。
可再怎样,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罢?
贾蔷自然知道贾母脸色为何那样难看,他见礼罢,难得主动关心道:“宝玉已经去了么?我来接他去家庙。”
贾母阴沉着脸,忍无可忍道:“我看你就是愈发无法无天,恣意妄为!你看整个贾家,如今都拿不住你,便想做甚么就做甚么,连一点顾忌也没有!你就算不顾忌我们,你总要给自己长点脸罢?今儿是甚么日子,你兄弟出府,你跑去你兄弟娘家做甚么去?”
贾蔷无奈道:“秦家突然来人报急信,说秦氏她老子不行了,兄弟也要不行了。贾家还指着秦氏为贾家守一辈子,当初大婶婶家的事那么棘手,我为啥也管了?不就是因为亏欠人家嘛!还有尤大奶奶的两个姊妹和她的继母老娘……你老果真能松口,愿意让她们出门另嫁,我一准高兴!”
“放屁!”
贾母花白眉毛都竖了起来,骂道:“这样的话,你敢同她们说?你这是逼她们死啊!”
贾蔷忙道:“当然没说,我又不傻。所以嘛,待这几位的时候,我比待旁人多些耐心。我毕竟是贾家族长,她们这样年轻就一直守着,所以格外宽容些。人家老子兄弟都要不行了,这个体面总该给是不是?”
贾母被说的没脾气,倒也忘了问,她这老南瓜瓤子也为贾家守了十来年,怎不见贾蔷优待史家?
贾母沉吟稍许,道:“秦家那边如何了?”
贾蔷摇头道:“秦老大人肯定是不成了,去的时候已经人事不知不中用了,倒是小的,虽然还是半死不活,但小命总算还是保住了。至于能不能活下来,看他自己的造化罢。”
贾母闻言,眼中也是不落忍,问道:“好端端的,怎就到了这个地步?”
贾蔷也没瞒,将智能儿的事说了遍,最后道:“水月庵的事,我一直没顾得上。只隐约听说私下里闹的很不像,回头让人去整治一番。”
贾母闻言,头疼的捏住眉心,骂道:“你们这些爷们儿,有一个算一个,不管是偷的抢的,脏的臭的,但凡能下嘴的,就没一个安生的。甚么好下流畜生,为了一个姑子,差点闹出两条人命!”
贾蔷想了想,摇头道:“此事还未必怨得了那智能儿,秦钟自己许愿给人家,骗了人家,回过头来人家走投无路寻上门来,还被赶了出去……我已经让人去寻这姑子的下落了,她是私逃出来的,被赶出来后,哪里能得个好下场。贾家能积一份阴德,就积一份阴德罢。回头赶紧把家庙里那些腌臜事料理清楚,都甚么顽意儿。”
不止如此,原著世界里,惜春的结局是出家为尼,而她却和智能儿是好友,并顽笑过要剃了头陪她一道做姑子去。
这里头,到底有没有因果,谁又知道?
贾母懒得理会这些,道:“你自去忙你的罢,别忘了替我往秦家会二十两银子的白礼。”
贾蔷点点头,正要往外走,忽地顿住了脚,此刻荣庆堂上唯有贾母和鸳鸯二人,其她婆子媳妇丫头难得不在,就见贾蔷似无意般,回头问道:“老太太,我前儿隐约听人说了句太上皇有一位姓秦的皇妃,可如今宫里的太妃,没人姓秦啊,是不是那嚼舌根子的人弄错了?”
贾母闻言一怔,仔细想了想,随后摇头道:“国公爷在的时候,宫里那些事,我原不怎么理会。如今年纪大了,也记不得了。太上皇一生嫔妃不知多少,我哪记得住?不过,你倒是可以去问问姨太太,薛家当皇商,和宫里联系素来紧密些,也关注的多些。”
指着宫里的脸色吃饭,岂能不上心?
贾蔷点了点头后,再不多留,转身出去。
他走后没多久,贾母忽地皱起眉头来,面色也微微变了变,想起了过往的一些旧事来。
又喃喃自语问道:“好端端的,怎问起他来了?”
……
贾蔷带人前往家庙,此时家庙处已经聚集了百余贾家族人。
贾蓉毕竟是宁国长房嫡孙,他的死,不可能悄无声息。
莫说贾政,便是贾代儒、贾代修二位,都乘车过来看一看。
然而贾蔷过来,第一句话就将诸人震的不轻:“蓉哥儿死了,且先停灵在这。过几天等敬太爷走了,一并操办罢。”
一阵兵荒马乱后,贾政急道:“蔷哥儿,这话是怎么说的?敬大老爷上月不是还好好的么?”
贾蔷道:“敬大老爷每日里炼丹修道,那些丹啊丸啊,都是甚么顽意儿,你们没听说过?连太上皇都……总之,我昨儿才去看过,敬太爷每日里饭也不吃,只用那些丹药,想着早点羽化成仙。连觉也不睡,就守着丹炉。”
贾政跺脚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合该好生劝劝啊!”
贾蔷眉尖一挑,道:“二老爷去劝,正好你们还是平辈。昨儿我去劝,差点就让敬太爷给打了,幸亏焦大拦着。如今敬太爷是六亲不认,谁敢不让他修道炼丹,谁就是他的生死敌人。”
贾琛叹道:“太爷是被那群和尚道士给弄的入了邪魔了,唉,怎就想不通呢?”
贾现摇头道:“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将相都想不通,越是聪明的人,越是自命不凡的人,才会越想不通。你想想,如咱们这样寻常的人,才会这样想,别人炼不成,得不了道,咱们必然也炼不成,得不了道。唯有那极聪明之人,便会以为别人做不到的,他能做到。越是这样想,越钻里面去了。这样的人,谁也劝不住!”
众人闻言,都觉得大有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等贾敬罢。
一个个先同贾蔷见了礼问了好后,就都散了。
如今贾族里不听话的刺头,要么在黑辽庄子上挖地,要么在哪个林场伐木,还是举家的那种。
留下的,都是懂事的……
而见连贾代修、贾代儒两位硕果仅存的代字辈的老人,都乘着马车走了,贾政就彻底无可奈何了。
贾代修、贾代儒两人,不过是贾家支脉,就因为辈分高,贾蔷每月供银供米,虽然不多,但也足以养老。
再加上他们的子孙后辈,也都规劝二老,不能得罪贾蔷,被打发到辽东的族人就是前车之鉴,萝卜加大棒,族内再无异声。
贾政自忖只凭他自己,又能如何?
也坐上车,带着贾环回城了……
贾蔷看着一直躲在人后的宝玉,奇道:“你怎么不跟着回去?”
宝玉没好气道:“你惹得老爷一肚子气,我跟着回去,还不被骂死?”
贾蔷笑道:“那你准备留这陪蓉哥儿?”
“……”
宝玉闻言,气的想动手。
见他一副受气包模样,贾蔷警告道:“在外面就少装!老太太吃你这套,在这不好使。”
宝玉扯了扯嘴角,喊了茗烟牵过马来,翻身上马道:“你就盼我去学里,好留你一人在家里热闹,我劝你死了这份心罢!”
贾蔷哈哈一笑后,摇头道:“宝玉,等老太太没了,大老爷要搬回荣禧堂怎么办?再过几年,大老爷和二老爷这一辈人也都没了,贾琏让你也搬出去,你到哪去?等兰哥儿,对了,下半年贾环也要重新入学,一个个都长进了,为官做宰,只你一个平头哥,等年纪再大些,你又如何自处?我若不是拿你当个朋友,哪会一回回的浪费唾沫,说这些事?你自己思量罢。”
宝玉骑在马上,苦闷道:“你说的这些,我何曾不知道?只是,那些劳什子四书五经,我闻着就是臭的,看一眼就觉得头疼,如何能进学得下去?”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不喜欢出门应酬,那些经济仕途之道,我也厌恶的紧。”
贾蔷也上了马,笑问道:“那你可曾想过,将来能做甚么?”
宝玉叹息一声,苦闷不语。
贾蔷忽地笑道:“你可曾看过《白蛇传》?”
宝玉没好气道:“知道是你写的……不过,确实写的好,倒是翻了不少遍。”
贾蔷笑道:“你可愿也写一篇试试?”
宝玉闻言,登时迟疑道:“我?我行么?”
贾蔷双腿一夹马腹,马匹往前行去,宝玉跟上,就听贾蔷笑道:“怎么不行?学着写呗。你素来喜好杂书,看的也不少,鬼神志异你也通一些……这样,你专以女人的视角去写,你不是最遗憾这辈子不是女孩子么?你在书里写的主角就是女的,你就把自己当成女的去写。我给你出个思路,譬如你突然死了,魂儿一下穿越到前朝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身上。然后那些王爷啊太子啊都爱你,爱疯了那种……”
周围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当初被贾蔷打惨了的茗烟,都笑的快坐不住马了。
宝玉原本还满怀兴致,听的眼睛放光,可看到周围人都笑了起来,登时不好意思了。
再见连茗烟也笑,愈发羞恼,一鞭子抽了过去,虽未用力,还是抽的茗烟“哎哟”“哎哟”的直叫唤。
宝玉骂道:“好你个反叛肏的,连你也敢笑我!”
一旁贾蔷劝道:“我可没开顽笑啊,你写的好了,正巧我手里有一个书斋,可以版印,专卖给那些闺阁女孩子们看,她们最爱看,百姓家的女孩子也爱看,卖了大钱,到时候你就能凭自己的能为立足了。说不定,还有不知多少闺阁姑娘喜欢你的才华,非要和你做朋友呢。”
这番话,让宝玉连半点抵抗力都没有,连连点头道:“此事,容我回去再想想。”
贾蔷见他意动,知道这事成了八成,笑的肚子疼,面上却不显,一甩马鞭,往城里纵马而归!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贾蔷自城外返回,都没送宝玉回府,就直接打马来了林家。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贾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就只有林如海了。
这个老人,当真给了他最无私的爱护。
见贾蔷礼罢坐下,就着梅姨娘送来的香茶一饮而尽,一旁黛玉取笑道:“如此牛饮,岂不浪费了爹爹的好茶?”
贾蔷笑道:“回头我再给先生寻摸些更好的……”见黛玉撇嘴,他笑道:“你别不信,下面人在福建武夷山发现了一株老茶母树,生在悬崖峭壁间的一条狭长岩罅内,岩顶终年有泉水自罅滴落。每天,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日照。啧,可采摘的茶叶,可号称茶中之王!我已经让人采摘了些,等炒好了就送进京来,都送到先生这来。妹妹也说了,我吃了都是牛饮。”
黛玉闻言,又欢喜,又不好意思,嗔道:“你自己的茶,随你怎么牛饮就是。”
贾蔷笑道:“我的不就是你的?”
林如海在一旁,觉得这茶有些吃不下去了,索性将茶盏放在一旁,问贾蔷道:“贾蓉是怎么回事?”
贾蓉死了,贾蔷当然会派人到林府来知会言语一声,这是起码的尊重和礼数。
贾蔷将事情说了遍,最后道:“已经送去家庙了,原想着等明儿国丧罢,就埋入祖坟,可昨儿晚上去看敬太爷,发现敬太爷吃丹药吃的,觉不睡,饭不吃,每日只用些他自己炼的丹药。我寻思着,也没几天功夫了,索性等他一道办罢。”
林如海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没预料到贾敬也要不行了,缓缓道:“若是如此的话……你这亲事,怕还要再等等。”
贾蔷闻言,看了眼低下头,俏面羞红的黛玉,而后小声道:“先生,贾家是武勋将门之族,并不在意这些。”
林如海无奈道:“你若寻个将门女倒也罢,贾家不在意,我林家也不在意?便是我林家不在意,人家尹家呢?尹家还要更重一些。”
毕竟,尹家嫁的才是大房。
贾蔷点点头道:“那就再缓缓就是。”说完此言,他对黛玉和梅姨娘赔笑道:“姨娘,妹妹,我有些朝廷上要紧的事要和先生商议商议,您二位要不……”
梅姨娘啐笑道:“哪个愿意听你说那些?”
黛玉也恼:“你想说,我们还不想听呢!”
话虽如此,二人还是站起身来离去了。
不过临出门前,黛玉又回头问了句:“今儿可留饭不留?”
这种送命题……
“当然!这还用问?”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却是抿嘴一笑,扭身离去。
等二人走后,贾蔷面色却是瞬间严肃下来,道:“先生,贾蓉今日出府,原本我是准备亲自去送的。不想贾蓉妻子秦氏娘家来人,说其父秦业和其弟秦钟都不行了,来求个主意。这种事,本该打发个管事请了郎中去就是,可那王妈妈却说,秦业弥留糊涂时,说了些义忠王府和血脉的糊涂话……
我听了很是不安,就亲自走了遭。先生,你是否知道,当初宁府怎会选秦氏女为长房长妇?秦氏不过是养生堂保养来的孤女,身份来历很是不明白,怎就能嫁入国公府当蓉大奶奶?还有,我带人亲往秦家,在一处地砖下的木匣子内,发现了这个!”
说罢,贾蔷将袖兜里的那块刻了“秦”字的玉佩拿出来,放在林如海面前。
林如海面色十分凝重,拿起双凤朝阳的玉佩仔细端详了起来,看到那个“秦”字时,眼神愈发肃穆。
贾蔷又道:“对了,那木匣子里还有一席金丝白纹海棠花雨宫锦裙。”
林如海闻言身形微微一震,目光看向贾蔷,轻声道:“当年的事,偶有些传闻出来,我并不十分清楚。不过,也有些耳闻。只是时日久了,也记不清了。但即便果真有甚么,如今是隆安朝,连太上皇都驾崩了,义忠亲王也薨多时,就不要深挖了。另外,务必保证那秦氏在宁府,不要受了委屈。果真有一日,此事重见天日,她的话,很关键。蔷儿,你明白为师之意?”
贾蔷点了点头,道:“先生放心,果真有那一日,也不会让她指责贾家无义的。”
林如海点了点头,将此事放在身后,提起明日事来:“宫里边,九华宫那边又闹将起来,这一回,太后必是要看到义平郡王才肯罢休。有人传谣言到她耳朵里,说义平郡王已经遇害……”
贾蔷闻言唬了一跳,道:“不会罢?!”
林如海摇头道:“怎么可能?只是染了风寒病倒了罢……病的稍微有些重。明日义平郡王若是拖着个病体去送大行皇帝,让太后娘娘看到了他的病容,就麻烦了。明日你去宫里,一定要少说话。”
贾蔷不解道:“先生,和我有甚么相干?”
林如海也是无奈的摇头道:“你莫忘了,你毕竟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这个名号,大多时候已经没甚么用了,但要看谁来用。”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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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丑闻
膳堂,一张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鸟圆桌旁。
桌边设一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插屏,屏风后则是一对青花白地瓷梅瓶。
屏风内,则有一双青玉紫竹灯台。
灯台上笼着玻璃罩,烛光照的满堂明亮。
林家的富贵,从不似贾家那样张扬,非龙即凤。
而是于文雅中,透出不俗的清贵。
贾蔷捧一青莲握足碗,一气吃了四碗饭还要添饭。
黛玉在一旁边用筷子夹着米粒吃,边看他笑,见紫鹃添了饭过来后,取笑道:“你可慢些吃罢,哪有这般吃饭的道理?”
梅姨娘忙忍笑道:“姑娘怎还嫌哥儿吃的多?”
黛玉笑出声道:“吃这样多,也不见长胖些,可见都白吃了。姨娘你瞧瞧他的肚子,也不见鼓起来,这饭都到哪里去了呀?”
梅姨娘也笑,林如海则道:“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理应多吃些。”
黛玉笑道:“爹爹你不知他,早上吃的才多呢!又是牛乳,又是馒头,又是牛肉,又是小菜,满满当当一桌子,他能全都吃完。”
林如海闻言,也有些惊奇的看了看贾蔷。
似在担心,这孩子该不会有甚么毛病吧……
贾蔷在三人异样的目光中,吃尽第五碗饭后,又端起旧窑十样锦的茶盅,一饮而尽,算是吃饱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吃到哪去了,不过确实长高了不少,力气也大了许多,应该是好事。我饿了总不能不吃饭罢?”最后一句是看向黛玉说的,不无委屈。
黛玉忙道:“谁说不让你吃了,可你也不能吃的那样快,如此身子如何受得了?”
贾蔷笑道:“这无妨,从来没觉得难受过。”
林如海闻言,羡慕道:“到底是年轻好啊!”
到了他这个年纪,尤其是身子状况还不好,那真是多吃一口都难克化。
说到这,梅姨娘忽然想起甚么来,问贾蔷道:“蔷哥儿,你通些医理,可知道为何你先生用完饭后,总是止不住的困顿?眼皮睁不开?偏生用完饭后,最不能躺下睡着。太医来瞧了,也没瞧出甚么名堂……”
黛玉先是担忧,听到最后又笑道:“姨娘真当他是神医不成?太医不知道的,他能知道?”
贾蔷却眉飞色舞道:“林妹妹,你还别说,太医未必知道这个缘由,我还真知道。”
“你真知道?”
梅姨娘稀罕问道。
林如海也挑了挑眉尖,看了过来。
黛玉的目光则有些微妙,贾蔷果断举手道:“我这些西洋医理,可不是为了讨好尹家才学的,这才多点功夫,想学也学不了那么多。”
黛玉似笑非笑道:“如此岂不更巧?”
贾蔷:“……”
见贾蔷无言以对,梅姨娘在一旁同林如海笑道:“我常问紫鹃、雪雁一些关于哥儿的事,问姑娘肯定听不到坏话。原以为,蔷哥儿口舌功夫已经不输任何人,从不肯吃亏。没想到,姑娘还能治他!”
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道:“蔷儿让着她罢。”
黛玉不服,撇了撇嘴,道:“才没有呢。”
贾蔷干咳了两声,岔开这茬,解释道:“西洋郎中认为,人能清醒,能行走,能做事,全是因为鲜血将各种养分送到各处。若是缺了血,那人就要昏迷,就做不成事。血液在人身体各处分布的都很均匀,原本都相安无事。脑袋里的血,给头脑提供养分,让人保持清醒和思考。
而肚子里的脏器上的血,譬如胃上的血,提供养分供胃消化饭菜。如果胃好呢,正常的血液供应就能让饭菜能够克化。若是胃不好,克化不动,那胃就要加大力气去克化。如此一来,就会消耗许多养分。胃部的养分不足,便会挪用其他部位的,譬如头部的。如此一来,人吃完饭,尤其是吃的太饱,就容易瞌睡。”
梅姨娘听完后,同林如海惊奇道:“这西洋番子,还真有些名堂。听起来没有咱们中原的郎中说的玄乎,可勉强似乎也能说的通?”
林如海缓缓颔首,笑道:“虽蛮夷之国,然火器锋锐,自有可取之处,不可小觑……”
梅姨娘虽看出林如海不大想谈这些,还是又问贾蔷了句:“那该如何缓解?”
贾蔷笑道:“既然是胃口不好,多养养胃,也就好了。先生眼下是太累了,过了这段,应该能好一些。”
梅姨娘闻言放下心,起身去准备汤茶,就听林如海对贾蔷道:“贾雨村已经进京了,过了国丧,多半会去贾家拜会你,到时候,你当明白如何为之?”
贾蔷闻言苦笑道:“自然知道……唉,近来先生事情多,我这当弟子的也不轻快。东城要收尾,该评比的评比,该分官的分官。再加上几场葬礼……贾蓉的好说,敬太爷的却麻烦,还得再饶上一个秦氏之父。先生,有一事我一直想不通……”
林如海笑了笑,问道:“何事?”
贾蔷道:“男人没了妻子,可以续弦再娶。那女人年纪轻轻没了丈夫,怎就容不得改嫁?我知道里面有个守节的问题,可男人怎不用守?贾家西府的大婶婶李氏、东府的大奶奶尤氏,还有贾蓉的妻子秦氏,一个个才多大点年岁,就这样枯守着。是不是有点残忍?”
林如海面色古怪的看着贾蔷,道:“你这话,可同老太太提过?”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怎么没提,今早上还提了,老太太差点没吃了我!”
一旁黛玉伏在桌子上笑,林如海也是无奈笑道:“如你这般想的,还真是凤毛麟角。女子守节,和男人不做贰臣,是一个道理。这原是天经地义的事,还有甚么想不通的?这是大节,大义,动摇不得。蔷儿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做你的事罢。对了,明日你多半不会轻快,务必要仔细着些。甚么话该说,甚么话不该说。甚么事当做,甚么事不当做,你心里当要有数。”
贾蔷闻言苦笑道:“先生,为人臣子的,何曾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更何况,弟子又非正经科甲考出来的清贵功名,是恩封勋臣,且宫里口口声声不拿我当外臣子弟……既然受用了诸般好处,这个时候还想退路,怕是两边都不得好。”
林如海闻言,叹息一声,看着贾蔷道:“也难为你了……罢了,你自己仔细斟酌就是。去罢,早些回去准备准备。办丧的时候,多选几个族里老成些的去操持,你也多歇息歇息。得闲,还是要多读书。甚么时候,都不要忘了读书明理。”
贾蔷起身领受教诲后,问黛玉道:“明儿我从宫里出来,接你去贾家住两天?”
黛玉心动了稍许后,还是婉拒道:“爹爹近来太辛苦,我若不在,姨娘一人劝不住他用饭、休息。你回去了,也多保重些才是。”
贾蔷哈哈笑道:“这点妹妹放心,不管甚么时候,也不拘好赖,我总是能吃饱的。”
黛玉闻言,抿嘴一笑,似乎认为贾蔷能吃,也是一种值得骄傲的事。
二人对视稍许后,贾蔷告辞离去。
……
贾蔷回到东府时,天色已大黑。
他让人直接备好马车,由婆子牵引至可卿院门口候着,他则进院内叫人。
没进院门就看到宝珠候在门口张望着,看到贾蔷后惊喜道:“侯爷可来了!”
抄手游廊上,瑞珠远远看到贾蔷进门,也是喜的不得了,进了里面去告知可卿。
贾蔷随宝珠一道上了游廊,在门口处,看到从里面出来的可卿。
可卿面上不施粉黛,着一身纯白亚麻夏布长袍,眸眼间的幽怜心碎,让人动容。
贾蔷也不知怎样劝,便道:“等许久了么,那现在就出发罢。”
可卿含泪幽眸感激的看了贾蔷一眼后,就跟在他身边,一道往外行去。
因要避人耳目,小些动静,所以只带了宝珠一个丫头。
待主仆二人上车后,出了宁府,贾蔷带亲卫骑马护从,赶往南城朴义街,秦家。
因明日便是太上皇出殡景陵之日,所以今夜各官坊街道,皆有兵丁把守。
若非贾蔷亲自带路,今夜任何于内城驰骋之车马,必会接受盘查拿问。
即便是贾蔷,也一路自报了几回家门,方至南城。
到了秦家,马车直入二门,可卿于二门前下马。
看着幼时熟悉的场景,又感物是人非,恩父即将离世,还未进门,可卿便已是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人间至苦,莫过于此。
宝珠、王妈妈搀扶着可卿入正房,进了里间,就看到秦业已是进气少,出气多,眼见不成了。
可卿跪于榻前,悲声痛哭起来,声声泣呼“父亲”二字。
许是因为心中惦记,难放执念,又许是亲情养恩太重,总之,原本眼看就要不成了的秦业,听到这一声声摧断肝肠的唤声后,竟然颤了颤眼皮,缓缓睁开了眼。
贾蔷见之瞪大了眼,担心秦业说出甚么骇人的话,便赶人道:“嬷嬷和宝珠先出去,让秦老爷和嫂嫂说话。”
王妈妈和宝珠不敢违拗,只能出去。
可卿见秦业醒来,激动的都不知该说甚么才是。
贾蔷上前,沉声道:“秦老爷,贾敬、贾珍、贾蓉祖孙三代都没了。嫂嫂如今住在宁国府平安无事,过些日子,还将秦钟接过去,好生管教,让他成才。你老还有甚么话要说没有?”
秦业几回回张嘴,都发不出声音来。
最后只能悲切的看着可卿,可卿哭道:“爹爹放心,女儿如今过的很好,并无人欺负。我已经托了叔叔,等钟儿身子养好一些,就将他带进国公府,磨炼磨炼再送入贾家族学里长进。钟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必能成才。不会辜负,爹爹和娘亲的厚望。”
秦业慈爱和痛惜的眼神一直看着可卿,虽说不出话来,可那份不舍和不放心,连贾蔷一个外人看了都为之动容。
他不知道,秦业当初是为甚么收养了可卿。
但人非草木,一手将可卿从襁褓稚女养大,并送之出阁,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疼爱,无人能知。
当然,贾蔷以为,除了这份亲情外,其中未尝没有一些其他的深意。
可卿的身世成谜,但必然是不简单的。
以目前的线索来猜测,怕是极有可能,是“废太子”义忠亲王和宫里一位姓秦的皇妃所生。
若果真如此,那才是天家最大的丑闻。
可若是如此,贾家和秦家为何会帮着掩藏可卿?
再想想林如海曾说过,当年的事十分复杂,义忠亲王之贤太子的姿态,为朝野所敬仰。
莫非,贾敬和秦业是义忠亲王旧部?
这个想法,端的吓了贾蔷一大跳。
若是如此,莫非贾敬分明考中了进士,却弃之不顾,反而去城外修道,便是因为义忠亲王被废的缘故?
秦业那么多年一直当着七品小官,每回京察都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而获责……
这二人,是不想做贰臣么?!
顺着这个逻辑再往下推下去,贾家后来参与义忠亲王嫡子谋逆,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哪怕贾家出了一个贵妃,可这贵妃后来失宠,还暴毙了。
贾蔷脑中飞快转动,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推演。
他觉得,前世贾家,便极有可能按着这个路数,往抄家灭族的路子上一路狂奔!
万般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好在,因他的出现,宁家爷孙三代早早的领了盒饭退场。
贾政也被他和贾母联手敲打的,知道了轻重好歹。
贾赦干脆被他废在了榻上起不得身,连一等将军金印都被收缴了。
这条死路,已然不通!
秦业最后的目光,是看向贾蔷的。
里面似有探寻之意……
只可惜,贾蔷目光始终平淡相对,毫无对暗号的意思……
见此,秦业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遗憾……
看着秦业慢慢合上了眼,在可卿的痛哭声中,贾蔷寻思起来,秦家藏有宫里那位“秦妃”的宫裙和玉佩,贾家会不会也藏着些甚么?
回去后,还是要让李婧去玄真观那边寻摸寻摸。
“好了,起来罢。秦老爷临走前见了你最后一面,也得知了秦钟还好,将来也有好结果,已经心满意足,不留遗憾和担忧了。他年事已高,儿女平安,算是喜丧。你只顾一味的悲痛,让老人也走不安心。”
贾蔷躬身下去,将可卿搀扶起来。
可卿哭的痛极,又哀伤道:“爹爹去了,钟儿也病着,连个料理后事的人也无,是儿女之不孝。”
贾蔷微笑道:“放心,秦老爷的身后事,我会料理的。”
可卿闻言,尽管此时心中悲痛,可听闻此言,仍忍不住一怔,痴痴的望向贾蔷。
若是,若是早先遇到他,那该多好。
“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贾蔷温声劝道。
可卿看着那双温润的眼睛里,蕴着柔和的关心神色,在这最悲苦的时候,恍若甘霖一般浇灌着她冰冷的心田,让她心中渐暖,感念不尽的唤了声:“叔叔啊……”
幽幽明眸中,泪光点点,眸光缠绵悱恻,似在倾诉万种幽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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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 闯宫!
留下贾芸处理秦家丧事,贾蔷就护送着秦氏回府。
只是刚至宁荣街,还未至宁国府大门,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马蹄飞踏的声音。
贾蔷勒马,亲兵列阵,商卓等如临大敌般看着后面。
未几,却见十来个大内御林,护从着一黄门内侍骑马飞奔而来。
一见这阵仗,贾蔷心里一沉,果然就见那黄门连马都未下,看到贾蔷明显惊喜一下,尖声宣旨道:“传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即刻进宫!!”
……
大明宫,养心殿。
贾蔷摸不着头脑的看着御案后面色铁青的隆安帝,身旁不远处站着宝郡王李景、恪怀郡王李晓、恪荣郡王李时和大气都不敢喘的恪和郡王李暄,另一侧,还有忠顺亲王李祐。
御案旁,尹皇后在轻抹眼泪。
“忠顺王,你去安抚宗室,让他们莫要传谣信谣,义平郡王在景陵养病,明日宗室去看了便知。还有,丽太妃殉了太上皇,是她老人家自己的主意,朕还能拦着不成?”
此言一出,贾蔷跪在地上,一股寒气从尾骨升起,直冲脑门,后背一片冰凉,全身汗毛炸起。
丽太妃,端重郡王生母,殉葬了?
至于劳什子自己殉了太上皇这等鬼话,却是一个字也没人信。
“天家无亲情”这句话,打前世起,贾蔷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可一直没有一个直观的概念。
当了今世,总算见到了甚么是天家,但一直以来,都觉得天家其实挺重亲情的。
不然,怎么处处以孝治国治家呢?
隆安帝和尹后侍奉太上皇和皇太后,也颇为重孝。
为此,还不得不忍着田傅那样贪得无厌的忘八杂碎!
谁知道,眼下却见了真章!
丽太妃,是太上皇生前最宠爱的皇妃之一,为天家诞下二子。
除了皇十一子端重郡王李吉外,还有皇五子义恒亲王李叶。
只是李叶和其他诸皇子皆不同,自幼由世祖朝一位太妃所养,受佛法熏陶,秉性中和,从不参与诸子夺嫡,甚至也不参与部务。
是朝野皆知的一位佛王,因为连子嗣也无,所以不为人所知。
并于隆安四年的时候,早早病逝。
贾蔷尝闻,丽太妃美色曾冠绝景初朝后宫,但即便如此,也从不恃宠而骄,奉皇太后甚恭。
即便景初朝诸皇子夺嫡时,时隆安帝尚为一孤王,不党不群,谁也看不出他有夺嫡之心。
而义平郡王则与端重郡王是一伙的。
也并不影响丽太妃和皇太后之间的感情……
相处大半辈子几十年的老姊妹情,和亲人无异。
再者,丽太妃还是隆安帝的庶母……
就这样给生殉了!
老实说,先前贾蔷不得不应下尹家亲事,后来相处日久,就渐渐淡忘了当初的一些算计。
再加上尹家对他极好,尹皇后对他也不错,还有李暄……
种种联系,让他生出了和天家成为亲戚的错觉……
都有些麻痹大意了,甚至想着,码头上的船既然露馅了,或许不必再张罗了,一来实在麻烦,二来也未必需要。
如今看来,却是实在天真!!
“贾蔷!”
正当他心中暗惊时,忽地就听到上面喊他的声音,贾蔷忙应了声,道:“臣在!”
而后就发现,不知何时,忠顺亲王和宝郡王李景、恪怀郡王李晓、恪荣郡王李时竟已离去。
隆安帝面色不善的看着他,喝道:“混帐东西!眼睛都要闭上了,还准备在这睡觉不成?养心殿上,还有让朕叫两次的臣子!朕也是见着了!!”
一旁李暄忍了又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又赶忙闭嘴,低眉顺眼的站在那。
贾蔷忙解释道:“不是,臣岂敢。只是方才臣一直没被叫起,便在自省这些日子有甚么事做差了,被皇上招来罚跪……”
“……”
隆安帝闻言滞了滞,方才没叫贾蔷起来,是一时忘了。
后面虽想起来,又想着干脆先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威重。
没想到这混帐居然当面挑破……
隆安帝哼了声,道:“可自省出甚么名堂来?”
贾蔷请罪道:“许是臣这半月来,在东城昼夜不停的清扫街坊,扰了一些官员的清静,他们上折子弹劾臣,烦扰到了皇上?”
此言一出,连尹皇后都忍不住笑了声,对隆安帝道:“皇上说的没错,果真是胆大包天,恃宠而骄了。敢这样同皇上说话的勋臣子弟,也就这么一个。”
隆安帝却道:“朕可没宠过他,论娇宠,还是皇后娇宠的狠,让他愈发不知敬畏。”
尹皇后闻言,对贾蔷道:“贾蔷,你可听到了,如今罪过都是本宫身上。你若再恃宠而骄,不好好为皇上,为朝廷做事,那本宫的罪过就大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娘娘,臣不是表功,可近来为了皇上,为了朝廷,臣不仅瘦了,还黑了许多,连家门儿都少回了……”
“你这还不叫表功?”
尹皇后没好气道:“哪个让你亲自下场去做那些事了?堂堂一个世袭侯爷,那样尊贵。你可知有多少御史言官弹劾你不顾贵贱位格?弹劾你沽名钓誉的更多!要不是皇上看重你,替你压了下来,只道你还小,想做些实事,岂有你好果子吃。一个武勋,在东城快成了圣人了,一点避讳也不知,还有脸子表功?”
隆安帝适时的冷哼一声,贾蔷还有甚么法子,只能乖乖请罪。
心里叹息一声,先生林如海果然智深似海,早早就料到了这一桩难处。
太上皇良臣……
天道好还,真是一点没错。
太上皇钦赐这一表字,将他类比韩世忠,一举击退含三十年清望进京,压制景初朝臣的韩彬,逼的隆安帝不得不贬黜数位新政干臣出京。
太上皇怕是想不到,今日隆安帝会用“太上皇良臣”这个名号,干下逼宫九华宫的事罢……
而贾蔷自己,也因“太上皇良臣”而袭爵,还让诸敌投鼠忌器,不敢对他下死手,占尽好处。
却没想到过,今日会为此担上何等的干系……
果不其然,等他请罪罢,隆安帝便说到正事:“贾蔷,太后因听信谗言,只当义平郡王已经薨了,还有丽太妃殉葬一事,也迁怒到朕身上。还有两个时辰,宗室诸王、武勋亲贵和文武百官,就要入九华宫与皇太后跪拜,而后才送大行皇帝去景陵,可太后至今不愿接受跪拜。
几位军机大学士上折子,太后不理。宗人府宗正出面,太后不理。朕和皇后亲自出面,仍见不到太后。
原本眼下朝野上下流言漫天,若是再闹这么一出,那今日太上皇大行,都未必安生。你是太上皇钦赐良臣,满朝上下,独你一人有此殊荣。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大行皇帝走的不安心?”
贾蔷眨了眨眼,看着隆安帝道:“皇上,臣自然愿意为太上皇尽忠,可是臣在太后娘娘跟前说不上话啊!要不,还是请国舅田傅?”
隆安帝面上闪过一抹暴怒神色,咬牙道:“若非这个混帐,事情焉能至此?”
尹皇后板正俏脸看着贾蔷,道:“贾蔷,如今容不得你耍滑头偷懒。你是太上皇良臣,有些事皇上做不得,本宫做不得,朝廷上的大臣们都做不得,你却容易些。且你要记住,今日事,是本宫让你做得。果真将来有人要翻旧账,弹劾于你,你就往本宫身上推便是。”
这话,却把隆安帝感动坏了……
“皇后!”
在其亲母见不得他好,一把抹去母子情分后,还有一个女人能如此待他,隆安帝这个孤家寡人,当真心中有万分感触。
贾蔷还能说甚么,再往深里说,就是要埋祸了。
他看了眼正冲他挤眉弄眼的李暄,道:“娘娘,臣对宫里的路不熟,能不能请恪和郡王陪臣一起去?”
李暄:“……”
不等尹皇后回应,隆安帝就道:“去罢,等忙完此事,你再和李暄一道,往国舅府走一遭,代朕探视一二。”
此言一出,尹皇后的面色微微变了变。
贾蔷却听的糊里糊涂,不过见隆安帝面色不大好,显然是熬了不少夜,此刻肝火旺盛,不敢多言,和李暄一道出了养心殿。
……
“贾蔷,你今儿跪那么久,怎不像上回那样叫苦了?”
养心殿外的广场上,李暄乐呵呵的边走边问道。
贾蔷不理会,他就忽地弯下了腰,在贾蔷膝盖上摸了把,摸到厚厚的一层裹膝后,登时大笑起来,道:“好啊!贾蔷,你学奸了!我就知道……唔!”
话没说完,被贾蔷隔着袖子拿手捂住了嘴。
不过让他闭上嘴后,贾蔷就立刻松开,害怕袖子沾上口水,太恶心。
然后他也在李暄膝盖上拍了拍,果然,厚厚一层。
贾蔷提醒道:“王爷,咱俩谁也别说谁。”
李暄嘎嘎直乐,搂住贾蔷勾肩搭背道:“贾蔷,你小子这些日子弄甚么鬼呢?真当扫街的去了?我就不信,你有这份好心!”
贾蔷不无埋怨道:“王爷天生富贵,自然不知我这等升斗小民的苦。”
李暄气笑道:“你要脸不要脸,就你还升斗小民?”
贾蔷解释道:“毕竟是当臣子的,虽蒙皇上器重我先生,可我本身要是不做出些名堂来,岂不连皇恩和先生的体面一并都丢了去。别的事又做不得,就选个好时机,做些卖力气的活,免得旁人弹劾我尸位素餐就好。”
李暄乐道:“我就知道,东城百姓到处夸你,必是你在弄鬼!快说说,怎么做到的?”
贾蔷嘿了声,道:“我麾下那么多丁勇,当初都是坊间雄霸一方的青皮,让他们正经打仗肯定拉垮,可让他们鼓噪一些声势,那还不容易?我就让他们回家,给各家婆娘孩子说,多夸夸我,替我扬扬美名!”
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二人说笑着出了西宫,却不知这一幕,落在养心殿窗子后两双眼眸中……
“皇上,贾蔷办得成此事?”
待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尹后不无担心的问道。
隆安帝淡淡道:“皇后放心,林如海的弟子,又怎会是庸辈。若当初他不是承爵,而是走科举仕途,将来军机处,都未必不会有他一席之地,可惜了。”
太平盛世,武勋贵则贵矣,其实所能掌握的权力,远远无法和宰执天下的军机大臣,当朝相国相比。
而大燕军权又都握在元平功臣手里,即便是贾蔷,从目前来看,也没有丝毫可能,与元平诸多在军中打熬了几十年的大将竞争军权。
所以……
“就让他和小五交好,当一世富贵侯爷罢。一个富贵王爷,一个富贵侯爷,真论起来,倒比朕还享福。”
听了隆安帝之言,尹后笑道:“谁说不是呢,尤其是过了今夜,他想不当个富贵侯爷,也难了……”
……
九华宫。
偌大一座宫殿,却不见几个宫人。
处处白灯白绫,让人心里有些瘆得慌。
看了看前面引路的四个持灯内侍后,贾蔷小声问李暄道:“王爷,再怎么说,九华宫里的这位也是皇上的生母皇太后,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原先太上皇在时,也没听说闹这么僵,不应该啊……”
李暄干咳了声,也是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为了权利二字闹的……”
贾蔷没明白,道:“太后要甚么权利?还想干政不成?”
李暄啧了声,道:“太后娘娘受义平郡王和田傅那蠢货的挑唆,还有丽太妃和宗室一些人的糊弄,就想着太上皇大行后,也要维持原先的情况,就是,我父皇做甚么决定,都要来九华宫这边请示请示……”
贾蔷闻言无语了好一会儿,道:“太后懂国事么?”
李暄嘿的一笑,道:“人家说了,皇上来请示,太后只说一句话,走个过程罢。”
“甚么话?”
贾蔷问道。
李暄道:“太后只会说:‘一切按照太上皇时候的法子办就是’。”
啧!!
贾蔷闻言冷笑两声,道:“怎么可能?”
李暄耸了耸肩膀,道:“太后觉得很可能啊,也觉得很有道理。她老家也想继续至尊至贵下去,天家嘛……贾蔷,你想好怎么办没有?”
贾蔷轻轻呼出一口气,道:“还能怎么办?直接说呗。”
……
九华宫,寿萱殿。
田太后震怒的看着闯入殿内的贾蔷和李暄。
她已经明言告诉宫人,不愿见任何人。
而这二人,竟然仍敢闯进来,并支走了所有的宫人。
田太后心中一阵冰凉,她都不能明白,事情为何会到这个地步。
那个对她和太上皇毕恭毕敬了几十年的皇帝,为何在太上皇刚刚驾崩后,转眼间就变出了恶狼一样狠毒的面容。
先前她还被皇帝、皇后说服,太上皇是自己炼丹出错才驾崩了,可现在再看看,哪个信?!
她再没想到,竟生出了一头恶狼!
而眼前这二人,一个是恶狼的狼崽子,一个则是他的狼爪子,都不是好人!
她就不信,这两个,莫非还是来送白绫毒酒的?
看着田太后怨毒阴狠的眼神,李暄一句话都不敢说,许是也不愿说……
贾蔷则负手而立,轻轻叹息了声,道:“太后娘娘,义平郡王在景陵染了些风寒,所以不能回来,在梓宫前迎驾太上皇。却不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歹人所说,是出了事。今天送行大行皇帝后,就会有车马亲自拉了王爷回宫,到您面前见您,可行?”
见田太后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盯着自己,贾蔷虽觉得有些冷,却还是说道:“太后娘娘,您这样做,很容易让人以为义平郡王真的出了事。不止义平郡王,臣听闻,连国舅爷田傅都病了。您就不怕此事为奸人所趁,弄假成真么?”
田太后闻言悚然而惊,李暄这时开口道:“皇祖母,十四叔真的只是轻症,太医去了,说是并不要紧,调理调理就好。倒是国舅爷那边,确实有些不当。父皇刚还说了,一会儿让孙儿和贾蔷去国舅府上,代父皇探视一二呢。”
太后闻言,遍体生寒,惊怒道:“好狠,好狠毒的心!那是他的亲弟弟,那是他的亲舅舅!!”
贾蔷道:“是啊,义平郡王是皇上的亲弟弟,田国舅也的确是皇上的亲舅舅。皇上也未曾薄待过他们,都给太后娘娘您许过诺,一个封亲王,一个给了一百万两银子,太后您还想怎样?您只记得义平郡王是皇上的亲弟弟,田国舅是皇上的亲舅舅,您老有没有想过,您老还是皇上的嫡亲娘亲!如今那么多奸臣歹人想要为难皇上,算计皇上,恨不能将皇上拉下皇位,太后您这位生母皇太后,怎么就没想过皇上的难?义平郡王是您的亲儿子,田国舅是您的亲弟弟,那皇上难道不是您的亲儿子?缘何这般厚此薄彼?”
“你……你大胆!你在指责哀家?叫皇上来,哀家倒要问问,这算甚么臣子!还有没有王法?”
田太后被贾蔷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答不上话来,便开始以身份压人。
李暄都有些担心,毕竟太后都好几天不肯见皇上了,这会儿忽然要见人,果真请了隆安帝来,贾蔷怕是要挨一顿狠的。
却不想就见贾蔷躬身一礼后,对田太后道:“太后娘娘想要惩治臣,再简单不过。一道懿旨,臣生死可定。只是,今日大行皇帝若是殡礼难成,走的不安,臣这个太上皇良臣,更是虽死难安,愧对上皇!不过,真到那个时候,闹出事的义平郡王和挑唆惹事的田国舅,怕是想好死都难!!臣万死恳求太后娘娘,三思而后行!”
说罢,起身大步离去。
目瞪口呆的李暄方回过神来,匆匆忙给太后行了一礼后,追了出来。
真是,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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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酷刑 (第三更!)
寅正。
九华宫中门大开,太后着素服,端坐于寿萱殿凤榻上。
受了隆安帝并宗室诸王、世勋贵族和满朝文武大臣的礼。
虽说她紧绷着一张脸,如看仇人一样看着隆安帝,但只要她露了面,全了大行皇帝的殡礼,其他的,也就无所谓了。
看着一板一眼行礼的隆安帝,田太后心中充满愤怒,以及一丝丝惊惧。
她是真没想到,恭顺了一辈子的隆安帝,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原以为,即便是太上皇驾崩,隆安帝仍会一如从前,纯孝恭敬,听其旨意。
她的目光在跪地诸王中一一扫过,宗室诸王里,太上皇诸皇子位列前班,然此时却少了一个端重郡王李吉,和义平郡王李含。
当年夺嫡时,声势惊人的义项郡王李向,如今也跪在殿下,全无当年无双之势。
其他诸子,一个个也如鹌鹑一样,不敢出声。
皇孙列,是宝郡王李景居首,其次,却是宁郡王李皙。
看到李皙,皇太后的眼睛,微微明亮了下,随即又恢复正常。
咦?
李暄那个小畜生居然不在?
再看看,勋臣中,贾蔷居然也不在。
田太后心里是真的生起寒意来,担忧起幼弟田傅的周全来。
方才贾蔷和李暄说的明白,田傅病了,他二人奉皇帝命,要去国舅府探视。
这两个小畜生,在九华宫都敢如此猖獗,更何况是在外面?
若依照以往的脾性,这会儿太后早就闹将起来。
可是看着殿内面无表情的隆安帝,她此刻却真不敢闹了。
她自身倒是不怕甚么,再怎样也是隆安帝的亲母,他还敢弑母不成?
可她却担忧她的小儿子,和小兄弟。
左右贾蔷说了,今日大行皇帝入景陵后,就会拉着义平郡王来见她。
今日若是见着了,也则罢了。
若是见不着,她必要闹个天翻地覆,倒想看看,那逆子,到底敢不敢弑母!
……
神京西城,古华街。
国舅府。
国舅田傅和其子田辉又惊怒又是恐惧的看着带兵直入的李暄和贾蔷,田傅怒道:“小五儿,你干甚么?”
田辉则对上回将他打个半死,至今伤势未痊愈的贾蔷恨之入骨,咬牙道:“贾蔷,你还敢来我们田家?你算甚么东西,你等着,一会儿我和我爹就进宫,见我太后姑姑,非治你个大罪不可!”
自太后做主,使得田傅从宋家拿回来一百万两银子后,田辉觉得往后整个天下他都可以平趟着走了。
甚至觉得,太上皇死的好啊!
因为太上皇活着的时候,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
那时太后虽然也尊贵,可却无法干预朝臣。
眼下却不同,宋昼是大理寺卿,衣紫大员又如何?
军机处诸军机大臣,满朝文臣破口大骂又如何?
太后娘娘一道懿旨,谁都要捏着鼻子认下。
田辉觉得,只要太后娘娘能长命百岁,那田家过的比天家还要快活,还要富贵!
前儿他娘才进宫,说田傅因为担忧田家未来忧心病了,鼓弄着太后趁着太上皇出殡景陵这个机会,给田家弄个能传家世袭的爵位出来……
田辉觉得,此事十拿九稳。
没想到,封爵诏书没等来,等来了这么两个东西。
贾蔷和李暄对视一眼后,道:“这你来罢,刚才九华宫里是我来的。”
李暄扯了扯嘴角,埋怨的嘟囔了句后,不耐烦的看了田家爷俩一眼,宣旨道:“国舅夫人李氏,不遵妇道,昏聩悖逆,挑唆蛊惑太后,犯口舌之戒,不可不罚之。今日罚李氏,便是与国舅提个醒。虽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再有痴心妄想挑唆之举,朕容得你,国法亦不容!”
宣罢,问道:“国舅爷,李氏何在?”
田傅面色隐隐发白,结巴问道:“小五,你……你问你舅奶奶做甚?”
舅奶奶?
李暄心里腻味个半死,见到贾蔷在一旁面色古怪,就认定他必是在偷笑,愈发大怒,厉声喝道:“田傅,本王奉天行罚,焉有你问话的余地?本王再问一遍,李氏何在?”
田傅仔细看了看李暄背后的一队龙禁尉,这才确定,真的来了祸事了。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还没发作到他身上。
田傅一迭声的打发管家去请李氏,未几,李氏眼神惊慌,面上倒还故作镇定的道:“这是怎么说的?前儿我才进宫见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是我田家的大姑奶奶,她老人家可知道今儿这一出?你们可别瞒着她老人家欺负我们田家,我现在就进宫,去找太后娘娘告状!来人,还不给奶奶我备车!”
说着,竟是想绕路溜走。
李暄生生气笑,与身后的龙禁尉扬了扬下巴。
两个龙禁尉上前,当头一人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子……
……
国舅府不远处,明月茶楼内。
贾蔷面色有些发白的看着对面脸色更白的李暄,钦佩道:“王爷,深藏不露啊!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佩服!实在佩服!”
方才他和李暄带着大内龙禁尉,直入国舅府,当着田傅和其子田辉的面,让人将其犯口舌的老婆李氏的舌头用剪子给铰了下来。
田傅本是装病,看到这场景,就直接吓昏死过去,变成真病了。
贾蔷也是第一次看到酷刑场面,心里膈应的不行,尤其是田傅老婆李氏满脸满身血在地上惨叫都叫不出的场面,实在骇人。
李暄比他好不了多少,脸白的甚么似得。
二人出了国舅府,就到路边的茶楼来喝点清茶,压压惊。
听闻贾蔷言,李暄岂肯伏输,冷笑道:“本王不过奉父皇命,惩治一个犯口舌的愚妇,又值当甚么?你想想你先前对太后都说的是甚么话,传了出去,你贾家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贾蔷嘿了声,笑道:“谁传?殿内就三人,太后当场发作的话,倒是能置我于死地,可过了那一茬,她老人家就错过了机会,且也不会再声张,不然太后的威望何存?体面何在?所以,只有你会传。到时候,皇上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你!”
“……”
李暄怒视贾蔷片刻后,又不无同情道:“虽如此,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太后先前甚么态度,宗室和朝臣都知道。为何叫你来,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你办下了这样的事,往后你可惨喽!贾蔷,你可能真的要当一辈子正五品的兵马司都指挥。”
贾蔷笑了笑,道:“当一辈子就当一辈子,越清闲越好,有甚么了不得的。空出功夫多些才好,明儿国丧就算结束了,太平会馆又要开张了。啧,也是不容易,总算熬出头了。”
李暄奇道:“你家不是还有一场葬礼么?”
贾蔷摇头道:“那个不相干,一个别房堂兄弟的,我还为他禁荤腥不成……不过家里炼丹的那位太爷,估计日子也不远了……得,这二月估计是吃不得肉了。”
李暄闻言,登时乐了,道:“这怕甚么,喝汤啊!我外祖母不是使人给你送汤了么?嘎嘎嘎!真是笑死人!不过贾蔷,说笑归说笑,将来你要是辜负欺负了子瑜表妹,那真是禽兽不如了。也不知道你哪点好,就这么入了外祖母的眼,她老人家该不是糊涂了,怎就待你这样好?”
贾蔷呵呵了声,问道:“我身上有差事,要看守五城,王爷不去送太上皇一程?”
李暄撇撇嘴,道:“我要留在宫里,侍奉太后和母后。还要管着内务府,把国丧摆出来的那么多白绫绸缎全部再收起来,等着下回用……呸呸呸!这乌鸦嘴,最好一辈子都别用了!”
看着李暄轻轻打了打嘴巴,贾蔷哈哈一笑。
李暄吃了口茶后,道:“走罢,一起回宫到母后跟前复命。唉,以后日子愈发不能轻松了。你听说了没有,赵家这次算是完了。”
贾蔷奇道:“没听说啊,不是说宋家被打的连连败退么?宋昼那老小子,我还等着他顽完呢。”
李暄嘿了声,笑道:“你林家岳父连这都不跟你说?看来你是不大靠谱,来,你岳父老子不跟你说,我跟你说……哎哟!”
被贾蔷砸了一茶盅盖,李暄也不恼,还嘿嘿直乐,道:“本来宋家是招呼不住了,可没想到,临了吏部尚书张骥忽然蹿了出来,给赵家来了个狠的!赵家这些年倒官卖官,甚至插手科举的事被爆出来后,再没活路了。眼下绣衣卫已经把赵家围起来了,就等着明日发作。赵家,啧啧,巨富之族啊!”
贾蔷叹息一声道:“巨富之族有个屁用!我倒是听我先生说了,山东、甘肃两地旱的有些狠,偏两江流域今年怕是要发生大洪涝。这抄来的银子,一文钱都不敢乱动,就等着赈济灾民呢。”
李暄咂摸了下嘴巴,道:“理会这么多做甚么?和咱们两个老幺也没甚干系。对了,我四哥已经和父皇说好,要从礼部调去户部观政。三哥在工部,四哥在户部,这些闹心事,就让他们去操心就是。走走走,咱们先回宫看看殡礼到底怎样了,还得给母后复命呢!嘿,田家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正说着,忽地看到楼梯拐角处冒出一个宫人来,李暄唬了一跳,忙对贾蔷道:“坏事了,必是母后等极了,竟把牧笛给派出来寻咱们来了,快走快走!”
贾蔷闻言也唬了一跳,忙问道:“你怎知道不是宫里出了大事,该不会是太后那边出了甚么差池罢?”
李暄一边起身一边埋怨道:“你傻啊,果真是太后那出了问题,就是父皇派人来拿咱们了!”
说罢,李暄含笑上前,威胁起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公公来:
“是在国舅府大门口碰到我们的,晓得了么?”
“要是敢出卖我们,哼哼哼!”
……
PS:被爆的心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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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 夺妻之恨,杀子之仇
皇城,凤藻宫。
诸多宫人们已经开始除孝,到处的白领、宫灯纷纷撤回。
贾蔷和李暄来时,贾元春带着端妃、周贵人几个宫人,正忙的手忙脚乱。
贾蔷来和元春行礼时,元春恍惚了下才认出来眼前这个黑了许多的少年是她大侄子贾蔷……
不过也没含糊许久,贾蔷就被李暄拉着去见尹后了。
尹后原来不在正殿,而在偏殿。
贾蔷觉得讨厌的很,挣脱李暄道:“你拉我干吗?”
李暄警告道:“你别不识好歹,这除了贤德妃,还有别的嫔妃,你小子往里面钻进去干啥?那些女史彩嫔一个个也都瞎了眼,爷不比你长的俊多了?就知道看你,那眼神恨不得把你吃了!你猜要是把你们丢一间屋子里,她们会怎样?宁侯,哎哟,你好英俊……宁侯,哎哟,人家心口疼……”
贾蔷面色古怪的看着他,往旁边躲远了一步,看着他捏着嗓子翘着兰花指在那顽的开心。
不过忽地,贾蔷躬身而立,规规矩矩的站在那,见礼道:“臣贾蔷,参见皇后娘娘。”
李暄闻言唬了一跳,脸色一僵,忙转过头去看,这一看,却是勃然大怒,原来对面压根就没人!
他回过头来就要寻贾蔷算账,却见贾蔷已经先一步往偏殿跑去,李暄大怒道:“贾贼,休走!今儿再不能饶你!”
贾蔷头也不回的比了根中指,继续往前跑去。
不过刚一转弯上了游廊,就猛一个刹车停下,行大礼拜道:“臣贾蔷给娘娘请安。”
李暄见之,狐疑了稍许,觉得不似作伪,还是决定规矩些,放缓脚步,整理了下衣襟,准备上前见礼。
不想他低头收拾完衣襟,再抬头看去,贾蔷已经在抄手游廊上跑了半截儿了。
我了个大艹的!
这不是要活活气死人么?
这不是赤果果的羞辱人的智慧么?
李暄都快气炸了,怒吼一声,追上前去。
结果就看到贾蔷在殿门口,又跪下装模作样的行礼。
李暄狞笑飞跑上前,举起窝头大的拳头,咬牙道:“贾贼,你当爷还会信你?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说罢,就要殴打出气。
却听到殿内传来一道威严的呵斥声:“李暄,你干甚么?”
李暄面上狠色凝固,缓缓转过头看去,就见尹后站在殿门方向,面色震怒的看着他。
“哟!母后真在这……母后,儿臣这是在和贾蔷闹着顽呢!不信您问贾蔷……贾蔷?”
李暄见尹后动了真怒,心里也有些发憷,忙推了一把贾蔷,让他帮忙解释。
贾蔷忍着辛酸和委屈,强挤出笑脸,道:“是,娘娘,王爷……是在和臣顽耍。”
“你个球攮的……”
李暄看他一脸委屈模样,差点又要气炸了。
却见尹后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道:“你们就知道胡闹!等皇上回来知道了,仔细你们的皮!”
盖因贾蔷的表现,有些故意的浮夸,尹后一看便知果真是在顽闹。
贾蔷规矩认罪道:“主要是这一月来,憋的有些久了,如今国丧结束了,就和王爷顽闹了回。”
李暄气的叫道:“母后,你不知道贾蔷有多阴险,戏耍了儿臣三回了!回头儿臣非摔他个大跟头不可!”
尹后笑骂道:“一个王爷,一个侯爷,一个个都像甚么样子!跟本宫进来!”
将两人叫进偏殿,感觉到身后二人还推推搡搡扭扭打打,尹后也是无奈。
落座后,尹后问二人道:“也都不小了,还这样惫赖……差事都办妥了?”
贾蔷先道:“娘娘,太后娘娘可接受了百官跪拜?没出甚么岔子罢?”
听他在这摆功,尹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所以说,还是你这太上皇良臣的体面大,皇上和本宫出面都没用,军机大臣宗室诸王更没用……”
贾蔷登时噤声,老老实实认错道:“娘娘,是微臣得意忘形了,您就饶了臣罢。”
尹后哼了声,道:“难得你还知道得意忘形!这差事办下来,皇上自然念你的情,可不念你的情的,恨你的更多。你若规规矩矩的,那有皇上和本宫护着,谁也奈何不得你。可你若自己作死,那到时候,皇上和本宫想护你都难!”
贾蔷忙道:“娘娘,臣知道了!”
若不是担心你们真当我是把好刀,总起借刀杀人之心,我又何必跑到宫里和李暄追打顽闹一场?
再者,以他这个年龄,将这等犯忌讳的大事办的妥妥当当,原就是一件不妥当之事。
这或许就是昨儿林如海提醒他的事……
尹后见他果然规矩了,方满意的点点头,道:“这就明白过来,可见是个极聪明的,就是淘气了些……”
又问李暄道:“国舅府如何了?”
李暄原本也有些小得意,这会儿也本本分分道:“回母后的话,都按照父皇和母后的意思办了。国舅府李氏犯口舌已经惩戒了,田傅、田辉爷俩也老实了。”
尹后闻言,国色天香的面上,一双修长的凤眸中带着怜惜之意,问道:“五儿,你大哥、三哥、四哥都在,平日里,他们也都比你能干,你可知,为何会让你和贾蔷办这趟差事?”
李暄滞了滞,不过也没甚所谓,眼睛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母后,正因为大哥、三哥、四哥能干,也都对那个位置有念想,所以父皇才没让他们掺和九华宫和田家事,说到底,此事并不光彩。传出去,还会是一个污点。不过也没甚大不了,儿臣本也没想过其他,不拘哪个哥哥以后得了好,哪怕不念手足情分,就是看在母后的面上,也会善待我这个小五儿罢?至于贾蔷,就更不用提了。他先前还巴不得官儿越做越小,正和儿臣念叨着他那劳什子会馆呢。”
尹后闻言,看了眼一旁低眉顺眼的贾蔷笑道:“这就是皇上和本宫待你们比别个宽容的缘由,不贪恋富贵,不钻研权势,有颗赤子心,在天家和高门里,难能可贵。往后,亦要始终保持此心,不可见时势不同了,就妄自尊大,想着往上爬了,明白了?”
时势不同了……
太上皇入了景陵,九华宫隔绝内外,从此以后,岂不就是时势不同了?
尹皇后这是提点二人,不要因为天下只有一个至尊,他们两人一个是至尊爱子,一个是至尊爱臣的弟子姑爷,还是皇后娘娘的嫡侄女婿,就无所忌惮,恣意妄为。
也是好心……
贾蔷和李暄都老实应下后,就被尹皇后打发出去了。
眼下,她这个真正成为六宫之女的女人,更忙。
……
“贾蔷,找个地儿喝点儿?”
尹皇后的提点还是很有必要的,二人刚出凤藻宫,李暄就按捺不住骚气,开始提出作死意见。
贾蔷都唬了一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二傻子一样看着李暄。
李暄往他肩头擂了一拳,骂道:“你看个屁!”
贾蔷点了点头,没等他说出“我就是在看屁”,见李暄张牙舞爪的追来,又忙往前跑开。
一路上惹得多少宫人侧目,直到跑出东华门,才气喘吁吁的站住脚。
贾蔷看他眼中到底还是带有一丝悲愤,好笑道:“你至于不至于?王爷不是素来自称贤王么?怎么,皇上点了你一趟差事,你就凄苦成这样?这趟差事的影响,未必有你在宫里追打太上皇良臣的恶劣影响大。”
“狗屁!”
笑骂了声,李暄在城墙根儿寻了一处下马石坐下后,郁闷道:“我原是不在意这些来着……”
贾蔷唬了一跳,道:“你现在在意了?”
“你让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李暄埋怨的吼了句后,恼火道:“现在也不在意,可到底都是父皇、母后的儿子,凭甚么啥也没做,就先把我摘出来?”
贾蔷明白了,人性,原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五个儿子,如今是四个儿子,却挑了小儿子出头顶黑锅排雷,也难怪李暄不痛快。
贾蔷劝道:“你自己想想,真要去争,够不够得到那个位置?王爷,你果真存下此心,至少在成为储君前,你在皇上、皇后面前,就要从儿子变成臣子了。你愿意?”
李暄闻言,连连摇头道:“这如何能成?罢了罢了,左右就算去争,谁也争不过。大哥在兵部、三哥在工部、四哥在礼部,都争取了许多手下。尤其是四哥,满朝称颂的贤王,礼部的官差点就没明着把他供成太子了!如今他又要去户部……贾蔷,你那林岳父,会不会支持他?”
贾蔷想了想,摇头道:“不大可能,我先生膝下又无子,根本不需要押宝,先生只需要一心忠于皇上,辅佐新政,就能青史流芳了。”
李暄提醒道:“那也还有你啊!他不得为你思量思量?”
贾蔷呵了声,道:“我贾家世代功勋之族,就算你四哥将来上位,大不了罢了我的官,总不能将我无故抄家灭族罢?王爷,你四哥我倒不担心,可你那三哥是怎么回事?我自忖没得罪过他,怎么他老是和我过不去的样子?”
李暄闻言,登时乐了,嘎嘎怪笑道:“我母后难道没同你说过,若非子瑜表妹口不能言,必是要嫁入天家的么?即便她口不能言,也有人几次三番请旨,想娶子瑜表妹。你猜猜,那个痴情的皇子,是哪一个?”
卧槽!
贾蔷脸色有些精彩,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夺妻之恨啊……
李暄宽慰道:“不过你放心,他虽痴心的很,父皇当初也没说果真不行,一个侧妃还是可以破格的,可母后却不同意,天家规矩如此,任谁也不能破。即便三哥承诺,纵然是侧妃,以后也必会立子瑜表妹所出为世子。母后却说,若是子瑜表妹不姓尹,还有一丝可能。可子瑜表妹姓尹,那母后这个皇后,就万万不能这般做了。”
说罢,李暄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小声道:“另外,我总觉得,三哥这个心思不纯,他怕是想用子瑜表妹,把外祖母一家拉到他那边去。若不是这样,外祖母怎会一点都不喜欢他?每回见了,只是表面上的客气,平常的很。再看看她老人家对你,连我都吃味。”
贾蔷闻言,一下有些心惊道:“恪怀郡王那会儿才多大,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李暄嗤笑道:“你以为帝王家是甚么地方?”
说至此,他似不愿再多说,都提醒到这个份上,也够了。
李暄站起身来,道:“见你这么惨,爷再告知你个秘密。杨鲁的老子杨华,你也见了?”
贾蔷不解他怎么提起这个,点点头问道:“见了,怎么了?”
李暄不无同情的拍了拍贾蔷的肩膀,道:“忠勤伯杨华的新任差事,是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也就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大都统。九门提督啊,再加上巡捕五营,蔷哥儿诶,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哈哈哈!别郁闷,果真郁闷了,本王王府还有几个奶嬷嬷……诶诶,别走啊!”
……
宁国府,内宅。
庭院插屏下摆着一个竹摇椅,贾蔷坐于其上,轻轻的摇着。
心里一遍遍骂着,这狗日的隆安帝!
提起刀来杀人,拉完磨就杀驴。
若是隆安帝钦点忠勤伯杨华为步军统领衙门的大统领,没有平衡压制五城兵马司的意思,鬼都不信。
毕竟,明面上贾蔷和杨家,有杀子之仇……
再者,多半金沙帮的动静,也传到了他耳中。
金沙帮在神京城内,一连串的吞并行动,虽然大多数帮派都被解散,成员由兵马司和帮闲接纳。
可金沙帮的壮大,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帮派毕竟只是帮派,杨华任了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大都统,提调三万大军,卡着内城各处关卡,想收拾一个金沙帮,简直跟玩儿的一样。
当然,隆安帝这份任命,肯定不只是针对金沙帮的。
金沙帮在隆安帝眼里,怕只能算一根兔子,搂草打兔子的兔子。
尽管明白这一点,贾蔷心里还是不爽。
不过,也罢。
他才多大点年纪,还真想权倾朝野不成?
兵马司就兵马司罢,就算杨华提督步军统领衙门,可寻常街坊市面上的活计,也轮不到他们出面。
另外,正好趁着这个空闲,再好好打打基础。
种田的日子,还很长久呢。
正这般思量,忽听身后脚步声,侧脸看去,就见晴雯捧着一茶盘过来,放在一旁的桌几上,转过身去给贾蔷斟茶。
看着侧对着他的那个圆滚滚,翘生生的小屁股,贾蔷没忍住……
“啪!”
弹性十足!
看着双手抱于身后,转过身来俏脸通红怒视他的晴雯,贾蔷哈哈一笑,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扯近前来,横乘于怀中,看着那张千娇百媚羞容满面的俏脸上,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他低头噙住了那张小口……
“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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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 毛骨悚然
“侯爷,侯爷在家么?”
贾蔷小院院门外,吴嬷嬷装作甚么也没瞧见,叫了两声。
庭院内,晴雯一下从贾蔷身上翻下来,“pia”一下屁股朝下落在了地上,痛的皱起眉头噘起嘴来。
贾蔷唬了一跳,忙道:“摔哪了,快来爷给你揉揉!”
“呸!”
晴雯啐了口后,羞红着脸,起身掩着衣襟领口往里面跑去。
盘扣都被解开了大半,真是过分!
贾蔷看着她娇俏的背影,呵呵一笑,而后朝外面道了声:“进来罢。”
吴嬷嬷方推门而入,规矩道:“侯爷,前面传话进来,说是有客人送了拜帖来,让尽快送到这边来。”
贾蔷闻言,看向吴嬷嬷手边,果然就见她手中有一份拜帖,他点了点头,吴嬷嬷将拜帖奉上。
贾蔷接过,打开看了眼后,眉头登时皱起。
不过随即又舒展开来……
竟是漕帮帮主丁皓今晚要登门拜访,却也在意料之中。
他点了点头,对吴嬷嬷道:“去回话罢,就说我知道了。”
吴嬷嬷闻言应下后,就走了。
贾蔷一个人坐在藤椅上,思量起漕帮之事来。
漕帮,不可不制。
倒不是说担心他们会造反,漕帮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漕帮初代帮主也不姓丁,是通过一场内乱得来的,也就埋下了隐患。
另外,帮主之下的两大“正道”,都有相当大的自决权力,甚至可以制衡帮主。
下面的各路人马也都有不小的自决权,相对来说,漕帮组织结构十分严密,但也终究只是一个江湖帮派罢了。
这样的团体想造反,自然毫无成功的可能。
但并不是说他们就是无害的,果然任其恣意扩张下去,颠覆社稷难,可荼毒江山却容易。
可是仅凭他一个兵马司都指挥,又怎么可能制衡得了漕帮?
他身上虽还有一个侯爷的贵爵,可漕帮背后,怕是至少能牵扯到三家王府。
一个侯爵,又值当甚么?
唯一可拿得出手的,就是贾蔷的先生,即将入军机为相,成为执掌天下财源的计相。
而户部,则是能决定漕帮生死的大衙门!
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啊……
因为户部的确能决定漕帮的生死,可户部能够轻易否决漕帮么?
不能!
漕运干系实在重大,出了乱子,是要出大事的。
尤其是眼下太上皇新丧,朝廷上已是乱哄哄的,若是地方上也乱起来,那就真要出乱子了。
隆安帝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丁皓这样的老江湖,也绝不会轻易低头,甘愿分出一部分命脉来,让别人掌控。
那么,到底该从何处下手呢?
正当贾蔷苦思良策时,就看到院门再次被打开。
满脸纯真欢笑的香菱蹦蹦跳跳的跑进来,看到贾蔷居然在家,满是惊喜,叫了声:“爷!”
贾蔷被她的笑容感染,也暂时忘了那些破事,笑问道:“这是从哪回来的?”
香菱嘿嘿笑道:“从西府回来,今儿二姑娘不知怎地,很想听曲儿,我就叫了龄官过去。龄官唱的极好,二姑娘她们都落泪了呢。”
贾蔷闻言,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唱的甚么曲儿?就你刚才哼的那个?”
香菱闻言,忙学与贾蔷瞧,连神情都带上了龄官的那种凄苦……
“叹衰草,络纬声切切。良人一去,不复还……”
“今夕坐愁鬓如雪……”
贾蔷神情有些微妙,真是那愁才下心头,这愁又上眉头。
晴雯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已是换了身衣裳,啐香菱道:“也不害臊,还唱上了!”
唱曲儿的戏子,可不是甚么好名声。
香菱不恼,笑眯眯的看着晴雯道:“晴雯啊,你猜猜这两句里,你有多少字不识得呀?”
“噗嗤!”
贾蔷正吃茶,听闻此言,一口茶没咽下去,给喷了出来。
这边晴雯已经开始上手了,结果当然又被镇压,还口口声声叫嚣着:“今儿我再不饶你!”
香菱正经求饶道:“好姐姐,我是在顽笑,你不恼了,饶我这一回成不成?”
晴雯不肯,反手被擒,弯腰趴在那叫道:“你休想,我再不饶你!”
贾蔷觉得,要没有外面那些破事,他待在家里一百年都不会觉得无趣。
当然,他是个当主子的,不能眼看着起纷争而无动于衷,所以上前拉架。
让香菱松开手后,扶晴雯站起来。
晴雯却像一只小白兔一样,一下蹿开,桃花眼里水意快要凝出来了,捂着怀里怒视贾蔷。
虽未出口,眼神却在质问:手往哪伸!!
贾蔷这次是真冤枉,拱手道:“冤枉,手滑了……”
“呸!”
晴雯恨的啐了口,看模样,今儿幸亏贾蔷是主子,不然她连他也一并打了。
贾蔷肚子里笑个半死,总觉得这些丫头真是宝贝,不过毕竟还有正事要做,叮嘱二人道:“好好在家顽,不许打架了。”
不想他还没走,香菱想起一事来:“哦对了对了,我还差点忘了,方才碰到鸳鸯姐姐,她说爷若是回来的话,就往荣庆堂走一遭,老太太寻你有急事哩。”
贾蔷:“……”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满脸疲惫,到了她这个年岁,丑正(凌晨两点)就起来,折腾到下午才归,真不是一个轻快的活计。
再折腾上两回,非死不可。
梳洗罢,去了大妆,尤其是头上顶着的那几斤……
又用了参茶,贾母总算觉得活过来了些。
不过,她面色却不算太好,问鸳鸯道:“蔷哥儿怎还没来?”
鸳鸯道:“我半个时辰前碰到香菱,见她要回府,就同她说了呀。”
贾母恼火道:“林之孝家的说,蔷哥儿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李纨赔笑道:“要不,再打发人去催一催?”
贾母点了点头,对一旁薛姨妈道:“鸳鸯素来办事靠谱,这回却差了些。你嘱托哪个不好,嘱托香菱那小蹄子。那丫头素来娇憨,原倒也罢,跟了蔷哥儿后,被宠上天了都,愈发贪顽。这会儿子,说不得又跑到哪个旮旯角里,和小丫头子疯顽去了。”
薛姨妈面色有些复杂,道:“原先在我家时,是受了不少委屈。”
贾母忙摆手道:“姨太太这话说偏了,正经人家哪有这样惯房里人的?也就是眼下东府没个正经管家的。”
薛姨妈笑道:“以蔷哥儿的性子,便是有了管家的,怕也不舍得委屈那几个丫头。再者,林姑娘也是随性的性子,不在意这些。”
贾母闻言笑了笑,没再多说。
此事,到底是好还是坏,还真不好说……
她顿了顿,忽然笑问道:“今儿进宫,得闻丽太妃殉了太上皇,着实唬了我一跳,那可是太上皇前些年最宠爱的皇妃。又隐约听人提起,当年还有一人,比丽太妃更出众,也更得宠,听说是姓秦……当年那些事我恍惚记不清了,姨太太家素来和宫里亲近,可还记得?”
薛姨妈闻言,微微一怔后,随即似是想起甚么来,变了变面色笑道:“好端端的,怎会提起她?”
贾母笑道:“不过是说起来了,果真有这样一人?”
薛姨妈迟疑了下,看了眼荣庆堂上诸多侍立的婆子媳妇丫鬟,贾母给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上前摆了摆手,众多下人们便都下去了。
待屋里只剩贾母、李纨和鸳鸯三个不可能多嘴说出的人后,薛姨妈方叹息一声,道:“老太太不说,我都快要忘了。当年可不就有一个姓秦的,极得宠的皇妃,册封为良妃者。哎哟哟,到底生的多美,我未曾见过,只知道那份荣宠,绝对是冠绝六宫的。每年我们薛家为其专门采买的绸缎和各式南货,就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后来……大概是景初十四年,突然就没了,宝丫头她老子还单门使人进京打听了番缘故,不过等收到信后,就再不多说一言了。
原本,我也断不能知道此事,还是蟠儿淘气,将那封信不知从哪又扒拉出来,我怕他被老爷责罚打狠了,就赶紧收了起来,收起来前,多瞄了一眼。只看那一眼,差点没把魂儿也吓飞了……”
听她说的这样骇人,贾母、李纨和鸳鸯三人都紧张了起来,忙追问道:“可是发生了甚么了不得的事?”
薛姨妈压低声音道:“听说,那极得宠的良妃,竟不守妇道,和人私通,说是要入宫中道观为太上皇祈福,结果连孩子都生了下来。事败后,良妃不愿说出那人姓名,投缳自尽了。为了这事,宫里血洗了三遍,死了不知多少人呐!”
李纨想不通,道:“怎会是和人私通所生?说不定是太上皇的骨肉呀。”
薛姨妈连连摇头,小声道:“那一年太上皇身子骨已经开始不好了,正听了太医的话在修养,若非如此,良妃为何去道观祈福?那一年,太上皇根本没碰过良妃!”
鸳鸯也不解,问道:“可内宫除了皇上,并没有外男啊……”
薛姨妈声音又小了些,道:“景初十四年,老义忠亲王就坏了事,被废了皇储之位啊。”
三人听了毛骨悚然,正这时,忽地外面传来一道好大的丫头报门声音:
“侯爷来了!”
这冷不丁的,一伙人差点没把魂儿唬飞!
贾母额头白毛汗都出来了,对鸳鸯咬牙道:“外面是哪个在叫?回头你好好拾掇拾掇,这么大声,要疯不成?”
其实不怪外面声音太大,实是荣庆堂上鸦雀无声,声音太小,才显得人家通报声大。
不过这一会儿,鸳鸯的心也都快跳出来了,自不会多说甚么。
薛姨妈有些后悔说出这些事,匆忙叮嘱了声:“老太太,这事万万不可外传,不然宫里怕是要找麻烦的。”
贾母忙应下道:“我知道。”
薛姨妈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老太太早先歇一歇才好。”
贾母心里有事,也没多留,就让薛姨妈离去。
贾蔷进门,正见薛姨妈一脸勉强笑容离开,他心中纳罕,问候了声后,目送薛姨妈出门,方步入堂内,道:“这是做甚么呢?一屋子服侍的人都打发出去了,做贼似的……”
贾母气个半死,啐道:“你才做贼似的!”又想起一事来,沉声问道:“蔷哥儿,你老实答我,今儿我怎么隐约听说,太后原是在和皇上闹别扭,多少人劝都没劝伏,连军机宰相上书,太后娘娘也不理,宗室王爷们出面,还不行,最后倒是巴巴的把你招进宫去,今儿早上太后就露面了。你是怎么劝的太后?”
贾蔷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道:“又是谁在老太太跟前乱嚼舌根子?那是太后娘娘,皇上的亲娘,我还能怎么劝?无非是好生相劝呗!”
贾母又不是傻子,哪里肯信,道:“人家王爷、宰相都劝不伏,偏你能为高,你就能劝伏?”
贾蔷摇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老太太你理会别个怎么说?”
贾母震怒道:“我是怕你得意忘形,妄自尊大到不知死活的地步!!那种宫闱秘事,躲都躲不及,你也敢掺和?你还算明白,知道人家是皇上的亲娘。连夫妻间都没隔夜仇,更何况人家娘俩儿?你果真糊涂了,做下甚么不敬的事,改明儿人家和好了,第一个就是拿你开刀!”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道:“老太太放心,我又不是傻子,怎敢果真对太后娘娘不敬?就是委婉的提醒她,若是她太过偏心小儿子,岂不是让皇上和义平郡王间不睦?且,她总不能护着义平郡王一万年罢?”
“……”
贾母闻言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这孙子在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见鸳鸯悄悄与他使眼色,贾蔷扯了扯嘴角,又笑道:“老太太不必多想,荣府和天家情况不同。果真大老爷是个像样的,也不用你老压得他不能乱翻浪。这荣国府真让大老爷做主,贾家怕是早被抄家问罪了。”
贾母脸色好看了些,问道:“你果真这样想?”
贾蔷摇头道:“不止我这样想,老国公爷若不是早就看出这一点,也不会在临终前上那道折子,留下这样的安排。”
贾母闻言,脸色彻底恢复过来了,道:“你们贾家能明白我这份心就好,哪里是我偏心小儿子,这些都是老国公的意思呐!”感慨了一会儿,又想起正事来,看着贾蔷问道:“你果真没有不恭敬处?”
贾蔷笑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进的九华宫,恪和郡王也在,那是他亲祖母,他会看着我欺负一个老太太?再说,我算哪个位份上的,敢对太后不敬?”
贾母闻言,总算勉强放下心来,道:“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今儿听到这样的话,我差点没吓晕过去。如今贾家死的死,废的废,病的病,全指你撑着。你要是一时糊涂,做了差事,那贾家就真不知如何撑起了。”
贾蔷笑道:“老太太放心就是,等忙完这一段,我就好好在家歇一歇,也避一避风头。”
贾母连连点头道:“原该如此!总是出风头可不好,从来都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得学会藏拙……”
贾蔷连连点头应下后,道:“我瞧着老太太也累坏了,不如早点歇下罢。我先走了。”
贾母气道:“我看你担心我累坏了是假,不耐烦是真。你想走就走,我还会拦着你?不过,宫里那位姓秦的皇妃之事,你也别来问我,问姨太太她也不会告诉你……”
见贾母赌气,李纨和鸳鸯都笑了起来。
贾蔷眼睛却明亮了,上前两步道:“老太太,此事弄清了?”
见贾母还在生气,他忙使出撒手锏,道:“老太太,我给宝玉寻了个好出路,哪怕他不愿当官不愿发财,也能凭他自己的本事吃饭,一生衣食无忧,说不得还能成为名家。最难得的是,此事还是他爱做的!”
贾母闻言,登时动容,急道:“是甚么好路子?”
贾蔷笑而不语,贾母气的想把一旁的佛手抓起丢他脸上,随后,还是将薛姨妈说的密辛说了遍,最后叮嘱道:“我不管你为了甚么问起此事,都劝你莫要多事。当年的事,连国公爷都讳莫如深。当年的义忠亲王,是连国公爷都钦佩一二,以为将成明君的人。这丑闻若是传了出去,天家追查下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贾蔷心中震撼,虽然已有许多猜测,但没想到居然真是这样,他面上不显,笑道:“我也不过偶尔得闻了些野史秘闻,能当甚么真。过了今日,也就忘到脑后了。当年的当事人都死完了,谁还在意这个……”说罢,见贾母盯着他不放,便将指点宝玉成为女频写手的事说了遍,又道:“老太太可别小瞧这个,我也干过这个,现在还在写。那本《白蛇传》就是我和林妹妹一起写的,如今风靡整个江南,光润笔银子,就赚了上千两,往后还能继续赚。宝玉不愿读书进学做官,也不愿理会经济世务,只想在家待着,还有甚么比做这一行更便宜的?”
贾母迟疑道:“可是,宝玉他老子那里……”
贾蔷笑道:“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等二老爷发现,他那傻儿子是真干不了其他大事后,就会发现,能做这样一件事,其实也是很好的美事。且往后,宝玉兴许比二老爷还要有名望,也说不定。”
好不容易安抚好贾母后,贾蔷又出门,急急前往林府。
他要问问,可卿之事,还有没有不可预测的后果。
以及,漕帮之事。
……
PS:最近虽然只是两章,但都是大章,三章都富余,良心满满风吹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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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枪杀林如海!
布政坊,林府。
“呀!怎这会儿来了,爹爹还没回来呢!”
清竹园内,黛玉惊喜莫名的看着从天而降的贾蔷,尽管昨儿才见过面。
但是,本以为又要好几天才能见着的心上人,昨日檀郎今又来,自然欢喜。
贾蔷自然不会沙雕一样说因为有事,而是弯起嘴角,眸光中蕴满喜欢的看着黛玉,柔声说了句:“我想你了!”
“噫~~~”
紫鹃和雪雁是想忍来着,可实在忍不住。
二人听闻此言,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看到对方手腕胳膊和脖颈处,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黛玉却不同,一颗心如同掉到蜜罐里了,虽然她比紫鹃、雪雁更清楚,贾蔷必是有事才赶来的,但能有这样一句话,一样甜蜜。
如今的她,已经渐渐领悟了,过日子难得糊涂的真谛……
原本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但为了心上人,她愿意。
似乎好久没仔细看看黛玉了,这一会儿,贾蔷静静的看着黛玉那双似氤氲着清洌晨露的明眸,黑白清明。
看到这双眼中,对他的丝丝想念和浓浓的关心。
那是,将身心都托付给了他,至死不渝的一份情意。
贾蔷轻声道:“这一段丧事已经忙完了,我天天都能来瞧你。除了有皇命外,以后再忙也来。”
其实两人都不是性情黏糊之人,并不需要无时无刻都在一起。
各自都有自己的事做,不说贾蔷,黛玉也会做做针凿女红,读读书写写字,偶尔提几句诗联,又或是帮贾蔷誊抄话本小说。
自有她的生活乐趣,并非是依附贾蔷而生。
但,若是每天都能见一面,聊几句,黛玉心里就会很踏实。
听闻贾蔷这般说,她心里当然喜欢,只是……
“便宜不便宜呢?”
那双蕴着风流韵的星眸,看着贾蔷含笑问道。
贾蔷立刻拍起胸脯,砰砰作响道:“怎么不便宜?若不是先生和姨娘不许我住这,我早搬到林府来过了!”
“呸!”
黛玉本是轻咬薄唇忍笑看着他,听闻此言,登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啐道:“又来哄人!”说着,明眸又是轻轻一转,笑道:“就怕你往布政坊来得勤,丰安坊那边不喜呢。人家又是帮这,又是帮那,还巴巴让人送去了补汤,可不是为了让你冷落人家孙女儿的。”
这醋味哟……
贾蔷看着黛玉,温声道:“林妹妹,在你跟前,我从不虚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说别的都是矫情。但我要表明的是,我敬重着那边,也感念那边对我的好,当然,偶尔得闲也会往那边去看看,不会故意去冷落那边……但是!在我的心里,我的心的正中,只有你始终在那里,没有一刻离开过……我知道,你必是明白我的。”
黛玉对贾蔷这些话,似越来越没抵抗力。
原像她这样极聪明的女孩子,等闲不会被这样的话哄骗。
但再聪明的女孩子,在情关面前,也会甘愿不那样聪明……
眼见二人不知不觉中距离越来越近了,正这时,紫鹃端着两盏旧窑十样锦的茶盅走来,恰好从二人中间插过,堆笑道:“侯爷,姑娘,快来吃茶罢!”
看着贾蔷黑着脸看紫鹃,让紫鹃都有些笑不下去了,黛玉俏脸羞红的咯咯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嗔道:“你少作怪!不许欺负紫鹃!”
贾蔷这才作罢,还是哼了声……然后又来了兴致,笑道:“你猜我给宝玉寻了个甚么活计?”
黛玉眉尖轻轻一挑,笑道:“甚么活计?你可别总是欺负他了,宝玉……被老太太和太太娇惯着,虽看着像是大人了,心智还是个孩子。”
贾蔷摆手道:“并不曾……这回果真给他寻了个好差事,他也喜欢做。”
说着,将宝玉将要化身女频写手的事说了遍,最后哈哈笑道:“宝玉一听,可以在书里化身女儿家,就登时心动了。你也知道,他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托生成个女儿身。如今能在书里圆梦,岂有不喜欢的?再一听,这些书可以卖给天下的女孩子们看,还能排成戏给她们看,如此一来,她们必十分敬仰崇拜作者,天天想要见他……啧,宝玉觉得已经达到了他人生的巅峰,光想一想,人就嗨了起来。”
黛玉和紫鹃、雪雁闻言,都笑的不成。
黛玉横嗔了贾蔷一眼,道:“你虽有好心,可若是老爷知道了,未必会高兴。”
贾蔷耸耸肩,道:“管他呢,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家里有一个算一个,我算是都关照到了?”
黛玉闻言一怔,随即开始算了起来……
大房且不必提,二房这边,从大嫂子李纨起,贾兰被送入了族学,还帮着李纨娘家父亲解了厄难。
当然,贾政也是那一回吃了苦头,但同样被救。
二嫂子凤姐儿就更不必提了,命都是贾蔷请了尹子瑜救回来的。
贾琏和贾赦妾室乱搞,也要靠贾蔷摆平……
再加上贾环也会再入族学受益,外面吃了亏受了委屈,也是靠贾蔷才讨回了场子。
更不用说小惜春了……
总之,贾蔷看似不近人情,处处桀骜不驯,可就是他最不喜欢的王夫人,都关照了王家的两个庶子,跟着他当了官……
这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好郎君!
黛玉眸光闪动,看着贾蔷道了声:“辛苦你了呢。”
贾蔷笑道:“我原是不准备和西府多来往的,连五服都算好了,准备切割开来。可谁让你亲近那边?为了你,我也愿意和不喜欢的人来往。”
黛玉闻言,眼泪一下都落下来了,也不顾紫鹃就站在一旁当眼线,轻轻投入贾蔷怀中。
贾蔷微笑着将黛玉抱在怀中,轻轻嗅着她流云髻间的清香。
紫鹃看到这一幕,俏脸登时涨红,看着贾蔷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劝甚么。
幸好此时,雪雁脚步轻快的从外面跑进来,报信道:“姑娘,侯爷,姨娘来了!”
黛玉闻言,这才赶紧放开了手,用绣帕抹了抹眼角,偏着螓首嗔了贾蔷一眼后,往外面迎去。
紫鹃轻轻舒了口气,心里也是恼火!
干脆早早成了亲娶过门儿拉倒,到时候想怎样就怎样,也省得她一个丫头提心吊胆,还当坏人……
“姨娘怎过来了?”
黛玉看着梅姨娘上门,含笑问道。
梅姨娘先是杏眸往里看了眼,见贾蔷正赖兮兮的藏在里面不肯出来,没好气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不怕让人笑话……老爷回来了!”
本想再多留会儿的贾蔷闻言,忙走出来,正色道:“幸亏没走,刚就想走来着,就怕前脚走后脚先生就回来了。看看,幸好幸好!紫鹃还催……”
紫鹃满脸冤枉,无言以对。
黛玉轻轻拿帕子打了贾蔷一下,笑道:“快走罢!看看爹爹,这奔波了一天,也不知受得住受不住。”
梅姨娘道:“瞧着脸色不大好。”
听闻此言,贾蔷黛玉也不再说俏皮话了,急急赶往忠林堂。
……
林如海的脸色,不是不大好,是很难看!
倒不是全因为身子疲惫劳累导致,而是脸色十分肃穆,凝重。
贾蔷一行初入忠林堂,看到林如海如此,他心里便是一沉,忙问道:“先生,你可还安康?”
林如海看到贾蔷后,轻轻一叹,开门见山道出了石破天惊的一事:“蔷儿,今日景陵前,赵东山以火器刺杀于我,被随行赵东林所阻。赵东林为救我而死,赵东山被皇上下旨,当场斩杀。”
贾蔷听闻此言,整个人都懵了。
梅姨娘惊呼一声,连忙上前,黛玉则摇了摇身子,面色惨白,几不能立。
贾蔷先一把搀扶住黛玉,随后完全无法理解道:“先生,赵东山纵然恨,也不该刺杀先生!下有宋昼,上有……刺杀先生算甚么?”
林如海说出这番话来,许是为家人的亲情所温暖,面色反倒舒缓下来许多,温声道:“皇上那边他距离太远,又有诸多御前侍卫护着。宋昼……他怕是看不起宋昼的。而为师,杀了为师,却是会让皇上新政未开,先陨大将。士气大衰不说,连皇上的威望,都要受到打击。毕竟,许多人都在传,皇上与我,君臣相得。所以,赵东山偏在皇上即将完全主掌皇权之时,刺杀于我。此心,不可谓不毒也。若非其弟赵东林……倒是让我未曾想到,他会替我挡死。”
贾蔷沉声道:“赵东林先前曾上门求助,被我拒绝后,又想让我帮着藏匿些钱财,我自然不肯。最后,托付其子赵博安与我。因有一份师徒名义在,且赵博安不通世务,只沉迷织染一道,所以我就应下了。先前,也同先生说过。赵东林得到答允后,临走时同我说过,会报答于我。我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报答我……这个赵家,实在该死!”
顿了顿,他忽又惊道:“不对,先生,赵东山不过一个文臣,只凭他,岂有此等血勇?再者,他从哪来的火器?这背后,必有人支持怂恿他!”
林如海轻声道:“你能不被一时之愤迷住眼,想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但是眼下,已是死无对证。绣衣卫在查,但这种事,多半查不出甚么名堂来。眼下这个时候,含而不发,比大兴诏狱更合适些。”
贾蔷皱起眉头来,虽也知道,隆安帝刚刚将大权独揽,又拿下赵家,已是杀鸡儆猴,既打痛了景初旧臣,可以大大清理出一批位置来,又能取赵家之财,填补朝廷亏空。但又不能任这把火再烧下去,不然惹得景初旧臣人人自危,反而抱起团来,那形势就不利了。
可,林如海被刺杀,仅仅杀赵家,而因投鼠忌器,就放过背后的始作俑者,实在让贾蔷心中不服。
他问林如海道:“先生,那荆朝云呢?”
林如海缓缓摇头道:“荆朝云请辞相位,乞骸骨致仕,未被准许。皇上不仅为其开脱,还特赦了其妹,也就是赵东山之妻,准许她回荆家。”
梅姨娘闻言,登时不乐意道:“怎好如此?”
贾蔷却面色古怪起来,看着林如海眨了眨眼,隆安帝这招有些狠啊……
林如海轻笑了声,道:“此事,绝非荆朝云所谋。因为,荆朝云被这样的事害的最惨。他绝不愿看到,这样粗糙的事发生。”
贾蔷对梅姨娘解释道:“而且,赵家族灭,只留荆朝云的妹妹一人活着,她两个儿子也要被处死,回到荆家后还不闹翻天?有的时候,人活着,比死去更难。这个女人越难,荆朝云也就越难。不过……”
他话锋一转,又看向林如海道:“就这?”
林如海淡淡微笑道:“你还想如何?对了,皇上本是要派御辇送我回来,我自然不能接受。又赏下四名龙禁尉护从,四名宫人服侍……也都被我坚辞了。好了,皇恩深重至斯,为臣子的再有不满,就是不知好歹了。蔷儿今日来,是有事?”
贾蔷闻言,眼睛往黛玉处瞄了眼,黛玉心有所感看过来,美眸狠狠瞪他一眼,让他不许胡说。不过,心里也有些小小的期盼。她原就有些小叛逆来着……
贾蔷干咳了声,笑道:“就是来看看先生,还有师妹……”
林如海见他不自在,看着黛玉笑了笑,只笑的黛玉俏脸通红,低头不语。
梅姨娘便拉起黛玉的手,笑道:“让老爷和蔷哥儿爷俩儿说正经事罢,姑娘随我去厨房瞧瞧。”
二人离去后,贾蔷立刻变了面色,神情肃重的将贾母从薛姨妈处得到的消息说了遍,最后咬牙恨道:“先生,贾敬那一起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事他们也敢沾?”
林如海也皱了皱眉,缓缓道:“正道往上走,既怕苦又怕累,自然就想往邪道上走。”
贾蔷气笑道:“那他们就不怕死?”
林如海摇头道:“自以为是之人,通常都以为别人是傻子……”又见贾蔷脸色实在难看,林如海却笑了笑,道:“蔷儿也不必过于担忧,当年那些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即便果真有活着的,以此来威胁贾家甚么,那也是东府大房那一脉的事,你一概是不知的。以你和宫里的情分,这点事,只能算小事。若是大房人在承爵,那才是泼天祸事。”
贾蔷闻言,脸色舒缓了些,道:“如此就好……先生,还有一事。漕帮帮主丁皓进京了,今天中午时候送来了拜帖,说是晚上来登门。漕帮,有利有弊。若是一家独大,绝非幸事。当然,这是于公,于私,我想让名下的船队,进去分一杯羹。如今每年漕运进京的粮大约是四百万石,每运一石粮耗费的经费不下二十两。”
他先前特意看过《户部漕运全书》,中有记载:“惟起运本色每正粮一石,加耗三斗、四斗不等。此外有补润、加赠、淋尖、饭食等米,又有踢解、稳跳、倒箩、舱垫等银,在丁则有行月,在船只则需修理、打造,在起纳则多轻赀、席板,而衙役之需诈与粮里之藉端科扰,水次之挑盘脚价,犹不与焉。”
总之,运一石粮的代价,要远远超过一石粮本身。
所以漕运业守着的不只是一条运河,而是一条金河!
最重要的是……
“先生素来有志向,要以海运取代弊端丛生的漕运!然前朝就曾有人尝试过,四百万石漕粮的成本大约在一千二百万到一千六百万石粮食之间,而海运成本,只四百万石。之所以革新不成,便是因为一条漕运,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先生直接去搞海运,是决计不能行的,势必阻力重重。不若我先入漕运,一来可麻痹敌心,让他们放下心,不认为户部会搞海运。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海运不会一日成行,必要周转试验许久。这个时间段里,漕运一定会罢工罢运。如果有一支自己的漕运队伍,那就稳妥的多。”
林如海闻言,缓缓道:“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贾蔷嘿的一笑,道:“思量的并不成熟……”
林如海笑了笑,问道:“若果真如此,那等改漕运为海运后,你的船队又将如何?据我所知,河船是入不得海的。”
贾蔷摇头道:“我不会做大,实际上也做不大。所以即便有朝一日,漕运改海运,可运河上一样还需要运力。海运是从长江口出海,至天津。而运河两岸诸多城市,需要的商业河运就足够养活我的船队的。”
即便是他穿越来之前,大江大河之上,仍有密集的船只运行。
就算运河大部分河段已经废了,那也是铁路网兴起之后的事……
林如海看着贾蔷笑道:“你既然有此谋算,那可有良法,说服丁皓,让你入漕运分一杯羹?”
贾蔷嘿嘿一笑,道:“无非是拉虎皮扯大旗,就用海运、漕运之争,来吓唬吓唬他。这一次,我要扮一回高衙内的角色,以势欺人!敢不让我入漕运,我就去搞海运!”
“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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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 三个惊雷!
入夜。
宁府,前厅。
李婧、孙琴、高隆、商卓立于厅内,铁牛率七十二位老弟兄自仪门起列阵。
贾蔷倒只穿着一身素服,如同一寻常书生,慢慢啜饮吃茶。
堂上还有一人,双眼灵动,一见就是极聪明之人。
不过目光每回扫过贾蔷时,都有些忌惮之色。
显然,是吃了不小的亏后,留下了教训……
过了稍许功夫,忽地铁牛大踏步进来,瓮声如打雷般抱拳道:“侯爷,漕帮的人马到了!”
贾蔷微微扬了扬下巴,道了声:“传。”
铁牛抱拳一应:“是!”
随后转身吼了声:“奉侯爷令,传漕帮人入堂!”
丁超看到铁牛这体格、这声势,就忍不住往牙缝里抽冷气。
漕帮不是没有大汉,但如这般雄壮的,真是少见。
更何况民间绝不允许披甲,那是砍头的大罪。
可铁牛不仅黑壮,偏还披着一身黑铁甲,要是将头上掀起的面罩也拉下来,活脱脱一个黑铁怪物。
这样的人一个冲锋,任甚么江湖高手,有个鸡儿用啊!
冷不丁看到这样的人,怕是他老子心里也有不轻的压力。
甚么叫下马威?
不过如此罢。
“一炉香烟往上升,三老四少坐堂中!”
“弟子上香把祖请,迎来祖师潘钱翁!”
一阵低沉的江湖切口声自外传来,四名大汉护从着一个清瘦老者,缓缓入内。
这幅江湖大佬的派头不浅,但路过铁牛时,仍是微微滞了滞……
“哟!爹,您来了!”
丁超在这间堂内,并未被限制自由,看到丁皓进门,忙上前跪地见礼问安,还高兴的不得了。
也不怪丁皓如此宠爱这个老来子,为了他,不惜千里赶赴京城。
眼下见他虽狼狈了些,但手脚俱全,十指俱在,精神也不错,身陷囹圄中,还能这样自如……
“好,不愧是我丁皓的好儿子!”
丁皓拍了拍丁超的额头,叫起后,迈着江湖步,上前数步,老眼有神的看着贾蔷,拱手道:“却不知,今日是以官见,还是以江湖路子来!”
以官见,他自然要拜贾蔷这位国侯,但要是按照先前传话说的,要按江湖路数了账,那,就要以金沙帮这些后进,来拜他了。
论江湖地位,江湖上无人能出漕帮总舵主之右者。
贾蔷放下茶盏,迎着丁皓老当益壮的眼神,目光淡淡的看了过去,问道:“以漕帮的能量,应该知道今日景陵发生之事罢?”
丁皓不知贾蔷是甚么意思,老人缓缓点头道:“户部林大人之不幸,老夫也是才听说。很是意外……”
“意外么?”
贾蔷呵了声,目光愈发淡漠,看着丁皓道:“你是老江湖了,这点事也感到意外?那你猜猜看,赵东山和我先生无冤无仇,甚至,赵家和我还有些渊源,他为何会行刺我家先生?就算想要鱼死网破,他也该刺杀宋昼,甚至狗胆包天,也该行刺圣驾才是。他凭甚么刺杀我家先生?”
丁皓皱起白眉,心里一块大石往下沉,看着贾蔷道:“老夫,不明白宁侯之意……”
贾蔷轻声道:“我也不明白啊,后来还是皇上解了先生和我的困惑。原来,是因为我家先生在宫里提过一事,他准备开启海运……这事背后,该不会是你们漕帮的手尾罢?毕竟,你们漕帮能人辈出,皇上身边都有你们的人。乾清宫的总管大太监,都能受你们的指派嘛……”
“轰!”
“轰!”
连续两个惊雷炸响在耳边,后面那些话,丁皓已经听不清了,完全被前面那两句话给惊呆。
要开启海运,代替漕运?!
这是要掘漕帮的根啊!!
果真海运兴起,那漕帮几十万帮众,要去吃甚么,喝甚么?
他们这些漕帮大佬们,又要拿甚么去养人,去养那些吸血虫一样吸血的官?
后一句就更可怕了!
皇上提醒,是因为林如海提了开海运才遭遇不测……
乾清宫总管大太监受漕帮的指派……
丁皓一把老骨头都打起摆子来,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嘶吼了声:“侯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呐!”
丁超也一步上前,跪在地上搀扶住丁皓,道:“爹爹,你老先别慌!果真事情定了性没有转机,现在出面的就是那绣衣卫,咱们现在应该是在天牢诏狱!”
这一句话提醒了丁皓,丁皓抬头看向贾蔷,却见贾蔷神情凛冽道:“你儿子确实机灵,之所以眼下没有动手,便是因为朝廷忌惮漕帮势大,一旦出现动乱,势必要出乱子。眼下太上皇刚刚大行入景陵,正是要紧时候,所以,暂且不动你们。但是,漕司十二万大军很快就要领命,看住你们漕帮!洗刷嫌疑前,敢妄动者,必化为齑粉!一个江湖帮派,占着朝廷的便宜,趁运而起,却不知报恩,反倒无法无天,干起这等丧心病狂狗胆包天的混帐事来。你想怎么死?”
丁皓惊怒道:“我漕帮怎敢做下如此罪孽?”
贾蔷厉声喝道:“你儿子敢派人入我庄园行刺王侯内眷,你这当老子的,还有甚么不敢做的?”
丁皓哑然,心惊动魄的看向丁超。
丁超骇然欲绝,急道:“宁侯,先前不是都解释一百回了,我只是派人去探探底,要不然……”
不等他说完,贾蔷随手抄起茶盅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茶盅砸在丁超肩头,居然撞了个粉碎,丁超闷哼一声,感觉肩骨断裂,心中惊骇贾蔷的气力,却不敢在此时发作。
“凭你一个江湖帮派头目之子,也敢探本侯的底?你算老几!!”
贾蔷声音凛冽冷酷,让前厅内气氛压抑之极。
正这时,跟在丁皓后面一起进来的四位大汉之一,忽然站出来抱拳道:“在下漕运总督衙门,总督督标营校尉杜伦,见过宁侯!”
啧!
贾蔷刚才用漕运总督下辖的漕司大军来吓唬丁皓,结果人家身边就有漕运总督亲自安排的人来护驾……
贾蔷似笑非笑道:“今日景陵之事,原来连漕运总督衙门都牵扯其中。本侯道是谁给漕帮的胆子……”
杜伦闻言面色大变,忙道:“宁侯,卑职今日……”
“你还知道卑职两个字?你一个校尉见本侯不见礼,倒是跟在一个帮派头子跟前当狗腿子,你信不信,本侯现在就斩你狗头,送去给元杰要个交代!!”
今时已不同往日,若是太上皇尚在,作为太上皇心腹大臣的漕运总督元杰,贾蔷还真不一定惹得起。
毕竟相比于一方总督,他区区一个所谓的“太上皇良臣”,实在上不得台面。
在真正明眼人眼里,这不过是一个笑话罢。
但眼下,太上皇驾崩,隆安帝成为大义上唯一的至尊,林如海眼见要入军机,就是贾蔷自己,也帮开国一脉争下了一座丰台大营!
在地方上,他比不起漕运总督元杰。
可在京里,又岂会忌惮?
区区一个总督督标营的校尉,也想与他平起平坐对话?
元杰派出此人时,怕是没想到,太上皇会忽然驾崩罢?
“还不跪下!”
李婧一步上前,厉声斥道!
杜伦面色涨红,却不敢再拿大,规矩跪倒在地,偏过头去,道:“宁侯误会,卑职岂敢对宁侯不敬?只是,卑职奉总督命,与漕帮丁帮主一道前来,替丁帮主讨个人情。”
贾蔷冷笑一声道:“可有元总督之书信?”
丁皓等人心中一沉,果不其然,就听杜伦支支吾吾道:“未有,不过……”
贾蔷“哈”的一声冷笑,道:“元大总督,好大的体面!也好,这不是现成的证人吗?仅凭一个漕帮,又怎有刺杀户部尚书的胆量?”
杜伦面色大变,却听贾蔷淡淡道:“拿下。”
铁牛上前,蒲扇大小的抓向杜伦,杜伦身边的三个漕帮高手就要动手,却被丁皓厉声呵斥道:“都不许动手。”
铁牛将杜伦抓住,随手一甩,就摔出了前厅,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自有兵马司丁勇上前,将其押走。
贾蔷淡淡道:“其他三人,也一并带走。”
那三人倒是明悟,看到丁超使眼色过来,也不用铁牛去甩,一个个走出前厅,让兵丁押下去了。
等堂上只余丁家父子后,贾蔷就着新上的茶盏,轻轻啜饮了口,道:“景陵刺杀案,很快就会有结果。若是漕帮牵扯其中,那自然没甚么好说的。该抄家的抄家,该夷族的夷族……但其实本侯觉得,漕帮目前来说,应该还不至于膨胀到这个地步罢?”
丁皓惨笑一声,道:“此事于漕帮,乃从天而降之祸也。”
贾蔷看了看,这老头儿容貌清癯,的确像是个读书人……
他摆摆手,对丁超道:“扶你父亲起来罢。”
丁超闻言,没有感到一丝放松,他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心里对此权贵的忌惮乃至恐惧,又加深了许多。
等丁皓重新坐正后,老人开门见山道:“不知宁侯,到底想要甚么?”
贾蔷笑了笑,没有直言,而是语重心长道:“丁老帮主,莫要以为我今日是在故意使下马威之计在唬你。当年你趋奉义项郡王,而他又夺嫡失败后,就该想到今日才是……”
“轰!”
这是,打响在丁皓心头的第三个惊雷!
……
PS:说一下,本来因为疫情原因,今年是不准备回疆办婚礼的,所以前面一直嚣张,和诸公公们浪啊浪。没想到,国家太给力,疫情结束了,回家居然不用隔离了。今天起接到了轮番电话轰炸,这个月底不得不回去,十月二号大婚。天可怜见,我老婆肚子都显怀了……
总之,从今天起,要攒稿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断更。所以,诸位大佬们就高抬贵手,别骂断更暂且也别催更了,等婚礼结束后再来。总不能真让我抱着键盘过堂吧……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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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拆皮扒骨
贾蔷说出的这第三个惊雷,效果丝毫不比前两个差,甚至更中要害!
当年太上皇九皇子义项郡王其声势之大,让其余诸皇子无丝毫还手之力。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必将成为被废的义忠亲王后,又一贤明太子。
漕帮当时已经小有成就,正图谋大发展,遇到义项郡王李向知政工部,署理河工事务,丁皓身为漕帮帮主,自然要奉上犬马之劳!
要人给人,要船给船,一副贴上漕帮身家也要为贤王效命的姿态。
事后,漕帮也的确得到了一定的发展。
哪怕后来李向夺嫡失败,可有太上皇在,隆安帝也没说过要清算的事……
但丁皓心里却是明白,当年义项郡王势大,他投效过去没问题,可当时隆安帝还为廉亲王,正在知政户部。
户部,才是漕帮的顶头衙门。
他没去廉亲王府献殷勤,倒是跑到工部的义项郡王府献殷勤……
此事难道不是在打廉亲王,也就是当今隆安帝的脸?
丁皓心里再明白不过,越是贵人,越容不得下面人触犯尊严!
若非因为此事,隆安帝又怎会将林如海被刺一事,联想到漕帮身上?
看着丁皓面色惨白,冷汗都流了下来,贾蔷轻笑了两声,道:“你一个江湖帮派,积攒了群苦力起家,巴结巴结漕运总督、河道衙门也就是了,居然还想站队夺嫡……丁帮主,本侯一直以为令郎是会作死的小能手,原来这份能为是传自你啊。”
丁皓闻言,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只一味的惨笑。
自古而今,想在这片土地上坐大,岂有能不站队的?
只可惜,他站错了队罢了。
站错了队,便是致命的失误,原该付出致命的代价!
万幸的是,太上皇是活着禅位给隆安帝的,而太上皇活着,许多事就会保持不变。
丁皓一方面期盼太上皇能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就能保得漕帮无恙。
另一方面,他用尽一切办法,拼命的壮大漕帮,期待在太上皇驾崩前,将漕帮发展成连朝廷都忌惮的庞然大物,轻易动弹不得。
毕竟,整个神京城都靠漕运维系着生机,漕运断绝,整个神京,整个大燕都要发生大乱。
可惜,上天给予的时间,终究还是不够。
即使这些年,他已经用尽心思和手段,使得漕帮飞速发展,帮众数已经突破四十万,可是仍然远远不够!
除非,漕帮帮众能破百万,精壮破二十万,否则,远不到让朝廷不敢下狠手的地步。
再者,因为这几年吞并过快,内部消化不完全,派系山头林立,也难以做到令行禁止的程度。
总之,眼下朝廷若果真下定决心覆灭漕帮,漕帮难逃一死。
丁皓长叹一声,道:“宁侯,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下马威也吓的老夫冷汗长流,胆战心惊,有甚么条件,何不开门见山?但凡能答应的,老夫绝无二话,不能答应的,老夫也无能为力呐。”
贾蔷呵的一笑,道:“我从不妄自尊大,也不自以为是。你道本侯在使下马威,倒也没说错。只是,事情是真是假,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不然以你的江湖地位,也不至于被人吓两句,就唬成这样。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了。你站错队之事,本侯有办法替你转圜一二,不至于成为死劫。你进京也不是一两天了,想来已经将本侯的根底探究了个底朝天。我能做到这一点,你应该相信罢?”
丁皓点头,缓缓道:“宁侯乃林侍郎之爱徒,也是未来的姑爷,林侍郎乃天子如鱼得水之肱骨重臣,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者,宁侯亦是皇后娘娘认定的娘家嫡亲侄女婿,尹家人爱煞侯爷,也瞒不过世人。有此二者在,宁侯自然能在天子跟前说得上话。”
贾蔷摇头道:“不止如此,你还是没打听完整。名满天下的半山公,也就是现任两江总督韩彬,还欠本侯一个大人情。有此三点在,本侯若想为非作歹难,可保一个丁家,却未必就是难事。”
丁皓再问道:“侯爷想要甚么?”
贾蔷却依旧不答,而是说道:“本侯想要甚么,和丁帮主如何解难,其实并不矛盾。丁老帮主,你莫要以为皇上是那等浅薄之人。他老人家圣心如天,又怎会为了当年的事,就厌弃漕帮至此?丁老帮主不会觉得朝廷里都是昏聩之君臣罢?你难道真以为他们看不出你们漕帮聚众数十万,把控运河,操持漕运,欲把持京城命脉?”
丁皓老脸再度一白,沉声道:“宁侯,这等话,漕帮岂敢认?漕帮上下,皆在漕运总督衙门和河道总督衙门监管治下行事,焉有此等妄想?”
贾蔷冷笑了声,道:“眼下漕帮漕工已逾四十万,帮内龙蛇混杂,沿运河两岸横行霸道,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各城府衙,哪个敢管?丁老帮主莫非以为本侯是长在富贵乡里何不食肉糜的昏庸种子,就欺我年少不懂世事?现在漕帮四十万,那些县衙、府衙就不敢管了,等漕帮发展过百万人数,怕是连朝廷都要投鼠忌器!漕帮干下的那些事,瞒得过旁人,瞒得过绣衣卫?不知死活,还以为能欺瞒天心不成?
丁皓,本侯明白的告诉你,即便没有景陵案,你漕帮这样下去,也绝对长不了!当今圣上雄才大略,隐忍你们数年,你以为还会一直纵容你们下去?一个帮派聚众四十万,又设下严密的帮派结构,甚至还私设刑堂,暗藏刀枪,江湖厮杀中害了多少人?这煌煌盛世,岂容你们猖獗至斯?!”
丁家父子闻言,只觉得贾蔷将他们身上的血肉一层层都扒开,露出他们的心来,让他们暗藏的心思无处可藏。
说了一气后,贾蔷又吃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后,淡淡道:“该说的话,本侯都说清楚了。下面,本侯说说本侯以为的解救之法,也是本侯想要的东西。你们愿意信愿意给就听,不愿意信,以为给不起,那就罢了。”
丁家父子闻言,忙提起精神来,道:“宁侯请讲!”
贾蔷淡淡道:“朝廷之所以忌惮漕帮,是认为运河之上漕帮一家独大,漕帮继续坐大下去,一旦有朝一日罢工,或者起了甚么不该起的心思,顷刻间便成大祸!所以,漕帮要分出一部分人和船来,完全和漕帮割离,成立第二个漕帮,与漕帮同存。如此一来,便可让朝廷有了制衡之法,才能勉强放下心来。”
丁家父子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和吃了一嘴死苍蝇一样看着贾蔷。
见过吃相难看的,没见过吃相那么难看的!
说他娘的半天,这位“户部二代”原来是盯上漕帮了。
漕运总督、河道总督也不过贪些银两或是古董字画,这位户部计相的弟子兼女婿,居然想将漕帮给拆皮扒骨,吞下一半去!
岂有此理!!
贾蔷见丁家父子脸色难看成这样,心里也理解,他笑了笑,道:“你们也别忒小瞧了本侯,漕帮的家业,本侯不贪图。船要不了几条,主要是要一批老手,另外,还有令郎。”
此言一出,丁家父子唬了一跳,丁超更怕,连连摇头道:“侯爷,您老人家还是放过我罢,实在招惹不起!”
贾蔷摇头道:“漕帮看似庞大,实则大而无当,过于臃肿。内部乱七八糟的山头太多,乱七八糟的人更多。这样的人再多,也无法精诚合作,只会彼此拖后腿误事。你给本侯,本侯都不敢要。所以,才想另起炉灶。但运河上,还是漕帮的人最知漕运。你这儿子,虽然胆大包天,又自以为是,但却极为聪明。此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再者,你难道不想为漕帮谋一条真正的生路?”
丁超吞咽了口口水,问道:“甚么,甚么真正的生路?”
贾蔷呵了声,道:“海运!”
“海运?”
丁家父子的脸色又难看几分。
若说漕帮的人最恨听到的字眼,“海运”二字绝对排名前三甲。
在他们看来,海运一旦大兴,漕运必然废除,那他们还吃甚么?
贾蔷点点头道:“没错,就是海运。海运,是大势所趋,毫无疑问。如今漕运,运一石米进京,需要耗费近两三石米的代价,何其荒谬?而海运的成本,比漕运低一倍都不止。越是大规模的海运,成本反而越低!这种大势下,谁能阻挡海运大兴?”
丁皓沉声道:“海运成本低,那得要运得到岸才成!海上风高浪险,一个不留神,就是船毁人亡,数千上万石的粮食沉入海底!到那时,才知道成本高低。”
贾蔷笑道:“丁老帮主,你是明白人。运河上就始终是风平浪静的?难道就没有规律可循?大江大河之上,也不是每天都便宜运粮罢?大海之上,同样如此。只要摸着了规律,翻船的可能性,极小!”
他见丁皓脸色低沉,奇道:“本侯有些不明白,海运现在还是一片空白地,没人去占,为何漕帮只一味的压制抵挡,而不去占据此地。你们虽多是河船,但船工总比普通人更适应海上生活罢?漕运码头上需要力夫,难道海运码头上就不需要了?再者,你们也别一味想着窝里斗,那些西洋人能开船奔赴万里来大燕,咱们大燕的行船,就没想过去他们的地盘行商逛逛?”
丁皓闻言,扯了扯嘴角,道:“宁侯,小老儿只是一个靠力气吃饭的苦力,若是有这样的能为,也不至于做这一行!”
贾蔷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我知道你没这份能为,可本侯有啊!本侯还可以将这份能为教给丁超,毕竟,我不可能亲自去跑船。海运、海贸一旦兴起,势必需要大量的人手,这些便是漕帮未来的生存之地。不至于漕运落败后,漕帮无处求生。
其实丁老帮主真没必要心生抵触,你想想看,你干这个漕帮,要给多少人当孙子,一条运河上,又有多少人吃拿卡要?何苦受这个气?当然,你漕帮拥众百万后,或许会好许多。但果真到那时,你们和拥兵自重的谋反逆贼也没多大区别了。且,漕帮内部龙蛇混杂,惦念漕帮帮主之位的,不在少数罢?你先前站错队,眼下又参与到景陵案中,回去后会不会有人发难,或是干脆阴奉阳违,听调不听宣?
根子烂了,你再整治,也是无力回天。不如重起炉灶,抽去精华,好好再干一场。
只要你父子二人同意,漕帮的这次危难,本侯愿意帮你们化解。
若是不同意,也没关系。本侯不介意站在你们漕帮的尸骨上,再立一个漕帮。
丁家不同意,漕帮内还有孙家,还有赵家和王家。
你们好自为之就是!”
……
大明宫,养心殿内。
尹后听说了景陵案后,亦是担忧不已,来此看慰隆安帝。
听闻隆安帝的说法后,亦是有些震惊,道:“果真和漕运有关?”
隆安帝淡淡道:“未必全在此,刺杀林如海,能斩朕之左膀右臂,能落朕的威望,打击到朕。但仅凭此,赵东山做不到这一步。能在绣衣卫的严密监视下,让赵东山操持到火器,背后之人又岂能简单得了?正巧,林如海前儿才上折子,同朕和军机商议开海运之事。天下岂有那么巧的事?他们若只为打击朕,斩朕羽翼,又何必等到今天?”
尹后不解道:“就开个海运,漕运上的人便恨成这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皇上爱臣?”
隆安帝摇头道:“皇后有所不知,每年朝廷投到漕运上的银子有多少。别的不说,只那三千里运河的河道修葺,无灾之年都要上百万两银子。还要养那么多漕工,漕军,那么多河道、漕运衙门的官、吏,每年往里投入数百万两银子都不多。这还只算朝廷的,京城百姓买的米比江南贵三成不止,每一斤每一两都贵三成,一年四百多万石,又要贵多少?这贵出的银子,又要养肥多少人?”
尹后闻言明白过来,最后问道:“那开海运就能省下这些?”
隆安帝呵了声,道:“何止。就凭漕运需要三、四个月的水路行程,而海运只需半月最多二十天,仅此一项,海运就比漕运不知高明多少去。但是,眼下还不到时候,牵扯实在太广,朕都不得不小心行事……且不提此事了,今晚要早点歇息,朕累坏了。梓童,今晚朕去你那里,来,这些折子,你帮朕翻一翻,分出极紧要的,和寻常的。还有那些督臣、抚臣问安的折子,单搁一边……一群封疆大吏,整日里扯一些不知所云的破事来烦朕,简直不可理喻。”
尹后闻言一怔,忙道:“皇上,臣妾乃后宫之人,岂能翻阅奏折?”
隆安帝笑道:“并不是让你批阅,只是让你帮朕分捡开来。皇后素来助朕良多,没事,从今往后,再无谁人能掣肘朕,对朕和皇后说三道四了!”
看着隆安帝隐隐傲然睥睨的神情,尹后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天子!
让内侍搬来一张椅子置于御案边,尹后轻轻打开了一份奏折,修长的凤眸渐渐明亮起来。
一旁处,隆安帝见之,眯了眯眼后,一笑了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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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夏金桂……
丁家父子离去后,李婧看着贾蔷迟疑道:“爷,丁家会点头么?”
贾蔷思量稍许,道:“理智来说,丁家没有别的选择余地,户部在先生手里,当初丁皓又的确站错了队,漕帮内部还非铁板一块……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具备,丁家没有退路。但,人并非一味的理智。所以,七成罢。”
李婧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笑道:“果真可以?那可是天下第一大帮啊!”
贾蔷嗤笑了声,道:“江湖,永远只是江湖。天下第一大帮,有朝廷大么?”
李婧白了贾蔷一眼,嗔道:“爷这是在教训我……”
贾蔷扬起眉尖提醒一句,道:“如今忠勤伯杨华执掌巡捕五营步军统领衙门,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猜杨华会把火烧到哪去?”
李婧笑不出来了,面色一肃,道:“金沙帮?”
贾蔷笑了笑,道:“要传令下去,先前那套野蛮扩张的法子,见好就收罢。原也不可能一直肆无忌惮的扩张下去,再吞并下去,就要触碰到朝廷的底线了。先前是做增法,接下来要做降法。把先前大肆扩张时收进来的垃圾,全部清扫出去。”
李婧闻言却迟疑了,道:“若是如此,怕会乱了军心……”
贾蔷摇头道:“既然会乱,那就不叫军心。瞧瞧漕帮,若四十万漕帮帮众上下一心,我敢这样同丁家父子说话?朝廷都不敢!金沙帮才多少人?不到两万人,就已经乱七八糟的,连漕帮都不如。砍人,狠狠的往下砍人,只留精锐。既然主动清扫出去会乱军心,那就想办法,送给杨华吃掉。再借此惨痛的教训,立下帮规。大而无当的东西,远不如小而精锐的刺刀更有威力。”
李婧闻言,想想今日丁家模样,登时大感认同。
金沙帮半年前,老幼病残加起来才两千人,这才多少时间,就扩充到两万人。
听起来的确了得,但李婧自己也清楚,这两万人用起来,远不如先前的两千人顺手。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道:“爷不说,我差点都被眼前的声势给迷住了眼,真以为自己有多了得……”
贾蔷摇头道:“不要紧,金沙帮毕竟是你的心血……不过小婧,你也要清楚,它真正的用处,还是在于掩护暗中那些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从扬州带来的三四百人,再加上新发展出来的下线们,随着金沙帮和兵马司轰轰烈烈的行动,却是润物细无声的悄悄扎根在别处。眼下虽不显,但也已经开始渐渐起成效,反馈回有用的消息了……
李婧点点头后,道:“爷放心,我省得轻重的。没有爷,金沙帮永远也上不得台面,绝不会误了爷的大事。我现在就去安排!”
贾蔷替她理了理耳边的一丝碎发,轻声道:“不要太着急,我们的时间还很多,足够实现咱们的愿望和抱负,要学会舍得。”
李婧重重点了点头,又主动抱了抱贾蔷后,方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已过子时,贾蔷也觉得有些困了。
回到小院,发现烛火已暗,显然两个小丫头撑不住都睡下了。
他自去洗漱了番后,想了想,却去了后院。
平儿说是要搬回来,可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搬,她已经又忙碌了起来。
想起平儿的温婉娇俏,娇啼时的哀婉……贾蔷心中生起火焰,脚步都加快了些。
到了小院,发现东厢耳房内竟然还点着灯,想来是小角儿和小吉祥两个调皮鬼还在贪顽。
不过贾蔷也没过去拘束着她们,正是爱顽的时候……
他进了中堂,而后去了里间。
烛火早已熄灭,只有淡淡的月光洒在屋里。
墙壁上挂着仇英的《吹箫引凤》图,下面则是一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
屏风前设一金丝檀木小圆桌,上面摆一龙泉窑缠枝莲纹壶,和四个莲瓣纹鸡心小碗。
贾蔷拿起茶壶,斟了一小碗温茶,一饮而尽后,绕过屏风。
屏风后光色更暗,他倒也没怎么在意,踩在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去了鞋袜,撩起天青织金帐,就上了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
没多久,天青织金帐就轻轻摇曳了起来。
窗外明月渐渐西斜,月光越过屏风的遮挡,落在床前的地毯上。
有些奇怪的是,除了贾蔷的那双朝靴外,竟有两双绣花鞋……
火树银花,一夜鱼龙舞……
……
翌日清晨。
贾蔷难得赖了回床,躺在那张月洞架子床上,甚至都不愿去想昨夜的荒唐,满满的贤者状态。
平儿早就去了会馆,院子内也没旁人。
偷得浮生半日闲,贾蔷今日想清静一日。
不过也难,昨晚没回去,今早又没去膳堂用早,香菱都觉得不对劲,更何况晴雯?
两人寻摸到这里,就看到贾蔷悠哉悠哉的躺在床榻上不肯起。
虽然一大早的,榻边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中就有香气喷出,可仍然难掩空气中散发的那种气味……
不问自知,昨晚发生了甚么。
晴雯、香菱都红了脸,晴雯没好气的白了贾蔷一眼,香菱则上前去拉起贾蔷,收拾床铺。
贾蔷懒洋洋道:“这一大早的,扰我清静做甚么?”
晴雯道:“再怎样,也不能不吃早罢?爷先前还教训我,不吃早饭糟蹋身子,转眼自己倒犯上了。”
香菱一边收拾床单,一边暗暗咋舌战况之汹涌,又有些纳罕,平儿似乎没这么……厉害。
却也没多想甚么,收拾妥当包起后,和晴雯一道拖着贾蔷去洗漱,然后让他吃早饭。
用完早饭,看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贾蔷背起手,在府上散步。
正准备去后面,看看园子的进度,不想西府又派人来请。
虽不大想过去……但思量稍许,还是往那边去了。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到来事,还在抄手游廊上,就听到荣庆堂里一片欢声笑语。
他入内一看,见贾母、薛姨妈、王夫人俱在。
宝玉不知在说些甚么,姊妹们也和长辈们一起大笑。
打贾蔷承爵以后,宝玉这样高光的时候就不多了……
看到贾蔷进来后,李纨忙笑道:“蔷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有喜事。”
贾蔷闻言笑了笑,目光环顾一圈后,道:“喜事?甚么喜事?莫非是宝玉有喜了?”
“噗!”
探春正在吃茶,一口喷了出来。
宝玉跺脚笑骂道:“该死的!就知道你必是没好话!”
贾母也嗔怪道:“一来就欺负宝玉!”不过也没当真,又忙笑道:“不是宝玉的喜事,是姨太太家的喜事。”
贾蔷闻言一怔,却没看向薛姨妈,而是看向宝钗。
宝钗恍若梨花般俏美的脸被他看的面红耳赤,“哎呀”了声,也是否认道:“不是我!”
贾蔷闻言,无语的看向贾母。
贾母气恼道:“姨太太家只宝丫头一个?”
贾蔷闻言,这才笑开了,道:“薛大哥的喜事?真的假的?”
薛姨妈笑的跟菊花似的,点头道:“是真的,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一户好人家。原是为了这事,才将蔷哥儿请来,一道高兴高兴。”
贾蔷心头一动,笑道:“应该的……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薛姨妈笑道:“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说起来,你们两府也都知道的,合神京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她家是‘桂花夏家’。”
贾蔷已经是面色古怪起来,那边宝玉却笑问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
薛姨妈有些自矜道:“她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神京城里城外的桂花局,俱是她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她家贡奉,因此才有这个浑号。如今大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她竟一门尽绝了。”
贾母笑道:“咱们也别管她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可好?怎么就中意你家哥儿了?”
这话问出了大家的心声,薛姨妈笑道:“一则是天缘,二则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又是通家来往,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叙起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离开了这几年,前儿她家夏奶奶上门来探视蟠儿,也不知怎地,竟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又没了儿子,一见蟠儿出落的那样,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死活邀我去她家做客,我也没多想,就见着了她家姑娘,谁知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在家里也读书写字。
夏奶奶见我也中意她家姑娘,自然喜的不得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结亲。
她毕竟上了岁数,春秋已高,拉扯那么大一份家业,也是力不从心了。就想找个知根知底儿的好人家,连这份家业一并托付过去。”
听到这话,众人自然又是好一番高兴,唯独王夫人,心里有些吃味。
这样好的条件,便是说给宝玉也使得了。
那桂花夏家她也有所耳闻,想来也是家资巨万。
忽听贾母问道:“蔷哥儿怎不说话?”
贾蔷挠了挠下巴,一脸不该如何措辞,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也不好不答,他缓缓问道:“姨太太,那夏家女儿,莫非就是名唤夏金桂的那个?”
薛姨妈:“……”
贾母:“……”
王夫人:“……”
满堂人:“……”
这女儿未出阁前的名字,那叫闺名。
除了少数极亲近的通家之好外,外男如何能知?
因此,听闻贾蔷一口叫破夏家女儿的名字,薛姨妈等人,无不一脸的精彩。
当初贾母还担心贾蔷不近女色,影响东府开枝散叶,如今却到了遍识都中闺阁女儿的境界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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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蔷哥儿,我要尤二姐!
“别误会别误会……”
贾蔷见满堂人面色精彩的看着他,忙解释道:“我也是听人说起,她家女儿比较出名。”
“这叫甚么话!”
贾母看薛姨妈面色涨红,下不来台,气骂道:“闺阁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岂有出名的道理?”
贾蔷道:“真的,要不我都能听说?不过姨太太也别多心,不是那种坏名声,是刁蛮任性的名声……当然,也不算好。”
薛姨妈闻言脸色好看了些,要是给薛蟠娶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回来,那她干脆也别活了,急追问道:“蔷哥儿,到底是怎么个名声?”
贾蔷笑道:“无非就是蛮横无理,无法无天,打骂下人放火烧人,总而言之,你们就往最蛮横里想就是……”
贾母和王夫人闻言,先是面面相觑,随后才都露出恍然神色。
若非如此,又岂能相中薛蟠?!
原来道理在这……
别说她们,便是薛姨妈和宝钗自己都这样想。
薛姨妈急的不行,焦虑道:“若是如此,又该如何是好?又该如何是好啊?”
贾蔷笑道:“姨太太不是一直不喜那名花解语的花魁么?你放心,娶进这个媳妇来,花解语活不过三个月。”
甚么!
这话唬了所有人一大跳,薛姨妈也吓的站起身来,道:“果真这样厉害?”
贾蔷哈哈笑道:“若非如此,我岂能听闻她的大名?”
宝钗难得嗔怪一声:“蔷哥哥还笑?”
这个称呼……让好些人眼角抽了抽,宝玉心里尤其不是滋味。
叫的真好听,可惜不是叫他。
嗔罢,宝钗对薛姨妈道:“妈,若是果真如此品性,这门亲事断地做不得。不然,以后阖家都难得安宁。”
薛姨妈闻言苦恼的不行,道:“虽还未下聘书,可口头上已经应下了婚事。当时那位夏奶奶就打发人去告知那么多老亲世交,此时若是毁亲,岂非将所有人都得罪尽了?”
贾母也觉得不妥,道:“如此说来,那位夏奶奶倒是颇有机心……如今姨太太家,却是进退两难了。”
王夫人淡淡道:“其实也没甚太难的,当女儿的在娘家自然娇宠许多,嫁进夫家,岂能还是那般?果真不知改性,让她多站半年规矩也就是了。”
这话,倒也在理。
更何况,还有那么大一份家业……
薛姨妈自忖,以薛蟠的霸道性子,总不至于连个娘们儿都驯服不了罢?
见薛姨妈面色缓和下来,贾蔷也不再多言。
他自忖在薛姨妈这里说话的分量,远不及王夫人。
更何况,到底商贾出身,又怎舍得夏家那么大的家业倒贴?
他笑了笑,不再多说甚么,问贾母道:“没甚事,我就先去忙了。”
贾母忙叫住,怨道:“一天到晚也不知忙甚么,如今连国丧都过去了,还这样忙?”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往后只会一天比一天忙……天生劳碌命,比不得宝玉会享受。”
宝玉:“……”
他总觉得这句话不像好话。
贾母也瞪他一眼,问道:“如今国丧过去了,你原先说,国丧后就送你琏二叔去辽东,要准备几时去?”
贾蔷思量稍许,道:“尽快去罢……这次去,带一个郎中一并同往。辽东那边的庄子上,贾家族人不少,没个好郎中坐镇,我不大放心。再多带些常用好药……”
听他这般说,众人面色都变得微妙起来。
原本都认为贾蔷是个心狠手辣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心……
贾母叹息一声道:“也难为你了,既然如此,你自己去和琏儿说罢。”
贾蔷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
贾母院后,南北夹道一侧的三间抱厦内。
贾蔷进来时,就觉得气氛不大对。
抄手游廊上,中堂门口,丰儿和绘金正与贾琏身边的两个丫头对峙着。
推推搡搡的,嘴里也是扎来刺去。
不过看到贾蔷进来后,贾琏东厢房里的两个丫头明显慌乱起来,有些畏惧的垂手而立,绘金和丰儿却高兴起来,知道来了靠山……
“干甚么呢?”
贾蔷面色淡漠的上前,轻声问道。
丰儿没回应,绘金微微诧异的看她一眼,却也没多想,只当丰儿是被撞见了吵架才如此,绘金却不怕,她道:“侯爷来的正好!这院子奶奶都要待不得了,二爷整日里就和那不要脸的骚蹄子乱来,国丧期间也不停歇。那骚蹄子不是正经好人,叫的让人恶心。奶奶气不过打发丰儿去说一句,让她小点儿声,二爷倒拿茶盅将丰儿打跑。
昨儿奶奶就带着丰儿去寻平姑娘了,今儿回来后,一早刚进门,二爷又开始阴阳怪气的说奶奶。奶奶不理他,他还说。我叫丰儿一起去劝,偏这两个小浪蹄子在中间做耗,拦着不让。”
贾琏身边的丫头,都是从东路院大房里带过来的,甚至有可能,先前是贾赦身边听用的……
所以,还真未必畏惧王熙凤。
但很显然,她们害怕贾蔷,不然这会儿也不会鹌鹑一样低头站在那,唬的甚么似的。
至于贾琏为何这般做……
贾蔷不愿多猜,当一个女人讨厌男人时,男人多做些功课,譬如从孩子或是父母方面,还是有可能让她回心转意的。
但当一个男人厌弃了女人,那任凭女人怎么做,甚至连呼吸都是错的。
这也就是为甚么女人一辈子喊无数次离婚,但很少能离成。
而男人一旦说出离婚两个字,基本上就没有回头路的原因。
纵然凤姐儿似神仙妃子,可眼下在贾琏心中,或许还不如哪个下人的老婆……
贾蔷目光清冷的看了那两个丫头一眼,却也未立即就发作,而是上前,入了东厢。
贾琏的身子骨明显好了不少,看到贾蔷时,胖了不少的脸上,神情阴晴不定。
待发现贾蔷似乎没有立刻要发怒的意思后,贾琏自以为猜到了来意,咬牙道:“这是急着打发我去九边等死,还是准备在路上就让人把我给害了?就和珍大哥还有蓉哥儿那样?”
贾蔷从旁边拿过一张椅子来,见他将椅子拎起,贾琏唬了一跳,惊恐大叫道:“你想干甚么?贾蔷,你别乱来!你现在就想杀了我?”
对面厢房内传出一声碎响声,从半开的格子窗看去,就见凤姐儿面色惨白的站在门口,望向这边……
二人对视一眼后,贾蔷明白过来,凤姐儿出来看的人,其实是他,是在担心他乱来……
贾蔷收回目光,将椅子放在地上后,对贾琏喝道:“你脑子进水了?浑说甚么!”
斥罢,落座。
贾琏这才发觉自己过于紧张了,很有些尴尬。
他若有所感,回过头看向窗子外面,见对面凤姐儿脸色难看的站在那,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也不知这一幕哪里触碰到了他,贾琏竟朝对面歇斯底里的吼道:“看甚么看?别以为蔷哥儿来了我就会怕你……好啊,往后我再不说你一句,只是从今往后,谁也别再理谁,谁也别再管谁,谁再和谁说话,谁就是小妇养的!自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为是!”
听闻此言,贾蔷并外面站着的四个丫头都变了面色。
这已经是和离的话了……
王熙凤一言不发,丹凤眸中目光讥讽的望了这边一眼后,转身回房。
如果说当初书房捉奸前,她还打算和贾琏好好过下去,那么等贾琏被撞破奸情,欲挥剑杀她,看到他那副狰狞厌恨的面孔后,凤姐儿就知道,两人这一世的夫妻情分算是断绝了。
待到后来贾琏搬回抱厦,住进东厢,许是因为知道在京的时候不久了,对未来的恐惧,让他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将藏在心里多少年不敢出口骂她的话,如今竟是每天都要数落一回。
但是,这种言语上的虐待,却让凤姐儿心中不起丝毫波澜。
若非顾及家族体面,若非顾及到贾母和王夫人绝不会允许她和贾琏和离,她必是要断了这份所谓的姻缘。
她漠然相对,贾琏却似痛快了,仰头大笑起来,像是头一回打了个胜仗,还是当着贾蔷的面。
不过笑罢,发现贾蔷目光深沉的审视着他,心里还是突了突,心思转动,对贾蔷带着哭腔道:“这么多年,今儿我才算是做了回爷们儿!”
他倒也有些小聪明,知道该怎么先给凤姐儿扣个帽子……
贾蔷沉默片刻,淡淡道:“你对爷们儿的理解,也是别出心裁。贾琏,这些年若不是你一直在外面四处乱搞,连你爹的小老婆都要过一手,日子不会过成今天这样……罢了,如今再说这些,实在没意思。明日你启程去辽东镇罢……”
见贾琏面色恐慌的骤然一变,贾蔷又摆手道:“原是想让你去军中磨砺几年,再运作运作,给你谋一份军功,也好袭正爵。现在再看看……算了,我又有甚么资格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至于爵位承袭,该如何就如何,你去辽东庄子上,高乐你的罢。
随行会有厨子、郎中、裁缝和足够的药材、布匹还有锦帛,足够你受用的。
甚么时候大老爷快不行了,打不动你了,忘了你在书房干的那出事,甚么时候再回来。
免得,你步了蓉哥儿的后尘。”
贾琏闻言,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似有些不信的问道:“果……果真如此?”贾蔷有那么好?
继而又若有所思的往对面厢房看了眼,自觉似乎明白了甚么,贾琏抽了抽嘴角,目光一时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贾蔷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贾琏才又笑了起来,干咳了声道:“她原就对你不一般,我也早看在眼里。若是最初成亲那几年,我必是要大闹一场的,可后来……我处处敬让着她,她倒处处要强,不把我放在眼里,还事事想压我一头,拿攥着我,看轻我,我也就越来越烦她。到书房大闹的那一回,那点不多的夫妻情分也闹个精绝。若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好和离,老太太、老爷、太太绝不允许,我早就和她和离了。如今不过是挂个名儿,随她爱怎样就怎样,我不在乎。”
顿了顿,又看着贾蔷道:“蔷哥儿,我有一事求你。”
贾蔷看他神情很不一般,说此事时,甚至有些庄重的样子,便淡淡问道:“甚么事?”
贾琏见他相询,知道有可能,顿时神情一震,忙说道:“我想纳一人为妾……说是妾,实则是打算好好一道过日子的,你说成不成?”
贾蔷微微眯眼,道:“往后,你若果真想要好好过日子,那也是贾家的一桩幸事。”
贾琏忙起咒,道:“当真是想好好过日子!只看了那女人一眼,说了两句话,我就认定了,那才是我最想要,也最该娶的女人。”
“谁?”
贾蔷心中有所猜测,问道。
贾琏赔笑道:“正是你府上尤大嫂子的二妹妹,尤二姐!去年下扬州前就认得了,那会儿贾珍还在,在东府见到了,觉得很不错。原想回来后再好好认识认识,只是没料到后面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
贾蔷闻言,轻声问道:“你知道,她和贾珍父子的关系罢?”
贾琏竟毫不在意的“嗨”了声,道:“都是过去没影儿的事,说那些有甚么意思?别说那些都是没影儿的,就算过去真有甚么,我也不在乎。就是看她人好,性儿也好,必是服帖不会忤逆我的。若是她愿意跟我去辽东,便是在那过一辈子又何妨?”
贾蔷听他如此说,也不知该说甚么才好,不过贾琏也不就是这样的性子么?
他点了点头,道:“那行,我稍会儿回去就去问问。如果她愿意,明儿我就让她随你一道去辽东。若是不愿意,那也不能勉强人家。”
贾琏忙道:“那是自然!蔷哥儿你且等等……”说罢,激动的从炕上下来,走到木柜前,翻箱倒柜的扒拉了好一阵后,才翻出一个尺许长短的檀木盒子,高兴的交给了贾蔷,道:“这是我娘在时留给我的,一时藏着没让人摸去。你拿着这个给二姐儿,道明我的心意。就说我除了不能给她正室的名头,其他的甚么都给。就算将来那母夜叉生下来一儿半女来,这份家业也和她不相干,是我和二姐儿的。”
贾蔷:“……”
他没再多言,点了点头后,接过檀木盒子后,转身离开径直回了东府。
也不知是宿命,还是果真有这份天缘在,时间线虽然提前了许多,但贾琏对尤二姐,居然仍是一片真情。
而贾琏和凤姐儿的恩绝悲剧,也早发生了几年。
贾蔷的出现,看似改变了许多,但其实,许多人的命运,仍未改变。
……
PS:贾琏是真不介意,原著里尤二姐是贾蓉介绍给他的,但贾蓉那是为了方便自己去偷吃……后来贾琏出去办事没回,贾珍去了,结果贾琏回来了,贾珍自己都很不好意思,贾琏反倒劝他别在意,还要一起来高乐。但他又真爱尤二姐……总之,贾琏的胸襟,不能以常理视之。
整部红楼里,贾琏几乎对所有女人都不错,唯独对凤姐儿,从最早偷多儿姑娘起就不耐烦,等尤二姐死后,更是恨透到骨子里。若不是时代限制,两人早就和离了。即便没有和离,他心里也早就不拿凤姐儿当老婆了。所以卫道士们真不必愤怒。
再者,贾琏和贾蔷已经相隔很远了,要不是东西两座国公府利益相连,其实两家真的只能算远亲。譬如他们和金陵老家的那十二房族人,大部分都是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最后,第一章我若是前一晚上能写完,就早点发,写不完,就两点发……
目前攒稿,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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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宁国府,东路院。
贾蔷在尤氏院里,看到了尤氏姊妹。
银蝶和炒豆在庭院里看到他到来后,立刻朝屋里喊话,将尤氏姊妹给惊动出来。
见贾蔷到来,尤氏显然大感意外,因为贾蔷素来对她们姊妹敬而远之,不过也不耽搁她热情的将贾蔷迎进去。
落座上茶后,贾蔷看着一屋子的丫头媳妇,再加上尤氏三姊妹,和女儿国一样,阴气有点重……
尤氏知道他不喜人多,将闲余人通通打发出去后,看着贾蔷笑道:“老爷怎么来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摆手道:“说几回了,大奶奶叫我蔷哥儿就是,老爷……”他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今日前来,是受人之托。”
说着,他将袖兜里藏着的檀木盒子取出,放在一旁桌几上,道:“今儿去见贾琏,准备明儿送他去辽东庄子上养几年。他倒是没别的心愿,也乐意去,不过,却求了我一事……”
说到最后,目光落在了尤二姐清秀温柔的脸上,问道:“二……姑娘,和贾琏应是旧识?”
原本,他是和贾蓉一道称呼尤二姐为“二姨”的。
只是如今以他的身份,再这样四处寻长辈,就实在不妥了。
尤二姐闻言,俏脸一下红了起来,声音轻微的应了声:“嗯,只见过数面,说了几句话。”
贾蔷呵了声,道:“二姑娘虽记不大清楚了,贾琏倒是痴心的很,一直念念不忘。这木盒子里装的是他母亲生前留给他的镯子,二婶婶都没得着,他倒一直给你留着。还说,想和你好好过日子。除了正室的名头不能给你外,其他但凡你要的,就没有不许的。
因就要离京了,死活托我来说一次媒,以了心愿。你要是愿意呢,明儿就一道和他去辽东,黑辽苦寒是苦寒了些,但在那里他当爷,你当奶奶,日子肯定不会苦。相互扶持着,也能好好过日子。若是不愿意呢,也没甚相干,我就拿着这木盒回去还他,让他规规矩矩上路。
此事,二姑娘不必思量我的体面,我只是单纯做个中人,绝无欺压偏向之意。大奶奶也知道,我和贾琏不是一路人。所以,成不成,全凭你自己拿主意。”
尤二姐闻言,脸红的和火烧云般,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尤氏一双杏眸死死盯着贾蔷,想看他到底是甚么意思。
倒是三姐儿爽利许多,直问道:“他虽是好心,说的好听,可西府那位正经的二.奶奶怕是容不下我姐姐,以那位的名声,我姐姐果真给人当了二房,怕要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贾蔷摇头道:“旁的我不敢保证,甚至不能担保贾琏以后会不会变了心意,但二婶婶那边我却能作保,贾家容不得宠妾灭妻的勾当,也绝不允许出现正妻凌虐妾室的事。等回来后果真合不拢,就分开住,都能清静。只要二姑娘日后莫要猖狂到当面去挑衅二婶婶,该恭敬的恭敬,那二婶婶那边,就不需要你们思量。且有些事我不说,想来大奶奶也会说与你们听。贾琏和二婶婶之间,如今不过就剩个名义罢。”
尤氏这下就认定了,贾蔷是真的乐于看到促成此事的,既然如此,她便有了定计,一边打发三姐去后街请尤老娘,一边同尤二姐道:“二姐儿,西府琏二叔是甚么样的人,你是清楚的。便是不清楚,你想想也该明白,贾家但凡是不好的,侯爷又放过哪一个?他是恶人,侯爷会替琏二叔来说这个媒?
再者,这里也没外人,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当初被那起子畜生给强行霸占了去,此事瞒不过旁人,也只西府琏二叔那样心胸广博的,才不介意此事,只念着你的好,不记你的过往,想好好同你过日子。外面的那些,又有哪个肯容你?”
见尤二姐羞愧的落下泪来,尤氏又叹息一声道:“我原是打算,干脆就留下你和三姐儿,陪我守一辈子寡又如何?左右侯爷宅心仁厚,不嫌弃我们,不撵咱们出门。可侯爷人虽好,咱们却不能贪得无厌……”
贾蔷摆手淡淡道:“大奶奶这话就过了,我说了,不必考虑我这边。再者,二姑娘也在会馆里做事,自食其力,不算占谁的便宜,更提不上贪得无厌。”尤二姐果真说出一个不字,贾蔷真不会强求。
尤氏感激道:“话虽如此,却也不能赖侯爷一辈子。再者,二姐儿到底还年轻,也还未成家,没道理和我一起枯守一辈子。如今有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琏二叔待她也算是真心了,连先大太太留下的镯子都拿了出来,连凤丫头都没有。又有侯爷替她作保,不会被凤丫头给欺负了去。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日后又去哪里寻?你再找另一家,可没人给你作保不受欺负了。毕竟,侯爷再厉害,他也不能管旁人家里事。是不是?”
尤二姐闻言,终究还是被说服了,她一生命运坎坷,被贾珍父子先后占了身子去,只被当做顽物,所求的,不就是一份依靠吗?
她倒也不是没想过依靠贾蔷,但很明显,贾蔷连没失过身且比她颜色更好的三姐都看不进眼里,从来冷淡对待,更何况是她这样的……
左右不过是寻个依靠,与其在这边没指望,即便有指望也只能卑微的当个见不得人的,还不如跟了贾琏去。
而见尤二姐红着脸,缓缓点了点头应下,尤氏登时大喜,对贾蔷笑道:“老天爷!也多亏了侯爷,总算给我安排出去一个!我素日里连觉也睡不好,只想着这两妹子若果真陪我到老,那可就造大孽了!虽说她两个不是我亲妹子,可到底和我一个姓儿,管我叫声大姐,我岂能不忧心?如今可算好了!”
又见尤二姐一直红着脸不言语,尤氏想了想,对贾蔷道:“侯爷不妨现在就去同琏二叔报个喜,定下此事来。”
贾蔷迟疑稍许,道:“可你家老太和三姑娘还未来……”
尤氏摆手道:“侯爷放心,她们来了,也不过是娘们儿间说的一些事,断不会再变。”
贾蔷听了,想想也是,尤老娘带着两个女儿托付在尤氏这里,尤氏和尤二姐既然已经应下,实则也没再变的道理,便起身离去。
贾蔷刚走没多久,尤老娘便和尤三姐进来,三姐见贾蔷不在,登时失望道:“他人呢?”
尤氏似笑非笑的道:“你急甚么,现在说的是二姐的事。二姐应下了,我就让他去西府给贾琏报喜去了。”
尤三姐滞了滞,又皱眉道:“这就应下了?”
尤氏没好气道:“你还想怎样?除了西府的琏二爷,这天下还想再找一个这样对二姐的?”
尤三姐不言语了,尤老娘看着女儿落泪道:“旁的都好说,只是怎好端端的就要去辽东了?那样远,那样寒苦的地方……”
尤二姐也跟着落下泪来,不舍得离开相依为命的老娘和妹妹。
尤氏气道:“贾琏是西府大房承嗣人,将来是要世袭爵位的,怎可能一直在辽东?早晚都要回来。再说,那边听着苦寒,可贾家多有大庄子在那边,人家说的明白,去那边,琏二爷是做爷的,二姐儿是做奶奶的,不比在这享福受用一百倍?等回来后,仍是一家子住在近处,不过隔个院墙罢。侯爷还说了,贾家既不会允许发生宠妾灭妻的勾当,也绝不会允许发生正室凌虐妾室的事。有他作保,除了在贾家外,别家还有这样的好事?若是连这个也不知足,那我也没法了。”
……
贾蔷这样快就去而复返,倒是出了西府诸人的意外。
最期待的,自然是贾琏。
贾蔷没搭理丰儿和绘金看叛徒的眼神,入了东厢后,开门见山道:“你那聘礼人家收下了,明儿就跟着你一道上路。我代你许下了不会发生腻而抛弃的承诺,你将来若做出这样的勾当来,就不要怪我对你下手。”
贾琏大喜道:“不会不会不会,疼还来不及呢,怎会舍了去?蔷哥儿,这回真是谢谢你了,你放心,我念你的好!”
贾蔷沉默稍许后,道:“果真不愿入辽东镇,当个校尉?我保你三年内必以军功升游击。以后回来承爵,也能得一份正经武爵。”
贾琏闻言干笑两声,道:“蔷哥儿,不是我怕吃苦,实是打小到大,就没碰过那些。我靴子里倒是藏着把匕首,也是防着裤腰带汗巾子不好解时用的……老爷是一等将军,到我这是三等将军,还能富贵几十年。等下一辈罢,等下一辈再好好管教,让他们操练起来。到时候,少不得还得劳烦你这个族长……”
贾蔷闻言,也不知该说甚么,只点了点头,最后道:“明儿我会派四个人手护送你们前去,等你们安顿下来后再返回,你好自为之罢。”
贾琏忙笑道:“你放心,如今我也不拿去辽东当苦差事了。对了,劳你帮我把那两个丫头打发回东路院,我这里用不着她们了。那两丫头性子上不是好相与的,若都带上必定欺负二姐,我也给过不少银钱,不算亏欠她们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去。
背后,贾琏美滋滋的开始收拾起行囊来,也不理会贾蔷往西厢而去。
西厢房内,见绘金和丰儿还如同看叛徒一样瞪着他,贾蔷气笑道:“去寻嬷嬷来,传我的话,把对面那两个丫头拉下去,各打二十板子,开革出府。贾家容不下这样不知尊卑好歹的狐媚子丫头!”
虽知道贾蔷在指桑骂槐,绘金和丰儿两人却仍高兴坏了,大感出气,竟是一起跑出去寻人去了。
贾蔷则入了里间,看到凤姐儿面朝里,侧卧在铺着秋香色素面锦缎条褥的炕上。
他上前数步,走到炕边坐下,轻声道:“贾琏那边已经安顿妥当了,他要纳尤大奶奶的妹子尤二姐当二房,往后在辽东好好过日子,不会再来扰你。日后,你也可好好过活……”
话音未落,就见凤姐儿一下转过身来,俏脸上满是泪水,面色苍白的看着贾蔷,道:“好好过活?我还凭甚么好好过活?”
贾琏可以再纳个二房,开开心心的开启新人生,可她呢?
贾蔷伸出手,轻轻抚在凤姐儿满是担忧、不安和愤恨的脸上,温声道:“除了名分外,其他但凡别人有的,你都能有。包括,儿女。”
“呸!”
凤姐儿心里踏实下来,狠啐了口后,又一扭身转过去,躺在炕上道:“你自去忙你的罢,日后若无事,还是少见的好。”
贾蔷见此,淡淡应了声:“也好。”
凤姐儿听闻此言,心里咯噔一下,心都凉了大半,再听身后没了动静,愈发心如刀绞起来,猛然坐起身,就想看看世上的男子是不是都说牲口,然后就见贾蔷嘴角噙着坏笑一直瞧着她。
被撞了个正着,凤姐儿俏脸登时涨红,恨的咬牙啐道:“就没一个好人!”
贾蔷闻言,哈哈一笑,伸手将凤姐儿揽入怀中,抚了抚她的青丝,温声笑道:“且好好过日子,好好享福受用罢。从今而后,便是天塌下来,也有我来为你扛起。”
凤姐儿这一辈子,何曾听过如此霸气的宠爱宣言,心一下就化了,万般情丝涌至心头,将这些日子以来的灰丧冰冷都涤荡干净。
正要说甚么,却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声:“侯爷可在不在?二.奶奶?”
凤姐儿闻言唬了一跳,一把推开贾蔷,干净下了炕,用帕子飞速的擦抹去脸上的泪,高声应了句:“在这里说话呢,鸳鸯进来。”
又见贾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凤姐儿含羞狠狠瞪他一眼,随即那位雷厉风行七窍玲珑的凤二.奶奶似又回来了,扭身出了里间,迎至中堂笑道:“哟!老太太可有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巴巴的打发你来请人?平日里,可难劳动你的贵足呢。”
鸳鸯仔细观察了下凤姐儿,直看的凤姐儿心里不自在,骂道:“小浪蹄子,胡瞅甚么?”
鸳鸯笑道:“我这是在看,奶奶怎好像一下就好利落了?真是奇了!”
凤姐儿哼了声,道:“你也不想想,哪个给我瞧的病!人家郡主是在宫里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诸位有头脸的太妃瞧病的,这样大的能为,给我施了两回针,我再不好,才真该死了。你见不得我好?”
鸳鸯气道:“还是当奶奶的,只顾拿我们奴婢开涮,也不想想,我们经得起经不起?”
凤姐儿取笑道:“你这蹄子,少给我弄鬼!谁不知道,咱们家的大侯爷早就问老太太要定了你,就等林妹妹过门后,要你过去帮她管家呢。你还算奴婢?”
鸳鸯看到贾蔷面带微笑的出来,愈发满面含羞,啐道:“呸!不和你乱嚼舌头了。”又忍羞对贾蔷道:“老太太听到外面的动静,说是爷让人将琏二爷身边的两个丫头给拖下去打了板子,还开革出去,就让我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又说琏二爷明儿就要去辽东了,爷纵然有甚么气恼的地方,也该宽容一二才是。另外,老爷前面书房也打发人来请,说是外面来了一个叫贾雨村的官儿,十分想拜会爷。老太太说,便是不想见,可看在此人到底是林姑娘启蒙先生的面上,也该给林姑娘一份面子才好。”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那两个丫头不知规矩,原是贾琏让我发落的,他就在东厢,不信你自己去问就是。”
鸳鸯忙道:“既然侯爷这般说了,自不能不信。那老爷那边……”
贾蔷道:“罢了,我去看看便是。”
鸳鸯闻言登时笑了起来,又拉住凤姐儿道:“好奶奶,如今既然好了,可随我去荣庆堂见见老太太罢。你撂手这些日子,府上大小事都是我和大奶奶合计去办的,就差没累死我!如今你既然已经好了,再没有躲清闲的道理。”
贾蔷闻言回头道:“再养养罢,先前累狠了……”
凤姐儿却不识好人心,不等他说完,便笑道:“罢了,我就是受苦受累的命。再躺下去,就该老太太、太太上门了……走罢。”
贾蔷想了想,道:“你自己斟酌罢……等忙完这一段,再带你们去城外庄子上,多泡温汤有好处,好的更快。”
此言一出,鸳鸯自是高兴,凤姐儿俏脸上却浮起一抹惊人的红霞,不动声色的狠狠横了贾蔷一眼后,三人一道出了抱厦,二人前往荣庆堂,贾蔷则去了前厅书房。
……
PS:还是有个别书友在纠结凤姐儿的身份,再算一次啊,贾蔷的父亲、祖父、曾祖、高祖,一直到天祖,才和西府挂上边儿,真的很远了。现代法律来看,三代之后,同姓成亲都不是问题,这都五代了。还有书友说,若是和离后也能好点。问题是那个世道对女人的桎梏远不是今天可比,别说和离,丈夫死了改嫁女人都抬不起头,娘家夫家都要跟着蒙羞,和离要比这个程度更狠一些。所以,你们适当的宽容一些。就当他们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了罢。毕竟,相比于原著,贾琏都有了好下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至于番,我会努力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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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福耶?祸耶!
荣府,前书房。
贾蔷到来时,门前一排青衣小厮见礼问安。
里面门打开,前来相迎的,却是宝玉。
宝玉背着里面朝贾蔷挤眉弄眼做了个怪相后,方将他迎了进去。
贾蔷入内,就见一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的中年男子站在那,身着从三品官袍,论仪表,贾政卖相本是不俗,可在此人面前,真是被压的一点气场也无。
即便,看起来此人已经将姿态放的极低,颇讨贾政喜欢。
不过,贾蔷进来后,清冷的目光审视着此人,气氛瞬间一变。
贾雨村虽然已经听说过许多贾蔷之事,但心中未尝没有一些侥幸。
毕竟,论起来他和林如海、贾政平辈,不提贾政是贾蔷的祖辈,即便林如海,也是贾蔷的先生。
贾蔷或许,会以晚辈礼见之?
不过,贾蔷的目光立刻就让他明白,他想多了。
官场浮沉多年,很快就让贾雨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相比于飞黄腾达的前程,区区体面算得了甚么?
如今已经是官居从三品,即将更换红衣换紫袍,然而贾雨村此刻却依旧舍得下颜面,忘却科甲出身的清贵,先一步躬身见礼道:“下官贾雨村,见过宁侯!”
这一幕,贾政父子都惊呆了。
便是贾政,方才也不过是与贾雨村平等论交。
仿佛这一刻,贾政和宝玉才看出贾蔷身上的贵重,他不只是在家里强横……
贾蔷浅浅还了一礼,淡淡道:“太仆身份清贵,不必如此。”
贾雨村却丝毫没有违和受辱的模样,起身呵呵笑道:“侯爷乃世袭国侯,下官在侯爷面前,又谈何一个贵字?下官与计相林大人早年相识,得蒙林大人和世翁的赏识,才得以入金陵为应天知府,如今又提拔进京,担任太仆之位。此恩如同再造……”
贾政面带微笑,正要客气两句,却听贾蔷冷淡问道:“此恩,比起姑苏甄士隐如何?”
此言一出,贾雨村登时变了面色。
他不是不知道香菱那丫头落入薛家,他还打听到香菱成了贾蔷房里人。
可贾雨村何曾会将此事当一回事,甚至还准备以媒人自居!
但他万万没想到,贾蔷会将此事直接上升到他的品性的地步。
若是让贾蔷生出这样的印象,进而影响到贾政和林如海的观感,那就大事不妙了。
在官场上,过了四品,尤其是进京之后,就一定面临站队的问题。
没有后台,没有靠山,根本寸步难行。
别说前行了,能保证不被政敌狙击倒下都难。
甚至不需要是政敌,京中四品以上的位置就很有数了,每一个位置都让人极为眼红。
一个没有跟脚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位置上坐的长远?
贾雨村从起复以来,一直都走在贾家和林如海这条线上。
若是被贾家和林如海舍弃了,想再转投旁人都难,至少目前没有可能。
所以,他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绝不甘心因为当初那点琐碎事,就丢了前程。
不过,没等他解释甚么,贾蔷就摆手道:“太仆不必多想,先生教诲过本侯,言太仆当日能帮助封氏,赏赐银两,还帮忙寻找甄士隐,已算不忘旧恩。至于在金陵遇到冯渊案,彼时香菱已入京,再大动干戈,实是难为你。先生素来教诲我,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也罢,此事便就此翻过。但本侯希望你明白,你能有今日,寄托了先生极大的厚望。好好当差,莫要自误。”
话音刚落,宽下心来的贾雨村又想表一番忠心,可惜门外想起林之孝的声音,道:“老爷、侯爷,外面来了宫里的几位宫里的中官,说是传宫中天子口谕,让咱们家侯爷速速进宫。”
贾蔷对外面回了句:“知道了。”
又对贾政道:“我先进宫去了,老爷招待太仆罢。”
贾政“哦哦”了两声,忙道:“蔷哥儿自去便是,宫里要紧,不敢耽搁。”
贾蔷点点头,又目光清冷的看了贾雨村一眼,眼神中不掩审视,显然林如海的教诲,没让他真的放下心来。
等他走后,面色动容的贾雨村方缓缓出了口气,心中急思对策。
贾政劝道:“雨村不必多心,当年事如海与吾皆有公断,雨村是受了吾与子腾的信,才断下那桩案子。蔷哥儿尚年轻,不经世事,又偏宠那位甄氏女,所以多了些偏见。回头,我和如海再劝劝就是。”
贾雨村感激道:“若如此,雨村方能安心矣。”
贾政笑道:“雨村亦是从三品朝廷大员,太仆曾列九卿之属,倒也不必太过顾及蔷哥儿的看法。”
贾雨村闻言,笑的有些勉强,道:“世翁有所不知,正是王司马奉劝我,务必要交好宁侯,不敢以年岁尚幼轻视之。”
贾政不解问道:“这又是何故?”
贾雨村苦笑道:“太仆之位,掌天下马政,多与军中打交道。然军中重位,皆在元平之手。若无强力之士襄助,太仆将沦为其马夫之流,毫无尊严可言,且亦容易受其刁难问责。王司马自言,虽其为兵部大司马,然于军中话语权十分轻微,难以抗衡元平一脉。唯有府上宁侯,十分得开国功臣一脉信重不说,于宫里的分量也不一般,许多事必要倚仗。先前我心中未必尽信,可眼下……”
他却是亲眼所见,宫里居然就这样派几个中官将贾蔷喊进宫里去了。
正常而言,天子传召臣子,旨意都要经过鸾台拟诏,才能传到臣子手上。
臣子需要沐浴更衣后,经过宫里相应的礼部官员传教宫中大礼仪后,才能按严格的规矩前去陛见。
如方才这般,只传个口谕就招进宫去,已非寻常外臣可比了。
贾雨村暗暗拿定主意,往后行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绝不可再恶了这位炙手可热的少年权贵。
原本进京后,各方查探下得知林如海在京中只一棵孤木,极缺能干之人为伍,便是天子欲行新政,也需要得用之人,因此而生出自矜之心,以为非他不可。
这会儿被贾蔷冷淡对待,甚至审视防备一番后,心思敏感的贾雨村立刻收起慢怠之心,不敢自毁前程。
……
皇城,凤藻宫。
贾蔷看着前来接他入后宫的皇五子李暄,奇怪道:“王爷今儿是怎么了?一张脸板的和马脸似的。”
原来今日李暄前来接他,脸上不带一丝笑意,看他的眼神,不比方才他看贾雨村好多少。
一副看忘恩负义白眼狼的模样……
不过听闻贾蔷之言,李暄还是一下破了功,勃然大怒骂道:“放屁!爷的这张脸不知比你俊多少倍,你才是马脸,还是白眼马脸!”
贾蔷听他话里有话,不由奇道:“白眼狼我倒听说过,白眼马却没听过,这样的牲畜,该不会只有王爷府上才有罢?”
若是感觉能变成现实的话,李暄觉得他脑袋上的紫金冠已经燃烧成火球了,张手朝贾蔷抓来,咬牙骂道:“今儿爷就让你看看你自己的真面目,是不是一匹白眼马!”
贾蔷岂能让他捉到,三两步跨过白玉石阶,往凤藻宫跑去。
一边跑,一边暗自观察过往宫人看他的目光,果然很有些不同。
只是,并不统一。
有的是艳羡,有的是嫉妒,有的则是恼怒,还有的,居然是幸灾乐祸……
贾蔷心里惊骇,不知这不过一宿功夫,到底出了甚么妖怪,让风向变成这般。
跑至凤藻宫中殿门前,贾蔷方止步,气定神闲的等着喘成牛一般的李暄从后面追来。
虽还想打倒白眼马,却已经力不能及……
贾蔷趁机问道:“王爷,到底出了甚么事?透露透露……”
李暄呼哧呼哧的喘着,却仍是没好气。
贾蔷忙又道:“过几天会馆擂台要办闭门擂台赛,王爷不想进去瞧热闹?”
李暄闻言,登时心动了,不过还能咬牙坚持……
贾蔷坏笑一声,继续道:“我府上有一能人,极善调理家犬,能把狗调理的极有灵性。王爷可想要两只好猎犬,再过二三月,就能去打猎了……”
李暄绷不住了,就要透露天机,不想却已是没了机会,就见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出来,传召贾蔷道:“奉皇上和娘娘旨意,宁侯还请速速入殿觐见。”
贾蔷不敢再迟疑,又看了李暄一眼后,随牧笛进殿。
穿过牌楼、抱厦、仪殿后,终至中殿,贾蔷就见隆安帝随意坐在凤榻上,面色淡淡的吃着茶。
尹皇后精致无暇的面上满是温婉笑容,一如既往的大气雍容,看到贾蔷和仍喘着气的李暄进来,还嗔怪了声:“这样大的人,又淘气!”
殿内,贾元春面上不知是甚么神情,有不安,有惊喜,有茫然,坐在一旁望着贾蔷……
贾蔷规矩见礼后,就听隆安帝淡淡道:“好了,如今也来了一个贾家人,宣旨罢。”
贾蔷听了愈发心中不安,就见乾清宫总管太监戴权上前两步,拿出一份金册来,宣读道:“朕惟乾行翼赞,必资内职之良坤教弼成,式重淑媛之选,爰彰彝典特沛隆恩。咨尔贾氏敏慧夙成、谦恭有度、椒涂敷秀,弘昭四德之修,兰殿承芬,允佐二南之化。兹仰承懿命立尔为皇贵妃,锡之册、宝,其尚祇勤夙夜,衍庆家邦,雍和钟麟趾之祥,贞肃助鸡鸣之理。钦哉。”
“轰!”
这册封诏书如同一道惊雷,炸的贾蔷五昏八素,心中的震骇让他甚至无法控制脸上惊怒的神情……
怎么会是晋封皇贵妃?
后宫何时才会册封皇贵妃?
唯有皇后失宠,亦或是皇后凤体有恙,为防止天地坤位无主,才早早立下副后,以备不测。
可眼下又算甚么?
皇后娘娘贤德之名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且她的身子骨也没听说过有何微恙……
何至于此?
皇贵妃又被称作“副皇后”,因为与皇后一样,不仅有仪节,还有金册、金宝,册封是要祷告上天和列祖列宗的。
这也就意味着,连皇后都轻易罚不得,虽谈不上平起平坐,却也有分庭抗礼之意。
听起来是莫大的福事,可在贾蔷看来,却分明是种祸之本!
尹皇后之贤德,手段之高明,是贾蔷绝不愿招惹的敌人!
可是,就算想要婉拒谢绝,可他一个外臣,又有甚么资格替元春辞让?
一时间,贾蔷额头上冷汗都流了下来……
……
PS:非故意断章,第二更我会尽快写完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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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不安
听闻戴权宣读完册封诏书,贾蔷甚至顾不得帝后在前,就偏过头,使劲的给元春使起眼色来……
辞让!
坚辞!
贾蔷不信元春在宫里打熬这么多年的智慧,会看不懂他的眼神。
唯一担忧的,就是她和其母王夫人一样利欲熏心,舍不得这个皇贵妃之位。
若果真如此,贾蔷绝不会为她的愚蠢买单,必会第一时间进行切割。
他身上背负着太多人的生死,绝不会为了一个贪婪愚蠢之人,往万丈深渊里陷。
元春今日若敢接旨,朝野上下,贾家势必落入一片骂名中。
这份圣眷,贾家着实承受不起!
万幸,元春不是王夫人。
她看到贾蔷急的要命的眼神后,连忙跪到殿中,叩首道:“皇上,娘娘,臣妾本出草莽寒门,位列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邀天赐之恩德,侍奉在皇上、娘娘之侧。贵妃之位,已逾臣妾之德,使臣妾夜夜宿寐难眠,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又岂敢愧望皇贵妃之金宝?虽感皇上、娘娘之隆恩,只臣妾福德浅薄,实难当此贵位。”
见她如此表态,贾蔷长长呼出口气,甚至也不掩饰,拿袖子擦拭了下额头上的冷汗。
以隆安帝之心性,见其如此,都忍不住笑骂了声:“真真是混帐东西!朕的皇贵妃,倒成了毒药鸩酒不成,就将你吓成这幅德性?”
贾蔷轻轻呼出口气,看模样倒比方才李暄跑了大几百步还吃力,连连摇头道:“皇上,娘娘乃古今屈指可数之贤后,且凤体安康,这个时候贾家出个皇贵妃,还不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皇上,臣听恪和郡王说过,皇上与娘娘感情甚笃,龙凤相谐,所以臣断定此议必不是皇上所出,那到底是何人出的主意?这是要和臣家结成死仇啊!臣再不会放过他……”
见其恨的咬牙,隆安帝面色却古怪起来,扯了扯嘴角看向尹后,尹后则咬牙看向贾蔷道:“贾蔷,你不放过哪个?”
贾蔷闻言,登时傻了,再一想,岂不的确是傻了?
这世上能让隆安帝册立皇贵妃的,无外乎三人。
一为皇太后,一为皇上自己,最后一个,自然就是皇后!
居然是尹后这般提议的?
到底是为了甚么?
贾蔷想不明白,道:“娘娘,贤德妃何必要晋皇贵妃?她本已是贵妃位,又极得娘娘信赖,托付以宫务,何必再……”
尹后修眉竖起,喝道:“本宫看你就是愈发不知天高地厚,宫闱之事,也有你插嘴的余地?”
见贾蔷垂下头老实后,尹皇后才对隆安帝笑道:“这些年臣妾一直操持宫务,未曾歇息过几日,且容臣妾偷偷懒。再者,如今一切步入正轨,纵臣妾不直接看管,六宫诸务也出不了大岔子。臣妾只希望能多抽出些功夫来,好生照顾好皇上的龙体,尽一份妻子的本分。
皇上如今愈发忙碌,日理万机都不足形容,若是臣妾不多照看些,实在放心不下。臣妾想着,从今往后,臣妾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御膳房里。只要能照顾好皇上的龙体,臣妾便心满意足矣。说来,这也是太后娘娘之意,外人并不会说嘴。”
隆安帝闻言,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好,看向贾蔷,道:“如何,还要让你大姑姑贤德妃力辞么?”
贾蔷连连点头道:“必须的!”
见尹后凤眸转凌厉,他又忙解释道:“娘娘,即便如此,也无需晋封皇贵妃啊!果真册封,朝野上下必然非议众多,凭添烦恼。再者,就臣和子瑜……臣和长乐郡主合力研究大燕和西洋医理后,一致认为,即便是用药膳,补的太过也绝对是弊大于利。药膳终究也是药,是药便有三分害,此绝非虚言。
娘娘想要皇上龙体万安,实则只需要让皇上平日里饮食清淡些,多喝水,多散步,再按时就寝,最要紧的,是还要保持愉悦的心情,只要能做到以上几点,保管对龙体有万般好处,比药膳强百倍!而娘娘帮皇上做到这几点,其实也远不需要撒手宫务……”
隆安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尹皇后也是气笑了两声后,却又肃穆起面色来,看着贾蔷沉声道:“你所言当真?”
贾蔷忙道:“真是这样!宫里御膳不缺营养,在此之上,皇上饮食越是清淡越好!那些药膳,能不吃就不吃。再者,皇上处理政务时间太久,对龙体不利。起来多散步走走,绝对大有裨益。”
尹皇后怒道:“既知此事,缘何不早说?非等到今日?”
贾蔷叫屈道:“娘娘,这也是臣近来才和长乐郡主商议出来的。肉脂用的太多,对人身体竟然是有害的。再者,这月余一直在国丧期间,皇上和娘娘都忙的站不住脚,臣若来说这些,还不得吃挂落?”
贾蔷说罢,尹后只横他一眼,没再多言。
隆安帝看着贾蔷道:“皇后提议,晋封贤德妃为皇贵妃,朕并未多加劝说,一来是感念皇后贤德,以朕龙体为重,不好婉拒其心。二来,也确有赏功之意。国丧期间,贤德妃辅助皇后,任劳任怨,劳苦功高。便是贾蔷你,也表现出众。只是你年岁太小,爵位也高,再赏赐下去,并非你的福气,你还年轻,总要留些余地。三来,这里面的确有太后之懿命……
因此,既然皇后执意要晋封贤德妃为皇贵妃,代她执掌宫务,朕也不便强行否决。”
尹皇后突然提出此议,是真出了隆安帝的意料之外。
六宫宫务,涉及之事繁杂,内有莫大的权力,更不必提还有召见宫外外臣命妇的大权。
一国之母,又岂是顽笑的?
然而果真册立皇贵妃后,皇贵妃就能分享这份荣耀,甚至可代皇后行使这些权力。
隆安帝虽素知尹后贤德,但他没想到,发妻竟会贤明到这个地步……
不过,一个不贪权的皇后,确实是最好的皇后。
他原本还以为……
贾蔷忙道:“皇上,贤德妃协助皇后娘娘处理宫务,乃是贤德妃的本分,也是她的福气。再说一家人做事,最累的还是皇上和娘娘两位家主,没道理只重赏贤德妃?至于臣……这个,皇上就更不必担心赏无可赏了。”
至于甚么太后之懿命,他连提都不想提,哄鬼呢。
隆安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哦?你想要甚么赏赐,不妨说来听听。可是想要甚么官儿?”
贾蔷干笑了声,道:“皇上,臣不是要官儿,而是想向皇上讨一个宝贝……”
说着,目光还瞟向了李暄。
李暄唬了个半死,看都不看贾蔷一眼,只当是个陌生人,还一脸嫌弃。好似贾蔷想讨要的宝贝是他一样……
隆安帝“哦”了声,瞥了李暄一眼后,问道:“想要甚么宝贝?”
贾蔷小声道:“臣听恪和郡王说,皇上有一对西洋番国进贡的自走火器。能不能赏臣一支……”
“放肆!你要这个做甚么?”
隆安帝闻言,却陡然沉下脸来,训斥道:“除火器营,私藏火器者,该当何罪,你不清楚?”
贾蔷闻言悻悻道:“皇上,臣自然知道。只是……”
“没甚么只是,此事想都不要想,不知轻重!”
隆安帝有些恼火,若是臣子能藏火器,那刺杀他的概率就大的多了。
赵东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臣,若是持刀剑,根本毫无威胁。
可拿着一把火器,却直接能威胁到圣驾。
他刚刚才下旨,要以从严从重的肃清民间火器,贾蔷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枪……
这不是不识好歹恃宠而骄又是甚么?
尹后也跟着教训了句:“本宫就知道,你们两个凑到一起,再没一点好事!”
顿了顿,不理李暄满脸冤枉的德性,又同隆安帝笑道:“皇上,臣妾看,这皇贵妃位还是晋封了罢。皇上金口玉言,金册都写好了,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隆安帝仍是迟疑不定,见贾蔷还想说甚么,尹后立刻沉下脸来,教训道:“本宫知道你在想甚么,可只要心中无私,又何须畏惧人言?莫非你贾家心里,还有甚么见不得人的惦念不成?”
一句话让贾蔷闭嘴后,尹后又道:“回头本宫将子瑜寻来,再问问几位宫中老供奉,果真要清淡些膳食才好的话,本宫就亲自盯着这事。至于每天去后花园散步……也需要本宫亲往养心殿,好生央磨,不然,皇上处理起政务来,谁敢提醒他去散步?六宫诸务,往后本宫也不是全数不理,果真遇到难的,元妃自可来寻本宫。”
说罢,她转面看向隆安帝,温婉恭顺道:“新政即将大行天下,臣妾都不敢想象到时候皇上会忙到甚么地步,若再这般苦熬,龙体如何承受得住?虽如此慢怠了宫务,会失了皇后的本分,可只要能让皇上的龙体安康些,臣妾又何惧背负慢怠之名?”
隆安帝闻言,微微眯起眼来,目光却落在李暄身上,沉吟许久后,眼中闪过一抹怜惜和无奈,竟缓缓颔首道:“也罢,朕,还真是需要皇后的襄助佐理。”
如果说,尹皇后交出后宫大权,只为了多在养心殿待些时候,除了侍奉龙体外,多半还想知道些政事……这般煞费苦心,还能是为了谁?
看来,大皇子李景的近日所为,不仅让他这个父皇不满,连皇后这个生母,都大失所望。
这是,已经将希望寄托于李暄身上了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是,是不是谋划的太长远了些?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皇后登时大喜过望,屈膝福礼谢恩,又对贾元春道:“可别欢喜傻了,还不快谢皇恩?只是需谨记,此恩德虽隆,却也沉重。日后,六宫事务,就劳妹妹多费心了。”
贾元春心中一片慌乱,却也只能跪谢皇恩。
唯独贾蔷,心里总是有诸多不安。
这份不安不是因为皇贵妃会威胁到皇后的地位,就目前来说,十个元春加起来都不够尹后一只手打的。
而元妃明显也非轻狂贪敛之辈,很明白她自己的位份,所以不至于做出利令智昏的糊涂事。
再者,尹皇后明显也没将元春当做对手……
那这份不安,到底来自何处呢?
出了宫后,贾蔷没有直接前往布政坊林府求教。
一来不确定林如海是否在家,赵家才抄,眼下户部怕是要忙疯了,事涉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林如海不可能不亲自盯着。
二来,他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去透露宫中之事。
尽管,皇宫里从来没有秘密,今日事,用不了太久,就会传遍整个神京权贵圈子。
但能少犯忌讳,最好少犯点忌讳。
贾蔷没有去林府,而是径直去了尹家。
他得先去和尹子瑜对对口供……
他给隆安帝和尹后的那些建议,倒不是假的,可还没告诉尹子瑜。
那些养生真言,他只在林家说过……
还有就是,宽宽尹家人的心。
贾蔷忽然明白他到底不安于何处,今日等闲平地起波澜,然而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才会突然鼓弄起这般风浪来!
未知的,才更令人心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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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作妖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家太夫人看着见礼的贾蔷,稀罕道:“哟!这是怎么了?今儿怎么得闲过来了?”
二太太孙氏仔细打量了两眼,道:“怎脸色看着不大好?”
贾蔷直起身,长叹息一声,摇头道:“刚从宫里出来,今儿可让皇后娘娘给训狠了。”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尹家太夫人忙问道:“又是为了甚么?可是你和小五儿又淘气了?”
“……”
贾蔷滞了滞,摇头道:“今儿可真没淘气,今天我被中官急急宣入宫中,进了凤藻宫中殿,皇上就让戴权宣旨,居然是要晋封我家大姑姑为皇贵妃的旨意……”
此言一出,整个萱慈堂上,气氛骤然凝固。
不知多少双目光,从和善变得审视猜疑起来。
其实也不难理解,整个尹家为了宫里皇后的地位,付出了太多太大的代价。
任何危及皇后地位的人和事,都将是尹家的头号生死大敌。
别说贾蔷还没和尹子瑜成亲,便是成了亲,皇后的位置也是尹家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底线。
谁敢触碰,谁就是生死大敌。
感觉到气氛变换,贾蔷不等误会加深,便忙解释道:“大姑姑和我自然都是坚辞不就,我更是斗胆放话,同皇上道,背后出这主意者,必是贾家的死敌。皇后之贤德,朝野皆知。且皇后凤体向来安康,这个时候立皇贵妃,又置娘娘于何地?谁知道,就因为这句话,我被皇后娘娘好一通拾掇。原来这份旨意,竟是皇后娘娘执意请皇上下的。”
“这又是为了甚么?”
大太太秦氏的脸色舒缓了些,又皱眉质疑道。
贾蔷便将尹皇后的那套说辞说了遍,最后道:“皇后娘娘还警告我,除非是贾家存下了甚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否则,这种事光明磊落,又有何好心虚的?得,最后倒成了贾家心虚了!”
尹家太夫人看出贾蔷的不满来,虽然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还是温言劝道:“皇后并非果真责备于你,只是担忧贾家有意见,不甘心受此位……”
贾蔷连连摇头道:“老太太,您不是寻常愚妇可比,您老是我见过最英明的太夫人!您必是理解我的,以皇后娘娘朝野称颂的贤名,这个时候贾家突然出了个皇贵妃,这得遭多少人骂?贾家上下也没个靠谱的,到头来多半还是由我来吃挂落。且都中上下如今谁家不知宫里娘娘和老太太您对我的好?出了这么一桩事,我这位太上皇良臣,非得变成娘娘跟前的白眼狼不可!真真是头大……”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了起来,道:“你且安心办你的差事,过你的小日子,何必理会外面那些风风雨雨?你不是同我说过,又不是清流,要那么好的名声做甚么吗?再者,此事既然是宫里娘娘提议坚持的,那必然是有其中道理的。正如娘娘所说,只要心中光明磊落,又何惧人言?尹家也不会多想,错怪到你身上。”
贾蔷苦笑道:“可世上没那么多聪明人,今儿恪和郡王还和我翻脸了,从西华门一气追杀到凤藻宫……”
众人听闻这孩子话都笑了开来,尹家太夫人道:“不当紧,下回他再欺负你,你就说我说的,断不可如此!”
贾蔷闻言高兴起来,笑道:“这比尚方宝剑还管用!那成,那成!”
尹家太夫人笑道:“去罢,你不是还要和子瑜商议皇上的养生之法么?去她院子里瞧瞧。”
贾蔷心知尹家人必是要议论此事,便含笑往后面去了。
果不其然,他刚离开没多久,秦氏就按捺不住率先开口道:“老太太,这宫里娘娘到底是甚么心思,怎会好端端的把六宫大权给交了出去,还立下一皇贵妃?”
孙氏也连连摇头,看起来就不赞成。
尹家太夫人沉吟稍许,同侍奉在跟前的尹浩妻乔氏道:“打发人去前面,看看大老爷和二老爷在不在。不拘哪个在,都请过来。”
乔氏知道是大事,不敢耽搁,忙亲自前往。
过了没一会儿,请了二老爷尹朝过来。
如今正在京察,尹褚在吏部不忙到天黑是断不会回家的。
尹朝则自在的多,哼着小曲儿乐呵呵的进来,一进门发现堂上气氛不对,他面色变得谨慎防备的多,还往后退了半步,仔细道:“老太太,今儿可是出了国丧的,我出去吃的也不是花酒,没犯甚么家规……”
此言一出,堂上诸人都哭笑不得。
尹家太夫人也啐了口,道:“哪个问你这个了?”
尹朝更惊,道:“我可没私藏俸银,全交官中了!”
这不打自招的明堂,让尹家太夫人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跳,斥道:“少出怪模样了!一大把年岁,孙子都会喊爷爷了,还这般没个样子!我问你,这些日子大皇子在兵部,可有甚么事发生没有?”
尹家太夫人怎么想,都觉得此事的症结,多半还是在几个皇子身上。
而知女莫若母,她是知道尹后心中之苦的。
大皇子李景,酷似隆安帝,不仅模样像,连性情也像。
只是像的有些偏了……
隆安帝异军突起登基前,任谁都难以亲近这位冰山王爷。
但时任廉亲王,对于中层实干的臣子,还是能相处的很好。
且难相处是难相处,却不居高临下的傲慢他人。
李景却不同,他的孤傲,是对所有人都如此,令所有人都难以亲近。
不止天性如此,似乎还刻意的去模仿隆安帝。
只是时情早已不同,身份地位也大不相同,一味的生搬硬套,好似天理如此,那就不对了。
为了此事,尹后简直操碎了心,说了一百遍也没甚效果。
大皇子,自负的惊人……
听闻太夫人之言,尹朝也变了变面色,抽着冷气头疼道:“老太太不提,我还忘了回来说了。这老大真是让人头疼,新安伯才从榆林镇回京,担任兵部右侍郎之位。结果老大当天傍晚就和人闹僵了,虽然新安伯陈年后来低了头,可任谁都看出他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个老大呀,也不知该怎么整。倒是老四,才到户部,就和上下打成一片。老四是真聪明,对林如海执弟子礼,也不瞎伸手掺和。老太太,我瞧着老大有点悬。”
尹家太夫人闻言,脸色十分凝重,却也一时不知说甚么。
这种事,连天子、皇后都没法子,别说当今,便是古之明君如唐太宗者,太子不贤,他又有甚么法子?
大太太秦氏还是想不明白,道:“可这又和娘娘请立皇贵妃有甚么干系?本就不稳当,又交出后宫大权,莫不是出了甚么事……”
尹朝听了糊涂,皱眉道:“立甚么皇贵妃?交权?”
他再没心没肺,涉及到尹家的根本,也不由他紧张起来。
尹家太夫人叹息一声,将事情说了一遍后,道:“如今却是不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着实让人心焦……”
正这时,忽见有婆子急急进来,禀道:“老太太,外面来了宫里的凤辇,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来接咱们家姑娘进宫的。”
尹家太夫人忙道:“朝儿先去请中官吃茶,浩哥儿媳妇,速去请子瑜和蔷哥儿来。”
二人不敢耽搁,忙各自出去。
未几,贾蔷和面带浅笑的尹子瑜进来。
贾蔷先请辞,尹家太夫人宽慰两句后,贾蔷离去。
等贾蔷走后,尹家太夫人拉着尹子瑜的手,很是叮嘱了几句后,方让秦氏和孙氏亲自送出门去,让尹朝、尹浩护着进宫。
虽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今夜尹子瑜回不来,尹家无人能安眠……
……
贾蔷出了尹家,又往布政坊林府而去。
可惜林如海还未回府,清竹园内。
贾蔷捏着眉心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黛玉嘴角噙笑,坐在一旁做着女红,时不时的抬起眼帘看他一眼。
她没想到,贾蔷之前许诺的,只要没皇命,就每天都来见她一回,竟没诓骗她。
其实也不需要做甚么,只这样静静的坐一坐,彼此分享些静谧的时光,就很幸福了。
不过,享受了小半个时辰后,贾蔷还是将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说了遍,听的黛玉瞠目结舌,道:“琏二哥哥,竟要和凤丫头一别两宽?你还帮他寻了尤大嫂子的妹妹做二房?”
八卦的火焰,忽闪忽闪的在那双清澈明眸中燃烧着。
贾蔷耸耸肩,摇头道:“这样也好,就当各自安好罢。你难道没瞧出来,二人早就水火不相容了,天生八字不合。”
黛玉迟疑道:“琏二哥倒是轻快了,带上二房远走高飞,可凤丫头……她如何承受得住?她虽看着张扬,心里其实也软和着呢。”
贾蔷笑道:“你又瞧错了,办妥此事后,她连剩下的那点病也全好了,像是解脱了一般,被鸳鸯拉去荣庆堂,又开始着手管家了。”
顿了顿,贾蔷道:“这些都是小事,日子总还要往好里过。现在我头疼的事,宫里晋封贤德妃为皇贵妃,家里那些混不吝的,怕又要开始作妖了。”
黛玉闻言,微微蹙眉道:“她们……又能作甚么妖?”
贾蔷叹息一声道:“执掌六宫宫务,在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意味着操控着许多人甚至是许多家族的命运。这样巨大的权力,将会给贾家带来极大的变化。别的不说,你瞧着罢,很快到贾家说媒的人,就能踏破门槛。二姑姑、三姑姑、宝玉还有史妹妹他们,都将成为香饽饽。另外,不知多少人家的诰命,要来恭维老太太,还有二太太。啧啧,真是添乱啊。”
黛玉闻言,并不关心王夫人的权势会不会大增,而是关心问道:“可会对你有甚么坏处不会?”
贾蔷冷笑一声,道:“她敢!贾家已经修了座道观,自然也能再容得下一座佛庵!”说罢起身,对黛玉道:“不等先生了,先回去敲敲警钟。若是让人先一步去搅乱了她们的心思,再拾掇起来,就真要撕破面皮了。”
黛玉闻言心惊,忙劝道:“你可别太生气了,果真宫里才晋封了皇贵妃,你在外面就不给太太好脸,传出去,对你很不好呢。”
贾蔷闻言,笑了笑,伸手揽过黛玉的纤腰,将她抱在怀中,亲了亲她的眉心,温声笑道:“放心就是!尹家太夫人有一言说的极是,我一个武勋,要那么好的名声做甚?”
说罢,在黛玉娇羞嗔怨中,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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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身份不同了的王夫人……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过来时,天色已暮。
抄手游廊上,七八个小女孩子或在点灯,或在喂食鹦鹉,看到贾蔷到来,纷纷见礼问安,又有伶俐的往里面传话:“侯爷来了!”
贾蔷步入抱厦,往里行去,就看到高堂之上,灯火璀璨,穿金戴银满身光鲜的妇人,使得室内生辉。
堂上一女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撒花衣,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蚤,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
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不是凤姐儿,又是哪个?
见贾蔷进来,二人四目相对间,凤姐儿不动声色的横了他一眼后,冷笑一声,不搭理他。
此时贾母等人已经知道了贾蔷替贾琏做媒,说了尤二姐为二房之事,此刻见凤姐儿生气,反倒觉得在理,贾母替凤姐儿鸣不平道:“你又生甚么气?说到底,还是他们一窝子姓贾的是自家人,咱们都是外姓人。”
话虽如此,可贾蔷能如此善待贾琏,还是让贾母心中一万个满意。
凤姐儿冷笑道:“老太太这话再高明不过,我原也明白这个理儿,只是我气不过,平儿难道就白给了?既然他们才是一家人,快还我平儿来!”
贾蔷呵呵笑道:“这个事情我从不勉强,二婶婶若想寻平儿,晚上等她当值回来了,自去寻她便是。她若愿意跟你过这边来住,我也不强求。”
这话一出口,连姊妹们都笑了起来。
素来藏愚守拙的宝钗最先笑道:“那估计是要不回来了,平儿在东府过的甚么日子,便是正经人家的奶奶也比不了,岂能跟你回这边?”
贾母闻言奇道:“怎么,平儿丫头的屋子拾掇的很好?”她看向宝钗问道。
宝钗啧啧叹服两声,不过见贾蔷眸眼看了过来,忙抿嘴一笑,指向其她姊妹,笑道:“老太太问她们罢,我还是不犯这个嫌了!”
湘云不怕贾蔷,眉开眼笑道:“反正那屋子比二嫂子的还好,也比我们的还好!”
贾母面色隐隐古怪起来,问贾蔷道:“你也不怕她担不起这福分?”
贾蔷摇头道:“平儿每日里比我还辛苦,西斜街那边的会馆,上上下下都要她操心。几十上百号人,又都非简单之辈。且还要和各府上的诰命打交道……俗话说的好:居移气,养移体。住的富贵些,也是为了便宜做事。”
贾母闻言,自知也说服不了贾蔷,只好道:“也罢,你既然有此成算就好。只是心里也该明白,你府上人越来越多,娘们儿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一碗水端不平,就要出是非。到时候,有你受罪的时候。”
贾蔷笑道:“那等鸳鸯过去的时候,老太太还是要多陪送些东西才好。”
满堂人大笑起来,贾母啐他不害臊!
好一阵笑闹后,贾母见王夫人几度拿眼神示意她,方想起来正经事,道:“你回来若不直接过来,我也打发了人在等你呢。”
贾蔷点头道:“看到了,林之孝跟个门神一样杵在那。”
贾母气笑道:“又胡说!先前你去随老爷见客,听说闹的很不愉快?老爷说那贾雨村是难得的人才,连如海都十分欣赏,这才从应天知府特意调入京里任太仆寺卿。人家那样巴结你讨好你,你倒好,为了一个丫头,让人下不来台。如今也是做侯爷当族长的,岂有这样意气用事的道理?”
贾蔷摇头道:“不是为了一个丫头,而是当初若没有香菱的父亲相助,他压根儿就没盘缠进京赶考,自然也就没了如今的飞黄腾达。香菱那甄士隐唯一的骨血,为了寻她,家破人亡,跟随和尚、道士出家去了。但凡贾雨村有一点知恩回报的良知,她也不会置之不理。我断定此人狼子野心,不可深交。不过,既然先生和老爷都以为,人在世情中,不好苛求完美,那我也就不去同他算账了。但和此人多交往,那也做不到。”
贾母闻言,面色隐隐复杂,道:“你心里其实也当明白,他在那个位置上,哪里敢得罪咱们贾家、薛家还有王家,当初为了那桩官司,老爷和舅家老爷都写了信给他,他才刚刚受过咱们家的大恩,岂有不想着回报的道理?要我说,也别忒记恨人家了。”
贾蔷点点头道:“我明白,不恨,但也喜欢不起来。”
贾母摆手道:“罢罢,你们爷们儿的事,自己做主就是,我也说不听你。对了,宫里急急将你宣去,可有甚么要紧的事没有?这会儿子才回来……”
贾蔷闻言轻轻一叹,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见他这般,堂上所有人的心忽地一下揪了揪,贾母忙问道:“可是出了甚么事?”
王夫人关心的则是:“可是宫里贵妃娘娘有甚么事?”
贾蔷点了点头,道:“宫里贵妃娘娘,是出了事……”
“啊?!”
王夫人面色惨白,站起身来,颤声道:“蔷哥儿,贵妃娘娘她,她出了甚么事?”
贾母等人也无不心惊胆战,紧张恐惧的望着贾蔷,唯恐听到甚么骇人之言。
贾蔷叹息一声,摇头道:“贵妃娘娘她……晋封皇贵妃了。”
王夫人:“……”
贾母:“……”
薛姨妈:“……”
李纨、凤姐儿、姊妹们:“……”
众人用极陌生的目光看着贾蔷,好些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夫人面色一阵惨白,一阵潮红,死死的盯着贾蔷,依旧颤声道:“蔷……蔷哥儿,你说……你说甚么?”
贾蔷再叹息一声,道:“我是说,麻烦事来了。今日我一进宫,皇上就让人宣了旨意,晋封贤德妃为皇贵妃。甚至,皇后娘娘还将大权托付,也就是说,从今儿起,贵妃娘娘成了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执掌六宫大权的皇贵妃了。听明白了么?”
“啊!”
“啊!!”
王夫人狂喜之下,难免失态,因不知如何言语,连续叫了两声。
贾蔷听了觉得十分刺耳,再看看贾母等人,只当他方才是故意逗惹大伙,一个个笑开了花,相互恭喜。
相比于贾蔷,她们这些诰命贵妇,才真正理解皇贵妃和执掌六宫权柄意味着甚么。
如果当初的贵妃,只是让贾家从逼格上高出一筹外,披上了皇亲国戚的斗篷。
那皇贵妃,就是从根本上为贾家塑了一重金身!
完全是脱胎换骨的两回事!
不过,一直虚欢喜的凤姐儿还是很快发现了不对之处,她见贾蔷面色清淡,眼神甚至有些深沉,不由奇道:“蔷儿,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凤姐儿的声音,贾母也看了过来,嗔怪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来唬人?”
贾蔷缓缓摇头,道:“你们别高兴的太早,虽皇上让人宣读了金册,可贵妃娘娘坚辞了这份隆恩。”
“啊?!”
大喜之下,这份打击来的太凶猛,让王夫人再度失声叫出,极为激动问道:“这又是为甚么?”
贾蔷没理她,而是看向贾母,道:“老太太必是能想明白,贵妃为何坚决辞让皇贵妃位罢?”
看着贾蔷清冷的目光,贾母一下清醒了一半,再一想,冷汗都快下来了,倒吸一口凉气道:“皇后贤德,皇上也素来敬重,好端端的,怎会册立皇贵妃?这样,却是置皇后于何地?辞让的对,辞让的对!”
听她挑明后,王夫人亦是从大喜大悲中明白过来,一时间十分羞愧方才的失态,低头不语。
薛姨妈奇道:“好端端的,这是哪个出的主意?”
贾蔷淡淡道:“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贾母、王夫人等人闻言,愈发后怕了。
她们再利令智昏,也听闻了太后和隆安帝这对天家母子的恩怨。
任谁都明白,太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更何况,贾蔷同恪和郡王李暄一道,入国舅府以犯口舌之罪名,铰了国舅夫人舌头,便令其当晚就死了的事,也早就在上层高门圈子里传开了。
太后此时建议升元春的位份,摆明了是想挑拨贾家和尹家的关系,这等挑拨离间的阴狠伎俩,谁还看不透?
“辞让的好,辞让的好啊!”
贾母连连叹道,王夫人都点了点头。
却又听贾蔷面无表情道:“可惜,因太后懿旨,没辞让掉。”
“……”
众人再度失声……
贾母恨的怒拍着软榻上的锦辱,气的骂道:“你倒是一气将话说完!这皇贵妃位,到底成了没成?”
在众目注视之下,贾蔷皱眉道:“若不是成了,我岂能如此担忧?”
王夫人沉默稍许后,缓缓道:“蔷哥儿,说来,也是好事。你大姑姑并非轻狂之辈,素来对皇后娘娘恭敬谦卑,再者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不然,断不会下这份旨意。你又何必,过于担忧?”
贾蔷闻言,毫不避讳的直视着王夫人,沉声道:“我倒不担忧宫里贵妃娘娘会轻狂失态,没了分寸。却是担忧家里人,都如太太这样,以为此事是好事,继而连累了宫里的贵妃娘娘,也连累了贾家。”
王夫人闻言,面色陡然涨红,双目冷然如刀,居高临下,死死的盯着贾蔷,斥了句:“你是在同哪个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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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武曌?
看着几乎不到盏茶功夫,身上气势就大不相同的王夫人,贾蔷心中暗自感叹,难怪世人如此贪敛痴迷权势。
权力,当真是一种如此神奇的魔力。
能让人,能让一个妇人,转眼间就寻到了这种莫大的底气。
显然,王夫人十分清楚,贵妃之母和皇贵妃之母的区别。
看其威凛的气势,凤姐儿、李纨并其她姊妹们,都觉得心中生出了敬畏。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贾蔷。
贾蔷好奇道:“我在同哪个说话,二太太不知道?”
见两人顶了起来,凤姐儿不动声色的拉扯了下李纨,李纨回过神后,连忙招呼着一众贾家姊妹去了暖阁暂避,也全了王夫人的体面。
等她们走后,贾母方沉声道:“一个个的,都当我死了不成?才好几天?”
王夫人闻言,落泪道:“老太太,非媳妇不知礼,扰了老太太清静。只是老太太也看到了,蔷哥儿自恃爵高,又是族长,早就不把我们这些辈分高年岁大的长辈放在眼里,动辄教训喝骂,这又是谁家的规矩?”
贾蔷冷笑道:“你也知道我是贾家族长,贾家上前几百上千口性命当前,凭你是谁,又及得上一族兴衰之重?我是训斥过你,还训斥过二老爷,可因何训斥,莫非要我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再晾晒一番?”
王夫人不言,贾母头疼欲裂道:“好了,好了!一个是族长,一个是当家太太,也不怕姨太太取笑!”说罢,又问贾蔷道:“不管怎样说,贵妃到底还是成了皇贵妃,果真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可有法子,得了好处,去了坏处?”
贾蔷提醒道:“皇后娘娘之所以执意要晋封贵妃娘娘为皇贵妃,除却因为太后懿命外,还有一桩缘故,那就是皇后念及与皇上之间的夫妻情分,甘愿舍弃大权,只想先当好一个妻子,好好照顾好皇上的龙体!皇后原本就贤德之名满天下,此种心迹再让世人得知后,其贤名,势必要远迈古之贤后。这种情形下,执掌六宫的皇贵妃,要背负起多大的压力?她唯一的做法,就只有一个,描着先前皇后的路数,绝不画蛇添足的去做好每一件事。唯有如此,方能得到安稳。但只靠皇贵妃一人学习皇后之法还不成,还有贾家……”
贾母并非糊涂人,一听此言,立刻就明白了贾蔷的意思,道:“你是说,皇贵妃在宫里描着皇后的做派行事。在宫外,咱们就要描着后族尹家的行事做派做事?”
贾蔷点头道:“皇后和尹家已经立下表率,连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和后族尚且如此严格要求自己,难道皇贵妃家就敢逆此大道而行?所以,压根儿也别想甚么好处,最忌讳的,就是各府诰命,尤其是家里有人在宫里的那些人家,前来与贾家交往过密。若如此,不必我多言,老太太也当明白皇贵妃在宫里的处境和名声。
夹着尾巴做人,关上大门不见外客,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谁如果想着她是皇贵妃的甚么人,就可以四处受人奉承,收人礼,让人哄的不知东西南北,再胡乱应承许诺,或是想着靠联姻壮大声势,谁就是为家族种祸的罪人!
对于贾家的罪人,男丁有宗祠道观可跪,妇眷有佛院庵堂备着,再不行,辽东庄子上一直都缺人种地。
谁不服,大可试试,看看我这个族长能不能成全她!”
说这番话时,贾蔷一直看着王夫人,与那双冷漠怨恨的眼睛对视着,寸步不让!
妇道人家终究是妇道人家,被贾蔷撕破脸的气势所惊住,王夫人眼泪扑簌落下,只觉得心中一块巨石压的她快要憋屈死了。
贾母难过的长叹息抱怨道:“哎哟,我这是造的甚么孽?有甚么深仇大恨,必是要闹成这样?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贾蔷摇头道:“老太太,我也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其他事上,我都可以让步,让步给自家人,吃点亏受点委屈都无所谓。可涉及到家族生死存亡的大计上,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谁敢触碰规矩,我必办谁。”
贾母皱眉道:“蔷哥儿,贾家和尹家不同,尹家原是小门小户,没多少世交旧故,关起门来过日子也就关起门了。可咱们家,那么多世交亲旧,哪里能说关门就关门?”
贾蔷奇道:“就说是效仿皇后一族,难道也不成?后族也是小门小户?明日起,就让宝玉代你老写信给那些人家,把事情讲明白。皇后乃诸妃表率,后族严谨,亦是我等各家族之典范。各家婚丧嫁娶,该随礼的随礼。但来往就不必了,果真有要紧事,来东府寻我。”
王夫人怕贾母糊涂了,果真应下来,忙同她道:“便是尹家,也和几家王府来往亲近。姻亲之族,也未曾断绝来往。”
贾母看向贾蔷,贾蔷点头道:“可以,王家、薛家、史家,还有大婶婶的娘家李家,可正常往来。但是,这几家若有人想着当个中间传声筒来搞事情,就不要怪我对他们下狠手。”
贾母皱眉道:“蔷哥儿,果真要做到这个地步?至于不至于?”
再怎么样说,贾家也是一门双公的根底,且还有林如海这个姻亲。
哪里就要怕成这个样子,没的让人笑话……
贾蔷冷笑一声,道:“这还只是刚开始,若宫里贵妃没有天家骨肉则罢,或是得天之幸,生下一位公主,则是贾家福分。可若是生下一位皇子……呵,便是我,往后也少出门。这里面的深浅轻重,老太太你果真想不明白?景初朝的夺嫡之争惨烈到甚么地步,还用我来提醒?”
贾母恍若遭闻当头棒喝一般,面色骤变,深吸一口气道:“罢罢,既然你是贾家族长,你这样说,那就这样做罢。明儿起,荣府闭门谢客。宝玉和环哥儿一道,帮我和太太写信,挨家挨户分说个明白。就说皇后尚且如此,如今贾家不得已这般,望他们多体谅。”
贾蔷闻言,看着贾母,深揖一礼,道:“贾家能得老太太这样明事理的老人,实乃贾族之大幸也!”
贾母见他低头,心里一下舒坦多了,笑道:“你也别怪太太,我们这些内宅娘们儿家,哪里懂得外面事情的凶险?既然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都怕成这样,我们心里也就明白该如何做了。行了,天色不早,你也回去歇歇罢。”
贾蔷点点头,这心里一惊一乍折腾了一整天了,也该去歇歇了……
“二婶婶,不是要去讨平儿么,可敢去不敢去?”
刚转过半身,见凤姐儿正盯着他看,贾蔷笑问道。
凤姐儿心里素质强大,俏脸都不带红一下,咬牙啐道:“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且等着,早晚平儿还是我的人!”
贾蔷哈哈一笑后,转身大踏步离去。
……
入夜,大明宫。
养心殿。
四名太医院资格最老医术最高明的老供奉,还有尹子瑜,一起在养心殿西暖阁内,当着尹皇后的面,用笔墨辩证起药膳的功效。
首先,对于“是药三分毒”的辩证。
这句话最早出自前朝杏林大家养正增老人刘纯刘景厚所书之《药治通法补遗》中。
但四位太医认为,“药膳并非药”。
何为药膳?
其实医术中本有说明:
兔肉味辛,补中益气,止渴健脾,解热疗痹。
牛肉属土,补脾胃弱。乳养虚羸,善滋血涸。
猪肉味甘,量食补虚,动风痰物,多食虚肥。
难道能说明兔肉、牛肉和猪肉就是药么?
然而尹子瑜也有她的道理:话虽如此,可她看过皇上用的药膳方子,又岂止只是牛、羊、猪、兔?
红枣,桂圆、枸杞,桂皮,厚朴,茯苓,甘草,黄芪,党参,熟地黄,木香这些难道不是药?
谁家的药膳里,只有兔、牛、猪、羊?
长期服用这些药,必是弊大于利。
双方所有言辞皆落在纸上,这样有一桩好处,可以直接送呈隆安帝过目。
直到一个半时辰后,双方才达成了协议,药膳可以用,但不能天天进补。
凡十日里补用二到三回,便是最佳。
且龙体愈康健,补用的次数就要越少,时间可延的越长。
另外,对于适当的散步,充足的睡眠,和保持愉悦的心情,也都达成了共识。
一直过了子时,最终为隆安帝保养龙体的方子才定稿,呈献给隆安帝过目。
四位老供奉退下,尹后又命宫人送子瑜先回凤藻宫,她则来到中殿,笑道:“皇上快来看看,可是和先前的大不一样了。”
隆安帝从无数奏折里抬起头来,捏了捏眉心,接过厚厚一叠为他开的保养方子,苦笑了声,打开看了一遍后,挑了挑眉尖,笑道:“果真不用再吃那些劳什子药膳了?”
尹皇后忙笑道:“不是不用吃,而是往后用的少了。皇上先别高兴的太早,还有这些,该如何散步,一次行多少步,又该在甚么时间段去散步最佳……还有,要保持心情愉悦。”
隆安帝闻言好笑道:“面上不喜怒形于色倒也容易,制怒之道朕也明白。可人之心境,若果真能自我控制,想高兴就高兴,想不高兴就不高兴,岂非妖怪?”
尹皇后笑道:“自然不是说不气就不气,只是在皇上苦恼的时候,把那些苦恼倾诉出来,按贾蔷同子瑜说的,一份高兴之事告诉两个人,就可收获两份高兴。而一件困扰恼怒之事说与旁人听,就能减轻一半的苦恼。臣妾以为,这虽是小儿女间哄人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隆安帝闻言,轻轻挑了挑眉尖,笑骂道:“这个混帐,难得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隆安帝思量稍许,叹道:“朕之烦恼,便是这些堆积如山的奏折。即便由军机诸大学士筛选过一遍,但仍有太多折子,内中上奏之事空洞无物,满口虚言,纯粹浪费朕的时间。皇后可愿帮朕?”
尹皇后迟疑道:“臣妾自然愿为皇上赴汤蹈火,可后宫不得干政乃是祖训,上回帮皇上翻捡分类奏折后,臣妾已是十分不安,着实不敢再犯忌讳。”
隆安帝笑道:“你连六宫权柄都托付出去了,谁还会骂你干政?再者,皇后素来恪守本分,别说梓童自己,连尹家都让你约束的妥妥当当,这么多年的后族,竟没出过一个过五品的官,又谈何干政?皇后且放手帮朕就是。对了,朕的朱笔还有一支,遇到那种纯粹是请安,或是讲天气如何的折子,皇后帮朕代批便是。”
此言一出,尹后却陡然变了面色,跪地不安道:“皇上,若只让臣妾翻捡分类奏章,那臣妾为了皇上的龙体,能早些安歇,勉强还敢偶尔为之。可若是执朱笔代天批复,那臣妾无论如何也不敢做。此事别说做了,便是想想都是大罪过。但凡让外朝知道分毫,臣妾必要被戴上一个武曌的帽子,除了被废之外,别无出路。臣妾虽死不足惜,却不敢因此连累了皇上的英明,耽搁了皇上革新寰宇之大政!”
见尹后惊惧成这般,一直心中冷眼仔细观摩着她的隆安帝,却终于放下心来。
能有这份见识和敬畏就好,他也知道了尹后的底线在哪,果然是个极聪明也极明白分寸的好皇后。
武曌?
中原几千年青史,也只出过一个武曌。
且能出这样一个人物,也是因为长期和高宗同朝共称二圣期间,打下了朝廷威望和基础。
武周之后,再无人能复制那样的路数,本朝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隆安帝从无这方面的担忧,只是担忧她存了干政之心。
方才之言,也的确是在试探……
好在,尹后之表现,没有辜负他的信重。
隆安帝亲自站起,将尹后搀扶起来,看着她在这样的年岁,还有一张完美无瑕精致之极的容颜,心中愈发喜爱,笑道:“好好好,就依梓童之言,不动朱笔就不动朱笔。只要皇后能帮朕先分出轻重缓急,朕就轻便得多喽!”
尹后用凤帕擦拭干净脸上的眼泪后,笑道:“若只如此,臣妾倒敢为之。只是,若臣妾有许多不懂之处,询问时,皇上可别嫌弃臣妾愚笨啰嗦才好。”
隆安帝呵呵笑道:“皇后哪里话!论聪慧明睿,皇后之才智,是绝不输于诸军机大学士的。果真有不明白之处,一问便知。来来来,咱们夫妻早点忙完,也好早点歇下。”
“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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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 冲突!
翌日清晨。
贾蔷醒来时,背后被一八爪鱼抱着,那是香菱。
怀里则躺着一娇俏清瘦的丫头,满头青丝幽香,怀中如藏软玉。
贾蔷有些留恋的将手伸出来,正要起身,却见晴雯先一步起来,红着脸也不理他。
这丫头是个倔性子,分明除了最后入巷外,其他都便宜了贾蔷。
贾蔷动作不便时,有时还会抬抬腰,配合他折腾。
但就是守着最后一步不让,好似如此就算是好人一般。
见贾蔷嘴角带起坏笑的看她,晴雯狠狠瞪他一眼,却不妨她服侍贾蔷穿好衣裳后,还跪在地上,替他抚平衣襟前摆的一点皱褶,擦去鞋面的一点灰尘……
这样的姑娘,谁又会不爱呢?
弯腰抱起,不顾其挣扎,一边往外行,一边来了一场深深的早安吻。
至中堂时,晴雯修长的双腿已经盘在了贾蔷腰间,闭着眼,任凭其恣意蹂罹她的丁香软舌。
“哎哟!”
正这时,庭院门口方向传来一道惊羞声,晴雯听闻这动静,兔子一样从贾蔷身上跳了下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被贾蔷扶住。
晴雯大红着脸,一手打掉贾蔷扶在她怀里的手,一双桃花眼化成两汪桃花潭水,啐了贾蔷一口后,又回头看了眼院门口的来人,记在心里,扭身离去。
贾蔷倒是面色不改,慢悠悠的走到院门前,打量了下身前人身上的寒露气,皱眉道:“来多长功夫了?到底还未入夏,晨起露重,你想病倒不成?”
可卿闻言,苍白的脸上忙堆起笑容来,道:“并未来许久,也是刚到一会儿,知道叔叔多是这个时候起来练武,才赶了来。”
贾蔷见其脸上的憔悴和哀伤意重,轻叹一声道:“都是一家人,下回再有事,就自己进来,即便不愿打扰,先在中堂上坐坐又何妨?”
可卿感激笑道:“我记下了。”
贾蔷往里面让道:“进去罢,先吃杯热茶暖暖身子。”
可卿还要婉拒,不想被贾蔷一把牵起手来,领往屋内。
可卿唬了一跳,想挣脱可哪里挣得脱,心里紧张的要命,就怕让人看到,就没脸见人了。
还好,晴雯一直没有出现,而贾蔷将她带到中堂后,也撒开了手,道了句:“坐。”
可卿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幽幽多情的眸眼中有些羞恼,但近日来积累在心头的灰冷晦暗之意,也被那只握紧她的手,暖散了大半……
正这时,晴雯提着一壶热茶进来,给二人斟好后,还得见礼,然后气鼓鼓的还得去给贾蔷准备早饭。
这世道……
可卿吃了口热茶后,面色好看了许多,随后有些羞赧道:“今儿前来,是想问问叔叔,我爹爹的后事……”
说着,又红了眼圈,哽咽难言。
贾蔷微微颔首,道:“你放心罢,我已经安排了稳妥之人,全权料理。秦钟的身子骨也养过来了,能为秦老爷披麻戴孝……”
“啊!”
可卿不喜反惊,紧张道:“钟儿身子骨病弱,如何能承得起?”
贾蔷提醒道:“那是他老子的丧事,且既然他去披麻戴孝的跪灵,说明郎中认为他的身子骨坚持的住。嫂嫂虽爱护他,却不可溺爱。”
可卿何等聪慧之人,听出这番道理背后,居然有一丝吃味,忍不住想笑,心里又羞的了不得。
贾蔷见她垂下螓首不语,也不忍过责,想了想便道:“罢了,你且回去好好休息一天,等晚上我回来,再带你往秦家走一遭罢。不让你哭一回灵,想来你心里也不甘。当了一世儿女,临走前哭一场再送一回,也是本分。”
可卿闻言,登时大喜,一双蕴着万种风情的幽眸看着贾蔷,诉不尽的感激。
贾蔷隐约明白了祸国殃民之红颜祸水是甚么意思了……
义忠亲王之倒台,多半是因为声望太高,甚至高到了威胁太上皇的地步,因而被废。
但直接垮台的缘故,却是通女干母妃,也就是可卿的生母。
典型的爱江山更爱美人……
连义忠亲王都扛不住这美人关,大概率继承了其母风韵的可卿,也让贾蔷经受着莫大的考验。
不是因为身份的隔阂障碍,而是因为人家刚没了父亲,正心思痛苦憔悴,这个时候想那些事,岂非禽兽?
正当可卿耐不住贾蔷炙热的目光,轻轻偏过头去时,就听他温声道:“去罢,好好歇一天,晚上才有精神。身子是一切的根本,不可因悲痛毁伤了身子,那才是不该的。”
可卿闻言,抬起眼帘来看向贾蔷,缓缓点了点头。
看着她一身孝下的绝世美貌,贾蔷不想再说话,挥了挥手,示意她去罢。
而可卿明显也感觉到了甚么,红着脸,心中既意外又感动,她未想到,贾蔷会如此尊重她的感受。
毕竟,都到了这个地步……
可卿屈膝浅浅一福后,转身离去。
待她窈窕身影消失在庭院后,贾蔷才如得脱大敌般长长呼出口气去。
日后,当多相处相处,实在能锻炼意志……
正这般想着,忽地从后面传来一声叫声:
“啊!”
声音神似可卿,令贾蔷唬了一跳。
他回头看去,额头上顿时起了一排黑线,却见香菱露了个小脑瓜藏在那里坏笑着看着他,又酥又媚的再叫了声:“啊!”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贾蔷又好气又好笑,大步上前,扛起恶作剧成功嘻嘻偷笑的香菱,就往里面卧房而去。
不过这一次,贾蔷未能将这憨丫头收拾服帖,不是体力不支,而是来了不速之客……
刚将香菱扒成光屁股,李婧就从外面急急而来,也不去理会光着腚赶紧藏进被子里羞的只在缝隙里偷看的香菱,对贾蔷道:“爷,昨晚步军统领衙门派出巡捕五营,一夜间清扫了金沙帮大部分场子,抓走了几千人。眼下东城巡捕营和兵马司对上了,步军衙门要接管东市,将兵马司赶出东市,由他们来收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两边已经快打起来了。”
贾蔷闻言,脸色骤然一变,回头抄起刚刚脱落的玉带,又伸进被窝里,拍了把香菱的屁股,才大步出外。
李婧见之无语,却效仿着也伸手进锦被,捏了捏香菱的脸蛋,而后阔步跟了出去。
……
“驾!”
“驾驾!”
贾蔷带着亲兵一路东行,路过皇城时,正巧恪和郡王李暄从东华门出来,看到贾蔷自西而来,一路打马疾驰,亲卫在前吆五喝六的让行人让路,行事嚣张,不似过往做派。
李暄“大怒”,高声斥道:“好你个贾蔷!贾家才出一个皇贵妃,你小子就学坏了,成了净街虎,横行霸道,本王再不饶你!”
说罢,一纵马缰,追杀上前。
伴当陆丰见之魂儿差点没唬飞,忙吆喝着王府侍卫赶紧跟上护从,自己也跟了上去。
李暄骑的是御马,脚力比贾蔷座下马强许多,没一会儿居然还真让他给赶上了。
就听他在耳边大声聒噪:“贾蔷,本王必让人弹劾你御街纵马,你完蛋了!”
这小子是真心闲的蛋疼,贾蔷不理他,只是一路疾驰。
步军统领衙门是正规军,配的兵器比兵马司强出何止一筹?
巡捕五营的兵丁,持长矛大刀,有牛皮大盾,甚至还有弓弩。
真打起来,兵马司一群持腰刀铁链的,怎么可能干得过……
见贾蔷不理,李暄也不觉得没趣,继续聒噪道:“贾蔷,你这是出了甚么坏事罢?快说来听听,让爷也乐一乐。”
贾蔷仍是不理,一路上忍受这位王爷越来越亢奋的废话,一路奔行到了东市。
果然,远远就见东市牌楼前聚集着一大圈黑压压的人群。
人群里面,两拨人马针锋相对,已经开始推推搡搡,眼见要斗在一起。
贾蔷回头对骑在一匹高大驽马上的铁牛道:“开路。”
铁牛翻身下马,先从背后一个专门驮着他的甲和锣的驽马背上取下家伙什,在两个手下的配合下披上甲后,提着大铜锣上前,咆哮道:“散了散了,都散了!”
这动静如同晴天打雷一般,唬了周围百姓一大跳,在一阵阵狂轰滥炸的锣声中四散开来。
贾蔷纵马上前,副都指挥迎上前来,以军礼跪拜道:“卑职参见侯爷!”
数百兵丁并千余帮闲亦随之拜下:“卑职参见侯爷!”
“起来罢。”
贾蔷刚刚叫起,一旁李暄不乐意道:“他们怎么只跪拜你,不跪拜爷?”
不过也看出事情的棘手,所以只抱怨了一句,没有多话,随贾蔷一道翻身下马,乐呵呵的准备看热闹。
“贾蔷,别怪爷没同你言语,近来忠勤伯杨家在父皇那里可是红的很,风头极盛!步军统领衙门提督着九门,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就是千金买马骨!这个时候你和杨家闹起来,你觉得父皇会帮谁?搞不好还会上演一出刘备摔阿斗的戏码来……嘎嘎,你要倒霉喽!”
李暄一张嘴简直停不下来,叽叽喳喳烦死个人,不过听完这番话,贾蔷心里还是有些感动。
这厮也不算太浑!
只是,李暄说的这些事他不是想不到,可想到了又如何?
今日不将步军衙门巡捕五营的爪子斩断,往后兵马司又将成为一团烂泥,先前的心思,岂不都白费了?
“兵马司准备!”
贾蔷连多余的话都不说,上前数步,将高隆递上的腰刀随手扔在地上,却挽起袖角,厉声道:“今日咱们教教巡捕五营的人,不该乱伸的爪子,就不能伸。谁乱伸爪子,咱们就斩他!”
说罢,一马当先,冲先了巡捕五营的队伍。
李暄见之丢了兵器冲上去,眼睛登时一亮,嘎嘎笑道:“好好好,带我一个!教教他们做人!”
笑罢,竟也冲了上去。
伴当小太监陆丰见了,脸都吓白了,一边急的跳脚,一边招呼着王府侍卫赶紧上前护着。
最憋屈的却是巡捕五营那边,贾蔷冲上前之前,对面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只一个世袭国侯,已经让他们吃不消了,结果还跟来一位皇子郡王,这仗还打个锤子啊!
一群人原本战力远在兵马司之上,可士气先溃,战力自然也就一溃千里。
不算逃走报信的,被贾蔷领着一群歪瓜裂枣按在地上一通狂揍……
不过,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自然也就惊动了隆安帝的御前红人,新任提督九门的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忠勤伯杨华。
……
PS:这章发布的时候,我应该还在飞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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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六章 贾蔷,你可真阴险!
“都捆起来,押下去!”
看着地上被打倒的几百巡捕五营的兵丁,李暄还在打地鼠一样踩来踩去,贾蔷看不过去,让人将俘虏捆了起来,押了下去。
又让高隆将帮闲都打发散了,一会儿真要硬碰硬,兵马司这千把号人,哪怕全聚起来,也不可能干得过三万步军统领衙门的正规军。
与其稍会儿转胜为败,索性先散去。
连兵马司正式丁勇也没留多少,让他们干干吗就干吗去了。
如今手里有杀手锏,皇子在手,自然不怕杨华浑来。
他或许敢拿一位侯爷立威,却还不至于敢拿一位郡王皇子立威……
“贾蔷,你完了!”
等兵马司的兵丁和帮闲士气高昂满脸骄傲的离开后,连东市诸多商铺门号里的掌柜伙计还有客人们也都看尽热闹纷纷散了去,李暄却幸灾乐祸道:“你这赢的不光彩,必然气坏了杨华。杨华正想借机立威,今儿不拾掇了你,他岂会罢休?”
贾蔷没所谓的吸了吸鼻子,嗤笑一声道:“原本我还敬他是个英雄,现在看看,他算个球!”
“哈哈哈!”
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竖起大拇指道:“好好好,你厉害!爷先走了,等晚晌再来瞧瞧你,还有没有这样厉害!”
不想贾蔷却冷笑道:“就算打不赢,至少我敢去硬碰硬,总比逃兵强!”
李暄闻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着贾蔷,道:“这话倒是奇了,我怎么听着话里有话。逃兵,谁是逃兵?”
贾蔷冷笑而不语,这模样气炸了李暄,他叫道:“姓贾的,你可别不识好歹!爷刚才是帮你来着,你还想把爷也拉下水?”
贾蔷奇道:“刚才我让王爷帮忙了?没有罢?王爷不是为了高乐,才自己动得手么?不过……罢了罢了,王爷自便离开就是,这个锅,我来扛就是。满东城打听打听,谁不知我贾蔷义薄云天,非落荒而逃之辈。”
“……”
李暄一阵无语,他娘的义薄云天和落荒而逃有个鸡儿的关系!
不过到这一步,他还真不好一走了之了,不然名声不好听也则罢了,关键是闹到宫里,贾蔷这个义薄云天的王八羔子,多半会把他扯进来。
平日里一点小事情贾蔷都会第一个把他拉出来顶雷,更何况今天?
草率了……
李暄一边暗自后悔,一边面色不善的问贾蔷道:“爷留下也不是不可以,你可别等人来了,先把爷祭出去扛雷……果真如此,父皇、母后跟前你也落不着好。”
贾蔷笑道:“还用王爷出头?你就在旁边看戏得了,瞧我怎么对付这老丘八!他若堂堂正正和我放对,那即便是输了,我也伏了。可他既然出这样下作的招式,那就别怪我了。他敢做初一,我就能过十五!”
李暄闻言登时高兴起来,道:“快说说,你想怎么整他?”
贾蔷呵了声,道:“先搞臭他!”
说罢,转头对高隆道:“让胡夏他们去做,将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屁事不做,倒想过来搜刮地皮收银子,还想将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再收一遍的事,通知到各商号商家。就说杨华穷疯了,要来喝民血,让他们出来,和本侯一道阻止这等无耻嘴脸!”
高隆忙打发人去办此事,李暄眼睛都直了。
盖因一旦让贾蔷造成既定事实,既便官司打到皇宫里,隆安帝偏向杨华,可步军衙门至少在东城民心尽失。
西城也会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心,小心防备。
果真到这一步,杨华赢了也是输了,贾蔷输了也是赢了。
“贾蔷,你可真阴险!”
李暄不吝赞美的感叹道。
正说着,忽然李婧从前面赶来,禀道:“忠勤伯杨华率五百本部兵马来了!”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再看看身后,越来越多的商号掌柜、伙计甚至连客人都一并出来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他转过身去,铁牛上前拿大铜锣敲击了几下,让人群安静下来后,贾蔷大声道:“想来诸位东城父老已经听说了,步军统领衙门来了新的大都统,看中了东市富裕,就打发了人进来,准备再收一茬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
听闻要被割韭菜,诸家岂有高兴的道理?
兵马司能强收,是因为国丧期间人家实打实的苦干了一个月,成效也都看得见,且平日里,东城地面上也是靠兵马司来维持治安和火禁的,和步军统领衙门甚么相干?
因此一时间,骂声此起彼伏。
杨家的底细不算甚么秘密,因此直接往杨华身上人身攻击的不再少数。
“我早就知道杨家不算好人,能养出个下毒暗害嫡子的庶长子来,可见杨家甚么品性!”
“就是,合该杨家绝户!”
“在甘肃镇待久了,穷疯了,进京后开了眼,就开始搜刮银子了!”
“做梦!该死的丘八,想银子想魔怔了!”
“他娘的撞客了罢?”
“铛!”
“铛!”
“铛!”
“铛!”
在贾蔷示意下,一阵巨锣声将嘈杂咒骂声压了下去,贾蔷再度大声开口道:“我兵马司为何收这两项银子,收来都用作甚么用了,东城父老最明白不过。如今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也想来收,本侯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你们能答应吗?”
“不能!”
“不能!”
“我答应他个吊毛啊!”
一片群情激奋中,杨华率五百本部兵马也终于赶来了。
这就能看出沙场老将和京城少爷兵牙子之间的区别了,这五百自甘肃镇带来的本部兵马一露面,都不用鼓噪甚么,巨大的压力就铺面而来,煞气之重,让人心惊。
贾蔷暗自庆幸,得亏将帮闲和大部分兵丁都撤了去,不然此刻怕是要出大丑。
不过眼下,他倒不怕了。
杨华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对一位国侯和王爷不利。
面对如此雄兵,贾蔷非但不退,反而单枪匹马上前,沉声质问道:“忠勤伯,何故让巡捕五营的兵马前来骚扰地方?”
忠勤伯杨华骑于马上,目光冷漠的看着贾蔷,淡淡道:“步军衙门有清查地方,维护京城安稳之责。巡视东城,需要你兵马司的同意?”
贾蔷冷笑一声,不怕他开口,就怕他不开口,直接下令动手。
只要肯开口,那就好办了。
贾蔷大声道:“步军统领衙门的确有维稳京城安宁之责,可那是有事故发生后,兵马司或顺天府衙役处置不过来,才会派人通报步军营出动。如今东城无事,步军营何故扰民?”
杨华哪里愿意和一个小辈扯这些,可他经验老道,看出东城百姓尤其是东市上的商户都被贾蔷鼓噪起来,敌视步军营。
若是今日不辨别清楚,往后东城就真的没有步军营的立足之地了。
连忠勤伯杨府,都要随之蒙羞。
杨华沉声喝道:“谁说东城无事?本督近日肃清为祸五城百姓之帮派臭虫,得闻金沙帮的总部如今便在东城,今日前来,便是为了惩治捉拿欺压东城良善的金沙帮贼子的!”
贾蔷哈的一笑,大声道:“这话真是笑话,如今这背后就是东城父老,多有东市诸商号的掌柜、伙计,忠勤伯,你不妨当面问问,可有一人受过金沙帮的欺负?”
“没有!”
原本慑于五百强兵之威,断不敢开口的人群,在几个托的带领下,渐成声浪,喊道:“从无此事!”
贾蔷笑道:“忠勤伯,听清了?在这里,金沙帮的名声,比你步军营还强些。金沙帮的人没搜刮地方,倒是步军营的人,来了就开口要银子!本侯也是奇了,是兵部没给步军统领衙门拨军饷,还是步军营的人都穷疯了,连脸都不要了?忠勤伯,本侯奉劝你一句,京城不是九边,不是山高皇帝远的边关之地,容得你们为所欲为。这里是天子脚下,王法鼎盛之地。哪个百姓没有沐浴过皇恩,又岂能容尔等欺辱?”
这话愈发激发了百姓们的自豪感,连那五百兵马都不害怕了,一个个昂头挺胸,甚至有胆肥的又开始骂起杨家来。
杨华脸色愈发肃穆起来,他也发现和贾蔷打嘴仗似乎是错着,此子年岁不大,却刁钻之极。
他心中也是无奈,若步军统领衙门只是单纯的提督九门,那他也不至于如此棘手。
可步军衙门还设有巡捕五营,负责都中治安,某方面来说,与兵马司职权重合。
从前倒也罢了,没人会将兵马司放在眼里。
偏他来之前的这几个月里,兵马司一桩事接着一桩事不停的折腾,国丧期间更是来了回轰动全城的东城大清扫,出尽洋相。
可人家从兵马司指挥到下面上不得台面的帮闲一起动手,干足了一个月,使得东城大变样的同时,也得到了收获。
每个月的都能从东城各商户、门铺手中收取不菲的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
神京城格局,素来是东富西贵,五城中东城最富。
这样大一块肥肉,被素来最是瞧不起的兵马司吃到嘴里,步军营上下的酸气和不服也就可想而知了。
都是负责京城治安的,凭甚么兵马司那些破烂货能吃到肉,布军营堂堂正规军反倒连口稀的都吃不着?
杨华新官上任,想要立威立足收取兵心,还有甚么比办成此事更便宜的?
且他也和手下兵将商议妥当了,那就是不白收银子,兵马司能为百姓干的活,巡捕武营要干的更好!
打算原是好的,动机也不差,就是没想到,贾蔷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又会如此鼓动人心。
最头痛的是,贾蔷背后站着的那位,虽一直一言不发,可看过来的眼神,却没一丝喜欢的神色。
若非这位在,便是以蛮力强破之,又能如何?
贾家的确不简单,贾蔷背后的林如海更了得,但那又如何?
杨家如今连个后都没有,他只要一心忠于天子,便是林如海又能奈他何?
可惜……
杨华带兵多年,最知审时度势之重要,他料定再纠缠下去,难得好处,便心生退意,道:“今日是非,本督自会禀明皇上,请皇上做个公证。宁侯,放了布军营的弟兄出来,今日本督,暂不与你计较。”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你不与本侯计较,本侯还想与你讨个公道呢!你不是想要在御前求公证么?那好!本侯先一步进宫,等着你!”
说罢,翻身上马,打马向皇城赶去。
李暄心里又骂了声奸诈,此举彻底将布军营和杨华的名声坐实了,就算进宫吃挂落,又算甚么?
不过他又觉得十分有趣好顽,因此也赶紧翻身上马,大叫道:“贾蔷休走,等等本王!”
吼罢,大笑跟了上去。
……
PS:第二章多半是要等到晚上七点了,结婚实在太耽搁时间了,晚上让我老婆给我端洗脚水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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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刘备摔孩子
贾蔷在外面喊的声势浩荡,大义凛然,对上忠勤伯杨华占尽上风。
又口口声声约架人家进宫里辩个公证,好似背景深厚无所畏惧的样子……
实则进宫后,刚进大明宫,就被戴权传隆安帝口谕:“养心殿庭院内跪好了!”
贾蔷跪下没多久,李暄过来瞧见笑的前仰后合,结果一直没走的戴权又宣了第二道旨意:“养心殿庭院前跪瓷实了!”
李暄:“……”
贾蔷面上维系着面无表情的神情,眼中的笑却让李暄抓狂到想杀人!
又过了片刻,忠勤伯杨华也递了牌子进宫,却被戴权恭敬的引入养心殿。
啧啧,到底是托付九门的方面大将。
这收买人心的手段,不比刘玄德摔阿斗差……
“顽不起,就寻皇上告状?呸!”
杨华一只脚刚迈过殿门,就听到身后传来贾蔷鄙夷的声音。
以杨华城府之深,心性之坚韧,都忍不住滞了滞殿外的那一只脚,想回去和这厮理论个明白。
到底是谁,撒欢的往宫里跑来,口口声声说到御前断公道。
不过,他到底没上贾蔷的当,一步跨入殿内。
能让一位国侯还有一位皇子郡王跪在此,即便杨华如今心中已是千疮百孔,却依旧让他动容,心生感激。
皇恩至此,忠勤伯府的荣耀,也达到了自开府以来的最高辉煌。
所以,让这黄口孺子逞逞嘴上能为,又有何妨?
果真转过头去和他理论,反而落了下乘,辜负了皇恩。
背后,李暄差点没笑死,觉得能看到这样一场戏,便是跪一跪也无妨。
等庭院内没了宫人,李暄小心翼翼的往贾蔷这边挪移了些距离,压低声音嘎嘎乐道:“瞧见了罢?任你外面跳的欢庆,还是得给人让路!忠勤伯杨华,如今连赵国公那老货都要交好,听说那老东西居然还想嫁一个孙女儿给杨华当填房……”
贾蔷皱眉道:“忠勤伯夫人又没死,填哪门子的房?”
李暄“诶”了声,鄙夷道:“你一天到晚都在瞎忙活甚么,杨家的动静旁人不理会也还罢了,你弄死了杨鲁……杨鲁的死总和你相干罢?这也敢大意……爷给你说,听说忠勤伯夫人原先就身子不大好,如今死了嫡子,还是被一手疼爱养大的庶长子给毒死的,是个人也想不通啊。好像是昨儿没了的还是前儿没了的……总之就是这两天。这个时候,父皇也得关照一下杨华的心情。贾蔷,爷劝你还是自认倒霉罢。唉,爷也是倒霉催的,怎么出门就遇到了你?白遭这一场了!”
贾蔷也是无语,的确不走运……
他也没想到,杨华竟能惨到这个地步,顿了顿他又问道:“忠勤伯太夫人没事罢?”
若是连那位老太太也不行了,那忠勤伯府就真要散架了。
李暄倒吸一口凉气,惊悚道:“贾蔷,看不出你还是个狠人!杨家都惨成这样了,你还咒人家太夫人……”
“呸呸呸!”
贾蔷连啐三口,道:“少胡扯!我只是担心,先前杨鲁死的时候,我去杨府祭拜,见过杨家太夫人,觉得那是个明白人,所以希望她这回别倒下了,不然杨华说不得真会发疯,那就让人讨厌了。”
李暄嘿嘿笑道:“你也有怕的时候?你放心,父皇已经派了御医去杨府,据说他家太夫人反而更精神了不少,张罗着等出了丧期,就给杨华续弦呢。无论如何,不看到杨家有后,她也放心不下合眼啊。”
贾蔷闻言,点点头道:“如此就好。”
二人正聊的开心,就见戴权又出来,对李暄、贾蔷道:“王爷、宁侯,圣上宣你二人入殿。”
贾蔷闻言心底一沉,再瞥了眼李暄,见其面色也变了变,显然也猜到了甚么,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都心情沉重的进了殿。
刘备摔孩子,这孩子可是差点被摔死的……
养心殿内,不止有忠勤伯杨华,还有领班军机大臣荆朝云,并军机大学士罗荣、何振,及新晋文渊阁大学士,林如海。
另一人,则是老的快佝偻成一团的老赵国公,姜铎。
在这群操持着整个帝国最高权力的巨擘面前,别说贾蔷,就算是贵为皇子郡王的李暄,好似都成了小虾米。
被强大的气场压的头都抬不起来,各种审视目光瞧过来,让二人感觉到压力山大。
这时,就听御案后传来一道冷哼声,隆安帝沉声喝问道:“李暄,贾蔷,朕问尔等,忠勤伯年长,还是汝二人年长?”
贾蔷和李暄自然不敢狡辩甚么,一起答道:“忠勤伯年长。”
隆安帝再问:“那是忠勤伯为国戍边二十载之功高,还是汝二人功高?”
贾蔷和李暄一起抽了抽嘴角,答道:“忠勤伯功高。”
隆安帝声音愈发严厉,道:“既然如此,面对如此功高德勋的长辈,汝二人为何会如此不敬?是哪个教得你二人如此做人做事?是朕和林爱卿教的你们这样骄纵狂妄,无法无天的么?”
本就跪着答话的二人,此刻头都快低到地上了。
李暄是真的后悔了,干吗招惹这趟麻烦?
下回再不如此草率了……
贾蔷心里虽然腻味,可也知道此为权术之道,亦是操弄人心之法。
尽管大多数人都知道刘备摔孩子的典故,可既然是经典,自然百试不爽。
至少看看杨华此刻激动的神情,就知道他到底有多受用了……
看二人老实了,隆安帝又对贾蔷沉声道:“回去赶紧将人放了!你在东城搞的乌烟瘴气,朕原见你年幼,又念你心中原是好意,所以就不过责于你。却不想你愈发放肆,东城成了你的自留地了?那到底是朝廷的地方,还是你贾家的地盘?同管都中治安,你兵马司凭何如此霸道?”
贾蔷闻言,忍不住道:“皇上前面的教训,臣都当教训记下了。可这句话臣无论如何也不伏!”
“胡闹!”
林如海皱眉喝道:“天子金口玉言,言出法随,由得你不伏?”
隆安帝冷冷道:“林爱卿,且让他说,朕倒想看看,他哪里不伏!”
贾蔷先看了林如海一眼,没看出甚么提点,心中便安定了不少,随后大声道:“皇上,臣从不敢将东城当初自留地,臣知道,兵马司在东城收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惹得许多人眼红。有些人以为臣和他们一样,将那些银子收上来后,都中饱私囊了。
但臣可以保证,任何时候,皇上都可以差人……不必是户部的,内务府的也成,去兵马司衙门查账。但凡有一文钱进了臣之腰包,臣甘愿领罚。不是臣自大轻狂,以臣赚银子的能为,还真瞧不上这样的银子。
兵马司收取的银子用来做甚么,也从未瞒过任何人。笔笔数目皆有账可查!其实步兵营想收这份银子,也简单。只要他们将西城或是南城和北城,也如兵马司清扫东城那样,清扫的干干净净,将那些淤水沟、烂泥塘还有臭粪坑都拾掇利落了,肯为百姓谋福祉,百姓绝不吝啬供养他们的银子。如今他们啥也没干,倒想先收银子……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隆安帝冷哼一声,喝道:“少废话!朕命你让出东市来,你让还是不让?”
贾蔷黑下脸来,道:“臣当然遵旨!只要忠勤伯干得出这样的事,臣认了!只是,臣原本十分敬重为国戍边多年的忠勤伯府,也因此以为大燕军中,不光是一群只知道争权夺利占山头的贪婪腐朽之辈!然而从今往后,忠勤伯将永远失去臣的尊重。臣以为,他和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毫无区别!”说罢,他似极受委屈心酸的偏过头去,却趁机给李暄狠狠使了个眼色。
李暄接过贾蔷同仇敌忾的眼神后,还没反应过来,脑子就一抽,脱口而出道:“儿臣也是!”说完才想起自己说了甚么,差点悔的没一巴掌抽到自己脸上,这是撞客了不成?好你个阴险的贾蔷!
“放肆!!”
果不其然,隆安帝闻言,勃然大怒,厉声斥道:“二竖子焉敢辱朕肱骨大将?”
然而素来识相的贾蔷,这次却没有再请罪。
虽未狗胆包天到与隆安帝对视对峙,却也是梗着脖颈,并不低头。
李暄原想着磕头伏输来着,可眼下贾蔷硬顶着,他自忖若是先一步磕头,下场可能会更惨些,心里把贾蔷祖宗十八辈问候了三百遍,也只闭着眼,豁出去了!
见此,隆安帝愈发动了真怒,正要惩处,忠勤伯杨华却终于站不住了,出列躬身道:“皇上,今日事,原是误会。臣从未带过步兵营这样的兵,不止要作战,还有护卫京城安稳的职责。又听麾下说兵马司干的那些事,巡捕五营亦能为之,便未阻挡东营将效仿兵马司之心。
只是东营原答应臣,兵马司为百姓做的那些事,东营将士亦能为之,还能做的更好。是臣失察,没想到巡捕东营还未与百姓谋利,倒先盘剥起商户来。此事,是臣之罪也!臣恳请皇上降罪,也好让宁侯看明白,我忠勤伯杨家,绝非下三滥之流。”
其实也确实是如此,只是军方做事,或者说所有的官府行事,都和贾蔷不同。
世人向来都是先取银子,再做事。如贾蔷那样,先把事做到前头的,反倒是另类……
隆安帝闻言,没有直接应答杨华,而是问贾蔷道:“你还有甚么话说?以为天下只你是好人?你还有脸说别人,朕问你,你那金沙帮是怎么回事?神京都中,聚众两万,你想造反不成?”
贾蔷闻言,低着头道:“既然杨伯爷都说了,此事是一场误会,那臣自然也认了,回头就放人。至于金沙帮……已经被忠勤伯打散了,光被抓的就有几千人,但臣可以表个态,这些人只要是罪有应得的,该杀杀,该判判,该流放流放,臣绝无二话!
臣先前是用金沙帮做过一些事,那也是因为金沙帮出身太平街,原是从龙太祖的开国武卒之后,真正的忠良之后。后来臣当了兵马司都指挥,因存了尽快将都中各处祸害百姓的青皮恶霸,和那些摆龙门局谋财害命的赌坊悉数铲除的心思,才用了以江湖治江湖的手段。
后来臣太忙,就忘了他们。既然有人学坏了,那自然该打杀的打杀,该如何就如何。”
“哼!任凭你巧舌如簧,今日你鼓动民心,围攻忠勤伯,居心叵测,不好好教训一通,以后难免走上歪路!”
说着,隆安帝对戴权道:“让二人带下去,于皇庭前廷仗二十!朕给他们涨涨记性!”
李暄:“……”
震惊下的李暄,生生露出了形似宝强和灰太狼的无辜眼神。
他想不明白,进殿后连屁都忍着不敢放出声的他,到底做错了甚么,要受这样的屈辱……
还未挨打,李暄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而这一幕,落在其他几位大佬眼中,却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看来,行廷仗自然是与杨华赐下颜面来,可贾蔷与天家的关系,还真是有些不同一般。
也难怪林如海一直稳如泰山,毫不在意贾蔷被问责。
毕竟,旁边还陪一皇子……
只是杨华今日之行为,着实不智也。
杨华是经久大将,又岂能不知轻重,只一个贾蔷,背后的势力他都有些吃力了,更别说还有一个备受皇上皇后宠爱的皇子王爷,杨家如何开罪得起……
杨华大礼跪拜在地,先感吾皇皇恩之重,而后竟是为贾蔷、李暄二人求情道:“今日之过,俱在微臣。如行廷仗,臣甘愿领受。”
隆安帝先安抚一句后,又问贾蔷道:“朕最后再问你一回,东市你让还是不让?”
贾蔷吸了吸鼻子,摇头道:“皇上若是传旨于臣,那臣自不敢有二话,别说东市,兵马司衙门给步军营交一份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都成。可若是皇上问臣,甘愿不甘愿让,臣在皇上面前从不敢欺君,所以当然不甘愿。忠勤伯有能为自己带人去为百姓做实事,清扫干净一城去。跑来摘桃子算甚么英雄?忠勤伯在甘肃镇莫不是这种做派做多了习惯了,回京来还是这德性?臣就是想告诉他,臣的桃子,臣不给,他连根毛都别想!”
“来人!来人!把这两个孽障给朕拉出去打!狠狠的打!”
李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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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廷仗
“戴权,今儿你敢让人往狠里打,爷再不放过你!”
被戴权带着内侍领往“刑场”的路上,李暄都顾不得先和贾蔷算账了,咬牙威胁道。
廷仗不在养心殿,而是要在乾清宫前。
戴权忙赔笑道:“王爷说笑了,主子爷只是气头上的话,奴婢怎敢真让人狠狠的打?您是主子爷和娘娘最疼爱的皇子呢。”
听闻这话,李暄才算松了口气,然后埋怨贾蔷道:“今儿到底是我撞客了,还是你撞客了。当着那么多军机大学士的面,你就敢冲撞父皇,打死你都不冤!”虽是埋怨,眉眼间却满是幸灾乐祸。
贾蔷冷笑一声,斜眼看向神情有些跃跃欲试的戴权,道:“既然是皇上下令要狠狠的打,本侯自然不会让公公为难,公公只管让人重重的打就是,就算是打死了,本侯也不怨。当然,本侯是吃不得亏的。别说死了伤了残了,就是痛了,也是要寻人来陪的。近来本侯瞧着漕帮实在是烦,那劳什子护法叫甚么来着?戴猴还是戴缑……上回的账还没和他算呢!”
戴权:“……”
作为乾清宫大总管,隆安帝身边最得用的太监,他岂能看不出隆安帝的心思?
今日之龙颜震怒,真正的怒气顶多只有两成。
不然,不会让李暄陪着挨打。
若是方才贾蔷愿意分出东市,哪怕分出一半来,连这顿打都不用挨了。
既然明白这份圣心,他自然不可能让人打狠了。
方才也不过是配合李暄开顽笑。
没想到,贾蔷却这样狠,开口就要拿他族侄开刀。
戴缑虽只是他族侄,可这些年来却当亲儿子一样在培养庇护着。
也是为了表忠心和撇清嫌疑,他没让戴缑入官场吃皇粮,上回虽犯了忌讳,回头却同隆安帝表明,戴缑是他安插在漕帮,随时准备从内部瓦解漕帮的一枚棋子。
总之,到了那个地步,他都要护住戴缑,可见这个族侄在他心中的地位。
戴权心里恼火,有心弄死贾蔷,可眼下贾蔷在宫里正红,又有林如海在,他这个内相也招惹不起,只得赔笑道:“侯爷也说笑了,真要打重了,皇后娘娘那边也不依奴婢。”
贾蔷似笑非笑的看了这位太监一眼,道:“最好如此。”
这老阴狗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对贾家似乎从开始就没抱甚么好心。
红楼里,就是这老狗一直在苛勒贾家,几百上千两银子的拿贾家当提款机。
得寻个机会,弄死他才好。
至皇庭前,已经有数名高大健壮的宫人候在那了,两条长凳摆正,有人拿着黑红木杖面无表情的立在那。
只这幅做派,就让人心里紧张。
贾蔷看了眼李暄,道:“敢不敢比一比,看看一会儿谁能坚持不叫出声?”
李暄斜眼道:“比甚么?”
贾蔷笑了笑,道:“比王爷那匹座下马如何?谁赢了谁得去。”
往日里没怎么留意,今儿才发现,李暄那匹马真是匹好马,跑的又稳又快,耐力还足。
关键长的也好看,通体白,没一丝杂色。
李暄闻言,却叫了起来,大骂道:“贾蔷,你也是想瞎了心了!那是我开府时父皇母后送给我的礼,便是御马厩里也只一匹,正经的照夜玉狮子!你知道甚么是照夜玉狮子不知道?赵子龙救阿斗时骑的,玉兰白龙驹!非玉树临风、芝兰玉树的品格,谁能骑?”
“我啊!”
贾蔷哈哈笑道:“王爷说这番话,不就是描着我在说?”
“好你个下流种子!今儿害得我要挨打不说,连世人给我的美誉都要偷了去,今儿我再不饶你!贾贼,看打!”
怒吼罢,李暄抢过一宫人手里的黑红棍,就朝贾蔷打来。
贾蔷哪里会怕,伸手从另一宫人手里抢过黑红棍,和李暄斗起将来:“我大燕赵子龙,岂会怕你这黑旋风李逵!”
“噗!”
李暄差点一口老血吐出,他虽自认风流潇洒俊俏不凡,可有一块心病始终在心头,那就是黑。
他们兄弟五人,就没他这么黑的。
可再怎么黑,也总不能是黑旋风李逵的黑罢?
二人乒乒乓乓打斗起来,口中呼喝连连。
看到这一幕,戴权脑门上的汗都下来了,急的跺脚喊停手。
果真传到养心殿去,连他这个执行人都要没好果子吃。
好在正当他快要忍不住,准备让力士强行分开二人时,一道清脆的呵斥声传来:“都住手!像甚么样子!戴权,给本宫按住了打!”
贾蔷和李暄唬了一跳,回头看去,就见尹后俏脸含煞的站在那,凤眸怒视二人,下令打人。
贾蔷、李暄忙住了手,交出木棍,自觉的趴在长条凳上。
戴权也赶紧下令道:“杖二十。”
两个力士闻言,高高举起木杖,随后落下……
“卧槽!”
臀部猛然遭打,剧痛让贾蔷脱口而出。
他没想到,这些内侍敢打的这么狠!
一旁李暄随后也惨叫出一声来,倒让贾蔷松了口气。
原来两人同刑,若是他这边重,李暄那边轻,今天就有问题了……
而后就听到一旁李暄“吭哧”“吭哧”的闷笑。
他转头看去,就见李暄一边疼的脸抽抽,一边小声道:“就你这熊样,还和我打赌,想要照夜玉狮子?哈哈哈哈!”
这货确实有些呆,笑就笑,小声笑就是了,结果他越笑声音越大。
贾蔷看得出,他分明自己也想降低声量,结果越想压制笑声越大,最后干脆放声大笑起来。
肏恁娘!这不是坏菜了么?
果不其然,就见尹后气坏了,厉声道:“再打!”
按规矩,这种杖责,一般也就是头一下和最后一下用些力。
否则任是铁人,也要被打扁。
本来刚才头一下狠的已经过去了,偏李暄在继续挨打的时候,居然笑成这样,岂能不遭难?
“啊!”
贾蔷忍住了第二下重的,虽疼的厉害,却还是咬牙忍住了,李暄却忍不住,惨叫一声,笑不出来了。
接下来又打了十几下后,最后一下,两个力士犹豫了下,可看到戴权的眼神后,还是打了下去……
“嘭!”
“嘭!”
……
贾蔷和李暄是被内侍抬回养心殿的,回去时,一众军机大学士正往外走,回武英殿去。
看到两人惨白的脸色,连行都不能行,有人不禁讶然。
林如海与贾蔷对视了眼后,就不再理会,拄着拐杖和荆朝云说着甚么,缓缓远去。
再至殿内,隆安帝看到两人连跪下行礼都不能,只能趴在那,眼神骤然凌厉,看向戴权的目光,刀子一样。
戴权满脸苦涩,却不好辩解甚么。
隆安帝见此,心里有数,换过眼神看向面色震惊的忠勤伯杨华,道:“既然爱卿不取东城,那就西城、南城和北城,俱由步军衙门来负责。爱卿,朕原本以为贾蔷只是竖子胡闹,没想到巡城御史和顺天府都上报朕,东城清整后,东城百姓多有赞赏。民生司也说,此举有助于防时疫。爱卿不妨效仿之!”
杨华自然恭敬领命,还回头看了贾蔷一眼。
只这一看,就抽起嘴角来……
贾蔷一双眼睛好似死不瞑目一般,死死的盯着他。
贾蔷身边的李暄,居然也是如此。
杨华心里真是……
瘆得慌!
等他与隆安帝告辞退下时,发现这两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居然还会随着他的步伐移动……
好在,等他出了养心殿内门时,听到身后的训斥声传来:“甚么鬼样子!”
杨华心里感慨万分,哪怕明知道天子此举是为了安抚他,可能下狠手将贾蔷甚至还有一位皇子打成这样,使得杨家在武勋诸门中的地位急剧上升,圣眷如此,他又岂有不感激之理?
心中存下了精忠报国死而后已的心思后,杨华大步出了皇城。
……
得知外臣尽去后,尹后也来到了养心殿。
入殿时,正听到隆安帝在盘问戴权,为何没直接打死……
戴权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解释。
果真说出了这两个无法无天之辈干下的勾当,怕是更落不着好。
万幸尹后到来解了围:“皇上,是臣妾让人打的。这两个孩子都这样大了,不思为皇上分忧解劳,只一味的胡闹淘气!不给他两个涨些记性,只怕日后越发不成器!皇上如此操劳,辛劳成这般,臣妾再不能容他们继续惫赖下去。”
隆安帝闻言,忍不住摩挲了下下巴,觉得李暄和贾蔷有些冤……
不过他自不会多说甚么,点点头,看着二人趴在那动弹不得,道:“既然如此,皇后就带他们两个回凤藻宫,好生拾掇罢。朕实在是没有功夫,懒得理会他们。”
临了又叮嘱贾蔷一句:“漕帮之事,你先生已经同朕说过了。此事算你有心了,虽然私心居多,但亦是有利于朝廷的。丁家父子……草莽之辈,但野心甚大。你心里要有数,不要自作聪明,偷鸡不成蚀把米。另外,朕警告你,漕运绝不能乱。漕运出了事,朕唯你是问!!”
贾蔷闻言,却大喜过望,一翻身起身就想谢礼。
没想到触碰到被打伤的肌肉,抽疼之下又一下狼狈的趴倒在地。
隆安帝见此,连连摆手,让人带走。
尹后也是气的哭笑不得,让内侍进来,接了李暄、贾蔷一并回了凤藻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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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佳儿欲为赵子龙?
“噢哟噢哟……”
“嘿嘿嘿嘿……”
“嘎嘎嘎嘎……”
“哦吼吼吼……”
出了大明宫,回至凤藻宫后,李暄一会儿疼的直叫唤,一会儿却又欢快的乱叫。
“你笑个锤子哟!”
“爷就是在笑锤子哟!”
打发人去请御医的尹后回来见到趴在两张软榻上的二人后,没好气斥道:“还闹!方才行刑的时候就笑,五儿,你说说看,到底笑甚么?说不清楚,本宫今儿让你再笑不出来!”
李暄唬了一跳,他可是知道,他这个母后素来是言出必行的主儿,越是熟悉她的人,心里越是敬畏。
李暄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贾蔷,笑道:“母后您不知道,方才没挨打时,贾蔷还和儿臣打赌来着,他……哎哟喂,哈哈哈……”
尹后:“……”
看着还没正经开讲,就把自己笑的说不下去的李暄,尹后心好累。
不过,精致无暇看不出一丝岁月痕迹的脸上,满满都是不加遮掩的慈爱。
看到这个神情,贾蔷心中一动。
原本还猜想着,这位智深似妖的倾世皇后,是不是真的存下了做武曌的心思。
但眼下看来,应该不至于。
大燕与大唐高宗时的政治气候完全不同是其一,当下对女子的压制远非那时可比。
再者,武曌对子嗣的态度,可称得上心狠手辣!
而这位尹皇后,对几位皇子的宠爱,却世所皆知。
完全没可比性……
可若只是为了大皇子,她实在不必做到这个份上才是……
贾蔷正看着尹后出神,心中百转,不妨尹后忽然望了过来,似笑非笑道:“贾蔷,你在想甚么?”
贾蔷闻言,一下回过神来,叹息一声道:“娘娘,臣尝闻自古天家无亲情。臣也算出身高门,对此言有所认识。但臣方才才突然发现,这句话其实是有不足之处的。”
尹后竖起柳眉训斥道:“你仔细着!愈发口无遮拦,在宫里当着本宫的面,说天家自古无亲情?”
贾蔷忙道:“这就是臣方才突然发现此言欠缺之处,因为臣发现,或许旁人会是如此,但对娘娘您,或者说古之贤后们,无一不是疼爱自己孩子的。臣方才有些震惊,娘娘怎会如此疼爱恪和郡王……”
一旁李暄陡然翻脸,骂道:“贾蔷,你甚么意思?母后就不能疼爱我?你再说爷脸黑,爷非敲掉你的大牙不可!”
贾蔷恍若未闻,对尹后道:“可见,天家无亲情这句话,并不适用于母亲和子女间。”
李暄见贾蔷不理,愈发生气,对尹后叫道:“母后,你别信他,他就是在拍马屁讨母后您的欢心!”
尹后闻言却不高兴了,道:“那依你之意,母后疼你是假的了?”
李暄闻言立马变了面色,赔笑道:“母后,贾蔷就是在羡慕儿臣,嫉妒儿臣。他可没儿臣这样好的母后……呃。”
不等尹后皱起眉头来呵斥,李暄就自己察觉到不妥,忙对贾蔷道:“贾蔷,我不是那个意思……”
贾蔷垂下眼帘顿了顿,再抬起眼来,面色已经恢复正常,不无自嘲的笑道:“王爷其实没说错甚么,这方面,我确实羡慕王爷,也嫉妒王爷。不过话又说回来,王爷你确实没我生的好……”尹后闻言噗嗤一笑,凤眸中有赞赏之色,她并不喜欢自怨自艾的孩子,而贾蔷这样的,倒是十分入目。
“你这下流种子……”
李暄却勃然大怒,骂了句又想到方才的失言,转了话锋怒斥道:“你少自大,你虽生的不赖,可比起我来差的远!”说着,还回头向尹后告状道:“母后,你不知贾蔷有多无耻!方才廷杖前,他非要和儿臣打赌,说看谁受刑时坚持不叫的时间最长,谁就能得儿臣的夜照玉狮子!儿臣都告诉他了,说那御马是儿臣开府时父皇和母后送给儿臣的,是赵子龙救阿斗时骑的玉兰白龙驹!非玉树临风、芝兰玉树的品格,谁能骑?结果这个不要脸的,说儿臣就是描着他的品格在形容,说的就是他!”
尹后闻言,大声笑出声来,看向贾蔷的目光,让他有些害臊,就听尹后温声宽慰道:“汝父母双亲在天之灵,见有此佳儿,亦当荣耀。”
顿了顿,又岔开话题问道:“贾蔷竟喜欢赵子龙?本宫原以为,你更喜欢霍骠骑才是。”
贾蔷摇头道:“娘娘,臣是个贪生怕死的,霍骠骑虽光耀千古,但到底没活过弱冠之年。赵子龙则不同,他老人家活到了七十。臣喜欢赵子龙,所以想像他学习。”
尹后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没再多谈,而是问道:“你来说说看,方才你和李暄打的甚么赌,让他笑成那般模样?”
不等贾蔷说,李暄就忙道:“我来说,我来说,母后,儿臣来说!这一次,儿臣保准不会笑了。方才儿臣不是说了嘛,贾蔷非要和儿臣打赌,想要儿臣的夜照玉狮子,谁先吭声谁是输家。儿臣原以为他多有能为,结果一棍子刚打下去,您猜怎么着?他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忍住就大叫出声,比儿臣叫的还响亮!哈哈哈哈……”
说着,李暄又笑的前仰后合起来。
其实一直相处以来,贾蔷的出众还是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论相貌,论才干,论能折腾事捣腾玩意儿的花样,他自知都不及贾蔷。
这样的相处,让他渐渐有不少压力。
时间长了,或许友情也就慢慢淡了。
如今却终于被他捉住了贾蔷呆蠢的一面,李暄觉得这个笑话能笑上一辈子。
实在是太好笑了!
尹后却轻轻一挑眉尖,道:“你和贾蔷不是好朋友么,朋友之间素有通财之义,所以贾蔷有了能赚银子的事,譬如那马车营生,就带上了你。难道他一人做不得?如今既然他那样喜欢你的马,你就只是笑?”
“嘎!”
李暄的笑声停止,震惊到合不拢嘴的看向尹后,道:“母后,您的意思是……他打赌输了,儿臣还得将马给他?”
贾蔷忙道:“不必不必,娘娘,臣本就是同王爷顽笑,缓解一下挨打前的紧张气氛。君子不夺人所好,王爷也喜欢那匹马,因为那匹马的意义并不同,是娘娘和皇上送给他的礼物,太过珍贵,臣也不敢要。”
尹后没说其他,而是温声问了句:“贾蔷,你的生儿是多时候?我问过贤德妃,她说她并不知道,且上回你家太夫人和贾王氏进宫时,她也问过,但她二人也不知。”
“生儿啊……”
贾蔷眼中闪过一抹茫然,前世的生日他还记得,可前身的生日,他却要好好翻一翻已经越来越不清楚的那些记忆。
见他居然连“自己”的生日,一时间都想不起来了,尹后又看了看李暄。
李暄也十分愕然的看着贾蔷,没想到还有人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得的。
再想想贾蔷的身世……
李暄心里已经连写了七个大写的“惨”字,他犹豫了下,在尹后的注视下,李暄强忍着心痛,催贾蔷道:“该死的,可想起来了没有?爷连生儿礼都给你准备好了,你随时来骑走!”
贾蔷回过神来,笑道:“王爷的好马还是自己留着罢,那是皇上和娘娘送你的,比一座金山还金贵。且我仔细想了想,居然真想不起来,臣的生儿是哪一天了……”
李暄倒吸了口凉气,道了句:“乖乖的,你这样狠?为了这匹马,你连这样无耻的话都编排的出来……算了算了,马送你了!”
尹后闻言,笑着对欲推辞的贾蔷道:“五儿打小惫赖顽劣,其实骨子里仍有傲气。寻常巴结他的人,他都不怎么搭理。愈是赤子之心,愈能感觉得出,旁人接近他有没有抱着目的,存下心机。连本宫都没想到,他能和你这样投缘。如此也好,他既得了一个好朋友,也免得你卷入不该卷入的是非中……既然是好朋友,就不要太外道生分。相互扶持帮衬着,才能一起走到更远,是不是这个理儿?更何况,从子瑜那里论起,你们并非只是朋友呢。日后,没甚事时,可随他多进宫来逛逛。本宫,也算是你的亲长呢。”
……
贾蔷被马车送回宁府时,才刚过中午。
回家后,东府诸人还未怎么惊动,如尤氏姊妹,正忙着给尤二姐打点行囊,送去辽东。
可卿也还在修养,准备夜晚回秦家。
除了香菱、晴雯还有闻讯赶回来的李婧外,东府尚且安宁。
反倒是西府,因贾蔷、李暄被天子罚廷仗之事已经传遍了高门大户,所以早早有人候在大门。
看到贾蔷果然被马车拉回来,林之孝忙回西府报信儿。
没一会儿,西府大队车轿骡马便开往了东府。
至贾蔷小院内,贾母先由鸳鸯、凤姐儿搀扶下轿,薛姨妈、王夫人在其后,李纨带着宝钗、湘云并三春姊妹还有宝玉最后。
再加上各自身边伺候的婆子媳妇丫头,浩浩荡荡的大几十人,将贾蔷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尤氏听到动静后也赶了过来,看到这动静唬了一跳,忙进里面去。
进了里间就看到贾母坐在榻边,薛姨妈和王夫人坐在两边椅子上,其他诸人皆站着,围观着下面盖了床锦被的贾蔷在说笑着。
见此,尤氏心里海松了口气。
若是贾蔷也出了甚么事,那说明东府的风水真是出了大问题,再换一人来承爵,她的日子怕要难熬了。
贾母也看到了尤氏进来,却只微微笑了笑,没多说话。
贾母看着趴在榻上的贾蔷道:“原本将我们唬的甚么似的,以为你犯下了多大的罪过,惹得皇上龙颜大怒才打了你。如今听你说,竟是和恪和郡王一并挨的打,那就放心了。”
王夫人在一旁淡淡笑道:“他是皇贵妃的侄儿,皇上必也是拿蔷哥儿当晚辈看的。原我就劝老太太不必担心,皇上才刚刚晋封了皇贵妃,即便蔷哥儿行事有甚么差池,皇上也会为皇贵妃娘娘留几分体面的。”
贾蔷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扭过头满眼震惊的看着王夫人问道:“你真这样想的?”
这他娘的得飘成甚么样,才会有这般念头?
关键是,这才多大点功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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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 叫王子腾来!
见二人又要斗起来,贾母忙在其中打圆场,对王夫人道:“都少说两句罢!”
又对贾蔷道:“家里出了皇贵妃,原是荣耀的事,怎到你这,就唬成这样?”
贾蔷实在懒得解释甚么,对一旁侍立的晴雯道:“去告诉你小婧姐姐,让她派人去王家寻王子腾,这几日朝中大事多,他还没回丰台大营,让王子腾立刻来贾家。”
晴雯闻言,忙出去叫人。
她刚一动,已经勃然变了面色王夫人一下站起身来,怒声道:“我倒不知做错了甚么,竟如此辱我?怎么,还想让我娘家兄长来领我回家不成?”
贾母慌忙叫住晴雯道:“你先别走!”然后转过头来问贾蔷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贾蔷摆手道:“我嘴皮子都快说烂了,掏心掏肺的结果鸡毛用都没有。我说了必是没用的,一会儿王家舅老爷来了,请他和二老爷一起给二太太说说,看看宫里皇贵妃娘娘到底有甚么薄面,能让皇上给面子……晴雯,现在就去。”
晴雯闻言,一把挣脱开鸳鸯拉着她衣袖的手,出门而去。
在晴雯心里,便是天王老子说的话,也不及贾蔷的话。
看着气的发抖面色苍白眼中噙泪满面恨意的王夫人,凤姐儿面色凝重的对李纨使了个眼色,李纨忙引着诸姊妹离去。
宝玉也一声不吭的跟着去了东厢……
等晚辈们都走了后,薛姨妈劝贾蔷道:“果真有甚么内情,你与太太说了,她自明白你的心思,何苦还要劳动王家?我和太太虽都是王家女,可出嫁从夫,如今她是贾家人。蔷哥儿这样做,又置太太的脸面于何地?”
贾母也道:“今儿得知你在宫里出了事,太太还急着招呼大家来看你。你看看你,到底是个晚辈,不为别的,便是为了宫里皇贵妃娘娘,你也给太太留几分体面才是。”
贾蔷呵的一笑,道:“老太太,你可知道皇贵妃娘娘在宫里有多难?二婶婶在贾家已经是熬的差点油尽灯枯,可贾家这些破事,能和宫里比?宫里六局一司,每日里加起来的事务不比六部任何一个部门轻便多少。六部尚书办差事,出点差错尚且能遮掩过去。可皇贵妃,凤藻宫尚书,但凡出一点差错……
你们也是大户人家的女人,想想吧,走到今日一路上遭受了多少明枪暗箭?二婶婶出点差错,都有多少人在笑话使绊子。皇贵妃……就我所知,如今在宫里是谦卑再谦卑,谨慎再谨慎,晚上有没有功夫睡觉我都不清楚。当年还是女史的时候,她便已经这样兢兢业业的做了许多年!所以,她的封号为贤德妃,而不是丽妃、慧妃和荣妃。
说这么多,你们听明白了吗?皇贵妃是妃,也是臣!做的好,有苦劳,皇上和皇后就给你加官进‘爵’,但也只是如此。
或许皇贵妃这样勤勤恳恳的做上十几二十年,不出一丝差池,到那个时候,会在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有几分薄面,能庇佑一番贾家。
可是现在,她连维持住自身都十分艰难,她有甚么面子?
至于贾家,我再说一次,谁想仗皇贵妃的势,谁就是在给她拖后腿,谁给她添乱,谁就是在往死里逼她!”
说罢,贾蔷又直视王夫人道:“我断定你还是不肯信服,你也不明白,你以为我是沾了宫里贵妃的光才走到今天?我告诉你,我贾蔷能走到今天,一是因为贾家宁荣二祖的余荫,二是因为我先生大功于国,他老人家在庇佑我,三是我贾蔷自强不息!是了,现在还沾了不少皇后娘娘和尹家的光……这些,和宫里贵妃娘娘没一丝一毫相干。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撇清干系,只是要告诫你,千万不要起甚么自尊自大的骄狂心。我不是只为了你好,更怕你拖累宫里的贵妃,毕竟,她姓贾!我为贾族族长,容不得有人害她!”
被这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教训后,王夫人已是面无人色,苍白的嘴唇颤了颤,悲声道:“我是她娘,我会害她?!”
贾蔷叹息一声道:“二太太,你一个内宅妇人,你懂得甚么朝廷大事?你懂甚么宫闱艰难?你张口就是皇贵妃的体面,还是皇上要给贵妃体面……罢了,再说下去就要骂人了,你回去罢,剩下的话,等王家舅老爷来了后,你大可问问他,看看他怎么说。王家,还是有个明白人的。”
王夫人闻言,屈辱之余又有些自我怀疑,真是她想左了?
不过,她打算等王子腾来了后,听听他怎么说。她依旧不信,一个距离至尊至贵的皇后只半步之遥的皇贵妃,会比不上一个下三滥侯爷……
王夫人由薛姨妈陪着,先行告退了,走在抄手游廊上,忽然见晴雯急匆匆的跑回来,路过她们时连停也没停,面色又是一沉,问身边彩霞道:“方才那个削肩膀、水蛇腰的丫头就是晴雯?”
彩霞忙道:“正是,听说很得侯爷的喜欢。原先宝二爷同侯爷讨要,还被侯爷欺负哭了。”
王夫人脸色愈发难看,径直坐轿回了荣禧堂,准备等王子腾来,好好合计合计。
贾家已经是乱了尊卑规矩,若是宫里皇贵妃全力支持王家,王家有无可能取而代之?
毕竟,丰台大营已经是王家的了。
贾家又有甚么?不过一个五城兵马司,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和他们主官一样,都是下流种子!
……
却说王夫人、薛姨妈走后,贾母埋怨贾蔷道:“都已经闭门谢客了,就算太太有些不聪明,想卖弄一番,给你行点好,你只当做没听见就是。好家伙,又是好一通排揎,还是当着她们姊妹们的面。你让她的面子往哪搁?”
贾蔷趴在那,嘿了声,道:“老太太,你管内宅过日子是厉害的,我能承爵,能拜先生为师,能和尹家搭上线,老太太多有功劳,所以,贾家门儿里,我素来敬重于你老。但是外面这些事,你老是真不大清楚。事涉宫闱内事,更涉及到后宫大权,而后宫大权,又能牵扯到无数宫妃娘家和宗室之事,是真正牵一发而动全身。
便是皇后娘娘那些年处理宫务时,都如履薄冰,首先就将尹家管的死死的!你老以为皇后娘娘是个胆小的?实在是这里面牵涉到的事太多也太险,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眼下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权力更迭,不知有多少豪门要被打尘埃。这些人家未必甘心等死,若是能寻到一丝机会,哪怕能扯下一家来代他们去死,他们都绝不会放过。
所以这个时候,贾家绝不能露出丝毫破绽来!老太太,我明着同你说,等王子腾来了,说服了二太太则罢,果真说不服,再有下次,她只露出一点苗头,我就要在西府后宅起佛庵了。
我绝不会允许贾家,被一蠢妇给带入灭族之险境中去!”
贾母闻言头疼欲裂道:“如此说来,宫里你大姑姑升皇贵妃,果真是祸非福?这前朝前代也有皇贵妃,并没见难到这个地步啊!”
贾蔷轻声道:“老太太,人家贵妃升皇贵妃,皆因荣宠冠绝六宫,有帝王宠爱在。你老是进过宫见过世面的,你觉得,宫里大姑姑有这份荣宠吗?以贤德为妃号,其实已经说明许多事了。”
这话,让贾母面色一变……
贾蔷记得前世,康熙朝也有一位德妃,因诞二子而母凭子贵。
但康麻子即便是临终前,最记挂的人却是宜妃。
帝驾崩时,宜妃正生病,帝仍诏以四人抬软榻,亲至丧所看视。
这便是为何雍正已经登基为帝,可康熙梓宫前,宜妃还敢站在德妃面前,比德妃先一步离开的底气。
而元春有这样的宠眷在身么?
显然没有!
她能上位皇贵妃,全因尹后娘娘推动。
与贾母说明这一点后,贾母才算真正死心了,她脸色难看的起身道:“罢罢,我知道了,回头也会好好与二太太说说。你受了伤,好好歇息罢。我回西府去了,一会儿还要送送你琏二叔出京。唉,也不知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说罢,满面忧愁的走了。
凤姐儿一直不好说话,等鸳鸯搀扶着贾母先一步出去后,趁着屋里暂时还没人,小声问了句:“可伤得重不重?”
贾蔷懒洋洋道:“你掀开被子瞧瞧不就知道了?”
凤姐儿虽怀疑他弄鬼,却还是上前小心掀开一点瞧了瞧,随即俏面大红,又见贾蔷坏笑,没好气啐了口后,扭身离去。
等凤姐儿照顾着贾母等人也离去了,李纨才引着贾家姊妹们又到这边来。
“哟!哟哟!”
宝玉丝毫没受方才之事影响,这会儿见长辈们都去了,反倒还愈发来了精神,看着趴在床榻上动弹不得的贾蔷取笑道:“怎么了这是,你也有今天?平日里见你总是横行霸道的,挨收拾了不是?”
见他如此,宝钗啐道:“都这样了,你不说关怀关怀,还说这样的话?”
迎春、探春等人也抱不平,宝玉气苦道:“那往日里他总捉弄我时,也不见你们替我说话!”
惜春还是要保持姑姑的尊严,颇为严肃的问道:“蔷哥儿,你如今病了,可有甚么想吃的没有?我让人去做!”
湘云见之,抱着宝钗的胳膊,笑的嘻嘻哈哈。
惜春被笑的装不下去了,扭头藏到迎春怀里,自己也笑开了。
李纨上前仔细瞧了瞧贾蔷的面色,觉得也还好,方放下心来,劝道:“往后可仔细些罢,还好林妹妹不曾在这,不然不知道哭成甚么呢。”
正说着,外面传来香菱欢喜的声音:“爷,前面传话进来,林姑娘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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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 贾蔷过生儿?
听到黛玉来了,旁人只道必是哭着进门的,连宝玉都酸溜溜的道了句:“这回可要哭狠了!”
他心中实在苦楚,因为林妹妹的眼泪,不再只为他流……
然而等黛玉带着紫鹃和香菱进来时,众人看到的竟是一张明媚含笑的脸。
便是屋内有宝钗、探春、湘云等俏美的姑娘在,可上面穿着一件月白色绸缎绣枝梅纹锦衣,下面则是桃红色缂丝浅彩百蝶梅纹对襟长裙的黛玉进来时,仍令整间屋子都为之明亮几许。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下,是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眉眼间的闲静,如姣花照水。
步履迈动处,又似弱柳扶风。
举手投足间,蕴着大家闺秀方有的大气从容。
旁人看了都赞叹不已,只道黛玉成了宰相家的千金,愈发不同了。
今日这衣装,已是盛装了……
独宝玉怅然若失。
这哪里还是林妹妹?
眼前的林妹妹美则美矣,却不合他的心意。
他心中的林妹妹,合该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眸中泪光点点,行动处便气喘微微,常受西子捧心之痛。
可眼前的黛玉,让他陌生的不敢相认,也不愿相认……
旁人自不知他心里那么多戏,湘云看着黛玉取笑道:“这样快就来了?方才大嫂子还在说你必是要来了,谁想话音刚落,你就来了!”
黛玉奇道:“大嫂子是怎么猜到我要来的?今儿是怎么了,难得见你们都聚在一起。莫非,你们也知道今儿是甚么日子了?”
今儿是甚么日子?
宝钗笑道:“莫非今儿还是甚么难得的好日子?”
探春则追问道:“林姐姐,你不知道今儿出了甚么事?”
宝玉讨嫌,叹息一声道:“今儿蔷哥儿在宫里挨了廷杖,被打狠了,这会儿都起不得床……”
此言一出,黛玉俏脸登时霜白,眼圈亦是红了,眼中噙泪,急急望向人群分开后的床榻。
她是真不知道……
却见贾蔷双手捧在脸边,看着黛玉笑眯眯道:“好啊,昨儿问你来不来,你只道不来,原来是为了给我惊喜?”说着又抱怨道:“你莫听宝玉那个臭娘们儿长舌妇,你只瞧瞧我的脸色,就知道我怎样了,没事!真没事!今儿在宫里和恪和郡王打了架,结果被皇后娘娘让人按着,一起被打了顿板子。恪和郡王比我还不如,这会儿还在哭着喊娘呢。”
黛玉旁若无人的上前,仔细瞧着贾蔷的面色,发现果然没甚么虚弱之色,方放下心来,随即嗔怪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你怎在宫里和人打斗?再说,那王爷怎还哭着喊娘?必是你又胡说了。”
贾蔷哈哈乐道:“原是不会哭的,可皇后娘娘知道我喜欢他那匹玉兰白龙驹!便说此马非玉树临风、芝兰玉树的品格不能骑,非让恪和王爷送给我,说是朋友有成人之美。恪和郡王忍痛相送,岂能不哭?那可是先前他开府时,皇上和皇后送给他的重礼,如今是我的了,哈哈哈!”
黛玉闻言,面色隐隐复杂起来,轻声问道:“蔷哥儿,你可知道,皇后娘娘为何要让那王爷送你这样贵重的礼?”
贾蔷闻言一怔,看了看黛玉,道:“不知道……你知道?”
甚么名堂?
黛玉眼中的柔情差点没把贾蔷给化了,其他姊妹们也纷纷看了过来,就听黛玉温柔如水道:“因为,今儿是你的生儿啊。”
“我的生日?今儿?!”
贾蔷皱起眉头仔细回想着前身留下愈发不清晰的记忆,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前身的生日到底是甚么时候。
他头疼的抓了抓脑袋,道:“果真是明天?我怎记不得了,从前,好像没过过……”
说着,他忽地想起今日尹后的那句话,她也问他可知道他的生日是何时……
尹后也知道?!
不理周围已经鼓噪起的声浪,贾蔷不解的问黛玉道:“林妹妹,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都记不得了……过去,东府连敬太爷过生儿都不回府,所以往下的都不怎么过生儿。”
黛玉轻声笑道:“是舅舅专门去了布政坊寻爹爹说了,他知道单与你说,你必是不同意操办的,所以就去寻爹爹了。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在门口候着了,若不是身上有兵马司的腰牌,险些被坊丁拿了去。后来是门子听到了动静,到里面报与爹爹知道,爹爹亲自出门迎了进去。舅舅说,原没有先生给弟子过生儿的道理,只是你这二年太不容易了些,且儿的生日,母的难日。他想让你过个生儿,也好同你爹娘言语一声,说你现在,过的很好呢。”
话虽温柔,眼泪却落了下来。
不止她,便是其他姊妹们,也无不红了眼圈落泪。
她们真不知道,今日竟会是贾蔷的生日。
更没想到,贾蔷居然会不知道,今日是他自己的生日。
贾蔷看了黛玉片刻,笑了笑温声道:“其实不必如此,我又不是真的过的有多惨,如今有先生庇佑着,有你们在,我觉得每一天快乐似神仙,每一天都和过生日一样高兴。这不算甚么的,别哭了。”
黛玉却仍是自责,她低垂下眼帘道:“可是,先前我竟没问过你,你的生儿……”
贾蔷忙道:“怎么没问过?你忘了,上回送你回布政坊,在马车上,你就问了。是我自己没想起来,所以就岔开了话题。”
黛玉闻言,抬起眼帘问道:“果真问过?”
贾蔷举手赌咒道:“我若是说谎,宝玉下辈子还托生成浪蹄子长舌妇!”
正要堵他的嘴,不让他在生日这天胡乱赌咒的黛玉,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宝玉:“……”
眼见雨过天晴,贾家姊妹们又笑了起来,除了宝玉啐骂贾蔷外,其她人则纷纷取笑起宝玉来。
顽笑了会儿后,宝钗嗔怪黛玉道:“既然妹妹先前知道了,今儿一早就该打发人来言语一声,如今这样匆忙,却让我们失礼了呢。”
湘云、探春甚至迎春、惜春和李纨都是如此认为,若是从前的黛玉,必然是一阵群嘲后再犀利反击,如今的她却坦露歉意,说道:“只来得及打发人往尹家去说了声。”
此言一出,众人都隐隐有些愕然。
黛玉却笑道:“不往那边说一声,不合适。”
探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上前两步迎在黛玉面前看着她,问道:“这还是我们的林姐姐么?怎瞧着像是换了一人?”
黛玉啐了口道:“少作怪!”
迎春则在一旁叹息一声,道:“可惜刚才闹了一场,不然今儿该好好热闹热闹。”
黛玉奇道:“刚又闹了甚么?”
宝钗忙笑道:“并没甚么……”又道:“林丫头是随我们一道去西府老太太那边,商议如何给蔷哥哥过生儿,还是留在这边?”
黛玉虽想留下,可到了这边没有不去见贾母的道理,便笑道:“我先去西府罢。”顿了顿又取笑道:“这蔷哥哥叫的可真好听!”
“你这该死的!”
宝钗闹了满脸涨红,追着要寻黛玉的不是。
黛玉忙求饶道:“你可省些心罢,若是晚会儿尹家郡主来了,你还得好事伺候着呢。”
宝钗闻言吃惊道:“郡主也要来?”
黛玉摇头轻笑了声,道:“不如此,又怎能偿还传道之情?”
众人一听便知道黛玉在拿贾蔷教尹子瑜西洋医理之事作法,探春忍俊不禁道:“瞧着,林姐姐到底还是那个林姐姐,没变呢!”
众人闻言哄笑,还是李纨到底是过来人,明白此刻女儿家的心意,对宝钗等人道:“咱们先过去,同老太太言语一声,林妹妹且在这和蔷哥儿说会儿话,过会儿再过那边去。”
宝钗等人笑道:“极是呢。”
若是从前,黛玉必受不得这种激,跟随大伙儿先过去了。
可今日不同,一来是贾蔷的生儿,二来还受了伤,这会儿实在不愿离开,便红着脸受下了。
等李纨引着诸姊妹坐车去了西府,黛玉才凝眸含嗔的看着贾蔷,道:“好端端的,怎就挨了廷杖?”
她才不信,以贾蔷的性子,会在宫廷内和一位王爷打架。
贾蔷自不会瞒着黛玉,将今日事简要的说了遍,最后道:“东城是我带着兵马司的数千上万人马大干了近一个月,才打下的根基。如今士气正盛,若是这个时候让出东市,那兵马司将会永远都扶不起来,永远只会是一群乌合之众,散兵游勇。所以,即便皇上的本意希望我让出,至少让出一部分油水地来,给他安抚忠勤伯杨华用,但我就是不能给!”
黛玉气恼道:“那忠勤伯,真不是好人!”
贾蔷感慨道:“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最惨的那一批里面的……”
说着,又将杨家发生的事说了通,道:“好在杨家还有一位明事理的太夫人,不然,此獠真有狗急跳墙,报复社会的可能。”
黛玉闻言沉默了稍许,也不忍再责怪一个如此悲惨的人,她看着贾蔷轻声道:“伤得可是极重?”
贾蔷忙摇头道:“就是一些皮外伤罢了,没甚么大不了的。”
黛玉哪里肯信,道:“上回你肩膀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有躺下不得动弹,眼下必是比上回更严重……”
贾蔷见她心疼难过的要落泪,无奈笑道:“伤势就在被子底下,不信你自己看看?”
黛玉闻言,一下明白过来,红着脸啐了口,不过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犹豫稍许后,还是缓缓伸出手,探向了贾蔷锦被边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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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唯孤家寡人尔!
梨花榻,青纱金帐前,黛玉眸中如凝春水。
两腮生桃花,眉眼间有丝丝惊艳媚意。
这个坏人!
心中又轻轻啐了口,她伸手触在锦被上,轻轻扯开一角,也不知看到了个啥……
就听到后面“噗嗤”一道笑声入耳,黛玉闻声,手如触到火炭般刹然松开,回头看去,却见竟是紫娟站在门口,故意发笑出声……
黛玉心中大恼,羞恼啐道:“你这坏透了的小蹄子,你突然笑甚么?”
紫娟红着脸心虚道:“没甚么,姑娘想看看侯爷的伤,只管看便是。左右又不是没穿衣裳……”
贾蔷挑起眉间,道:“你说的对,来来来,你过来看看,爷有没有穿……哎呦!”
眼睛上挨了一帕子后,贾蔷冤枉道:“是这丫头讨人厌,又不是我使坏。”
黛玉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她可是知道里面到底穿没穿。
念及此,又红了脸。
像极做坏事被捉住的娇羞模样……
“好了,既然知道你没事,我且去西府看看老太太……嗯?对了,方才二姐姐说的是甚么事,你又闹了一场?”
黛玉正要离去,想起先前迎春之言,关心问道。
贾蔷自不会瞒她,将事情大致说了遍,最后道:“实在是个愚妇,不说比尹家太夫人,便是老太太也比她强百倍。皇贵妃当然尊贵,但那是对普通人家。她怎么就能说得出,皇上也要给贵妃几分体面的话来?愚不可及!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将来必会做出这样妄自尊大的事来。到头来,只会害了贾家,害了宫里的贵妃。”
黛玉见他怨气满满,便笑着劝道:“你将王家舅舅叫来,已经是十分厉害的手段了。没给太太留下几分体面,想来她心里有数。”
贾蔷摇头道:“其实我多少能理解她,换个寻常人,突然亲女儿成了皇贵妃,只比皇后差一点,能把持住的,本也没几个。可惜,她虽也算出身高门,可王家距离顶尖豪门的距离还差的远。好多真正犯忌讳的大事,她心里一无所知。被眼前的权势富贵迷住了眼,蒙住了心,不是骂一两回就能骂醒的。
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人盯着她,果真犯糊涂,我就在后院深处起一间佛庵,送给她当生儿礼。”
黛玉心里有些复杂,毕竟打小长大,即便是她也感觉到了王夫人心中或许有其他想法,可至少明面上,一直礼数周到,衣食用度从来都是顶好的,她心地善良,若是可以,她希望王夫人能体面的终老。
但是……
她又觉得自己很自私,因为只要是贾蔷做的决定,尤其是这样的大决定,她第一想到的,就是站在贾蔷的角度,去化解可能对贾蔷造成的坏影响……
虽如此,黛玉还是咬了咬嘴唇,看着贾蔷轻声道:“若是如此,你也要顾虑到宫里皇贵妃的想法,毕竟,她是太太的亲生女儿呢。”
贾蔷笑道:“放心,此事下回进宫,我就和她说清楚。别小瞧皇贵妃,能当女史当那么多年,绝非她娘的眼界可比。”
黛玉又想起一事来,道:“皇后娘娘,怎待你这样好呀?便是对皇子,也不过如此罢?”
这件事,压在她心头好久了。
几回回想问林如海,都被他岔开话含糊过去了。
但愈是如此,她愈是好奇。
总觉得里面有甚么大名堂……
果不其然,贾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竟先同香菱道:“带紫鹃去吃茶,我和林妹妹说会儿话。”
香菱盯着他的眼睛瞅了瞅,瞬间会意,拖着紫鹃往外走,紫鹃被拽了个趔趄,气骂了两声也无用,没法子只能跟着出去了。
谁知她刚走出门外,就见香菱不动弹了,守在门口认认真真的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倒是把带紫鹃吃茶的事忘了个干净,紫鹃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
卧房内,贾蔷反手握着黛玉的手,轻声道:“此事原不好和你说,如今说了,你万万不可再告诉别人,便是连梅姨娘也说不得,记下了么?”
黛玉被他这态度唬了一跳,犹豫了下,道:“若是十分要紧,你还是不要说了……”
贾蔷笑了笑,道:“我知道此事在你心里成了一个疙瘩,毕竟皇后娘娘身后是尹家,她如此做,对你会带来许多压力。但我要告诉你的是,皇后娘娘这样做,包括尹家太夫人这样做,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帮尹家郡主起牌面,占分量。而是为了,先生!”
黛玉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整个人都怔住了……
见她美眸罕见迷茫,秀美中带着呆萌,一时间让贾蔷爱煞了,双臂撑着床榻就起了身,飞快的在黛玉唇角亲了亲。
黛玉“哎呀”了声,满面羞红就想提起帕子去打,可看到锦被滑落,贾蔷露出赤果的上半身,又羞的扭过身去,嗔怪道:“再这样无礼,我可就恼了!”
贾蔷打了哈哈笑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黛玉这才原谅了他,转过身来,嗔怒的白了贾蔷一眼,关心起正经事来:“皇后娘娘怎可能是为了爹爹?”
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
贾蔷摇头道:“姑姑不知景初朝夺嫡之惨烈,也当在史书上知道唐时天家诸子夺嫡之事,玄武门之变,在天家从来不算鲜见事。原本,大皇子李景既是长子,又是嫡出,没任何悬念才是。偏这位宝郡王,生性桀骜狂妄,目无余子。看似处处类当今,实则相差十万八千里。皇后娘娘为了他,费尽心思,百般苦劝,仍毫无结果。还有另一外嫡出五皇子,也就是恪和郡王李暄,打小便落下一个惫赖荒唐之名,距离那个位置更是十万八千里。所以,皇后娘娘这个当年的不能不煞费苦心,为他们早做筹谋,提前铺路。
而先生之才干,之出身背景,之圣眷,都是普天之下万里无一的辅政之选,甚至是不二人选。因为其他如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人,多是出身寒门或是中小官宦士绅之族,为陛下所重的一个重要缘由,便是多性格清正刚烈,务实且从不妥协。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出京。这样的人,或是名臣,或是能臣,却并不一定是辅政的好臣子。
但皇后娘娘直接去接连先生,自然毫无可能,先生当世清誉满天下的名臣,怎么可能和后宫勾连?这个时候,我这个先生爱婿兼爱徒,就成了最好的勾连媒介!
若非如此,我这样的人,又凭甚么能得皇后之青睐?”
黛玉闻言,虽然很是相信贾蔷的话,但仍感到荒谬:“这么说来,皇后娘娘相中你当尹家郡主的仪宾,也是因为爹爹了?”
贾蔷苦笑道:“如我这般身世的,又没甚权势,皇后娘娘凭甚么选我?别说这个,便是能封这个侯,也是皇上看在先生的面上,当初以为我殉国了,不忍先生太过痛苦,才额外恩赏的。我终究,不过是个孤儿罢了。先生不说,只是为了给我存下些体面……”
黛玉闻言,立刻自责坏了,红着眼圈愧然道:“蔷哥儿,都是我不好,不该提此事……可是在我心里,你比世上所有人都好。你铁骨铮铮,不媚俗,不庸俗,虽有陶朱之能,然所赚金银,却志在教化天下稚童,品性高洁。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志不在官场,不慕名利富贵。你有担当,知责任,虽在家里总是教训别人,可一直所做的事,却是在保护她们。还有尹家郡主那样的人,若非真的喜欢你仰慕你,也不会先与我见礼……”
贾蔷见她如此,忙坏笑道:“好姑姑,说这些做甚么,想安慰我最简单不过,今儿是我的生日,我想要一个最特别的生日礼物,来……”
说罢,他噘起嘴,将脸伸向黛玉。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哎呀”了声,拿绣帕甩向贾蔷故作扭曲的脸,不过看他不依不饶的模样,且方才说的很是让她心疼怜惜,今儿还是他的生日,这会儿屋内又无旁人……
总之,一瞬间想了诸般理由后,黛玉忍着滚烫的俏脸,缓缓闭上了眼,睫毛轻颤,在贾蔷“恶心”噘起嘴上,轻轻一啄。
啄罢,黛玉再不肯停留,一扭身,跑了出去。
似一朵风中摇曳的芙蓉花,秀美动人……
……
西府,荣庆堂。
贾母安慰了王夫人好一阵后,就见李纨带着宝钗姊妹等人进来,说起了贾蔷生日之事。
听闻此事,贾母都惊呆了,道:“今儿是蔷哥儿的生儿?!这是甚么道理?竟没人与我言语一声?”
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也是面面相觑,随后一起看向了凤姐儿。
凤姐儿心里狂跳一下,随即无辜笑道:“老天爷!咱们西府的人过生儿,我一个个记住已经不容易了,东府那边除了敬大伯外,旁人都没怎么过过生日,我如何记得起?”
宝钗忙笑道:“不止老太太和二嫂子记不得,连蔷哥哥自己都记不得了,还是林妹妹告诉他的……对了,皇后娘娘今儿送了蔷哥哥一匹御马,也是为他庆生儿的缘故。”
贾母听了甚至有些恼火,道:“玉儿知道?皇后也知道?怎么我倒不知道了?”
李纨笑道:“是蔷儿的舅舅今儿一早天还没亮,跑去布政坊那边告诉林姑丈的。说蔷儿这二年来不易,且儿的生日亦是娘的难日,想给他过一过,也好让他爹娘知道知道。”
周围人多唏嘘不已,贾母闻言脸色却并没好许多,道:“也是奇了,我贾家的儿孙过生儿,还得跑去林家去请示?”
这下李纨也不会了,凤姐儿高声笑道:“哎哟哟!如今看来真要成亲重孙了!满府大小,有一个算一个,也就宝玉和林妹妹原有这份待遇,能劳老太太这样操心,不想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家为你老省心,你老封君还不领情?再者,就蔷儿那倔脾气,咱们要是替他办一场,他多半是不爱操办的,还不如林姑丈出面。不过林姑丈如今是宰相老爷了,有这个功夫?”
正说着,就听外面小丫头子传报道:“林姑娘来啦!!”
看到黛玉穿着月白色绸缎绣枝梅纹锦衣,桃红色缂丝浅彩百蝶梅纹长裙缓步入内,众人自其从容大方的笑容里,分明看到了四个字:
相国爱女!
……
凤藻宫中。
隆安帝看了眼趴在凤榻上装死的逆子后,有些诧异的看向尹后道:“今日是贾蔷的生儿?”
尹后笑道:“臣妾原是不知道的,早上子瑜进宫时告诉臣妾的。”
隆安帝好笑道:“可见是女生外向,她还想让你这个当姑母的,送一份大礼不成?”
尹后摇头苦笑道:“怕是真有这个意思。”
隆安帝咂摸了下嘴,道:“如此看来,贾蔷那浑小子,还真入了子瑜的眼?朕怎么没看出来,他比李晓强到哪去?”
李晓是隆安帝三子,封恪怀郡王。
李晓对尹子瑜之心,便是隆安帝都有所耳闻。
可惜,尹后一直按着不许。
这倒也罢了,李晓虽因敬重尹后,不敢强求婚事,却每每对待尹子瑜格外不同。
只是尹子瑜向来清淡应对,甚至因此格外拉开了些距离。
此刻见尹子瑜尚未过门儿,倒先帮贾蔷谋起福利来,隆安帝这个当父亲的,看到儿子在这方面被秒成渣渣,心里岂能平衡?
不过事涉尹子瑜清誉,隆安帝对此女也比较欣赏,若非尹子瑜天生哑女,早就被指给皇子为王妃了,他岔开话题问道:“皇后今日给了这个侄女婿送了甚么礼了?”
尹后笑容满面,道:“臣妾是皇后,一举一动都代表天家,岂敢随意恩赏乱了规矩?不过,正巧五儿和贾蔷打赌,臣妾见贾蔷十分喜爱五儿那匹夜照玉狮子,就让五儿送给他了。这不,五儿正和臣妾赌气呢,说那是他父皇送给他的,不该给贾蔷。”
隆安帝看了眼正闭一只眼眯一只眼悄悄望着他的李暄,一时有些心累……
再想想丰神俊秀的四子李时,知文能干的三子李晓……还有那个,让他头疼窝心的皇长子李景……
哪一个也不似这个惫赖胡闹,这样大了,还这样顽皮。
隆安帝问道:“你既然不舍得,为何要给?反倒事后埋怨你母后,是何道理?”
李暄忙睁开另一只眼,道:“父皇,因为贾蔷太可怜了,他居然连自己的生儿都不记得了。儿臣就他一个朋友,朋友间有通财之义,所以儿臣就给了他,并没埋怨母后,就是想再讨一匹好马……”
隆安帝没理他的小心思,而是轻挑眉尖道:“他是你的朋友?”
李暄“昂”了声,点点头道:“是啊,他是儿臣的朋友。”
隆安帝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轻声道了句:“李暄,你要明白,有些人,注定是没有朋友的。”
此言一出,尹后率先变了面色。
甚么人会注定没有朋友?
唯孤家寡人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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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王二妹气绝王子腾
隆安帝的话,让尹后瞬间变了面色。
可李暄还是迷糊着,笑嚷嚷道:“父皇,交不得朋友的那是大哥,他像父皇,从不交朋友。三哥、四哥爱交朋友,四哥朋友最多。儿臣不耐烦交那么朋友,也做不到礼贤下士,看到一些官儿的嘴脸,儿臣就想敲掉他们的大牙,还有些,儿臣想打烂他们的狗头。不过贾蔷还行,这小子,哈哈哈哈……”
看着李暄说着说着,就趴在那以拳捶榻,笑的前仰后合不可开交的模样,隆安帝面色隐隐木然。
尹后急的呵斥了声:“五儿,闭嘴!”
“哈……呵……呃!”
李暄看见隆安帝的脸色,和尹后恨其不争的神色后,隐隐明白了甚么,这却唬了他一大跳,干巴巴的结巴道:“父……父皇,母……母后,儿臣……儿臣从未想过,要当孤家寡人……儿臣,儿臣没想过,也做不来的,不想做……”
见他唬的冷汗都流了下来,面色发白慌的甚么似的,隆安帝面色反倒渐渐舒缓下来,道:“你比朕有福气,好好当你的富贵王爷罢,也让你母后少操点心。你大哥一个,就让你母后劳尽心力。再加上你,还不要了她的命!”
说罢,又对尹后笑道:“朕还说他们几个,朕这个当父皇的,也一样要劳烦你。”
尹后本来已经冰凉的一颗心,因这话陡然重新焕发了生机,满面堆笑道:“原是臣妾该做的事,皇上日理万机,国事一日比一日繁重,可军机处大学士不足……总之,等名满天下的半山公他们回京后,皇上就能轻快下来了。”
隆安帝闻言失声笑道:“等他们回来朕能轻快下来?皇后还是不知道那些能臣到底是甚么脾气。也好,到那个时候,朕再让李景看看,朕对待贤能之臣,是甚么样子。若是他连这一点也能学到极致,那朕也就欣慰了。”
说罢,隆安帝阔步出了宫殿。
身后,尹后面上既喜且忧。
喜的是,隆安帝到底还是没有彻底放弃李景这个嫡长子。
忧的是,他又分明将这一次,当做给李景的最后一次机会。
若是李景能得到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人的认可,那他的储君之位才算是稳了。
若是得不到,那李景再无一丝一毫的机会。
隆安帝作为大燕帝王,不可能强行去扶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等隆安帝的身影消失远去后,尹后才长长松了口气,天家的夫妻,虽至尊至贵,却又并非寻常夫妻。
是夫妻,亦是君臣。
尹后转过身后,却见素来顽劣的幼子,竟泪流满面的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濡慕心疼之色……
尹后见之一怔,上前关心道:“五儿,这是怎么了?”
李暄哭和笑一样,笑能笑的失控,哭亦是这般,他一句话没说,就已是泣不成声,伤心的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
尹后又好气又好笑,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李暄呜呜了半天,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哽咽道:“母后,儿子和大哥都长大了,儿子自有保全之道,大哥……他想争那个位置,就让他凭能为去争。母后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他若能争到,那就是他的。若没那个能为,母后强扶他,也只能扶起一个阿斗来。
更何况,他若达不到父皇的要求,纵然母后做的太多,他也没那个福气。母后强为之,反倒容易坏了母后和父皇之间的情分。母后,您别再为大哥和儿臣做许多了,也该让儿臣好好孝敬孝敬您了。”
尹后精致无暇的绝色容颜上,神情微微凝固,听闻李暄这番话后,她心中感动之余,却是悚然而惊!
连小五这样头脑简单毫无心机可言的孩子,都看出了她的痕迹?
尹后立刻自省,近来,的确有些焦躁了……
……
焦躁的,不止尹后一人,还有王子腾。
荣国府,荣禧堂。
王子腾在堂上来回踱步,他今日被贾蔷派人紧急招至贾家,原以为是宫里发生了甚么变故。
他也听说了贾蔷在宫里受廷杖之事,心中极为担忧。
眼下军中乱象纷呈,赵国公府突然痛下杀手,还是朝他自身下辣手,不仅囚了一子,更是几乎废了世子,又将伸向军中各处的触角全部收回,压在一个西山锐健营内,算是压缩到了极点,自废武功。
姜家斩己都如此狠辣,更何况杀向外面的手?
神京十二团营,连一个主将都未留下来,悉数更换。
甚至连副将都更换了八成!
步军统领衙门也不必说,也换了人。
兵部更是一番血洗……
不是军中之人,或许看不出这里面的血腥。
但王子腾这样的军中老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无边杀机扑面而来。
尤其是九边重将陆续归京后,盯着丰台大营这块肥肉的恶狼,不知有多少。
这个时候贾蔷若是出了变故,失去开国一脉的支持,那王子腾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死,左右是想好死都难……
心惊胆战的到了宁府后,得到的回话居然是让他去西府。
只听这话,王子腾心里就咯噔一下,想到了王夫人。
但饶是他心中已有预测,却还是没想到,王夫人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皇上会给皇贵妃娘娘面子?!
“二妹,你以为,皇贵妃贵重,还是皇太后贵重?”
王子腾来回踱步数十圈后,忽然顿足,转身质问王夫人。
王夫人面色一滞,缓缓道:“大哥有话,可坐下来慢慢说……”又见王子腾皱起眉头瞪着她,顿了顿,还是回道:“自然是皇太后贵重。”
王子腾闻言,咬紧牙关压低声音道:“既然二妹也知道皇太后贵重,那你可知道田家现在甚么下场?田傅的老婆,被你口中那个孽障,和恪和郡王亲自带人闯入国舅府,生生将那条犯口舌的舌头用剪子给铰了!!田傅,可是皇上的亲舅舅,田傅老婆李氏,是皇上的亲舅母,还不是落了个生生疼死的下场?
皇上连皇太后的体面都不用给,会给皇贵妃一个体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二妹,醒醒罢!!你这条舌头,比皇上亲舅母的舌头还贵重?若皇贵妃是杨贵妃,贾家还能做一回外戚的梦。可即便是杨贵妃,杨家最后又是甚么下场?现在,你明白蔷哥儿为何如此待你了?”
王夫人被这番比喻给吓着了,她是真吓着了,面色惨白。
王夫人第一次听说这样骇人听闻之事,更从未想过,贾蔷竟干过如此丧尽天良、丧心病狂的事!
只想一想,她身上就有些发寒,仿佛看到了贾蔷正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剪子,从国舅夫人嘴里铰下一条舌头,然后忽然转过头来,目光森然阴笑的看着她……
看到王夫人唬成这样,王子腾倒也有些不落忍,叹息一声道:“二妹,你只看着内宅这一亩三分地,以为天下就这么大。你不知道,外面如今有多险,有多难。眼下正是权力更迭之际,不知多少高门要崛起,又有多少高门要抄家灭族,陨落尘埃。这个时候实在要紧……”
“我到底做了甚么罪过?让你们如此教训我,欺负我?”
王夫人气的发抖,惨白的面色上,滚下心酸的泪来。
王子腾闻言,一字一句道:“你还是没明白,眼下不是你做出了甚么罪过,而是你的想法从根儿上就是错的。有了这种念头,你不管做甚么,都会惹来大祸!做的越多,祸事就越大!眼下不让你修正过来这个念头,等你果真做出了甚么时,就都迟了!”
王夫人一万个想不通,整个人仿佛都错乱了,道:“我女儿成了皇贵妃,我倒成了动也不能动说也不能说的犯人了?”
王子腾声音低沉的道:“尹家,已经做这样的‘犯人’,做了十多年了!”
王夫人仍不服,道:“尹家原不过小门小户,如何能和我们王家和贾家比?”
王子腾被吓坏了,仔细的看着王夫人道:“二妹,你真这样想?”
王夫人看着王子腾与方才在东府见贾蔷时极类似的言辞和神情,心里也是唬了一跳,她缓缓道:“大哥,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何我女儿成了皇贵妃,我反倒愈发不如人了。”
王子腾做最后的“挣扎”,语气却已是淡漠,道:“二妹,你可知你这样的心思但凡有蛛丝马迹传进宫里,让皇后娘娘知道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宫里的皇贵妃?”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跳,忙道:“断不会传入她的耳中……”
王子腾气笑道:“天下还有不透风的墙?”
王夫人迟疑稍许,道:“即便如此,可皇贵妃又为副皇后,皇后娘娘,等闲也发作不得罢?”
王子腾“哈”的仰天一笑,借此也往眼眶里倒逼一下眼泪,他生生气的心窝疼,身子四肢麻木,已经不敢再多说下去了,怕犯了心疾暴毙而亡。
他缓缓道:“罢了罢了,我算明白宁侯为何连见我都不愿见,直接打发我来这边了。二妹,你收拾一下行囊,随我回王家罢。甚么时候想明白了,甚么时候再回贾家。你是我王家的姑奶奶,果真犯了大罪过,那就由我王家陪你一道抄家一道死。实不必牵累人家贾家!你收拾一下,我这就去寻存周,说个明白。”
王夫人闻言,彻底面无人色,颤声唤了声:“大哥!”
这可是在她心中高如泰山,近乎至高至上至英明的兄长!
她万万没想到,王子腾会是这样态度对她……
心中悲痛,王夫人原以为,能指着王子腾这个兄长来为她撑腰,将来甚至还能照顾好宝玉……
如今看来,甚么都靠不住。
……
荣庆堂上。
贾母百般怜爱的握着黛玉的手,问了许多事后,方问道贾蔷生日之事,道:“你老子准备如何给蔷哥儿过生日?”
黛玉抿嘴笑道:“爹爹说了,有老太太在,就没有他给蔷哥儿张罗的份。不过眼下诸事繁忙,蔷哥儿自己也忙,就不必大肆操办了。只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同他说几句真心祝福的话,便比吃甚么山珍海味更好。”
贾母闻言,自然高兴坏了,一迭声道:“到底是玉儿她老子明白事理,到底是玉儿她老子明白事理!好好好,就按如海说的办罢。凤丫头,速去准备!”说着,又忽地一顿,看向黛玉问道:“你老子今儿可来不来?”
黛玉摇头苦笑道:“这个却是说不准,因为近来户部公事实在繁忙,且宫里专门有为军机设的卧榻,以供夜里休息,所以爹爹有时都不回家歇息。若是能挤出点时间,他必还是要来的。不过又说,也未必,他和蔷哥儿,都不讲究这些。”又不无吃味道:“老太太不必理会这些,爹爹对蔷哥儿这个得意弟子,倒比对我还亲呢。”
众人一堂哄笑,又取笑顽笑一阵罢,贾母闻言点点头道:“甚么也没皇上的差事要紧,行了,来不了也就罢了。凤姐儿,去准备罢!”
凤姐儿高声笑道:“瞧瞧,我就是这样一个劳碌命!西府的都操办不过来,原以为林妹妹去东府后,就不用我来操持生儿了。没想到,一个没送过去,倒又添了一个过来。今晚啊,我必是要好好灌蔷儿两杯酒的!”
李纨笑道:“蔷儿都起不来了,你还怎么灌酒?总不能端着酒盅去他床榻上灌他。”
凤姐儿闻言,心头一跳,啐了两句后,心里又疑惑,这大嫂子如今怎也叫贾蔷“蔷儿”了?
这野牛肏的,总不会……
凤姐儿打定主意,回头好好逼问逼问贾蔷!
……
PS:我居然真的做到了,能保证每天不断更,今天还发了两张4000多字的大章!兄弟们,姐妹们,金钗们,明儿我就要结婚了,迎娶我的林妹妹。看在如此诚意的份上,有没有月票资瓷一下?就当随了点份子钱不是……最后弱弱的问一下,还有没有随份子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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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黛玉走后,贾蔷也没清静下来。
尤氏引着贾琏和尤二姐来,与“媒人”告别。
贾蔷趴在那,看着春风得意,丝毫不像是背井离乡远走苦寒之地的贾琏,凝视稍许,看出他是真的乐呵后,淡淡道:“这下子,你可称心了?”
贾琏笑的高兴,连连点头,拱手道:“这回多谢蔷哥儿了!今儿走的匆忙,等回来后,一定摆酒谢媒!”
贾蔷目光有些复杂,道:“既然这次是你自己选中的,人家也愿意跟你,那往后,就好好过日子罢。”
贾琏忙拍胸脯保证道:“蔷哥儿放心,如今家里这边有你撑着,我也不必再去理会那些经济仕途官场之事,更乐得轻松快活。我原也不是多事之人,往后必是好好过日子的。”
贾蔷闻言,对一旁的晴雯点了点头,晴雯转身去了里间,稍许取出一个木匣子来,递给了乖巧站在贾琏身后的尤二姐。
贾蔷道:“这里面,是五千两银子,给你当盘缠。另外,辽东那边三个庄子的出息也不必再送回京,给你们做个开销用度嚼用花费的进项。前面选了四个老成的好手,护你们出关。对了,我给你寻了块绣衣卫校尉的腰牌,拿着这个牌子,你路上也便宜些……”
顿了顿,见贾琏满意的无可无不可,回头和尤二姐相视欢喜。
最后,贾蔷又道:“你先出去罢,我还有话同二姑娘吩咐。”
贾琏闻言明显意外,很有些迟疑……
不过看了看屋内还有晴雯、香菱、尤氏等人在,想来应该不至于……
因此,一步三回头出了门去。
等他出门后,贾蔷目光清淡的看向尤二姐,道:“你果真愿意和贾琏过日子?”
尤二姐虽俏面羞红,却还是鼓足勇气,看着贾蔷缓缓点了点头。
贾蔷见此,便没多说甚么,将手伸向香菱,香菱拿出两封信笺来,交给了尤二姐。
贾蔷淡淡道:“其中一封,是写给怀远侯兴觉的,兴觉赴辽东为辽东将军。若贾琏惹出祸事来,可执此信,去辽东将军府求助。稍会儿出去后,贾琏若问,你就将这封信拿给他看,记住了?”
尤二姐哪里经过这样的大事,又紧张又害怕,连连点头应下。
贾蔷嗯了声,又道:“另一封信,是你们的救命信,不到万不得已,觉不能拿出。这是我先生,当今军机大学士林相国写给蓟辽总督杨复的信。记住,这封信,你务必保存好,不可让贾琏看到。不然,他有了倚仗,势必惹下无法挽回的大祸来。到那时,便是杨复也救不得他的命。你记明白了么?”
尤二姐忙又应下,当着贾蔷的面,将信笺收进怀兜里,又在尤氏连连使眼神下,屈膝福道:“多谢侯爷成全照顾,奴走后,还有母亲和大姐、三妹,仍要倚仗侯爷。我姊妹受侯爷恩情太重,必铭记于心。下辈子,结草衔环相报。”
贾蔷呵呵一笑,道:“去罢。”
尤二姐再次含泪屈膝一福后,迟疑了下,又道了句:“我三妹……”
“去罢!”
不等她开口说完,贾蔷便打断此言,再次送客。
尤二姐面色一白,不敢违拗,在尤氏瞪眼中垂首而出。
却说尤二姐出门后,抄手游廊下等候多时的贾琏见其双眼垂泪,心里一慌,忙上前关心道:“二姐儿,他将你如何了?”
尤二姐没说甚么,摇了摇头,拿出一封信来,正是写给辽东将军怀远侯兴觉的,道:“侯爷吩咐我说,这封信收好不告诉爷,可爷问了,我还是要说……”
贾琏闻言,心都要化了,愈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可心人儿。
若不是地方不对,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尤二姐揉进心里去,让尤二姐赶紧收好后,又觉得不对,道:“若只这样,你怎么还哭了?”
尤二姐叹息一声道:“我是哭三妹,三妹她一颗心如今都系死在了侯爷身上,我原想趁着走之前,提一提此事。三妹是个刚烈爽利的,也不在意甚么名分,可总要有个说法才是。不想还未开口,就被侯爷堵住了嘴,让我出来了。”
听闻此事,贾琏立刻就知道是真的,他好笑道:“你也是,若早点同我说,我断不会让你开这个口,自讨没趣的。你也不想想,蔷哥儿如今那些女人都是甚么来路。一个皇后娘娘的嫡亲内侄女儿,一个相国的独女……再说,二人八竿子打不着,鸡毛事没有,凭什么给她个名分?”
尤二姐不服,道:“可他房里人又不是都那样尊贵。至于凭什么,难道我三妹一片痴心,就那样不值当?”
贾琏摇头道:“不一样的,恨不得巴着他的又何止你三妹一个?就连……总之,不管甚么好球攮的,他心里都有一盘账。你也不想想,他能走到今天,哪里会是个心慈手软的……罢了,不说他了,三姐的事你也不必愁。我瞧蔷哥儿也不像甚么正人君子,三姐那样的颜色,又迷了心一样念着他,早早晚晚必是跑不掉的。走走走,趁着天还早,咱们给老太太磕个头,早点上路的好!”
……
皇城,武英殿。
军机处。
不知多少军机处行走来来往往行动在这座当世最庞大的帝国权力枢纽处。
东偏殿内,公案条几后,领班军机大臣荆朝云看着西南面坐着的林如海,笑道:“如海啊,老夫是真羡慕你有如此好的一位弟子。都说他桀骜不驯,不通人情世故,可你看看,他和恪和郡王好的,便是天家皇子骨肉间都不如。皇后娘娘也如此喜爱他,可见他是有十分过人之处的。”
西北向坐着的罗荣语气有些古怪道:“荆相说的是,林相那位宁国府世袭一等侯的弟子,旁的倒也则罢了,关键是人家命好!本是一旁支子弟,转眼间爵位就落到他头上。只一个爵位倒也还罢了,结果人家又入了林相的眼,成了林相的弟子。爵位虽贵,其实也就是多一二世的富贵。可成为林相弟子,那就不同了。君不见,宫里的皇后娘娘,如今对那位少年显贵何等器重?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一直未出声的林如海淡淡道:“即便是果真有甚么名堂,也是人之常情,舐犊之情,乃天伦大道,无可厚非。况且,皇后娘娘之所为,堪称古今贤后之典范。对外戚之约束,达到了朝野敬仰的地步。罗相,又何必对如此贤后苛求太过?”
不等罗荣面沉如水的进行反击,另一边的何振笑着圆场道:“诶,不必多言,不必多言。林相说的确实有道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乎?罢了,不提此事了,还是好好议一议,北上的漕运,到底在山东截留多少罢。另外,皇上让武英殿议一议江南甄家之事,也拖不得了。对了林相,那甄家是贾家的老亲世交,和你林家也颇有来往,你能否与我等分说一二,甄家的水,到底有多深?”
……
宁国府。
贾琏并尤二姐还有尤氏都去了后,贾蔷小院仍不得闲。
秦可卿身边的丫头宝珠一直盯着这边,看到这边这样大的动静,岂有不好奇的道理?
寻了好朋友香菱问明白缘由后,回去便催着可卿早早前来关怀。
谁都不是傻子,贾珍死贾蓉瘫后,可卿的处境之艰难,宝珠瑞珠两个丫头再清楚不过。那个时候,若无贾蔷强势站出来庇佑住可卿,可卿的下场唯死而已。
被打死骂死虐待死也要维护贞操的毕竟只是少数,宝珠瑞珠跟了可卿多年,更希望她能有个好下场,而不是受辱而死。
更何况,她们也看出,可卿本身也已经情动于贾蔷,既然如此,她们更乐得做丫头红娘!
可卿听说贾蔷受了重伤,本就担忧不已,又听说各路人马都已经看过了,也该她去了,因此没有迟疑许久,就前往了贾蔷院……
“叔叔,可好些了?”
可卿换了身素衣,在香菱的引领下,入了里间卧房,看到贾蔷趴在那柠眉思索,并没发现她的到来,犹豫了稍许后,才轻声问道。
贾蔷听闻这幽幽糯酥的声音,忽然觉得身下有些不适,顶的慌,他回过神来,看向屋内,就见两个有七八成像的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那。
一个笑颜如花,清亮的眸眼中快乐如同稚童。
一个凄美如黑夜中迎着夜雨轻轻摇曳的暗夜幽莲。
一时间,贾蔷有些晕……
这要是都在床榻上……
呸呸!要死!
贾蔷把心底的污秽心思清理了番后,目光清明的看着可卿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香菱仗义道:“是我给宝珠说的!宝珠知道了后,就回去告诉奶奶了!”
贾蔷抽了抽嘴角,轻声笑道:“不相干的,嫂嫂且回去再等等,等夜了,我再送你去秦家。”
可卿闻言动容,忙道:“叔叔安心静养要紧,我没事的,并不急。今儿来,原只为了看看叔叔,并非催……”
不等她说完,贾蔷摆手笑道:“没事,一会儿再点疗伤好药,晚上就没多大干系了,不耽搁的。”
可卿闻言还待再劝,可是看到贾蔷温润的目光中满是不容拒绝的强势,一时说不出婉拒的话来,心中又感动又有一丝丝委屈,她真不是来看贾蔷夜里能不能成行的,因而问道:“上甚么药呀?我来帮忙……”
贾蔷还没出声,香菱就开心应道:“好嘞!我正按着手酸哩!”说罢,将一旁的药酒拿起往可卿手里一塞,然后扭身就走。
转身之际,却促狭的对贾蔷挤了挤眼,将贾蔷平日里对她们耍帅的动作,做的俏皮可爱。
贾蔷无语,还没喊住她,香菱已经消失无踪。
贾蔷对有些莫名的可卿道:“嫂嫂且先回去罢,等会儿晴雯回来了,让她来上药。”
可卿闻言,眼神愈发幽怨,许是因为房间里没有别人的缘故,又许是女儿家一旦将心相许,胆量便大许多,她没有理会贾蔷的婉拒,拿着药酒上前,只是待她掀开锦被后,俏脸却登时刹红,忍不住轻轻啐了口:
“呸!”
又庆幸,幸亏看到的只是挨了棍伤处。
她细心的打开药酒,拿帕子沾湿后,轻轻的擦拭起来。
听到贾蔷倒吸一口冷气,肌肉抽起,忙问道:“可是疼的慌?”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滚烫烧灼的疼!”
可卿急道:“那怎么办?”
贾蔷眨了眨眼,无辜道:“香菱她们总是帮我吹吹的……”
“……”
可卿花容失色道:“吹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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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个,今天第二章肯定会有,但可能真的要到晚上了,抱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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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无事献殷勤!
下午时分,贾母打发了宝玉和贾环带着一架大青骡车前来东府接人。
宝玉一张圆脸笑的和南瓜似的,因为前来抬贾蔷的人,是两个粗壮婆子。
他想看看,被两个死鱼眼珠子抬着,贾蔷还豪横不豪横!
结果他们到时,却发现香菱和晴雯二人,正搀扶着贾蔷下地缓缓行走。
另一旁,绝美不似人间客的可卿,还在附近小心看着……
好球攮的!
宝玉心里的酸涩,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此刻他宁愿不良于行之人是他,别说挨上二十廷杖,哪怕再挨上三十、五十、一百下,他也愿意。
看着神情忽然落寞如斯的宝玉,贾蔷一下反应过来,冷笑道:“看到我站起来,让你失望了?”
宝玉如何会承认,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多神仙一样的姐姐妹妹跟着你……白糟蹋了。”
贾蔷:“……”
没等他说甚么,搀扶着他的晴雯却炸了锅,咬牙道:“论起来你还是作叔叔辈的,难怪不得人尊敬,你说的都是甚么鸟话?我劝你早些回你的西府去称王称霸罢,等会儿惹毛了我们爷,非拾你一个大跟头不可!”
宝玉闻言慌了神,忙想解释甚么,不想屋内晴雯、香菱连可卿也一并,目光都不是很好的看着他,满满的嫌弃之意。
可卿还是未亡人之身,贾蓉尚未入土,因此不便多见外客,与贾蔷轻轻颔首后,就转身离去了。
看着她窈窕远去的淑影,宝玉恨不得跟了去。
这一辈子哪怕只看这身影,他以为也不白活一世!
只可惜,可卿很快消失在门外。
看着宝玉心如刀绞的模样,贾环心里快笑死了,整个人都在震颤着,他强忍着幸灾乐祸,耷拉着一个小肩头,说明来意道:“老太太在西府备好了寿宴,请你过去过生儿。马车都进来了,里面铺了大白狐皮坐褥,可趴在上面。”
贾蔷迟疑了下,道:“不必过去了罢?”
宝玉在一旁缓过劲儿来,怨道:“少拿乔!不提我们,便是林妹妹巴巴的跑来给你过生儿,你会不去?就会在我们跟前装相!对了,林妹妹说了,连尹家也会派人来。还不快走?”
贾蔷感觉到身边胳膊被抓紧,左右看了看笑道:“等夜里回来,我再陪你们热闹。今儿晚上不睡觉了,高乐一整宿!我让人多备一些果酿给你们,谁不醉谁是小狗!”
香菱、晴雯闻言,这才高兴起来。
香菱兴高采烈的问道:“爷,能请小戏官她们不能?”
贾蔷想了想,过生儿不就是为了让大家伙儿高兴么,便道:“你愿意请哪个就请哪个!去罢,一会儿过去西府,那里有的是小丫头子扶我。”
香菱闻言高兴的跳起脚来,和晴雯一道,搀扶着贾蔷上了马车后,就自顾去邀朋请友去了。
晴雯在背后凶巴巴的骂了几句,见宝玉居然还盯着她看,狠狠啐了口,骂道:“再看,仔细你的狗眼珠子!”
别说宝玉懵了,连贾环都唬了一跳。
这世上还有这样粗野的丫头?她不要命了?
谁料贾蔷居然在车里叫好,随后呵斥道:“二位骡夫何在?还不与本侯赶车?”
宝玉:“……”
贾环:“……”
……
贾母院门前,几个小丫头子巴巴的望着甬道方向。
里面催的紧,再者,她们也是贪顽的。
眼看就要将甬道望穿,就在她们怀疑贾蔷会不会来时,忽见宝玉和贾环走来,背后还有一架婆子邀赶的大青骡车。
小丫头子们顿时欢欣雀跃起来,最伶俐的那个已经往里面跑去通传了。
未几,就见凤姐儿和鸳鸯彼此取笑着出来。
等骡车停稳,婆子将马车门打开后,看到贾蔷勉强支撑着,缓缓下车。
见此,凤姐儿和鸳鸯都唬了一跳,变了面色,齐齐拥上前去,一左一右架住贾蔷,让他将力量压在二人身上,这才下了马车。
凤姐儿气的啐道:“偏逞能!你这是给我作祸呢!”
鸳鸯也不无嗔怪道:“伤成这样了,还这般要强!果真有个好歹,如何得了?”
贾蔷下车后,看了看一左一右呆立的宝玉和贾环,感慨道:“二婶婶、鸳鸯,你们看他们二人,多像这匹大青骡啊!”
宝玉:“……”
贾环:“……”
“噗嗤!”
凤姐儿喷笑出声后,随即和鸳鸯一起,笑的前仰后合。
二人的笑声惊动了里面,未几湘云跑了出来,甚么还不知道,只看着凤姐儿和鸳鸯搀扶着贾蔷大笑,就跟着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走到跟前方问道:“你们……哈哈哈……在笑甚么?”
见她如此,本来气的发抖的宝玉也撑不住笑了起来,取笑道:“你连笑甚么都不知道,又在笑甚么?”
湘云白他一眼,道:“二嫂子和鸳鸯姐姐笑成这样,难道不好顽?”
说罢,又巴巴的看着正在抹笑出的眼泪的凤姐儿和鸳鸯。
见二人没功夫搭理她,最后巴巴的看向了贾蔷。
不过贾蔷还没开口,宝玉就怒声道:“该死的!你若敢说,我再不饶你!”
贾环虽没敢放狠话,可显然也是同仇敌忾的。
贾蔷摆了摆手,对湘云道:“史妹妹还是回头问二婶婶和鸳鸯罢。”
里面又出来一人,宝钗含笑而来,嗔道:“老太太在里面急的都要骂人了,凤丫头和鸳鸯笑成那样,打发云儿来探望,没想到云儿也陷了进来,就是不见人回来。我来瞧瞧,到底是甚么绊住了脚……哟!蔷哥哥怎站了起来?”
贾蔷轻声笑道:“被骡子给惊到了。”
宝钗不解其意,却见凤姐儿和鸳鸯又开始不可自抑的狂笑起来。
原本二人是支撑起贾蔷的身子的,如今两人倒快软倒在贾蔷身上。
尤其是凤姐儿,看她身前腻在贾蔷胳膊处,让宝钗看的俏脸都有些红,上前拉开了她,取代其搀扶住贾蔷,道:“也不知疯笑甚么,笑成这样,真真是魔怔了。”又对贾蔷道:“不理她们,快进去罢。”
贾蔷点了点头,忽又问宝玉和贾环道:“你们二人,看着将这青骡安置妥当了,不可歧视它……”
这下,连宝玉和贾环自己都忍不住了,想骂不敢骂,只能绷不住笑了起来。
宝玉啐道:“蔷哥儿你放心,我会让人照顾好你兄弟的!”
贾环也壮胆道:“你亲兄弟!”
贾蔷还未开口还击,宝钗就拧起秀眉来,震惊的看着二人道:“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宝玉闻言大急,就要解释,却见贾蔷胳膊微微一用力,反倒带着宝钗往里行去,道:“和他们这样的人计较甚么,薛妹妹,咱们走罢。”
宝钗怀里被贾蔷胳膊撞了撞,差点没把心也撞化了,强忍着滚烫的俏脸,后悔不该上前拉开凤姐儿,可这个时候,也不能再撂开手。
好在这时凤姐儿和鸳鸯又上前来,帮她解了围,再加上湘云,四人一道护着贾蔷缓缓往荣庆堂而去。
身后院门口,宝玉看了看同样懵然的贾环,又下意识的去看了看那匹大青骡,打了个寒颤,急步跟了进去。
贾环当着宝玉的面不敢做耗,等他走了后,却朝他背影做鬼脸:“这是你兄弟,大脸骡!”
一旁嬷嬷看不下去了,提醒道:“三爷,宝二爷的兄弟是你。”
贾环:“……”
……
“哎哟!这可就能下床了?”
高台软榻上,贾母正攥着黛玉的手不放说话,看到贾蔷进来后,大吃一惊道:“这就能下榻了?我还单门让人套了骡车去接你……”
贾蔷先与黛玉对视稍许后,与贾母缓缓躬身见了一礼,道:“这不是老太太相招么?我乃武勋将门子弟,岂可让人抬着来见人?”
贾母辨不出他是真是假,问道:“既然如此,可能坐不能坐?”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坐……怕还是有些艰难。”
见他这般模样,堂上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贾母一摆手,便有两个健壮嬷嬷抬了具铺了猩红毡和狐皮褥的软榻过来,就放在其软榻下侧些,道:“你趴这上面罢,一会儿用饭时,我让鸳鸯喂你,可使得?”
贾蔷笑了笑谢过后,在凤姐儿和鸳鸯的搀扶下趴在软榻上,转头问黛玉道:“先生怎么说?他来不了吧?眼下军机处忙的昼夜不停,户部更是最忙的六部,今儿他如何走得开?”顿了顿又道:“不过也不好说,舅舅的面子可能会给……唉,舅舅真是。”
贾母笑道:“你也派你舅舅的不是?那等会儿他人来了,你再当面说罢。”
贾蔷摇头笑道:“舅舅今儿怎会来?”
也不等贾母再开口,他同凤姐儿道:“劳二婶婶将今日的饭菜,挑些好克化的,让人装了食盒后,交给商卓。让他速速送往宫里,到武英殿给先生用。并告诉先生,今儿实不必回来。”
凤姐儿记下后,笑道:“就这一句?”
贾蔷轻声笑道:“一句足矣。”
等凤姐儿下去张罗时,贾母忽然压低声音问道:“琏儿去看过你了?”
贾蔷点点头,道:“你老放心就是,给了几千两的盘缠银子,又拨出了三个庄子给他嚼用的。还写了封信给辽东将军,让他遇到难时去求救。其他的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再过几年回来时,怕是连重孙都给你老抱回了。你老可满意了?”
贾母自然满意,可她又忽然狐疑的看着贾蔷。
不大对啊,贾蔷怎会对贾琏这样好?
……
PS:嘿嘿,晚上睡不着起来写的,接亲前刚好写好。我发现热爱一件事,怎么做都觉得有趣,我真的好diao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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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慌乱
见黛玉身旁,贾母眼中狐疑之色不加遮掩,审视中隐隐带着恐惧,贾蔷便知道她想左了,因而轻声笑道:“老太太不必多虑,我实无谋算他的必要。若果真想对他怎样,何必费这样大的功夫?此次北出关外远赴辽东,对贾琏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若继续让他在都中浪荡下去,最后多半落个九死一生的结果。出了京,反倒能得一条生路。
至于我为何安排周到,只是先前有些事,虽然于大义无亏,却到底亏欠了他几分,以做补偿罢。
老太太若是放心不下,可常打发人去看他。等过个五六年他回来时,老太太自见真知。”
贾母闻言,忙笑道:“既然有此渊源,那我也就放心了。出去待几年也好,如今他和你二婶婶闹的斗鸡眼子似的,再待下去,你又偏向你二婶婶,琏儿如何斗得过你们俩?非吃大亏不可!”
贾蔷呵呵一笑,正巧从外面进来的凤姐儿却“哎哟”一声,高声鸣不平道:“这真真是青天大老爷蒙了眼,还是用老封君的宫锦云纱给蒙的。蒙上后,再辨别不得李逵和李鬼了!”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凤姐儿又指着贾蔷道:“老太太还说他偏向我?你问他可给过我这个二婶婶三五千两银子?可送过我三个庄子的出息做花粉银子?可安排几个亲兵当我赶车抬轿的长随?也不过嘴上偏向我罢了!到头来,还是他们贾家人合得伙,背着我给人做得好媒?若不是我如今只一心伺候老祖宗,再不理那些狗皮倒灶的事,我早和他闹一场了!拼着挨一顿大侯爷的军棍,也必不善罢甘休!”
众人们先是大笑,随后又都心疼起凤姐儿来,看向贾蔷以为他是坏人。
贾母心里虽满意贾蔷的做派,嘴上却安慰凤姐儿道:“那个女昌妇也算是甚么正经的?不过是猫儿狗儿一样的顽意儿罢了。此事我原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必早早让她先给你立上半年规矩,知道尊卑不可!凤丫头别急,此事我自有主意,早晚给你做主。”
此言一出,贾蔷却微微皱眉道:“算了,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和她计较甚么,没的失了身份。”又对凤姐儿道:“不就是三五千两银子么?不就是三个庄子么?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做事多攒银子,早晚都能置办上,还是凭你自己的努力,最荣耀!”
这话让凤姐儿恨的牙根儿痒痒,啐了贾蔷一口,横他一眼后,对贾母埋怨道:“瞧瞧,瞧瞧,老祖宗可听到了?”
贾母心中原还有一丝丝的猜疑,这下全没了,笑的合不拢嘴道:“他就是想给你,你问问你林妹妹答应不答应?她若答应了,别个倒也好说。”
凤姐儿闻言,一下走到笑吟吟的黛玉跟前,福礼道:“哎哟哟!这不是咱们家的侯夫人吗?奶奶吉祥,奶奶如意,奶奶赏点花粉银子罢?”
“去!哪来的泼皮破落户?”
黛玉羞的不得了,一丢绣帕红着俏脸啐道。
凤姐儿“大哭”,道:“到底是老祖宗的嫡亲外孙女儿,连小气都是一般的!”
贾母闻言抱着吃吃笑起来的黛玉,大笑不已,指着凤姐儿道:“快来撕了这猴儿的嘴!”
一堂人正热闹着,忽听外面小丫头子传报:“大太太来了!”
这声音传进来后,堂上一静,随后晚辈们纷纷站起身来,连黛玉亦是如此。
凤姐儿脸色变得隐隐不自在起来,这世上原就没有相安无事的婆媳。
更何况贾家情况还如此复杂,邢夫人和凤姐儿往日里也就维持个表面上的安稳。
实际上,凤姐儿看不起邢夫人,邢夫人也怨恨凤姐儿这个儿媳不孝。
原本打贾赦遇刺后,邢夫人就被贾母免了晨昏定省之礼,让她安生在东路院侍候好贾赦即可,不必往这边来。
眼不见为净,快让凤姐儿忘了此人之恶。
如今陡然听闻,难免心里厌弃。
其实,又何止她一个不喜。
便是贾母脸上的笑容都寡淡下来,却也不能说不见,这个长媳,连她也要给几分薄面的。
未几,众人就见邢夫人满面堆笑的进来。
背后跟着两个丫头子,捧着几色礼来。
先与贾母见礼罢,贾母让座后,问道:“今儿怎么得闲过来了?”
邢夫人笑道:“早就想着来与老太太问候,只怕打扰了老太太清静。正巧今儿是好日子,老爷也听说了,就打发了我过来。”
贾母淡淡一笑,道:“我有甚么清静?不过每日里和这些孙子孙女儿闲顽罢了。让你不必每日来回乘车坐轿的折腾,也是怕你累着……今儿是好日子?今儿又是甚么好日子?”她很是有些好奇。
不止贾母,连其她姊妹们,也纷纷苦思冥想,可想破脑瓜也想不出今儿到底是甚么好日子,还值当邢夫人特意赶来送礼。
唯有贾蔷和黛玉二人,相视微微一笑,大概猜到了甚么。
果不其然,就听邢夫人笑道:“今儿难道不是哥儿的生日?”
贾母:“……”
宝玉:“……”
宝玉心里好苦,以前家里人过生儿,只有他的生日,邢夫人才单送一份好礼。
贾蔷呵呵笑道:“大老爷、大太太有心了。你们怎知道的?”
邢夫人笑道:“都是老爷记挂在心上,虽然平日不怎么说,但你们这些晚辈的生儿,他从来都记得……”
见众人面色异样起来,她正好奇,就听贾母好笑道:“蔷哥儿从不过生儿,若非玉儿来说,连我们也不知道,大老爷倒是有心了。”
邢夫人自知失言,却也会寻台阶下,道:“老爷原是有心的,再者,方才琏儿去辞行,也说了此事。”
众人恍然,贾母却有些担忧问道:“他老子可又苛勒他不曾?”
邢夫人忙道:“没有没有,听说他要远行,去九边历练,老爷唯有高兴的理。还特意给了他五百两银子……”
“就这?”
贾母是一万分不信的。
邢夫人干笑了两声,知道瞒不过去,便如实道:“老爷听说蔷哥儿还送给了琏儿五千两银子和三个庄子的出息,就管教他,虽说是穷家富路,可年轻人出去历练,又不是去享福受用,岂有拿那么多钱之理?就先代他保管了起来。”
贾母闻言,面色寡淡,问道:“那三个庄子的出息呢?”
邢夫人道:“也让人送回来,不过老爷答应要在那边给琏儿置办一个小庄子添进项……毕竟是亲骨肉,岂有不心疼的道理?只是老爷管教儿子,到底从严些好。咱们这样的人家,管教孩子原不比小门小户娇惯。”
贾母气的脸都有些白了,道:“既然你们想管教,那就随你们管教就是了。可那五千两银子和三个庄子,是蔷哥儿从东府拿出来的,你们不许琏儿收,要管教他,就还给蔷哥儿罢。”
邢夫人:“……”
傻眼儿片刻后,她又立刻堆笑,指了指身后两个丫头子抱着的五色礼,对贾蔷道:“这是你赦太爷给你送的生儿礼!”
这幅做派,看的姊妹们纷纷垂下头去,不忍直视。
贾母更是气的攥紧帕子,隐隐发抖。
贾蔷却呵呵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劳大太太回去同大老爷说,他有心了。”
“诶诶诶!好好,我回去一定如实的说!”
见贾蔷不提还银子和庄子之事,邢夫人自觉完成了贾赦的交代,高兴的合不拢嘴。
然后就听贾蔷道:“那些东西都是小事,我原有份大礼要送给大老爷……”
“啊?”
邢夫人闻言激动起来,忙客气道:“有这份心就好,大老爷原不在意这些……”
但心中却好奇,不知到底是甚么大礼!
贾蔷对贾琏都能送出这样大手笔的礼,更何况对贾琏的老子?
总没有老子不如儿子的道理罢?
就听贾蔷呵呵笑道:“大太太回去同大老爷说,甘肃镇那边,还缺个副都统,油水很足,天高皇帝远,喝兵血也容易……兵部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再过些日子,等大老爷再好一些就能去了。对了,可携家眷同往哦!怎样?惊喜不惊喜?”
……
“噗嗤!”
等邢夫人失魂落魄唬的不胜惶恐的离去后,探春最先没忍住笑出声来。
被旁边的宝钗赶紧拉了一把,不管邢夫人如何行事,探春作为晚辈,都没有取笑的道理。
探春连忙忍住,却又听到上面黛玉咯咯直乐,嗔怪贾蔷道:“怎这样坏?”
贾母笑了笑,顾不得其他,而是急着追问道:“蔷哥儿,你方才的话,是唬大太太的罢?当不得真才是……”
黛玉看到一旁凤姐儿在偷乐,提醒道:“若是大舅舅果真去甘肃镇,不止大太太要去,琏二哥不在,二嫂子你多半要跟去伺候呢。”
“……”
凤姐儿闻言面色一白,仔细想了想,越想越心惊,看向贾蔷的吊梢眉也渐渐竖了起来……
贾蔷“emmm”了声,笑道:“当然,不过,他们若果真做的太过,那我也就当真了……”
又见凤姐儿眼泪都快下来了,几乎不加遮掩,拿看负心人的眼神盯着贾蔷,贾蔷气笑道:“你也是糊涂了!大老爷和大太太要去甘肃镇打拼事业,你就一定要去?未必嘛。老太太非留你在家不就行了?”
凤姐儿闻言转悲为喜,随即反应过来被捉弄了,怒视黛玉。
然而黛玉看向她的目光,却是似笑非笑。
这形容,让凤姐儿心里咯噔一下,眼神明显慌乱了稍许……
……
PS:洞房夜我六点爬起,写的这一章。哎哟卧槽,腰酸,再去睡会儿……
今天有两场席要赶,第二章容我到晚上得不得啊,另外打赏欠章,我这个月一定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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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七章 黛玉:凤儿,你走罢……
看到凤姐儿眼神里的那一抹慌乱,黛玉得意的笑了起来。
那日捉奸,她早就看出那是凤姐儿设下的一计。
但她料想,凤姐儿设计之初,未必能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因而方才才故意取笑她。
凤姐儿慌乱之下,却赶忙岔开话题,问黛玉道:“尹家甚么时候来人?她家不来人,咱们也不好开席。”
黛玉摇头浅笑道:“那我如何知道?只派人去言语了声,对面回话会来人,却没说来哪个,几时来。”
凤姐儿看着贾蔷讥笑道:“要不也派一人去说说,不必来了,送些吃食过去?”
贾蔷点了点头道:“等二婶婶去了甘肃镇,我一定会派人送些吃食过去给你的。”
“你!!”
凤姐儿恨的咬牙,偏拿他没法子,就对黛玉挑拨离间道:“瞧见了没有,这就护上了呢!”
黛玉冷笑道:“蔷哥儿又不护着人家去辽东。”
“噗嗤!”
却是李纨在后面看了半天大戏,听到这话后,忍不住喷笑出声,啧啧道:“到底还是林妹妹,凤丫头我劝你少自寻不自在。”
姊妹们看着凤姐儿蜡黄的脸,也一个个大笑出声。
凤姐儿自己倒是洒脱,只气了稍许就跟着笑起来道:“罢罢,如今林妹妹既是宰相爱女,又有皇后娘娘早早颁下的金册和凤辇,家里除了老祖宗,谁也比不过,我抵不过原是应该的。”
黛玉笑道:“你少说那些有的没的,你说不赢,原是你没理,和那些甚么相干?我瞧你心里就是有股郁气,所以说话时冷不丁就冒出一句刺人的。我劝你大可不必,果真不愿捱着,难道老太太还能苛勒你一辈子?”
此言一出,连贾母都霍然变了面色,震惊的看着黛玉,“不解”她到底甚么意思。
让凤姐儿和贾琏和离么?
贾母忙道:“玉儿,这可不是闹着顽的!”
黛玉却摇了摇头,道:“老太太素来疼爱凤丫头胜似亲孙女儿,如今已经这样了,又何必拘着她熬一辈子?咱们这样的人家,何时还需要一座牌坊来表门面?”
贾母闻言一时有些失了神,她看着黛玉明明印在她心里的熟悉模样,可此时却忽地发现,陌生的厉害。
这外孙女儿,才十四岁,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决断了么?
莫非,宰辅之女,果真不同?
她自不会知道,这二年来,除非是极要紧的事,否则寻常政事,林如海和贾蔷商议点评剖析时,都不会避开黛玉。
甚至黛玉有疑问时,还可以提问得到解答。
而对林如海和贾蔷而言的寻常政事,却已是天下极顶尖儿的大事了。
动辄牵扯到数以万计,乃至十万计、百万计百姓的民生要事!
若无魄力,又岂能决之?
黛玉本秀慧天成,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不是原先只在闺中悲春伤秋的小姑娘可比……
贾母震惊,凤姐儿更是面色惨白如雪,紧紧抿着嘴,看着黛玉。
她心中不能断定,到底是黛玉知道了甚么,容不得她留在贾家,还是真的希望她能好,不要困囿在贾家受煎熬……
其他姊妹们也都惊呆了,面面相觑,不知该怎样言语。
而黛玉看着素来明艳如神仙妃子的凤姐儿如今成了这般模样,叹息一声道:“罢了,我不过瞧你心中意难平,才胡乱开了口。又以为凤姐姐性子爽利泼辣,不似寻常妇人,才……原是我的不是。凤姐姐,你要好好的呢。”
凤姐儿闻言,这才明白黛玉是真的好心,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羞愧,泪水一下落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贾母经验老道,知道这个时候断不能给凤姐儿胡思乱想的功夫,否则,难保她一时冲动,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那话一旦开口,人就再也回不去了,即便再有转圜,往后一家人心里都有一个结。
因而她眼睛一转,看向贾蔷厉声斥道:“都是你惹出的祸来!”
真是人在榻上趴,锅从天上落。
贾蔷倒吸一口凉气,震惊的看向贾母道:“你老,撞客了吧?”
“……”
贾母一滞,差点就泄了这股气。
凤姐儿却比贾蔷紧张的多,以为贾母看出了甚么,心里砰砰乱跳,一时倒也将那股涌上心头的狠戾决绝散了大半,慌忙看向贾母。
贾母强撑啐道:“我看你才撞客了!若是你早早将生儿是今儿个告诉我们,又哪里会出这么多事?”
贾蔷愈发震惊道:“这些事,和今儿是我的生日有一文钱干系?”
贾母也辩不下去了,这犊子玩意儿不知道配合,瞪他一眼后,又见凤姐儿缓过来些,方语重心长劝道:“你林妹妹虽聪慧的紧,也有大气性,可到底还没经历许多事。你却是个明白的……若果真能赌气,一咬牙就离了这家,能让你往后过上好日子,我疼你一场,难道还不能成全你?莫说你,便是你珠大嫂子,果真出去能过的好,我也不会留啊!”
说着,贾母落下泪来,继续道:“可这世道,容不下这样的事啊!我怕你们果真出去了,连条活路都没有。若那样,我就算再请你们回来,你们都回不来呐!”
这话倒也不算唬人。
王家那边不好说,至少李家那边,李纨若是回去了……不,她根本就回不去!
即便李家太夫人疼她,可士绅之族讲究一个清白人家。
族中子弟考童生时,必要验明身份:三代无犯法,六代无再嫁之女。
为了宗族兴衰,李家诗礼传家之族,断不会容李纨回李家。
世间风情如此,王家更是如此,不说旁人,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王夫人!第二个,就是王子腾!
他二人不答应,整个王家都不会接纳她。
凤姐儿叹息一声,对黛玉道:“其实即便出去能活下来,哪怕是到蔷儿会馆里做女红,总也有条活路。可如我们这样人家出身的女儿,打小享受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和爹娘的宠爱,大了后,就不能只想着自己了。”
贾蔷在一旁道:“没关系的,不管你做甚么决定,我和林妹妹都能保证,第一你能活下去,还能活的很好。第二,贾家不会和王家因此事生出甚么龌龊来。想怎么做,你自己决定。我说的。”
最后三个字,让凤姐儿差点没忍住眼中的情意,她知道,她若果真和贾琏和离,贾蔷多半会把她安置到西斜街会馆那边,谁也不用服侍,也不用伺候谁,看谁的脸色,想做甚么就做甚么。
那里有那么多人手要管,要和满神京城的诰命夫人打交道,都是她极爱做的事。
若是这样选择,岂不痛快?
可是……
又怎么能够……
凤姐儿在贾母震怒前,狠狠白他一眼,道:“我都说了,人岂能那样自私,我就只想着自个儿?自嫁进贾家门儿里,老太太就高看我一眼,待我不比孙子孙女儿差,疼我爱我,如今她老了,又习惯我的服侍,我能离得开?还有这些大姑子小姑子小叔子……都是极好的,我也舍不得她们,更不放心。”
说着,整屋人都红了眼,落下泪来。
贾蔷对正轻轻抹泪的黛玉耸了耸肩,示意没有法子了,黛玉微微摇头后,对凤姐儿道:“既然如此,你心里那股怨气还是早早发泄出来的好,不然我担心,往后你还得再大病一场。”
凤姐儿长长呼出口气,擦拭了眼角笑道:“我原就看开了许多,今儿再哭这一场,又将话摊开了说明白,心里就再无疙瘩,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说着,最后还是没忍住,多看了贾蔷一眼。
贾蔷笑呵呵道:“行罢,路都是自己选的,你想留在这就留在这。只是我最后提醒你一回,今儿是林妹妹开的口,所以你若果真想选别的路,天塌下来我都能给你顶起。过了今儿,再想闹腾,我就不大便宜了。”
凤姐儿气的“呸”了声,咬牙道:“我能指望你?”又转头对黛玉挤出笑脸道:“还是我们家大奶奶最好!”
“你少作死!”
见凤姐儿前来拥抱,黛玉一把推开她,笑骂了句。
贾母心里揪得慌,家里有这么两个祖宗,实在难管。
正想再说甚么,忽地见林之孝家的急急进来,禀道:“老太太,尹家来了两架马车,打头一架,是尹家太夫人的。后面一架,是尹家郡主的。”
贾母闻言霍然起身,忙道:“快迎,快迎……”见林之孝家的欲言又止的模样,登时又反应过来,忙对凤姐儿道:“快将你太太喊来,随我一道去迎贵客。”
凤姐儿走后,李纨迟疑道:“老太太,姊妹们可要一道见外客?”
论礼,不到年岁的闺阁姑娘,是不见寻常外客的。
只有来了喜,过了初次月事的大喜日子,代表家里女儿可以相看人家了,才会在来外客的时候让人见面。
听闻李纨之言,贾母也犹豫了下,最后点点头道:“往后是姻亲之族,便是至亲,当为通家之好,合该见见。”
姊妹们闻言可好好见见尹子瑜,都高兴极了,尤其是宝玉。
结果就听李纨点到了他:“宝兄弟怎么办?”
虽是通家之好,可若让宝玉一个外男去直面郡主,却没这个道理。
果然,在宝玉极度渴望祈求的目光下,贾母还是知道轻重,道:“让宝玉去前面,和老爷一道待男客。尹家太夫人来,断不会没有尹家子弟相送,宝玉去和老爷作陪一二。”
宝玉瞬间,如丧考妣。
……
PS:搞定!!现在赶去招待远道而来的亲戚,结婚是真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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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 王夫人:可来了青天大老爷了!
荣国府,中路院荣禧堂前。
尹家两驾马车从大门、仪门、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最后过垂花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
这已是以国公府最高的礼仪相待了。
给尹家赶车的人,从车夫换成青衣小厮,又从青衣小厮换成健妇嬷嬷。
最后,几十个体面的媳妇、丫头分列两旁,寻常三等嬷嬷和小丫头子连近前的资格也无。
待马车停止后,立时就有衣着体面的管事媳妇上前,将下马凳摆放至跟前。
打开马车门后,马车里随行服侍的尹家丫头先下来,搀扶着尹家太夫人下了马车。
后面马车里,尹子瑜却是自己先一步下来,后面跟着个背了个药箱还留着头梳着总角的小丫头子。
尹子瑜站定脚后,率先在对面乌泱泱的人群里,看到了拄着一根拐站立的贾蔷,带着浅笑的俏脸上,如秋水般宁静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讶然和关心。
贾蔷与她微微颔首浅笑后,就听尹家太夫人已经嗔怪起贾母来:“老姐姐,我原还想常到你这逛逛坐坐,今儿原不该我来,就是想来见见你。怎想弄这样大的阵仗?看来必是不欢迎我来的,往后再不敢来了。”
贾母一迭声道:“原不是这个道理,原不是这个道理!只这一回,只这一回!”又急着摆手,让凤姐儿赶紧把人都散了去,方道:“宫里传来喜信儿,说是我们家的贵妃娘娘,得了皇后娘娘的器重,请升了皇贵妃娘娘。这是多大的恩德?又是多大的信重?我和她母亲都写信过去,告诉她她虽是贵妃娘娘,可到底年轻不经事,宫里大小事,务必要多请皇后娘娘指点教诲,万万不可自大……这份恩情实在太大,我们这些外臣命妇不好也等闲不敢进宫叨扰皇后娘娘,她那样繁忙。如今太夫人来府上,无论如何也要表示一下心意才是。不过太夫人放心,只这一回,再没有下一遭了!”
尹家太夫人笑道:“贤德妃请封皇贵妃,原是因为这些年来,尤其是国丧期间,贵妃娘娘操劳诸多事务,踏踏实实,兢兢业业,未曾出过丝毫差错……”
贾母忙笑道:“此事我知道,都是皇后娘娘指点有方,不然凭谁能操持得起六宫诸务?”
尹家太夫人笑了笑,又道:“另外就是……”说着,她将目光落在拄拐而立的贾蔷身上,笑道:“蔷儿这孩子,年岁不高,志向却高,忧民生之多艰,解民众之多难。劳苦功高,皇上也都看在眼里。只是皇上说,他这个年岁,再往上升高官和提爵,都非好事,不是对臣子的保全之道。所以,将他的功劳苦劳,都分到他大姑姑身上了。两相相加,皇上这才恩准了皇后所提建议,晋封贤德妃为皇贵妃,代皇后总理六宫宫务。所以说,原是你们贾家应有的荣耀。皇后娘娘且不贪功,更何况是我?更是不敢了。”
说罢,也不给贾母再寒暄此事的机会,问贾蔷道:“这伤还要紧不要紧?”
贾蔷将拐杖让给一旁的黛玉,然后缓缓往下降下身体,准备行大礼相拜,尹家太夫人忙一迭声道:“快快拦下,快快扶起!”
说着,还指了指贾蔷另一侧的凤姐儿。
凤姐儿笑着扶着贾蔷的袖角将他扶起,就听尹家太夫人有些见恼道:“岂有此理?”
贾蔷笑呵呵道:“老太太若是寻日来,我便托大偷个懒,省下大礼也就罢了。只是今儿是我的生日,老太太既是尊长又是亲长,特意乘车而来,我若不见礼,那才是不知礼,岂非仗着老太太的疼爱,得意忘了形?”
尹家太夫人这才转嗔为喜,目光最后落在黛玉面上,喜爱道:“我原也不知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多亏了林相爷家的千金,实在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和气量,还专门打发了人来尹家言语一声。莫说我们,连皇后娘娘听闻此事,都赞你是个好姑娘,不愧是相府千金,直说想见你呢。”
黛玉屈膝福礼,客气笑道:“原是我应该做的。”
黛玉礼罢,尹家太夫人身旁半步的尹子瑜上前,先与黛玉屈膝福礼。
贾母、王夫人等虽上回已经听说过这样的事,可今日亲眼目睹皇后嫡亲侄女儿先给黛玉见礼,尤其是她的年岁比黛玉还年长些,心中依旧震撼!
黛玉也是红了脸,慌忙还礼,还笑道:“姐姐再不可如此,实在当不起呢。”
尹子瑜浅笑摇头,示意无妨。
贾母感叹不已道:“怎么就能教出这样好的姑娘呢?这模样,这气度,便是月宫的仙子,难道还能比这个更好?”
尹家太夫人笑道:“过誉了,过誉了!老姐姐你这外孙女儿且不必多提,如今满神京勋贵诰命提及她哪个不是赞不绝口?连宫里也多有美名。再看看这几个先前未见过的孙女儿,一个个都是如此品格,才真正叫人羡慕。我家子瑜虽也好,可就这么一个,也孤单。看看老姐姐这么多孙女儿,这才是福气。”
又寒暄了会儿,贾母却让人叫来了软轿,要抬尹家太夫人和尹子瑜往大花厅去,道:“这边正堂上冷冷清清的,没甚好顽的。太夫人和郡主还是去大花厅那边罢,那边花儿也多,顽意儿也多,还有几分意趣。”
尹家太夫人笑问道:“可远不远?”
众人忙道:“并不远。”
尹家太夫人笑道:“既是不远,那便走着去罢。这软轿,拿去抬蔷儿。让皇后娘娘使人打了棍杖,心里可生气了?”
贾蔷摇头笑道:“怎么敢?再说,又不只我一个,恪和郡王也被打了。事后,娘娘还让恪和郡王将那匹夜照玉狮子送给了我。说起来,我占大便宜了!”
尹家太夫人笑着责怪道:“我料你也不会生气,你们两个小的,也忒胡闹了些,怨怪皇上和娘娘都说,你们两个凑到一起,非大闹天宫不可。如今果然让你们闹了回天宫,在宫里抢了宫人的兵杖捉打放对,呼啸连连。也得亏皇后娘娘闻讯赶了去,先让人多打了你们几下,不然等你们闹腾的惊动了皇上,那这会儿你多半起不来了罢?”
贾蔷干笑了两声,在周围各种异样震惊的目光下,道:“老太太,此事实不怨我,是恪和郡王人来疯,才在宫里和我打来着。”
这话尹家太夫人倒也认,笑道:“小五儿最是顽皮!不过,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五儿一个皇后已经头疼了,偏如今又多了你一个。”
贾母却不急着批判贾蔷在宫里打斗一事,而是十分吃味道:“怎不见你在家里和贾家子弟顽的这么契合?宝玉和你那样好,你却只是欺负他!”
这算是在尹家太夫人跟前,将贾家如宝似玉的宝玉给推了出来。
若是能得闻于帝后宫中,那岂不是喜事?
只可惜,贾蔷没有配合,只呵呵了声,尹家太夫人自然恍若未闻……
好在转眼间到了大花厅,倒也掩去了王夫人脸上的尴尬。
至大花厅上,众人纷纷落座后,尹家太夫人笑着对贾母道:“今儿来呢,一共三事。其一便是来瞧瞧老姐姐,其二,今儿是蔷儿是生日,可怜见的,还有人不知道自己生儿的!儿的生日,母的难日!这生日不止是给自己过的,也是给娘过的,所以啊,不能不过!这三嘛,是代皇后娘娘传一句话……坐坐坐,快坐!蔷儿你也趴好了。”
众人哄笑中,贾蔷趴瓷实了,就听软榻上与贾母并肩而坐的尹家太夫人道:“听说贾家效仿尹家,闭门谢客,和往日里的亲旧世交都不来往了,娘娘觉得实不必如此!贾家和尹家不同,尹家小门小户,打祖上起,就没出过一个超过五品的官儿,为了避讳人家说嘴,说尹家成了后族,就张扬起来成了暴发户,也避免些不必要的事,这才不和其他人正经来往。
可你们贾家如何使得?数代公候之族,不说旁的,开国时的四王八公,累世之交,怎好因出了一位皇贵妃就断绝了来往?果真如此,旁人反倒会说贾家的不是,出了一位皇贵妃,就不认世交老亲了?”
贾母闻言,还没开口,一直木头人一样的王夫人却激动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道:“阿弥陀佛!到底英明不过皇后娘娘,可算来了位青天大老爷了!托皇后娘娘的福,家里出了位皇贵妃,原是天大的好事!可他们倒好,一不让请酒做东,喜庆喜庆。二更是连正经世交亲旧都不许来往,只说是为了避嫌。我不过辩驳两句,就好似落下天大的罪过……”
贾母见贾蔷的脸色瞬间铁青,心里一慌,忙打圆场道:“罢了罢了,不必再多说了。如此安排,原是为了向后族学习!皇后为古今罕见之贤后,后族更为多少外戚之表率!管他甚么门第,只要是对的,是好的,就该好生学习。我瞧着也没甚么不合适的,甚么小门小户、高门大户?再大,还能大过皇亲国戚,还能大过皇后娘娘去?这是根本,根本不能歪了!”
见贾蔷脸色又好看起来,贾母笑道:“当然,也不必禁绝了。譬如咱们贾家和尹家,难道也不能来往了?”
贾蔷见贾母看着他取笑,无奈摇头笑道:“自然不是,我都说了,姻亲之族不在此例。除此之外,还是少来往的好。果真有人求到门上,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咱们觉得没道理之事,人家却觉得天经地义。到时候麻烦到了宫里,皇贵妃自然是不敢自专的,少不得要麻烦到皇后娘娘身上。皇后娘娘就是为了专心照顾皇上,才将六宫宫务托付出去,再拿贾家那点破事去叨扰,岂不是糊涂?描着尹家的规矩做事,既能减少麻烦,也能避免得罪许多人,难道不是好事?连好坏都分不清的人,就不要当家了。”
贾母拿这个孽障没脾气,眼见王夫人下不来台面色激愤,贾母忙同尹家太夫人诉苦道:“太夫人,这孙猴子在你府上,也这样霸道不通情面?”
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微微摇了摇头,道:“在我府上……倒还好,并没见过他这样。”
就在贾母等人,尤其是王夫人心里很不受用时,却听尹家太夫人笑道:“不过,他在宫里倒是连皇上的面子也不给,认定的事挨廷杖也不改。皇上也拿他没甚法子,只能让了步。这孩子呀,真好!”
王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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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 黛玉:生儿礼,没有~
尹家太夫人并未留许久,甚至没等凤姐儿张罗起大席来,只让人上了碗寿面,大伙一起用了,又和尹子瑜各送了寿礼后,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就匆匆离去了。
等送别尹家祖孙后,众人重回大花厅落座。
王夫人脸色依旧难看,却没再说甚么话,也未借口离开。
这倒是让人暗自新奇……
倒有聪明些的人还记得,因为王子腾还在……
“老太太、太太、侯爷,前面老爷打发人来请侯爷过去,舅家老爷在前书房候着呢。”
正当贾母让凤姐儿赶紧上菜时,林之孝家的进来说道。
众人目光看向贾蔷,贾蔷摆手道:“告诉二老爷和舅家老爷,今儿就不见了。”
林之孝家的见贾母、王夫人都没吭声,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就不敢多说甚么,应下了就离去了。
等林之孝家的走后,贾母迟疑了下,见王夫人脸上的悲愤几乎遮掩不住,心里一叹后,劝贾蔷道:“要不我让人抬了你去?”
贾蔷奇道:“又没甚么正经大事,抬我去做甚么?”
贾母顿了顿后,不说此事了,又问宝钗道:“你娘怎不见了?”
宝钗笑道:“这我不知道……多半是回去准备生儿礼去了。”
众人笑了起来,迎春行大,最先站起来,拿出生日礼物,是一把扇子,俏脸含羞道:“实在是太匆忙了些,没能好生准备。蔷哥儿莫要嫌弃……”
贾蔷哈哈笑着接过扇子,道:“好礼好礼!正巧夏日将至,此礼与‘雪中送炭’岂非有异曲同工之妙?”
迎春闻言高兴坏了,抿嘴笑着退下。
迎春后,探春上前,送的却是一副字,贾蔷展开一看,眼睛一亮,只见上面写道: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好个飒爽豪气的三姑娘!
贾蔷笑道:“将来我必要超过霍骠骑的!”
探春忙道:“功业上必会超过,还要长长久久,百岁千寿!”
贾蔷笑着应下后,探春退下惜春上前,惜春抿着嘴,手里拿着一个绣起的荷包,贾蔷原以为惜春是要拿她的女红作业当生儿礼,正伸出手去接,没想到惜春还避让了下,没好气嗔了他一眼后,打开荷包,取出里面一物,众人看去,竟是一块梅花玉的平安扣。
见到是此物,连贾母都有些动容了,惜春抿着嘴,递给了贾蔷。
贾蔷留意旁人面色,早就看出了此物必是有来历的,先接过来后,看向一旁的黛玉。
黛玉俏面上亦有唏嘘色,轻声相告道:“这是四妹妹娘亲留给她的平安扣。”
贾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就想推让,却听惜春小大人般的语气说道:“蔷哥儿,往后可要仔细着,不要顽皮。戴上这个,就能平平安安,不会再让人打板子起不得身来,知道了么?”
贾蔷迟疑了下,将平安扣当面挂在脖颈前,拱手笑道:“谨遵四姑姑之命!”
这么正式,惜春一下绷不住,回头小跑到迎春身边,埋头藏了起来。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唯独王夫人看着贾蔷身前的平安扣,觉得有些刺眼。
三位姑姑送完寿礼,如今和贾蔷平辈的宝钗、湘云就想上前,不过这时林之孝家的又来了,神情有些为难禀道:“老太太、侯爷,老爷打发人进来,说舅家老爷还在前书房等着,想见见侯爷……”
贾蔷大感扫兴,道:“去告诉二老爷和舅家老爷,就说我今日行走不便,连坐也坐不得,总不能趴在榻上见外客罢?”
林之孝家的闻言看向贾母,贾母神情那叫一个煎熬,可自忖终究说服不了贾蔷,叹息一声道:“你去给老爷和舅家老爷说,侯爷身子行不得坐不得,只能趴着,如何好见客?今儿就不见了,下回罢。”
贾母说完,王夫人脸上就已经落下泪来。
若贾蔷先前没见尹家太夫人,那她也不会觉得太过怎样。
可贾蔷方才刚刚拄着拐站着迎见了尹家,现在倒拿这个说嘴,又将王家当做甚么了?
可给她这个贾家当家太太留一分脸面不曾?
林之孝家的不敢多留,赶紧去回话。
见气氛愈发凝重,宝钗迟疑了下,还是上前,展开绣帕,露出一双鞋来,送给贾蔷为寿礼。
纵然眼下气氛不大对,可众人看到这寿礼还是隐隐吃了一惊。
黛玉更是忍不住想笑,俏脸忍的辛苦,眸眼中的笑意却是藏不住……
如果另一个兼祧妻的位置不曾被尹家得了去,那说不得她还要吃味许久,呛酸她两句。
可如今正位皆齐,其余的,她也并不上心了。
只想想日后宝钗给尹子瑜充当才人赞善,要在东府当差,见了她还要行礼,黛玉心里就觉得好笑。
而感到黛玉促狭的目光,宝钗白皙的俏脸上,也是浮起一抹让人惊艳的羞红,只作不知。
鞋子当寿礼,原不算甚么,内宅闺秀们送生儿礼,本不过字画或是鞋袜。
可问题是,大家今天才知道贾蔷的生日,她就拿出来一双鞋,这鞋能是今天做的么?
好在湘云向着宝钗,没让她接受太久众人目光的探究,就背着手上前,笑眯眯道:“蔷哥哥,你猜我送你的甚么礼?”
贾蔷认真想了想,道:“莫非是……袜子?”
湘云笑道:“那并不是!再猜猜?”
贾蔷笑道:“是衣裳么?”
湘云笑道:“衣裳倒是有,不过还没缝好哩!”
贾蔷摇头道:“那我哪里知道?总不能打白条,等衣裳做好了再送罢?”
湘云皱鼻嗔了下,然后俏皮的将背后的手反正过来,往前一推,笑道:“给你!”
见到湘云送的礼,众人都惊呆了,竟是她的那块金麒麟!
那是湘云襁褓时,她爹娘留给她的!
这个,连贾蔷都知道,他忙摆手道:“你也是胡闹!这个岂有送人的道理?快快收好了!”
湘云不高兴了,道:“四妹妹送的,难道比我这个不同?或是你瞧着她那个贵重,我这个不好?”
贾蔷头疼道:“两回事……”
湘云哼了声,道:“分明是一回事!你待四妹妹好,待我也好。我们年岁虽不大,可别人待我们好坏我们还是拎得清的!”
她虽大大咧咧,寻常委屈都不放在心上,过了也就过去了。
但对于恩情,却看得极重。
知道若无贾蔷,她的命运断不是眼前这样,因此感激至深。
贾蔷笑道:“心意我领了,只是这物什实在太贵重。四姑姑的玉佩,我也只给她留着,等她长大了再给她。如今你已经大了,留着好当念想。”
湘云摇头道:“那些念想都在心里,不在这个。蔷哥哥,你留下罢。”
见他执意不肯收,湘云神情都开始有些落寞了。
黛玉看着贾蔷,轻声笑道:“那就收好了,等云儿想看时,往东府去看便是。”
贾蔷这才点了点头,笑道:“那就谢谢史妹妹了!”
湘云这才重新欢喜起来,恰好凤姐儿满面含笑的引着一众媳妇丫头,拎着食盒过来。
饭菜的香气溢出,让人精神一震。
又有薛姨妈也赶了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被贾母笑着迎了上去,和王夫人一并坐起。
媳妇、丫头们忙着张罗饭桌摆席面,薛姨妈拿出她准备的生儿礼,满面笑容道:“这原是准备好的,正想寻个甚么好日子送给哥儿,没想到撞到了今天。也是巧了,才做好没几天功夫。哥儿瞧瞧,可喜欢不喜欢?”
说着,她展开包袱,拿出一件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
贾母端详了下,“哎哟”了声,笑道:“好俊的针线功夫!这是哪个做的?”
薛姨妈看向宝钗,笑道:“宝丫头闲来无事的时候,一天做一点,勉强也算入目罢,当不得老太太的夸。”
贾母啧啧了两声,目光颇有深意的看了眼有些坐立不安的宝钗。
宝钗起身对贾母,并她身旁抿嘴浅笑的黛玉道:“蔷哥哥帮我家,尤其是我哥哥良多。所以早先就做了这身衣裳和鞋,聊表心意。”
黛玉笑道:“嗯嗯,是呢是呢,宝姐姐很有心意。”
宝钗:“……”
贾蔷嘿了声,问黛玉道:“妹妹送我甚么生儿礼?”
黛玉没好气道:“我能送甚么,今儿早上才知道,甚么也没有!”
说着,目光和贾蔷对视了稍许。
贾蔷闻言非但不恼,反倒眼睛明亮的吓人,嘿嘿笑了笑,道:“很好很好,原该如此,原该如此!”
黛玉闻言,心里既欢喜贾蔷明白他的心,又暗啐这坏家伙不知道又胡思乱想甚么,因而扭过头去不理他。
众人看这双小儿女互动,正觉得嘴里都要塞满了,却见贾政竟然亲自前来,众晚辈们忙起身相迎。
贾母看到贾政进来时,贾蔷微微蹙起眉头,就觉得刚刚舒缓些许的头又开始疼了,因而问道:“你不在前面自寻清静自在,来这里做甚么?”
贾政也是烦恼,苦笑道:“子腾闻蔷哥儿受了廷杖,身子不适,实在放心不下,想要来看看。再者,今儿还是蔷哥儿的生日,也该来见见。”贾政自己也不是很自在。
贾蔷闻言,皱眉道:“有这个必要么?”
贾政忙道:“就在外面候着呢。”
贾蔷却还是摇头道:“不必麻烦了。”
贾母看到一旁刚劝好了些的王夫人面色涨红,眼中眼泪再度落下,嘴巴紧紧抿起,手上更是将佛珠攥的手背青筋暴露,心里一叹,她自知说不动贾蔷,就拉了拉身旁的黛玉,冲她使了个眼色。
黛玉却知贾蔷不是针对王子腾,因为贾蔷曾告诉过她,王子腾是个可用之人,也算是个明白人,那么针对的是哪个,自然也就明白了。
不过她太了解贾蔷了,若他果真不想见,压根儿不会说三回,先前就一口堵绝了。
再三推脱,不过是为了敲打某人罢。
眼下火候应该差不离儿了,因而看着贾蔷轻声笑道:“都到外面了,怎还不见一见?”
贾蔷恍然,正色道:“妹妹说的好有道理,那就,见一见!”
在一片取笑声中,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
贾蔷看着黛玉,呵呵一笑,那份显而易见的宠溺,却让许多人觉得,还没吃饭,就已经饱了。那些珍馐的香气,似乎也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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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 致命一击
贾蔷的转变,瞬间收货了白眼球无数。
莫说姊妹们,连凤姐儿甚至李纨都没好气嗔他一眼。
呸!
寡妇面前秀恩爱,不当人子!
黛玉自是娇羞不已,垂着眼帘,只当一切和她不相干……
哪个是厚面皮的,哪个认了去罢。
贾蔷同样如此,全当周围人在羡慕嫉妒恨,他朝鸳鸯招了招手,鸳鸯吃了一惊,怎还有她的事?
忐忑中带着小惊喜的上前,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贾蔷道:“扶我起来!”
鸳鸯忙应下,小心搀扶贾蔷,一旁凤姐儿也忙上前搭把手。
贾母奇道:“你又折腾着起来做什么?”
贾蔷摇了摇头道:“我说不方便见,人家非要见。既然要见,自不能趴着见,不然别人只当我不尊重。”
贾母闻言有些心累,完全糊涂了,搞不懂贾蔷到底是尊重人家,还是蔑视人家。
其他人也都不大理解的样子……
因王子腾是姻亲,姻亲为重亲,家里姊妹们多不必避讳,因此等岳峙渊渟气度深沉的王子腾进来时,大家纷纷起身见礼。
贾蔷双手压在拐上,两边有凤姐儿和鸳鸯相扶,亦是起身相迎。
王子腾大步进来后,先仔细打量了贾蔷一番,不管内心如何作想,至少面上十分激动庆幸,道:“知宁侯在宫里受了廷杖,某当真五内俱焚,焦急万分呐。如今见宁侯已能行立,真是万幸之事。”
贾蔷轻声笑道:“今日急着将舅家老爷叫来,原只是为了私事,非为公。本想偷个懒,就不见了,谁料非要折腾一遭,我只能起身相迎。站也站不久……”
王子腾闻言,连连摇头叹道:“实在是惭愧!实在是惭愧啊!”说着,还目光凝重的扫过王夫人。
贾蔷呵呵了声,道:“舅家老爷不必如此,无论如何,贾、王二族百年世交,又是世代姻亲,纵偶有瑕疵,也损不了根本。总而言之,公为公,私为私,不会混淆在一起。舅家老爷军务繁忙,不必为了琐事多分心思。想来今日事你都知矣,若将来有不忍言之事发生,还望舅家老爷万务以大局为重才是。”
此言一出,整座大花厅一瞬间几乎冻成冰窖一般。
王子腾都目光震惊的看向贾蔷,然而贾蔷却始终目光温润平静的看着他,如此愈发让王子腾心中惊骇。
不过,到底是手提四万雄兵,虎踞丰台的一方大将,王子腾很快冷静下来,明白了贾蔷言下之意。
虽然很艰难,却依旧坚定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宁侯所言极是,必以大局为重!”
此言一出,王夫人脸上再无一丝血色,身子摇了摇,昏倒了过去。
……
入夜。
黛玉搀扶着贾蔷自宁府二门下车,缓慢散着步,往贾蔷小院行去。
黛玉侧眸看着贾蔷,目光隐隐有些复杂,轻声道:“真的,一定要如此么?我瞧着,太太有些可怜呢。”
贾蔷笑了笑,道:“可怜人,必有可恨处。姑姑,非我咄咄逼人,欺负一妇人。只是上升到一定高度,甚么错都能犯,独路线错误犯不得。”
黛玉闻言,微微嘟了嘟嘴,摇头道:“不是很懂呢。”
贾蔷笑道:“我打个比方,正如咱们前面,现在有三条道。一条是主道,通往正堂,一条是西道,往我住的小院去,一条是东道,是往东路院去的。咱们现在要回家,选择正确的道路,就能去到正确的位置。可若从一开始就走错了道,那便会越走越错,怎么走,都是错!咱们现在走错了道,还能回头再走。可上升到极要紧的事,却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而且,还会牵连甚广。所以,为了整个宗族计,我不得不早早的敲打越来越有危险苗头的二太太。这个道理王子腾也是懂的,不然他不会答应。”
黛玉闻言,若有所思道:“我大致明白了……不过,经历了今天这一遭,想来太太再不会那样。”
贾蔷呵了声,道:“随她罢。”
黛玉闻言,抿嘴一笑道:“越来越霸道了!”二人对视稍许后,觉得仿佛连月色都愈发柔和了,夜风也暖,黛玉忽又道:“爹爹今儿到底没来,你心里可曾失望不曾?”
贾蔷摆手笑道:“我若还是那样矫情的人,才白辜负了先生这一二年的教诲。对先生和我来说,只要大事正,只要你福寿安康,每天都比过生日还痛快。”
“就你嘴甜!”
黛玉听的欢喜不已,嗔怪了句。
贾蔷闻言,心头一跳,顿住脚转过身来,就着月色,看向眼前这张千娇百媚眉眼如画的俏脸,那双倒映着月色和星辰的明眸中,满是羞涩和喜欢的神色,他轻轻撩起黛玉鬓间的一缕乌丝,掠其小巧晶莹的耳后。
黛玉因他这个动作,羞的抬不起眼帘来。
此刻最讨人厌的紫鹃还未跟来,极难得的只有这一双小儿女在。
因二人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梅姨娘甚至在她房里放了一本春色宫图……
她已经长大了,知了许多从前想都未想过的羞人之事……
再被贾蔷如此宠溺着,也愿意让他亲近稍许。
贾蔷伸手右手食指,轻轻的勾住黛玉白皙的下巴,然后将那张美若月宫仙子的容颜缓缓抬起。
四目相对时,似连整个世界都为之停顿。
看着那张轻薄朱艳的樱唇,贾蔷缓缓靠近,吻了上去……
这一刻,似日月、山河和星辰都不再转动,月夜下,这世间似唯此一双人,愿自此时至亘古……
“姑娘啊,前面是你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面传来呼唤声。
二人唇舌分离,一丝晶莹难舍难分,被羞涩的黛玉慌忙用绣帕折开,又见贾蔷坏笑的看着她,不依的拿绣帕丢到他脸上,娇横道:“生儿礼就算是给了!”
贾蔷将她拥抱在怀里,笑道:“拥抱着你的每一天,就像摘落了天上的一颗星辰,独一无二,也至珍至贵!”
虽明知是甜言蜜语如毒药,黛玉还是决定干了这碗鸩酒。
偏此时,紫鹃还是急慌慌的跑来了,看到拥抱在一起,恨不能融化成一人的一双人,苦恼道:“就不能再忍二年?”
说着,见二人动也不动,就要上前去“解救”黛玉,将她从狼怀里捞出来。
却不想贾蔷一只手就盖住了她整张脸,轻轻往外一推,紫鹃就“哎哟”一下,往后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疼的她眼泪都流了下来……
黛玉听到动静,忙从贾蔷怀里出来,看到紫鹃如此,气的在贾蔷胸口拍打了下,忙去搀扶紫鹃。
贾蔷也拄着拐上前,歉意道:“对不住对不住,认错人了。摔两半了没?我替你瞧瞧……”
说着,扬起手作势要在紫鹃屁股上拍一下。
紫鹃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下反过身,双手捂住后面,一张脸红的和煮了般,羞怒的瞪着贾蔷。
见贾蔷软硬不吃,只能同黛玉告状道:“姑娘你瞧他啊!”
黛玉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同紫鹃道:“不理他,咱们回家去!”
贾蔷忙道:“怎还要回家?都这会儿了!”
黛玉摇头道:“爹爹今儿夜里不当值,应该要回家住。我得去瞧瞧,到底瘦成甚么模样了。”
贾蔷闻言不再相拦,道:“那你等等,我送你回去。”
黛玉笑道:“送甚么?才挨了廷杖,也敢乱折腾?”
贾蔷笑道:“没事,趴在马车里就行。你若不放心,我在你马车上,让紫鹃坐后面的马车。”
黛玉见紫鹃脸都紫了,好笑道:“罢罢,我可不敢劳你相送。你好生在家养着罢,我得闲再来瞧你。不许胡闹,要听话!”
见她笑中带着认真,贾蔷便不再坚持。
二人相处,绝不可一味的强势霸道。
唯有相互包容、理解和妥协,才是真正长久之道……
贾蔷笑道:“便是明日你不来,我也是要去布政坊的。”
黛玉见他听了自己的话,心里高兴,便不再说甚么了,与贾蔷对视片刻后,就在紫鹃觉得越发受不了这种气氛时,黛玉方与贾蔷道了别,要离去。
正巧香菱、晴雯也过了来,贾蔷打发晴雯去寻李婧,让李婧带人护送黛玉回林家。
未几,李婧前来,亲自带了五十名好手在暗中,又有三十名亲卫在明处,护送着黛玉的车驾回了林府。
目送她离去后,香菱抱住贾蔷的胳膊,搀扶着他往回走,嘻嘻笑问道:“爷啊,那你今儿还送秦大奶奶回娘家不呀?”
贾蔷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遭事,有些头疼,不过既然先前已经答允于人,又怎可失信?
贾蔷对香菱道:“我实不良于行,今儿你陪我一道去罢,马车上还能照顾我。”
香菱高兴道:“好啊好啊!我最爱坐马车了!”说着,眼睛转了转,道:“爷晚上还没上药哩,这回要不要……吹吹?”
贾蔷闻言,额头黑线都浮了起来,咬牙看着香菱道:“你这蹄子,愈发没有规矩了,你敢偷听爷的墙角?”
这话,是先前他哄可卿之言,怎料会被这坏丫头偷听了去!
香菱看着贾蔷娇憨一笑,撒娇道:“我就是想看看,爷到底喜欢怎样的嘛!我和大奶奶那样像,她好做的,我也能做呀!”说着,学着可卿的模样,朝贾蔷轻轻吹了口气,然后娇羞唤了声:“叔叔啊……”
贾蔷闻声,正心头激动,却忽地目光一凝,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盖因前方不远处,秦可卿正如一朵夜色中的白色幽莲,静静的绽放在那,等着采莲人的到来。
而香菱的模仿,正好落在其眼中……
这事闹的,好似他是色中恶鬼一样,实在是冤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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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同车夜游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如今赵国公姜铎一子被圈,世子近乎半废,其余诸子诸孙皆入西山锐健营。
半年前势力遍及整个大燕百万军中,敢喊出姜家军的赵国公府,如今只守着区区四万兵马,谨慎度日。
曾经的旧部,被年迈九旬的姜铎,亲自操持着一把剔骨尖刀,一刀刀斩的七零八落,鲜血淋漓!
如今,除了少数明眼人外,所有人都以为失心疯了的姜家势弱,朝不保夕,大不如从前了……
敬义堂上。
姜铎面色疲惫的坐在椅子上,如今他佝偻的身体早已不复壮年时的高大,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脚甚至都不能触地。
此刻,他看着被他传令,从西山锐建营招回的幼孙姜林,眼神凝重深沉。
姜林被这位老祖宗看的心里发毛,实在忍不得了,道:“老祖宗,您要打要骂都容易,就随你打骂。您老有甚么教诲,只管说便是。”
姜铎“唔”了声,道:“今日不打你,也不骂你,就问你这小野牛肏的一事,你如实答我。”
姜林扯了扯嘴角,见姜铎一直盯着他,忙道:“老祖宗只管问便是,孙儿绝不敢有半点虚言。”
姜铎侧眸看着这位多年来最宠爱的幼孙,缓缓道:“你近来和甄氏如何了?”
姜林闻言,道:“自上回老祖宗教诲过孙儿,男儿若不能齐家,又谈何平天下?家事不宁者,难有成大器者,便是有,亦难长久。孙儿谨遵老祖宗教诲,因而近来和甄氏琴瑟和鸣,十分相合。”
孰料姜铎闻言,并未如意料中那样夸他,反而缓缓皱起稀松的白眉来,叹息一声,道:“处出真感情来了?”
姜林听这话音,感觉似乎有些不妙,他点了点头,道:“甄氏贤良淑德,琴棋书画精通,是个好老婆。而且……”姜林迟疑了下,道:“今儿听她说,似乎已经有了身子……”
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多半便是有了。
姜铎闻言,一张老脸愈发苦楚,沉声道:“去寻郎中确认一下了没有?”
姜林摇头道:“还没来得及……”
姜铎道:“府上驻着孙太医,你现在就带他去诊脉,得了信儿回来报我。”
姜林心里沉甸甸的,不敢耽搁,忙出去引着太医去见甄氏。
也就一刻钟后便回了敬义堂,眼中难掩惊喜,见到姜铎便大声道:“老祖宗,甄氏有了,真的有了!”
姜铎闻言,老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连往日里骂人的精气神儿都没了,看着姜林道:“小林子啊,甄家完了,你可曾想过,往后如何对待甄氏?”
当初这门亲事,是姜铎亲自定下来的。
那个时候,任他老奸巨猾,谋深似海,任他再能趋利避害,也没法预算到,太上皇会这样早就驾崩。
若是太上皇不去沉迷于修道炼丹,只一心静养,依姜铎的判断,他至少还有五年之期。
而只要太上皇在一日,有当年奉圣夫人的情义在,甄家就稳如泰山!
有五年的光景,足够他将新局面打开,为姜家在隆安朝铺平立身之本!
可惜啊,在江南富贵了一甲子年的江南第一豪门,随着太上皇的驾崩,瞬间就垮了!
也是好笑,当年甄家何等名望,富甲之名,便是都中权贵亦羡慕不已。
连他这样的人,竟也没看透,即便富贵,到底远离中枢,家族中又无后继之人,衰败之相早已显呈。
现在再想想,那甄应嘉在江南素有“甄佛”之名!
三教九流,但凡求到甄家门上的,就没有空手而归的。
可惜,甄家不是用甄家的银子去乐善好施,而是拿着朝廷的银子,拿着户部的银子,也拿着属于天家的盐政银子去收买名声。
对于眼下十分缺银子,有再多银子都不够用的隆安帝来说,甄家碍眼太多年了!
不将眼中这枚生了绣的铁钉拔出,隆安帝心中意岂能平?
毕竟,甄家在景初朝几次站队失利的同时,也怠慢蔑视了时任廉亲王的隆安帝。
到现在,在军机处愿意为甄家说话的人也无一人。
连林如海都没有!
所以,甄家完了,跑不了一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最次,也是抄家流放。
这个时候,姜家的嫡孙媳妇是甄家嫡女出身,又该如何处置?
若是姜林和甄氏感情不和,或是没有怀这个身孕,那跑不了送去佛庵礼佛的下场。
礼上二年佛,人也就油尽灯枯病故了。
到时候,姜林再娶续弦,一样能过日子。
可眼下却不成,一来夫妻间有了感情,不要小瞧这个,姜铎看过太多人杰豪雄,倒在这一关前。
二来,甄氏腹中有了姜家骨肉……
若强逼不测,必会亏空姜家气运。
这方面,姜铎素来深信不疑。
但这样一来,就有些棘手了……
甄家,该救不该救?
可想救,又该怎么救?
听闻姜铎之言,姜林的面色也瞬间变得难看之极。
当下,妻族从来都是一个男人最大的助力之一。
对于甄氏背后的甄家,姜林一直以来都十分满意。
甄家豪富,比赵国公府甚至更有过之。
甄氏的陪嫁之丰厚,也是国公府内其他伯娘婶子和嫂子等妇人远不能及的。
却不想,甄家忽然就要垮了!
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而可能要拖累他……
姜林满嘴苦涩,看着姜铎问道:“老祖宗,没法子了么?”
姜铎眨了眨已经浑浊的一双老眼,道:“有,你领一队兵马,去劫法场如何?”
“……”
姜林苦笑不已,道了声:“老祖宗……”
“啪!”
姜林刚开口,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个脆的,他懵然的看向姜铎,心里疯狂呐喊:今天不是说不打人不骂人的吗?
就听姜铎唾沫星子乱飞,怒喷道:“老子今年都九十了,才唉声叹气两声,你个球囊的下流小畜生,才二十就这幅德性,怪道人家都说赵国公府一代不如一代,等老子没了,你们也就是个抄家灭族的命,还不如甄家!小狗肏的忘八种子,遇到事不想着寻思法子解决事,就会在这苦哈哈的说没法子了?我肏你娘的,到底有没有法子?”
姜林娘,姜保妻邹氏正带人端着一份参汤进来,听到这话,又气又羞。
这也是老公公对孙子骂的话?
要不是姜铎骂归骂,但对一众儿媳、孙媳向来尊敬,从无其他高门司空见惯的那等扒灰养小叔子事,邹氏早就没脸见人了。
毕竟,这等事能干不能说啊!
姜林被啐的灰头土脸,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老祖宗,此事,姜家出不得头。”
姜铎闻言,沉声问道:“这又是甚么缘故?你们小两口子不是感情好,甄氏又有了身子么?如今除了姜家,谁还能拉扯甄家一把?”
姜林却还是摇头道:“老祖宗,孙儿和甄氏感情再好,也不能拖累整座国公府。为了给我们这些不肖儿孙谋一条前路,老祖宗已是呕心沥血!孙儿先是姜家子孙,而后才是甄氏之夫。岂能因一己之私,坏了家族路数……”
姜铎老眼中闪过一抹满意,再问道:“那就不管了?你可要明白,何谓清白人家?三代内无犯法之亲。甄家垮了后,甄氏出身便不算清白了。此事不止她一人之事,更涉及到姜家,还涉及到你们以后的孩儿。”
姜林眉头紧紧锁死,想了好一会儿,连邹氏都为他捏一把汗时,方听他沉声道:“姜家出不得头,就想法子,请别人来出这个头!”
姜铎问道:“请谁?”
姜林沉声道:“贾家,甄家是世交老亲,合该出一把子力气。还有,贾蔷!”
姜铎喝问道:“凭甚么?以那小球攮的性子,他能帮你帮甄家?”
姜林咬牙道:“无非是,以利诱之!听说火器三大营要换主将了?祖父,能否拿出一个位置来,当饵必可钓此獠!”
……
神京南大街。
两驾马车在数十亲兵的护从下,一前一后不疾不徐的行驶着。
当头一驾宽敞的马车内,座椅能放平展开,似一张小榻。
两个形容相似的绝色姑娘坐在榻上,而两双腿上,则趴着一个神情美滋滋的少年……
贾蔷轻嗅了口身边的芳香,心中感恩这个时代,而后轻声笑道:“可卿,你可以流泪,但实不必太难过。秦老爷七十多了,算是高寿。原本以为一生无儿无女,如今却儿女俱在,为他送终。最难得的是,你还活的很好,日后更好。而秦钟呢,也因为你,我才会派人去救他,他也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还不复从前那样的浪荡性子。你知道他每天在灵前做甚么?”
可卿俏脸上的晕红散发着惊人的诱惑,让贾蔷时不时看一眼,又不敢多看。
听闻贾蔷说话,感觉到腿上的温度和被压着的重量,可卿既羞赧又有些喜悦,她幽声问道:“钟儿在做甚么?”
一旁处,和她并肩而坐的香菱紧紧的盯着她,观察着可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可卿也知道她在做甚么,可面对这个和她七八分像的憨丫头,她心里除了无奈,还能怎样?
贾蔷轻轻把玩着可卿的一只纤纤玉手,呵呵笑道:“听芸哥儿回报,如今秦钟每日里都在秦老爷灵前读书。从早到晚,神情专注。可卿啊,所以说有的事,看起来十分悲伤,但未必就尽是坏事。秦老爷若是在天之灵知道秦钟现在如此勤学向学,也必会欣慰的。倒是有一事,需要你来拿主意。”
可卿眸眼看着贾蔷,目光中蕴着无尽情丝,幽声道:“甚么呢?叔叔拿主意就好呢。”
贾蔷还未开口,一旁香菱全神贯注的小声模仿道:“甚么呢?叔叔拿主意就好呢……嘻嘻。”
小得意的笑罢,才发现贾蔷和可卿神情古怪的看着她,登时不好意思的嘿嘿傻笑起来。
可卿无奈劝道:“香菱不必如此,你原就……十分可爱的。”
香菱连连摇头道:“爷最喜欢奶奶这样的……”
贾蔷笑道:“你自有你的好,人都一样,那还有甚么意趣?你本性纯真娇憨,可爱心疼,我一直也很喜欢你。”
香菱闻言高兴的红了脸,小声道:“爷喜欢甚么样的,我都愿意去做。”
贾蔷呵呵笑道:“我喜欢你最开心时候的样子。”
香菱抿嘴笑道:“爷开心了,我就最开心了呀!”
可卿在一旁看着纯粹的香菱,也十分喜欢。
在宁国府里,最先往她院子门外晃荡,想进她屋里顽的,便是香菱。
可卿缓缓抚了抚香菱背后的头发,然后偏过脸来,看着贾蔷轻声道:“我也是呢,爷……”
香菱面色忽地古怪起来,因为她感觉腿上似乎被一个甚么古怪的东西给顶到了……
贾蔷倒吸了口凉气后,岔开话题说起正事来:“是这样,那个和秦钟在一起的尼姑智能儿,我已经让人寻到了。她也愿意还俗,只是……你这个当姐姐的,可愿意她和秦钟在一起?”
可卿闻言,面色变了几变后,缓缓道:“她有这份勇毅,能从家庙里逃出来,去寻钟儿,也是不易。此事,便看钟儿如何办罢。果真不行,也求叔叔给她一条活路。”
贾蔷点点头道:“好,此事我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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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 “噩耗”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窗子外仍是一片暗色……
卧房内的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打开,一温婉秀美的年轻妇人从床榻上下来,动作轻缓,似腿仍有些发软……
她先点燃了珊瑚木座屏式灯架上的红烛,罩上灯罩后,灯光晕染了屋内,却又不会惊到床榻上仍睡着的一双人……
就着烛光,妇人忽地微微蹙了蹙眉心,又往榻边设着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内添了枚花蕊夫人衙香,压一压屋内并不是很好的气息。
想起昨夜的荒唐,她仍禁不住面红耳赤……
换好着装,出了屏风后,她出了屋子,前往伙房取了一壶热水,倒至金丝檀木小圆桌上的龙泉窑缠枝莲纹壶内……
见天青织金帐内的人儿还在酣睡,年轻妇人微微摇了摇头,出去洗漱清净了番方回。
至榻前,摇了摇赤着上身的少年,唤道:“爷,今儿不是要去衙门么?卯初了,该起了呢。”
少年听到声音后,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处,就是一张极清秀温婉的俏脸,他眼睛一亮,灿然笑道:“平儿姐姐,来抱抱!”
说罢,张开修长的双臂,将年轻妇人抱入怀中。
少年自然就是贾蔷,而年轻美妇,便是平儿。
平儿被抱住后,忙嗔道:“爷愈发胡闹了!我刚洗漱罢,梳了头,哪里经得起爷折腾?”
贾蔷并未再折腾,只那样拥着她,温声笑道:“我喜欢你嘛。”
平儿闻言,责备的眼神融化了些,却又往里面看了眼,仍是埋怨的看着贾蔷。
贾蔷干笑了声,道:“并不是我荒淫无道,不尊重姐姐。只是姐姐也知道,我饭量一直大的出奇,身上力气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坚韧持久……咳咳,姐姐知道啊,每回在一起,姐姐后面都承不住,我这个……怕伤到姐姐。”
平儿红着脸,见他有些不安,且说的也的确是实情,只能咬着牙啐了声,也不知该说甚么才好,只小声道:“爷今儿还要上衙有正经事要做的,快起来罢。”
贾蔷“诶”的应了声,乖的不得了,让伸手伸手,让低头低头,让抬脚抬脚。
平儿伺候他穿好衣裳后,心里又舒适了些。
果真并非不尊重呢……
见贾蔷一直赔着讨好的笑脸,平儿心地善良,渐生不忍,反倒安慰了句:“好了,你是爷,没事了呢。”
贾蔷闻言大喜,笑着将平儿抱起转了两圈,道:“走,去洗漱!吃完早饭后,我先送你去西斜街那边!晚上再去接你!”
平儿被抱着转了两圈后,心里的小结便散尽了,温柔笑道:“快算了罢!爷那样忙,哪里有功夫送我?我也不敢那样轻狂哩!爷自去忙爷的,我带着小角儿和小吉祥两个,有人送着去会馆那边,晚上也有人接回来。”
贾蔷却不依,道:“亲随送和我送岂能一样?左右近来也没甚要紧事,去衙门那边也不过应个卯……”
平儿奇道:“原我听说,爷衙门那边扩张了十番不止,要生出许多官儿来着……”
贾蔷呵呵笑道:“哪里还能等到最后才去点将?我在东城干了大半个月,岂能真的只是在下苦力?”
平儿道:“莫非,还有甚么玄机?”
贾蔷道:“做上位者,无非是在听下官之言,再观其行,而后揣摩其心性,择可用之处用之。有德而无能者,取其德。有才而无德者,用其德。德才兼备者,可为上官。”
平儿不解道:“德才兼备者为上官,这我能明白。有德而没甚能为者,可敬其德,我也能懂。可有才而无德者,用这样的人,岂不是要时时防着他?”
贾蔷笑道:“平儿姐姐,你说这世上是有德无才者多,还是有才无德者众?”
平儿想了想,道:“应该还是好人多。”
贾蔷大笑道:“英明无过平儿姐姐!”
平儿羞恼的白了贾蔷一眼,嗔道:“爷又取笑人家!”
见她这样娇俏,贾蔷忍不住又亲了口,然后正色道:“平儿姐姐说的再对不过,这世上有德无才者,才是大多数。也就是所谓之‘人之初,性本善’。大多数人,其实远远谈不上恶,但与此同时,他们也都是平庸之辈。靠他们,是成不了事的。但想求德才兼备之人才,又太难太少。所以,想要做事,就不得不用有才无德之人。这一类人,虽不及有德无能者多,却又远比德才兼备者广。
平儿姐姐想想,这世上清官多还是贪官多?”
平儿毫不犹豫道:“自然是贪官多!”
贾蔷笑道:“圣明无过天子,我和平儿姐姐知道的事,皇上自不会不知。可他为甚么明知天下多贪官,却不能去斩尽杀绝?就是因为,朝廷要用这些虽无德,却有才的人来治理天下!俗话说的好,一将无能,害死三军。对于百姓民生来说,一个有才无德之人来当父母官,或许比有德无才者更合适。当然,我不是说那些有才无德者他们缺德就是对的。他们缺的了一时,却缺不了一世。早早晚晚,自有朝廷法度在。便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正因为明白这个用人的道理,所以我早在做苦力的同时,就已经在那些表现出众的人里,挑选出了相应的官儿。当然,我无法确定十成十都是准确的,但我不急,可以随时调整。
今儿过去,就不是明着去,暗中去逛一圈,看看他们的官儿到底做的称职不称职即可。”
平儿闻言,若有所思的想了好一阵后,才钦佩的看着贾蔷道:“爷到底是爷,见识不凡,比奶奶还强得多哩!”
贾蔷嗤笑一声道:“你拿她和我比?她不是早就伏了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平儿闻言,俏脸登时大红,羞恼的嗔了贾蔷一眼,道:“爷自去忙爷的罢,我是说真的,方才听了爷的话,我心里有了许多念想,正好在路上理一理。”
贾蔷闻言便也不再强求,温声笑道:“也好,你能越来越厉害,我只有更高兴的。往后事业会越来越多,我又没个手足兄弟来搭手,平儿姐姐若能提高水准能为,我求之不得。”
平儿闻言一时亚历山大,连忙摆手道:“我只忙这一摊子都顾不过来了,爷还是饶了我罢!”
贾蔷哈哈一笑,道:“不急于一时,慢慢学个三五年再说不迟。”
平儿闻言,横他一眼后,转身就要走,不过没走两步,又顿住脚,转过身来,俏脸涨红滚烫,咬牙啐道:“爷,昨儿夜里,香菱那小蹄子在作甚么妖?她在学哪一个?”
贾蔷一个闪身,差点没把腰给闪了,干笑了两声道:“这我哪知道?如今这小蹄子愈发古怪,看来合该被好好收拾一回了!”
平儿信他个鬼,啐了口,犹豫了下还是劝了句:“爷这样金贵的品格,连皇后娘娘都相中了爷,将娘家唯一一个嫡亲侄女儿许给了爷。更不用说,还有林姑娘在。爷何必为了些不清不楚的人,坏了自己的名声?按理说,连我也不该要了来呢。”
贾蔷闻言,轻声笑道:“这才是傻话,我又不用去养天下之望,并不想着将来去为相作宰,只要能和喜欢之人,心爱之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能保护得了你们就好。姐姐放心就是,我知道适可而止的。左右只家里这些人,除了尹家子瑜外,不会再有陌生人进咱们家里来了。”
平儿闻言,心里却是轻轻一叹,若贾蔷果真从外面领人,那反倒好了……
不过,平儿心里也明白,以贾蔷的地位身份和年纪,便是寻一百个姬妾也是寻常,无人会说甚么。
他一人兼祧两房,如今偌大一座国公府后院里,居然再没一个正经男主子。
哪怕为了血脉和香火,贾蔷多讨些姬妾老婆,也没人会说一个不字。
可一直以为,贾蔷房里只这二三人,简直寒酸!
念及此,平儿便不再多说甚么,告辞了贾蔷后,往西斜街会馆那边去忙了。
一场国丧,中断了西斜街太平会馆那边火热的气势,如今国丧完毕,也该重新开放了。
贾蔷能将这样大的事业交给她来掌着,男子讲究士为知己者死,而她能得贾蔷如此信重,莫说是为贾蔷去死,便是生生世世为他做牛做马,她也愿意……
……
平儿走后,贾蔷吃了早饭后,乘着马车前往东城,微服私访了一大圈后,心中感慨不已。
人心果然是善变的,这大半个月里他虽用心观察,可提拔起来的人,就今日看到的情形,至少有三成是有问题的。
从东市商家手里苛勒银子的有,私自收礼的有,甚至勾结一起,为难其他商户的,也有。
至于随手拿人家的东西,白吃白喝这样的小毛病,更是超过五成人都在犯!
陪同贾蔷观察的高隆面子上抹不开,甚至动了大开杀戒的心思,却被贾蔷劝下……
“是有,就会有贪欲。而能绝对控制得住贪欲的人,那是圣人。高副都指挥,你要和这些人谈话,私下里一个一个的谈,要劝,劝他们收手,交出不法所得。只有先前那种盘剥勒索的,情节严重恶劣的,才能下死手!当着兄弟们的面行家法,让他丢官去职,让他赔个倾家荡产,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用他们的脑袋,来维护军法之威严。但大多数,还是以治病救人为主。”
高隆听闻贾蔷之言后,立刻就明白过来,贾蔷虽是武勋,却绝不是真正的武人将军,所以不会严格以军法来治罪。
不过他也明白贾蔷的苦衷,底子太薄,这些人果真打压废了,就真无人可用了。
因此,他决定再辛苦些,不怕麻烦,将那些小兔崽子一个个叫来谈话,让他们知道这一次,他们是死里逃生!
东城衙门逛完后,贾蔷正想往布政坊林家走一遭,看看今儿能不能等到林如海。
不想李婧急急赶来,给他报上了一个“噩耗”:
贾敬,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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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 贾敬最后的杀招
宁国府,宗祠后的一座小套院内。
贾蔷看着发如枯草,面色紫涨,双目死未合起的骇人遗体,面色淡漠。
贾敬之死,并不在意料之外。
上回见他时,就已经不进粒米,靠磕丹药为生,人也糊涂了。
不过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也不知临死前,有没有清醒片刻……
“太爷去世前,可留下甚么话不曾?”
贾蔷看着跪在遗体前的焦大,轻声问道。
焦大瓮声道:“就是骂侯爷不得好死,将来必有业报,他在下面等着……”
“放肆!”
商卓一步上前,怒喝一声。
贾蔷摆了摆手,沉吟稍许后,又问道:“太爷去前,可曾留下甚么东西?”
焦大顿了顿后,摇头道:“未曾。”
见此,贾蔷微微皱了皱眉头,目光看了李婧一眼。
李婧会意,退出丹房,带人往焦大住处去寻。
贾蔷看着焦大,叹息一声道:“焦老管事,你是老太爷,老祖宗身边当年的亲随伴当。曾在沙场上救过老祖宗的命,是你将受了伤的老宁国公从尸山血海中背了出来,路上水不够喝,你自己喝马尿,却将水留给老国公。回京后,老国公数度要提拔你,你皆推辞不受,甘愿在马棚里当个马夫。这等忠义,我明白,不是靠小恩小惠就能收买的。
可你更要明白,我没想过要收买你。你是亲眼所见,贾敬、贾珍、贾蓉祖孙三代,将先祖宁国留下的基业祸祸成甚么模样的。再者,是我苦心积虑来要这份家业的么?贾蓉不给贾珍下那种药,贾珍就不会得了恶疾,贾珍不将贾蓉打成瘫子,贾蓉便是正经的承爵人,完全没我的事。
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能怪我?我得了这份家业,是因为我也是老国公爷留下来的嫡玄孙!贾敬自己将这份家业败落成这样,是老国公爷在天之灵选中了我,来重振家门!
贾敬当然会不伏,他想害我,但不是为了贾家,只是想出一口恶气。可他这样做,一定会害了整个贾家,宁国府首当其冲!
焦老管事,你老希望看到,老国公九死一生留下的基业,就败在那个老糊涂之人手中?”
焦大闻言,魁梧的身躯都颤了下,跪在那,一张黑脸抽搐了几下……
贾蔷上前半步,陪跪在焦大身边,靠近他观察着他,轻声问道:“贾敬,可是留下了甚么,义忠亲王留下的东西?”
此言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焦大耳畔,他霍然转头,一张老脸如同见了鬼一般骇然的看着贾蔷,失声道:“你都知道了?”
贾蔷闻言,呵了声,道:“大房这一脉,不都是这样?吃不得苦,不愿去九边历练,吃上十几二十年的沙子,又不甘心一代又一代的衰败下去,自然就会剑走偏锋。自以为是的人,多会自作聪明,很少例外。他们将宝压在义忠亲王儿孙的身上,又希冀凭着抚育义忠亲王遗孤的忠心,来获取人家的信任……打的一手好算盘,只可惜,大房没想到,大事未成,义忠亲王的儿子还未成器,大房反倒先死绝了。他能死的甘心?
我猜猜,他若直接让你拿着甚么东西去害我,焦老管事你必是不会答应的,他也知道。所以,他就想让你拿着义忠亲王的东西,寻机会送给宁郡王?好让宁郡王知道,贾家还有一个义忠亲王的血脉,宁府大房是满门忠烈,是不是?”
焦大越听,一张老脸就越白,如同见鬼怪一样的看着贾蔷,不敢置信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贾蔷笑了笑,道:“很简单,贾敬虽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凌迟分尸,可是,他真正能做的却很少,或者说,能对我造成莫大伤害的,唯有这一种法子。”
话音刚落,没等焦大再说甚么,就见李婧急急进来,手里拿着一方小小的东西,被杏黄锦帛包着。
看到这个事物,焦大彻底无声了,灰头土脸的跪在那。
贾蔷接过后,打开那层泛旧的杏黄锦帛,看到里面的东西,却让他瞳孔猛然收缩了下。
贾蔷没想到,贾敬手里留下的,居然会是一方宝玺!
太子当然没有御玺,所以,这方宝玺是当年景初帝,也就是太上皇,赐予义忠亲王的。
这世上,还有甚么能比这个更能证明可卿的身份?
又有甚么,能比这个更作死?!
这东西一旦落入宁王手中,他可以凭此掀起何等风浪!
有可卿在,贾家到时候就是长了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
隆安帝哪怕再顾及林如海,可他终究是一个帝王!
连二皇子都能出继,更何况一个臣子?
贾蔷想不出,贾家能幸免于难的可能在哪……
“商大叔,派人护送焦老管事往辽东庄子上,当个工头罢。”
贾蔷站起身后,没有再看焦大,而是吩咐商卓说道。
原是打算给焦大一个善终,可他到底同情长房,办下这等事来,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是不是上当受骗,贾蔷都不可能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焦大也没说甚么,辽东庄子上当种地的工头,自然远无法和在国公府里伺候一座宗祠舒服。
可焦大宁愿去苦寒之地,挨冻受冷,也不愿再整日在宗祠内,面对老宁国公的神位。
这样的日子,让他简直备受煎熬!
等焦大出去后,李婧上前,小声问道:“爷,要不要……”
说着,在脖颈上抹了下。
贾蔷摇头道:“算了,没了这个东西,即便有传言传出去,对我们来说也算不得甚么。更何况,焦大是个忠仆,断不会出卖贾家的。就让他去辽东,种地种到死罢。”
说罢,转身出了丹房,对等候在庭院内的管家李用沉声道:“挂白,报丧!”
李用忙应下,不过却禀道:“侯爷,方才前面门子传话进来,说来了客,是赵国公的小孙子夫妇。”
“……”
贾蔷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冷笑一声,再吩咐了句:“挂白,报丧!”
……
宁府,前厅。
看着宁国府内纷纷挂起的白幡,姜林马脸似比以往更长了些……
甄玉嬛俏脸惨白,满目凄然,眼角垂泪似未干过。
姜林看了,心中不忍,自责道:“玉嬛,姜家……原该出面。可你也知道,如今家里乱糟糟的。祖父为了自保,亲自圈了二叔,父亲的世子位都……其他的叔伯,好的也只被打发到西山锐建营里当个小将,差的直接赋闲在家,送进兵部大牢的都有几个。外面都说赵国公府要坏事,这个时候,祖父也是自身难保,所以,对不住你,我心中惭愧,要不,你打我几下罢……”
听到姜林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甄玉嬛还能说甚么,冰冷担忧的心里,倒是多了抹欣慰的暖意,落泪道:“我本是出嫁女,如今是姜家人。姜家也在遭难时,又岂敢因娘家事,再拖累姜家?并不曾怪罪夫君的。只是,没想到,贾家竟也出了事……”
姜林还未开口,就听一道让他打心底里厌恶的声音响起,偏这道声音还温文尔雅:
“我贾家虽然出了事,但玉嬛姐姐上门来,我也不能不见。”
话音刚落,姜林和甄玉嬛忙回头看去,就见一身重孝的贾蔷自后而入,眼睛看起来有些红肿,悲泣未散尽,脸上仍有泪痕,但看向甄玉嬛的目光里,却多有关心色。
这一幕,真真让甄玉嬛心中大为感动,连凄然的目光都激动起来。
相比之下,姜林方才的段位就一下被比下去了。
这让姜林原本就有些像鞋拔子的长脸,又长了不少。
眼神不善的看向贾蔷,总觉得这厮有些想往他头上种草原的恶毒心思……
贾家宁府的那些破烂事,在都中权贵圈子里,可不算甚么新鲜事。
当然,姜家也没好多少。
但姜林自己明白,姜家的那些谣言,真的只是谣言。
老国公姜铎虽然骂的那叫一个荤腥不忌,可私下里对儿媳、孙媳是真当女儿、孙女对待。
但贾家,呵呵……
贾蔷先与甄玉嬛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在姜林脸上。
男人最了解男人,只看姜林看他那眼神,贾蔷就知道这孙子在想甚么,因而讥讽道:“别把我们贾家人都想成你们姜家人那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姜林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过念及今日上门有求于人,所以没多说甚么,只呵呵了声。
三人落座后,甄玉嬛问贾蔷道:“蔷哥儿,府上这是……”
贾蔷摇头叹息一声,道:“家里老太爷刚刚过世了,因我兼祧长房,所以要以孙礼服哀一年。”
虽然武将不必如文臣那样,需要去官丁忧。
也不必忌讳进宫上衙,但到底是承重之哀,至少要本分半年光景。
听闻贾蔷之言,甄玉嬛连忙向贾蔷致哀道恼,请他节哀顺变。
贾蔷谢过后,道:“二姐姐今日前来,可有甚么事要吩咐?”
“这……”
原本甄玉嬛会毫不犹豫的开口相求,哪怕是跪地亦在所不惜。
可眼下贾家出了丧,贾蔷还要服重孝,这个时候再开口,就太过难为人了。
况且,贾蔷服孝期间,也不能让人去为了甄家的事去奔波啊!
甄玉嬛心底善良,不忍叨扰,姜林却没这个顾忌,道:“宁侯,今日我和内子前来,所为者不是其他,而是甄家。我就不信,以宁侯的耳目通灵,还没听说过甄家的事……”
贾蔷摇摇头,惊讶道:“甄家的事?甄家甚么事?我真没听说过,这一二月来,我除了公事就是国孝、家孝,刚除了国孝,如今又来了重孝。我先生也是成天在武英殿住着,等闲不回布政坊,我耳目通灵甚么啊我?”
听他如此说,甄玉嬛心里愈发不忍相扰,犹豫着是不是随一份礼,就回去罢了。
姜林却冷笑道:“也罢,宁侯先前不知,现在我来说罢。甄家是你们贾家百年世交,又是老亲。如今朝廷里以亏空渎职贪腐之罪,要彻查江南甄家,便是以你先生的户部为主。宁侯,以贾家和甄家的关系,这件事上总不好袖手旁观罢?”
贾蔷眨了眨眼,道:“甄家被查怕甚么,清者自清!”然后看向甄玉嬛正色保证道:“二姐姐你放心,回头我一定告诉我先生,断不容任何人往甄家头上泼污水。如今我身戴重孝,不好随意外出,但以贾家和甄家的关系,还有当初在淮阴时二姐姐对我的关照,我保证,绝不会让人诬赖甄家!小弟能做的不多,但总好过一些人,分明家中掌着大燕天下兵马大权,却一毛不拔往外推的好!二姐姐也别太难过,这世上女子,遇人不淑者占十之八九。但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只管送信来告诉我。他们既然知道贾家和甄家是百年世交老亲,我就绝不允许有人欺负你!”
话音刚落,正当姜林的脸都快长到地上时,李用急急进来,道:“侯爷,族内各太爷、老爷、大爷等都到了。另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公候府第也都来了人。家里只您一个主子,您看是不是……”
甄玉嬛闻言,愈发惭愧,忙道:“蔷弟,你快去忙你的罢,我们且先回了。”
贾蔷点点头应下后,回头又警告姜林道:“本侯不管这个主意是你家那把老骨头出的,还是你小子在憋坏,我都不在意。但本侯警告你姜家,要善待我二姐姐。不然的话,你姜家不是正在装惨么?本侯可以成全你们,让你们变成真惨!”
说罢,冷冷看了姜林一眼后,转身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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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请二婶婶来东府帮几天忙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听闻戴权之言后,微微一扬眉尖,道:“贾敬死了?哼。”眉眼间,不乏刻薄的讥讽。
对于贾敬,隆安帝并不陌生。
曾有一段时日,他还有些钦佩此人风骨,感观良好。
荣国公贾代善活着时,宁国府袭一等将军贾代化的京城节度之位,还并非只是一个空头衔。
堪称位高权重,十分紧要之职。
而贾敬身为京营节度之子,非但武功骑射不错,甚至文才方面,更是惊艳一方。
时有京城四公子,宁荣两座国公府第的贾家就出了一个,便是文武双全的贾敬。
当时贾敬在贾家,远非贾赦、贾政之流可比,贾家同代人中,可谓无人能比。
所有人都以为,贾敬将来必能光耀门楣,不辱祖宗功业,甚至还能发扬光大。
因为贾敬当时,颇得老义忠亲王,也就是景初年间东宫的器重。
若非贾敬坚持科甲出身,以正途入东宫为官,义忠亲王早就征辟他入东宫为官了。
即便未曾为官,贾敬当年也可随意出入东宫,甚至传言他还可与义忠亲王同车而行,同榻而卧。
是时,便是荣国公贾代善,都对这位东府长侄另眼相看。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东府之势,绝非后来的西府可比。
直到景初十四年,这一年,贾敬高中进士,但也是这一年,义忠亲王坏了事,从朝野称赞的贤太子,突然遭圈禁被废,并于三年后很快就病殁了。
一代贤明东宫,被贬成为义忠亲王,郁郁而终。
自此,贾敬虽名列皇榜,却拒不入仕,甚至连祖宗家业也不就,直接让其子贾珍袭了爵。
他自己则出了城,在道观里出世修道,再不问世间俗事。
这样的忠义,在景初年间时,不止朝野清流,连隆安帝都颇有几分敬重。
但是,等到皇位落到隆安帝身上时,处境不同,地位不同后,再看此人,就怎么看怎么刺眼了。
莫非此辈以为,这位子只能义忠亲王坐,他隆安帝却坐不得?
无知之辈,以为朕之德行,不配为帝?
所以,对于贾敬,隆安帝当初生出的好感一朝丧尽,到后来听说修道修的走火入魔,就唯有嘲讽了。
顿了顿,他问道:“可得善终否?”
宁国府一脉,贾珍暴毙,贾蓉惨死,若是连贾敬都横死,那这一支的风水,就真不算怎么好了……
戴权忙回道:“是吞服金丹过多,烧胀而殁。”
这个死因,倒是和太上皇一模一样……
隆安帝眉头皱了皱,也不知想到了甚么,沉默稍许后道:“罢了,前儿才打了人家廷杖,有些冤枉了那个混帐行子,今儿朕给他个体面罢。传旨: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
听到这等恩典,戴权眼角抽了抽,心里打定主意,让戴缑这二年来最好躲着贾家走。
最起码,林如海不死,别去招惹贾蔷。
刚念及此人,就听有黄门入殿内传奏:“文渊阁大学士林如海求见!”
隆安帝忙让宣入,又让戴权亲自备坐。
等林如海谢过皇恩落座后,隆安帝皱眉道:“本就瘦的不成模样,如今怎又比先前还瘦了?”
林如海笑了笑,道:“皇上不必担忧,臣这身子骨,虽久病多年,但臣料想,总还能再坚持五年。不见新政大行天下,臣岂能撒手?”
隆安帝闻言,心里宽松了稍许,但仍未满意,道:“五年?如此大业,便是十年仍显匆忙,五年如何能够?爱卿好生保养身子,朕还要倚重多年呢。”
林如海笑道:“臣自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皇上也不必着急。天下英才无数,如恒河之沙。如今圣天子在上,新政大行时,自有无数英才显现。江山代有才人出,一辈新人换旧人,才是正道。如臣这般老朽,得用时,就该效死命为君上,为社稷,不好惜一时之力。待病弱无能时,该退时就该退。恋栈不去,反倒成了朝廷之累赘,亦非社稷之福。
朝中如今多有老朽之辈,虽无大过,却也无大功。他们本身,也只求无功无过,占着位置不为事。居然还能养出清望来……臣以为,此非正道。”
隆安帝闻言,看着林如海道:“此等情形,爱卿便是不说,朕也看得到。可又有何计可施?爱卿若是身子骨壮实,朕就将吏部分与爱卿掌着。可如今一个户部,就让爱卿如此操劳。朕岂能再赋重差?”
林如海呵呵笑道:“臣岂敢生出贪婪之心?只是臣从户部邸报中看到,今岁两江、鄂、皖、陕、晋等地,形势都在向好。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人,不愧是当世名臣!尤其是近二月来,手笔越来越大。更难得的是,不拘一格用人才。很是提拔了一批可用之人,看起来,也是效果不俗。臣寻思着,若是今岁夏秋之后,果真这数省之地安靖平稳,是否可调诸位贤臣入京?”
见隆安帝有些迟疑,林如海笑道:“不瞒皇上,臣也是有些私心的。”
隆安帝惊喜笑道:“爱卿也有私心?朕却从来不知,爱卿也会有私心。”
林如海苦笑道:“臣为相之后,公务之重,每日剧增!若军机处诸大臣同心协力倒也罢,偏其他诸大人的想法,仍是景初年间那些路数。寅吃卯粮,先谋官绅之福,而后才念百姓之民生。国库里稍微有点银子,倒先张罗着补百官多年前的欠俸和宗室的禄米。整日里勾心斗角,臣能为有限,独木难支。这种事,皇上又不好出面。所以,想请几个霸道些的同僚回来帮帮场子。”
这些事隆安帝早就心知肚明,听到林如海的诉苦,哈哈大笑出声,道:“爱卿哪里是能为有限,不过是爱卿出身四世列侯之家,读书传礼,一身君子之气,这才让人欺负了去。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人,却一个比一个霸道。有他们在,爱卿倒是的确不复担忧这等扯平事。”
隆安帝高兴的当然不是这样肤浅的小事,而是林如海不专权,不揽权。
韩彬等人不归,每多一日,林如海往朝中各处安插的人手,便多一分。
不是他想安插,而是为了办事,不得不安插。
隆安帝非但不会阻拦,还会鼓舞甚至相助这种做派。
韩彬等人若是三年不归,那即便不会满朝皆林臣,至少也会落个林半朝的美名。
到那时,即便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人归来,也未必能与林如海抗衡。
如今林如海能主动催着请他们速归,至少这份心意,这个表态,让隆安帝十分满意。
隆安帝看着林如海笑道:“原还想给爱卿一个惊喜,既然爱卿说了,那朕就给爱卿交个底。韩彬、李晗、张谷、左骧等人最少还要等半年光景才能回京,他们各自所在的位置都十分要紧,未安稳妥当,不敢轻离。但窦现,呵呵,再有月余,就该回京了!如何,窦现窦广德的脾性,爱卿总该知道罢?”
林如海闻言果然高兴道:“若是窦广德回京,臣之烦恼,必不再忧矣。”
韩彬等人的脾性已算是刚烈,但是却都没有窦现的脾气大,窦现之刚正暴烈,早在当年为巡城御史,却敢当街殴打劝阻未果,纵马驰街的宗室亲王时,就闻名天下了!
此人之霸道,便是韩彬都头疼不已。
却不知率先将此人调回京,是否有一箭双雕之意……
……
宁安堂上。
贾蔷面带哀容,双眼红肿,面上泪痕极深……
晴雯这小浪蹄子,多半是在记恨昨夜他和香菱夜不归宿之事,所以给他准备的生姜里,掺杂了芥末和大蒜。
让他想止住眼泪都难……
一众贾族中人,黑压压的一大片,贾蔷让他们挨个看过贾敬遗体后,“悲泣”道:“修道炼丹之害,都看在眼里了?太爷是长辈,我作为晚辈,虽百般哭求,甚至跪求,请他们停止炼丹修玄,他老人家始终不听,以致今日之果。但从今往后,贾家哪个再敢碰这些,就莫怪我这个族长不近情面。唉,我……悲伤过度,头晕无力,难以操持丧事。今将丧事,全权委托于政太爷和芸哥儿。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体谅。”
众人:“……”
如今贾族上下,敢跳脚的都送去辽东了,留下的,都是识时务之辈,谁敢多说甚么?
只贾政有些头疼道:“蔷哥儿,其他的世交亲旧登门祭吊倒也罢了,可四王八公之门,或是宗室王亲若来,多半要寻你……”
贾蔷苦恼叹道:“果真如此,虽身在病中,亦不敢推诿。”
贾政点头道:“如此就好。”
随后,贾蔷借故头晕,就回了内宅。
贾敬已经成了过去式,大房一脉也彻底成了往日之声,连余音也未留下。
从今往后,贾蔷便是宁国府唯一的男主人了!
正当他准备去寻晴雯算账时,却见不知何时,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并李纨、凤姐儿等人,早就在后宅中堂落座了。
王夫人看起来彻底没了往日的那抹焦躁,眉眼间满满都是佛意。
邢夫人伙同贾赦敲诈贾琏五千两银子和三个庄子未果,还被威胁要送去甘肃镇吃沙子后,也老实下来,看起来亦是人畜无害的样子。
贾母先看到贾蔷那副悲容,唬了一跳,忙道:“怎哭成这样?”
怎么看也不像有这副孝心的人啊!
凤姐儿含笑上前,轻轻嗅了嗅,没好气道:“姜蒜擦多了!”
贾蔷啧了声,嫌弃她一眼,不理她,问贾母道:“老太太怎过来了?”
贾母没好气道:“我不过来,一会儿各府诰命来吊丧,你准备让哪个去接待?若是玉儿早些嫁进门儿来,你求我也不来!这一遭,又得耽搁一年。再者,内宅里没人张罗更不行。”
贾蔷笑了笑,道:“若如此,老太太将二婶婶借过来,有她和尤氏在,也就没差了。”
贾母笑道:“你要求人,就自己开口。你二婶婶若能忙得过来,就过来帮你。正好平丫头也在,她主仆俩最是契合。”
贾蔷闻言点头赞同道:“她二人确实契合……不过平儿现在可不是二婶婶的婢女了,她俩一起长大,情同姊妹,往后就当姊妹罢。”
凤姐儿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羞恼,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咬牙道:“这也是求人的态度?少做你的白日梦了!”
贾母也不理这二人斗嘴,忽想起来,问贾蔷道:“对了,你不在前面迎客,进里面做甚么?”
贾蔷摇头道:“我悲思太过,伤了神,折腾不去了,回来修养一二。前面已经托付给二老爷和芸哥儿去打理了……”
贾母气笑道:“世上还有你这样的道理?我就不信,你能落得个清闲。”
话音刚落,就见吴嬷嬷急急从外面进来,先与贾母见了一礼后,对贾蔷道:“侯爷,前面打发人来,说恪和郡王来了,还带着宫里的旨意。”
贾蔷无语,贾母却得意的不得了,笑道:“还不快去?如今东府只你一个,凭你怎样奸猾,也甭想偷这个懒。”
贾蔷还未出门,又听身后贾母叮嘱凤姐儿道:“这几日你就别回西边儿去了,好生在这边帮忙。不过,让尤氏还是少露面的好。你同她说,就是我说的,丧期让她养病罢。”这样的大事常露面,也就真的成了贾蔷的尊长了。贾母都觉得她不配……
凤姐儿迟疑道:“没尤大嫂子相助,我一人怕应付不过来。”
贾母好笑道:“平日里何曾听你伏过软?再说,有平儿那蹄子帮你分担,必不会有事。行了,你自去张罗着罢。有诰命来,就打发到这边来。”
凤姐儿闻言,这才笑着应下,出去开始主持起内宅事来……
……
PS:这章发出来时,我已经在飞机上了。昨天晚上请了岳父一大家子吃饭,闹的太晚了,写到很晚才写完这一章,第二章实在没法子,只能到重庆后,下了飞机再写,尽可能在九点前写出来,最迟不会超过十一点,望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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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借刀杀人
宁安堂宣了旨意后,在一片颂圣隆恩中,李暄面无表情的让贾蔷领他去了清净地。
到了东路院前厅,李暄就换了嘴脸,啧啧出声羡慕道:“好小伙儿,好小伙儿,往后你可爽了!这么大座国公府里,就你一个当家的,谁也管不到你,想做什么做什么!爷府上还有父皇派的王长史和母后派的教引嬷嬷,不敢放开了顽耍……怎么样,上回送你的奶嬷嬷,如今总敢收了罢?嘎嘎!”
贾蔷比了根中指,随后懒散的坐在椅子上,动作有些轻柔。
李暄见了差点没笑死,幸灾乐祸道:“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落吧?瞧瞧爷,昨儿就好了!宫里老供奉配的上好的棍伤药,专治这个。怎么样,求求爷,爷赏你一些!”
贾蔷懒得搭理,垂着眼帘挑着眉头嘿的一笑,道:“我那伤早就好了,这是昨儿骑马骑的。新得的那匹夜照玉狮子真是好马啊!我骑了一天也没骑够,又快又稳!配得上我大燕赵子龙的名头!这白马银鞍,这少年英雄!啧啧啧!”
李暄闻言,脸都黑了,咬牙骂道:“好你个下流种子!占了爷的马,还来炫耀!不当人子,不当人子!”不过骂完,他又嘿嘿笑道:“你以为,夜照玉狮子就是最好的马?瞧你那眼力见儿!呸!去瞧瞧,爷现在骑的是甚么马?黄骠马!!黄骠马,比夜照玉狮子还好!爷跟你说……”
没等他吹完,却见李用进来秉道::“侯爷,尹家二老爷和五爷来了。”
贾蔷还未开口,李暄就忙笑道:“快请了来,快请了来!在前面做甚么,一点也不好玩!”
又见贾蔷点了点头,李用便出门而去,未几归来,引着尹朝和尹浩进来。
贾蔷忙上前见礼道:“二老爷和五哥到来,原该远迎,只是王爷一味不许,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心思……”
“好你个奸诈小贼!你何曾说过要去接舅舅和小四儿他们?无耻之徒,看打!”
说着,朝贾蔷挥去拳头。
宫中皇子皆有拳脚师傅,李暄的拳脚很不赖。只可惜,他遇到的是一个吃饭就能长气力的开挂男。
李暄一拳劈来,贾蔷单手接住,反握住其拳,任李暄挣扎而挣不脱。
一旁尹朝见之心喜,也挥动老拳攻向贾蔷,不料贾蔷如法炮制,将尹朝的拳也握住,虽使劲气力挣扎的面红耳赤也挣不脱。
见火候差不多,贾蔷放开了正朝尹浩怒吼,让尹浩也出手的李暄和尹朝,贾蔷微笑道:“得罪了。”
尹朝面色惊疑不定的看着贾蔷,奇道:“你怎这样好的身手?林如海还教你拳法?”
贾蔷:“……”
李暄不伏:“要不是今儿来的急没吃饭,贾蔷岂是我的对手?”
一直没出声的尹浩笑道:“老太太就是担心你今儿在这胡闹,才让老爷和我来看看,王爷若没甚大事,就随我们回去罢。”
李暄忙道:“怎没大事?你忘了,那马车行的事也该张罗起来了。”
尹浩闻言,看向贾蔷,贾蔷点点头道:“这一次守孝一年,公务也没多少,主要忙马车行的事。不过倒不必今日就来商议吧?”
李暄嘎嘎笑道:“今儿是好日子,吉利!左右你也告了假,没甚人打扰你,就今儿个!”
李暄话音刚落,却见李用复来,禀道:“侯爷,镇国公府、理国公府、修国公府等诸公侯府第的老爷来了,要见侯爷您!”
贾蔷看了李暄一眼后,呵呵笑道:“请来。”
李用去后,尹浩再劝道:“王爷,今日蔷哥儿必然繁忙,有事过两日再来罢。”
李暄虽不死心,却也不愿同牛继宗、柳芳等人来往交道,用胳膊勾住贾蔷的脖子,恶狠狠道:“三日后我和小四儿再来,马车行不能再等了。”
贾蔷没所谓的“嗯”了声,就送三人出去。
正好见牛继宗等十来人进来,看到李暄和贾蔷勾肩搭背相互嘲讽损骂后,都大吃一惊。
李暄也不要他们见礼,等贾蔷略略交代一句,让李用先引着他们入前厅后,就勒着贾蔷的脖颈,拉着往外走,还警告道:“你把爷的夜照玉狮子给摸了去,这匹黄骠马是我从父皇那里好赖磨过来的,你再敢打这匹马的主意,爷再不饶你!”
尹朝也没有和牛继宗、柳芳等人说甚么,也不顾及身份辈分,掺和进去道:“小五,蔷哥儿,别看你们又是夜照玉狮子,又是黄骠马,我却觉着根本比不过我的枣红马!过两日,咱们出城去赛一场怎样?谁输了谁请东道!”
看着贾蔷与李暄、尹朝远去的背影,柳芳啧啧叹道:“谁说生的好没用?若能生成宁侯这般,也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嘿,几十年的富贵就算稳妥了!”
谢鲸笑道:“有的人,岂不就是天生富贵?贾家有气运在,宁荣二公后,又出了位荣国公,这一代多半要出一位宁国公。只要出来一个,便能延续几十年的富贵。就是不知,咱们这几家,何时才能出个这样的人物!真论起来,咱们祖上也都不差!”
其他人笑骂道:“非天时地利人和,难复贾家之境况。罢了,开国一脉能有一个这样的,就已经不容易了。”
一行人往前厅去等候,一盏茶功夫后,贾蔷回来,众人起身相迎。
算了算,打上回封侯宴后,众人已有月余未会见贾蔷。
贾蔷让众人落座后,牛继宗最先惭愧道:“少了二人。”
原本约定和贾家共同进退的十二家,有两家终究被元平功臣一脉给拉拢了去。
贾蔷却不在意的摆手笑道:“这是好事,牛伯爷没甚可自责的。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兵部之事?”
如今神京官场上,最着紧之事无过于京察。
不止一两个评察中下、下下的官员被免,而是数以百计不称职的官员,被清扫罢官,一片哀嚎。
文官如此,武将也不曾好到哪去。
新上任的两位兵部侍郎,携二十年戍边之功,坐镇兵部,开始查验京畿之地各大营的军备和操练情况。
两人一为伯爷,一为武侯,常年在九边戍边,莫说人情世故,怕是早已连怎么笑都忘了,真正的铁面无私。
都中人是如何确认两人性情的?便是从二人丝毫不给大皇子宝郡王李景面子起……
从二人和李景撕破脸皮后,兵部再无人敢与二人掣肘。
睢阳伯张汉清,吴阳侯孙万千。
二人本是元平功臣,又有军功在身。
在军中,其他一切都是扯淡,唯有军功才是最大的资历!
再加上有赵国公姜铎的鼎力支持,所以二人在兵部很快就打开了局面。
他们打开了局面,却苦了丰台大营。
牛继宗他们连起码的底盘还未打牢,更别说军备和出操了。
近旬日来,几次受到兵部行文训斥,苦不堪言。
偏他们还没法抱怨甚么,因为不止丰台大营,其他元平功臣掌控的十二团营,同样没被放过,只是没丰台大营这么惨罢了。
此刻听闻贾蔷笑言,牛继宗等人无不苦笑连连。
贾蔷却道:“我有一想法,未必规正,诸位不妨先听听。”
牛继宗等人自然希望借助贾蔷在宫中的圣眷,替他们争半年时间,不过这种话不好明说,既然贾蔷有主意,他们自然愿意先洗耳恭听。
贾蔷笑了笑,道:“以如今开国一脉的底蕴,想和元平一系争锋,绝无可能。而丰台大营原是元平系最扎实的基本盘之一,赵国公世子姜保一手带了十来年,虽然姜保去位,十二营主将也换了人,可再下面的各级将校仍是对方的人。针插不入,水泼不进。诸位想彻底掌控,别说一年半载,没有二三年功夫慢慢的磨,根本不可能。”
贾蔷之言,登时引起一片共鸣。
“元平那边一个个都是土狗肏的,明面上离开了,背地里一直暗中指使那群反叛肏的拖后腿。”
“那些人不是假坏,是真坏!又都是一群老兵油子,虽然使坏,却全都避开了军法,实在苦恼。”
“不少人背景还不浅,果真强拿下打死打残了,打起官司来,都不好交代。”
“确实窝囊!”
贾蔷耐心的听着这一道道抱怨声,笑了笑,道:“我并不懂的带兵,也不通兵法。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我想着,何不用借刀杀人之计?”
牛继宗、柳芳、谢鲸等人皆是半辈子在军伍中打熬之辈,或许才能不如元平那边顶尖人物惊艳,但也非庸辈,听闻“借刀杀人”四个字,立刻反应过来,一个个登时眼睛明亮起来。
牛继宗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大喝一声:“好!好!!”
柳芳也是放声大笑,道:“蠢了,蠢了!他娘的,竟忘了此计,实在不该!”
借兵部之刀,杀丰台大营里不听话的刺头,岂非妙哉?!
不过,也有迟疑的:“那些将校都是根基力量,若是裁撤的少了,没甚用处。可若杀的多了,丰台大营岂不是愈发势弱?”
贾蔷淡淡笑道:“根基不稳,一切都是虚谈。即便在这个架子上坐大,人家一个反手,也不过为别人做嫁衣!”
牛继宗大声道:“就按此计办,回头就将各自手下的刺头都摸清楚,这一回,咱们也学一学赵国公那个老骨头,把刀往自己身上狠砍!往死里砍!”
定下大方向策略后,气氛就轻快许多了。
国丧之后,万象楼重新开张,生意火爆到让这几家惊喜!这会儿说起来,一个个欢喜不已。
又过了会儿,王子腾也来了。只是王子腾这个上官,与牛继宗等人相处起来,仍有些不大契合。很显然,牛继宗等人对王子腾堂堂一兵部尚书,结果卵用没有,很瞧不上眼。
若非贾蔷一直支持,王子腾某种意义上代表贾家在台面上的势力,牛继宗等人怎么甘愿屈居于其下?
王子腾自然看得明白这个形势,因此也愈发看重和贾家的关系。
一整天纷纷扰扰,一直到入夜后,除了前院的和尚道士在做法事外,后宅终于安静了下来。
贾蔷有些疲惫的往回走,还未到小院,正好看到对面凤姐儿和平儿结伴走来,一似神仙妃子,一似山中茶花,看到她们,仿佛这夜色,都为之明亮几分……
PS:这章大半是在飞机上码的,明天开始好好码字还债和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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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绣衣卫指挥使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
赵国公姜铎从朝里回来时,天色已经黑透。
老头儿看起来,老态愈发明显。
也是,打景初二十年至今,十六七年来,加一起忙活的功夫,都没这数月来折腾的狠。
实在是如今军中的势态,他这把老骨头不亲自出面,已经压不住了。
往自己身上砍杀的太狠,反弹也非一般人能压得起。
但效果却很好,至少已经到了隆安帝亲口与他流露出话风,感其功深,将来不仅要配享太庙,永伴君侧,还要晋封王爵!
当然,是在死后配享太庙时,才封王爵。
封王爵姜铎并不很在意,大燕本就有四大郡王,如今不过是空壳子。
且非军功所封,连世袭都不能,只封一代,不过是个虚名罢。
可配享太庙,却真真让姜铎这样的老狐狸,都心动到无法控制。
死后被供在家庙里,只能享受后世子孙的香火供奉。
而配享太庙,是要享受后世之君,宗室诸王、武勋亲贵、文武大臣乃至天下黎庶万民的香火供奉!
这,才叫真正的与国同戚!!
自大燕开国以来,还未有一人能享如此境遇。
哪怕姜铎心知肚明,隆安帝这是在千金买马骨,只是为了掌军权!
可那又如何?
越是如此,姜铎才越会放心,隆安帝不会食言而肥!
树立了姜家这个典型,难道还怕其他人不会拼命效仿,为天家尽忠?
激动啊!
也没想到,宫里那位会下如此血本!
果然是个雄才大略,有莫大抱负之君!
既然如此,姜铎不介意将这条老命卖给天家。
为了他自己,更为了姜家!
虽然血洗军方压力颇大,但姜铎依旧干的顺心顺意。
只是让老头儿恼火的是,在外面干的虽辛苦却顺心,回到家里该歇息了,反倒让他窝心起来。
姜老头儿看着幼孙姜林,忍了又忍,本想在孙媳面前给他留些体面,可等他说完在贾家的表现时,实在没忍住,一口浓痰啐他身上,骂道:“老子就算肏条母狗,生出来的顽意儿也比你强!你个球攮的下流种子,白跟老子学了几年,平日里倒也人五人六的像回事,怎一到办正经事时,脑子里就屙满了屎?你果真就看不出,贾家那小杂种故意亲近你媳妇,便是为了激怒你?你但凡有一点男子汉气度,但凡多信你媳妇一分,也不至于让人当狗一样溜着耍!过来,站过来!”
姜林被骂的面红耳赤,羞愧的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尤其还在爱妻面前。
可又不敢不听祖父的话,以膝行至榻前,结果被姜铎脱了鞋,朝头上狠敲了几下。
听着祖父粗喘的声音,姜林落泪哀求道:“老祖宗要打要啐容易,只别累坏了身子骨,若如此,孙儿也无脸活在世上了。”
甄氏也落着泪,上前跪求道:“都是因为孙妇之过,惹得祖父大人费心。孙妇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原是无福之人,若再累得祖父恼怒伤身,累得夫君受责,孙妇再无面目苟活于世……”
姜铎闻言,缓了缓后摆手道:“丫头不必多说,姜林这个畜生,我没把他打死,就是看在他还有一份孝心,也有一分担当的份上。他和贾家那野小子闹的那样僵,也肯上门去求份人情,可见他对你是有真心真意的。如此就好,连对自己老婆都不用心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丫头放心,你娘家出了事,咱们齐心合力想法子,尽可能的去帮。果真帮不得所有人,总也要把内眷保住才是。丫头,我累了,你去厨房给我备一碗参汤来罢。”
甄氏闻言,真真是感动的无以名状,泪流满面连连应下后,往厨房去了。
等甄氏走后,姜铎看着姜林啐骂道:“看清楚了,你若有老子一成能为,也不至于被贾家那小野种打的乱了分寸!也是奇了,到底你是老子的种,还是他是老子的种?怎么那小畜生的手段,和老子这么像?”
顿了顿又问道:“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林今日已经想了一天了,现在得问,忙道:“祖父,孙儿以为,贾蔷此人有虎狼之心,若只是求情让他出手,是断无可能的。所以,孙儿想和他赌一场!”
“怎么赌?”
姜铎问道。
姜林沉声道:“三日后,贾家西斜街太平会馆东路院的擂台又要开了,孙儿想带人,挑了他的擂台,逼贾蔷出手!”
……
翌日晌午。
宁府前厅。
贾蔷扶了扶腰,看着贾芸道:“徐仲鸾那小子,近来支取了不少银子?”
贾芸脸色凝重,点头道:“徐臻不到一个月,就用去了五万两银子。我看他这还没完,还在大把往外洒钱。”
贾蔷点了点头,看向另一边坐着的人齐筠,道:“他问你借了不少人?”
齐筠笑了笑,但笑容不复往日之潇洒,点头道:“都快把我带来的人借空了,那小子是个人精,太上皇驾崩景阳钟连响八十一下那晚,他就跑到我府上不走了。”
这话,就很有深意了。
齐家之祖齐太忠,将扬州经营成了齐家自留地,铁桶一般,集齐韩半山和林如海两大当世名臣,还借着贾蔷太上皇钦点良臣的名号,才将扬州撕破了一道口子。
即便如此,齐家仍能全身而退。
凭借的是甚么?
无外乎齐太忠与太上皇数十年来布衣、帝王之间的这份交情!
这份格外不同的交情,使得太上皇对齐家另眼相看,对齐筠也多了份超出君臣之间的情分。
这份情分,甚至远比贾蔷那个所谓的太上皇良臣靠谱的多。
也因为这一点,齐筠才能在京城虎狼龙蛇环伺之地,将万宝楼、万香楼开遍都中。
只是,太上皇在时他可地位超然。
太上皇驾崩之时,齐家的这份超然也就轰然倒塌。
即便齐家和荆朝云都有几分交情,但明白人心里都清楚,荆朝云虽谈不上自身难保,但也算是半个泥菩萨了。
哪有余力来维持齐家的这份超然?
所以,齐筠近来的日子,绝对算不上好过。
即便还没有人来动真格的,但若说没人惦记着他,那才叫笑话。
那些人之所以还没动手,唯一的缘由,就是忌惮齐筠是随贾蔷、林如海一道进京的。
而齐家和贾蔷捆绑之深,也不算秘密。
听闻齐筠试探之言,贾蔷笑骂道:“你少在这皮里阳秋的!我明白告诉你,这月余来,往我这边打招呼,想说动我一起瓜分齐家的人,不少于八家!背后有二三家,就是你们齐家一直上供的那些高门。要不是我让人直接按住打了板子轰走了,你这会儿已经在大牢里待着了。好好做你的事,少胡思乱想,我早先和你祖父有盟约,贾家不倒,齐家便倒不了。果真有上门闹事的,你放开了让他们拿,让他们打砸。回头不让他们翻倍吐出,我赔你!”
齐筠一直看着贾蔷,终于得闻了最想听到的话后,心里也是暖和,咂摸了下嘴,啧了声道:“也不怪我心忧,周围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只这半月,寻我借银子的都不知多少。嘿!”
贾蔷皱眉道:“借出去多少?”
齐筠伸出一只手来,苦笑道:“五万两,但我估摸着,明日会更多。”
贾蔷冷笑一声道:“把借家的名单给我。”
齐筠迟疑了下,摆手道:“算了,都是一些背景深厚的主儿,为了些银子得罪死了,也不值当。我就是来求个主意,怎么才能免了此事。长期下去,金山也被借空了……”
贾蔷问贾芸道:“明儿你得闲?”
贾芸苦笑道:“我得哪门子的闲?不算会馆那边,只这边府上的丧礼,我都忙的睡觉的功夫也没有。”
听老好人贾芸都抱怨起来,贾蔷干笑了声,最后苦思无果,只能道:“罢了,明儿我去一趟罢。”
齐筠闻言唬了一跳,道:“你这正承重孝呢,如何走得开?”
贾蔷呵了声,道:“不如此,又怎么能让那些人看出我庇佑齐家的决心?你家老爷子在扬州保我凤凰岛的安危也并不轻松,天下那么多布号,背后有根底的不知多少,都想往那岛上去探究个明白。齐家太爷做到了,我若做不到,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齐筠闻言,沉吟稍许后,笑了笑道:“罢了罢了,原还想躲在后面偷师,落个清闲。谁能想到,太上皇会这样早就龙御归天?时也命也。侯爷若是有甚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尽一份力罢。”
交情都是相互的,且贾蔷说的很明白,庇佑齐筠齐家,是因为和齐太忠做了交易。
齐家保护扬州凤凰岛的周全,贾蔷庇佑齐家的周全。
但齐筠心里很明白,这个交易,最多只能做到齐太忠合眼那一天为止。
过了之后,两家便算是两清了。
再之后,齐家在海外到底能不能开拓出一片天地来,来不来得及,以及齐家的家业能不能转移出去,都是两说。
若是能在齐太忠活着的时候就能办妥,那一切都好说。
若不能,那齐家将危矣。
所以,齐家又怎么指望齐太忠一人和贾蔷的交易?
齐太忠将齐筠打发入京,原就是为了让他和贾蔷,结下一份香火情来。
而贾蔷见齐筠终于愿意相投,也是大喜过望。
如今他不缺金银,有林如海相助的那二十万两做周转,国丧后各处门号也都开始重新赚银子,他不缺钱。
但却极缺可托付方面的人才!
齐筠显然就是这样难得的人才,贾蔷笑道:“早就等德昂兄松口了!我有一重要事,非德昂兄不能为之!”
齐筠闻言,正要问是甚么事,却见管家李用和商卓一并过来,商卓沉声道:“侯爷,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在门外求见!”
绣衣卫指挥使魏永?
这个在田傅之后,被隆安帝简拔重用的鹰犬,最近可是出了不少风头,凡其亲自登门之族,无不被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这条恶狗,跑贾家来做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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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天下奇毒!
李用、商卓将人领来见了礼后,端坐主位的贾蔷面色淡漠,目光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从未打过交道的人,奇道:“魏指挥使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魏永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中年书生,身上也未穿官袍,而是一件素服。
以他三品官身,又是隆安帝信臣的身份,却先对贾蔷见礼,可见其修养之深,换句话说,可见其城府之深。
听闻贾蔷开门见山的询问,魏永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道:“今日下官前来,除却祭拜一番以略表心意外,还有一事,想请教宁侯。”
贾蔷闻言,脸色愈发淡漠,眼中目光也瞬间清冷下来,他森然的看着魏永,想不明白道:“是谁给你的胆子,这样的日子跑来本侯府上,问询本侯?你狗肏的活腻了?”
此言一出,李婧、商卓一左一右围住魏永,手扶腰刀。
魏永闻言,面上却不见丝毫恐慌,只拱手微笑道:“宁侯实在误会了,若无上意,下官岂敢随意叨扰一位国侯?”
贾蔷闻言心头一震,皱眉道:“你是说宫里传旨意给你,让你来问我的话?”
魏永笑道:“不是问宁侯的话,真的只是请教宁侯。”
贾蔷心中多少有数,侧眸道:“请教我甚么?”
魏永脸上笑容敛去,道:“宁侯,近日有人检举,津门直隶总督行辕内,常有西洋番人出现。直隶总督朱世杰患有风邪,常头疼难忍,据说原本来乞骸骨致仕的折子都准备好了。但其子朱源南下,不知从何处寻来五六个金发碧眼的西洋番鬼,用了一种奇药,竟然治好了朱世杰。”
贾蔷闻言皱眉道:“真的假的?眼下西洋番医除了金鸡纳霜和外科解剖有些亮点外,大多数压根儿都是胡扯。他们治头疾,怕只是放血罢?”
魏永闻言,轻声道:“并非如此,他们用的,是一种名叫‘巴拉高利’的药。此药有神效,朱总督犯头疾时,只需服用下此药后,片刻之后便解头疾。”
“巴拉高利?”
贾蔷对这个名字没太多印象,但又总觉得有些熟悉。
反复念叨了几句后,他面色突然大变,想起这是甚么东西了,瞳孔剧烈收缩,厉声道:“不好!那东西乃是控制人心的恶魔之药!是天下奇毒!”
魏永闻言,也唬了一跳,变了面色道:“宁侯知道此物?”
贾蔷吸了口凉气,他怎能忘记这个曾经几乎灭亡了中华民族劳什骨子顽意儿!
思量稍许后,贾蔷将鸦片的种种恶毒之处说了遍。
魏永越听面色越难看,他都不敢想象,堂堂大燕的直隶总督,天下督抚之首,会被洋鬼子当狗一样控制的场景。
不过,说到最后,贾蔷又稍微解释了下:“蛮夷荒唐,眼下他们自身还不知此物有多毒。在他们国内,也还未禁止贩卖此物。甚至不少人,为了让家里婴孩安静,就往婴孩的鲜乳中放一片所谓的‘巴拉高利’。他们的贵族、画家、诗人等,也好吸食此物。但是,虽如此,大燕也绝不允许有一箱鸦片流入民间。魏大人,本侯身上戴有重孝,不便进宫。你去禀明皇上,将此事说明白,先将直隶总督府的那些洋人拿下,再在他们身上试一试鸦片的危害是真是假。也别用大燕的死囚,即便是死囚,本侯也不愿大燕子民,沾染上分毫这等顽意儿。查清楚,反敢贩卖此物者,一律杀无赦!!”
魏永听闻贾蔷之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再不多言,拱手一礼后,阔步离去。
看着这位天子爪牙的背影,贾蔷眉头皱起。
倒不是担忧此人,而是担心若是此时发生鸦片战争,那大燕拿甚么去挡?
只靠三大火器营么?
不过,再想想前世那两次鸦片战争的起因,是因为中国阻挡那些狗东西在国内大肆贩卖鸦片,阻挡他们发财所致。
眼下大燕境内还没多少,西洋鬼子还未尝到甜头,想来还不至于于万里之外发动战争。
还有时间,还有时间……
……
“兄弟啊!”
“我苦命的兄弟啊!!”
贾蔷小院内,送走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后,贾蔷和齐筠、贾芸吃了顿素餐,商议了一个多时辰的事,刚回小院准备睡一觉歇一歇,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道鬼哭狼嚎的号丧声。
这让刚服侍贾蔷躺下的晴雯恨的牙根儿疼,若非这是外男的声音,她早端一盆水泼出去了。
可又有几个外男,能走到这里来?
贾蔷也是奇怪,坐起身来道:“他怎么来了?”
晴雯气鼓鼓的从陪榻上站起来,整理好衣衫,三两步走出去道:“我们爷睡下了!”
“啊?我的兄弟啊,你都到这个地步,连床也起不来了么?”
“好兄弟!哥哥来看你了!你好惨哇!”
晴雯气的差点没仰倒过去,贾蔷从后面出来,看到满面羞愧几无地容身的宝钗和气鼓鼓瞪晴雯的莺儿,笑道:“薛妹妹这是被你哥哥闹的没法子了罢?”
说着,上前从宝钗手里接过薛蟠,一只手提溜着他的衣裳,扶稳了他。
宝钗苦笑不已,道:“哥哥在家听说东府出了丧事,蔷哥哥因伤心过度病倒了,便死活闹着要来。我和妈都劝不听,说爬也要爬来。没法子,只能送了过来……叨扰蔷哥哥了。”
贾蔷看着宝钗肤白若雪,明眸善睐,眼中满是歉意,心里狐疑,肥头大耳的薛蟠果真和娴静如梨花的宝钗是亲兄妹?
面上摆手笑道:“不相干的。”
又见薛蟠还想扑过来大哭,没好气的一手支开他,道:“差不多行了,这刚才能下炕,少折腾些。”
薛蟠也不装了,乐哈哈笑道:“好兄弟,哥哥我终于能下炕了!我的祖宗诶,可差点没把我憋闷死!”
贾蔷也不多言,让三人往里面坐。
晴雯虽恼,却还是送上香茶来。
薛蟠懂规矩,自己兄弟的房里人,也不多看一眼,只是好奇问道:“香菱呢?她还是我送给你的,如今我这媒人来了,她也不来谢我?”
贾蔷摇头道:“她被二婶婶和平儿拉去当帮手了,如今府上乱糟糟的,人手不够使。”
薛蟠“啧”了声,笑道:“人手不够使,怎不来寻我妹妹帮忙?”
“哥哥!”
宝钗闻言俏脸血红,怒啐一声道:“哥哥再胡说,就随我们回家罢!”
薛蟠见宝钗果然生气了,忙伏输道:“好好好!我不多说,我不多说……我的意思是,反正你早晚都要住这边来,早一日晚一日又有甚么……”
“你还浑说!”
宝钗气的恨不能撕了薛蟠这张破嘴!
她是早晚要住这边,可那是给长乐郡主当才人赞善,当的是女官,那能一样么?
喝住薛蟠后,宝钗又道:“蔷哥哥这几日劳累的紧,哥哥还是不要多叨扰才是。不如先回去修养,等过些时日,再过来探望。”
薛蟠哪里肯,不过也看出了贾蔷似是有些疲惫,便劝道:“左右不过死了一个老杂毛,兄弟你意思意思得了……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这也不让说,那也不让说,一点没趣味。”抱怨完宝钗后,薛蟠道出了来这边的目的:“花解语如今住哪边儿来着?我也能下床了,想去探望探望她。”
贾蔷闻言一挑眉尖,提醒道:“你去倒是不妨,可薛妹妹去不得。”
薛蟠忙高兴道:“这我自然明白,我把她放你这,等我回来了,再一并家去,不然我妈又啰嗦我。”
贾蔷笑道:“你和我说不着,你能说服薛妹妹应下就去,说服不了,就不去。”
不想薛蟠嘎嘎笑道:“这还用你说,来时我就求了几百遭,早就说好了!不过蔷哥儿,让我的好妹妹先在你这待半日,等我回来后再一并家去,可不能让我妈知道了!快快快,快打发人送我去那边!”
贾蔷见宝钗垂着螓首不语,便知道她的确允了,就让晴雯去叫了两个嬷嬷来,送薛蟠出去,让李婧安排人送薛蟠去花解语那边。
等薛蟠走后,贾蔷看着宝钗笑道:“薛大哥虽然看起来混不吝,但至少还算是个有担当的。换做其他人,为了一个花解语几番受伤,怕早就迁怒到女人身上了。这样的人,我并瞧不起。”
宝钗抿嘴笑道:“满天下,也只蔷哥哥你会说他的好。自古红颜便是祸水,天理便是如此呢。”
她语气虽有些自嘲,但不难看出,宝钗其实未尝不认可这个道理……
贾蔷笑了笑,委婉劝道:“人生不过一世,似草木一秋。这样短暂,又何必委屈着自己?只要不去伤害别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些。”
许是二世为人的缘故,贾蔷总觉得有些礼法,对女人已经不只算束缚了,甚至到了残酷的地步。
若能得遇良人倒也还罢,譬如花解语能遇薛蟠,譬如李暄的王妃邱氏能遇到一个“惧内”的王爷……
但有太多女人,其实远没有选择的余地,譬如宝钗。
宝钗自然能听出贾蔷语气中的祝福,她勉强笑了笑,正要说甚么,却见凤姐儿和平儿自外面说笑着进来。
凤姐儿神采飞扬,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哪里像是刚被男人抛弃,丈夫带着别的女人远走高飞的女子?
看到贾蔷与宝钗对坐闲聊,凤姐儿登时“哎哟”了声,以绣帕遮眼道:“可是来得不巧?罪过罪过!”
平儿拉她一把,对宝钗笑道:“姑娘莫理她!”
宝钗俏脸飞红,瞄了凤姐儿两眼道:“你就轻狂罢!早晚有你的好!”
凤姐儿冷笑一声,道:“我的好原就多着呢,还用等早晚?”又责怪贾蔷道:“我和平儿忙到现在口都说干了,赔了不知多少笑脸去,到现在米也未进一颗,水也未喝一口。你倒好,还有这份闲心和宝丫头聊天!”
贾蔷皱眉看着她,道:“赔甚么笑?我们贾家死了人,来客不哭两声都是无礼,还给她们赔笑?”
这荒唐话,连宝钗都跟着笑了起来。
凤姐儿气个半死,道:“我就知道,给你干差事,累死也落不得一个好!白给你干了!我就盼林妹妹进门儿后,看你会不会这样同她说!”
正说笑着,却见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宝琴几个也来了。
凤姐儿愈发头大,气笑道:“我这帮大姑子小姑子,怎就一天也离不得我?好不容易寻个由子跑东府来躲清静,你们一个个又都跑过来?”
探春笑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们是来寻平儿姑娘的!”
凤姐儿登时醒悟过来,道:“看来这一月没少绣好东西,这不行,你们一个个吃用着官中的,又有月例银子,胭脂水粉的钱也不用你们出,如今还在外面赚银子,到头来一个个都比我富,那还了得?”
说着,眼神只往贾蔷脸上瞟去。
众姊妹都笑了起来,也没人理会凤姐儿,湘云睁大眼睛看着贾蔷笑道:“蔷哥哥,我们过来可不是故意给你和平儿姑娘添烦恼的,就是过来探望探望你们!”
贾蔷点点头,道:“行了别说了,我信了就是。”
众人又嘻嘻哈哈笑了起来,连惜春都是如此。
对于那个从小到大,打记事起全部加起来也没见过几面,说的话好像都没有三五句的父亲,她实在不知道有甚么印象……
贾蔷对凤姐儿和平儿道:“明儿还是让尤大奶奶和秦氏帮二婶婶,平儿姐姐去会馆那边,那边要忙了。”
凤姐儿却皱眉道:“可是老太太那边……”
贾蔷摇头道:“老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尤大奶奶和秦氏,除非她们自己愿意离了东府,否则便是家里的一份子,岂有不让她们见人的道理?此事我自会去同老太太说。”
凤姐儿笑道:“那随你就是,不过……你虽不介意,可林妹妹和尹家郡主来了后,呵呵呵。”
贾蔷呵了声,道:“哪有那么些事,再说,尤大奶奶和秦氏都住东路院,和这边不挨着。”
听他这样说,凤姐儿也不再多嘴,对平儿笑道:“好,既然你们爷发话了,那就不用你了,我去寻尤大嫂子去。你好好和她们商议发财大计罢!也是我心善,不然非得在你们中间抽一成水不可!”
“呸!”
“呸呸!”
“呵……呸!!”
一群姑娘家,也不是好惹的,还想抽份子?这不是做梦又是甚么!
在一群脆声嗔啐中,凤姐儿落荒而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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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天子六玺
入夜。
林如海的八抬官轿刚落于宁国府正门前,贾蔷就忙迎上前去,搀扶住林如海下来。
看着林如海清隽的形容,贾蔷劝道:“先生又瘦了许多,要注意保重身体呢。”
林如海未言,微笑着拍了拍贾蔷的手后,一手拄拐,自国公府正门入内。
另一架八宝簪缨马车,则跟在二人身后,缓缓入内,直往二门去了。
中堂灵前,林如海对着贾敬棺栋三鞠躬,又凝视了稍许灵位,轻轻一叹道:“蔷儿,二十年前,敬太爷的风姿,你未曾见过。风华正茂,锐气逼人。原本都以为……可谁知道,蹉跎日久,就愈发昏聩了。所以,人不可堕落,尤不可自甘堕落!”
贾蔷在一旁忙躬身领受道:“弟子明白先生之意,断不敢消磨斗志,沉迷于富贵乡中。弟子不与旁人攀比甚么,只求今日比昨日长进些,明日比今日长进些。弟子也会让自己忙碌起来,不会早早闲下来,以奢靡受用虚度光阴。”
林如海闻言,满意道:“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如今贾家没人能管你,但少年人在这样的处境下,未必就是好事。谁都知道谦卑二字是好的修养品质,但又有几人能做到?”
贾蔷闻言,只觉得有些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重重点头道:“多谢先生教诲!”
林如海微微摇头,道:“都是从少年时走过来的,为师教你的,正是从当初走的弯路中得到的教训。你若能有所得最好,果真听不进去,也无妨。等吃了亏,摔狠了,记得重新站起来就是。当然,最好还是能听进去。”
贾蔷嘿嘿笑道:“先生放心,弟子不是蠢人,非得摔疼了才长记性。”
林如海“嗯”了声,随后迟疑了稍许,方缓缓道:“有一事,我原不该多言。但是,有些流言蜚语,连我也有所耳闻。蔷儿,你一人身兼两房,两房又都香火凋零,传到你这一辈,万顷地里就剩你一根独苗,理该多纳些姬妾房里人,子嗣繁衍乃你的重任。但是,即便多纳姬妾,也要纳清清白白的人家。有些事我不说,你心里也明白。该避讳的,你当多注意才是。”
这一次,贾蔷就没那么坦荡了,只点了点头,应道:“先生,我记下了。”
林如海见之,微微摇了摇头,却没再多说甚么。
人无完人,贾蔷做的已经令人十分满意了。
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有些事,他也不好过于苛求完美。
高门大户中,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原也只是常事。
但总让儒家出身的林如海,有些惋惜……
“先生,我还有一事要禀明,请先生往里面坐罢。”
等林如海给贾敬上了一柱香后,他往里面劝道。
林如海点点头,道:“也不可耽搁太久了,户部的事,实在繁杂。”
贾蔷搀扶着他往宁安堂行去,道:“皇上是不是催的太急了些?京察里好多官被免,我看那些人怨气很是不浅。再加上赵国公府那个老人精,完全一副疯癫的打法,元平功臣乱成一团。这样下去,真不怕出大乱子?”
林如海呵呵了声,道:“文有荆朝云,武有赵国公姜铎,再加上从九边陆续回来的积功武勋们,虽看起来乱,实则还伤不了筋骨。皇上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一丝准备。”
贾蔷想不通,道:“先生,荆朝云和姜铎都疯了不成?”
真当他们临时调转个方向,就成了隆安帝肱骨信臣了?
荆朝云当了十多年的领班军机大臣,名副其实礼绝百僚的当朝第一相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而这些官儿,不贪者百中都难挑一。
姜铎更不用提了,只想想姜家三子敢喊出“姜家军”这三个字,就知道姜家在军中的势力有多庞大。
即便二人现在都在举刀,不断的往自身势力范围内下狠手。
可再下狠手,换来换去其实终究不过是他们的人。
贾蔷就不信,隆安帝能忍得了他们。
他都不信,那荆朝云和姜铎两个智谋心机绝对在他之上的老妖怪,会相信?
林如海笑了笑,道:“其实许多事,也没你想的那么难。皇上许了姜铎,死后封王,配享太庙,只要他能将军中事理清理顺了。虽然这句话没说的那么直白,但却是当着军机处几位大学士和六部一些重臣的面亲口说的。你以为,皇上会反悔?”
贾蔷吃了一惊,道:“皇上,舍得下这样大的血本?”
林如海转过头,看向贾蔷道:“所以,皇上乃世之罕见的英主明君!这句话,不仅让姜铎拼了那把老骨头做事,也让其他人看到了希望。皇上连姜铎都能容,难道还会忌惮猜疑其他?不仅如此,皇上再次对荆朝云明言:天下人都在猜疑荆朝云,唯独朕不疑。只要荆朝云兢兢业业办差,朕必让君臣情分,善始善终。”
贾蔷闻言,沉默了好半晌后,钦佩道:“皇上之胸襟气魄,实在是令人敬佩!一边推着二人高举屠刀,在官场上和军中杀的血流成河。一边却又准备保全真正能办事的人,全君臣情分。厉害……”
林如海呵了声,道:“这不是厉害,是英明。另外,窦现窦广德已经快要回京了。我料他回京之后,必掌御史台。此人,却是连半山公的面子都不给的刚正暴烈之辈。蔷儿,不可大意啊。”
贾蔷明白林如海这番话的良苦用心。
眼下元平功臣和景初旧臣都在陷入残酷的内部厮杀和权势斗争,而贾蔷的先生加岳父老子却高升军机大学士。
更不用提他还成了皇后唯一娘家嫡亲侄女儿的姑爷,平日里和皇子勾肩搭背,廷杖都一起挨。
贾家还出了一位皇贵妃……
怎么看,贾蔷都是当之无愧的最红少年权贵,可以平趟神京城,神挡杀神,佛挡诛佛。
但林如海却告诉贾蔷,皇上以莫大的胸襟气魄,收服了姜铎和荆朝云为其所用,所以这两个人,贾蔷就先忍不起。
且马上又有一个刚正暴烈连新党魁首韩半山的体面都不给的窦青天要回京……
如此一来,恣意妄为之人的危险性,就更大了。
谁要是落到窦现手里,岂不成了他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最重要的是,如此雄才大略的天子,会容忍一个纨绔子弟兴风作浪?
明白林如海的良苦用心后,贾蔷笑道:“先生放心,弟子绝非猖狂之辈。只要别人不招惹我,我才懒得抽风似的去惹旁个。另外,这次孝期一年,除了经济营生上的事外,其他的我甚么都不理会。东城兵马司按部就班的做事就好,另外如金沙帮之流,也全部偃旗息鼓,安安静静的做事。风高浪急之时,还非要去操弄船只,那是作死,弟子不为之。”
听他说的有趣明智,林如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蔷儿能如此作想,我就放心许多了。恭谨,谦卑,不管在甚么时候,都是修身的好品格。”
贾蔷应下后,师徒二人也到了中堂,从香菱手中接过茶盏,让她退下后,贾蔷服侍着林如海吃了口参茶,而后说起了贾敬最后之谋。
林如海闻言,凝神半晌不言,最后看着贾蔷取来的那一方宝玺,眉头更是紧紧皱起。
贾蔷小声道:“先生,这个东西,该如何处置?”
林如海轻轻翻转了宝玺,看到下面刻印的篆字后,面色愈发凝重。
他轻声叹道:“竟会是,天子六玺啊。”
历朝历代之宝玺,定数不同。
有十二、十七、二十五甚至更多……
但无论哪朝,最核心的始终是天子六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和“天子信玺”。
掌其一,便可明诏天下!
“先生,这东西,是不是该还回宫里?”
贾蔷也觉得这东西实在棘手,有些不安的问道。
林如海摆手道:“涉及此物,绝不可轻动。还有谁知道此物在你手中?”
贾蔷闻言,神情一凛,道:“焦大已经被送去辽东了,且他多半不知此物为何物……”
“多半?”
林如海摇头道:“多半不成,安排人手过去,看死他。虽不必造杀孽,但也不准任何人接触到他,直到他寿终正寝。”
贾蔷点点头道:“已经这样大年岁了,就算身子硬朗,也没几年了,可以派人好好看着他。”
林如海又问道:“还有呢?”
贾蔷忙道:“还有小婧和商卓,再没其他人了。”
林如海闻言,面色和缓下来些,道:“叮嘱好他二人,绝不可多嘴。”
这二人若是反叛,也不必这件事,许多擦边的事,都足以贾蔷落马。
“收好了,就当从未出现过罢。此事我再斟酌一二……”
林如海吩咐道,贾蔷虽纳罕,林如海怎没把宝玺收走,但他相信,必有其理由在,也就没多嘴,收好了宝玺,放回密阁中。
等折返回来后,林如海问贾蔷道:“漕帮的事,可有眉目了?我听说丁家父子在四处请托找门路。”
贾蔷笑了笑,道:“我虽遵从先生教诲,以恭谨、谦卑来修己身,却并非是能被人欺凌的软弱之辈。漕帮的事我盯上了,谁若以为自己脸大,想伸过来讨个没趣,我也可以成全他。再者,先生掌着户部,主管漕粮之事,拿着漕帮的命脉。弟子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也别再当先生的弟子了。”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又肃然道:“要快一些,争取在收夏粮前办妥当。是时,江南的夏粮沿着运河直入山东,今岁山东大旱,已成定局。”
贾蔷正色应道:“是!”
……
等送走林如海后,贾蔷再回内宅,就见黛玉着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袍,正和宝钗、三春、湘云等人说话。
黛玉这身衣裳,俏生生的,恍若同贾蔷一般穿着孝。
看到贾蔷进来,抿嘴笑问道:“我爹爹回去了?”
贾蔷点头笑道:“先生怕是这天下间最忙的人之一,能过来祭拜一遭,已是不易,哪里能多留。若不是宫里必是不放人,我都想劝他老人家乞骸骨致仕了。”
黛玉啐笑道:“就会胡说,这话,你刚怎么不同我爹爹说?”
贾蔷嘿嘿一笑,道:“我说了怕是不管用,还是林妹妹去劝的好。”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然后同一旁的凤姐儿道:“你不是要好处么?正主儿来了,你同他要才是,同我要甚么?”
凤姐儿挥着绣帕连连摆手笑道:“他没用!谁不知道,这座国公府里,说话最是管用的,还要数林妹妹!林妹妹你说一个一,他敢说二?”
黛玉闻言,又羞又气,啐道:“再胡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噗嗤!”
一旁宝钗忍不住笑出声来,其她姊妹们也纷纷笑开来。
贾蔷对凤姐儿笑道:“你在会馆那边,本就有一股,当初那一千两银子的入股银子莫非你忘了?”
凤姐儿闻言,恨的咬牙,道:“你还好意思提?弄了那娘们儿穿的东西,搞的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的,结果你那会馆开了后,甚么都好卖,独那劳什骨子卖不动!和你合伙做这个,真真是血亏!”
贾蔷闻言,看凤姐儿明媚含怒,咬牙切齿的心疼模样甚是娇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见其她姊妹们一个个都俏面含羞,低声轻啐,又忙止笑,对凤姐儿道:“你管那些赚不赚钱,左右等到了年底,分你一万两银子的利钱就是,还不够你使得?”
凤姐儿闻言,这才满意了,拉着黛玉道:“瞧见了没?你若是不来,哪有这样的好事?”
黛玉闻言,迟疑的看向贾蔷,道:“一千两翻十番,那物什还不赚银子,岂不净赔?”
凤姐儿:“……”
姊妹们见她表情凝固,模样好笑,一个个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湘云更是连连拍手叫好,她们辛辛苦苦也不过攒个几十两银子,到年底也未必能攒几百两。
凤姐儿转手就能得一万两,岂不是没有天理?
不过也都是顽笑罢了。
等笑闹过后,贾蔷对黛玉道:“今儿你们一道陪四姑姑在东路院她的院子里住罢?”
黛玉闻言,转头看向惜春,见惜春虽嘴角噙笑,但不似往常那样活泼,反应过来,忙点头道:“原就是这样想的。”
惜春见那么多姐姐都怜惜的看过来,她抿了抿嘴,笑道:“我没事的,他又没养过我,也没同我正经说过话……并没甚么的。”
话虽如此,大眼睛里到底还是滚落下来两滴眼泪,气恼的她怪道:“都是蔷哥儿的不是,好端端的来招惹我!”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责怪起贾蔷的不是来。
见引起公愤来,贾蔷哈哈笑着,摆手告辞道:“我去前面看看,宝玉今儿怕是快要死在前面了,你们先顽!”
说罢,转身逃走。
……
PS:稍微解释两句,鸦片不是五石散,五石散太贵了,一般百姓摸不着,鸦片不同,一旦泛滥,很可怕的。二,红楼里的丧事,好像从来不会给人带去悲伤。原著世界里,即便宝玉和黛玉那样好,可林如海病死的消息传来,宝玉也只感慨了句不知要哭成甚么样子,其他一切照旧。可卿死时,宝玉还和秦钟一起开智能儿的顽笑。贾敬死时,也是没带起甚么波澜来。好像对这样的事,并不是很看重。遵照原著的设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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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 狼心狗肺!
翌日清晨。
膳堂,宝玉双目无神的坐在饭桌边,如同犯了癔症,动也不动。
其他姊妹们,又是担忧,又是好笑的看着他。
昨儿起,宝玉就被贾政拉着一起接待外客。
贾琏走后,贾蔷又不出面,年轻一辈贾家实在寻不出几个人来担当门面了。
只是……宝玉平日里恨不得化作女儿身,一辈子藏身于姑娘间,摘些花瓣,磨些胭脂。
便是摆放一座金山和十个女儿家在他跟前,他也必是选后者的。
这样的品性,让他陪一群闹哄哄的臭男人们从早应付到晚,岂不比打他个半死都让他难捱。
昨儿贾蔷大发慈悲,在前院给他选了个住处,没让他随贾政一道回西府。
可宝玉万不会想到,贾蔷是担心他一去不回。
住在东府,倒方便今日继续。
“宝二爷,您吉祥着呢?”
贾蔷忍笑,伸手在宝玉面前晃了晃。
宝玉眼珠子都不带动一下,木木的坐在那,活像被人轮了大米。
贾蔷哈哈哈大笑起来,迎春不忍心,嗔道:“都成这样了,还笑呢!”
探春也提醒道:“老太太知道了,断不依你。”
贾蔷没所谓道:“一个男子汉,这才经历了多少,值当甚么?”
宝钗看了看宝玉,对贾蔷劝道:“宝兄弟到底没经过这些事,老太太、太太只拿他当女儿家在养……”
宝玉在一旁,听到民众的呼声后,缓缓流淌下两行热泪。
公道自在人心啊!
贾蔷呵呵一笑,看了眼笑眯眯望着大伙,拿一个粥勺轻轻啜饮的黛玉,道:“宝玉不是要写话本儿小说么,不多体验些生活,写不出好故事来。”
黛玉笑道:“那他现在这个模样,你让他体验甚么?”
贾蔷摆手道:“没关系,一会儿我将二老爷请来,别说癔症,还能包治百病!”
果不其然,一直默默流泪的宝玉,听到“二老爷”之名后,微微动了下,随即缓缓拿起筷子,夹了几根凉拌萝卜丝吃下,顺气……
姊妹们咯咯咯乐了起来,宝玉也知这方子没甚用处了,看着贾蔷恨的咬牙,道:“今儿你去前面!分明是东府的事,凭甚我去代你待客?”
贾蔷叹息道:“原是该我顶在前面,可惜,这几日外面的事太多,总有坏人想害我。这几日功夫,万宝楼就被人勒索去了五万两银子,今儿我必须去会一会那些忘八。要不,我留在家里待客,你去帮我走一遭?”
宝玉:“……”
听闻贾蔷之言,就没人再顾得上宝玉了,黛玉最先焦急道:“怎会有这样欺负人的事,蔷哥儿,昨儿你可同爹爹说了?你若是忘了,我现在回家去说!”
一旁宝玉闻言真是心如刀绞,方才林妹妹可是最后为他开口的,这会儿轮到贾蔷的事,就焦急成这样。
虽然他早就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可待遇差别如此之大,他还是心好痛!
贾蔷笑着安抚道:“别担心,只一些跳梁小丑,我出面也就打发了。这点小事也要劳烦先生这个军机大学士,那我这个弟子,也显得忒没用了些。”
黛玉仍不放心,嗔道:“你可别逞强呢!”
贾蔷弯起嘴角笑道:“我虽叫贾蔷,但其实真的很强的。”
正从前面忙了好一阵子,过来准备吃口热的的凤姐儿进门听到这句后,俏脸一下红了红,暗地里啐了口后,装作不经意的问道:“甚么贾蔷、真强的?甭管有多强,先给我来一碗热粥吃最强。也不知倒了几辈子的霉,摊上这么个差事。蔷儿,你林妹妹就在这坐着,怎不让她来操持?”
贾蔷连连摇头道:“林妹妹是做指示的,最高指示那种,其他人连我在内,都是跑腿儿的。二婶婶你可别觉得我在欺负你,我问你,若让你整天坐在那,只动嘴其他地方都不动,你愿意不愿意?”
凤姐儿闻言,俏脸登时涨红,其他人只以为她是气的,只有贾蔷知道她又想偏了……
好在宝钗笑道:“这有甚么好气的?就林妹妹这样的性子,便是日后来了这边,也不愿理会这些。要不,蔷哥哥怎会一直跟老太太讨鸳鸯?”
凤姐儿闻言叹息一声,道:“也是,我到哪里,都是一副受操劳的命。”
晴雯送来一碗碧梗粥,凤姐儿刚扒了两口,就见吴嬷嬷急急从外面进来,道:“二.奶奶,颍阳侯府和广德伯府的诰命来了。”
见凤姐儿撂下手里的碗筷就要走,贾蔷忙道:“吃完了再去,急甚么?”
凤姐儿回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对黛玉道:“好好教教他,女人家的事,敢不敢怠慢!”
说罢,带着丰儿、绘金匆匆离去。
黛玉噗嗤一笑,似笑非笑的看向贾蔷。
贾蔷和凤丫头之间的传闻,早在她还没回扬州前就有了……
贾蔷却摇了摇头道:“再怎样,也不该委屈了自己。”顿了顿,对晴雯道:“拣几样小菜,将粥和馒头温热好了,跟到二.奶奶身边,等她得闲了,让她抽空用了。”
说罢,也放下手里的碗筷,问黛玉道:“妹妹今儿不回罢?”
黛玉有些惋惜,摇头道:“爹爹好不容易回来两天,今儿我得回去呢。”
贾蔷点点头,道:“那行,也是应该的。等过两天先生回宫忙政事时,我就去接你。”
黛玉忙道:“你快忙你的罢,接甚么?”
她哪有这样轻狂?且她也不是那样小性的人。
她的小性,只在贾蔷心里有没有她,是不是她是最重要的。
当确定了这一点后,黛玉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包容。
见她认真的小脸,懂事的让人心疼,贾蔷笑道:“那就后天,我让小婧去接你。如今京里乱糟糟的,谁也保不准有没有撞客了的讨死鬼……听话。”
黛玉听闻最后二字,俏脸登时红了起来,娇嗔了贾蔷一眼后,却不再推辞。
桌子旁,湘云气愤的丢下了手里的筷子,不吃了!
……
神京西城,西四牌楼东。
一座气派的三层木楼。
二楼梅字号雅间内,贾蔷把玩着手上的一尊双麒麟护灵芝紫玉香炉,觉得十分有趣。
中华真不缺匠人,更不缺匠心。
只是这些巧夺天工的大匠,都来搞这些东西了。
若让他们往实用主义上去钻研,贾蔷不信搞不出大名堂来!
“这尊香炉价值几何?”
贾蔷将香炉摆放在身旁几上,转头问另一边啜饮香茗自得其乐的齐筠。
齐筠笑了笑,道:“这是前朝内造之物,到了现在,应该能值五百两银子,不便宜。”
贾蔷又问道:“收的时候,按多少算的?”
齐筠无奈摇头道:“原本是该大赚一笔的,可你当初再三告诫我,那些开国府第收的东西,不准搞经济营生那一套,所以我是按四百八十两收的,那二十两不过是保管费用。好在你出了主意,搞出了拍卖那套规则,靠着人人争抢,把一些好东西卖出了好价钱。不然,非得赔死不可。”
贾蔷笑骂道:“你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开国一脉收了那么多好东西,拍卖出去不少,你赚大发了。再加上开门红开的好,后面陆续又有不少败家子拿出了传家宝来,你敢说你没赚狠了?”
齐筠闻言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啧了声道:“六条金走龙嵌金玉臂环、九彩凤戏凰灯台、宝光珍珠珊瑚树,这样的稀世珍宝,他们也真舍得拿出来卖!我压根儿没让在京城露面,直接送回南省去了。每一样,都可卖出天价。不过我家老祖宗不让卖,留着当传家宝。不过……”
齐筠得意罢,又说起头疼事来,道:“就是这些家伙,卖了东西又跑来借银子,得罪又得罪不起,毕竟一群龙子龙孙,实在心烦。原本想着当初收的时候没花多少钱,如今贴补些给他们,就当破财免灾。谁曾想,这伙子连来五天,一天‘借’一万两。这样下去,谁受得了?”
贾蔷“唔”了声,道:“是孝康亲王那一系的两个小国公?”
孝康亲王府是宗室里的庞然大物,就因为当年孝康亲王老太妃对太宗皇帝有救命抚育之恩,所以这一支打太祖朝起就受到善待。
到了太宗朝,更是超然于宗室。
只是太祖、太宗朝时,这一支人丁十分单薄,直到太宗朝末期,才如同开了挂一般,男丁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
又经过景初朝三十年,这一支的男丁加起来,几乎占了宗室三成丁口,恐怖如斯。
起初太宗、景初两朝,对这一支还格外优渥加封。
一个亲王一直未降等,又封了两个郡王,三个镇国公……
再往后,天家都实在加恩不起了,别说封王,就是给一个镇国公开府,都要不少银子。
所以后面多是镇国将军、辅国将军。
过了二三代后,亲王降成郡王,郡王降成国公,镇国公又降成辅国公……
然即便如此,这一系的势力加起来,依旧庞大的让人窒息。
不过,也从未听说过这一系有甚么恶迹。
大燕对宗室,若是安安分分的受用富贵,那还算优渥。
若有不安分的地方,那也绝没甚么留情之处。
所以贾蔷才有些奇怪,孝康亲王府这是在做的甚么妖……
至于如何对付,那就再简单不过了。
今上爱子恪和郡王他都敢单挑,打几个仗势欺人敲诈勒索的宗室,又算得了甚么?
当然,他最大的倚仗,是隆安帝和宗室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和谐。
太上皇驾崩那一天,宗室和天子关系之紧张,是贾蔷亲眼所见。
以隆安帝对国帑的在意,贾蔷相信,若是他能让孝康亲王一系减少两个国公,那隆安帝是非常乐意看到的……
当然,反噬则需要贾蔷自己来扛了。
正这般寻思着,忽然听到楼下传来闹将起来的喧嚣声。
没一会儿,掌柜的急匆匆赶上来报信儿:“不好了,不好了,东家,下面打起来了!”
齐筠闻言皱眉道:“可还是那两位小公爷?”
贾蔷侧眸看过来,却不想那掌柜的却摇头道:“并不是,是新来的一伙子,为首的,是中阳伯府和常宁伯府的两位大爷!”
此言一出,贾蔷脸色却瞬间阴沉下去。
中阳伯府和常宁伯府,便是先前被他倚作开国一脉核心十二家其中的两家,也是被元平一脉,策反反叛过去的两家。
他原并没打算撕破面皮杀鸡儆猴,却没想到,他不准备报复人家,人家反倒以为他好欺负,打上门来了!
一时间,贾蔷怒极反笑。
世上竟还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他一言不发,起身下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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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齐筠:侯爷,京里人都说你爱吃饺子!
“甚么好下流种子,我们伯府的传家宝,那是太祖高皇帝赏赐给我们家祖宗的!就让这黑心商贾拿白菜价给骗走了!”
“这些南省来的南蛮子,最他娘的不是好东西!”
“诸位快来瞧瞧,咱们不是第一个来讨公道的!这好几天了,都有苦主上门来讨公道!”
“咱们都中爷们儿,能让这南省来的球攮杂碎给坑骗了吗?”
万宝楼,一楼大堂正门前,两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带着二三十号伴随,堵在门口大叫大骂道。
万宝楼内自有看家护院的武师,可这些武师敢对泼皮地痞下手,却不敢对身份贵重的高门子弟出手。
只能尽力挡在门口,不让这些人冲进来打砸。
但此刻万宝楼外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围观人群,再这样下去,万宝楼这块招牌,在神京城内就算臭破天了。
不过就在这时,叫骂的最凶,放话放的最狠的为首两个年轻人,忽然神情凝固,张开的嘴险些都忘记闭上了,看着自二楼一步步走下来的人,眼睛里明显浮现出心虚和慌乱的神色。
“闭嘴闭嘴!”
“都他娘的闭嘴!”
听到后面的长随跟班们还在鼓噪叫嚣,二人连忙回头厉声喝止。
等楼梯上的年轻人面色清冷的一步步走到正门前,护院武师让出道路,直面二人时,两个年轻人压力之大,让他们面色苍白,冷汗都流了下来。
“宁侯……”
“见过宁侯……”
这两个年轻人,一为中阳伯府世袭二等男孙泽之子孙常,一为常宁伯府世袭二等男柯眭之子柯崇。
这两家,原是开国一系中,被贾蔷视为中坚力量的带兵之人。
当初为两家偿还亏空,还特意在林如海那边求了人情。
事后,又拉着两家入股万香楼,添一份进项。
贾蔷自诩做的仁至义尽,却实在想不通,这两家为何会反叛……
或许,是看透了开国一脉,永远无法可元平一脉争锋,前途无望罢……
但是……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们两家想攀高枝,有人建议我报复,我拒绝了。好聚好散,江湖路远,不再相见便是,何必要撕破脸皮?”
“只是本侯没有想到,你们会将我的忍让,当成了软弱可欺,反倒欺到本侯门上来了!”
“很好……”
贾蔷看着二人,一字一句说着,孙常、柯崇大惊,忙想解释甚么,贾蔷却并未给他二人机会,淡漠道:“一人打断一条腿,让他们跪在门前。派人去寻孙泽和柯眭,本侯今日和他们来个了断。”
听闻此言,孙常、柯崇才真正害怕了,忙大声道:“宁侯,我们只是想讨个公道!这万香楼又不是宁侯的,是扬州齐家的,他们……”
“每人打断两条腿。”
贾蔷根本不听他们的解释,留下一句后,转身进了里面。
早有人从周围冲了过来,将孙、柯两家的伴随一通好打打散后,又在孙常、柯眭的剧烈反抗下,生生将两人的腿悉数打断,晾在门口。
看到这动静,周围围观的京城百姓真是过足了瘾!
不过大戏还未结束,没一会儿,万宝楼里又出来一人,对狼奔豕突的孙、柯两家下人道:“传侯爷鈞旨:孙泽、柯眭来时,自带掌眼掌柜三名,品鉴万宝楼收两家库藏,是否公道。”
此言一出,周围看热闹的各路人马又是一阵轰然。
这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若果真万宝楼是个公道的,那孙、柯两家这一回可就栽的有些惨了!
人群一角,两个衣着华贵年轻人小声嘀咕道:“今儿他们怎么来了?”
“你还遗憾了不成?多亏了这么两头憨驴先来一步,不然这会儿被打断腿的就是咱们俩了!”
“胡吣甚么?他贾家子敢打宗室?”
“你怕不是也蠢了,当初这小忘八连恪勤郡王都敢打,还差点血洗了赵国公府和雄武候府,甚么没王法的事他不敢做?”
“那你还见天儿带我来闹?”
“这不是那位给打的招呼嘛,你敢不来?”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着瞧罢。若果真是公平买卖,咱们扭头就走,再不来了。”
“那借的那五万两银子,还给他们?”
“姥姥!凭能为借的银子,凭嘛要还?等着罢,多咱他敢跑到府上来打人,多咱再还他!”
“……”
……
万宝楼二楼。
齐筠奇道:“今儿怎会是他两家来的?”
贾蔷冷笑一声道:“无风不起浪!自然是背后有人在鼓动。”
齐筠皱眉想了片刻后,摇头道:“想不出头绪,侯爷你得罪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过来啊。”
贾蔷气的笑骂了声,不过又摇头道:“估计背后推手不是一个,那两个小国公背后有人,多半是宗室里的哪一位。今日这两个,应该是看到了孝康王府那边的甜头,又被人怂恿了下,就跑了过来。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不是你投过来的日子太短,才认投,但凡早上两个月,这些东西我就由你自己去打发了。”
齐筠也是无奈,道:“终归到底,还是太上皇驾崩的太突然……”
太上皇若是没死,贾蔷的日子绝没现在这样好过。
因为太上皇没死,林如海的日子就不会好过,势必会受到诸般景初旧臣的围攻。
事实上,太上皇没驾崩前,也的确是如此。
林如海的官轿差点都让人给掀翻了……
那个时候,齐筠的日子可比这对倒霉师徒好过多了。
可是谁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太上皇突然驾崩,尽管朝廷上出现了不小的动荡,便是现在,仍是一片腥风血雨,每天掉落的官帽子甚至是人头,都不知几许。
但大体上对林如海和贾蔷来说,仍是利大于弊。
林如海极得隆安帝之信赖且不提,便是贾蔷,也入了皇后的眼,与尹家结成了姻亲,还和五皇子交情日深。
到了今日,除却少数人家外,贾蔷得罪不起的人,已经不多了。
贾蔷不耐烦提这些有的没的,他看着齐筠问道:“昨儿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齐筠苦笑道:“侯爷,网罗天下大匠,甚至还要多寻西洋番鬼的匠人,聚集起来攻研器具,还让他们教授学徒……侯爷,你可能不知道,那些大匠都讲究个师徒传承。师徒如父子,这弟子不是随便收的,比读圣贤书挑选弟子的要求更严!想拜师学艺,得先给师父家干活,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几二十年。干的满意了,师父随手教一手。这师父是要指着弟子养老的!他们许多时候,宁肯手艺失传了,都不肯教给别人……
侯爷,这是鲁班行当里的规矩!祖师爷留下的规矩,在他们看来比天还大呢,怎么强迫他们教?”
贾蔷“啧”了声,不满道:“若是容易了,我还托付给你这个大将?想法子嘛!金子、银子、田产、宅子、读书、女人……是人就有弱点,不管他想要甚么,满足他!只要他肯好好的教,便是想让他子孙当官,都不是不可能。”
齐筠有些想不明白,问道:“何必下如此血本?匠人和奴婢同为贱籍,和倡优之属同类,有必要么?”
让他堂堂扬州第一公子去负责此事,齐筠面子上很是挂不住。
贾蔷微微皱眉道:“旁人这样想也则罢了,你竟也这般想?德昂兄,难道你不知道我是靠甚么起家的?”
齐筠闻言,神色微微一变,迟疑道:“侯爷是说……那几张染布的方子?”
贾蔷笑道:“你这不是明白着么?若无那几张方子,若无云锦,我充其量,也不过是京里的一个只有空架子的穷勋贵,又能有多大能量?可凭着那几张染布的方子,给我带来了多大的收益?没这些收益,我能支撑起这么大的家业?便是开国一脉的功臣们,他们凭甚么紧紧跟在贾家一边?便是因为我能带给他们共同的利益!
德昂兄,你虽是读书人,还进京参加了春闱,中了进士,但你不比寻常迂腐的酸儒。齐老太爷的手段,必能让你明白,官员虽是这世上的主宰力量,但官员不能世代传承,权力也很难,相对来说,积累出的家业反倒容易的多。
这份家业当然不是简单的金银,而是能够……”
不用贾蔷再说明白,齐筠已经明白过来,眼睛明亮道:“而是能够让等闲人轻易招惹不起,还能勾连八方势力的产业!侯爷身份贵重,等闲不需要担忧虎豹豺狼的觊觎。那些产业能带来财富是一方面,勾连兴起的势力,也只会一年盛过一年!军机大学士能做满十年者寥寥无几,可侯爷的势力,却能长盛不衰!”
贾蔷闻言呵呵笑道:“这世上哪有长盛不衰的势力?除非,能够一直保持积极进取的心态。再者,也要懂得分享……德昂兄,脚踏实地的办事,或许开始很难,但我相信,越往后,越精彩!我们现在做的事,不仅可以让我们有所成就,青史留名,还能造福社稷和亿兆黎庶!还记得在扬州时我同你家老太爷说过的话么?”
齐筠想了想,道:“侯爷曾说,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也比青史之上所记载的要广博的多!史书上的那些所谓奸雄豪雄,还有包括我祖父那样的坐地虎,实则都是深井里的蛤蟆,只能看到头顶上的一方天地,瞎蹦跶,却不知往外面去看看。”
贾蔷笑道:“是啊!所以,你也别担心咱们的势力越变越大之后,我会有甚么不该有的念头。若那般,岂非成了我最瞧不起的人?早早晚晚,我会带着家人,在风和日丽的一天内登船,度过大洋,去天和海接壤的地方瞧一瞧。若有机会,我还想去看看寰宇周天之宏伟!
德昂兄,我平生敬佩的人不多……”
“我是其中之一?”
齐筠原本听的神往钦佩,可听到最后却有些激动。
“少做美梦!”
贾蔷笑骂了声后,道:“是你家太爷,他将你教的很好。盐商分明是世间暴发户的象征,可他老人家却始终能控制好心中的欲念。更难得的是,传承了他衣钵教诲的你,虽从事商贾事,却始终没有为功名富贵蒙蔽了双眼。
在我身边的诸多朋友中,还能在深夜中享受凝望星空的人,真的屈指可数。”
齐筠闻言,沉默了半晌后,摇头苦笑道:“侯爷,即便你想驱使我为你卖命,也不必说的如此动听罢?我又不是女人……若非近来听闻了不少关于你的风流‘美名’,我真要考虑是不是和你保持开距离。”
“扯淡!”
贾蔷气笑一句,又有些好奇问道:“近来我在外面很有美名?都怎么传的?”
齐筠也是无语,看着贾蔷道:“你老还问我?你们家东府的贾蓉死了出殡,你不跟着去家庙送行,反倒带着人家留下的小寡妇回娘家……虽然传闻那秦氏是真正祸水级的美人,百年难得一见,可侯爷你也忒不讲究了些罢?
这会儿倒问我怎么传的……还能怎么传?无非是侯爷你平生最好吃饺子!”
贾蔷闻言,哈哈一笑,看起来似乎毫无廉耻之心……
见他如此,齐筠神情一动,心里便有了些猜测。
贾蔷方才同他说了志向,甚至早在扬州时,便已经同他祖父说过。
那等雄伟之志,果真实现了,少不得会引起朝野猜疑。
尽管他已经表明了品格之高洁,绝无野望之心。
可空口白话,谁又会信?
莫非,他从这个时候,便开始行自污之举?
若果真如此,倒也难为他了。
也罢,齐家想要延续下去,少不了强力人士的庇佑。
否则,群狼饿虎环伺之下,怕连骨头渣都留不下!
他祖父当初让他跟随贾蔷进京,想来就料到了有今日……
认投,就认投了罢!
正这般作响,忽然听到楼下再度传来一阵嘈杂声。
未几,万宝楼掌柜的上楼来通报:“东家,侯爷,中阳伯府和常宁伯府两家的老爷来了!是带着亲兵来的……”
贾蔷闻言哂然一笑,对齐筠道:“总有这样不识时务的蠢货来扫兴,走,打发了他们!也让他们,付出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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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深失朕望
中阳伯府世袭二等男孙泽和常宁伯府世袭二等男柯眭并非单独前来的,而是请了人来主持公道。
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忠勤伯杨华。
杨华带着一队兵马前来,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身着重孝的贾蔷。
贾蔷淡淡的看了杨华一眼后,目光又落在面相凶狠看着他的孙泽、柯眭二人面上,微笑叹道:“我到底还是年轻,高估了人性。原还以为,你二人多少还有些廉耻心,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
孙泽、柯眭二人看到贾蔷面上虽带笑,眼神中森然彻骨的冰冷色却让他们心惊,本准备撕破面皮的狠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坐在马上的杨华这时淡淡道:“宁侯,孙将军和柯将军派人往步军统领衙门报案,说有人私刑其子,惨无人道,也触犯了国法。所以,请本督来主持公道。这二人是你下令所伤?”
贾蔷呵了声,道:“正是。”
杨华眼中深沉之意又重了分,道:“既然如此,你们随本督回衙门论断罢。”
贾蔷嘴角浮起一抹讥讽,道:“杨伯爷,你要带本侯去步军统领衙门?你怕不是忘了本侯甚么身份,你来断案,巧了,今儿个,本侯也是来断案的。来人!”
一声令下,商卓走到一边,往万宝楼后面巷道方向挥舞了面麒麟旗。
随即,一阵脚步踩踏声响起,未几,二百余人的兵马司队伍现身,将杨华、孙常、柯眭三人并其所带兵马反包围起来。
贾蔷冷笑一声道:“本侯听闻有无德勋门衙内,仗势欺人,跑到良善商家敲诈勒索数万两银子!本侯身为五城兵马司都指挥,绣衣卫千户,身负安定五城之责,岂能袖手旁观?虽身承重孝,也不得不亲自前来一趟。如今看来,倒是没来错。原来,此二竖子背后果然有大靠山。”
杨华皱眉,微微眯起眼眸来看着贾蔷,道:“宁侯,就凭这些人,也想拦下本督执法?”
此言一出,杨华背后的五十亲随齐齐上前一步。
五十人面上都是沧桑土色,没有一丝表情,就连腥黄色的眼珠子都是木然不动的,一看便是见过血带着煞气的悍卒!
这五十人,的确可以平趟那二百西城兵马司的废物丁勇了……
看看西城兵马司指挥裘良那怂货,已经开始往后退了……
“哦?”
贾蔷惊奇了声,笑道:“杨伯爷,是嫌人少?也是,就这点人手,岂不是不给你这戍边二十载的老将脸面?这点人手,自然也不能让三位伯府大老爷心服口服……那就,再多点人手如何?”
话音刚落,商卓再度猛挥麒麟旗。
而后,孙常、柯眭就骇然发现,自西四牌楼四周的街道上,都不知道从哪钻出来那么多身着兵马司兵服的青壮汉子,将他们这些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俗话说的好:猛虎难敌群狼。
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兵马司丁勇,粗看也有千八百人!
杨华麾下的五十人再能打,在不能动刀兵的情况下,果真厮斗起来,吃亏的多半是他们这方。
“杨伯爷若想调集巡捕武营的三万大军来斗一场,本侯也是愿意奉陪的。打不打的过另说,但我兵马司的兄弟,都长着一张受不得人欺负的脸!今日本侯在此,杨伯爷想带人前来以势压人,以兵威欺我,合该先问问本侯麾下的兄弟,看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贾蔷清冷的声音,传遍四周。
这些被他暗中从东城调过来的丁勇,都是在这些日子里,经过入营仪式的正规兵勇。
战斗力到底如何且两说,但身为兵马司一员的荣耀感,正是最爆棚的时候。
因此贾蔷之言,犹如一颗火星掉落在浇满火油的木柴堆上,“轰”的一下就炸了!
“辱我兵马司者,杀!”
“杀!”
“杀!”
“辱我侯爷者,杀!杀!杀!”
“辱我侯爷者,杀!杀!杀!”
士气瞬间升到顶级,八百丁勇向前压来。
忠勤伯杨华发觉,他每一回看到贾蔷,都要刷新一次认识。
这是个极聪明的纨绔,但他没想到,贾蔷带兵居然也有一手。
为将者,排兵布阵是基本能为,只要认真学上三五年,纵因天资所限,成不了名将,但也能中规中矩。
可提升士气,尤其是能将士气鼓动到这个地步的将军,实在太少了。
真正的将军,多不擅耍嘴皮子……
果然,每一个能上位的人,都没有侥幸的说法。
杨华审视的看着贾蔷,沉声问道:“不知宁侯,意欲何为?”
贾蔷笑了笑,回头看了商卓一眼,商卓即刻挥舞麒麟旗,周围兵马司丁勇见之,虽有些不甘的波动,但还是很快在吏目、副指挥、指挥等各级武官的带领下,四散撤去。
京中无旨长聚兵马,乃大忌。
即便五城兵马司依例不在此中,然小心无大过。
连西城兵马司裘良,都带着人满头大汗的离去。
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兵马司兵马散去后,好看热闹的百姓,居然又围了过来……
贾蔷见人群差不多了,尤其是人群里还有不少衣着不俗的人,方大声道:“杨伯爷问我意欲何为,答案很简单,今日便在此地,本侯要审一审,到底是这万宝楼黑了心了,用低价欺诈骗买了中阳伯府和常宁伯府的传家宝,还是这两家卑鄙下作,前来敲诈苛勒万宝楼!”
此言一出,杨华还只是微微拧了拧眉头,孙常和柯眭却面色大变。
贾蔷此计甚毒,果真在大庭广众之下审问此案,万宝楼若是做了手脚倒也罢了,若是没做,那孙、柯两家就彻底臭了。
根本不用贾蔷再做甚么,明日一早,弹劾两家的折子就能堆满武英殿!
历朝历代,朝廷就没有不嫌弃冗杂之宗室和勋贵的!
能靠勋贵内部狗咬狗拔出几家废掉,朝廷简直求之不得!
念及此,孙常大声道:“岂有此理?此地焉能审案?”
柯眭亦道:“朝廷自有法度在,若在街市上审案,还要衙门公房做甚?此举与礼不合!”
贾蔷冷笑一声,上前数步,走到柯眭面前,看着这位也曾经与他共进退的勋贵,忽地出手如电,抓住他的脖颈,一甩手,竟生生将这位一百六七十斤的肥胖摔了出去。
随后,又一步跨到孙常跟前,如法炮制,也将孙常给摔了出去。
只这一手,就让杨华和其背后的五十亲卫眯起了眼。
好大的气力!!
这两摔,生生摔的孙常和柯眭爬不起身来,散了架子,也散了胆魄!
这个看起来清秀的比寻常女孩子还要好看的多的少年权贵,居然有这样大的气力,这样狠辣的身手,真是……
人不可貌相!
而孙常和柯眭的亲兵就不这样看了,见到自家老爷被当成沙包一样摔了出去,先是唬了一跳,随即就想冲上去救人。
可贾蔷都动手了,商卓等亲兵又怎会不防着?
也不用多,只商卓带着铁牛上前。
铁牛轻易不动手,他的身量形容,使得他每回光使威慑技就足够了:
“想造反吗?”
“兵马司办案,你们想造反吗?”
本就心虚的孙、柯两家亲兵长随,看到这样的人间凶煞挡在前面,如同怪物一般,还占着大义,哪有还敢动弹的?
接着,贾蔷让人去请了附近四五个典当门铺里的掌柜的,又让早就准备好的齐筠,将从中阳伯府和常宁伯府买来的金银器具拿出来,交由那些掌柜的掌眼,核定出合适的价格来。
其实这一切都很简单,只要有一个能压得住场子做得了主的人镇着,过程并不算难。
前前后后连半个时辰都没用,那五个掌柜的就商议出了价格,列好了单子。
贾蔷看都未看,让齐筠将万宝楼收这些东西时给的价格列出,然后叫人开始大声念。
先念万宝楼给的价钱,再念当铺掌柜的开出的价钱。
这一念,莫说孙常和柯眭,连杨华都皱起了眉头。
盖因万宝楼给出的价格,居然比那五个掌柜的开出的价格,高出三成不止!
一口气念了五六件都是如此后,那五个掌柜的额头上虚汗都冒出来了,贾蔷一挥手,让他们离去,几个老头儿腿脚麻利的拔腿就走。
贾蔷坐在一张从万宝楼里搬出的檀木交椅上,目光淡漠的看向杨华,淡淡道:“万宝楼开业的头一天,本侯就告诫过齐家,在京城做生意,就不要想着去弄鬼。做人也好做事也罢,都要坦坦荡荡,本本分分,要经得起天地和王法的审问!今日看来,万宝楼是做到了……忠勤伯以为如何?”
杨华一阵心累,他不怕贾蔷背后的权势,也不怕贾蔷身上的圣眷。
可他不怕人家,人家也不怕他。
就看谁占着一个理字!
今日这一场闹剧,分明就是一个圈套!
人家摆好了龙门阵等着逮大鱼,他这个步军统领衙门的大都统,就一头撞了进来,撞了个头破血流,颜面扫地!
对于孙常和柯眭二人,杨华实不想再多理会,但是……
“宁侯,兵马司可维护都中治安,但审案问罪,却非兵马司之权责。今日理当到此为止,接下来,他四人本督要带回衙门。”
贾蔷笑了笑,道:“当然可以,对于本侯而言,今日事,原和私怨没有一分一毫的干系。本侯也相信,杨伯爷会秉公办案。还万宝楼一个公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一个杨华就能护得住的了。
杨华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吸了口气,一挥手,让手下人带走孙、柯两家父子,随后拨转马头,扬鞭而去。
目送这一伙子离去后,贾蔷双手抱于身前,目光在围观百姓中几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面上冷冷扫过,讥讽一笑后,转身进了万宝楼。
……
大明宫,养心殿。
御案后,隆安帝顶着一双黑眼圈,合上了份奏折。
脑子里有些昏昏沉沉的,如今军中朝中都不素净,让他在本就繁重的国事上,又增添了无数负担。
若非皇后每天夜里来此,替他分担许多,隆安帝怀疑他还有没有睡觉的功夫……
即便如此,堆积如山的折子,依旧让他这样勤政的人,愈发觉得吃不消了。
“主子爷,宁侯贾蔷和忠勤伯杨华又对上了……”
没等隆安帝养一会儿神,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听一小黄门耳语片刻后,躬身禀道。
隆安帝闻言,眼神愈发深沉,语气不善道:“那个孽障,不是在守孝中么?他又干甚么去了?!”
戴权倒没敢捣鬼,将事情完完整整说了遍。
隆安帝听完后皱眉道:“贾蔷怎知今日中阳伯府和常宁伯府的人会去?”
戴权忙道:“因为先前连续五天,孝康亲王府的两个小公爷,去万宝楼借走了五万两银子。”
“借走?”
听闻孝康亲王府,隆安帝眼皮子明显一跳,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打景初年起,以太上皇那等性子,对这一支都开始防范敲打起来,由此可见天家对这一支的忌惮。
隆安帝算是子嗣不浅的了,连生五子!
可和孝康亲王那一系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那一系,简直蹿进了猪的血脉,生起来没完没了!
连双生子都连出了几对……
不提旁支子嗣昌盛对皇室的压力,光宗室的禄米俸银,就让隆安帝肉疼。
不过隆安帝还是有些奇怪,问道:“这一支,素来不是多事的,谨言慎行。先皇曾数度想‘加恩’于他们,都寻不到机会。这次是怎么回事?”
戴权闻言,面色有些迟疑,只是看到隆安帝骤然凌厉起来的目光,还是赶紧说道:“回主子爷,孝康亲王府那两个小公爷,常往恪怀郡王府去。想来是听说了,他们将祖上传下来的宝物给贱卖了,所以提点了他们两句……”
隆安帝闻言,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他又不是傻子,怎会不清楚这里面的勾当?
再者,他更清楚恪怀郡王李晓,是怀了甚么心思挑唆孝康亲王一系的那两个小公爷,对万宝楼出手的。
隆安帝脸色难看的,不是李晓针对万宝楼出手。
李晓针对的也不是万宝楼,而是万宝楼后面的贾蔷。
不管李晓当年想娶尹子瑜存的是甚么心,自己儿子被人横刀夺爱,李晓出手敲打一下贾蔷,隆安帝这个当父亲的,都不会多说甚么。
但是,隆安帝生气的是,李晓敲打的计谋如此低劣!
他若果真亲自上门,替孝康王府那两个败家子讨一大笔银子回来,隆安帝还能高看他一头,也不会多说甚么。
或者使用阴谋也不是不成,可既然用了,就该用最阴狠毒辣的!
直接干掉其中一个,或者两个小国公,造出丢失祖传宝贝愧对先祖的悲惨局势,那整个万宝楼赔出去都不够。
真到那时,贾蔷难道不会焦头烂额,难道不会吃不了兜着走?
偏偏,身为一个皇子,却使出如此小家子气令人耻笑的计谋来。
这等胸中格局,实在是……
让隆安帝大失所望!
皇长子宝郡王眼看着没有明君之相,二皇子……更是早早就出了局。
老五惫赖荒唐,老四……倒是八面玲珑,处处模仿太上皇,可隆安帝立志要革新景初旧政,又怎会再立一个景初帝的效仿门徒?
原本,沉稳干练好读书的老三,一直在他的暗自观察中。
却没想到,此子胸中格局,竟如此狭小,难成大器!
“传旨:绣衣卫协助步军统领衙门,彻查中阳伯府、常宁伯府敲诈勒索案,一旦查实,严惩不贷!另外,派人去孝康亲王府警告一下,让他们把敲诈所得赶紧还回去,下次再用这等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行事,有失天家尊重,那宗人府的养蜂夹道,朕给他们提前预备好位置!”
戴权闻言心头一震,他虽知道隆安帝是在敲打背后的李晓,但猜不出为何会如此。只以为隆安帝如此厚爱贾蔷,一时间有些想不通,贾蔷到底何德何能,能得如此圣眷?
不过圣心原就深似瀚海,琢磨不透,所以戴权也未多想,只打定主意,给他侄子戴缑传话,不要再四处瞎晃荡寻门路了,漕帮之事,该解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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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闷声发大财
万宝楼一案,闹到五城兵马司和步军统领衙门差点兵戎相见,自然引起了许多人关注。
然而宫里传出的旨意,却让大多数人险些跌落下巴。
处置中阳伯府和常宁伯府在众人意料之中,毕竟这两家在此事里原就失了道理。
且还是将门中鲜见的反叛门第,被重处之,不算稀奇。
可宫里派人去孝康王府敲打,甚至直接说出了养蜂夹道的警告,让孝康王府一日三惊,赶紧退回了银两不说,还低头赔情……
这就着实出人意料了。
贾蔷的圣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还是说林如海在隆安帝的心中,已经重要到这个程度……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人们希望看到的。
在一片纷纷扰扰中,第二天恪怀郡王李晓被传进凤藻宫中,也不知尹皇后同他说了甚么,郁郁寡欢的出了宫,倒没多少人加以关注……
而随后尹后又传了一道懿旨入宁府,告诫贾蔷该守孝就好好守孝,别多生事!
然这样的懿旨,却愈发让外面诸人认定,宁国府这位少年权贵,圣眷当真深不可测……
当然,也有人隐隐约约,将此事和恪怀郡王府牵扯到一起,却也没甚证据,也就不了了之了……
宁国府,宁安堂。
李暄面色不善的看着贾蔷,咬牙切齿道:“好你个贾蔷,这样好顽的事,你居然自己偷偷摸摸的去顽?饺子吃多了罢?”
“噗!”
一旁尹浩一口茶刚吃嘴里还没咽下去,就给喷了出来。
贾蔷“肏”了声,皱眉道:“你几个意思?”
李暄嘎嘎大笑起来,看着贾蔷道:“说着了罢?说着了罢?还嘴硬!!你也别和爷犟,不信你问问小四儿,宁府小侯爷好吃饺子的名声,都传到哪去了!对了,小四儿,外祖母听说此事了没有,她老人家怎么说?”
贾蔷闻言,看向尹浩。
尹浩擦了擦嘴角后,有些无奈,本不欲搭理,可见李暄紧追不舍,只能答道:“听说倒是听说了,不过也只一笑了之,说了句人不风流枉少年。”
李暄:“……”
看得出来,李暄是真的受伤了,他神情凝固片刻后,仰头狼嚎一声,一万个不服的叫道:“那为何我每回去了,外祖母总是教训我好好对待邱氏,不可偷鸡摸狗,搞三搞四,不然就让母后拾掇我?凭甚么?凭甚么?!”
要不是邱氏有那么多后台给她仗腰子,他岂会怕她?
尹浩笑了笑没说话,贾蔷“啧”了声,感叹道:“这或许,和美丑有很大的关系罢。”
李暄闻言,“嗷”的一声,扑向贾蔷,扭打起来。
一顿忘八拳后,被贾蔷哈哈笑着摆平。
没错,就是字面意思,摆平到地上……
李暄躺在地上,仍气愤不平哀怨道:“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子瑜表妹那样好的女孩子,便宜给一个无耻小贼了,还叫人不风流枉少年?”
尹浩在一旁看了贾蔷一眼,他知道贾蔷必定知道内中缘由。
最近些时日,贾蔷和贾蓉遗孀秦氏的桃色传言,在京城高门中传的是沸沸扬扬。
这种事在大家子里,压根不算甚么新鲜事。
越是高门大户,越是乱的一塌糊涂,宫里最乱。
义忠亲王当年的事,不算绝密。
便是今上和年轻母妃的风流韵事,也不是没人在私下里悄悄嚼舌头……
但都没到这样沸沸扬扬的地步,怎偏宁国府那点破事就传成这样?
若说背后没有推手,谁信?
有人在背后,想搞臭贾蔷!
原本尹家也不知道背后是谁在捣鬼,可联系到近日之事,孝康亲王府那两个小国公素来爱往恪怀郡王府跑,尹后又将李晓传至凤藻宫谈话,许多事即便没甚么证据,却也不言而喻了。
甚至连那位如此做的动机,都再明白不过。
这个时候,尹家虽不好做甚么,也一定会站在贾蔷这边。
纵然对他会有不少不满……
但那位的手段,着实令人不喜。
他难道就没想过,如此糟践贾蔷,岂不是连尹家也成为别人嘴里的笑柄谈资。
事实上,尹家和贾蔷都清楚,隆安帝此次这样发作,其实不是贾蔷有多深厚的圣眷,也和林如海没甚干系,就是在敲打背后那位!
即便是阴谋诡计,也不该用的如此下作,如此小家子气!
贾蔷没有多解释甚么,原本他就没甚隐瞒,大张旗鼓的送秦氏回秦家,本就是给外面一个信号:
他亦是一寻常慕艾之少年。
眼见着手中的力量越来越大,势力越来越广,财势越来越壮……
不多抛出些荒唐的污点把柄出去,旁人只会从别处生事。
但他也没想到,那位会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
实在是……卑劣可笑。
甚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外如是。
只是那位身份实在太特殊了些,眼下又是风口浪尖上,暂时他不好反击甚么。
但,这笔账,贾蔷已经记下了……
贾蔷不理这些事,和李暄、尹浩商议起正经事来:“车行的事我已经让人开始搞起来了,徐臻,徐仲鸾,你们也都见过。
别看这小子平日里不怎么大正经,但腹内是有东西的,比较有才能。万宝楼的齐筠算是人中俊杰了,都不入这小子的眼……
但是,他再有能为,只他一个也远远不够。
这件事既然是我拉着你们一起办,就不只是带你们发笔财,是真正希望你们能参与进来,当成我们三家的事业来办。
所以,你们也得寻些可靠的人手进来帮忙。
那么大的事业,就我手里那两个人好干甚么?”
听闻此言,李暄、尹浩对视一眼,显然都稍微有些意外。
分红,和参与进去一起做事,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们果真也派人进去,那这摊子事,往后就不止贾蔷一个人说的算了……
李暄闻言都收起了惫赖脾性,认真思量稍许后,皱眉道:“可靠的人手,爷手下倒是有几个,可他们能干甚么?别说马车,车轮子都不明白怎么转的。贾蔷,你可别为了那些虚头巴脑的事,耽搁了正经营生。”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王爷想哪里去了?我是希望王爷能出几个好匠人。王爷掌着内务府,内务府的将作监里集中了全天下最好的匠人……”
李暄闻言连连摆手道:“我就知道没八瓣子好事!你上回就打过这个主意,我回去后问了问,压根儿不可能。那些匠人都在匠籍,哪个敢跑,不要命了?”
匠籍是贱籍,寻常人打死了都不用赔命的那种……
贾蔷“啧”了声,道:“还在上工的可以不要,那些老了的,做不动活计了的也行啊。指点指点,带带徒弟,不比老死家中强?再说,将作监里尸位素餐、浑水摸鱼的人多了去,你想办法挑几个有真能为没甚靠山不受重用的家伙出来,难道也是一件难事?此事王爷明着同皇上说,我相信皇上也不会不答应。”
李暄想了想后笑骂道:“你就把我往沟里带罢!早早晚晚被你坑惨了去。”
话虽如此,却是应下了此事。
贾蔷笑了笑后,又看向尹浩,道:“五哥也要帮一把手……”
尹浩为难道:“老爷虽在工部,可从来不怎么管事。工部的匠人……”
贾蔷摇头道:“你这边有匠人最好,没有也不妨事。尹家家风忠正,主子不说,下面的奴仆一个个也颇有规矩。五哥在尹家管着事,看看有没有可靠的管事,安排几个到下面去管理工坊诸事。不参与具体工艺劳作,就是协调管理好工匠的日常生活,月钱的发放,不让他们生事。另外,也要约束好王爷府里的人,不要滋扰地方。”
李暄在一旁奇道:“怎还有爷的人?”
贾蔷笑了笑,道:“你的人是为了应付当地官府和豪族巨室的,但不能没有人控制,否则必会坏事。”
尹家是李暄的母族,正好能压得住王府奴才。
听贾蔷安排的如此周到,尹浩都笑了起来,道:“也好。”
李暄笑骂了声,道:“倒是把爷使唤的顺溜……对了,贾蔷,有人托我跟你问个事。”
贾蔷眉尖一挑,道:“甚么事?”
李暄坏笑了声,道:“有人问问你,你那冰室的营生,要不要入股?若是本钱不顺畅,或是有人欺负你,他们可以帮一把手。”
贾蔷冷笑一声,道:“可去球罢!只要那些大爷不来欺负我,就没人敢欺负!除非是皇上或是娘娘开口,那入一股也就入一股。其他人,想他娘的甚么美事呢?”
李暄闻言,嘎嘎笑起来,道:“那爷就把这话一字不动传出去了?”
贾蔷呵了声,道:“随意。”
李暄大笑着竖起了根大拇指!
尹浩也笑了笑,道:“难怪人家眼红,眼见入夏了,今年办白事的人家又奇多,你家那冰室,这月余来眼见着日进斗金。尺五见方的冰,一块就是五两银子。你家虽不降价,却搞了买五送一的手段。人家学你,也搞买五送一,你们又变成了买三送一。弄的人家苦不堪言,再降就赔了……”
李暄笑的不行,道:“这倒也罢了,他还在西斜街那边搞了冰碗、冰汤甚么的。近来万香楼里的生意那样火爆,这顽意儿功不可没。连王府里的那些娘们儿都爱吃,见天打发人去买。贾蔷,你赚银子赚到爷头上来了?怎么这个营生不让我和尹家入伙儿?”
贾蔷挠了挠下巴,呵呵道:“这个营生,是我给我师妹攒胭脂花粉银子用的,谁也不给。”
李暄闻言,眉尖一挑,道:“那子瑜表妹呢?”
贾蔷耸耸肩道:“大房那么多田庄、园子、铺子,都是郡主的,天下比她有钱的没几个。”
李暄不服气,还想说甚么,却被尹浩拦下。
朋友交情再好,顽笑可以,再说就过线了……
尹浩问贾蔷道:“接下来,蔷哥儿准备做甚么?”
贾蔷伸了个懒腰,笑道:“宫里娘娘才传了懿旨下来,让我规矩的好好守孝,我还敢做甚么?另外,我劝你二位……不,只劝王爷,近来最好不要生事。朝廷上打的热闹,军中也是腥风血雨。我们这种小喽啰,掺和进去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李暄气笑道:“你还有脸劝我?哪回不是你惹出的是非来?”不过顿了顿,又摩挲着下巴道:“掺和自然不会去掺和,不过,爷该做甚么?总不能当缩头乌龟罢?”
贾蔷侧眸看去,道:“闷声发大财不好吗?”
说完,又仰头长叹道:“如今,我别的不希望,就盼着能国富民强,然后能举国修路,修的越平整越齐全越好!”
李暄和尹浩侧目,这厮还有这样的高尚情怀?
贾蔷自己嘿的一笑,道:“你们想啊,这路越好,咱们的四轮马车就会卖的越好!如今还不行,各处路太粗糙了,只有在城里用,或是在官道上赶车。若是能将路修的四通八达,光凭咱们这马车,咱们仨就是天下首富啊!王爷不是喜欢奶嬷嬷么?到时候要多少有多少!”
“好球攮的,你自己好搞那样的,倒派在爷的身上!今儿再不饶你!四儿,你别拦我!!”
李暄勃然大怒,就要冲过去和贾蔷拼个你死我活。
尹浩无奈的想把李暄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掰开,道:“我多咱拦你了?”
李暄被尹浩“拦”在身后,朝贾蔷丢东西,还不断叫嚣着若非尹浩阻拦,贾蔷必然要有血光之灾。
三人闹成一团,李暄的伴当陆丰在门口探出头来看了眼,咧嘴笑开了。
李暄虽贵为皇子,但能这般顽的开的时候,还真没多少……
正当三人顽笑的热闹时,却忽见李用引着林之孝急急过来,陆丰忙向里面传报了声,等李用和林之孝进来时,三人已经重新正襟危坐了。
贾蔷问道:“甚么事?”
李用道:“西府林管家有急事求见。”
林之孝忙上前一步道:“回侯爷的话,忠顺亲王府的长史来府上了,寻老爷要人。说是王府一位名叫琪官的戏子寻不着了,据人说,最后一次露面是和宝二爷在一起的。如今人家寻上门来,老爷喊了宝二爷来,可宝二爷说此事他不知道,侯爷知道。所以……”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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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宝玉の绝路
“这又是要做甚么?”
“这又是要做甚么?”
贾蔷送走李暄、尹浩后,刚至荣府前厅,就见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在李纨、鸳鸯并一众姊妹和媳妇丫头的护从下,从后宅赶来。
看到贾蔷后,贾母一迭声的抱怨不已。
贾蔷心里纳罕,不是说忠顺王府的长史还没走么?
他记得前世读红楼时也有这么一出,那回是忠顺王府的长史走了后,宝玉被打了个半死,贾母等人才赶来的。
这一回怎这样及时?
不过,有外男在,贾母等人自不可能入中堂。
贾母看到贾蔷抱怨了两声后,叮嘱道:“你来的正好!不拘里面发生了甚么事,也要拦住老爷,不许他先动手。等人走了后,我亲自来问,果真宝玉有做的不到的地方,我让他给他老子磕头赔罪就是!”
见贾蔷不怎么想搭理她,贾母又气道:“你不看别的,就看宝玉这两天替你站在那迎客,站的腿也肿了,人也瘦了,你就不能护他一护?”
贾蔷咂摸了下嘴,“啧”了声,笑道:“本来你老开口,再怎样我也该给个体面。可谁知道,宝玉那黑了心的,栽赃栽到我头上来了。忠顺王府的长史来找个唱戏的,宝玉不认也就罢了,非说我知道内情,是我藏的。天地良心,和我甚么相干?怪道这些日子来到处有人诬陷我,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一直没找着是哪个球攮的干的,这回可算逮着了!”
贾母、王夫人等人唬了一跳,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她们也有所耳闻,原是将信将疑……好吧,原是全信了。
不过大家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不过一个小寡妇,大房又都死绝了,谁理会这个?
莫说眼下,当初贾珍逼迫秦可卿时,西府里难道果真毫不知情?
不愿为了这样的事,得罪贾珍罢。
却没想到,会被贾蔷在这说破。
可这是一回事么?
外面那些谣言,怎可能是宝玉传的……
只看她们的神情,贾蔷就猜出了她们的意思。
其实若只他个人,或是只在外面谣传,他还不大在意。
对他来说,一个色痞的名声,远比一个道德圣人的名声更合适。
可贾蔷得为可卿思量,可卿日后还是要在贾家生活的,若是贾家上下都对她另眼相看,就着实不美了。
虽然可卿才对他说过,为了他,她并不在意……
大不了,就躲在东府不过来便是。
相比先前受到的欺负和屈辱,这点又值当甚么?
但贾蔷还是觉得,能让她少被些长舌妇指指点点更好。
对于可卿,贾蔷并非只想着金屋藏娇当顽物,另有一番安排,会让她有一番事业去做。
他一贯认为,人只有忙起来,有自己的事业,才会活的精彩。
却不愿可卿在各色指点污蔑下做事。
怎不是污蔑呢?
现在原就是清白的,甚么都没干呢……
“合着老太太你们也听过那些谣言闲话,还都当真了?我先前不都给你老解释过了么?”
贾蔷皱眉说道,先前他的确给贾母说过,贾蓉出殡那天去秦家的缘由。
当然,一句话显然无法能释疑,所以他又咬牙恨道:“都是宝玉这些黑了心的下流种子,随意往我身上栽派污名。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今儿我再不饶他!”
听他这样一说,贾母等人立时信了,一迭声道:“谁当真了?谁当真了?这样没王法的混帐话,谁再造谣一句,我非让人撕烂她的嘴不可!珠哥儿媳妇,你回头给凤丫头说,让她留心着些府里上下,谁再说那样的下流话,直接打死!”
李纨应下后,贾母又哄贾蔷道:“如此可好了?那样的混帐谣言,我们压根一个字也不信……且那些话,和宝玉再不能相干。今日事,想来也是无心的,他怕他老子捶他,才想着安在你身上。好了好了好了,回头我让宝玉给你赔不是,还不成?”
见贾母如此,贾蔷也见好就收,不情愿道:“那回头老太太可给他说清楚,这个时候外面有人处心积虑的想害我,到处在传我的坏话,想把我定格成十恶不赦之人。这个时候贾家里面谁再说我的坏话污蔑我,那我可是真要翻脸的。”
贾母听了唬了一跳,忙道:“行了行了,知道了,宝玉再不乱说,家里也没人再乱说,你快进去罢!”
……
眼见贾母等人入了偏厅,躲到侧面去等候前厅的动静,贾蔷摇了摇头,为了一个宝玉,也未免太过兴师动众。
他进入前厅后,就看到宝玉站在堂下瑟瑟发抖。
主座上,贾政陪着一副笑脸,在同一身着从四品官服的中年官员说话。
那官员面上带着冷笑,神情有些矜持……
贾蔷站在门厅处,不无疑惑的看着此人,难道此人就没听说过甚么?
再怎么无知,也当知道贾政乃当朝皇贵妃亲父!
就敢如此托大?
好在,看到身着重孝的贾蔷到来,那位长史官还是先起身见礼道:“下官裴敬,为忠顺亲王府长史,见过宁侯。”
贾蔷没理会虚的,直言问道:“你来做甚么?”
裴敬自顾起身,脸色不卑不亢,看着贾蔷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敢烦侯爷作主。若如此,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
贾蔷呵了声,嘴角弯起讥讽,问道:“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
裴敬道:“是这般回事,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贾家衔玉的那位公子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以为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特求上门,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躁劳求觅之苦。
不想下官寻上门来,贵家宝玉先说不知,又说此事全在侯爷处,所以下官斗胆,求侯爷放人。”说毕,躬身行礼。
裴敬说罢,贾政也忙道:“蔷哥儿,若是知道此人下落,还是快说出来的好。”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看向一旁的宝玉。
却见宝玉连连与他使眼色,还作口型:琪官也是你朋友!
贾蔷见之,抽了抽嘴角,想起当初落魄时,琪官曾送来的五两接济银子,再想想此人背后纠缠的一团乱麻似的干系,还有更乱的冯紫英……
他有些心烦的看向裴敬,不耐道:“此事本侯不知,我们贾家也不知道,如今家里有事,就不多留了……送客。”
裴敬闻言却冷笑道:“侯爷这话可就奇了,贾家怎会不知,现有据证,何必还赖?必定当着侯爷说了出来,衔玉而诞的公子岂不吃亏?既云不知此人,那琪官的红汗巾子怎么到了贵府公子腰里?”
宝玉闻言,如遭雷击,再看贾政如怒目金刚般看来,登时连魂儿也散了大半……
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的再说出别的事来。
正要开口交代,却听贾蔷怒声斥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为了一个戏官跑我贾家来说三道四!我贾家子弟腰里系的甚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少在这胡扯乱拿。若有证据,自去步军统领衙门告我贾家私藏人口就是,在这聒噪甚么?”
裴敬闻言大怒,面色涨红道:“侯爷焉敢辱我?下官官位虽卑,却也是朝廷命官!”
贾蔷嗤笑一声,道:“我大燕太祖设王长史,以掌王府政令,辅相规讽,匡正王之过失,统率府僚各供其事。这,才叫朝廷命官。而不是亲王走狗,为他四处奔波去讨一个戏子!忠顺王李祐那老不羞干这些破事时,你可曾规劝讥讽过?可曾匡正王之过失?甚么都没做,你算哪门子的朝廷命官?这会儿倒跑到本侯面前来拿大。给脸不要脸,李祐当面我都敢直啐,更何况你一个狗屁长史?赶紧滚!”
见他如此骄横不留情面,翻脸不认人,贾政急的不得了,他是儒家出身,最讲养气功夫,何曾与人如此撕破面皮过,忙劝道:“蔷哥儿,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何必为了这个畜生,闹到这个地步?”
贾蔷转头看向贾政,道:“二老爷,我贾家子弟,若果真犯了王法,我自不会枉顾国法。可若不曾触犯国法,就绝不允许旁人欺上门来,说三道四。”
说罢,回过头来问裴敬,道:“还等本侯派亲兵来送你不成?”
裴敬再无脸面多留,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贾政到底顾念情面,忙跟了出去相送。
可裴敬哪里将他放在眼里,脚步飞快出了贾家,往忠顺王府而去。
贾政无奈跺脚,叹息连连,正这时,看到贾环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一肚子气的贾政喝令小厮道:“快打,快打!”
贾环见了他父亲,唬的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
贾政厉声斥问道:“你又跑什么?上回才教训完,如今又乱跑,当家法大棒打不得你!来人,与我狠打!”
贾环唬个半死,忙跪到跟前道:“原不曾跑,只听到骇人之事,这才忘了老爷的教训,跑了起来……”
贾政皱眉道:“甚么骇人之事,将你骇的连礼数规矩也忘了?”
贾环却不直言,反倒左右看了看。
贾政一挥手,屏退下人,贾环方道:“我听母亲说,蓉哥儿出殡那天,蔷哥儿送蓉哥儿媳妇回娘家,原是为了给宝玉哥哥擦屁股……”
贾政闻言唬了一跳,道:“这叫甚么放屁话?蓉哥儿媳妇和宝玉甚么相干?你再胡吣,仔细你的好皮!”
贾环忙道:“老爷息怒,不是蓉哥儿媳妇和宝玉哥哥有甚么,是宝玉哥哥和蓉哥儿媳妇的弟弟秦钟,跟咱们家家庙里一个尼姑好上了,被秦家老爷撞破三人奸情后,秦家老爷才气死的。真的,前儿宝玉哥哥还去了秦家,又去见了秦钟和那个名叫智能儿的姑子。老爷若不信,只管将宝玉哥哥的长随李贵喊来,一问便知。这些都是那姑子的师父净虚给我娘说的,蔷哥儿是受了老太太的嘱托,才去给宝玉擦屁股的。那智能儿如今也被蔷哥儿给护了起来……”
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大喝道:“快拿宝玉来!”一面说一面便往前厅急去,喝令道:“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众门客仆从见贾政这个形景,便知又是为宝玉了,一个个都是啖指咬舌,连忙退出。
贾蔷在里面听到动静就想走,看一场大戏,却被宝玉死死拉住袖角不放,苦苦哀求。
他没告诉宝玉,贾母、王夫人等人就在隔壁。
贾政进来时看到这一幕,愈发气的目瞪口歪,满面泪痕,一叠声喊道:“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
他素知宝玉喜好和姊妹们还有丫头顽,甚至听赵姨娘说过,宝玉和一个叫袭人的丫头做下了好事,却一直并未在意。
大家门第里的公子,过了十三四,有个房里人原是正常事。
可贾政却万万没想到,宝玉会顽到这个地步,和秦钟一道与尼姑通女干?还气死了秦家老爷?
这种事,简直如同一万个攻城锤在贾政脑海里轰击着。
这还叫人么?
这分明就是畜生不如啊!
贾政甚至还认得秦家老爷,那是他工部的同僚!!
此事果真传了出去,他贾存周还有何面目见人?
贾蔷看出贾政是动了真怒,外面的青衣小厮们也取来了大棒和绳索。
宝玉见之愈发不肯松开贾蔷了……
贾蔷在,那些小厮就不敢上前,贾政见之气的差点仰倒,就亲自取来大棒,要打杀了这个逆子。
贾蔷虽不想拦,可宝玉躲在他身后,也不好不拦。
不过因为放水,宝玉还是连挨了两下狠的,他才拦住第三下……
正巧,一个打,一个拦时,就听到贾母的声音传了进来:“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贾政泪流满面的举着棒子,心如刀割,回头就见贾母由王夫人、李纨搀扶着进来。
小厮门仆皆退避散尽,所以连宝钗、湘云、三春姊妹们也来了。
看到宝玉被贾蔷护在后面,一个个都觉得欣慰,以为其为大好人,只嘴上说的难听……
贾蔷见救兵来了,对身后面色苍白疼的落泪的宝玉笑道:“这下好了,救星来了。”
宝玉差点没气吐血,无比哀怨的瞪了贾蔷一眼后,看向贾母泪流满面。
不过贾母进来时见他被贾蔷护住了,只当没挨到,再看贾政气的面如金纸,满脸泪痕,唬了一跳,劝道:“你要管教儿子,也该自重才是。到底有了春秋的人了,果真气坏了身子,又置我于何地?”
贾政闻言,许是窝心太甚,竟叩头哭了起来,愈发让贾母惊骇,心疼的上前落泪道:“到底是甚么事,竟到这般地步?宝玉也非十恶不赦之人呐!”
贾政抬起头来,道:“母亲且问那畜生,都做下了甚么好事?”
贾母疑惑的看向宝玉,宝玉以为贾政是在追责琪官一事,小声道:“老爷,儿子与琪官,只是好友,并无其他不可见人之事……”
贾母一听是个戏子,笑道:“我当是甚么……你也要求忒苛刻了些,不过一个唱戏的,小孩子贪顽些,也值当你这般?快起来罢!”
贾政闻言,却气的颤栗起来,起来转身就是一记耳光打在了宝玉面上,只将宝玉打懵在那。
王夫人惊叫一声,贾母也变了面色,看着贾政怒斥道:“你到底要闹甚么?”
贾政指着宝玉对贾母泣诉道:“母亲只问我,怎不问问这畜生,是怎么和那叫秦钟的,合伙**一叫智能儿的姑子的?此事被秦家老爷撞破,生生将人家气死!那是儿子在工部的同僚,素来和我家交好……这畜生做下这等没王法的事,结果人家老子刚死,尸骨未寒,他又跑去秦家和那秦钟还有智能儿胡孱,这样天打雷劈的下流种子,母亲也要护着不成?”
贾母闻言,不敢置信的看向了瞠目结舌的宝玉。
其他姊妹们,也无不骇然的看向宝玉。
她们也都认识智能儿,因为这姑子打小就随她师父净虚常入荣国府。
越是这样,她们越信了这事……
宝玉怎会干下这样的事?
而此刻,宝玉却是有口难言,整个人都懵了,完全不知该解释甚么。
贾蔷同样陷入了犹豫中,想着用不用替这小子分解一二?
好像也没甚么好分解的,因为这些事,听起来还真是宝玉干过的……
不过他好奇的是,谁把这些事给穿连起来的?
此人有点东西,手段狠毒。
这分明是要置宝玉于死地啊……
“母亲,这畜生坏事做尽,都到了这个地步,儿子,儿子还管教不得吗?”
贾政真真是在忍着锥心之痛,连眼睛都充满了血丝,看着贾母问道。
贾母听闻宝玉干下的勾当,也是心惊胆战,害得秦家老爷气死……
她犹豫再三,终于点了点头,道:“那你管教一下也好,只是,不能打狠了……”
贾政闻言,眼睛瞬间明亮,转过头来,狞笑着看向宝玉。
宝玉:“……”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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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四章 宝玉实惨,金钏归宁
“啊!”
“啊!!”
中堂宝玉挨打的惨叫声不时传入耳中,偏厅内,贾母、王夫人等人坐立难安。
贾母看着贾蔷悠哉悠哉的吃茶,气的心头窝的有些喘不上气来,问道:“蔷哥儿,宝玉他老子说的那些事,可都是真的?”
贾蔷“啧”了声,思量稍许,点点头道:“倒是都有那些事,没冤枉他。”
宝玉和秦钟是“好朋友”,秦钟又因为宝玉才识得的智能儿,和尼姑偷情为其父所知,才气死了秦业。
按照世俗的眼光来看,三人的确乱成一团,且前儿宝玉也的确去看望了秦钟和智能儿……
贾母闻言却气的发抖,道:“宝玉年纪小,做下了这样的事,他原不懂事,可既然你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贾蔷摩挲了下下巴,道:“我原以为这些事,老太太你们都知道啊。我若说了,难保不会落个搬弄是非的罪名。”
贾母语滞,王夫人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这些事,可是你告诉老爷的?”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岂有这个闲功夫?”
王夫人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只听隔壁宝玉的哭喊声越来越小,着实坐不住了,起身往那边赶去。
等王夫人走后,贾母又问贾蔷道:“果真不是你说的?”
贾蔷无奈道:“我正在东府和恪和郡王还有尹家五公子商议大事,得多闲才会撂下他们,巴巴的跑来告宝玉一状?”
听闻此言,贾母立刻就相信了,姊妹们也纷纷点头。
贾母叹息一声道:“宝玉怎会做下这等事来?那秦家老爷和老爷素来相识,又是工部同僚,宝玉……唉,不给大人脸面,再怎样宠爱,也不得如此。”
这话,倒像是贾母的性子。
正如她原先同甄家那几个婆子说的那般:“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爱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
不过,此话音刚落,就听隔壁忽地传来一道极惨的叫声。
这下贾母哪里还记得方才之言,忙站起身来,并不忘叫上贾蔷,道:“快快,快去拦着老爷。”
贾蔷忍笑道:“老太太方才不是说……”
贾母气道:“那也不能果真看着被打死才好啊!”
薛姨妈也劝道:“教训教训就好,就怕打出个好歹来。”
贾蔷呵呵一笑,跟在贾母、薛姨妈身后,正巧宝钗在身旁,他小声问道:“薛大哥昨儿回去后,可说了甚么没有?”
宝钗轻轻一叹,亦小声道:“哥哥说想在附近租套宅子,安置那花解语。”
贾蔷笑了笑,道:“其实也不算坏事,有花解语在,夏家那位姑娘说不得还能有个好对手。不然果真娶了进来,有你和姨太太头疼的。”
宝钗闻言轻笑道:“果真那样厉害?”
贾蔷“啧”了声,笑道:“妹妹是知礼之人,便以为世上姑娘都是知礼的。殊不闻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等她进门儿后便知道了。”
宝钗迟疑了下,道:“我哥哥,也不像是被人降伏得住的罢……”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了声,道:“等着瞧罢。”
笑声惹得贾母、薛姨妈并李纨和其他姊妹们看过来,宝钗羞容满面,没好气的嗔了贾蔷一眼,忽然那么大声……
好在,里面宝玉的惨叫声让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一行人还未入内,在门厅处就看到王夫人趴在已经动弹不得的宝玉身上哭道:“宝玉虽然该打,可这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
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
王夫人连忙抱紧宝玉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陰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
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
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此时门口的人闻得此言,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起来。
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走向门口,与贾母跪下道:“儿子不肖,生下这等畜生,有失教养之责,干下这等事来。上愧对先祖,亦累得老太太跟着劳烦。实无面目立足于世,不若去了这冠带,寻个清净地出家去罢。”
贾母闻言骇然,面色煞白,身子都摇晃了起来。
贾蔷上前一步,正经道:“二老爷,说到这清净地,巧了,我知道一处。那五台山上有一法华寺,哎呀了不得!主持了难大师,最善与人剃度。还开得一手好光……”
贾政:“……”
贾母原本心如刀绞,痛的几乎无法呼吸,可听闻贾蔷这番扯淡后,居然缓解了许多,咬牙啐道:“这也是人说的话?”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那还能怎么样?让老太太给他跪下,求他想开点,不要舍了这一大家子,不要那样没有担当,西府几百口子还指着他呢?宝玉和二老爷,还真是像啊。”
这话,说的贾政面红耳赤,几无处自容,恨不能在地上寻一条地缝钻进去。
贾母到底是经老了事的,眼睛转了转,问贾蔷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贾蔷风轻云淡道:“还能怎么办?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想来也能长些记性。往后再有不规矩的地方,再教训就是。至于秦业……的确是因为秦钟和智能儿有了私情,才一气病倒了,最终病故。可也是因为他年岁太高,都七十多的人了。身子骨原也一直不好,所以才有了不幸之事。不过秦钟因此而痛改前非,这些时日,每日早起就在秦业灵前读书,一直到天黑。经此变故,他能浪子回头,想来秦家老爷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原谅他。逝去之人,终归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贾政闻言,倒也深以为然,感叹道:“若我今日身死,这畜生能改过自新,那我即刻闭眼,也心甘情愿!”
贾母唬了一跳,忙斥道:“这叫甚么混帐话?你只想着宝玉能上进,等他身子养好了,好生管教就是。只一味的念叨生死,又将我置于何地?”
贾政醒悟过来,忙赔不是。
贾母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也想早些看看宝玉,就对贾政道:“你也下去歇歇罢,管教了一场,宝玉被打狠了,你自己怕也伤的不轻。”
贾政谢过后起身,看见贾蔷站在那,犹豫了下,又问道:“忠顺王府那边……”
贾蔷摆手道:“忠顺王府那边再派人来,二老爷不必理会,直接让人打发到东府去就是,我来料理。”
贾政闻言,不无感激道:“如此,就多谢蔷哥儿了。”
贾蔷摇摇头道:“过几日敬太爷的丧事,还要劳二老爷多费心。我到底年轻,未经过这些事。”
贾政应下道:“原是应该的。”
顿了顿,贾蔷又问道:“今儿背后是哪个在弄鬼?知道宝玉和秦钟还有智能儿之事的,应该没有几个。将这个罪名往宝玉头上安……虽然宝玉的确沾了些边,但此人必怀歹心,还是早点料理了好。”
此言一出,别说贾母,连王夫人都一万个赞成,满面泪痕的看了过来。
贾政却迟疑起来,见此,贾母恼道:“莫非又是那起子黑了心的下流女昌妇背后鼓捣的?”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一下就猜中了背后黑手。
见一旁探春脸色苍白,贾蔷挑了挑眉尖,道:“若是府上的人不好说,可有外面的人掺和此事?”
贾政见贾母脸色愈发难看,想了想,道:“是那水月庵的主持净虚师太所言,她的弟子智能儿私逃出庵,还说……如今她被你护住了,她这个当师父的都没法子管教。”
见众人看了过来,贾蔷摸了摸鼻梁,道:“原想着等这几场丧事办利落后,再清理那些污秽之地,没想到她们又开始作妖了。此事我知道了,回头就拾掇了。”
贾政闻言,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贾政走后,贾母看着贾蔷奇道:“你还护着智能儿那个淫尼?”
贾蔷“啧”了声,不赞同道:“哪里就成淫尼了?秦钟哄了人家,许诺救她出火坑,结果后面就忘了。这事,宝玉八成也有干系。后来人家鼓起勇气私逃出庵,来寻秦钟,这得付出多大的勇气?连性命都不顾了,将余生相托。被赶出去后,落魄街头很是凄惨。我派人寻了回来,又问那秦钟,是打算和人好好过的,我索性就成全了他们。宝玉,你前儿去秦家,他们两个怎样了?”
宝玉这会儿也不装死了,虽疼的要命,可听闻这等事,还是来了精神,道:“那智能儿和钟儿……秦钟一起穿着孝服,给秦老爷守灵来着。秦钟说,他往后要好好读书上进,好好和智能儿过日子。”
贾蔷笑道:“我又积了份功德,不错。”
众姊妹们闻言好笑,贾母却啐了声,道:“你这份想法倒是奇怪,好端端的出家人,不在菩萨佛祖跟前守着清规戒律,做出这样的事来,也算是功德?”
姊妹中有几人也觉得不妥,却听贾蔷道:“老太太,智能儿是打小被买了去剃度的,且不提那水月庵又是第二个药王庙,乌七八糟的,贾家脱不了干系,就说那智能儿,人家自己不想出家啊!总不能因为人家生的贫苦,就只能一辈子当姑子去吧?”
贾母沉默稍许后,叹了声道:“许是命该如此。”
贾蔷摇头道:“若此事和贾家不相干倒也罢了,我也不是普度众生的佛祖。可此事既然发生在跟前,里面还有宝玉的孽债在里面,算了,哪怕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我也出手帮一把……怎么,老太太觉得我多管闲事?那好罢,回头我再发落了她就是。”
“呸!”
贾母气笑道:“整日里就拿宝玉来噎人,如今宝玉也挨了打,再说这个没用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嘱咐王夫人道:“回头给秦家再添份随礼,补二十两银子罢。谁让宝玉也掺和在里面?”
王夫人自然应下,贾蔷正想离去,忽看到王夫人背后站着一个丫头,想了想,认出此人是哪个来,登时有些迟疑……
贾母见此,忙问道:“可是有甚么事不好说?”
贾蔷不再迟疑,道:“平儿如今操持西斜街那一摊子,实在忙不过来,需要些人手帮她。鸳鸯眼下过不去,没法子,我就问她哪个是好的,她就说了一个叫金钏的还不错……”
贾母闻言心里有数,正巧她心里想着缓解一下贾蔷和二房,尤其是贾蔷对王夫人的厌弃。
因而听闻此言后,笑道:“平儿那小蹄子倒是会挑人,金钏是家生子,打小就在府上长大。她老子娘我也认得,都是忠厚本分之人。我隐约记得,她还有个妹妹也在当差?”
贾母回头看向王夫人,还给她使了个眼色,王夫人会意,缓缓点头道:“是,叫玉钏的,也在我跟前办事。蔷哥儿若是要,一并都领了去罢。”
贾母闻言大为满意,回过头来看贾蔷,笑道:“如何?”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是比老太太大方一些。”
贾母:“……”
贾蔷顽笑一句,又看向金钏儿,同她道:“明儿直接去东府寻平儿就是,往后勤勉些。”
金钏儿应下后,贾蔷再同贾母道:“干脆把她老子娘一并送去东府算了,西府这边还是有些不对劲,宝玉腰里系的甚么汗巾子,别人都能知道了去。回头我再帮你老清扫一遍?”
此言一出,诸婆子媳妇丫头们无不色变,贾母也摆手道:“罢罢,再让你拾掇一遍,又是鸡飞狗跳不说,那么点老人也都清扫没了。此事我知道了,回头我亲自盯着去拾整一番。连金钏儿她老子娘一并给你送过去,你快回东府去罢,再耽搁一会儿,连我这屋子也都拆了。”
众姊妹们大笑起来,独宝玉,怔怔的趴在那,黯然神伤。
一为金钏儿,他们可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情分。
二来,竟没人理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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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封氏原姓秦?
贾蔷回至东府时,正见凤姐儿、尤氏领着内宅总管事吴嬷嬷一道,在二门前给黑压压一众媳妇、丫头们分派任务。
贾敬死了后,前三天热闹自不必提,阖族上下都要来哭灵。
远近世交亲戚也都要来祭拜吊孝。
今日空闲下来,但后面仍有大头。
停灵四十九天,每七天为一七,都要设斋祭奠做佛事。
其中数“五七”最热闹,来的人最多。
所以,这场丧事远还未结束。
宁府的下人先前被贾蔷一扫而空,焦大被发落后,基本上没甚么老人了。
所以许多规矩差事,都要重新分配。
太平街上的妇人们,干活都是把好手,肯吃苦卖力,只是大家高门的规矩不是很明白。
凤姐儿虽也系着孝,可她和贾敬都快出四服了,算是小孝,因此不忌讳穿金戴银,只是身上衣服的绸子是素色罢。
饶是如此,看起来依旧光彩神秀,艳气逼人。
她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众媳妇、丫头,笑道:“你们原和别个不同,都是你们侯爷从外面特意招回来的,不是家里的老人。不过既然蔷儿比信几辈子的家生子还信你们,那我也不拿你们当外人了,有事情就直接吩咐了。前两日,大家虽也算勤勉,可还是生出了不少乱子来,还有的险些闹出大笑话。这宁府就蔷儿一个主子,你们若不想让外面拿你们侯爷说嘴,嘲笑他管家无方,最好还是听我一听?”
几个管事婆子忙赔笑道:“理应如此。”
凤姐儿呵呵一笑,点头道:“那就好!这样,我简单分派一下,东边儿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盖不用你们管。西边儿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你们管。
还有这中间的二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你们相干!都记下了?”
诸婆子媳妇忙应下后,退到一边,又上来一批人。
凤姐儿又是有条有理的一通分派,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等悉数指派完后,才想起转头问尤氏道:“大嫂子还有甚么说头没有?”
尤氏笑骂道:“你都指派完了,倒想起来问我……”
正说着,看到贾蔷从前面过来,忙起身笑道:“侯爷回来了!”
凤姐儿看到贾蔷进来,亦是凤眸一亮,笑道:“我隐约听说西府又闹将起来了?现在如何了?”
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最后笑道:“宝玉这回被打狠了,估计能老实些时日。”
凤姐儿却听他口无遮拦,说甚么外面传着“好吃不过饺子,好顽莫过嫂子”的混账话,和尤氏一起啐了口,却都没说甚么。
一个总不好贼喊捉贼,一个则自忖没那个位份。
一时间倒有些古怪起来……
贾蔷忙将金钏儿的事又说了,凤姐儿不高兴道:“我一个人差不离儿让你劈成两半来使,没黑没白的,也不见你帮我讨两个能干的来。平儿那边倒是着紧……”
尤氏在一旁好笑道:“你不过来这边帮几天忙,侯爷往你身上使力气,到头来不竹篮打水一场空?平儿是我们府上正经的姨奶奶,当然先着紧她。”
贾蔷却突然想起一人来,道:“我还真知道有一个小丫头子,最适合二婶婶你,保管对你的脾性。”
凤姐儿侧眸问道:“哪个府的?”
贾蔷道:“当然是你们府的。”
凤姐儿闻言气的咬牙笑道:“我们府上有牌面有头脸的丫头哪个我不认得?还用得着你来介绍?”
尤氏笑道:“你不要就给我!”
凤姐儿啐道:“有你甚么事!”
贾蔷道:“是林之孝家的那个女儿,我听说伶牙俐齿,性子爽利大方。二婶婶且先去看看就知道了……”
凤姐儿闻言道:“那行罢,果真是个好的,我领你这个情。”
贾蔷闻言,心中一动,抬眼看去,凤姐儿却已经转过身与尤氏交代起东府之事来:“那边闹成这个样子,我不回去看一遭不成,大嫂子先在这边盯着。我现在过去,到夜里准过这边来。”
尤氏笑道:“成,左右事情你都安排妥当了,我不过在旁边看着一二。只要你晚上过来就行,不然明儿一早我可不知该怎么办了。明儿一早,我还要去西斜街那边。”
凤姐儿闻言笑了笑,没多说甚么。
贾敬是尤氏的亲公公,结果尤氏为了外面的生意,倒将贾敬的丧礼也顾不得了。
凤姐儿这一笑是有些嘲笑,既笑尤氏为了巴结贾蔷什么也顾不得了,又笑贾珍、贾琏这一对兄弟,当初恣意妄为之时,不知有没有想到过今天……
回头与贾蔷对视一眼后,凤姐儿便带着丰儿和绘金两个丫头回西府去了。
目送凤姐儿离去后,贾蔷听尤氏咳嗽了两声,回头打量她一眼,淡淡道:“大奶奶莫要积劳成疾,若身上有不舒坦的地方,万不可讳疾忌医,要早早请郎中才是。”
尤氏忙笑道:“并没甚么要紧的,我身子骨素来健壮,不碍事。对了,明儿西斜街那边新开张,爷过去不过去?”
对于尤氏在没外人在时,直接称呼他为“爷”,贾蔷也是有些没法子。
这世道,女子地位之低,便在于此。
为了能够有个容身之地,越是聪明之人,越能将身份摆的极低。
贾蔷劝过两回没甚用,也就不劝了。
他想了想后,摇头道:“宫里皇后娘娘才打发了五皇子来,告诫我让我老实在家守孝,那我就不好出去了。不过大奶奶也不必担心甚么,那边我都安排妥当了,果真有闹事的,你只管让人打发出去就是。你和平儿在外面代表着宁国府,也是代表着我的体面,谁也不能轻辱了去。带上三姑娘,她脾气暴烈,有她在,你吃不了甚么亏。”
尤氏闻言笑的灿烂,道:“三姐儿若是知道爷这样说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呢。”
贾蔷摆摆手,不接这茬,道:“我还有事要忙,大奶奶也自去忙罢。”
说罢,亦转身往自己小院方向走去。
看着贾蔷离去的背影,尤氏面色阴晴不定。
她如今真是有些弄不明白,贾蔷身上的那些谣传,到底是真还是假。
和可卿那浪蹄子的传言,多半是真的。
尤氏即便是女人,也不得不承认,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秦可卿那样的女人,放在宫里便是能祸乱天下的妖妃!
两府上下,没人能比。
能让贾珍豁出去脸不要,自然非同等闲。
可是,贾蔷和凤姐儿……
若说贾蔷是正人君子,显然搭不上。
可若说他是色中恶鬼,似乎也犯不上。
旁的不说,她那两个妹子的姿色,就绝不在凤姐儿之下。
二妹温婉,三妹极其秀美,脾性还刚直,一心都是贾蔷。
但凡贾蔷动些心思,这一对姊妹花,再想恶心点,连她这个伯娘,都未必会逃开他的魔爪。
可贾蔷却愣是拒之于千里之外,离的远远的!
男人到底有没有这个心思,女人再清楚不过。
尤氏看得出,贾蔷是真没这份心思。
这样的察觉,既让尤氏有些欣慰,却也有几分失落和不安。
倒不是因为贾蔷瞧不上她们姊妹,而是她始终觉得,在这座国公府里,她的处境不安稳踏实……
不过,再想想,也不急于一时。
果真能在西斜街那座会馆里帮上大忙,出大力,能有用,想来会安稳许多……
……
神京西城,明玉街。
宁郡王府。
偏殿,宁王李皙较二年前,看起来沉稳了许多,腮边蓄起了胡须。
就连眼神,也比先前深沉了许多。
倒是他对面的年轻人,神情倒一如先前,连相貌也未有多少变化。
“紫英,你在外面游历了一圈回来,看着倒没甚么变化,出去都见到甚么了?”
李皙气度儒雅尊贵,语气亲近,在身边人跟前,是个十分有人格魅力的王爷。
冯紫英见礼罢,笑道:“旁的倒也罢,也来不及游顽观赏甚么。倒是那件事,有些眉目了。”
李皙闻言,深沉的眼睛登时明亮了起来,看向冯紫英隐隐激动道:“秦氏族人找到了?”
冯紫英见李皙如此激动,反倒纠结了下,劝道:“找到是找到了,不过,王爷也别抱甚么希望,东西不在他们身上。”
李皙闻言,紧紧皱眉道:“不在他们身上?不可能!父王当年得了那枚宝玺,一直带在身边,被圈的时候却不在身上了,宫里一直也缺失着那方宝玺。后来孤问过父王,他老人家亲口所言,就在那位贵妃手中。等将来,会有人持宝玺来寻我,辅佐于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不见,宝玺也不见。既然那宝玺在秦妃手里,秦妃死后又没落在宫里,那除了她家人外,还能落在谁手中?紫英,秦氏族人何在?”
冯紫英苦笑道:“如今都不姓秦了,改姓封了。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老头儿在务农,不过,倒还有一个女儿,如今在京里。”
李皙本来眼神已经晦暗下去,可听闻此言,忙追问道:“在京?在哪里?”
冯紫英微微迟疑了下,方答道:“在贾家,宁国府中。”
李皙闻言,眼神瞬间锋利起来……
不过冯紫英又忙道:“那封氏如今在贾家,不过是个厨娘。也是今岁才来的,这里面,还有这样一个官司在……”
说着,他将封氏嫁甄士隐,生英莲,英莲又被拐子拐走,结果直到去年才认回了亲。
封氏被带到京里,和英莲,也就是贾蔷如今宠爱的小妾相认,留在贾家当了个厨娘……
李皙听完后,不无失望道:“就这?”
虽然听起来,好似和当年事风马牛不相及。
但李皙仍觉得,事情未必就会那样巧,怎偏偏就落到贾家去,还在宁国府中?
当年他虽年幼,可也听说过贾敬“忠臣不侍二主”,那样出众的公门公子,文武双全,可为了他父王,却一辈子白衣不入仕。
如今当年那位贱人的族亲,却刚好在贾家?
李皙思量片刻后,直视冯紫英道:“紫英,孤知道你同贾家那位贾蔷有些交情,可此事你还要帮孤,除了你,孤王谁都信不过!你能否再查查,封氏和其女在宁国府里,到底是甚么样一个情况?那事物,会不会在她们手上?”
冯紫英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道:“王爷,封氏之父封肃还活着,封肃是个贪鄙小人,东西果真在封家,他断不会不交出来换取金银的……”又见李皙面色有些不大高兴,心里一叹,道:“也罢,我再往贾家多跑两趟,探个究竟罢。”
李皙笑道:“以你们的交情,也该多跑两趟。贾家东府这二年来,一个接一个的死,怕是他家那里风水不大好。如今偌大一座国公府都让贾蔷得了,贾蔷背后站着林如海,又成了尹家的姑爷,好事占尽。可惜,我这个无权无势的闲王入不得他的眼,数次下请柬请他来王府一叙都不肯。也罢,你去帮我问问,到底是何时得罪了他?果真有不对的地方,本王赔个情又如何?毕竟,当年宁府的那位太爷,对孤之父王,可是忠心的很呐。”
冯紫英闻言忙道:“会不会是丰乐楼之事?当初……确实有些龃龉,不过说开了应该就没事了。至于宁府太爷过世……王爷看着,要不要设一个祭棚?”
李皙闻言笑道:“原也这样想来着,可人家避我如虎,孤又何必上赶着贴上去?”
冯紫英摇头道:“设祭棚也并非全为了贾蔷,更为了贾敬。也可告知当年一些旧臣,老千岁之血脉,从未忘记过他们!”
李皙闻言沉吟稍许,方缓缓点头道:“紫英言之有理!”
冯紫英笑了笑,心中犹豫了半晌,终有一事他还是没说出来……
他在贾家西府的耳目说,那个名唤香菱的封氏女,好似和贾蓉之妻秦氏很有几分相像。
不过,也只是听说,并未见过真面目。
冯紫英不愿太过得罪贾家,尤其不愿和贾蔷生分,再者也想不到此事有甚么关联的,毕竟人和人之间有相像之处原就很正常。
所以,当面宁郡王李皙的面,他按下了这一节,未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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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日常之晴雯的惨叫声
“嗯?”
贾蔷回到小院后,甫一进门厅,就看到中堂北面桌几上,晴雯挺翘的小屁股撅起,趴在那拿着笔在书写着甚么。
一张秀美的脸上,眉头皱起,薄唇亦是紧抿着,盯着纸面如同在看仇人。
在她一旁,龄官轻声细语的教导着执笔姿势。
贾蔷在门厅处看了稍许,突然发觉,如今黛玉因他和林如海的关系,成长出落成了大家闺秀,蕙质兰心,虽仍有一颗执拗坚定的心,却不再如先前那样自怨自艾,眸中常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身上一股病弱之气。
却不想,这龄官的身上,这样的病弱怜气倒是愈发重了。
连那语气,都像极了当初常常泪流一宿直到天明的黛玉……
“侯爷回来了!”
正当贾蔷有些头疼,他似乎成了龄官的惆怅之源,却不知该怎么解时,龄官似有所感,忽地回过头来看见了他,俏脸微红,起身见礼道。
晴雯则恼火的将笔“啪”的一下摔在几案上,啐道:“不写了!甚么劳什骨子顽意儿!”
贾蔷与龄官微微颔首后,上前数步,看到几案上平铺的纸笺上,左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十来个字,都是他的名字。
而右边纸笺上,则是工笔十分清秀的十来个字,亦是他的名字。
见贾蔷目光落在纸笺上,晴雯也自知写的丑,一把抓过纸笺来撕扯碎了,洒了一地。
龄官见了吃了一惊,想劝甚么,却自知身份不合适,只能轻轻一叹。
贾蔷皱眉道:“你这是被狗咬了疯狗病发作了是不是?”
“噗嗤!”
原以为贾蔷偏宠晴雯,不会与她计较这些,没想到他会说的如此毒辣,龄官一时不察,给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愈发让晴雯羞恼,写了一早上结果就写成那个狗爬模样,她心里本就气恼烦躁,这会儿再被贾蔷当着龄官的面讥讽为疯狗病,晴雯真正气的想要吐血,她咬牙道:“你才……我丢地上怎么了,左右每日里都是我打扫,又不碍着你甚么,你凭甚么骂人?”许也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不舍得骂贾蔷才是疯狗病犯了,还说的那么委屈,因此临了又发狠,连笔也丢到地上去了。
“捡起来。”
贾蔷撂下脸来,沉声道。
晴雯心里恼火,在龄官前就不能让她一回?
他就算不说,难道一会儿她会不捡?
她本就是犟性子,这会儿顶上了,愈发不让道:“我偏不!”
贾蔷点了点头,对龄官道:“你先回去罢。”
说完,上前一把抓住晴雯的胳膊,在她尖叫声中,将她扛在肩头,咬牙道:“今儿不让你知道甚么是规矩,爷往后管你叫奶奶!”
说罢,在龄官不知所措中,扛起拼命挣扎的晴雯往里面行去。
龄官害怕出事,犹豫再三,还是跟上前去,准备劝一劝。
可走到卧房门口,就听到晴雯已经在里面叫了起来。
先是惨叫,可叫着叫着,声音越来越古怪,到后面,更是听的龄官面红耳赤,双腿发软……
最后,几乎扶墙而出。
那声音,要人命。
……
午时,膳堂。
香菱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屁股连板凳都不敢挨的晴雯,嘴里分明在吃饭,却也不知怎么就能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晴雯气个半死,可她身体健壮时都打不过香菱,更何况现在?
先前因为她不听话,被贾蔷带回卧房狠狠收拾了通。
虽因在孝期,不曾真个成事,可除了那个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被他逼着做了通。
真是个坏透了的爷!
晴雯又自我怀疑,是不是真的被疯狗咬过,得了疯狗病。
不然被打成那样,怎么越被打,反而越觉得……滋味古怪呢?
哎呀,不能多想!
晴雯俏脸通红,自觉面皮滚烫,见香菱还在一旁“啧啧啧”,恨的剜她一眼。
香菱也不恼,喜滋滋的呼噜呼噜又吃一碗,奇道:“爷怎么不在家吃饭?”
晴雯哼了声,道:“去舅舅家了……你这两天成天不见人,又跑哪疯去了?小吉祥、小角儿都跟着平儿姐姐去做正经事了,偏你还在外面疯。家里扫洒、擦洗都要我一个,我看你这蹄子要上天!”
香菱先是歉意的嘿嘿一笑,狡辩道:“我帮你挑水了呀,你又挑不起!”不过也只是随口一说,又神采兮兮道:“晚会儿我给你带个好顽的,保管你再喜欢不过!”
“甚么?是甚么?”
晴雯是个急性子,追着问。
香菱挑着眉毛直乐,就是不言语。
晴雯气的没法子,警告道:“你少往家里拿鸟笼子,你又不管,到头来都是我来喂,我才不乐意干这活计呢,又没甚鸟用!”
香菱笑点较低,听了笑的仰头哈哈大笑。
晴雯甚至能从她张开的嘴巴里,看到她里面的小舌头在乱颤……
虽恼的不行,却也被这笑声所感染,没好气白她一眼后,跟着笑了起来。
香菱呼噜呼噜吃完后,站起身就走,晴雯见之眉毛都竖了起来,啐道:“不洗碗,你往哪里去?”
香菱忙正经道:“好姐姐,我去寻爷有要紧事说哩!”
“少放屁!”
晴雯骂道:“你能有甚么要紧事?”
香菱小声道:“是真的,我娘说,这两天外面有人寻她,还说甚么知道我爹的下落,又不让她同爷说。我娘担心我爹,可又觉着不妥,知道我爹的下落,有甚么可瞒着爷的?所以就告诉了我,让我告诉爷呢。”
晴雯闻言唬了一跳,忙道:“这样要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你还有心思吃饭?”
香菱心里偷偷暗乐,她早先就把这事告诉了李婧,不过这话就不必同晴雯说了,她嘿嘿笑道:“我饿嘛!”
晴雯气道:“真是饿死鬼投胎,一天就知道吃,还不快去告诉爷?果真出了甚么事,仔细你的皮!”
说着,自己一个人收拾起碗筷来。
香菱见了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道:“算了,今儿还是我来罢!”
也上前动起手来。
晴雯却推搡啐道:“你这小蹄子,甚么是大事甚么是小事也分不清?快去同爷说去!”
香菱想了想,道:“这样啊……那上个月你借我的二两银子,我不要你了!”
晴雯狐疑道:“你怎么这样好?前儿还同我算利钱来着。”
香菱咯咯笑道:“我同你顽笑嘛!我又没有用银子的地方,你还要拿去供养赖嬷嬷,还要攒银子给你哥哥娶亲,我是你姐姐,我不帮你谁帮你?爷给你银子你还不要。”
晴雯闻言后,感动了好半晌没出声,最后红着眼赶人道:“快去干正经事罢!还当我姐姐,你干脆直接当我奶奶好了!”
香菱嘻嘻一笑,这才转身离开,去寻贾蔷了。
……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刘宅。
阳光正暖,墙角紫色的藤萝花盛开。
一席竹椅上,贾蔷躺在其上,背后,还不到三岁的外甥小石头,看起来倒像是五六岁的孩子,帮舅舅摇着躺椅。
旁边石头台阶上,一只懒猫慵懒的趴在那,扭着头看了看小主人后,绿色的猫眼儿再看看竹椅上躺着的人,猫爪子似乎有些痒……
春婶儿在抄手游廊上晾晒被褥,不时拍一拍,灰尘四起。
刘大妞看不过去了,嗔道:“娘就不能等等再拾掇,明儿莫非就迟了?蔷弟在这躺着歇息呢,你就在那拍,倒像是在赶人!”
春婶儿闻言,“呸”的一口啐道:“你懂个屁!这被褥网套都是给蔷哥儿备下的,他还嫌弃他自己的物什?”
刘大妞闻言又吃惊又好笑,道:“国公府还缺这个?你多咱给他准备的?再说了,这马上都入夏了,谁还盖棉被?”
春婶儿嘴里仍是不饶人,道:“你如今见天儿和那些小姐奶奶们混,倒忘了自己的根了。你还想在这赖一辈子不成?这些被褥是给蔷哥儿入冬时备下的,等再过几天,就搬回去住,你爹今儿就去青塔寺那边寻宅子去了。”
刘大妞还未开口,贾蔷就皱起眉头不高兴道:“噢哟!!这又是哪得罪舅舅、舅母了?怎就成天想着往那边跑?”
他说话时腿支在地上,后面小石头登时推不动了。
可这小子有些憨,推不动还使出吃奶的劲来,玩命的推,挣得小脸通红,嘴里也是嗷呜出声。
贾蔷反应过来,连松了脚,小石头这才又高兴的推了起来。
春婶儿在抄手游廊上没好气道:“得罪个屁!我和你舅舅待在这,尽享福,身上快起毛了!这日子不是我们爱过的,太清闲了,哪里还是享福,分明就是遭罪!”
贾蔷道:“想干活那还不容易?我府上不是有的是活?”
春婶儿笑骂道:“你可拉倒罢,少扯这些臊驴子话,当我和你舅舅是傻子不成?先前我们在国公府里,那些下人们动辄就给我们下跪磕头,我们给他们还一个,差点没把人孩子吓死。那会儿你们府上还有几个大房的人在,如今就剩你一个了,我们再过去,那还了得?行了行了,你的心意我们明白,可你也体谅体谅我和你舅舅!”
刘大妞生气道:“那我和小石头怎么办?我才和蔷弟说好,赶明儿小石头再大点,就送他去贾家族学里读书。你们这不声不响的去寻宅子,搬回青塔,小石头以后还怎么上学?”
春婶儿又“呸”了声,骂道:“我看是你嫌贫爱富想留在这边,小石头上学还得几年,赶甚么明儿?再说,贾家那族学进去后都是住在里面,和远近甚么相干?”
亲女儿骂起来果然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怎么痛快怎么骂。
气的刘大妞直掉泪……
贾蔷不乐意了,道:“这叫甚么嫌贫爱富?想过好点日子有甚么过错?要回你和舅舅回,姐和姐夫还有小石头不回!”
刘大妞闻言高兴了,道:“就是!要回你们回,反正我住在这,这是我弟弟的宅子,我就爱住这!才不同你们住呢!”
春婶儿笑骂道:“你也不害臊!”
贾蔷还是提醒刘大妞别太嚣张,道:“这宅子我早就过到舅舅名下了。”
刘大妞和春婶儿又吃一惊,正要说话,却见隔壁薛家的丫头莺儿探头进来,看到贾蔷在庭院内后,满脸含笑推门而入。
“莺儿来了!”
春婶儿和刘大妞都很喜欢这个心灵手巧又会说话的丫头,不过贾蔷倒是一般,许是因为当初看到她欺负香菱的缘故。
虽然香菱都已经忘了,那傻丫头从不记谁对她不好,可贾蔷心里总有些不对劲。
不过,看在宝钗的面上,也没给过她难看。
莺儿自然能感觉得出贾蔷的态度,因此在他跟前格外小心恭谨,赔笑道:“我方才在隔壁就听着像是侯爷的声儿,同我们姑娘说了,正巧让大爷和我们奶奶听到了,就打发我过来瞧瞧。若是侯爷在,就请过去说话呢。”
贾蔷不愿动弹,躺在椅子上道:“你给姨太太、薛大哥和薛妹妹说,我晚会儿再过去,这边正和我舅母我姐说话呢。”
莺儿闻言不敢多嘴,赔笑应下,那边刘大妞却赶起人来,笑道:“蔷弟快过去,娘在这边拍被褥,都是土,一会儿呛着你了。我们这边也没甚大事,倒是薛家似有甚么喜事,许是要你帮忙呢,你先去那边,忙完了再回家吃饭。”
贾蔷不大情愿的站起来,看到小石头还在那傻乎乎的摇椅子,脑门上都见汗了,弯腰将他抱起,哈哈笑道:“这小身板儿,好大的气力。回头再多读几年书,舅舅送你去军中,早晚给你娘请个诰命回来!”
小石头自然听不懂,只是嘿嘿傻乐。
刘大妞忙道:“快放下来,小石头越发沉了,抱一会儿胳膊就发酸。”
贾蔷却不理,抱上就走,笑道:“我带去薛家转转,老窝在家里做甚么?等舅舅他们走了,姐你就带上小石头住国公府去,让他多见些人。”
刘大妞求饶道:“你可快别提这事了,果真住进去,爹非得当天拉我去青塔不可。”
刘老实疼贾蔷这外甥疼的厉害,且固执的认为,如今只要不拖贾蔷的后腿,不给他丢脸,就是他能做到最大的疼爱了。
贾蔷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只是说说罢。
他抱着小石头,和莺儿一道往隔壁薛家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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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七章 家门口被劫
“哎哟!果真蔷哥儿就在隔壁!”
贾蔷抱着小石头进了里屋后,薛姨妈看到,登时脸上堆满笑容高兴道。
薛蟠躺在炕上,倚靠在一摞锦被上,先埋怨了贾蔷不来看他,又对小石头挤眉弄眼逗趣起来。
小石头被逗的咯咯乐,笑的前仰后合,贾蔷就随手给他脱了鞋,丢到炕上,让他和薛蟠顽去了。
不过还没等他坐下,吃一口宝钗奉上的茶,就听薛蟠“嗷”的一声惨嚎了声。
贾蔷唬了跳,忙看过去,就见小石头拳头还未落下,薛蟠一只眼成了熊猫眼。
他忙上前,将茫然不知所措,也被那声惨叫吓住了的小石头抱下炕,然后问薛蟠道:“薛大哥怎还和一稚童交手?”
薛蟠气的骂道:“要不是你,我就要骂人了!这小石头,我瞧着机灵,想亲他一口,谁知道他抬手就是一拳!哎哟喂,爷的眼诶!”
薛姨妈虽心疼的要死,嘴里却还是骂道:“好端端的,你去招惹孩子做甚么?活该被打!”
贾蔷揉了揉小石头的脑袋,对莺儿道:“带他去寻点好吃的。”
莺儿忙领了去,因为她常往刘家跑,所以小石头不认生,乐意随她去。
宝钗亲自送到了门口,叮嘱莺儿去取几样点心给小石头吃。
薛姨妈在后面看的心里感叹,刘老实一家她也认得,再寻常不过的底层百姓。
按理说,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薛家有甚么交集。
就因为刘老实的妹妹嫁的好,如今贾蔷成了国公,小石头这样的孩子,居然也有了贵气,得让人陪同顽耍伺候着。
可见,女孩子若是嫁的好,影响的可不只是一个人的命运。
再看看宝钗的背影……可惜了啊!
贾蔷自不知薛姨妈心里那么多念头,等小石头出去后,他看着薛蟠的熊猫眼,哈哈笑了起来。
薛蟠抽着凉气骂道:“这小玩意儿,才三岁罢?以后还了得?”
薛姨妈一边打发同喜同贵去备药和煮熟的鸡子,一边骂薛蟠道:“你可仔细着些,别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眼下入夏了,再躺几个月,就要生褥疮了。”
薛蟠忙道“不会”,又问贾蔷道:“听我妈说,宝玉挨打挨狠了,还是因为琪官?琪官现在如何了?”
贾蔷提醒道:“琪官背后的水太深,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你管好你自己。”
薛蟠大为不满道:“再怎么说,大家也是朋友……”
贾蔷拦下薛姨妈的谩骂,道:“大家是朋友,但也只是朋友。果真他缺银子了,或是遇到别的难处,能帮的,咱们一定不小气。可你知道他在外面掺和些甚么事,你就想去帮?他是忠顺王府的人,背后又和北静王府来往亲密,你怎么帮?人家认识你老几?”
薛蟠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吭哧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薛姨妈却没恼,“阿弥陀佛”道:“可算有个能说伏你的人了!你这孽障,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果真掺和到外面那些事里,管叫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薛蟠烦恼道:“妈你少说两句,谁能叫我死?”
宝钗也生气,冷笑道:“那哥打回京来,下炕走了几步路?”
薛蟠闻言生生气笑道:“我让你和蔷哥儿多来往,又没叫你学他的尖酸刻薄……”
“不会说话你少放屁!”
见宝钗俏脸登时涨红如血,薛姨妈大怒骂道。
薛蟠也自知失言,灰头土脸间岔开话题道:“蔷哥儿,你总和我妈还有妹妹说,那桂花夏家的女儿娶不得,妹妹今儿又回来劝我,可我妈和人家连亲事都订下了。两家的亲旧世交都知道了,这会儿再毁约,岂不让人耻笑?再说,纵她在夏家娇横惯了,我就不信,咱们兄弟还降伏不了一个娘们儿!”
“诶诶!”
贾蔷扬手拒道:“说话过过脑子,甚么叫咱们兄弟降伏不了一个娘们儿?那是你媳妇,我降伏甚么?”
薛姨妈也气的不行,只一会儿就觉得心口疼。
宝钗轻轻一叹,却侧眸看向了贾蔷,等他拿主意。
薛蟠嘎嘎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洞房里自然不用你降伏,我是说,果真她混闹起来时!”
贾蔷好笑道:“她果真闹起来,我打你老婆,你愿意?”
薛姨妈和宝钗也跟着气笑起来,何等糊涂之言。
薛蟠却不在意的撇撇嘴道:“果真不听话,不知规矩,那有甚么不能打的?”
贾蔷哈哈笑道:“那我回头打花解语,成不成?”
薛蟠闻言大惊,忙连连摇头道:“那不成那不成,她不一样,打不得!”
“狗屁哦!”
贾蔷笑骂了声,又哈哈笑了起来。
薛蟠亦是直乐呵,道:“花解语你又不是没见过,那样好的女孩子,你打她做甚么?”
贾蔷也不多言,想了想道:“果真娶那桂花夏家的女儿也不是不可以,再怎么说,也没有被一个女儿家给唬住的道理。只是你得问问姨太太,到时候能不能狠下心来行家法。薛大哥你要明白一事,果真那夏家姑娘闹起来,你拍拍屁股走人,去寻花解语高乐,薛妹妹呢,估计会一直在我府上当差,家里只留姨太太一人,若是硬不下心来,将来怕是要吃大亏的。”
薛姨妈笑的满面祥和,道:“我到底还是管过家的,一个小姑娘,虽刁蛮些,想来也是能够说服的。”
听闻此言,贾蔷就不再多言了。
等前世那个会下毒会放火的奇女子进门后,正好和王家老姊妹凑成仨,好好斗法去罢。
正当贾蔷准备吃了茶就走,突然外面莺儿笑道:“香菱来了?侯爷才来没一会儿,你就追了来!”
香菱才不理莺儿的取笑的,哼了声,道:“有正经事哩,很要紧的,不只顾着耍!”说完却又逗小石头道:“小石头,你可不能真吃石头呀,怎快长成石头块了啊?”
莺儿气笑道:“既有要紧的正经事,却不急着去说,倒在这里顽!”
香菱皱鼻子一抿嘴后,进了里间,先与薛姨妈和宝钗见礼,而后到贾蔷跟前附耳说了几句,贾蔷闻言皱了皱眉头,道:“你小婧姐姐怎说?”
香菱嘿嘿笑道:“小婧姐姐说,等我报信儿传话,黄花菜也凉了。”
贾蔷闻言放下心来,道:“那就好,没事了。”
香菱“嗯”了声,随即转身就跑了。
薛蟠在炕上顶着一个黑眼圈,气道:“她眼里竟没把我当人?”
贾蔷自然护着香菱,道:“谁让你原先不是打就是骂的,行了,你少说香菱!”
薛蟠嘟囔了句后,又突发奇想道:“蔷哥儿,你何时与那位林姑娘还有尹家郡主成亲?你说咱们一天成亲如何?”
薛姨妈啐道:“净想美事!”
贾蔷和黛玉还有尹子瑜成亲,那将是何等阵仗?
一个军机大学士,也就是宰相的独女,一个是皇后娘家唯一的嫡亲侄女儿。
那一天,怕是所有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会惊动。
中间蹿出一个薛家和一个桂花夏家来,便是薛姨妈常想美事,都不敢想这样的事。
贾蔷呵呵笑道:“你若不想被安排到偏厅,冷冷清清连个客人也没有,你就跟着一起办罢。”
薛蟠自己也反应过来,撇嘴道:“那还是算了……”
不过又看向宝钗,嘿嘿笑道:“那一日,妹妹是尹家郡主身边的才人赞善,必也是要穿上吉服,一起走一遭的。”
贾蔷摇头道:“薛妹妹天生丽质,腹有高才,淡雅若冰莲,并不需走这个过场点缀甚么。”
宝钗闻言一怔,随即俏脸上飞起一抹晕红,心中五味繁杂,不过很快恢复平静,浅笑道:“也不是去沾光,只是本分之事。”
见她这般淡然,贾蔷反倒愈发欣赏,点了点头。
薛姨妈笑道:“等出了这一回孝,蔷哥儿多半就要办事了。尹家郡主年岁不小了,且林家老爷许也是等不及了。”
贾蔷不解问道:“姨太太何出此言?”
薛姨妈笑道:“我听你家老太太说,你许给了林家老爷,若生二子则二子姓林,承继林家香火。林家老爷膝下无子,岂能不急?起初你家老太太还很是不愿意,以为没有这样的道理。还是我劝得她,若蔷哥儿你日后能多子多福,便是过继一个给林家老爷又何妨?”
贾蔷了然,笑了笑,没多说甚么,他起身道:“就不打扰姨太太、薛大哥和薛妹妹休息了,身承重孝,也不便多留。”
薛姨妈忙道:“都是自家人,哪里讲究这些。你且别走,我让人准备了萝卜素丸子,今晚给你炸丸子吃。”
薛蟠也叫道:“这才坐了多咱功夫就要走,忒不像了些。今儿不能走,不能走!”
贾蔷笑道:“这一年不忙别的,多只在家待着,空闲时候多的是。过几天,我必还来坐坐。”
宝钗劝薛姨妈和薛蟠道:“蔷哥哥如今府上不知多少事,且宽容他几日罢。”
薛蟠气呼呼道:“如今有了蔷哥哥,倒把我这亲哥哥也落在一旁了。”
宝钗不理他这疯话,薛姨妈啐骂了两句后,同宝钗道:“那乖女送送蔷哥儿罢。”
贾蔷笑了笑,起身离去。
出了中门,见莺儿正领着小石头在门口处耍子,二人上了抄手游廊,静静行着。
初夏的风并不燥热,吹拂过二人,幽香扑鼻。
贾蔷享受了稍许静谧后,轻声道:“若是姨太太和薛大哥以为那桂花夏家的百万家业有多了不得,就大可不必。如今我名下每挣一两银子,便有薛家丰字号三分。国丧期间,京里虽没甚么进项,还赔进去了不少。可江南那边才是大头,始终日进斗金。也用不了太久,顶多二三年,薛家的家业就不是那桂花夏家能比得了。”
这话,贾蔷不好当着薛姨妈和薛蟠的面说,太伤人脸面。
这会儿同宝钗说倒无妨,宝钗虽也因这番揭破遮羞布的话羞愧的几无地自容,可她素来心中清冷,很快就镇定下来,也明白了贾蔷是好意,而非羞辱,不然就直白的同她娘说了。
宝钗沉默良久后,叹息一声道:“也并非全为了夏家那些家当,还有桂花夏家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世交人情。薛家……”
话虽未说完,贾蔷明白过来了。
如今薛家完全成了贾家的附庸,再经过宝钗婚事的数次周折,颜面扫地。
还有薛蟠,被人打了一回又一回,使得薛家的名望成了笑柄。
别说旁人,便是王家都瞧之不起。
王子腾夫人李氏过生日,居然未请薛家。
这已算是奇耻大辱了!
而桂花夏家因她家老夫人十分精明,这么多年来,虽只带着一个孙女儿相依为命的过活,可凭借桂花家业,和京中诸多名府有交情。
若是薛蟠能娶夏金桂为妻,那夏家的这些世交人情,薛家也能落过来。
如此,贾蔷就不好多说甚么了。
若薛蟠是个靠谱些的主儿,他倒有信心,让薛蟠跟着跑几年,搏出一份前程来。
可薛蟠……
还是罢了。
走到门口,贾蔷将吃的满嘴点心渣滓的小石头抱起,让他挥手和两个姨道别,又与宝钗笑了笑后,出门离去。
宝钗目送他的身影转出门角,方让莺儿合上了门。
……
宁府前厅。
贾蔷看着面色凝重的李婧,奇道:“甚么名堂?好端端的,怎会有人来寻香菱她娘认亲?”
李婧摇头道:“香菱同我说之前,那人一靠近府上,下面人就盯上了。只是一开始没想到会有问题,只留意了此人。后来发现不对后,今日专门设了局诱捕他!结果……”
“人没抓到?”
贾蔷眉尖轻挑,问道。
李婧脸色却愈发难看,摇了摇头,道:“抓到了,又让人给劫走了!”
听闻此言,这一下,连贾蔷的脸色都难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道:“抓到了,又被劫走了?!”
李婧单膝跪地请罪道:“此事皆我之罪过,这些日子太顺当,就心生轻狂大意,才让人在家门口劫走了歹人,还请爷严惩,以示公正。”
贾蔷沉吟稍许,道:“惩罚之事且不急,你心里记住了教训就好,其他的,等查清此事再说。小婧,你说,好端端的,外面人鬼鬼祟祟的寻香菱她母亲想做甚么?”
李婧想了想,道:“封氏掌着厨房,莫非,那些人想在厨房里做手脚,他们想下毒?”
贾蔷听了眉头紧皱,正苦思这些人的来头,忽见管家李用进来,通报道:“启禀侯爷,神武将军府的冯大爷来了,正在灵前大哭呢。”
贾蔷闻言,眉头一扬,看向李婧,二人对视了眼。
这位交友广阔,义侠之名满京城的将门虎子,这会儿怎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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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冯世兄,好久不见。”
贾蔷看着穿了一身玄色阔袖锦衣,腰身中间却系了一条白纱的冯紫英跪在灵前痛哭不已,眼中闪过一抹古怪,亲自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冯紫英身量高大,起身后,用帕子抹干净眼角后,看着贾蔷道:“良臣,非我故作姿态。只是令祖敬太爷,实乃我自幼敬佩之先贤大德,不想今日归来,竟闻噩耗……”
眼见冯紫英又难过起来,贾蔷眼睛微微眯了眯,注视着冯紫英轻声问道:“冯世兄自幼钦佩的先贤大德,是敬太爷?莫非,冯世兄也有意归入玄教?”
冯紫英闻言正色道:“良臣,此言差矣!”
贾蔷轻轻点了点头,请冯紫英往前厅落座,待下人上茶后,方道:“还请冯世兄解惑,我家敬太爷,如何就成了世兄之榜样楷模?”
冯紫英正色道:“良臣莫非不知,当年贵府敬太爷文武双全,被景初朝东宫视若肱骨,曾自比如玄德遇孔明之相得……东宫被废后,贵府敬太爷虽高中进士,皇榜提名,又为宁国府世爵承袭人,却甘愿抛却富贵,只为等候贤太子复起。如此品格之人,难道不值得钦佩?”
贾蔷闻言,心里有数了,倒也没和冯紫英争辩甚么,微微一笑,道:“若是敬太爷生前得知世兄如此钦佩,必会无憾的……吃茶。”
冯紫英闻言一怔,又仔细打量了贾蔷一番,似才发觉今时今日的贾蔷,全不是当初落难时,那副纯善贤良的模样,变得深沉了太多。
不过想想贾蔷回京后经历的那些事,其实也难怪。
冯紫英轻轻一叹,看着贾蔷道:“良臣,我不用尊称你一声宁侯罢?”
贾蔷笑了笑,道:“哪里话……富不易妻,贵不易友的做人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冯紫英沉默稍许,直言问道:“良臣可是对宁郡王有误会之处?”
见冯紫英开门见山的谈,贾蔷顿了顿,道:“冯大哥当初是和薛大哥一道去丰乐楼赎花解语的,怕是不知道,薛大哥花十万两银子替花解语赎身后,丰乐楼还在其中动了手脚。以花解语父母之遗骨,来要挟花解语,想在贾家扎下一颗钉子!冯大哥,丰乐楼背后是哪一家,不用我多说罢?”
冯紫英闻言,脸色难看之极,咬牙道:“都是赵莱那个狗东西下的蛆,回头我非捶烂他的狗头不可!”
贾蔷有些不解的看着冯紫英,道:“且不提宁王手下有这等人,这样的大事他到底知情不知情……冯大哥,令尊冯世叔乃皇城四门将之一,官拜神武大将军!你搞的这一出,是甚么名堂?”
冯紫英闻言面色骤然一变,看着贾蔷一字一句道:“良臣,我以项上人头并祖宗的荣耀发誓,我之所作所为,家父毫不知情!”
贾蔷点点头,道:“我明白,不然,世叔现在也不可能仍为宫门四大将之一。我问的是,你在搞甚么名堂?如今天子英明稳坐金銮,莫说宁郡王,便是义忠亲王复生,又能如何?”
冯紫英笑了笑,点头道:“良臣说的是,便是老千岁复生,如今也不能如何了。但,贵府敬太爷能为了一个正统终身不仕,为兄就不能洒脱一回?你也说了,我老子位高权重,得宫里信任。我若想攀附富贵,又何必舍近求远?”
正统?
没错,就是正统!
宫中太后并非景初元后,义忠亲王之母孝诚仁皇后,才是真正的景初元后。
而义忠亲王,便是天家元子,宁王李皙,则是元子元孙!
贾蔷闻言,没有规劝甚么,他的灵魂虽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也渐渐明悟,元出嫡长这四个字,对当世意味着甚么。
意味着不可动摇的秩序,就好似前世军人对国家的守卫信仰一般,对当世许多人来说,那个位置,只能,也必须属于义忠亲王一脉。
其他人坐,便是篡逆,是得位不正。
这样的人,虽不占主流,但也不在少数。
再加上许多不得志,偏又野心极大之众,妄图以从龙之功改变命运。
所以,这条路上,倒也不算孤单……
贾蔷不做无用功去劝服冯紫英,他以茶代酒敬道:“我素来认为,无论古今何时,心中有信仰者,皆值得尊敬。冯大哥,虽今后道不同,但我仍敬你此杯!另外,也请冯大哥相信,你始终为我贫贱之时,所结交之挚友!”
冯紫英闻言,面色动容,目光激荡,亦是举盏回敬,对视片刻,都看出彼此眼中的一份诚意后,举杯饮尽。
随后,冯紫英大步离去。
既然道不同,自不相为谋。
冯紫英离开后,李婧从后堂走出,神情有些复杂道:“此人,虽糊涂混不吝,倒是难得的任侠之气。为了胸中一个义字,连生死富贵也不顾了。这样的人,在江湖中也不多见了。不过,寻香菱她娘的人,多半就是宁王府了。这个宁王,并非明白人,他想干甚么?”
贾蔷淡淡道:“派人去寻封肃,查查近来有谁找过他,都问了甚么……问清楚后,想来就能猜出一二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是!”
……
入夜时分。
贾蔷双手环抱脑后,躺在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望着床榻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
榻边设着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内,炉内爇着三丸寿阳公主梅花香。
这香是用沉香、栈香、鸡舌香、檀香、麝香并藿香、零陵香、龙脑香等捣罗细末,炼蜜和匀而成,丸如豆大。
焚爇在香炉内,香气沁人,浅甜而不腻人。
贾蔷偏爱之……
平儿赤着足,踩在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用金匙轻轻拨了拨珊瑚木座灯架上的烛芯。
她身量婉约曼妙,烛光下的影子落在其身后不远处的玉刻湖光山色屏风上,好似一幅仕女图。
时已入夏,平儿身上只穿了件妃色花软缎鸡心领琵琶襟交领中衣,轻轻薄薄,十分好看。
似感受到了贾蔷注视的目光,平儿轻轻偏过侧脸来,果然看到贾蔷凝望她的眼神,俏脸微热,含羞抿嘴笑道:“爷瞧甚么?”
贾蔷弯起嘴角笑道:“瞧你好看。”
平儿闻言,温婉秀美的脸上一下笑颜如花,即便她内心成熟懂事,可毕竟也只是十九二十岁的姑娘。
又有哪个姑娘,不喜欢心上人说这样的好听话。
正当二人情意绵绵时,忽听到一道酸溜溜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哟!我说怎么静悄悄的,还以为在做甚么名堂,连点声儿也没有,原来是在这对眼儿呢……”
四目相对能看这样久,显然比折腾的惊天动地更让女人泛酸。
平儿俏脸登时通红,回头看到凤姐儿摇摇进来,啐了口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你们对眼儿的时候还少了?”
凤姐儿闻言身子一颤,也不知想到了甚么,脸上浮起红霞,气的上前要动手打平儿。
平儿也就嘴上厉害,如今凤姐儿动起手来,她也只敢往旁边躲一躲。
还是贾蔷看不过去了,一把抓过凤姐儿,按在陪榻边坐下,道:“都忙活一天了,怎还和小姑娘似的掐架?都多大了……”
凤姐儿闻言,柳眉竖起,瞪眼道:“老娘多老了?”
贾蔷伏输,拱手道:“算我说错了,婶婶还年轻,婶婶今年才八岁!”
“呸!”
凤姐儿抿嘴忍笑,啐了一口后,道:“就你最能说这些怪话!”不过一扬绣帕时,还是忍不住哎哟了声,埋怨道:“从早跑到晚,这骨头也酸死我了,散了架般!”
正这时,小吉祥和小角儿俩小家伙,合力抬着一木盆热水,呼哧呼哧的进来。
看到贾蔷和凤姐儿坐一起时,两个小家伙也没在意,还咧嘴笑道:“爷的洗脚水拿来了!”
贾蔷见她二人就觉得喜庆,随手翻出两个小银锞子,一人赏了一个,道:“去罢。”
二小拿着银锞子后欢天喜地的跑走了,凤姐儿从陪榻上起身蹲下,要替贾蔷去了鞋袜。
平儿也蹲了过来……
贾蔷却哈哈笑着起身,一只手一个将二人按在陪榻上坐稳了,自己却蹲下去,先将本是赤足的平儿的脚放进木盆里,又动手要去凤姐儿的鞋袜。
二人懵了懵后,平儿惊的立时就想站起来,可贾蔷早防备着,一只手按在她腿上,让她起不来。
又随手脱去凤姐儿的绣鞋,去了罗袜,同样不许不安的凤姐儿起来。
贾蔷干脆盘坐在地毯上,抬头看向二人,轻声笑道:“都奔波操持辛苦一天了,岂有再让你们给我洗脚濯足的道理?”顿了顿,他又轻声道:“如今外人只道宁府除了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外,就没干净的了。还拿我类比贾珍、贾蓉之流……呵。他们哪里知道,除了名分外,我能给你们最珍贵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尊重。”
平儿百般坐立难安,劝道:“可是爷是少年英雄,是男子汉!如何能……”
贾蔷一边仔细的清洗着,一边抬眼笑道:“我替我自己老婆洗洗脚又怎么了?我就不是铁骨铮铮的英雄男子汉了?谁想笑,就让他们笑去就是。真正的英雄男子汉,不止是能济世安邦,扶危定难,首先是要能为自己心爱的女子,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能让你们自由自在的快活度日,让你们活了一辈子,临了不觉得虚度一生。”
又握住凤姐儿的双脚,直视着她道:“不要觉得心里有甚么歉疚,若非为了贾家的体面,若非为了王家的利益,你会继续枯守在贾家,维持着这有名无实的联姻?纵是和离又如何?别说我,便是平儿也能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你已经维护住了贾家的体面,也替王家争得了利益,若非是你,凭我对二太太的厌恶,会收下王安王云还给他们官做抬举他们?王家,是因为你在贾家,所以才从我这得了利。
你已经为他们牺牲了自己,凭甚么余生不能为自己活?
凤儿,日后的日子里,你只管痛痛快快的活着,活好了就是,其余的,都有我在。
便是这世间果真有劳什子阴曹地府,有甚么罪孽业果,自有我贾蔷来一力承担!”
凤姐儿早已满面泪痕,伸手将眼前这个爱到骨子里的小男人死死搂进怀里。
正是这个小男人,将她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融化了去,又重新塑成一颗新生的心,让她对往后的余生,重新唤起了勇气,也直起了腰身。
她也有依靠了……
……
翌日清晨……晌午。
贾蔷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明。
独他一人躺在宽大的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望着床榻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发呆了片刻后,方坐起身来。
他扭了扭脖颈,觉得除了腰酸外,怎么脖颈也有些酸……
下了床榻,趿拉上鞋,走到屏风后,见金丝檀木小圆桌上摆着一龙泉窑缠枝莲纹壶。
反手触摸了下,发现茶壶壁还是温热的,就从一旁拿起一莲瓣纹鸡心小碗,斟了两盏下肚。
喝罢,侧目看去,就见墙壁上还挂着那幅仇英的《吹箫引凤》图……
嘿!这日子,还是有奔头的!
转身出了房,听到前院隐隐传来的吹吹打打做佛事的动静,他也懒得理会。
回到前面小院,刚进门,就见中堂上,香菱正在教晴雯识字。
同在的,还有龄官。
看到贾蔷回来,晴雯自是冷笑一声,然后扭身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却端回来一盆清水,帕子,还是漱口用的青盐。
香菱则笑道:“平儿姐姐早上特意嘱咐我们,让爷多睡会儿,说这些时日爷操劳的很了,不忍叫爷起来。”说罢,嘿嘿一笑,跑去厨房端早饭。
贾蔷“唔”了声,含糊道:“是操劳的有些狠了。”
也不知晴雯怎么就听明白了,狠狠白了贾蔷一眼后,开始替他洗脸。
一旁的龄官见了,犹豫了下,还是端起杯子,备好青盐送来。
贾蔷原想婉拒,可再想这丫头脆弱的内心,果真拒绝了,怕不得哭上三天三夜?
因此道了声谢后接了过来,用猪鬃刷蘸着青盐净了口,晴雯替他洗完脸后擦干净后,又让他坐好了,替他梳头。
晴雯脾性虽不好,但手特别巧,问贾蔷道:“要不要给爷编几个辫子?”
贾蔷闻言脸都青了,骂道:“你怕不是疯了吧你?”
“噗嗤!”
龄官轻浮云愁的俏脸,也因这话给笑开了。
晴雯哼了声,因为贾蔷不给她表现手艺的机会不开心了,却还是认真梳理妥当,最后簪在头上,以紫金冠簪起,又束上了白绸,道:“前面传了几回话了,说有劳什子漕帮的人,要求见爷哩。这会儿子,小婧姐姐在前面应付着呢。”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高兴道:“哦?漕帮终于低头了么?好事!等着,忙完此事,接下来一年的功夫,我都没甚大事,可以好好在家休息休息。等前面丧事办完,带你们去桃园再住一阵,龄官你们也一并去。”
龄官闻言,浅浅一笑,应了声:“嗯。”
晴雯没好气的白了贾蔷一眼,转过来正面着他,端详了稍许后,又稍稍调理了下紫金冠,方笑道:“好了!”
……
PS:总想辩白两句,贾蔷和凤姐儿之间,并不是纯粹的兽**望啊,半部红楼里,凤姐儿的精彩几乎一枝独秀,连宝黛都压不住。读红楼的人,很少有不喜欢她的。再加上她原就对贾蔷有些不同,最初肯定没有男女方面的,可贾蔷数次帮她,甚至救她,一边是贾琏女票遍天下,又不争气,脾气还大,责怪凤姐儿不守妇道其实很没道理的。
有人说不能和离后么,可那个时候和离哪有那么容易?可卿其实也是如此。如果说贾蔷和贾珍贾蓉宝玉之流有甚么不同,那就是和贾蔷在一起的金钗们,都活下来了,还会活的很好,很快乐。这难道不比所谓的名节礼教更重要?
有书友说是不是没的写了,老写女人,真不是,外面世界的进程,连三分之一都没到。写女人,只是为了改变金钗命运。一家之妄言,未必对,只是想告诉大家,屋外的本心是纯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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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休息一年,勿扰……
宁府前厅。
李婧和丁皓、丁超父子谈笑风生,不落下风。
论江湖经验,李婧虽自幼随金沙帮磨炼,甚至还千里走过镖,或许比丁超强,但却远无法和丁皓相比。
便是李婧的老子李福,在丁皓面前也排不上辈。
漕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是几百年后青帮、洪门的始祖,丁皓能坐稳帮主之位二十多年,又岂是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金沙帮可比?
但此刻,凭借身后之人,李婧却有勇气,与对方平起平坐。
毕竟,漕帮就是再势大,又如何比得上朝廷?
丁皓看着李婧,也是感慨不已,道:“江湖上,女子当家的帮派也有,如纵横两广绿林的红娘子,还有山东白莲教的赵三娘,西北马老太……虽声势也都不算小,却终究是见不得光,露不得面,偶在县城里晃荡一圈的势力。谁能想到,如今神京都中的江湖绿林,会被夫人所掌?”
李婧笑了笑,道:“丁老帮主说笑了,金沙帮又有何德何能,能掌控都中绿林?旁的不说,前些时日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就横扫了金沙帮,抓了不知多少人进去。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如今金沙帮溃散了大半,还谈甚么掌控江湖绿林?”
丁皓呵呵一笑,道:“金沙帮这个名字好啊,大浪淘沙,淘尽黄沙始见金!夫人能不以虚浮之势迷住眼,明白舍得二字之真谛,去芜存菁……只这一点,就比老朽强了何止十倍?”
李婧闻言,不无自豪的摇了摇头,笑道:“就知道瞒不过老帮主的眼,不过,这哪里是我的能耐,皆为侯爷之功!”
丁皓感叹道:“所以说,高门豪族子弟,虽也有些不成器的纨绔,却也有如宁侯这样,天纵奇才,天生富贵的贵人!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啊!”
“老帮主,这些话就不必多说了,多半不是心里话。”
丁皓话音刚落,就见一身重孝的贾蔷含笑而入,同他说道。
丁皓虽老,但也还算利落,忙站起身来见礼道:“草民丁皓,见过侯爷。侯爷,小老儿方才那番话,却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呐!”
贾蔷入主座落座后,笑道:“真心话也好,场面话也罢,都是小事。老帮主,近来在京里活动了不少地方,可有甚么收获没有?”
丁皓闻言,苦笑不已。
漕帮的力量其实很强大,不提宗室王公,便是皇子中,甚至军机处大学士里,都能攀附上关系,说得上话。
想利用漕帮的人,又何止贾蔷和林如海师徒二人?
可是,任谁都难有成效。
便是朝野间皆有贤名的皇四子恪荣郡王李时亲自出面,也没在林如海那里得到甚么好。
户部经过一次大变故后,大多数人都被林如海拿下。
等林如海升任军机大学士,署理户部,户部上下再无杂音。
而漕粮原数户部主管,自从上回离了宁府,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户部对漕粮的态度,也一日严似一日。
一边严卡着入仓漕粮的检查,从前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的毛病,如今却被挑拣出来,严厉处罚。
一边,又一日三催漕粮入仓的时间。
总之,漕帮的日子愈发难过。
再加上外省运河沿线的分舵传来消息,各省衙门对漕帮的态度也突然收紧,有的地方甚至还调动了驻军监防,将漕帮分舵差点唬破胆!
丁皓就知道,再也拖不得了。
再拖下去,这些年漕帮内部隐藏的问题就要压不住了,一旦爆发出来,那才是大问题。
金沙帮被步军统领衙门横扫一事,给了丁皓很大的启发。
他决定先安顿好京里这边,回过头去,就开始解决漕帮隐忧。
否则,大而无当的漕帮,关键时候只能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打定主意后,丁皓道:“侯爷,小老儿想明白了,当日侯爷所言,皆是金玉良言!如今朝廷上君明臣贤,自然会对漕运有想法。漕帮虽然是大燕子民,皆忠心耿耿,可朝廷想防范一二,也能理解。所以,就按侯爷当日所言,让……”
不等他说完,贾蔷摆摆手道:“具体如何合作,本侯会打发下面人出面,和漕帮详谈。”见丁皓、丁超父子脸色有些难看,以为贾蔷吃相太难看,贾蔷笑道:“老帮主不必多想,此事之所以让令郎丁超负责,就是想告诉漕帮,这件事上,朝廷也好,本侯也好,都没有想要喝漕帮血的打算。更没有,将漕帮一口吞下去的念头。一切都坦坦荡荡,凡事皆无不可对人言之处。
实际上,打造第二支运河漕运力量,只会往里面投入海量金银,等得到回报的那天,怕至少要十年之后。所以,至少十年内,本侯不会从漕运上抽调一文钱。”
听闻贾蔷之言,丁皓、丁超父子二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贾蔷会是这样的打算。
丁超到底年轻太多,忍不住问道:“侯爷,您这到底是打的甚么算盘?不为银子,您又为的是嘛啊?”
丁皓喝道:“侯爷面前,哪有你多嘴的余地?”
虽如此,但老眼也是盯向贾蔷。
贾蔷笑道:“若只为金银,我何须掺和运河上的这些勾当?又麻烦,得利又少。我在江南,在都中皆有买卖,哪一项不是日进斗金?所以,非为银子。这样做,只是因为我先生掌着户部,他老人家有济世安民,安邦定国之志!我身为其弟子,再者,又是与国同休的世爵勋贵,能为朝廷做点事,就尽量做一些。我贾家世受皇恩,我贾蔷更是受太上皇、皇上两代圣天子的重恩!能为君父分解些忧难,难道不是本分事?
罢了,这些话我原不爱说,说了旁人也只道这些都是煌煌大言,虚而不实。只是丁超你问起,我也没甚么不能说的。至于本侯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且让时间来检验罢。”
丁皓自然又是一连串的好话,不要钱一般砸了下去……
他和有些受到感染鼓动的丁超不同,丁皓是老江湖,老的不能再老的老滑头,不管贾蔷说的是真是假,对他来说都毫无影响。
只要贾蔷果真十年内不从漕运上抽银子,那他就不怕贾蔷起了蛇吞象之心,吞没了丁家的漕帮。
又客套了两句后,贾蔷忽道:“虽不从漕运上提银子,但本侯也不是毫无所求……”
这话,登时让丁家父子神情凛然,看向贾蔷严阵以对。
贾蔷笑道:“倒也不必如此,我所求者,不过是一二座造船工坊,尤其是造海船的。漕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帮内奇人异士众多,还请丁老帮主不吝相助。本侯先前说过,这万里海疆,无尽大洋,不能只由西洋番鬼纵横。番鬼可往之地,吾大燕亦当可往才是!老帮主,如何?”
丁皓闻言,心里虽然知道贾蔷所谋甚大,一个漕帮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可只要户部能给漕帮些时间,给丁家一条活路,那他就有信心,将漕运这条路越走越远。
不是他丁家有多大的能为,而是依附在漕运上吃饭的人,实在太多了。
因而,丁皓愿意为此付出些代价和风险,他笑道:“侯爷胸怀远大,想与西洋番人争锋,我漕帮位虽卑,却岂敢不出一把子力?”
贾蔷闻言笑道:“如此,就多谢了!这些事,本侯会派可靠之人专门与老帮主和丁超联络商议。老帮主,京中风大,若无其他事,还是早回运河的好。万一有风波起,再波及到漕帮身上,我再去捞人,很麻烦的。”
丁家父子闻言,悚然而惊!
朝廷权贵的阴狠,他们已经见到了。
这一波能扛下来,全靠林如海和贾蔷师徒二人的心还没黑透。
可一旦传出去,漕帮将和林如海和贾蔷师徒合作的消息,丁皓相信,京里一定会有太多人看他不顺眼。
到时候一个浪打过来……
漕帮未必经得起啊!
……
等丁家父子离去后,贾蔷看向李婧,轻声道:“派最精干的强手,靠过去,盯着他们。”
李婧道:“盯着丁超?”
贾蔷摇头道:“丁超身边,一定会被丁皓派漕帮里的精锐,防备的滴水不漏,你没机会的,白白浪费人手。盯着丁皓,留意他的动静。”
李婧点头应下后,又微微皱眉问道:“爷是担心甚么?”
贾蔷呵了声,道:“丁皓,你别听那老货漂亮话说的那么好听,他是绝不允许海运出现的,他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海运。因为海运一旦兴起,漕运势必衰败。这是根本利益冲突,他宁肯我们在漕运上坐大,和他分一杯羹,甚至平起平坐,也绝不允许海运发展。”
李婧愈发摸不着头脑道:“那爷还让他帮着寻造海船的好手?”
贾蔷道:“不让他将使坏的人塞进来看管住,将来难免要小心他其他的动作。另外,他多半会打压甚至干掉一些造海船的人才,盯紧他,将那些人寻出来,救过来,帮咱们造船。
当然,这不是三五个月的事,是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的大事,你心里有数,做好安排就是。
小婧,接下来的一年里,咱们不会有大动作了。要趁着这次重孝,避开风头,也好好沉下来,借着外面大风大浪之机,用心发展咱们的力量。”
李婧闻言,点头道:“如今外面是乱……可爷,咱们沉寂下来躲在暗地里发展壮大,布政坊林老爷那边怎么办?”
贾蔷笑了笑,道:“先生那边同样如此,户部要好好拾整拾整,要埋头做实事。马上窦现窦广德就要回京了,那才是一个冲天炮!有他在,我和先生做刀被围攻的日子,就算还没结束,也轻省了一大半。”
李婧高兴道:“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只是,还有甄家案子,如今外面也传的沸沸扬扬……”
甄家在江南富贵了太久,交织出的人脉也不算少,又涉及当年奉圣夫人对太上皇的抚育之恩,如今要办成铁案,还有的折腾。
贾蔷叹息了声,道:“贾敬死的也算是时候,正好借丧事避开此案。这件事咱们不必理会,你只要看住西府之人,不要让甄家人送财货入西府就成。甄家多半会被抄家,但未必会被夷族。等朝廷发落完后,想办法去接济接济活下来的孤儿寡母就是。”
此事,也算是结了……
看得出贾蔷想休息的意愿,李婧笑道:“爷这一年,打算做甚么?”
贾蔷伸了个懒腰,笑道:“还是有几件事的,园子再过数月就要修好了,之后多半要省亲。另外,还打算种些地,此事且再说。还有,读读书,写写书,有几篇番要写……咳咳。对了,还有最后一件大事,一定要办妥当。”
李婧奇道:“还有大事?甚么事?”
贾蔷看着李婧不施粉黛且没日没夜奔波操劳而难免有些沧桑的脸,轻声笑道:“当初答应过你,也答应过你爹,将来生一子姓李,以继承李家的金沙帮。岳父年岁毕竟大了些,若想让他亲眼看着孙子长大,抱上重孙,我们还要尽早努力才是。”
他安插在江南李福身边的人回报,李福的身体一直未痊愈,虽勉强能支撑,但到底能支撑多久,谁也不好说。
此事,李福并未让人告知李婧……
李婧不知内情,闻言后一时间大羞,可羞涩之余,又是无尽的期待和感激,甚至有些紧张,道:“可是爷,眼下正承重孝……”
贾蔷不屑道:“狗屁重孝!活着的时候,都视彼此为仇寇,死了倒成重孝了?不过是与外人看的罢了。正好,这一年你也不会有许多事,不必东征西战,只要监管梳理好夜枭内部就好。等生前二月,我与你一道下扬州,你和孩子在扬州待上一年,再回京。如此,也算了了你和岳父心中的一桩大事。”
李婧闻言,一时间心乱如麻,道:“将来,是要将孩子留在扬州养么?那我……”
贾蔷笑道:“当然可以带回京来,那时你爹身子骨多半也好的差不多了,正好一起回京。到时候,你也方便多陪陪孩子……”
李婧闻言,反倒冷静了下来,长长呼出口气后,道:“这些,等生下来再说……即便带回京,我怕也没多少功夫陪他,还是我爹和孙姨带。罢了,爷的事最重要,耽搁不得。”
其实,她也是怕贾蔷为难。
她自忖贾蔷为她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为了她,牺牲了许多。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将长子出继。
贾蔷能做到这一点,对她是给予了多大的信任……
她又岂能任性?
无比感激的李婧眼下自然不知道,除了李福身体不安外,在这个已经到来,但远还未达到巅峰的大航海时代,贾蔷将准备拥抱一个何等伟略的世界!
他今年才十七岁,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去探索,去开疆辟土!
对贾蔷来说,根本不会去担忧子嗣间的嫡庶长幼之争。
他只怕子嗣不丰!
因为如此精彩丰富的世界,二三十年后,若无足够的子嗣,又该如何去占领?
可惜黛玉今年才十五,身子也还单薄了些,即便成了亲,想要怀有孕身,也至少要等三五年……
不过无论如何,这些事,贾蔷都不会隐瞒黛玉。
好在,除却尹家那位外,黛玉对他身边旁的女子并无甚么戒备之心。
且李婧数次保护黛玉,想来能够体谅……
……
PS:后面这段,属于遥遥畅想,距离现阶段还很遥远,但大体方针和路线是不变滴。澳洲本不过是英国流放犯人的地方,都能把一块大陆变成他们的地盘,我贾良臣不能多生些儿子投放过去咩?时间上其实也差不离儿都在这个时候。慢慢搞起,终有一天,我要开一艘大船,带着黛玉和诸金钗去巡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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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黛玉:我要当嫡母了?!
又是一年秋来到。
嘈杂纷乱的神京城内喧嚣的气息,似乎传不到宁荣街这边来。
宁荣街上最近的一次热闹,大概就是半年前宁府太爷贾敬出殡。
宁国承嗣孙贾蔷作孝子贤孙摔盆者,才出宁府,就哭昏过去,救起,复昏,再救起,再昏……
因病情险恶,终未能送贾敬最后一程,被抬回府中救治。
然其纯孝之名,一夜间传遍四九皇城一百零八坊。
也破了许多心怀叵测之辈,诽谤其不孝之谣传。
而贾敬出殡后,贾蔷几乎一步不出宁府,只是家中守孝的做派,让许多中立人士,也倾向其孝名。
但,京城风浪太大,每一日都有无数大小事发生。
所以,贾家出了个大孝子的热闹,只持续了不到三五日就冷却下来。
此后,宁府再无动静,荣府那边,因出了个皇贵妃,效仿后族尹家之故,也鲜少和亲旧世家往来。
因此半年下来,占据大半条宁荣街的贾家,仿佛被世人所遗忘般,冷清了下来……
……
宁国府,会芳园。
因后街起园子,将大半会芳园圈了进去。但宗祠后面的那一片,仍留了下来。
往日里丛绿堂作戏官们排演,香菱、小吉祥等人疯顽之地。
因和后街园子相连,这几日园子刚刚竣工,所以暂且让她们换个地方去疯,以便家里人查验园子时,免得冲撞在一起。
会芳园门前,许久未在京中露面的贾蔷,看着比先前更高了些,身量颀长。
半年来勤加锻炼,暗中至少吃了三头牛的他,虽仍面如冠玉,俊秀清雅,实则身上的气力,已经能和铁牛分庭抗礼。
贾蔷身边站着一姑娘,身量苗条,眉眼如画。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不是黛玉,又是何人?
入园后,因过竹桥,踩在上面吱吱呀呀,贾蔷伸手牵起黛玉的手,二人相视一笑,一起入园。
秋来后,会芳园内菊花盛开。
只见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
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
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
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
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
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一双人漫步其中,如行走在山水画中。
原本微微清凉的柔荑,被贾蔷握的暖暖的,黛玉举起绣帕,仰望了番日头,又觉得刺眼,低下头来。
贾蔷轻轻见她揽入怀中,轻声笑道:“还在担忧先生往山东一行?”
黛玉轻轻“嗯”了声,道:“爹爹身子骨原就不好,上月还请旨往山东去视察灾民赈济。那里那样热……”
贾蔷呵呵笑道:“放心,我让人带着制冰的家伙事儿,随时保证先生有冰用,不会被热着。再说,如今京里热闹的跟进了个雷公一般,四处打雷,到处都是战火。有些人倒霉了,偏还是先生的同年,或是世交故旧。先生留在京里,更烦心。这次出京连我都赞成,就是为了让他老人家能出京躲躲清静。放心罢,没事的。”
黛玉闻言,抿了抿小嘴,横嗔了贾蔷一眼,道:“既然出京那样好,怎地我要跟着去,你却不让?”
贾蔷叫屈道:“天地良心,我哪里不让了?不是我不让,是朝廷法度不让!你说先生堂堂一宰相,去灾区视察灾民,还要带上宰相爱女,岂有这样的道理?”
“呸!”
黛玉笑啐一声后,倒也不再提及此事,赏着园子里的景儿,心情也好了许多,忽又想起甚么,嗔道:“你快同小婧说说罢,这些日子来,在我跟前快成丫鬟了,处处服侍着不说,还四处寻摸好吃的好顽的给我,倒拿我当孩子哄不成?我又不忍落下脸来说她,却不好总是如此。”
贾蔷嘿了声,道:“是她想得太多,因为在正室太太前先要个孩子,尽管是要出继到李家去的,不落在贾家,可她心里依然觉得愧对你。”
黛玉闻言沉默了稍许后,笑道:“这有甚么的……”不过顿了顿,还是看向贾蔷,奇道:“怎这样急?便是再等上一年,也未尝不可。我倒没甚么,可若是尹家那边知道了……”
黛玉自忖她心里是真不介意这些,只要贾蔷心里的第一人是她,其他的,她原不甚看重。
宁国府子嗣单薄,如今偌大一座国公府里,居然只有贾蔷一个男丁,便是林如海都让梅姨娘,曾隐隐劝诫过她,莫要好妒。
幸好,她并非好妒之人。
且她今岁才不到十六岁,二人相处时,贾蔷曾十分霸道的说过,不过二十绝不许有身子,那样即便不会要了她的命,也会让她元寿大减。
所以黛玉真不介意贾蔷有庶出子……
可尹家那边……她曾听贾蔷说过,尹家太夫人曾特意同他提及过此事,长子非嫡,麻烦事极多。
贾蔷听黛玉这样说,轻叹一声后,小声道:“此事,京里原无人知道,我同你说后,你在小婧跟前,不要透露出来。”
听他说的骇人,黛玉有些吃惊道:“怎么呢?”
贾蔷摇头道:“小婧的父亲李福,在扬州的状况不是很好。我让人去查了查,最多不会有二年时间了。”
黛玉闻言变了面色,难过之余却更加担忧,惊惧的看向贾蔷。
贾蔷明白她的意思,抬手将她鬓间的一缕青丝掠至耳后,轻声笑道:“先生这边你反而不用担心,几个太医和郎中都瞧过了,虽说身子病弱,但底蕴不亏。也就是上年间那场恶疾,让先生病瘦成这个样子。但常年有良药滋补,有名医看护,于寿元而言,影响并不是很大。李福那边不同……受了重创,又无名医良药救治,在床榻上一卧就是多年,早就熬的油尽灯枯了。”
黛玉闻言,先放下心来,又有些同情道:“此事,不要告诉小婧姐姐么?”
贾蔷摇头道:“妹妹不懂江湖人的尊严和倔强,若是告诉了小婧,她势必要回扬州侍疾。可李福……草莽之气太重,若是看到小婧抛下我回扬州侍奉他,他甚至能做出自尽的勾当来,以维系其江湖大佬的体面,和一个当父亲的苦心。与其那样,不如先不告诉小婧,等她怀上后,再送她回扬州。有喜事冲一冲,李福说不得还能再多撑几年。至于尹家那边……左右孩子不落在贾家,他们知道了也无妨。”
黛玉闻言,安静了稍许后,悄声问道:“那……小婧甚么时候才能怀上?”
贾蔷还未回答,先嘿嘿一笑。
黛玉俏脸登时涨红,怒视他,羞道:“不许笑!”
贾蔷哈哈了声,然后忙求饶道:“不笑了不笑了!至于甚么时候才能怀上,得看林妹妹你何时不恼了……”
“呸!”
黛玉闻言生气道:“我几时恼了?”
贾蔷笑了笑,道:“既然没恼,那她应该差不离儿该怀上了。”
此言一出,黛玉便楞住了,怔怔的望向贾蔷,缓缓道:“你……你要当爹爹了么?”
贾蔷轻轻颔首,道:“应该是,小婧上个月的月事就没来……”
见黛玉面色有些复杂,他将黛玉揽入怀中,道:“你心里若是不舒服,骂我两句,我也受着。”
黛玉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后,轻声道:“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一转眼,你就要当爹爹了……”
贾蔷拥着她,道:“因原就答应过李家,李福的身体又不好……小婧,小婧也日夜在外奔波操持着。但我跟你保证,小婧这个是特例。孩子也姓李,不落贾家族谱。当然,有小婧这个娘在,金沙帮日后多半遍及天下,乃至海外飞地,所以自有孩子的前程在。除此之外,在你之前,我不会再要其他……”
话没说完,被黛玉用手捂住了口,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道:“都说了,我并非是在生气哩,你又胡说!府上只你一个男丁,怎么看都不像。莫说西府老太太,便是爹爹都点过我,我也算是个明白人,难道还会拦着你做正经事?我只是……只是觉着有些古怪……”
贾蔷笑道:“哪里古怪了?”
黛玉红着脸,警告他道:“我若说出来,你可不许笑,你若笑了,可仔细着!”
贾蔷连连保证,道:“不会笑不会笑,断不会笑的!好妹妹,好姑姑,你快说!”
“呸”的啐了下,黛玉偏着脸,望着贾蔷抿嘴笑道:“若是小婧她们有了孩子,那等来年……我岂不成了,他们的嫡母?”
在黛玉威胁的目光下,贾蔷强忍着笑,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如此!规矩着他们要喊你太太,你若是疼爱哪个……多半是疼爱哪个闺女,她还能管你叫娘呢……噗!”
贾蔷终究没忍住破了功,黛玉本就羞极,再一听,登时大怒,伸手揪住贾蔷的脸颊,恼道:“我叫你笑我,我叫你笑我!”
贾蔷哈哈大笑着,将黛玉抱在怀中,倒退两步后,倒在了一片黄花地中……
湛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一群大雁南飞,时而成人字,时而成一字。
黛玉伏在贾蔷身上,螓首贴在他胸前,听着强有力的“砰砰”跳动声。
嗅着花草和泥土的气息,又被贾蔷轻轻往上抱起,四目相对时,似有浓浓的,纯纯的,又有些甜美的情意流淌……
终究,那抹朱唇,被缓缓噙住,轻轻蹂罹着……
……
荣国府,荣庆堂。
满堂欢!
凤姐儿站在堂中,上面穿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衣,外罩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下面则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
头上簪一枚双鸾衔寿果金簪,插着累丝琉璃嵌珠曲鸾玛瑙步摇,耳边坠着红宝攒金缠珠耳坠。
虽和前些年的打扮不大相同,却同样是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甚至,脸上洋溢之神情,比往昔更动人些!
她一手拉着一半大稚童,比量着同贾母道:“瞧瞧,瞧瞧!老祖宗,谁说咱们西府没个能为的子弟,谁说咱们贾家子弟惯会偷鸡摸狗,没个成器的?这才半年光景,兰儿就像是换了个人!往常虽也好,可牛心古怪,身上一股小家子气,再看看现在,堂堂正正,大大方方,这才是咱们贾家的好儿郎!”
贾母闻言喜的不得了,看着年岁不大,但沉稳静气,最重要的是,身量形容也不像先前那样单薄的贾兰,一迭声道:“好好好!是好孩子!可见这半年是吃了苦了的,都黑了不少,你娘心疼的了不得!等会儿让人请了蔷哥儿来,让你娘好生骂他两句!”
李纨在一旁自然是泪流不止,这会儿闻言,忙道:“蔷儿教的好,蔷儿比我教得好多了!凤丫头刚还说我教的小家子气呢……”
“哎哟哟!大嫂子这可冤枉我了,我何尝是这个意思?”
凤姐儿忙高声笑道:“正经的说,大家门里教诲公子读书做人都是爷们儿的事,往常里,环儿、兰儿他们不都是送去学里管教?同样的一个族学,就是换了个管事的,教出的子弟却不同。和咱们娘们儿甚么相干?当然,也有的回家后偏往歪里教,但断不是说大嫂子你。怎往我身上赖?不成不成,今儿受了冤枉气了,大嫂子若不请个大东道,我气昏倒在地上,却是起不来了。”
众人喷笑,贾母亦是指着她大声笑骂道:“亏你也是大家子出身的小姐,如今倒成了泼皮辣子了!你倒是往地上倒着我瞧瞧,你倒在地上不起来,不用你大嫂子请,我来请这个东道!”
李纨忙笑道:“也不必她作相,今儿我做东,请老太太、太太和家里人一道吃个席。连东府的蔷哥儿也一并叫上,他才是大功臣!”
贾母一迭声的催凤姐儿快去请,凤姐儿笑道:“哪里还用得着老太太催,早先见兰儿回来的时候,就派人去请了。按理说,早该到了,也不知哪耽搁住了。”
正说着,听到外面游廊上小丫头子传话进来:“侯爷和林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众人就见贾蔷面色不大友善的和抿嘴浅笑的黛玉并肩而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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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园子修好了!!
“哟!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生气了?”
见贾蔷面色不大好的进来,凤姐儿丹凤眼微眯,上前笑问道。
贾蔷看她一眼,没好气道:“甚么要紧的事?催催催催催!”
凤姐儿闻言,心头一动,再看向一旁俏脸上仍有些微霞的黛玉,便猜到了八分,好笑道:“我道是怎么了,原来是……这不是兰儿回来了?你大婶婶念你的好,非要请你过来,她要大大的请一席东道来着。这样的好事,你二人不来?”
黛玉听出深意来,啐了口道:“在后面园子里逛着呢,正看到一地得意处,就被催出来了,他岂能不恼?”
凤姐儿闻言登时顾不上其他了,“哎哟”了声,差点没跳起来,激动道:“后面园子修好了?”
此言一出,贾母等人都坐不住了。
湘云、探春等几个性格活泼的更是跑了过来,拉着贾蔷、黛玉道:“园子修好了?”
宝玉也蹦跶过来,笑道:“我原以为还要二月呢!”
贾蔷斜眼看他,道:“我亲自带着亲兵去抬山石木料,凿山开河,能不快么?”
贾母在上面嗔怪道:“又欺负宝玉!”
贾蔷见宝玉面色悻悻,道:“贾环那混不吝的,还知道跟两天,用铁锹铲几下。你倒好,一听干活儿,面都不露。园子你少去!”
宝玉臊的面红耳赤,眼见下不来台,黛玉悄悄扯了扯贾蔷的袖角,上面贾母也叫开了:“那几天我让他去庙里跪经去了,你只顾说他!”
凤姐儿围魏救赵,将贾兰拉了过来,笑道:“喏喏喏!你也别整天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你瞧瞧这个如何?”
贾兰上前,恭敬的与贾蔷见礼道:“贾兰给大兄请安!”
贾蔷叫起后,上下打量了番,点点头,却问道:“看样子,老太太还有你娘她们对你都很满意,你自己以为如何?”
贾兰道:“大兄,我还差的很远,便是在学里,也不是最好的一个,连前三都排不进去。”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你要一直有一颗上进不懈怠的心。只要有这样的恒心在,即便此时落后稍许,早早晚晚都能迎头赶上去。再者,修身做学问,原也不是竞比。至少,不是和旁人比。你明白我的意思?”
贾兰闻言,愈发敬服道:“大兄,我明白了。只有先做好自己,才能如大兄一般,让旁人信服。以大兄的身份和功业,尚且舍得下脸面去做苦力,不被富贵名禄所束缚,才是真正的强大。”
宝玉:“……”
贾蔷闻言,简直感到惊艳,侧脸和黛玉对视一眼后,点头赞道:“你这点年纪,能看破这一点,殊为可贵!放假几天?”
贾兰回道:“共放假十二日,过完中秋。”
贾蔷点头道:“该顽的时候,也可放开心胸的去顽,多陪陪你母亲,她很想念你。”
贾兰乖巧应下,又问贾蔷道:“大兄,可还有教诲?”
贾蔷想了想,道:“送你一诗罢,望你常记心中,以为鞭策。”
听闻贾蔷要作诗,别说贾兰,姊妹们一个个无不眼睛明亮,抱以期待,连宝玉都是如此。
贾兰恭领,便听贾蔷诵曰:
“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
“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
“醉生梦死谁成器,拓马长枪定乾坤。”
“挥军千里山河在,立名扬威传后人。”
“……”
宝玉闻言,差点没吐出来。
这也叫诗句?
不过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什么……
姊妹们虽未觉得惊喜,却又认为理应如此。
贾兰领受牢记后,就告退了。
李纨只在一旁看着,神情激荡,心酸之余,又有无尽的感恩……
贾兰走后,贾蔷也未再说宝玉甚么,他又不是宝玉的爹,之所以刺宝玉几句,是因为这孽畜连写女频小说都不能持之以恒。
半年了,才写了不到三万字,倒有脸扯甚么巨著……
贾母将黛玉叫上软榻坐着,笑问道:“园子修的还好?布政坊你家里也有一片小花园,比起那边如何?”
黛玉笑道:“那如何能比?家里不过是几座亭轩,一泓浅水,一片花丛。这里有山有水,还有瀑布、溪流和湖泊。凡各色景色该有的,里面都有。有的地方,竟还需要摇舟相渡。”
黛玉也是促狭的,将园子里景色说成这般,众人岂能还坐得住?
山水倒也寻常,可瀑布?湖泊?摇舟相渡?!
众人疯狂以目示贾蔷,却发现贾蔷无动于衷。
还是凤姐儿伶俐,走到黛玉跟前,近乎半跪在地上,拉着她的手撒娇道:“哎哟,前面的男人是指望不上了,还得咱们侯夫人蔷大奶奶来做主!好奶奶,就让咱们去见识见识可好?”
满堂哄笑声中,黛玉面红耳赤,星眸含着羞怒啐道:“该死的,再胡说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凤姐儿也不怕,拉着黛玉的手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洒,贾母都吃不住了,啐道:“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子,还是当嫂子的呢!”
凤姐儿高声笑道:“要是能常到有山有水有瀑布的地方逛一遭,这嫂子不当也罢!”
众人愈发笑她,黛玉也顶不住这厚面皮的,拿眼悄悄去看贾蔷,贾蔷含笑,微微颔首。
见此,黛玉同贾母道:“今儿日头正好,也不烈,又没甚风。若是老太太、姨妈和太太得闲,不如一同往里面去逛逛?”
贾母见姊妹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模样,薛姨妈和王夫人都流露出些许向往神色,便拿眼去觑望向贾蔷,道:“我们可去得?”
贾蔷淡淡笑道:“园子虽是我承建的,却也用了西府的地,再说,除了作省亲之用,本也是为了给老太太和家里姑姑姊妹们修个能顽乐的地儿,当然可去得。”
贾母这才算满意,连忙让凤姐儿去准备,让人备好软轿,一行人热热闹闹的直往后园行去。
……
却说凤姐儿、李纨、鸳鸯并贾蔷、黛玉、宝钗、湘云、三春等诸姊妹,奉着贾母、薛姨妈、王夫人一行至园门前,见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又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不落富丽俗套,自是欢喜。
贾母看过一圈后,大感满意,遂命开门。
贾蔷亲自上前动手开门,甫一打开园门,便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
“哇!”
“喔~~”
“好家伙!!”
诸姊妹喜欢的不得了,纷纷惊叹,薛姨妈亦道:“好山,好山!”
贾母笑道:“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
王夫人因满意此省亲之作,也赞道:“老太太说的极是,非胸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
贾蔷、黛玉对视一笑,宝钗站在一旁,不忍见此,便往前一看,只见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此时湘云跳蹦向前,又回眸笑道:“我们必是从此小径游去,对不对啊?”
贾蔷点了点头,道:“从此处进,游逛一圈,正好从会芳园出,到东府用晚饭。”
旁人还没说甚么,李纨就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方才说好了,今儿原是我的东道!蔷儿,可不能和我抢!”
贾蔷笑了笑,刚想说话,又听凤姐儿笑道:“蔷儿,你可别偏心,那是你大婶婶,我还比她小一些,怎到我请东道的时候,你不都拉去东府做东?”
贾蔷气笑道:“你好意思和大婶婶比?”
凤姐儿修眉竖起,道:“我为何就比不得?”
旁人劝架,贾蔷道:“你在东府操持一场丧事,就把果酒营生占去了三成股,如今西府除了老太太几个,数你最有钱!”
凤姐儿哪里肯认,连连叫屈道:“这桃园的桃儿还未下来呢,何曾见过果酒?也就你嘴馋,吃了几回,旁人毛都没见着,倒赖我最有钱?果真有人短了银子来寻我借,我到哪去给她们偷去不成?”
见她扯着贾蔷的袖子不放,非要讨个公道,让她成为西府最有钱的,诸人险些笑倒在地,好一通笑后,贾母啐道:“你好和你大嫂子比?她寡妇失业的,连我都不忍心,你倒苛勒她!今儿既然是蔷哥儿要请,那就让他请一遭!他才是咱们家的大财主,银子赚的跟淌河水一样!”
黛玉在一旁解释了句道:“挣的多些,花的也多。”
说完就后悔了,果不其然,她这一开口,姊妹们一个个都要笑疯了!
湘云最过分,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薛姨妈亦笑道:“看来是该过来当家了。”
好在到底贾母心疼黛玉,没再多说甚么,由鸳鸯和凤姐儿搀扶着,上了那藤萝掩映间的羊肠小径。
就要入石洞,忽抬头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
贾母回头笑道:“我原想着差些甚么,看到此处方想起来。你们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
众姊妹们叽叽喳喳,有说该题“叠翠”二字,也有说该提“锦嶂”的,又有说“赛香炉”的,又有说“小终南”的,种种名色,不止几十个。
原来众姊妹心中早有定数,这原是贾蔷所建园子,或是贾蔷来提,或是黛玉来提,其他人如何能提?便只将些俗套的来敷衍。连宝玉也不过随口说了个,心思不在这上面,他在担忧贾蔷以后不让他来……
贾母听了一笑,问起贾蔷来。
贾蔷摇了摇头,用下巴比了比黛玉,道:“林妹妹算是我半个先生,由她来提罢。”
黛玉闻言大羞,方才她和贾蔷已经将多数地处的名儿商议了遍,这会儿推她向前,分明又是在讨好她。
黛玉心里甜如蜜,面上嗔了贾蔷一眼后,笑道:“不若,就将‘曲径通幽处’五个字题上罢。”这还是贾蔷方才说的。
众姊妹听了,都赞道:“是极!林妹妹(姐姐)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
黛玉“大怒”,上前追赶,好一通笑闹后,众人才往石洞内走去……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比半年前瘦了许多,但精神看着较好。
到了他这个年纪,又是锦衣玉食山珍海味的,人瘦着,远比肥胖对龙体康健更有利。
隆安帝也明显感觉到,自从遵从尹子瑜和四位宫中老供奉的建议,简化药膳,时常出去走走,尽量保证每日的睡眠后,身子骨比先前好了很多。
良好的身子状况,也为他处理愈发棘手繁杂的朝政,打下了基础。
他坐于御案后,看着短短半年,却像是老了十岁的荆朝云,道:“爱卿可是又有甚么棘手之事,拿不定主意?”
其实隆安帝知道荆朝云近来为何处境愈发艰难,别说荆朝云,便是他这个九五至尊,都隐隐有些吃不开了。
窦现自外省回京,执掌御史台,入军机为体仁阁大学士,新官上任后,连三天都未消停,就开始火力全开!
窦现并非外省官员,他原便是京官,多在兰台做官,为人刚正,早在景初年间就曾数度上书,规劝帝王奢侈靡费之过。
也就是景初帝仁和,不与他一般见识,换做当今的脾气,便是有八层皮都不够扒的。
但也因此,入了当今天子的眼,打登基以来,数度提拔。
若非当初一场太上皇驾临醉仙楼的风波,窦现等被隆安帝视若肱骨的重臣悉数被贬出京,御史大夫的位置,早为其所掌。
窦现重回神京,登上相位后,第一个开刀祭旗的,就是御史台内的诸御史大夫。
他原是言官出身,对这些科道言官甚么根底德性,再清楚不过。
几乎一拿一个准,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在御史台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后,彻底拿住了这个重要位置。
随后,从吏部起,到工部、兵部、刑部、礼部乃至林如海的户部,没放过六部中的一部。
处处点燃战火,打的如同疯魔!
而第一个被他斩落马的衣紫大员,居然是新投隆安帝的大理寺卿宋昼……
为了此事,隆安帝整整上了三天的火,最终还是没拗过证据确凿的窦现。
可怜宋昼,付出了莫大的代价,到底还是难逃国法。
今日见荆朝云如此凝重的神情到来,隆安帝心中便是一沉,问其来由。
果然不出其所料,荆朝云说出的话,让他登时头疼欲裂:“皇上,今日御史台十二位御史,齐齐上书,弹劾宁国府袭一等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贾蔷,仗势欺人,胡作非为,与民争利,与江湖帮派不清不楚,心怀叵测之志,当加以严惩!”
……
PS:其实更喜欢写园子戏,各般人物的性格还原,感觉就像真的人在眼前一样。但有些对红楼不熟悉,对人物没甚么感观的书友,会觉得这他么在写啥,水深似大海。我尽量把握这个度罢,干巴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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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二章 隆安帝,你这个昏君!贾蔷,奸臣也!
“仗势欺人,胡作非为,与民争利,与江湖帮派不清不楚,心怀叵测之志?”
隆安帝复述一遍后,脸色阴沉,又问荆朝云道:“窦大夫怎么说?”
荆朝云苦笑道:“窦大人说,虽贾蔷为林如海之弟子,常理说绝不该如此。然无风不起浪,御史台本为风闻言事,以监察危及朝廷根基之不法事。有人弹劾了,那还是查一查的好。王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更何况,贾蔷还不是王子!”
隆安帝一听这措辞,头又疼了起来。
臣子端方刚正是好事,可太过刚硬就未必是好事了。
剑太利,是要伤到手的!
再者,隆安帝也不得不怀疑,窦现要查贾蔷的动机,到底是为了维护国法,还是为了报当初的一箭之仇!
若是前者倒也罢了,可若是后者……
那隆安帝对此人的品性,当有了新的认识。
等荆朝云退下后,隆安帝正要宣绣衣卫指挥使魏永来见,却看到有黄门进来,通秉皇后和皇五子恪和郡王来了。
隆安帝眉尖微微一挑,看了看殿外天色,还不到用晚膳的点,不过迟疑了稍许,他还是点了点头,宣皇后和皇子进来。
未几,就见尹皇后面色无奈的和眉飞色舞的李暄入殿。
进殿见礼后,尹皇后挑不出一丝瑕疵的绝美面上浮现慈爱之色,道:“今儿犯了规矩,瞧你父皇怎么罚你!”
说罢,又转头对隆安帝道:“五儿非要来给皇上一个惊喜,闹腾的臣妾头疼,没法子,只能带他来。”
隆安帝闻言,沉声喝道:“混帐东西!你又胡闹甚么?”
李暄唬了一跳,不过到底是幼子,平日里宠爱多些,这会儿也敢仗着胆子道:“父皇,儿臣先前不是和贾蔷还有尹浩一道做那四轮马车么?捣拾了半年多,如今终于做好了两驾马车,一驾送给父皇,一驾送给母后!今儿特意来请父皇瞧瞧,那马车有多好,多平稳!父皇,儿臣还专门让人在马车内设了御案,还侧放了一张御榻,父皇可以在车上批阅奏折,困了还能躺下休息。”
隆安帝闻言,看了一旁笑吟吟的皇后一眼,饶是宫里近来新进了不少年轻貌美,颜色过人的嫔妃宫人,可隆安帝却发觉,那些女子尝尝鲜也则罢了,过后,仍是这结发妻更顺他的心意,看起来也更惊艳。
看在尹皇后的面上,隆安帝哼了声,道:“异想天开!要多大的马车,才能在里面摆下一张长榻?”
李暄忙道:“父皇,马车就在皇庭内,要不,您去瞧瞧,去瞧瞧?”
看他贼眉鼠眼间,偏又是一片赤诚纯孝之心。
再想想其同胞长兄李景,近来与兵部二位侍郎关系愈发僵硬,虽做出礼贤下士之姿态,前去拜访了窦现,多半也是受了皇后指点,可因窦现对他态度寡淡,结果仍是不欢而散……
心里叹息一声,隆安帝到底心疼发妻,不愿再拂了她的体面,点了点头道:“也罢,朕倒要看看,你们几个混帐,能捣鼓出甚么劳什骨子顽意儿来!”
说罢,就见尹皇后面色大喜,心中又是一叹。
便是天家又如何?
仍是最难不过父母心罢。
这一家三口出了养心殿,至皇庭前,在御阶上,就遥遥看到一架巨大的马车!
隆安帝一眼望去,心里就生出喜欢之意。
远比寻常御辇大的多,车身通体明黄,远远就能嗅出一股熟悉的香气,分明是用金丝楠木所制。
车身上雕刻着九条金龙,至尊至贵。
最难得的是,马车车窗处,竟是玻璃所填充!
马车前,六匹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色的御马静静的站着。
天子驾六,每一匹御马都是经过御马监精心训养的。
“父皇,到车里瞧瞧?”
李暄看出隆安帝的喜欢,也高兴之极,进一步邀请道。
隆安帝没有搭理他,与皇后下了御阶,走到马车前看了看,问道:“可能转向?”
李暄笑的眉飞色舞,忙对几个驭车宫人道:“转一圈,转一圈,原地转一圈!”
数位宫人不敢耽搁,忙牵引着御马,拉着马车原地转向了一周。
李暄给隆安帝解释道:“寻常四轮马车,四个轮子都在一个架子上,车轮不能偏转,只能直行,自然是不方便的。儿臣这马车,另辟蹊径,将前面两个车轮安在一个车架上,将后面两个安在另一个车架上,两个车架中间再用一根立轴连起,就解决了这千古难题,嘎嘎嘎,儿臣真是太聪明了!”
隆安帝侧眸瞥了他一眼,道:“若如此简单,旁人学去了又该如何?”
李暄闻言,却笑的愈发鸡贼,道:“父皇放心,这东西看着简单,可要做好了,里面的名堂多着呢!有些小物什,看着不起眼,可要是不用,这马车就做不得这样大。就是描着做出来了,也做不了这样结实,用不了多久就要散架!”
隆安帝到底是一个父亲,看到最不成器的儿子,也能捣鼓出一件得意的东西,心里其实未尝没有一丝骄傲。
然而偏在此时,却见一衣紫大员自武英殿方向而来,本就黑瘦的脸庞,看到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又看到偌大一驾奢华靡贵的马车,脸色愈发黑如锅底,他大步朝皇庭而来,官服在干瘦的身躯上晃荡着。
隆安帝在内侍的提醒下,看到此人后,不禁变了变面色……
……
养心殿上,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大明宫内的宫人,何曾见过敢和天子对吼的臣子?
恪和郡王李暄哪里还有先前的得意劲头,跪趴在那,瑟瑟发抖。
尹皇后,更是直接被“请”回后宫……
偏生,素来极重规矩威严的隆安帝,却不知为何,对这样忤逆放肆的大臣,容忍耐心大的吓人。
虽气的面色青黑,竟不曾让人拿下,打入天牢……
“天家为天下表率,恪和郡王为皇上与皇后元出嫡子,一言一行,皆为世人所瞩目!”
“天家尚奢,花费靡贵,则高门贵邸、大户豪族必竭力效仿!奢靡之风大盛,岂非亡国之兆?”
“新政未行,亿兆黎庶民生之多艰,皇上为天下君父,如何能坐得稳那驾马车?!”
“皇后乃后宫之首,焉敢于天子问政时临养心殿?皇上要破后宫不得干政之祖制耶?”
隆安帝一言不发,双眸内满是怒火,看着站在殿内,干瘦的身子爆发出勃然怒火,目眦欲裂的窦现,心中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理智却告诉他,这样的臣子,乃国运所在,乃朝廷脊柱之所在,杀之,才是真正要亡国的。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爱卿,马车一事,李暄和贾蔷另有说法,并不是那么简单。奢靡一些,有时候,并非全是坏事……”
窦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量陡然拔高,几乎要掀了养心殿的金顶,咆哮道:“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欲传之万代,贻厥孙谋。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语道也。必先淳朴而抑浮华,其论人也。必贵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则绝奢靡而崇俭约,谈物产也,则重谷帛而贱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后,多反之而败俗。其故何哉?岂不以居万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为而人必从,公道溺于私情,礼节亏于嗜欲故也?语曰:非知之难,行之为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所言信矣!!”
这句话出自魏征上太宗之《十渐不克终疏》。
意思是说,历朝历代的天子,刚刚继位时,都想当个好皇帝,谁会天生就想当昏君?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都绝奢靡而崇俭约,重百姓民生之谷物和布帛,而轻贱奇珍异宝。
但时日久了,就原形毕露了,开始以为坐拥四海之富,为所欲为。
这是在明晃晃的打隆安帝的脸,指着他的脸问他:
汝逼脸何在?
隆安帝也是要面子的人,偏又不能打杀了这个挣臣,至少现在不能……
因此愈发憋屈的想吐血,正这时,一直跪伏在地上的李暄看不下去了,道:“父皇,造车之事,原是贾蔷提议,他也说了一番道理出来。父皇正是听了那番道理,连林如海林大学士那样的名臣都觉得有理可行,父皇才准许儿臣造车的。既然窦大人以为此为十恶不赦之过,父皇何不宣贾蔷进宫,好好同窦大人解释解释,看看到底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前面的话倒还像回事,最后的话却让隆安帝黑下脸来骂道:“混帐东西,你以为哪个是奸臣?朕当初就不该答应你们胡作非为!”
窦现却不领情了,他看着李暄道:“王爷说的好!道理不辩不明,忠奸更要分明!唯有分出忠奸来,才能亲贤臣,远小人!”
李暄恼火的看了这又黑又丑的老头一眼,气呼呼道:“说的好听,可别等人来了,还未让人开口,就给人叩罪名,喊打喊杀!”
此言一出,隆安帝和窦现同时挑了挑眉尖,君臣二人有些意外的对视了眼后,窦现保证道:“既然王爷说了,宁侯贾蔷自有一番道理在,还说动了皇上和林如海,那老臣自然也耐着性子,好生领教一场。若他说的果真有道理,能让老臣改了崇尚节俭绝奢靡是正确之事的看法,那别说自领奸臣的名头,便是要老臣的项上人头,老臣也绝无二话!顽劣小儿糊涂,不过是个笑话。可若军机大臣昏庸糊涂,那就该千刀万剐了!”
李暄闻言高兴,对隆安帝请道:“父皇,儿臣去找贾蔷来!”
隆安帝面色阴沉,道:“朕告诉你,今日若贾蔷拿不出个道理来,让窦大夫点头,你们那劳什子车行,趁早给朕关门!”
李暄闻言一滞,恨恨的瞪了窦现这糟老头一眼后,急急离去,去寻贾蔷商议对策!
这老忘八,壳子硬的要撞破脑壳啊!
李暄走后,隆安帝捏了捏眉心,让戴权给窦现搬把椅子,也被这臭脾气老头给拒了。
这一刻,隆安帝无比想念林如海……
窦现看着隆安帝,道:“皇上能容臣如此放肆,臣心中唯有以身报国四个字,也就会愈发无礼。不过没关系,等新政大行天下,大燕亿兆黎庶民生改善,使得天下百姓老有所养,幼有所教,使得劳者有屋居,有衣穿,有食用,老臣甘愿领死,绝无悔意!”
隆安帝闻言,摆手道:“哪有这样的说法,朕也不是昏君。”
唐太宗也不是昏君,魏征,嗯……
窦现也不愿多说这些,他直言道:“皇上,臣这次来,是因为御史台出现了多本弹劾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的折子。臣看了看,又问过他们,都言非空穴来风,有的还有不少证物。臣对林如海,钦佩有加。换做臣在他的位置,怕很难坚持不到今天。但是,国法无情!如果那些弹劾所言皆为实,贾蔷理当问罪!若是不实,或者没有那样严重,也可让贾蔷警醒一番,以后行事,亦当更为严谨才是。此事非臣主导,和先前臣等被贬斥出京毫无相干。臣之言,天地可鉴!”
隆安帝一听他这样说,也就信了,迟疑了稍许后,缓缓道:“也不必大张旗鼓的去查,贾蔷到底甚么样的人,朕和皇……朕十分清楚。他自有赚银子的能为,李暄早就想将他调入内务府,为朕添些进项了。所以,他不必以权谋私。再者,那金沙帮的事,朕也都知道,天子脚下,汇聚那么多人,朕连这个都不查,还如何坐得稳这个位置?总之,这个孽障也是个懒种,和李暄没甚分别,朕不打一鞭子,他往前走不了几步。罢了,等他来了,爱卿亲自过问罢。”
窦现连连摇头道:“虽如此,臣依旧觉得此子不似善类!岂有建议君王崇尚奢靡绝节俭的?也罢,待其进宫,臣再问他,是忠是奸,一问便知!”
……
宁荣二府,后园。
却说进入石洞后,贾家一行人便发现洞内竟别有洞天。
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高处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阔,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桥上有亭,贾母在凤姐儿、鸳鸯等人的护从下,上了亭内落座。
诸姊妹们早已被这园林之秀美清新所吸引,一个个静静的看着,连话也不愿多说了。
只觉得这样的人间仙境,怎样看都看不厌……
贾母同薛姨妈笑道:“在南省金陵时,史家也有一个园子,不过都是江南韵的。如今这座园子,虽也引有江南婉约风色,但也不缺北地之壮阔。那翠嶂山水,就不是江南意趣。若在南省,进门多是一座湖石假山。虽也好看,可和这个比,到底还是小气了些。”
薛姨妈亦惊叹不已,连连点头笑道:“谁说不是呢。这园子修的,蔷哥儿是用了心的。”
几个姊妹们嘀咕了会儿后,探春俏生生的走到黛玉跟前,抿嘴笑道:“好姐姐,这园子将来,可给我们住不给啊?”
黛玉抬头拿绣帕打了她一下,啐道:“你想住就住,与我说甚么?”
湘云在一旁咯咯笑道:“林姐姐,你若不开口,我们哪个住得进来嘛!”
黛玉“呸”了声,不过见连迎春、惜春都望向这边,与贾蔷对视了眼后,道:“此事,终还是要等宫里娘娘省亲之后再作定夺。不过,多半是可以的。”
姊妹们惊喜欢笑,这时,宝玉干巴巴的笑道:“林……林妹妹,那……那我呢?”
黛玉闻言一滞,有些为难,转眸看向贾蔷。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儿等人也纷纷看了过来,贾蔷淡淡道:“白天自然可以进来顽耍,入夜时要出去。宝玉,非我苛刻你,莫说你,连我也不好住在里面。这个道理,你若不懂,老太太会教你的。”
贾母闻言心里一叹,见宝玉可怜巴巴的看过来,她笑道:“夜里在哪睡不一样?蔷哥儿说的也在理,你可千万不可闹将起来,不然,让老爷知道了,非要迫你去学里的。兰儿此次回来,学的那样好,环哥儿和琮哥儿下半年也是要进去的。你到底能不能留在家里,连我都说了不算,你好好听蔷哥儿的话,让他和你老子说情。”
宝玉闻言,一时间哪里还想着去往园子里住,只求别被他老子贾珍抓去送到学里,一关关半年就好。
而贾蔷见宝玉眼巴巴的瞧来,作可怜状求道:“好蔷哥儿,全指望你了!你放心,等回头……今晚起,我就好生写那书,保证不落后腿。我寻思了,你说的也在理,我总要操持一事才成,不能总四处晃荡顽耍……”
贾蔷笑骂道:“你这话要信了,母猪也能上树了。”
贾母不愿意的嗔怪了几句后,贾蔷不耐烦,道:“走走走,继续往下看!”
薛姨妈笑道:“此处亭轩还未起名儿呢!”
贾蔷看向黛玉,黛玉抿嘴笑道:“不如,就叫沁芳亭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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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 窦现,本侯劝你莫要倚老卖老!
待出了亭池,一行人沿堤岸行走。
堤边柳树成荫,树下多有花草,虽非名贵之物,亦有奇香。
众人路上行来,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
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诸姊妹都道:“好个所在!”
待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
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贾蔷笑道:“有雅竹,有秀花,更难得的是这泉水……待得天下大安,于月夜时坐此窗下读书,以泉水煮茶,不负平生也。”
诸贾家姊妹纷纷点头附和,皆向往之。
独贾母因见宝玉不自在,忙岔开话题道:“此处也该题个好名才是。”
贾蔷笑着看向黛玉,黛玉经历两遭,此时已经当仁不让了,抿嘴笑道:“就叫潇湘馆罢。”
众人闻言,大感贴切,却又无人说出心声。
盖因潇湘二字容易让人想到潇湘妃子,便是湘妃。
湘妃为娥皇、女英哭夫投河后所化,而黛玉和尹家郡主,岂非正是娥皇、女英?
不过,这话不好明说罢了,对贾蔷也不吉利……
黛玉说毕,贾蔷引众人出了潇湘馆,顺着河往北行去,可见中池西边的青山,看起来,是一处孤山……
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
有几百株杏花,可惜时已入秋,杏花早落,便连杏子也无一颗。
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等各色树木,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
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
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满满的农家香舍气派……
贾母看了笑道:“怎弄这样一处地?看着也不贴合呐。”
分明是世间最上品的园林中,开辟出这样一块来,难免生硬。
见众人看来,贾蔷却摇了摇头道:“此处,是以景合人。原是为大婶婶所置,若是花红柳绿,织金嵌玉,恐又不合她的心意。此处田园风光,看着平实,住着也踏实。这些都是我和林妹妹商议过的,若有不妥之处,现在整改也来得及。”
李纨闻言,慌的甚么似的,道:“再不必如此!我孀寡之人,原不该住进来。再说,还要服侍老太太、太太,还要……”
不等她说完,贾母就笑道:“好了好了,难得蔷哥儿和你林妹妹一片心意,倒是思虑的比我还周祥些。再者,你原就只是带着她们姊妹们做做女红,读书写字的,住在一起,岂不更便宜?且离的又不远。”
李纨方不多言,却让凤姐儿连那双丹凤眼都快嫉红了,使劲拿眼看贾蔷。
这半真半假的模样,让众人再度捧腹大笑!
一面引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潺,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众人都道:“好景,好景!”
贾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抱厦,对凤姐儿道:“让你成日里在园子中修身养性,读书写字做女红你怕是也不愿意。此处最是花团锦簇,便是冬日里,也有一座暖厅花房,里面四季如春,培育百花。那处抱厦就是你得闲过来住一宿,或是在里面请东道的所在。你可喜欢?”
可喜欢?
凤姐儿太喜欢!!
李纨不过得了一个农庄田园,她却得了百花之国,便是冬日里,也能赏群花!
看着凤姐儿罕见的羞的说不出话来,诸姊妹们岂肯放过这个机会,一个个取笑不已。
贾母、薛姨妈、王夫人等过来人,眼神都有些微妙,却也没说甚么。
“去那里要乘船,可要叫采莲船过来?”
贾蔷等诸人笑闹了好一会儿后,问贾母道。
贾母没好气道:“这会儿倒也不必兴师动众,再往前面看看罢。对了,此处又叫甚么?”
黛玉笑道:“叫百花深处若何?”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眼此刻人比花更娇艳的凤姐儿,道了声:“也好。”
众人便继续前行,贾蔷在前导引,大家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
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
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
贾母纳罕:“前面花团锦簇,便是那稻香村也有数百株杏花,怎偏此处光秃秃的一片石山。”
贾蔷笑道:“里面另有乾坤。”
众人闻言向往,步入门时,忽见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果真一株花木也无。
但是,却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飘,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湘云看了此处,好大的一双明亮眼睛转了转,笑道:“我猜着了,此处必是宝姐姐的落脚处,是不是?既清静素雅,又有许多香气,真是女儿家的好住处。”
宝钗闻言一怔,忙道:“云儿不要瞎说,我怎好在此落脚?”
湘云嘿嘿笑道:“你是尹家郡主的才人赞善嘛,到时候她在这住,你不也要在这住?”
宝钗气笑道:“偏你话多,这也是你能做主的?”
湘云自知失言,先朝贾蔷讨好一笑,滞了滞后,忽地转向黛玉,满脸谄媚笑道:“林姐姐,我不是有心胡说的哟!”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嗔道:“少作怪!”
唯胜利者能大度,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
对黛玉这样妥妥的人生赢家来说,如今让她小心眼的事,真不多了。
犯不上……
贾母看着黛玉点了点头,又笑道:“那,此处该叫甚么?”
黛玉笑道:“就叫蘅芜苑罢。”
贾母奇道:“可有甚么来历不成?”
黛玉看了贾蔷一眼,笑道:“因这院子里的奇香,便是这些杜若蘅芜散发出来的。”
众人恍然。
宝钗看着那许多异草,又见庭院两边俱是抄手游廊,游廊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
黛玉走到宝钗身边,轻声笑道:“蔷哥儿说此处虽无名花艳木,唯有些许不算名贵的异草,却应验了那句老话。宝丫头,你可知道是甚么话?”
宝钗闻言,心里一跳,面上却不显,摇头道:“这,我岂会知道?”
黛玉抿嘴笑道:“他倒会说话,说甚么‘淡极始知花更艳’。也不知他说的是尹家郡主,还是宝姐姐你。”
说罢,又回到贾蔷身边。
大家出了此地,继续沿着山麓前行。
行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见众人怔怔望着此处,贾蔷微笑道:“此处便是正殿了。”
宝钗不知何时也走到了他身边,望着宫殿,轻声迟疑道:“是不是,太富丽了些?”
薛姨妈笑道:“虽然皇贵妃娘娘崇节尚俭,天性恶繁悦朴,然今日之尊,礼仪如此,不为过也。”
贾蔷正想说些甚么,忽见林之孝家的急急从后面赶来,甚至都来不及与贾母、王夫人等人见礼,看到贾蔷就气喘吁吁的急道:“侯……侯爷,快,快点回前面去罢。宫里……宫里来了个……来了个王爷,让你,让你快去见他,出大事了,十万火急的大事!”
众人闻言唬了一跳,贾蔷却笑道:“必是恪和郡王来了,他素来好大言,一惊一乍的唬人,不必担忧。”
黛玉却道:“还是大意不得,你快去罢。”
贾蔷心里自然这般作想,面上却迟疑了下,道:“还没逛完……”
贾母在一旁急道:“宫里有大事,还管我们逛不逛完?逛园子甚么时候逛不得,你还不快去!”
黛玉笑道:“剩下的有我逛过的,就陪老太太她们一并逛了,连我也未曾逛过的,就等你回来再说罢。”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如此罢。”
……
大明宫,养心殿内。
隆安帝正和军机处东阁大学士、御史大夫窦现议事。
近来窦现四处出击,朝廷之上烽火遍地,隆安帝看似头疼不已,实则未尝没有君臣之间一唱一和做戏之态。
相比于林如海和贾蔷,窦现这样锋利无匹,且背后没有太多世交牵扯的孤臣,才真正是隆安帝所需要的刀!
至于大理寺卿宋昼,此辈先前与田国舅勾结,甚至勾结上太后,妄图操纵圣意。
这等蠢货,隆安帝岂能放过?
隆安帝不好明着办他,可窦现却能!
君臣之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宋昼死不瞑目!
而偌大一个宋家,及背后的瑞祥号,又让朝廷饱食一通!
若非如此,林如海也没有在灾年亲往灾区的底气。
天佑大燕!
所以,外人看来,窦现恍若一头闯进瓷器店内的野牛,蛮冲猛撞,连天子都快控制不住了。
实则一切都为君臣之间的默契……
当然,也不能只盯着景初旧臣打,太露相了。所以才斩了宋昼,以及,圣眷优隆的贾良臣……
正当二人商议着接下来之局,忽然听到外面皇庭传来一阵追打吵闹声。
听闻这般动静,隆安帝登时皱起眉头来,就想暗中让戴权去提醒两个不知死活的孽障。
他和窦现之间有些默契是真,可窦现是个黑面相公也不是假的。
果真落在窦现手里,他这个君王说话,还真未必管用……
只是戴权刚接到眼神,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窦现沉起脸,走到窗帷前,透过栏窗看向外面。
这一看,窦现本就黑丑的脸,愈发看不成了……
“好你个贾蔷,无耻之尤!你用爷的照夜玉狮子,跑赢了爷的黄骠马,你得意个屁啊!!”
“扯淡!照夜玉狮子如今是我的马,我打个嘘哨它就来,你叫它,它理你个马毛!”
“哇呀呀!卑鄙无耻!爷和你拼了!”
“你打得过我?”
“还用爷和你打?那黑脸老倌儿一会儿不把你生吞活剥才怪!他还说,要拆了马车行呢,贾蔷,你先生如今不在家,这回我看你怎么办!哈哈哈哈!”
“本侯怕那蠢夫个卵蛋!狗屁不通,就知道瞎喷……咦,你想借着说话之机来偷袭我?走你!”
“哎哟!快快快快……快拦住爷!”
“砰!”
李暄本想借说话的机会,从后面给贾蔷来个狠的,让他莫要再拿照夜玉狮子张狂。
没想到偷袭不成,反被贾蔷借力一推,结果惯性太大,一时间居然停不下来,硬生生撞开了门口的一个小黄门,摔进了养心殿内。
等他爬起来抬头一看,就看到两张黑脸,一张比一张黑的瞪着他。
这一刻,李暄无比希望贾蔷赶紧进来,他可不想替贾蔷背这个黑锅,偏一时间后面竟没了动静。
李暄心里将贾蔷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遍……
终于,听到一小黄门的声音:“禀皇上,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请求陛见。”
隆安帝怒道:“这会儿他倒知道礼了,让他给朕滚进来!”
小黄门忙出殿外去宣,未几,就见贾蔷耷眉臊眼的进来,跪地行礼:“臣贾蔷,恭请圣安!”
隆安帝不理,原想威压一番,让他知道厉害,不想窦现却等不及了,老头儿双眼瞪的和雷公似的,怒视贾蔷,厉声道:“黄口孺子,老夫本想看在林如海的面上,对你略加严惩,代林如海管教一二,让你改邪归正,不想你如此顽劣,竟敢辱老夫为蠢夫,好好好,今日你且教教老夫,何为蠢夫?若是教不出,一个林如海,还保不住你!”
贾蔷闻言冷笑抬头,看着窦现道:“御史大夫虽权重,却也不过以权威压人之辈,有何脸面蔑视我师?我家先生,即便对上户部小吏,只要对方有理,都会侧耳倾听。正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道理谁都懂,但如我家先生那样,能做到知行合一者,又有几人?至少,御史大夫做不到。所以,本侯劝你少拿这种语气卖弄。你虽比我先生早进学数载,却不是你倚老卖老的本钱!”
“好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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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窦现,你就是个渣渣(第三更!)
“窦大夫,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也不在声音大小。这道理你也不懂?有事就说事,你喊甚么?”
被窦现震的耳朵嗡嗡响,贾蔷却一点不似旁人面对窦阎王时胆怯,反而面带冷笑,一本正经说道。
“噗嗤!”
李暄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来人!把这两个孽障拉下去,各打三十大板!”
隆安帝面色阴沉的喝道。
李暄:“……”
窦现却拱手一礼,硬邦邦道:“皇上且慢责罚,臣还想听听这位少年贵胄说说,臣如何是个愚夫!”
隆安帝打圆场道:“爱卿勿恼,这个混账口无遮拦久矣。当初先皇时……”
不等他说完,窦现便道:“皇上放心,当初之事,臣等早就忘却。半山公和林大人也写信告知过臣等,小儿语不足当真……”
“窦大夫,你错了,当初醉仙楼本侯对太上皇之言,此刻依旧未改初心。”
窦现截断隆安帝之言,贾蔷亦断他之言。
这话,却让窦现眼中冷峻之意大盛!
这是执政路线,执政根本之争!
贾蔷虽为当政者,甚至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可是他能随意出入宫廷,可以见到天子,可以与皇子随意嬉戏玩闹。
这样的人,若心怀不同政观,便是心腹大患!
贾蔷若只是骂他两句,窦现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哪怕看在林如海的面上,也不过敲打一下就过了。
可是贾蔷心向景初之政,那就是要坚决打压的对象了!
“窦大夫倒也不必这样看我,小子当初所言,和那起子景初朝臣有着根本不同。就如这马车行……算了,窦大夫你于经济之道甚么也不懂,说了你也不明白。”
贾蔷见窦现气势愈发强硬,开口笑道。
窦现闻言,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他气极反笑道:“林如海就是教你这样狂妄自大的?”
贾蔷皱眉道:“甚么叫狂妄自大?不熟悉的事情,不要多言,这是起码务实求是的求学道理吧?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窦大夫不懂?”
“吭哧吭哧!”
一旁李暄听到贾蔷竟然教当世大学士求学之道,实在忍不住憋笑不住……
便是隆安帝,亦是面色古怪,随又沉声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便是林爱卿当面,也不敢说这等狂妄之言!”
窦现盯着贾蔷,似想将他看透,缓缓道:“既是老夫无知,自该请教先贤。敢问宁侯,老夫何事不明,却胡乱掺和?”
贾蔷正色问道:“窦大夫,敢问你,当过有钱人么?”
“哈哈哈……呃!”
李暄差点没乐死,笑了三大声后,在隆安帝吃人的目光下闭上了嘴,乖乖跪好。
隆安发让这逆子闭嘴后,又喝贾蔷道:“要么好好说话,要么去天牢里冷静冷静再说!”
贾蔷道:“皇上,臣并非戏谑之言,就是想告诉窦大夫,不是有钱人,就不要以穷人的想法去判定富人的行径。”
窦现是真听不懂他在胡扯甚么,沉声道:“老夫虽是穷人,不比贾家国公府富贵,却也见过有钱人如何生活。或许看不透彻,但勤俭节约,莫非倒是错的?穷奢极欲,反倒成了正理?”
贾蔷摇头道:“若是寻常百姓,如窦大夫这样的想法,自然没错。勤俭持家,健康是福。可是窦大夫,若是天下所有人都这样过日子,那就只能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这样说你老怕还是想不明白,我举个例子,你老人家差不多就能明白了。就拿本侯来说……”
贾蔷指了指自己,在隆安帝微微凝眸,李暄都有些意外中,却颇为磊落的道:“窦大夫知道本侯半年赚了多少银子?”
窦现冷哼一声,道:“正想领教,宁侯以奇淫巧技聚敛民财几许!”
贾蔷嗤笑了声,道:“这又是另一桩事了,且一桩一桩的辩白罢……先说富人到底是该勤俭持家,还是该花钱。本侯这半年来,名下各项门铺营生加起来,净进账了八万两银子……”
这当然是去除了往无底洞一般的夜枭中投进的银子,但即使如此,也让月俸福利加起来不过二百八十两的窦现悚然而惊!
“一人之财,一年下来,便是比甘肃、银夏等省一年的公银还多!”
窦现话音刚落,贾蔷就点头道:“没错!就是有钱,而且,每一文钱,都挣的干干净净,不是贪污所得!窦大夫,太平盛世,如我这般的,实算不上豪富,不提扬州盐商富可敌国,晋商、徽商、浙商、粤商,排名前十的,哪个不是身家巨万,有百万乃至千万之富?如这样的有钱人,若都勤俭持家,将银子铸成银冬瓜,藏银于地下,窦大夫,你想过发生这样之事的后果么?!”
贾蔷顿了顿,不给窦现说出打压商贾的机会,继续道:“有钱人该不该花钱,应该不必再辩论了吧?想来窦大夫也说不出,有钱人不该穷奢极欲,而是将银子拿来铺路补桥接济穷困的笑话!谁若这样说,本侯就该问问他,世上不止穷人多,光棍儿也多,贵家没有姊妹也有女儿,没有女儿也有孙女,何不施舍出来给光棍儿娶妻了!”
窦现:“……”
贾蔷笑了笑,道:“我再说说有钱人花钱的好处,譬如我!挣钱了,就花了几十万两银子雇人修了个园子,以便年底请皇贵妃娘娘回家省亲……”见窦现目露惊色,贾蔷呵呵道:“这几十万两银子放在家里,毫无是处,可花出去,窦大夫知道有多少工匠因此挣到了养家银子?不止工匠,还有力夫,还有农夫,还有采木工,还有织工……这就是好处之一。
修完园子后,我家底虽然空了,但是不要紧,我还有车行。
我都想不明白,窦大夫你在气甚么?车行的马车,是卖给谁的?窦大夫想不到么?”
李暄在一旁冷不丁的捧哏道:“当然是有钱人!”
见众人目光都看来,忙又低头。
贾蔷却道:“没错,正是有钱人。窦大夫可知道,造这样的四轮马车,从伐木到雕刻到各式工艺,最后成车,经历十数道工序,能养多少工匠?这些工匠背后,又有多少家庭?而这些人不是靠我和王爷来养的,更不是靠窦大夫你来养的,却是那些买马车的有钱人在养!寻常百姓,谁买得起?我们用有钱人的银子,去养那么多工匠百姓,难道不是好事?更不用说,这其中车行要给朝廷交多少户税和工税!本侯实在想不出,到底哪里碍着御史大夫了?皇上乘车,宗室王公也会换这样的车,武勋高门亦是,商贾巨富亦是。把钱花在这上面,难道不比他们拿去包花魁养相公更合适?”
窦现:“……”
顿了顿,窦现深深看了贾蔷一眼,道:“君王,又岂只是富人之君王?民风一旦崇奢,世风必将日下,民心不古!”
贾蔷笑道:“如果古风是安于贫穷,那这样的古风不要也罢。我以为,世人追求富有的生活,一丁点问题都没有。民富,则国强!民若不富,那即便太平得了一时,也太平不了一世。”
窦现沉声道:“不是每个人,都有陶朱之能!尤其是官员,若崇尚奢靡之风大盛,势必贪官污吏横行!”
隆安帝点点头,这便是景初朝到了后期难以为继的根本原因!
却见贾蔷摇头道:“官员不法,自有御史台兰台大理寺来严查,御史台无能,还有绣衣卫。又怎能因噎废食?窦大夫,本侯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靠与官员的贪婪妥协,靠投鼠忌器,或许能得一时之安,却绝不可能万世皆安!要让民富,民富则国富,国富了,朝廷有钱了,官员的俸禄自然也会丰厚,就用不着贪钱了,这才是正道!”
窦现沉默片刻后,缓缓道:“这就是,林如海的治国之道?”
隆安帝骤然抬起眼帘,目光凌厉的看向贾蔷。
李暄都若有所感,转头看去。
贾蔷倒是坦荡,道:“先生执政之道,怎会与我这个作弟子的言?但我的确将这些话悉数告诉过先生!”
窦现沉声道:“林大人如何说?”
贾蔷呵了声,道:“我先生说,我非科甲出身,又是武勋,注定难列朝班,所以我怎么想,并不重要。只要怀着一颗忠孝之心,随我怎么做!”
“噗嗤!”
李暄再度忍俊不禁,连上头隆安帝眼中都闪过一抹古怪之色。
窦现却是摇头道:“如海久任盐政,虽功大于国,但……”
贾蔷皱眉道:“敢情方才我的话都白说了?”
窦现沉声道:“贾蔷,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太过空泛。你还太年轻,难道太上皇当年不是如你这般作想?但是,人心何等复杂,岂会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若果真这般容易,天下早已大治!”
贾蔷也没所谓,道:“该怎么治政,是你们当朝诸公的事,我不过一小子罢,能做的,只有管好自己!总之,只要我没犯国法,甚么事都可做,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御史大夫虽位高权重,也不能阻我。否则,你才是违法者!”
“没有违背国法?那金沙帮又是甚么勾当?步军统领衙门关押的数千过万人,难道都是冤枉的不成?”
窦现沉声喝道。
贾蔷奇道:“窦大夫,你新官上任,先拿御史台开刀。御史台内也有坏人,难道就说明御史台都是坏人?金沙帮原是开国从龙武卒之后,从不为恶……算了,这些我就不信御史大夫不知道。总之,金沙帮内有坏人,步军统领衙门抓就抓了,我连救都没救,招呼也没打过一个。我甚至还同顺天府尹韩综说过,让他盯着些金沙帮,但凡有为恶者,严惩不贷!窦大夫若把罪名往本侯头上扣,那我是不服的。”
窦现再问:“那,以奇淫巧技敛财,与民争利呢?”
贾蔷“哈”的大笑一声,道:“与民争利?谁是民?这说的是冰室吧?窦大夫,你的人也不查查,京城开冰室的背后哪一家是民?再者,我德林号每卖一块冰出去,必交一份户税,笔笔有账可查!窦大夫你再去查查其他冰室,满神京的冰室加起来,交的户税有没有我德林号的零头多?你身为御史大夫,该抓的不抓,不该过问的却紧抓不放,实在……”
“贾蔷,朕劝你不要作死!”
没等贾蔷再骂出口,上面隆安帝便喝断道:“小小年纪,长者指点你几句,原是看在你先生的面上,亦是为国惜才。偏你逞牙尖嘴利,言辞夹枪带棒,毫无敬意。有几分歪才,便肆意卖弄,不知天高地厚,更不识好歹!两个混账东西,还不快滚出去,仔细脏了朕的上书房!”
李暄:“……”
……
凤藻宫,偏殿。
“哈哈哈哈!母后,您是没看见,贾蔷把那黑面鬼骂的话都说不出几句来,最后强耍赖……”
李暄将贾蔷在养心殿内的话复述了个大概后,手舞足蹈的同尹皇后高兴说道。
尹皇后闻言,天香国色的脸上满是嗔怪,道:“你们两个就胡闹罢!窦大夫是个难得的好官,不同你们两个惫赖行子计较罢。”又同贾蔷道:“你也大胆!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岂不是给你先生添乱?”
贾蔷撇撇嘴道:“若是窦广德就这样的胸怀,臣倒要劝皇上早早换人罢!就算比不起我先生那样的当世名臣,也得像臣一样……”
“呕!!!”
李暄跳起搂住贾蔷的脖颈,要把这不要脸的勒死!
贾蔷反手把他从肩头拉过,再一个扫荡腿踹倒。不过到底在人娘前,所以没有太过,也跟着摔倒在地,两人滚打在一起。
尹皇后看了哭笑不得,对牧笛道:“快把这两个混小子拉开,若是不听,就去养心殿请皇上来。”
此言一出,贾蔷李暄立刻分开,乖巧起身。
尹皇后瞪二人一眼,问道:“那马车要作价几何?好卖么?”
李暄嘎嘎笑道:“母后不用担心,儿臣前儿请了几个身家宽裕的王叔王兄们坐了回车,又让邱氏请了几个宗室太妃,王妃坐了回,生意立刻红火了起来。”
贾蔷也挑了挑眉尖,笑道:“会馆那边也在推,还有德林号的掌柜也请人坐了,这种好东西,哪里会缺客户?”
尹皇后闻言笑道:“怪道有人说你是善财金童,果然了得!你和五儿送本宫的凤辇我很喜欢,皇上看着其实也高兴。我们不好白收你的礼,你且说说,想要些甚么?”
贾蔷倒也不客气,想了想笑道:“还真有一事要求皇上和娘娘恩准……”
李暄在一旁大骂不要脸,尹皇后却笑道:“你说,只要本宫能办到的。”
李景已经将窦现得罪了,纵韩彬等人回京,尹皇后多半也指望不上。所以,全在林如海一人身上了……
贾蔷笑道:“也不是旁的,就想请皇贵妃娘娘今年能归家省亲,以全天伦之乐。贾家如今效仿尹家,不与外面多来往,省下了好大的是非和麻烦。别的不说,只避开了甄家那处大坑,就全赖娘娘之德。如今贾家就想过自己富贵安乐的小日子,若是贵妃娘娘能回家省亲一回,也算了了心愿。”
……
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眉头紧皱的窦现,劝道:“此子虽桀骜不驯,然难得心底无私,一片赤诚,以忠孝为德。至今仍不改诚敬先皇者,也唯有此子了。”
窦现闻言,缓缓摇了摇头,道:“他年岁虽小,但胸中格局不浅,若教诲得当,将来必成大器。只是眼下,难免有些想当然了。他自是忠孝纯良之辈,可又怎知这世间,尤其是官场上,风气稍松一点,便是贪官遍地!此种人性,又岂是峻法可防?
臣自然明白,即便皇上吃糠咽菜,该贪腐的官一样贪腐。可皇上日子过得苦一点,不该贪腐的官,便不会贪腐。所以……”
隆安帝苦笑道:“爱卿放心,朕不至于听信一小儿之言,自当仍崇节尚俭。不过,也不愿拘束那几个顽劣子。他们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朕和官场朝廷上不能明政通行,私下里,却不必阻拦。”
窦现拧起眉头道:“皇上,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富者愈富,穷者愈穷,臣担心……”
隆安帝笑道:“此事那混账也有说法,朕和林爱卿当初亦有此问,结果贾蔷反问我们,岂不闻霍骠骑之旧事?”
霍骠骑之旧事,指的是《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中所记载: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变数十乘,既还,重车弃粱肉,而士有饥者。
骠骑其意为:奋进者吃肉,落后的挨饿,此天道也。
有能为者过的好,升官晋爵,则人人上进拼搏。
无能者,就该受苦挨饿。
窦现闻言眉头却愈发拧起,沉声道:“此乃兵家之道,岂可为仁政?”
隆安帝竟笑道:“朕和林如海亦曾斥之,然贾蔷却道,施仁政是朝廷的事。朝廷治政,施仁政,保最底层百姓之生计,保其子弟有书可读,能做到这一点便为仁政。但不能因为仁政,就遏制民间追逐富有之路,这是两码事。他还说,富有并不可耻,更不是罪过……听着,还是有些道理的。”
窦现摇头道:“臣只担心此子带起奢靡之风……罢了,只要他莫要影响到皇上和朝政,不触犯国法,就随他去罢。但林如海回京后,臣必和他深谈一场!”
在他看来,贾蔷实在是勋臣中的异类,偏生以他看来,也没甚么不守忠孝之心。但越是如此,越让他觉得刺眼。
新政大道路上,一切不规矩者,皆为异端!
但愿,此子能够安守本分,不然……
待诸公归来后,单凭一个林如海,绝护他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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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尹皇后:贾蔷果真是个好的!
“唔,娘娘的葡萄好甜!”
凤藻宫偏殿内,贾蔷自一宝蓝色插丝珐琅百鸟花卉玛瑙盘中摘了颗晶莹剔透的碧玉葡萄吃了后,登时眼睛一亮,称赞道。
尹皇后闻言笑道:“这是西域进贡来的马乳葡萄,喜欢吃你就多吃些。”
贾蔷闻言笑着谢过后,果然又摘了四五个,一气填进口中。
李暄往日里不爱吃这些,此时见贾蔷吃的那样好吃,忍不住也开始吃了起来。
不过他一口下去,就嚼碎了葡萄籽,一股最让他厌烦的涩麻味传来,李暄忙啐了几口,赶紧用茶压了压。
再看贾蔷,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连葡萄籽也没见吐出来,不由骂了声“甚么好下流种子”!
贾蔷见之,哈哈大笑一声后,“呸”的一下,一颗葡萄籽砸在了李暄脑瓜上。
就当李暄暴怒,要打来时,却见贾蔷面色有些深沉,声音更低沉的问道:“数月未进宫来,怎发觉娘娘憔悴了不少?可是王爷太过惫赖顽劣,让娘娘操碎了心所致?”
李暄:“……”
尹皇后心中一动,面上却气笑道:“你们俩有哪个省心的?一个莫说二个!”
顿了顿,又问道:“本宫听说,你让王子腾这个兵部尚书,和宝郡王李景多多来往,此事可是真的?”
贾蔷闻言咂摸了下嘴,略带些苦笑道:“宝郡王他……和兵部左侍郎吴阳侯孙万千,还有右侍郎睢阳伯张汉清闹的都很不愉快。那两个是经年老将,常年在边关,带惯了骄兵悍将,常和北地马匪甚至和蒙古鞑子交锋。这些年,大军团作战没有,可小股触敌其实并未断过。这样的领兵大将,单靠王者霸气去压,其实很难压住的。臣就同王子腾说了下,兵部议事时,若那两位太过分,就让他出面帮帮宝郡王。不看宝郡王的面子,也得看娘娘的面子。且王爷先前也同臣说过,要帮娘娘您分忧。”
尹皇后闻言,眼圈都快红了,又看了低头不语的李暄一眼。
她是真不明白,连贾蔷和李暄都明白的道理,李景到底是怎么了?
整个人如同魔怔了般,打算往黑路上走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她分明已经同李景说了,他父皇点明,若是他能和林如海、窦现以及后面陆续将要归来的韩彬等国朝柱臣打好关系,那前途就算安定了一大半!
这是隆安帝看在她这个结发嫡妻的面上,甚至将话都已经挑明到这个地步了。
然而李景在所谓的“礼贤下士”被婉拒后,自尊心就受不了,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让尹皇后伤透了心。
李暄沉闷道:“母后,该做的您都已经做了,连贾蔷都看出来,您近来憔悴了许多,就好好歇歇罢。别说儿臣,三哥、四哥他们哪个不拿您当亲娘?不管是哪一个,其实都一样。您又何必再为大哥费心?他都那么大的人了,就让他自己去拼罢。”
尹皇后闻言笑的愈发复杂,贾蔷看在眼里,也觉得心累,不管是天家还是百姓家,当娘的原来都一样,没有轻松的。
尹皇后揉了揉眉心,对贾蔷道:“省亲之事,回头本宫会同皇上说的。只是眼下肯定没有功夫,贤德妃若是没升皇贵妃,倒还得闲,如今真是半天的懒也偷不得。再等等罢,到年下说不得会好些。”
贾蔷笑道:“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顿了顿又道:“马车应该很快就能赚到钱,等赚到钱后,臣先将臣的那一份借给王爷,凑一凑在密云那边修个行宫。那边有温泉,还有桃花,眼下桃子都快熟了。如此,娘娘也有个散心的地儿。”
尹皇后国色天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道:“难为你们这片心意了。”
李暄撇嘴道:“他若果真有孝心,还谈甚么借不借?你这个大财主,这一夏天,冰室营生把京城其他冰室都快挤倒完了,银子不知赚去多少。这会儿居然还有脸谈借?”
贾蔷“啧”了声,道:“说是借给你,到底甚么时候还随你的意罢。这借本也是对外面的说法,承蒙娘娘厚爱,已经让外人抬举我成了佞幸奸臣了。再掏银子起园子,他们还不把甚么罪名都往娘娘身上赖?我其实无所谓,但不愿娘娘贤名受损。”
李暄嘿了声,笑道:“这还差不多!”
尹皇后看着贾蔷笑道:“这些都是不当紧的,微微瑕疵之名,也坏不了我甚么。只有一点,贾蔷你且记住,不要再让王子腾掺和宝郡王的事了,你也不要参与进去,更不要将你先生牵扯进去,你明白了吗?”
贾蔷闻言,心头一震。
这是,已经要撒手放弃了么?
……
贾蔷出宫后,尹后看着喜滋滋、乐颠颠儿的李暄,忍不住笑道:“怎这样高兴?”
李暄眉飞色舞道:“今儿那黑面老倌儿实在可恶,可恨要不是儿臣这个皇子的身份,非给他一通老拳不可!好在,贾蔷来了后,把他怼的一愣一愣的。哈哈哈哈,母后,你说贾蔷这小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歪主意,连崇尚节俭都成错的了,奢靡受用才是利国利民的,哈哈哈!”
其实连李暄听来,虽觉得贾蔷有些歪理,但这理实在歪的有些狠了。
也难怪,几千年来的圣人教训,历朝历代的大儒名臣,就没有一个鼓励君王好好花钱的!
尹后笑了笑,道:“那是你不懂贾蔷骨子里那股冲劲儿!虽然他赞成贵人富人多花钱,但背后是为了更好的挣钱。”
李暄一拍巴掌,恍然大悟道:“母后这一说,儿臣就明白了!母后不是常说,儿臣为何这样愿意和贾蔷顽,与他做朋友?儿臣原也不是很明白,母后方才这么一说,儿臣才清楚。儿臣天性惫赖,不愿意去争抢甚么,所以天性就愿意和骨子里有上进心的人做朋友!”
尹后奇道:“不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怎你还要和相反的人分在一起?”
李暄忙道:“母后,儿臣的意思是,贾蔷的上进冲劲儿,是和他自己较劲,不是为了单纯的去争权夺利,攀附富贵。母后您想想,贾蔷从一开始,其志向就不在官场上,当着先皇的面,他都敢起誓。后来是被逼着没法儿了,才回京承袭的爵位。还有那个官……母后您想想,但凡一个好权力的,谁会把官印放在衙里,十天半月不去一回的?儿臣觉得,不止儿臣,便是父皇也因为他淡泊权力,才会以子侄视他。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淡泊权力,一眼就能看出来。儿臣看不准,父皇也必然能看准。所以,儿臣才愿意和他顽,纯粹些。”
尹后闻言沉默稍许后,叹息道:“怪道,你同你大哥他们,都没这么亲近。”
李暄嘿嘿一笑,道:“其实不止儿臣愿意和贾蔷亲近,大哥、四哥还有宁王兄,和宗室里几个好金银的王兄乃至王叔王伯,不知给贾蔷下了多少请柬,可贾蔷谁的面子都不给。”
尹后眼神有些复杂,道:“贾蔷还真成了圣人不成?哪有人不好权势的?”
李暄哈哈大笑道:“母后您难道不知,贾蔷一直在城外码头上停泊着一艘船,随时准备跑路来着!哈哈哈!”
尹后扯了扯嘴角后,也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凤眸中,似有一种神色坚定下来。
……
自宫中回至宁荣街时,天色已暮。
见林之孝已经在门楼下不知等候了多久,贾蔷无奈的一叹,从身旁商卓处接过来一个木箱,又有四个西州蜜瓜,也就是前世所说的哈密瓜。
木箱里是马乳葡萄,他将木箱交给迎过来的李用,道:“把这个送去我院里,让晴雯收好了。”
李用忙应下,贾蔷将一个西州蜜瓜给了铁牛,道:“拿回去和舅舅、舅母、姐姐和小石头一起吃,尝尝鲜。”
铁牛嘿嘿笑着应下,一只手就将一个西州蜜瓜托起。
贾蔷又取了一个,让商卓带领亲卫兄弟们尝尝,道:“一人尝一口,回头我让人去西市寻摸寻摸,有好的就拉一车回来。不过里面的瓜瓤不要吃了,晒干了当种子使,明年咱们可以放开了吃。”
诸亲卫纷纷大笑起来,道:“主子奶奶们都不够吃,能尝一口便是大福分,岂敢嫌少?”
剩下两个,一个还是送到贾蔷院里,一半给香菱、晴雯她们去吃,一半留给平儿、可卿、尤氏。
一个则带去东府……
……
“侯爷回来啦!”
府上早已挂了灯,抄手游廊上六七个换了秋装衣红着绿的小丫头子看到贾蔷到来,纷纷欢喜叫道。
贾蔷一手托着蜜瓜,与她们笑了笑后,入了荣庆堂。
刚进门厅,抬眼看去,满堂珠翠,灯光之下简直有些耀眼。
何谓富贵风流,想不来不过如此罢。
“哟!蔷儿带了个好东西来!”
数凤姐儿眼尖,方才不知道在堂正中说甚么,正惹得满堂大笑,这会儿看到贾蔷手里所托之物,迈着细碎急促的小莲步一阵风一样过来,从贾蔷手中取到后,惊喜道:“原来是蜜瓜!”
西瓜已经不算新鲜物儿了,中原也广泛种植。
不过蜜瓜仍是稀罕物,中原种的,始终没有西域种的甘甜。
贾蔷笑了笑,与黛玉看了眼后,又对贾母等长辈见了礼,方道:“正巧西域进了一批西州蜜瓜给宫里,皇后娘娘赏了我两个,就带了一个来。”
凤姐儿气笑道:“蔷儿也忒小气了,就一个,还截留一个。就这,够哪个吃的?”
贾蔷呵呵了声,道:“林妹妹不必吃,四姑姑也算了,一会儿家去吃。二婶婶若想给老太太她们省省,一会儿也到我那边去吃罢。”
凤姐儿和贾蔷对视了眼,她何等精明,一下就看出别有深意,笑道:“罢罢,就这么一个稀罕物儿,老太太分一半,太太分三成,其她姊妹们一分,哪里还够?一会儿我还是去东府那边蹭蹭罢,他那边人少!”
众人又笑开了,贾母问贾蔷道:“不是说宫里出了好大的事么,人家王爷都亲自来叫了,出了甚么样的大事?总不能就为了这蜜瓜罢?”
贾蔷摇头道:“外面的一些破事,不过也没甚么了。解决完后,去了凤藻宫,娘娘赏了这些。我又同娘娘说了家里园子修好了,何时能请皇贵妃省亲之事……”
此言一出,一直木菩萨一般的王夫人登时一个激灵,抬眼看向贾蔷。
贾母也激动的坐直了身子,道:“皇后娘娘怎么说?皇贵妃何时才能省亲?”
贾蔷淡淡道:“娘娘说,若是皇贵妃还是贵妃,那近月来就能安排,便是回家过个十五团圆团圆也使得。可皇贵妃现在操持六宫权柄,身上负担太重,一刻都缺不得。只能等年底时再看看……不过,必是能成行就是。”
贾母等人闻言虽有遗憾,可只要能听到准信儿,也是高兴的。
等贾母话问完后,贾蔷走到黛玉身边的空位置坐下,也不知是不是专门给他留出来的……
他问道:“今儿我走后,可又逛了逛?”
黛玉抿嘴笑道:“未曾逛全,只紫菱洲、秋爽斋、藕香榭和怡红院。”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看向迎春、探春、惜春,道:“住处名字可还满意?”
这些名字多为原著所记,原皆出自宝玉之手,后来大都被元春所改,贾蔷不愿改了大观园的原本印象,所以悉数留用。
三春自然没有意见,贾蔷最后看向湘云,道:“怡红院太大了,你林姐姐说你心中有英豪大气,原该住这样的大宅子。只是我寻思着,你一个人住再带个翠墨,也没甚意趣,不如就让宝琴和林楚一起随你住在里面。那两个也是爱顽的,你们一起也有个伴。不过,宝琴爹娘在扬州,早晚要回家去。林楚家在布政坊,也要回去。所以怡红院就是你的,往后搬进园子后,那就是你的家。你是她们的姐姐,也更懂事些,她们都要听你的。史妹妹,你可愿意?”
湘云闻言,紧紧抿了抿嘴,红了眼圈,大眼睛里都泛起泪花来了。
她打襁褓里就失了双亲,跟随二叔二婶婶一起度日,虽在外面场面上仍是侯府千金的气派,可内里到底如何,她自有感受。
同是史家儿女,史鼐的子女们都可过着公子小姐的日子,独她因为大一岁,就要每日跟随婶婶、嬷嬷们做女红,一直做到夜里。
她愿意把史家当家,可史家未必愿意拿她当正经家人。
还是贾母看不过眼去,打小接过来,一住就是半年。
可贾母到底只是姑祖母,隔了一层,史家又一直不给贾母长脸。
所以贾母虽也疼她,然湘云在贾家终究只是客。
住了好些年,也从没个真正属于她的落脚处,只是跟着贾母时,在碧莎橱里对付着住。
直到现在,她终于有了属于她的女儿家的绣楼……
见她大眼睛里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众人都心疼坏了。
连贾蔷想安慰甚么,都不知该从何处安慰。
这时,却见黛玉起身走到她跟前,轻轻将湘云的螓首揽在身上。
湘云伏在黛玉的腰间,闷声抽泣起来……
……
PS:我其实,是有些心疼湘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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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李纨:蔷儿,今晚单请你一个东道
荣庆堂上,不等贾母、宝钗等人相劝,湘云就自己抬起头来,也不用帕子,只用袖子在脸上一抹,就重新笑开了,还嗔怪贾蔷道:“都赖蔷哥哥!总弄哭我!”
贾蔷呵了一笑,道:“你可怪错人了,其实都赖老太太。”
贾母闻言奇了,道:“你把人惹哭了,怎还赖到我头上了?”
贾蔷笑道:“若非你老一直抱怨,我拉扯完贾家的拉扯王家的,连薛家都拉扯齐全了,独留下你史家。这不,史家的也照顾到了。”
贾母:“……”
满满的怨言啊!
贾蔷在王家扶持一个王子腾不说,生生把人推到了丰台大营提四万大军大都督的位置上。
连王家两个庶出孽子王安、王云都安排成了官,眼见混出了模样。
薛家就更不用提了,贾蔷和那薛蟠交好,看着将丰字号给吞并了,可人家薛家二叔薛明上月却给薛姨妈送来了信,说是今年薛家只分红就不下十万两银子。
薛家原说起来有百万家业,可有百万家业和有百万现银那是两码子事。
当初薛蟠为了赎身花解语,十万两银子都凑不齐,最后还是问贾蔷借了二万两。
可见,薛家真正的现银家底儿,连十万两也没有。
如今贾蔷一年就帮他赚了那么多,而薛家的丰字号仍是薛家的。
现在好了,到了史家,就拉扯一个孤女?
见贾母憋屈的话也说不出来,都要落泪了,贾蔷呵呵笑道:“史家的事再说,那一门里竟是奇葩,比王家还有意思。不吃一次狠亏,挨一次狠打,扭不过神来。等涨了记性,也就好了。”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
扶持王家,是因为贾家明面上实在没人可用。
而王安、王云两个,是自己争气,也孝顺其庶母,在王家被打压的还不如贾环,对王家也没甚么归属心。
想想也是,两个孝顺的孩子,见其生母动辄被教训,活的惊心胆战,他们自己也是常年在挨打挨骂中长大,对王家又能有几分感恩?
倒是对贾蔷,忠心耿耿。
数次行动,都冲锋在前,悍不畏死。
这二人,是为了以后抄底王家所用……
至于薛家,有薛家丰字号在江南各省各地的销售渠道,再加上齐家助力,使得德林号在江南铺开几乎一路顺风顺水,替贾蔷节省下的精力、人力和时间,又何止区区十万两银子可比?
再有薛蟠当初的义气之助,贾蔷自不会吝啬。
王家和薛家都有拉扯一手的动力,可史家……
贾蔷实在想不出拉扯史家那两个二货的理由来,所以这会儿且这般安慰贾母罢。
“对了,晚上你们在哪吃的?我说了东府请东道……”
贾蔷岔开话题看向黛玉问道。
黛玉抿嘴笑道:“我听香菱儿说,你新得了两篓子好蟹,就让人煮了,办了个螃蟹宴,还给你留了八个呢。”
贾蔷闻言,心疼的倒吸了口凉气,痛不欲生的语气道:“那是我留着咱们俩赏菊时慢慢吃的!”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立时引起公愤来!
“就不该留下那一篓子!”
“赶明儿还去!”
“天天去吃,林姐姐去哪我们就去哪!”
贾母、薛姨妈都被这番热闹逗的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笑罢,黛玉就问道:“你从宫里出来这样晚了,可吃晚饭了没有呢?”
贾蔷摇头道:“没事,一会儿回去对付一点,不是还有八个螃蟹么?”
一直没含笑没开口的李纨,这会儿却突然开口道:“蔷儿今晚去我那里罢!”
此言一出,众人倒没多想,纷纷不解的看向她,不知此言何意。
独凤姐儿唬了一跳,以为这位妯娌疯了……
李纨也自觉得失言,俏脸涨红,忙解释道:“因兰儿的事,我总觉着亏欠了蔷儿好大的人情。虽说他是族长,可别家的族长也没他这样的。花费那样大的心力,把族学弄成这样好。兰儿他,打小没了父亲,虽老太太、老爷、太太都格外照顾疼爱,给我的月钱和老太太、太太一样多,另外还有园子、铺子甚么,叫我去收租嚼用。这些都是莫大的恩情,可兰儿毕竟还是没了爹爹。所以素来性子偏软,让我教的胆小也小家子气,如今都是托蔷儿的福,我才……”
话没说尽,早就哽咽的流下许多眼泪。
贾蔷摩挲了下下巴,看着李纨道:“这些话,大婶婶都不必说了。兰哥儿是我贾家子弟,我这个当族长的,能拉扯一把就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他原是可造之材。大婶婶请我过去,是为了再教教兰哥儿?”
李纨用素色帕子擦了擦眼泪后,忙道:“不是不是,先前吃饭时蔷儿没回来,我就让素云预备了一桌饭菜,想等着蔷儿回来了,请他一回,好好谢谢他。今儿就先不请老太太、姨妈和太太了,等兰儿回学里前,我必再请大家一请。”
她说的楚楚可怜,众人怜她寡妇失业的,还能说甚么?
独凤姐儿不愿气氛太过伤感,高声笑道:“哎哟哟!亏你是个大嫂子呢!请东道竟只请蔷儿一个,也亏你怎么说得出口!一个东道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我们了,便是多请一回又能如何?真论起家底儿来,咱们这些谁能和你比?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
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个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俩,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两银子。就拿出二百两银子来,狠狠请咱们一个东道,又如何?”
一番话说的李纨面红耳赤,气笑道:“你们听听,我都说了等兰儿回学里时再请大家一请,今儿单请蔷儿,她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她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的人家,可她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
众人一通好笑,贾母笑罢“教训”道:“不许欺负你大嫂子,她原是老实人!”
凤姐儿忙伏输,道:“好好好!老太太都说了大嫂子是老实人,那她必是老实人了!好嫂子,你快请了蔷儿去吃东道罢!我们先去东府吃瓜,回头再问他,你请了他甚么好吃的。”
若非贾母等长辈在,私下里她真想问一句可有饺子没有!
贾蔷对黛玉道:“那今晚,你和姑姑们一道去四姑姑院子里睡?”
黛玉抿嘴笑道:“好啊!正好一起议一议,日后搬进园子里该怎么住。”
提起此事,探春、湘云等人又激动起来。
迎春、惜春也都笑嘻嘻。
只有宝钗浅浅看了贾蔷一眼后,含笑不语。
淡极始知花更艳……
字字落心头!
……
李纨院。
中堂,房门大开着。
一张并不大的楠木圆桌边,坐着贾蔷、李纨和贾兰三人。
桌面上是一席饭菜,虽都是不大的青白瓷盘具,却也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四凉八热六荤六素的菜。
贾蔷也是饿了大半天了,并不客气,连添了五回饭都不够,只让素云将饭盆端来,放在身边,这才又甩开膀子吃。
李纨是请客的,看到客人吃的这样好,自然高兴不已。
便是贾兰,素来老成的像个大人,这会儿看贾蔷这样能吃,也不由咧嘴笑了起来,倒是露出几分童趣。
丫鬟素云更是掩口轻笑,被李纨瞪了眼后,方老实下来。
一口气吃了大半盆米饭后,贾蔷方收了神通……
见李纨、贾兰都早早撂下了筷子,“啧”了声,道:“我吃的这样痛快,都带不动你们多吃两碗饭么?”
李纨母子笑了起来,李纨道:“看你吃的这样香,已经多吃了半碗了。原本,我只进半碗饭的。”
贾蔷摇了摇头,道:“吃这样少肯定不行,长久不了。”
李纨笑道:“不到那个地步,总也会熬到兰儿考取功名,成家立业之后。”
贾蔷好笑道:“那才用多少年?如今兰哥儿在学里,万事不用你理会。只要他不骄不躁,遇到困难也不气馁,考取功名夺个前程,是早早晚晚的事。大婶婶也该会自己多想想,平日里和姑姑姊妹她们多顽顽,往后园子也可多逛逛。今年你才二十来岁,至少还能活八十年。对了,赶明儿大婶婶可以跟林妹妹学学锻炼身体的法门。大婶婶还算好的,能进半碗饭。林妹妹原先是按米粒儿数着吃,如今倒也能用一碗饭了。”
贾兰闻言,眼睛登时一亮,仰起小脸看向李纨,央求了声:“娘!”
李纨本不欲去学,总觉得她一个年轻寡妇,去学小姑娘们顽笑动作,未免不庄重,让人说嘴去。
可看到贾兰巴巴的眼神,心头一软,犹豫了下,点点头笑道:“好,等得闲了,我就去试试。”
贾兰闻言大为高兴,不过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娘,大兄,我该去睡觉了。学里夜读也从不过子时,就必须要入睡了。”
李纨忙道:“快,素云,送哥儿去东厢安歇了。”
贾兰告辞了李纨和贾蔷后,跟着素云出门往东厢去了。
等他走后,李纨这才忽地想起:“蔷儿,你可吃酒不吃?都怪我忘了这回事,如今你连饭也用罢,我才想起来。”
贾蔷连忙摆手道:“不喝不喝,戒多时了。”
性子素来素淡的李纨听了,都忍俊不禁,笑道:“蔷儿愈发诙谐风趣了呢。不过来我这吃一遭东道,连清酒也不吃一盅,回头凤丫头那犯口舌的,又该拿我取笑了。”
说着起身,进了里屋,取了一白瓷染青花酒壶并一双青莲三爵酒盅来。
看起来,确实是原有准备,忘了拿出来。
未几,素云归来,李纨让她用热水温了温,亲自给贾蔷斟满,又与她自己也斟了半盏,赔笑道:“我吃不得许多,不能陪蔷儿尽兴,你且自己多吃两盅。”
贾蔷闻言笑了笑,举杯对李纨道:“大婶婶不必如此,本是一家人。且大婶婶一人带着贾兰,还侍奉着老太太、舅姑,照顾着那么多小姑子小叔子,于我贾家有功。我所做的,原是我本该做的。再说,也不止对兰哥儿一人。贾族但凡天赋出众,肯上进用心的子弟,我都会让学里用心培养。大婶婶这盅酒若吃不惯,不吃也成,还是给我罢。谢谢大婶婶今儿的东道,我借大婶婶的酒,祝大婶婶身体康健,百岁无忧。也祝兰哥儿早日金榜题名,给大婶婶请个诰命回来。”
说罢,一饮而尽。
又将李纨的那半盏取来,也喝尽了。
随后起身笑道:“酒足饭饱,该回去了。家里还有八个大螃蟹……兰哥儿吃了么?没吃回头让人送两个来。”
李纨正怔怔的看着被贾蔷用过的酒盅,有些红了脸,不过听闻此言后忙道:“吃了吃了,林妹妹思虑的仔细,让人送了两个过来呢。小孩子,不好多吃这个,蔷儿不必多送了。”
贾蔷也不强求,笑了笑,就告辞离去了,也不让李纨和素云送。
李纨和凤姐儿不同,凤姐儿是于绝望中伤透了心,李纨却有贾兰在。
李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贾兰身上,对于她,贾蔷只敬重其母爱的伟大,而绝不会有甚么亵渎之心。
等目送贾蔷洒然离去后,李纨才轻轻松了口气。
素云是个活泛些的心思,看着贾蔷背影不见后笑道:“可见府上传着的那些闲话都是污蔑人的,侯爷磊落光明,奶奶舍下身子陪他吃酒,他都不忍奶奶多沾一滴……”
李纨闻言俏脸登时涨红,抬手用帕子在素云身上抽打了下,啐道:“不会说话就快闭上你的嘴,甚么叫舍下身子?那是舍下身段。再说,我舍下甚么身段了?原本都是正经的亲情事,偏到了你们这起子小滢妇嘴里,都变得见不得人的事了,你还有脸子说旁人?”
素云打小就陪着李纨,所以情分不同,倒也不怕,还嘻嘻笑道:“人道空穴不来风嘛,都说侯爷是个风流侯爷……如今看来,他只是会心疼人哩。”
李纨愈发听不得了,甚么叫会心疼人,连啐骂了两句后,让这浪蹄子准备热水,洗漱睡下了。
心里却想到,这样的品格,怎能不让人尊重?
可见,那些流言都是谣传诬人清白之言,不足为信!
……
东府,惜春院。
有长辈在时,到底拘谨些。
如今到了惜春的地盘,除了凤姐儿外,再无年长些的在,姊妹们才算真正闹开了。
湘云、探春、惜春还有近来一直和林楚一道识文学女红的宝琴,再加上一起子爱疯的丫头,快将惜春小院给掀过来了。
连黛玉、宝钗、迎春等,都不住的拿凤姐儿开涮。
平儿回来后,连同香菱和晴雯也被黛玉使人叫了来。
尤氏和尤三姐虽未被请,可二人却让厨房张罗了好些好吃的好喝的,一并送了来。
既然来了,自然就走不得了。
再加上凤姐儿想要转移火力,没一会儿,尤三姐就一人顶着四五个,扛起果酒来。
不过尤三姐也不傻,知道这些都是公候门里的正经小姐,贾蔷也在意她们,且这些娇小姐也不尊大轻狂,不曾瞧不起她,所以她虽脾性刚直些,却也懂得赔小心说好话。
因此气氛也就愈发热闹了。
然而趁着一屋子热闹时,凤姐儿却借口吃酒太热,要出门散散心之际,让人套了车,回到了西府,直往李纨院赶去。
马车里,她嘴角带着坏笑,也不知在想甚么。
只是没想到,刚在二门外下了马车,还未往里走几步,就见到贾蔷迎面从内往外出。
“哎哟,怎这样快就完事了?”
二人也算相熟多时了,贾蔷只看到凤姐儿脸上的惊讶,再听她说的话,就大致猜出了她在想甚么。
贾蔷气急反笑,也不理她,抬脚往外走去。
凤姐儿忙重新上了马车,跟回东府。
却未直接往惜春小院而去,倒是先一起折向了贾蔷小院……
……
一个时辰后,换洗了身的贾蔷捧着个木箱,和凤姐儿一同折返惜春小院儿。
众人立刻被他手里的木箱所吸引,黛玉笑道:“这里又是甚么?”
贾蔷打开木箱道:“西域进贡来的马乳葡萄,我在宫里吃了些,觉得味道很好,娘娘就送了我一箱。统共没多少,本想单给你留着。再一想,算了,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呸!”
一旁气色神秀的凤姐儿忍不住啐道:“你怎不说已经悄悄留下了半箱子?”
众人一片哗然中,探春奇道:“你怎知道?”
凤姐儿理直气壮道:“我方才出去透透气,就想去大嫂子那看看,大嫂子到底给蔷儿准备了甚么好吃的,结果就知道蔷儿吃了大半盆饭,菜连汤汁都没留下,回这边后和他一道取了葡萄过来的。他倒是磊落,当着我的面,将最好的几串葡萄藏起来,专给林妹妹留下!这会儿子倒来充好人!”
黛玉没好气啐道:“有你吃的就不错了!你别吃了!”
凤姐儿忙求饶,直言得罪不起奶奶!
众人大笑罢,将葡萄分而食之,又顽闹了阵后,就各自安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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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 宝玉你住玉皇庙,你娘住达摩庵
翌日清晨。
宁府东路院,一间寻常院落内。
庭院正中,一块刷了黑漆的黑板上,写满了迥异于中原文字的数字。
从前朝起,朝廷便规定了账簿上的数字,必须写成“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
但这块黑板上的数字,却是“1、2、3、4、5、6、7、8、9、0”。
阿拉伯数字其实打唐朝起就传入了中原,但一直被漠视,便是现在,也没甚么中原人用这样“粗鄙”的番邦数字。
然而贾蔷,在这半年内,却将这些教给了许多人。
庭院内设着二三十张矮几席榻,榻上坐着黛玉、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宝琴、平儿、尤氏、尤三姐、晴雯、小角儿、小吉祥、紫鹃、莺儿、翠墨并十二戏官,还有八个从西路院会馆挑选出来的,懂事知理平日里对平儿帮助极大的女管事。
“三位数内的加减乘除法,你们大致都能做不差了。但具体如何应用,还要多锻炼。西路院那边会馆里,多有这样的账簿,你们可以多做练习。但数学远比加减乘除有意思的多,加减乘除只是最简单的应用。还有高一级的,譬如鸡兔同笼,头共八十八个,足共二百四十四只,问,鸡与兔各有多少只?”
贾蔷说完题后,看着一张张年轻明媚的脸上,满是苦思之色,眉头都纠结起来,不由开心的笑了起来。
得到数枚白眼球后,他呵呵笑道:“今儿教你们的,便叫二元一次方程。”
说着,他在黑板上列出了方程式,然后借着鸡兔同笼的题,将方程式细细分解了遍。
黛玉、宝钗、探春、湘云、宝琴、平儿等聪慧些的,听的眼睛发亮。
她们也不是不解术算之道,《孙子算经》中原也有鸡兔同笼的题。
只是《孙子算经》的解法却要繁琐的多,算经设想,每只鸡都是“金鸡独立”,也就是一只脚站着。而每只兔子都用两条后腿,像人一样用两只脚站着。所以,地面上出现脚的总数的一半,也就是二百四十四除二,也就是一百二十二只。在一百二十二这个数里,鸡的头数算了一次,兔子的头数相当于算了两次,因此从一百二十二减去总头数八十八,剩下的就是兔子头数,即有三十四只兔子,当然鸡就有五十四只。
但这样的算法,着实不是许多人能明白的过来,且也复杂的多。
而如贾蔷所教,用阿拉伯数字列出方程式来,再一代入,很轻易的就能算出结果来。
当然,也不算轻易。
譬如迎春就是一脸的迷糊,不是她不用心努力,实在听不懂啊!
赶围棋儿也是动脑筋的,可怎就没这样难?
见贾蔷笑吟吟的望来,迎春没好气道:“算账学先前的加减乘除难道还不够?学这个有甚么用?”
贾蔷笑道:“二姑姑这个问题,问的着实好。学这个有甚么用呢,我来举个例子。譬如,会馆要进一批刺绣,总价三百五八两银子。其中一类刺绣,是咱们家这样的千金闺秀们所刺,一方就要八两银子。另一类呢,是寻常绣娘,或是嬷嬷们所绣,一方只要三两银子。问,第一类要收多少方,第二类又要收多少方?”
见迎春一双杏眼里仿佛已经能看到问号,贾蔷呵呵笑道:“这道题就当做是课后作业,你们下去琢磨琢磨。教这些呢,对于一些人,是为了便于你们日后更好的管家,人心隔肚皮,总要知道的详细些,才不被人轻易的诓骗了去。对于另一些人,多学一些能为,将来你们也可以担当大任。”
探春好笑道:“她们能担当甚么大任?”
不是她瞧不起那些戏官或是教坊司出来的管事,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贾蔷会这样离经叛道的教她们,用她们。
可再怎么尊重她们,也不可能让她们抛头露面罢?
贾蔷眉尖一扬,道:“能担当大任的地方多了去了!如今我各处营生越铺越大,需要一个专门查账的公房。但是公房里的人,最容易被外面的人拉拢腐化,能让人信任的不多。我教会了她们,待成立公房后,她们便可当监察。到时候,不知多少重要的账目都需要她们过目,查出哪个有问题,弄鬼的人是要掉脑袋的,难道还不算大任?”
“好了好了,都散了罢。听了一清晨,头昏脑涨的。”
黛玉不愿见斗嘴赢了的贾蔷太得意,摆手散了场子。
贾蔷也放下了炭笔,邀请道:“去园子里逛逛,透透气?”
黛玉白他一眼,道:“你不是还要给那些亲兵和兵马司的官儿们上课?”
贾蔷笑道:“他们不行,没你们聪明,一月里上四节课,都吃力费劲的很。铁牛因为这个,都想着和姐姐商议搬回青塔去住了。”
一旁的宝钗“噗嗤”一笑,见贾蔷、黛玉看过来,笑道:“那铁牛姐夫,一只手比笔都大了,拿在手里像是拿一根小棍儿。听姐姐说,写名字都有些费力,如何算得了这些?”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了宝钗一眼,就听贾蔷问道:“薛大哥和夏家的事定好了?”
宝钗白皙如冰雪的俏脸上浮现出一抹愁意,道:“夏家那姑娘……我妈让人四处暗地里打听了下,是了不得呢。”
黛玉取笑道:“凭她如何了得,还能了得过宝姐姐?”
宝钗没好气道:“都快愁死了,你还来取笑!”
黛玉心善,见她果有愁苦之色,便劝道:“你这愁来的很没道理,你哥哥甚么性儿的人你不知道?都非善类,哪里还需要你这当小姑子的去愁?”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宝钗也哭笑不得的在黛玉凝脂般的腮边轻轻掐了把,气笑道:“昨儿见你那样疼湘云,原以为是果真长大不同了。没想到,还是从前那般促狭。”
黛玉白她一眼,正要说话,忽听探春一声厉喝:“你来做甚么?”
贾蔷闻言吃惊,转头看去,忙劝道:“算了算了,三姑姑,宝玉虽不成器,也不必撵他。”
宝玉:“……”
探春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哪里说的是二哥哥?我说的是那个不好好进门,在那不尊重的!”
院门口,一个小脑瓜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然后又消失……
众人:“……”
探春面色一阵青红不定,在黛玉等人暗笑中,爆喝道:“再不进来好好说话,今儿我再不饶你!”
宝钗在一旁笑叹道:“将一个公门千金,大家闺秀,生生逼成了女罗刹……”
探春闻言气笑道:“宝姐姐如今说话也开始刺人了,也不知跟哪个学的!”
宝钗闻言俏脸一红,黛玉又笑眯眯的看过来一眼,愈发让她不大自在。
好在这时贾环耷眉臊眼的进来,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似连脚也跛着,浑身上下没个正地儿。
他倒也乖觉,没往探春跟前去,而是走到贾蔷跟前,吸溜了下鼻子,咧嘴笑道:“蔷哥儿,我娘说要请你个东道,单请你!”
贾蔷还没开口,探春就涨红脸几步迈过来,啐道:“想瞎心了?岂有,岂有胡乱请客的道理?回去告诉姨娘,少操弄这些让人笑话的事,她的好多着呢!”
贾环极怕他这个姐姐,低头道:“又不是我说的,是娘说的……娘还猜到了你会这样说,就让我告诉你,珠哥儿媳妇……是娘说的,不是我。珠哥儿媳妇能请得,我请不得?珠哥儿媳妇为了兰儿请,我为环儿请,莫非我就见不得人?”
“噗!”
“啊哈哈哈哈!”
“咯咯咯!”
本该顾虑探春的面子,可贾环扭腰挑眉瞪眼学他娘骚里骚气的模样,实在太传神了!
见大伙都笑出眼泪来,探春真的,真的是呼吸都在颤栗。
然后就见她握起拳头,挥起朝还在学赵姨娘的贾环砸去。
贾蔷哈的一笑,上前握住她的胳膊,拦了下来,道:“不至于不至于,还是个小孩子。你这一较真儿,反而没趣了。”
探春脸都气青了,嘴唇哆哆嗦嗦的张不开口说不出话。
黛玉给贾蔷使了个眼色,让他去。
哪怕再瞧不上赵姨娘,看不上贾环,可探春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
探春嘴上说的难听,看着也恨的入骨,可唯有爱之深,才会恨之切!
她可以骂,可旁人若是跟着她一起骂一起瞧不起,那便要伤她的心了。
贾蔷想了想,左右中午也没甚大事,看向贾环道:“总不能真是你娘一个人请我罢?”
贾环吸了吸鼻子,眉头挑了挑,一副赖货样子,道:“老爷,应该也会来。”
“你早不说!”
探春朝他吼道。
贾政在,和贾政不在,那是一回事吗?
贾环怕怕的神情,嘟囔道:“你也没问我……”
贾蔷拦住要冲杀了贾环的探春,一只手臂横在她身前,让她冲不过来。
探春连续撞了三四回后,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面红耳赤,到底还是撂开了手,不去杀弟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对贾环道:“走罢,去西府瞧瞧。若是你老子也在,我就坐下吃两口。若是不在,就问问你娘到底甚么意思就好,饭菜就免了。”
贾环无所谓的亚子,倒是宝玉有些急,甚至都顾不得姊妹们和在一旁的贾环,拉住贾蔷的袖角,急道:“蔷哥儿,见到老爷,可千万要为我说话啊!”
贾蔷莫名其妙的看着宝玉,问道:“不好意思,你哪位?我认识你么?”
“噗嗤!”
方才气的怒火冲天的探春,此刻近距离看到贾蔷一脸陌生茫然客气的问话,登时没忍住,喷笑出声。
其他姊妹们也纷纷被逗乐,湘云更是笑的仰的太狠,“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独宝玉快气炸,跺脚道:“可不是顽笑的时候!”
迎春笑道:“快别气他了,脸都紫了。”
众人见他泪花闪烁,都觉得没意思了,贾蔷呵了声道:“二老爷若是问我,我就那样说。同意不同意,没把握。主要是让你写书,你也不好好写。半年多了,才写了不到三万字。你知道我认识的一个写书匠,半年多写了多少?”
“多少?”
“两百万字!!”
黛玉忙笑道:“可是那位屋外大官人?我也是极喜欢他,很用功,故事也好,干净不落俗套。”
一旁探春笑道:“巧了,我也是!”
宝钗轻轻颔首叹道:“是很好呢,怪风趣。”
宝玉忙道:“打今儿起,我也一定好好写!”
说罢,巴巴的看向贾蔷。
贾蔷笑了笑,道:“行罢,我过去看看,老爷若是问起,我就帮你说两句好话。”
宝玉闻言大喜过望,连连作揖。
贾蔷点点头,又问黛玉道:“那你们去哪里顽?”
黛玉笑道:“顽甚么?二姐姐、三妹妹、云儿她们都要去做女红,我去寻平儿姐姐,帮她对对近来的账簿。平儿姐姐做活细致,就是算的有些慢。”
贾蔷笑道:“好好,不过也别累着了,算一阵,就一起去逛逛园子。看看都喜欢甚么古董家俬陈设,喜欢甚么样颜色样式的帷帐帘子,都可计较一番,再报与我。
前儿贾芸和薛蝌同我说,园子里用的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还有帘子二百挂,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黑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也都得了。不过我让他们不急着挂,若是你们喜欢不同样式的,可以再让他们准备。这个不要嫌麻烦,自己住的地方,必是要顺自己的心意才好,否则,岂非美中不足?”
黛玉闻言抿嘴笑道:“难为你这样细心。”
又与宝钗、探春、湘云等姊妹们相视而笑。
宝玉见了实在眼热,眼巴巴的央求贾蔷道:“蔷哥儿,我夜里虽然不能在园子里住,可白日里总能有个落脚处罢?”
众姊妹看过来,贾蔷笑了笑,道:“倒是有一处极佳的赏月之地适合你……”
黛玉点点星眸中闪过一抹古怪,道:“不会是那处罢?”
贾蔷点点头道:“对,就是玉皇庙。”
“哈哈哈哈!”
贾环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被探春敲了下脑壳才闭上嘴。
黛玉嗔了贾蔷一眼,道:“你非惹他做甚么?”
宝玉默默流泪:“……”
贾蔷从谏如流,道:“算了,不是玉皇庙,也不是达摩庵……再多说一句,达摩庵等你母亲想念佛了,可以进去试试。给你准备的,就是凸碧山庄!很好的地儿……”
黛玉闻言抿了抿嘴,忍住笑意。
她本身倒没怎样,也觉得那处还不错。可贾蔷却笑那名字,凸碧和“土逼”谐音……
宝玉却管不了那许多,只要里面能有一处他的落脚地就行!
等贾蔷离去,姊妹们也各自散了后,宝玉便跑去了后面园子。
因得了贾蔷许可,所以他进得去。
只是,当他累成死狗般也满腔热血不灭的跑到建在山麓上的凸碧山庄后,整个心都凉了。
此处虽名为山庄,可分明不能住人,只是一处敞厅!
凸碧山庄往前看,遥遥能看到各处。
往后看,倒是能看到两处近景,看的他心惊胆战:
达摩庵,和玉皇庙!
莫非,天要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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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好好安胎……
神京东城,皇极坊。
恪怀郡王府。
偏厅,恪怀郡王李晓正与新任工部右侍郎徐铭议事。
自太上皇大行起,京中便刮起了“开国以来最严京察”的官场沙尘暴。
待窦现窦广德自外省归来,以强势霸道之姿升任军机处东阁大学士,官拜御史大夫后,这场风暴的惨烈程度,再度飙升不止一部不止!
工部作为作为六部中排名最末的衙门,但在这场风波中,损失之惨重,却几乎不逊于户部,惨遭血洗。
而徐铭,正是在这次工部血洗中,升任了工部右侍郎之位。
恪怀郡王李晓为皇三子,这位位置,其实有些微妙的。
如今皇长子宝郡王李景之形势,几乎如黑夜中的明灯,瞒不住许多人了。
李景看起来打骨子里像隆安帝,可隆安帝只是面上冷,只是对贪官污吏冷酷无情,可对上林如海,对上窦现,其态度却差点让人惊掉下巴。
这哪里还是那个冷面狠辣的帝王,分明成了唐太宗、宋仁宗那样唾面自干、胸怀无限的仁君天子。
相比之下,李景的做派,也就愈发让人失望。
而李景之下,便是李晓。
李晓在朝中的声势并不如皇四子李时,但也有不少明白人,看得出李时虽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筑造的,怕是一座冰城。
虽闪亮耀眼的不可一世,但太阳照的久了,多半也就化了。
相比之下,在工部稳打稳扎,参与的各项政务都低调圆满的成功,其做派,让一些人很是欣赏。
如今的工部尚书崔世明至少没有偏向李时,因为李晓在工部参政,实际上还稍微偏向李晓一些,但多是中立立场。
工部左侍郎高岩是站队李晓的,也是李晓背后最强的支撑力量之一。
而徐铭,则是李晓新拉入营的另一衣紫大员。
只要徐铭站在他这边,即便工部尚书崔世明态度不明也没关系,六部之一的工部,便成了他的自留地。
工部里还是有许多人才的,正好眼下是风起云涌龙虎相会之时,李晓这几年也拉拢了不少人手,工部彻底入手后,就可以往外伸手了……
只要稳打稳扎上十年,即便眼下盛极一时的李时,也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李晓虽不如李时那般会笼络人心,但基本的帝王之术,也曾学过。
先前已经有过几番交谈,徐铭明显对他这位低调的贤王看好许多。
今日将他请至王府,明显就是要摊牌,而徐铭这样的宦海老鳌,自然不会不明白。
他今天能够应邀前来,想来也是已经下了决定站队认投。
不过正当李晓要挑明时,忽见王府管事太监孙策行来,面色有些阴沉,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铭见状忙起身道:“王爷公务繁忙,下官今日就先告退了。”
已经到了临门一脚的地步,李晓岂能容徐铭退走?
若果真答应了,怕是徐铭对他的看法都将发生变化。
李晓摆手道:“徐大人不是外人,本王素来行事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不拘任何事,你直言便是。”
他自信,若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孙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跑来通秉。
孙策乃他生母宸妃留在他身边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几乎没有其一。
孙策领命后,也未迟疑,道:“王爷,外面传来消息,说有城外佃户入顺天府状告高侍郎之子高程,派管家强抢民妇,奸污至死后弃尸于井中,佃户人家前来要人,先被骗回庄子,又试图杀人灭口。如今,高府管家并十数高府仆从被捉拿,人证物证俱在。也不知此事怎么就流传出去了,闹的满城风雨,许多百姓现在都围在了顺天府外,等候顺天府尹韩琮断案。”
李晓听完后,脸色一片铁青。
第一时间,他就想到,必是有人在害他,断他肱骨大将!
高家这样的高门,派人去自家田庄上灭口,还能被人捉拿,还能让高府管家开口认罪,落了个人证物证俱在的地步……
这样滑天下之大稽之事,若无人背后操弄,谁信?
这个人,到底是谁?
李晓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便是他那位让人如沐春风,礼贤下士做到了极致的好弟弟,恪荣郡王,李时!
……
宁府前厅。
正准备去西府的贾蔷看到李婧寻来,便打发了贾环先一步回西府,他稍后就去。
二人来到前厅落座后,李婧就忍不住高兴道:“爷,那个局成了!”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道:“怎么成的?”
李婧高兴道:“自从发现那位身边有中车府和绣衣卫的人在暗中密切保护,夜枭就断了直接对他出手的心思。当初李曜一事,至今仍有绣衣卫和中车府的人在暗查。所以孙嬷嬷直接堵死了再对皇子栽赃的路子,以为这是一条死路。不过,那位不能直接对付,却不是说打不痛他!上回无意中发现了高家那道貌岸然的忘八,居然有那种嗜好后,我就派人往各处探查。结果也没怎么费力,就在高家自己的田庄里,发现了一桩人命官司。”
接下来,李婧又将如何派人做局装游方道士弄鬼,劝说高家庄人报仇,又如何假装高家庄人,拿住高程身边狗腿子管家的致命短处,最终做到夜枭的人不露面,却能顺水推舟将案子办成铁案的过程。
贾蔷闻言,仔细想了想,一环接一环,没甚么破绽。
出了人命在前,这里头没贾家任何事。
其余的,夜枭也是没有直接露面。
李婧小声道:“爷,要不要再添把火?恪怀郡王府里,这几日也暴毙了个丫鬟,不如造点声势,将火头引过去……”
“不可!”
贾蔷闻言立刻摆手道:“让所有参与此事的夜枭,全部归巢。此事不平息,绝不许露头!”
李婧先应下,而后奇道:“爷,需要这般仔细么?都到了夜枭归巢的地步?”
贾蔷摇头道:“你不懂。当今圣上看似是个狠辣绝情的,但对于皇子,却是不同的。李曜之事,绣衣卫和中车府至今在查,便是佐证。今日高家父子突然落入危局,一旦此案坐实,高岩工部左侍郎之位,绝难坐得下去。而高岩,是李晓身边的第一助臣。皇上绝不会无动于衷,一定会让绣衣卫和中车府如同猎狗一样搜查每一处细节。
倒不是为了高家开脱,而是要找出,里面有没有恪荣郡王的手尾。夜枭做的那些事,看似无懈可击,但世上哪有真正天衣无缝之事?此刻再多做一点,都是画蛇添足,甚至是自投罗网。见好就收罢,此案,已经足够那个猖狂小儿痛不欲生了!”
正值朝廷吏治狂风骤雨,最是招兵买马的好时候,李晓麾下第一宣力大员却黯然落马。
对他的打击,已经是伤筋动骨了。
接下来,还要看李晓的表现,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不救,自然会寒了许多人心。
毕竟办下坏事的人是高程,不是工部侍郎高岩。
可就算救,也会让许多人不满,包括宫里。
这桩案子,已经够李晓喝一壶的了……
甚至,可以改变历史的进程!
“好了,你在家好好安胎,哪也不要去。等过了年,我送你去扬州,看看你父亲。”
贾蔷抚了抚李婧的脸,轻声微笑道。
李婧闻言,眼中的凌厉之色瞬间软化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手放在腹前,应了声:“嗯。”
……
荣国府,王夫人院东侧。
赵姨娘小院。
坐在桌边的贾政面上,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
若非赵姨娘是他的宠妾,吹了许久枕边风,他真落不下脸来请贾蔷这回东道。
上回贾蔷“莫名”的对他发怒训斥,甚至落下脸来让他跪宗祠……
这些都极大的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且有句话,他都不想承认。
那就是对于这个小他两辈的族侄宗长,贾政心里其实是有些畏惧的……
通常的世俗礼数和人情世故,在这个小辈身上,完全行不通。
最让贾政难过的是,林如海身为贾蔷的先生,居然还不管教他这些,唉……
无人可制,岂不就只能低头?
“哎呀,怎还不来?”
赵姨娘有些焦躁的埋怨了声后,从外面游廊下回来。
贾政皱眉道:“静心,养性。这样大的人了,怎还跟小姑娘时一样天真烂漫?”
躲在角落里的贾环,悄悄的拿脚尖画了个圈圈……
赵姨娘却是满面堆笑,道:“老爷,我这不也是当娘的焦急么?”
贾政闻言,面色和缓稍许,却摇头道:“环哥儿之事,不用你出面,他也入得族学。这一次兰儿回来,连你也见了,大为不同。再让他好生读几年书,就能下场了。他爹二十岁进了学,考上了秀才。早上我考了考兰哥儿的功课,很是不错,怕是要比他爹提前几年进学。有如此先例在前,环哥儿入族学读几年书,说不得也能下场。他也是荣国公的子孙,入族学读书再没甚么难处。倒是你那侄儿……怕是有些棘手。”
赵姨娘不依道:“旁人的亲戚都能入学里读书,我侄儿难道就不是贾家的亲戚?”
贾政叹息道:“不是说你的亲戚不是贾家的亲戚,而是那钱槐是钱启的儿子。钱启夫妻俩原都在库上做事,还是你托了我说的人情。主子这样的恩情,他们不思回报,反而在其中动了手脚……”
赵姨娘落泪道:“都是钱启那杀千刀的做下的孽,辜负了老爷的大恩。不过钱启已经坏了事,不提也罢,可他老婆,我那嫂子福来却是个好的啊!”
贾政闻言笑了笑,道:“这名儿倒是有些意趣。”
赵姨娘忙道:“我也这样想,不过她却不这样想。前儿她还说呢,她那名听着虽好,却不如我的。我虽名儿没那么好,可命却好。能入了老爷的眼,服侍老爷一辈子,岂不是天大的好命?她下辈子必是不要再叫这样的名儿了,要改成我这样的。若是也能入了老爷这样伟男子的眼,一辈子也就值了。”
贾政闻言,缓缓颔首道:“难得她有这样的见识……罢了,我且再同他说说罢。不过,到底能不能进,怕还是要经过考试……”
话音刚落,赵姨娘还想说甚么,却见丫鬟小鹊急急进来,禀道:“老爷,奶奶,侯爷来了!”
赵姨娘忙道:“环哥儿呢,快去代老爷迎一迎。”
贾环吸溜了下鼻子,撇了撇嘴,从角落里站起,往门外去。
不想贾政居然也站了起来,道:“我也去看看罢。”
赵姨娘大吃一惊,道:“老爷就不必去了罢?”
贾政摇头道:“他虽是小辈,可到底也是族长。再者,还有你那内侄之事……”
赵姨娘闻言感动坏了,唤了声:“老爷!!”
贾环站在一旁也不尴尬,瞟一眼,又瞟一眼,觉得学到手了!
不想正当这两日情深义重时,贾蔷都已经一步迈了进来。
看到贾政和赵姨娘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觉着变扭。
一般人都很难想象,贾政居然吃这一套?
见礼罢落座,赵姨娘倒是热情,只是许多话也说不清楚,云里雾里东拉西扯了一堆东西。
贾蔷起初还能给探春些面子,到后面就忍不得了,问贾政道:“二老爷,今日到底是何事?”
贾政干咳了声,缓缓道:“蔷哥儿,你为贾家族长,做的比珍哥儿他们强得多啊。族学的进展,也让我们……”
不等他说完,贾蔷就直言道:“二老爷,有事你直说。”
贾政一滞后,看了赵姨娘一眼,干咳了声道:“是这样,这次学里新开课后,环儿……”
贾蔷摆手道:“新开课后,贾环和兰哥儿一并入学读书。学里管教严格,开始会吃些苦头,但往后会越来越好。”
贾政忙道:“是是是,不仅兰儿,还有菌儿他们的长进,我都看在眼里,多亏了蔷哥儿啊。如今贾家义学也算是声名远扬,好些亲戚听说了,都请托上门,也想入学里读书……”
贾蔷闻言,再看了看赵姨娘巴巴的眼神,明白了今日东道的目的,便道:“可以啊,凡三代内的近亲皆可参加考试入学。”
贾政闻言颔首,赵姨娘见贾蔷这般好说法,一下就放开了,娇声道:“哎哟!到底用不用考试,还不是蔷哥儿你一句话的事?你这堂堂的大侯爷,大族长……蔷哥儿,我有一娘家侄儿,算起来,还是你的表叔……”
“咳!咳咳咳……嗬!嗬!嗬!”
此言一出,一旁的贾环忽地一咳,随即面色很快涨紫发黑,喘息不上来,双手捂住喉咙,眼睛瞪的吓人。
就在贾政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赵姨娘哭天抢地要死要活时,贾蔷走到贾环身后,双手环前,一手垫在其胃下,另一手握拳,狠狠一击……
“噗”的一声,从贾环嘴里喷出一个指头大小的物什,落在地上一看,却是一粒花生米。
贾蔷松手后,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手,也不看赵姨娘抱住贾环痛哭的场景,而是看向贾政,疑问了句:“表叔?”
贾政臊的满面通红,连连摇头摆手,贾蔷呵了声,转身离去。
贾蔷出了赵姨娘院,却皱起了眉头。
在赵姨娘背后与她出谋划策的,到底是哪一个?
怎么看,都不像扮猪吃虎的主儿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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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赵姨娘背后的高人
东府,平儿院内。
中堂。
一张檀木大条几上,摆着两个算盘。
算盘旁各有高高一摞账簿,一旁则是笔墨纸砚。
黛玉和平儿坐在条几边,面色认真,时而翻看着账簿,时而拨弄算盘,时而落笔书写。
紫鹃和金钏儿在旁边也不时帮着递送纸笺、文墨,小角儿和小吉祥则乖巧的侍奉茶水或是拿着拂尘赶走蚊虫……
贾蔷进来时,正看到黛玉和平儿在轻声细语,盘算着一些云锦入库之事。
“哟,大掌柜、二掌柜,您二位忙呢?”
得到的回应是两双白眼球~
黛玉奇道:“不是说赵姨娘请你吃东道么,怎这样快就回来了?莫不是你又训人了?”
平儿也担忧道:“便是不看旁人,三姑娘的体面总还是要周全到的。”
贾蔷笑道:“二位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呸!”
黛玉没好气啐了口,平儿更是连坐都不敢坐了,忙起身嗔怪道:“爷只顾着顽笑说嘴,却也不想想我经得起经不起。虽姑娘是个大度的,不计较这些,可爷这样说让旁人听了去,只道我是个没规矩轻狂下作之人。”
贾蔷一时语滞,黛玉好笑的嗔他一眼后,拉住平儿的手让她坐下,道:“好姐姐,你也知道他最爱胡说顽笑,何苦还理会他?不当紧的。”
平儿却还是摇头道:“虽姑娘大气,只是家里人口越来越多,日后也是一大家子,该立的规矩还是早早立好才是。纵然姑娘还未进门,该敬着也得敬着……我说的是爷你!”
见贾蔷居然还有脸点头,平儿一时没忍住,没好气点明白道。
贾蔷:“……”
本来大羞的黛玉见他如此乐出声来,又见无外人在,便俏声道:“可听清了?”
贾蔷连连伏输,道:“记下了记下来!奶奶的话和姨娘的话都记仔细了!”
又遭二女娇啐后,贾蔷说起先前好顽的事来,最后道:“贾环差点没噎死!”
黛玉、平儿忙问道:“人没事罢?”
紫鹃、金钏等人也无不唬了一跳,虽知道必是救过来了,还是要问一下。
今儿要是没救过来,那可了不得了……
贾蔷得意道:“这种事,我极有法子。来来来,我教教你们……紫鹃,过来。”
紫鹃清秀的脸上流露出怕怕的神色,小心道:“干甚么?”
贾蔷正色道:“人总有发生意外的时候,譬如吃东西噎着,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卡在喉咙里了,怎么办?我教你们怎么急救。若是不急救,人连半盏茶功夫都坚持不到就没了。而且,还有婴孩吞食了花生、盘扣等小物什的急救法子,你们难道不想学?我今儿才救了贾环性命。”
紫鹃闻言,登时不再犹疑了。
哪怕不为了她,为了黛玉日后生下的小主子,她也要学会。
紫鹃视死如归的走到贾蔷跟前,咬牙道:“爷来罢!”
贾蔷嘿的一笑,眼中的意思分明是:小蹄子,你也有落在爷手里的一天?
不过他还没动手,就听黛玉在旁幽幽的提醒道:“比划比划就好,可不能弄疼了,不然我可不依你。”
贾蔷回头解释道:“疼倒不至于,但肯定会有些不舒服,没得办法的。”
黛玉信他个鬼,侧眸觑视之,似笑非笑道:“你用从尹家郡主处学到的法子,来拾掇我的丫头?”
贾蔷瞬间败退,平儿笑弯了腰!
不过贾蔷还是认真站在紫鹃身后,将海姆立克急救法认认真真的讲解了遍。
紫鹃感受最深,也面红耳赤。
好在讲婴孩急救法时,换了小吉祥来,才算解了她的尴尬。
饶是如此,贾蔷还是被黛玉嗔了好几眼。
将这法子讲完,让嘻嘻哈哈的小吉祥和小角儿出去顽耍后,贾蔷又问出了疑惑,道:“自先前的药王庙马道婆起,再到上回交好水月庵的净虚师太,换个人在赵姨娘的位置上,死八回都不多。每一回的应对手段,都堪称惊艳。无论怎么看,此人都不像是如此蠢人。她的内侄儿,是我的表叔?”
黛玉、平儿闻言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再一想,也觉着不大对。
黛玉虽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但也琢磨不透赵姨娘这等奇人的路数,倒是平儿,许皆是姨娘身,隐隐有所得道:“莫不是,故意为之?”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道:“怎么说?”
黛玉也看了过来,平儿有些羞怯道:“我也摸不准,就是乱猜的。”
黛玉笑道:“姐姐也忒见外了些,不过是家里闲谈,又不是上衙门,难道还寻些人证物证来不成?”
平儿这才笑道:“我猜着,许是做给太太瞧的,也说不定。”
贾蔷和黛玉对视了眼,都是心中一动,还真有道理。
故意恶心恶心贾蔷,表现的蠢萌些,王夫人那边也就不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不过……
黛玉笑道:“便是如此,也该等到事情谈妥了后再表现才是。那劳什子钱槐……能考进学里?”
平儿摇头道:“这我就不知了。”
一旁的金钏儿却笑道:“那人我知道,是赵姨娘的内侄儿,长的和蛤蟆似的,仗着赵姨娘和环三爷的腰子,在外面轻狂的很。又没正经念过书,哪里考的起?”
黛玉轻轻蹙起眉心,道:“那就奇了,不该呀……”
金钏儿忽又道:“不过,赵姨娘还有一个内侄,听说倒是个勤学的,不过素来不大得姨娘喜欢。”
黛玉闻言,眼睛一亮道:“你且说说。”
金钏儿笑道:“是赵国基的儿子,赵国基是赵姨娘的亲弟弟……”
“哟,怎么先前的姓钱,这个倒姓赵了?”
黛玉笑问道。
金钏儿忙道:“那钱槐的老子钱启,和赵姨娘还有赵国基是同母异父的亲姊妹。”
黛玉恍然,笑道:“我说怎么着呢,原来是这样。”
金钏儿继续道:“钱槐的老子娘会来事,会说好听的,所以赵姨娘更喜欢他一家,早年托了老爷,让钱启两口子去库上管事,钱槐也得了环三爷伴读的差事。赵国基嘴笨人也木讷,所以不得赵姨娘的喜欢,只落了个在前面赶车的差事。后来娶妻,也只娶了个外面的。不过也不全是坏事,钱启两口子虽会来事,可人也奸猾,在库上贪墨了不少,上回被拾掇惨了,一个坐了大牢,一个也丢了差事,如今只混着浆洗度日。赵国基有个儿子,名叫赵栋,倒没听说做过甚么坏事,只说是好读书……”
听闻此言,贾蔷和黛玉对视一笑,道:“看来,人家还是声东击西之计。”
不过随即二人又有些笑不出了……
这是一个姨娘该有的道行?!
可怎么看,这娘们儿也不像是深藏不露扮猪吃虎的角儿啊。
贾蔷忽看向金钏儿问道:“赵国基的老婆,常去西府么?可曾见过没有?”
金钏儿闻言后,仔细想了想,道:“很少听说啊……我记不大清了,不过我妹妹和赵姨娘房里的小鹊顽的好。还有,小吉祥原也是那房的。”
贾蔷点头道:“去问问她们。”
等金钏儿出去后,黛玉问贾蔷道:“此事很要紧么?”
贾蔷摇头道:“对咱们倒没多要紧,只是此人才智虽高,心眼也多,但格局所限,用起计来不顾后果,也不知那样做会有多大的后果。若不好好敲打警告一番,西府那边多半要遭难。”
前世,赵姨娘不就差点敲掉了凤姐儿和宝玉?
五鬼镇魇的说法当然不足为信,却不知到底用了甚么手段,总之,不简单就是了。
未几,金钏儿回来,笑道:“她俩果然知道,赵国基的妻子姓陶,叫陶二娘。家里原是举人出身,可后来家道落败了,兄弟还惹上了官司,是靠她嫁给赵国基,借了贾家的力才了的官司。陶二娘和赵国基生了赵栋后,就亲自教诲。原先也不怎么进府,只到大半年前钱启两口子败了后,才得空进府的。不过小吉祥说,每一回都是晌午主子们休息的时候,或是夜里主子们正在用饭的时候,她才进来,也坐不了多久功夫便出府了。”
贾蔷道:“你再去问问,上回药王庙马道婆事败后,赵姨娘上吊那天,陶二娘来了没有?”
金钏儿忙又去了,稍许即回,点头道:“来了来了!”
“啧!”
贾蔷笑了笑,感慨道:“果然,这世上藏龙卧虎,便是随随便便一个举人的女儿,就有这样的手段。”
话音刚落,就见吴嬷嬷进来,道:“侯爷,姑娘,西府老太太打发人过来,请你二位过去呢。”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黛玉含笑进来时,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
贾母高坐软榻,宝玉在身旁。
王夫人和薛姨妈也在,只是罕见的脸上没甚么笑容。
家里姊妹们在堂下凳子上坐着,目光多在中间探春身上,探春眼睛红肿,泪流不止。
李纨叹息,凤姐儿悄悄拿眼给贾蔷使眼色,贾蔷皱眉道:“甚么事啊又叫过来?我那边正和林妹妹算银子进项呢。修一个园子赔了个海干河尽,就指着核对完账簿,早早把这笔银子解进来花销嚼用。又叫过来,果真没银子使了,可别怪我到这边来抢!”
“呸!”
凤姐儿高声啐笑道:“你府上银子多的都快发霉没地儿存了,你两口子正愁着盖银库才是真的。天下的银子都让你们俩挣干净了,不说拿出来贴补贴补这边,倒还想抢我们的!我今儿就告诉你了,要银子没有,要命倒有一条!”
这泼辣劲,登时让上面贾母绷不住,笑骂道:“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又问贾蔷道:“你还有心思数银子?”
贾蔷奇道:“我怎么没心思数银子?”
说着,让黛玉先去坐。
黛玉含笑上前与贾母等人见礼罢,走到姊妹旁边落座,看着探春笑道:“三丫头这又是怎么了?如今我不哭了,你倒成了唉哭的。”
探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口又落下泪来。
她又不是傻子,岂能看出贾蔷、黛玉的心意?
先前贾蔷压根儿都不想搭理贾环,他连贾政的面子都不给,会给赵姨娘和贾环的?
黛玉给贾蔷使眼色时,她也看在眼里,也为之感动。
可她做梦都没想到,贾蔷去了赵姨娘房里,竟会受到那样的奇耻大辱!
赵姨娘居然说她的内侄儿钱槐是贾蔷的表叔……
钱槐是甚么?
说到底不过一个奴才秧子!
赵姨娘这是在作践哪一个?
又让她成了甚么人?
此事传了出来,荣府立刻便是一场轩然大波。
探春知道后去大闹一场,结果反倒让歪理极多的赵姨娘气个半死。
最后还是贾母、王夫人将人叫来,好一通臭骂,才算老实了。
可探春也自觉,一张脸面丢尽了。
贾母奇道:“你去赵姨娘那里吃饭,饭都没吃,难道不是气坏了?”
贾蔷好笑道:“我和她置的哪门子气?上回不是说过么,她若果真出身在诗书耕读之族,知道许多道理,再做那样的事,自然是十分可恶的。可她出身穷苦,也没读过甚么书,连能正经教她道理的人都没有,这又怪不得她。且她还是二老爷的妾室,为贾家生下了三姑姑和贾环一双儿女,还是有功的。我和她较甚么劲?至于为何没用饭,那是因为贾环吃花生米呛着了,差点呛死过去,我救过来后,也就没心思对着一桌子贾环口水浸透了的饭菜下口了。”
贾母等人面面相觑,凤姐儿心里实在厌恶赵姨娘,冷笑道:“那她今儿请你吃的是甚么东道?”
贾蔷道:“无非是环哥儿马上要入学了,再者,她还有个娘家内侄儿也想进学里……”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又都不好看起来。
贾母啐道:“她也是想瞎了心了!你也别恼,回头我再说她!”
贾蔷笑道:“我恼甚么?规矩早就定下了,除了贾家八房的直系子弟外,其余姻亲子弟、三代旁系子弟,皆可考试入学。不管是哪个,走门路肯定是走不通的。但凭自己的能为考进去的,学里都收!”
王夫人忍了半天,这会儿忍不住开口道:“环儿那陪读钱槐我也听说过,很不爱读书的一人,他怎能考进去?”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考不过自然就不能进去。别说他们,便是直系子弟,每年都有年考,连续三年垫底的,都要被开革出族学。族学,乃一族长远之气运所在,谁都不能胡乱伸手。”
王夫人不吭声了,对于赵姨娘今日跌了个大跟头,她心里痛快极了。
不过她必然是不知道,赵姨娘和她娘家弟媳妇到底商议的甚么……
若是知道了,怕要活活气死。
贾蔷又对还在抽噎的探春道:“你呀,心里少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许多事和你都不相干,果真将赵姨娘的过错都记在你头上,你还能活不能活?她没读过书,可以不明理。你读过书,就该明理。哪个也不会糊涂的将账记在你身上,天下事亿亿万,人生百态,难道只能容得下明理之人?若都是一色人,这世道反而没那样精彩。”
探春还没说甚么,凤姐儿插嘴进来,不依道:“蔷儿,你到底在骂哪个?一口一个没读过书的不明理?我也没读过书,难道我也不明理?你瞧不起没读过书的是不是?来来来,今儿婶婶就让你见识见识,没读过书的人的道理!!”
见她撸起小半截袖子来,要让贾蔷见识道理,满堂人先是一怔,随即哄堂大笑起来。
便是探春,也忍不住抿嘴笑了开来,目光也重新生动起来。
偏这时,林之孝家的又急急进来,禀道:“侯爷,东府来人,说府上来了传旨的中人,要侯爷赶紧回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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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 贾蔷,本王杀了你!
相比于荣庆堂上那点阴沉,养心殿内的气氛,如同冰窖一般。
贾蔷被宣入殿后,发现除了面色黑如锅底的隆安帝外,大皇子宝郡王李景、三皇子恪怀郡王李晓、四皇子恪荣郡王李时还有五皇子恪和郡王李暄俱在。
除此之外,领班军机大臣荆朝云、军机大学士罗荣、何振、窦现,吏部尚书张骥、刑部尚书祝苍、新任大理寺卿陈荣、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周赟亦在。
大皇子李景,三皇子李晓,跪在殿下……
贾蔷心中巨震,眼睛转了一圈后,见礼道:“臣贾蔷,叩见吾皇万岁。”
居然没有回应……
气氛,愈发让人有些窒息感。
贾蔷心里疯狂计算着,李婧和夜枭施展的计谋,到底哪有漏洞。
可是,不应该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上面听到隆安帝的声音传来:“贾蔷,高程一案里,你扮演的甚么角色?”
贾蔷闻言抬头茫然的看了隆安帝一眼,在其冰冷锋利的目光下,忽然想起来,道:“皇上说的高程案,可是工部左侍郎高家的案子?”
隆安帝没有出声,目光却愈发凌厉,让人感觉脸上似有刀割一般,贾蔷心惊之余,摇头道:“皇上,臣和高家……打祖辈起都没一丝一毫的瓜葛,也没留意过。也就是今儿听说了高家出了个孽子,十分下作,干了些丧心病狂的事。其他的,真是毫无所知。”
隆安帝沉声喝道:“一无所知?高家庄的人能进京到顺天府告状,全靠兵马司的人护卫,这也叫一无所知?”
贾蔷懵了,道:“靠兵马司的人护卫?不可能吧……哪一城的?绝不可能是东城!”
隆安帝冷笑道:“你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西城不是你管辖治下?”
贾蔷闻言滞了滞,道:“在是在……只是,这个事真非臣让他们为之。”
跪在一旁的恪怀郡王李晓淡漠道:“若是东城兵马司的丁勇,主动为高家庄的人护卫,倒还说的过去。毕竟,宁侯你治军有方,满神京的人都在夸你……可西城兵马司的丁勇,何时有这样的义举了?”
这话,倒也在理。
贾蔷皱眉道:“管他平日里有没有这样的觉悟,连王爷都说这是义举了,可见此事他们是做对了。既然做对了,那还要追责不成?这功臣虽不敢贪,可这罪过,也不能叩下来罢?”
李晓闻言,面色深沉,看着贾蔷道:“有功?高程有过错,惩罚高程便是。工部左侍郎高岩忠心于国,办事沉稳干练,朝野皆知。因公务繁忙,疏于对家中子弟管教,莫非还要因此遗臭万年?兵马司的人护送高家庄的佃户去顺天府告状,一路上闹得沸沸扬扬,不过一件公案,连半天功夫没用,就传遍都中,让高侍郎这样一个有功于国的大臣,倒成了人人喊打的贪恶之官!这也叫有功?”
贾蔷闻言生生气笑,他差点都觉得好有道理……
略略思量稍许后,贾蔷道:“王爷,做官兢兢业业,办事沉稳干练,这些都是做官的本分。忙于公务,疏于对家中子弟的管教,让其子打着他的旗号,借着他的权势,作威作福,强抢民女,逼出人命,还想杀人灭口,这样恶劣的案子,怎么到了王爷口中,反倒高岩倒成了受害者了?那百姓算甚么?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是非公道,自有天心在,容不得狡辩!再说,王爷同下官说这些是甚么意思?我让高程干的那些事?”
李晓闻言,沉声喝道:“高程干下的事,和其父高岩有甚么相干?”
贾蔷奇道:“高岩要是看好自己的权力,只凭一个高程,干得出这事?当然,到底高岩有没有罪过,要看朝廷怎么论,国法有没有律条约束,王爷和下官论这个,有点没意趣罢?”
李晓轻轻呼出口气后,深深的看了贾蔷一眼,不再理会。
倒是一旁的李景,硬邦邦的说了句:“贾蔷,你有一言说的很好。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上面隆安帝闻言,脸色难看的愈发吓人,看向众人的目光也让人骇然心惊。
贾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却见李暄不动声色连眼皮都不动,只用眼珠子偏了偏,悄悄对他使眼色。
意思大概是:你他娘的快闭嘴!
贾蔷果断一言不发,乖巧的跪瓷实了……
就听隆安帝终于开口了,声音如同冰渣子一样,道:“工部侍郎高岩之子高程,坏事做尽,朕都没想到,都大燕朝了,朕的眼皮底下居然还能出个高衙内!!莫非,朕是那亡国之君徽宗皇帝不成?”
此言甚重,荆朝云领着诸臣跪下请罪。
罗荣沉声道:“皇上,此案本简单。高程犯下罪过,按律法严惩便是。其父高岩虽有疏于管教之过,但也无律法规定,儿子犯了这样的罪行,父亲还要受到株连的。更何况,高岩忙于朝廷公事,今年干旱水患二灾并齐,工部出力不小。只河工之事,就非同小可。高岩于朝廷有功,没时间回家管理家事,情有可原。若仅因为此,就牵连到高岩,恐寒百官之心。”
罗荣话音落地,窦现却摇头道:“功是功,过是过!高程之罪,绝不止在一处高家庄。对自家田庄上有些姿色的小妇人都不放过,更何况其他?今年高岩很忙,去年也很忙么?去年很忙,前年也很忙么?果真就忙到这个地步,连家也不知道回?忙于公务,疏于管教这样的话,不能成为官员,尤其是高官的护身符。皇上,臣建议,请顺天府尹韩琮入宫,讲一讲现在查出了多少高家的不法之事!”
何振忍不住道:“窦大夫,即便高岩疏忽管教,难道非要一棍子打死不可?他到底还是有功的嘛!”
窦现沉声道:“甚么叫老夫非要一棍子打死他?是国法和朝廷风气,容不得大燕出一个高衙内后,高俅仍在朝继续稳坐高官!”
上面的隆安帝淡漠道:“此案的重点,不在高岩。高程自然该碎尸万段,可朕想问问,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弄鬼?”
说到最后,目光却是落在了宝郡王李景身上。
此言一出,其他人,甚至包括窦现都闭上了嘴。
夺嫡之争,容不得外臣轻易掺和。
也没有哪个傻子,会往这个坑里跳。
只有贾蔷心里纳闷之极,这里面,怎会有宝郡王李景甚么事?!
就算有事,也该是李时直接对上啊。
好在,不用他多猜测,头铁郡王李景就主动抬头沉声道:“父皇,的确是儿臣派人去告诉韩琮,让他务必公事公办,不可受人干涉。也是儿臣让人告诫想插手此案的一些人,远离此案。但,儿臣只是想维护朝廷公道!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有人想压下此案,儿臣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是,若说是儿臣处心积虑害高家,儿臣没做过之事,也绝不会承认。”
这话,信的人不多。
李晓就绝不信。
案件爆发后,各自的门人很快就将事情始末打听清楚。
高家庄的人原本根本就不敢闹事,偏巧来了个游方道士,用鬼神之说,唬的高家人去闹。
高家的管事和奴仆,趾高气扬的去高家庄办事,结果竟被几个高家莽少年给制服了。
原因是高家管事不让人动兵器,且不停的灭士气……
而被擒后,高家管事还主动交代了是去杀人灭口的……
一系列的骚操作,怎能让人相信,此事只是为了伸张正义?
但是,李景的操作,比背后之人的操作更秀。
贾蔷都想不出,该用甚么话来形容他。
一个人,真的能高傲到这个地步么?
当然,或许李景从不自认他只是一个人,他或许自认,是太子,也会是未来的上天之子!
但,贾蔷总觉得,他能想到的,旁人未必会想不到。
李景未必真是背后黑手,不然他又何必派人去顺天府?
可若李景不是幕后黑手,又会是谁?
贾蔷想一想都觉得背后发凉,李婧和夜枭借着高家事随手操弄出来的,本是为了给李晓一个教训的事,居然要演变成一场惨烈夺嫡的开端?
他终于明白了隆安帝为何会如此震怒,如此暴虐带有杀气!
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李景的自负,更因为,背后设局之人。
而那个人,在隆安帝心里,怕是已经认定为老四了……
骨肉相残,担忧已久的事发生在眼前,才是隆安帝心如刀绞的缘故。
可惜了,箭原是射向李晓的,如今看来,却中箭了一圈……
不过,贾蔷猜测,隆安帝应该会强力制止此事,就看,会不会干翻高岩了……
果不其然,就听隆安帝斩钉截铁断道:“大理寺和刑部派人去顺天府,与顺天府一道严查高程案!工部左侍郎高岩教子无方,迁为江南布政使。调郑思敏入京,任工部左侍郎。此案到此为止,到底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妄图浑水摸鱼从去取利,朕会让人去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朕就不信,此人还能一手遮天!”
原本听到隆安帝要办死高程,迁高岩出京,心中悲愤交加,彷徨呐喊的李晓,在得闻调郑思敏进京入工部后,面色总算又舒缓了些。
郑思敏原为湖南巡抚,此官在景初旧臣中,算得上是一股清流,务实任事,尤重水利,因此和工部没少打交道,与李晓之间,也算有不浅的交情。
郑思敏曾求助工部良多,好几次都是李晓帮他说了话,才办成的事,郑思敏数次进京,都专程寻他道谢。
有这个渊源在,纵然还比不得高岩,但想来也会有较好的进展。
这让原本以为隆安帝再度偏向李景的李晓,心中好过了许多。
而对于李景而言,此事原非他的手尾,能将高岩搞出京,他最大的诉求已经得到满足,也无所谓了。
原本也没想过,一次就能将老三灭了……
唯有皇四子李时心里一片冰凉,他不明白为甚么他父皇说出最后那番狠话时,是看着他在说。
此事中,和他有多大的干系?
就算西城兵马司是他让人打了招呼才去的,可顶多也不过是推波助澜的小动作,怎么他反倒成了祸首?
他双眼中满是不解、茫然和委屈的看着隆安帝,可隆安帝只是冰冷的吐出三个字:“跪安罢!”
……
出了宫门后,没走多远,贾蔷就被陆丰赶上,道:“侯爷且等等,我们爷马上就过来。”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与商卓等护卫微微扬了扬下巴后,随陆丰走到城墙一边,问道:“听说你们爷的黄骠马是母马?”
陆丰下意识点了点头,道:“是啊,侯爷怎么知……”
话刚出口,看到贾蔷脸上的坏笑,陆丰才反应过来,脸色登时惨白,“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哭求道:“祖宗诶!侯爷您可千万别拿这个取笑我主子,不然奴婢非得被打死不可!”
贾蔷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我断不会说是你说的,起来罢,仔细等会儿人来了看到,反倒露馅了。”
陆丰慌忙起身,擦干眼泪后,不服气道:“侯爷怎还诈奴婢的话?”
贾蔷摇头道:“哪里是诈你的话?我原就猜着了,才问问罢。行了,你不说,没人会知道。对了,王爷的马呢?”
陆丰往后面指了指,指完就后悔了,果然,就见贾蔷兴高采烈的往后面走去。
还招呼着替他牵马的商卓的弟子将他那匹照夜玉狮子牵来……
不过,照夜玉狮子刚到黄骠马跟前,黄骠马似乎也发现了甚么了不得的事,就要冲上前踢踏踩咬照夜玉狮子。
正这时,见李暄脸色有些凝重的从宫门急急出来,看到这一幕登时一怔,问道:“这是怎么话说的?怎打起来了?”
贾蔷面色沉重中带着歉意,歉意中带着惭愧,以及几分难以启齿,不过最终担当还是让他开了口,在李暄有些心惊胆战中说道:“王爷,我实在没想到,王爷骑的黄骠马,竟会是匹母马。我那匹照夜玉狮子近来有些……骚动,就把黄骠马给……糟蹋了。”
李暄闻言,脸色那叫一个好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眼眶,都等不及陆丰和几个王府护卫上前解释,就怒吼一声道:“贾蔷,本王杀了你!”
吼罢,追杀向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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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一章 皇后娘娘,臣是正经人!
凤藻宫,正殿内。
贾蔷、李暄垂头丧气的跪在殿下,上面尹皇后凤眸微红,显然是先前已经哭过一场,这会儿却是怒极,将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从二人这般大了还整日里不着调不靠谱,就知道浑闹说起,又说到二人没有孝心,不知替长辈分忧解难。
李暄身为皇子,看着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知道顽乐。
贾蔷更过分了,他先生林如海此刻为了社稷黎庶,正拖着病体在山东视察灾民,千辛万苦,亦不敢耽搁懈怠分毫。他这个弟子倒好,整日里在国公府里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如今更是闹到宫里来了!
到底是偏向亲儿子些,所以贾蔷承受了大半火力,被骂的有些恹恹之态。
大殿一侧,皇贵妃贾元春和端妃茹氏还有周贵人、云贵人面色各异的看着这一幕。
元春有些关心则乱,见贾蔷被骂的抬不起头来,便担忧的看着他,害怕贾蔷真的恶了天家,那就不妙了。
毕竟,在世上的眼里,贾家眼下的富贵,皆赖天家恩赏。
而端妃茹氏还有周贵人和新进的云贵人等,却是不掩艳羡心里更是嫉妒的发狂的看着这一幕。
她们娘家若是也能出一个子弟,能和皇子一起跪着挨皇后娘娘的骂,那她们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刚才又是为了甚么,在皇城外追逐打闹?宫里才发生了这样的事,皇上在养心殿气成那样,你们都不知道?要不是本宫放心不下你们两个混帐,早早的打发人看着你们,一发现端倪就将你二人招了过来,此刻皇上正龙颜大怒,要是得闻你们两个的动静,你们两是要死要活?”
尹皇后真是气坏了,严厉问道。
贾蔷自然不能说,这个时候在外面闹一场,可显示心底无私,和此事无关。
再者,眼下朝堂上风起云涌,打的你死我活,这个时候最好表现的无害一点……
李暄憋闷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母后,是贾蔷笑话儿臣的黄骠马是匹母马,还让他的照夜玉狮子,糟蹋了儿臣的马……”
听到这个理由,尹皇后不由一阵气苦。
这干的都是人事么?
端妃、周贵人等人更是面色古怪的悄悄笑出声来,果然是个惫赖王爷和荒唐侯爷……
而贾元春则是愈发担忧,也气恼的瞪着贾蔷,实在不像!
见尹皇后凤眸威严望来,贾蔷忙解释道:“娘娘,王爷绝对是误会了。臣就说了句,没真办。且王爷骑母马怎么了?当年唐朝名将李光弼,就是靠母马计,打败了安禄山胡儿的高头大马!臣绝没笑话的意思……”
李暄气疯了,怒道:“你还敢抵赖?你那照夜玉狮子和你的人一样,都是色中恶魔,你的马糟蹋了我的黄骠马!”
贾蔷绝不认账,连连摇头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建议,说看看两匹马能不能结个亲,再生出一个马宝宝来,说不定跑的比照夜玉狮子还快……哪里就成色中恶魔了?王爷你还真是淫者见淫啊!”
李暄气的哇哇叫,尹皇后忙让牧笛拦在中间,斥道:“你们两个再没一点正经的时候!本宫就知道,你们两个没个正经差事是不成的,你们若没事,本宫给你们寻点事做!”
贾蔷和李暄闻言唬了一个激灵,正经事哪有那么好做的,尤其是这个时候!
二人对视一眼,也不闹了,贾蔷忙道:“娘娘,臣还是有正经事要做的。您忘了,臣身上还担着五城兵马司都指挥的差事,事关重大,离不得人。再说,臣还在孝中呢。”
李暄居然附和点头道:“真是这样,这小子在孝里,甚么事也不管,马车行的事全是儿臣和尹浩在跑。母后您不知道啊,尹浩跑的腿都快细了,人黑的哟……前儿儿臣去朱朝街丰安坊看望外祖母时,尹浩媳妇乔氏还跟外祖母抱怨来着,说尹浩都快三月没挨家了,好不容易回家一回,黑的他儿子都认不出他来了。儿臣也是,为了多赚点银子,给父皇、母后分忧,儿臣这些时日没少奔波。母后您看,儿臣是不是瘦了许多……”
尹皇后居然点了点头道:“是瘦了不少……如此说来,就贾蔷一人在闲着享福受用?”
李暄脑袋点的和鸡头啄米一样,贾蔷苦笑道:“唉,这有娘的孩儿和没娘的孩儿就是不一样,罢了罢了,娘娘有甚么差事,您直接吩咐就是。”
尹皇后闻言,微微弯了弯嘴角,岁月仿佛不曾在她面上留下一丝痕迹,这般弯起嘴角,竟让贾蔷有种惊艳的感觉,脑海中浮现出惊鸿仙子的模样……
尹皇后道:“听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本宫和五儿合起来欺负你似的?”
贾蔷果断摇头道:“再没有的事,能给娘娘办差,是臣的荣耀和本分。”
尹皇后笑道:“这还差不多……”顿了顿,又道:“哪有甚么大事,不过还是今儿那些事。唉,贾蔷,原本后宫断不容干政的,本宫也不会坏了规矩。只是今儿这案子,牵涉太广,本宫不得不过问两句。贾蔷,高家一案,你是怎么看的?”
贾蔷闻言,心头一凛,猜测尹后必是让今日之事给惊的慌了神,所以想让他办些事……
可贾蔷心里原就有鬼,躲开这场风波都来不及,哪里还肯掺和进去?
因此,他仔细想了稍许后说道:“不瞒娘娘,臣觉得,这个案子背后,怕是有不少隐情。”
原就没想过搅乱天家和朝廷,当下也不是大起风波之时,林如海不在京,单靠他自己,未必经得起太大的风浪。
索性,先想法子压下去……
虽然听起来有些自讨苦吃自作自受的意思……
尹皇后凤眸微微眯了眯,道:“你且说说看,都有甚么隐情?”
贾蔷闻言干笑了声,道:“娘娘,臣在这里说,怕是不合适罢?”
尹皇后没好气白他一眼,道:“这里都是你的长辈,皇贵妃还是你大姑姑,再者,本宫行事从来无不可告人之处,你只管说便是。”
贾蔷闻言,不再忸怩,道:“臣以为,今日案子背后之人,怕是所谋甚大,绝不单单为了一个高家。”
尹皇后“哦”了声,目光愈发幽深,缓缓道:“本宫也知道此案背后有人在弄鬼,甚至也知道,有人怀疑宝郡王,还有人怀疑是你,甚至,还有人以为是恪荣郡王李时所为……你且说说看,究竟,是何人所为?”
见贾蔷迟疑不绝,尹皇后道:“你也不必为难,实在不愿说就不必说了。本宫也是素来不理外面的事,也不许尹家理会,所以想了解些情况,也没个问话的人……”
听她如此说,贾蔷连连苦笑,只能继续道:“娘娘,首先,臣先将臣自个儿摘出去,因为臣是真不知道有这么桩子事。且,臣也没道理拾掇那劳什子高家。臣别说和高岩,便是和他儿子都没结过仇。娘娘,臣是正经人!”
“行了行了,胡扯些甚么?竟干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的糊涂事!知道你是清白的,你继续往下说。”
尹皇后没好气催道。
如今任谁也不会怀疑,西城兵马司今日出手,是贾蔷下令的。
原因很简单,高程和传言中贾蔷的爱好十分近似,贾蔷拾掇高程,说不定就会引火烧身!
即便抛除这一点,贾蔷想掺和到这等事里,也不会做的如此露骨。
他没有李景的身份,也没那么愚蠢。
却不想贾蔷笑道:“臣将自己摘出去后,第二个要摘的,便是宝郡王。”
“嗯?”
尹皇后闻言神情一震,凤眸微微明亮,却是不解的疑惑了声,李暄和贾元春等人也望了过来。
毕竟这桩已经闹大了的案子里,宝郡王李景扮演的角色,实在不光彩。
贾蔷却道:“宝郡王是个骄傲的直性子,他是骄傲,但他并不愚蠢。若此事是他所谋,又怎么可能在顺天府主动跳出来,授人话柄?在顺天府越是主动强硬,也就越说明此事绝非宝郡王所为。宝郡王行事磊落,做了就是做了,不会不承认。对他来说,本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事……”
尹皇后生生气笑道:“他还磊落?”
贾蔷点点头道:“娘娘不必这样看臣,臣说的是心里话。换其他任何一人,谁有这份气魄,敢在那个时候直接派人去顺天府警告,要公事公办?宝郡王心里不喜欢高岩这个人,他就直接表露出来,并不藏着掖着。难道还不是磊落之人?
至于高家背后可能牵扯到恪怀郡王,臣依旧认为宝郡王行事磊落。王爷他这是明白的告诉所有人,尤其是某人,他就这样做了,如何?其实若是王爷先前就知道了高家干的那些忘八事,他哪里还用高家庄的人去告?王爷怕直接单枪匹马,就去拿人问罪了。根本不会再闹这么一出子……”
尹皇后闻言,面色复杂道:“是,你说的没错。李景他,的确不屑于用这样的计谋……”
唉……
尹后心中长叹,骄傲二字,实在害人不浅。
说罢宝郡王,贾蔷继续道:“第三个要摘除的,就是恪荣郡王了。”
尹皇后这次有些意外了,她轻轻挑了挑修眉,道:“怎么说?”
贾蔷摇头道:“恪荣郡王是朝野公认的贤王,王府中也是人才济济。那么既然是贤王,且手下又多有贤才,他怎会干出这样的事?”
尹皇后皱眉轻声问道:“哪样的事?”
贾蔷笑道:“这样能够被臣都轻易分析出的事……娘娘,都说哪个受益者得利最大,哪个就是凶手。此事看起来,似乎是四皇子得益最大,可这样想来,岂不就很明显了?而大家多半能想到的结果,恪荣郡王和他手下的人没道理想不到。所以臣认为,多半也不是恪荣郡王所为。”
李暄听着也有道理,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觑眼看贾蔷道:“贾蔷,依你的意思,总不会是爷埋的锅罢?”
贾蔷呵了声,道:“王爷多虑了,臣说的是大家多半能想到,不是说一定就能想到结果,王爷就是其中想不明白道理的人之一……”
李暄奇道:“我听着怎么这样别扭?你好像又在拿爷说嘴,嘲讽爷是不是?”
转了一圈,发现端妃、周贵人等人在笑,李暄暴怒道:“好你个……我就知道你又在拿爷说笑,看我不捶……”
“李暄!”
尹皇后喝了声,道:“你再敢放肆!”
李暄埋怨道:“母后怎不教训教训贾蔷?”
尹皇后笑道:“如今本宫还指着贾蔷出力呢,怎么教训他?”
贾蔷也嘿的一乐,却听尹皇后警告道:“你也少得意,通篇多半、可能,这能作数?”
贾蔷忙道:“娘娘,这个到底作数不作数,还要等朝廷查证后再下定论。但臣敢担保,此案绝非诸皇子所为。谁愿意和臣打这个赌,都成!”
尹皇后闻言,面色看起来好多了,忽地,她神情一变,凤眸一动,不过很快目光又收了回来,沉吟稍许,再问道:“那依你之见,此案背后到底何人在操弄?”
贾蔷面色凝重,缓缓摇头道:“臣猜不出……不是托词,娘娘,近半年来,朝廷上变化太快,好些官儿落马,好些人贬官,失去了利益的官儿实在太多。这些人拿煌煌天子无法,拿母仪天下的娘娘您更没甚么好法子复仇。所以,他们多半会谋划一场报复君父的卑劣伎俩。谁都知道,皇上和娘娘待几位皇子都极好。所以这些人才故意行下此计,挑拨离间。”
尹皇后真没想到,贾蔷思维居然如此新奇,竟将事情引到这个方向去。
她凤眼明亮,看了看贾蔷后,又望向李暄道:“果真是这样的?”
李暄连连点头道:“母后,您就别担心了。就像贾蔷说的,便是大哥也是光明磊落的人。高家那犊子做的坏事若早些让大哥知道了,他还会去弄这么些麻烦曲折的事?大哥早一人打上门去,结果了那姓高的。至于三哥、四哥和儿臣,也都是亲兄弟。儿臣除外,他们之间或许会有些争夺,但没谁会想着使阴谋去害对方,因为我们兄弟几个都知道,父皇和母后的底线就是这个,谁敢使坏,谁就要惹父皇、母后伤心,谁也就绝没好下场。所以,谁也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
尹后听他这番表态,高兴的都站了起来,缓缓一步步走了下来,让李暄得意的直朝贾蔷挤眉弄眼。
却不想,没等他得意完,也没听到叫起的声音,尹皇后就从二人身边路过了……
留下呆滞了的李暄,和幸灾乐祸取笑的贾蔷。
随即,元春和端妃、周贵人、云贵人也赶紧上前。
未几,背后传来尹皇后等后妃温婉恭顺的声音:“给皇上请安。”
隆安帝低沉的“嗯”了声,道了句“皇后请起”后,又听到三道男声传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
尹皇后哽咽的声音传来:“安、安,好,好!只要你们好好的,你们父皇和本宫,就能平安康泰。”
“让母后担忧了,都是儿臣们的不是。”
一阵母慈子孝后,一众后妃、皇子簇拥着隆安帝入内。
路过贾蔷和李暄时,恍若地上跪着两个透明人……
直到隆安帝坐到凤榻后,才目光不善的看了过来,冷哼一声,道:“就是你们这两个孽障,出了宫门又打闹在一起?”
两人差点没把头藏进金砖里。
隆安帝又喝问道:“这次又为甚么打起来了?”
李暄知道隆安帝的问题必须答,再不答就要倒大霉了,所以小声道:“父皇,是贾蔷取笑儿臣的黄骠马是母马,还叫他的照夜玉狮子给黄骠马配种,儿臣以为他已经让照夜玉狮子糟蹋了儿臣的黄骠马,所以才追打他的。”
隆安帝似乎都被这个答案给震惊了,好一阵没说出话来,许是心如死灰,也实在不想理会这么鬼畜的话题,便直接问贾蔷道:“方才你同皇后说的那番话,是真心所想,还是为了哄骗皇后葡萄吃才那样说的?”
贾蔷忙道:“皇上,臣真是这样所想。您也是知道臣的,素来铁骨铮铮,岂有为葡萄折腰献媚的道理?”
“你可要点脸罢!林如海堂堂探花君子,何等儒雅翩翩,怎就有你这样的弟子!”
隆安帝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真的嫌弃,笑骂道。
骂罢,在尹皇后的笑声中,他又缓缓道:“朕起初还真没想到,此案可能是仇恨朕,仇天家之人所为,故意离间天家骨肉。此贼,实在可恨。朕将他寻出来,非让他受千刀万剐之刑不可!”
不过顿了顿,隆安帝话锋一转,再问道:“你说大皇子磊落,说李时聪明,还说李暄不聪明,所以都不会做下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那你又是怎么看恪怀郡王李晓的?”
贾蔷闻言,悻悻一笑摇头道:“皇上,臣有自知之明,哪里敢点评皇子王爷之尊?”
隆安帝喝道:“你少废话,让你说你就说。朕算看明白了,满朝大臣,都不如你一个混帐敢胡说八道。”
点评皇子,林如海都不曾干过的事……
贾蔷干笑了声,有些后怕道:“皇上,臣先前只是安慰……咳咳,不是,臣先前说的是心里话。可是,臣对恪怀郡王是真的不熟啊。不知道的事,臣绝不乱说。”
隆安帝闻言,冷哼了声,目光有些玩味的看了贾蔷一眼,却也没再追问。
倒是李晓,目光深沉的看了看贾蔷,也不知在想甚么。
就听隆安帝问尹后道:“皇后方才准备怎么处罚他们俩?”
尹后笑道:“回皇上,臣妾原准备,让这两个惫赖的家伙给臣妾打扫打扫凤藻宫前的皇庭来着。”
隆安帝笑道:“打扫皇庭?好啊!正巧,养心殿前面的庭院也有不少落叶,一并清扫清扫罢。清扫不完,今晚也别吃饭睡觉了。”
贾蔷:“……”
李暄:“……”
尹皇后带领一众嫔妃、皇子,都笑了起来。
尽管,谁都知道经历此事后,天家回不到从前了。
眼下虽和气,内里却不知已经裂开多少条裂缝……
但至少明面上,天家这个玉盘,又被粘合在了一起。
不过,李景、李晓、李时三人看贾蔷的眼神,都微妙的紧……
骄傲如李景,似乎都不再只以一寻常下臣来看待贾蔷,居然带着二分亲近。
却不知,这等变化对贾蔷而言,到底是好还是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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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 王爷,西洋去不去?
时已过子时。
养心殿前的皇庭,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因昨儿傍晚时候的一阵秋风,拂落了皇庭内六棵银杏树上无数落叶,所以此刻皇庭中间,堆了好大一堆银杏叶。
煌煌宫殿前,金灿灿的落叶堆,在月色下,有一种画意。
只可惜,美好的景色,总容易被破坏……
两把扫帚随意丢在落叶堆两旁,这倒也罢,还有两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就是半大少年,此刻毫无形象四仰八叉的躺在银杏叶上,不肯起来。
将月夜美景,破坏的一塌糊涂。
其实原本,二人还进养心殿请示了番,能不能将这堆落叶点了,变成篝火取暖。
结果……
二人差点被扒光了吊井里,好清醒清醒脑子……
“都怪你!”
被狂喷一通后,贾蔷埋怨道。
李暄闻言,脑子里简直有些混乱,仿佛被狗给侵犯了般,怔了会儿才大怒道:“贾蔷,你还算是个人吗?还不都是你惹出的勾当,连累爷跟着吃挂落,你怎么有脸怪爷?!”
贾蔷呵了声,道:“算了算了,你是王爷我只是侯爷……公道自在人心罢。诶诶诶,别闹啊,惊动了里面,真要挨板子的!”
快气炸了的李暄闻言虽恨的要命,却也只能抓起一把叶子,丢这臭不要脸的脸上……
“唉,贾蔷,你说朝廷里最近到底在折腾个啥?爷怎么越看越糊涂?”
“糊涂啥?”
“还不是那些破事?我怎么就看不明白呢……你说那官场上的官儿,一批一批的往下扒拉,可重新上去的,也没见好到哪去,不还都是景初朝的旧臣么?换来换去,还是荆朝云他们的徒子徒孙,这不白费气力了?”
“那我哪知道?管他呢,我又不当官。”
贾蔷懒洋洋的回了声,双手枕于脑下,在这数百年的宫廷中,仰望着漫天繁星和弦月,也不知道,这星月,能否照破时空……
摇了摇头,散去矫情,又想了想李暄的话,其实,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每落马一官员,更换一人,都是对天子皇威帝权的加强,也是对荆朝云等人相权的削弱。
官场上向来都是人走茶凉,徒子徒孙又如何?
等韩彬等人归来后,替换了荆朝云、罗荣等辈,新选上来的官,正好改换门庭。
其实除了少有的抱负远大的人杰外,绝大多数中上层官员,哪有甚么政治立场?无非是在做官罢了。
大政走向,永远是朝廷上那些衣紫大员,尤其是军机处的大学士相国们辅佐君王来确定的。
景初朝时,遇到太上皇和荆朝云、罗荣、何振等宽容奢侈的君相,朝廷上的官儿日子过的恣意松快些。
到了现在,遇到隆安帝、林如海、窦现以及快要归京的韩彬等务实严谨的君相,大部分的官儿其实也能变成勤劳用事的官,也就是所谓的好官儿。
所以,眼下三品以下不断落马的官员,说的可悲一些,都是炮灰罢了……
当然,这些话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即便是对李暄。
李暄气骂了声:“瞧你这没心没肺的德性,就知道靠着你老岳父混日子。爷可告诉你,不是爷说晦气话,就你那岳父老子的身子骨,可不像是好的,能坚持多久谁也不好说。就算再有十年,可十年以后呢?”
贾蔷撇撇嘴道:“我不争不抢,还是功勋之后,难道朝廷还容不下我混吃度日?”
李暄气笑道:“你也不是糊涂的,怎说这样没见识的话?你果真只是寻常勋贵,守着祖业度日,那或许没人搭理你。可你如今那么多产业,都道你是善财金童,若没了林相的护佑,你还不被那些人给撕碎了?再说,你还得罪了那么些人……对了,我还忘了问你,你和我三哥是怎么回事?”
贾蔷奇道:“怎么回事?没甚么啊……西城兵马司真不是我动的手脚。个球攮的裘良,这次再放过他我就不是人。我都没想到,连这样的事,这忘八也敢掺和!”
李暄咂摸了下嘴巴,也学贾蔷双手枕于脑后,嘿嘿笑道:“瞧见了么?还得爷提点着才成。不然,你居然被裘良那样的人物给算计了去。瞧你这笨模样!”
贾蔷摇头道:“那蠢玩意儿多半是被利用了还不自知,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说他了,说起那群开国功臣,我都心累。”
李暄闻言嘎嘎乐起来,他也知道开国一脉功臣都是甚么德性,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气道:“不对,你还没说我三哥的事呢。贾蔷,今儿你连大哥都帮着说话,四哥也说了,怎单单就落下三哥?父皇让你说,原本就是给你台阶下,缓和一下你和我三哥的关系,你倒好,只说是不熟。你看看,今儿你给大哥说了几句好话,后面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怎就犟在三哥那了?”说着,又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傻?难道看不出,那个位置,三哥的希望比我四哥都大?果真将来三哥得了好,爷看你到哪哭去!”
贾蔷啧了声,道:“几十年后的事,管他呢。说不定过几年,我就去西洋逛逛,要是好顽,王爷去不去?”
李暄瞬间领会,嘿嘿笑道:“爷果然没说错,你就是喜欢奶嬷嬷一样的女子,爷听说西洋番鬼的女人都是那样的,贾蔷,你去那里,岂不是去了女儿国一样?嘎嘎嘎!”
“我发现了件真相!”
贾蔷忽然正色道。
这般模样,倒是唬了李暄一跳,问道:“甚么真相?”
贾蔷沉声道:“王爷每每诬赖我,这必是在掩饰甚么真相!掩饰甚么呢?是了,越是心虚的人,反倒越会诬赖别人是甚么!王爷,承认罢,你最喜欢的女人,就是奶嬷嬷,是不是?”
目瞪口呆的李暄先是震惊,随即暴怒道:“好你个下流种子,敢诬赖爷?看爷怎么教训你!”
说罢,抓起一把叶子揉成一团,砸到贾蔷头上。
贾蔷岂肯吃亏?也拿起一把叶子揉成一团,砸过去正巧砸在李暄脸上,让他吃了个亏。
李暄愈怒,抱起好大一团叶子,怒吼着冲向贾蔷,贾蔷又不傻,一边绕圈跑一边反击。
没一会儿,才扫干净没多久的皇庭,又乱了起来……
养心殿窗帷前,看到这一幕,尹皇后气的咬牙,道:“皇上,臣妾这就去教训他们。愈发不像话了,甚么地方都敢浑闹!真真是……”
见尹后气坏了,隆安帝倒是大气些,摆手笑道:“罢了,这两个货敢在朕跟前浑闹,也是因为无欲无求,所以才无畏,忘了这是哪儿了。换些城府深的,岂敢如此?”
听到隆安帝之言,尹皇后心里一惊,绝美的俏脸上,浮现一抹愧然凄色,请罪道:“皇上,今日大皇儿实在是……”
不等她说完,隆安帝却笑道:“与皇后没甚么相干,至于李景……这次,他虽然出手了,但是出手在明面。贾蔷对他的评价也算贴切,骄傲的磊落,不屑阴谋诡计。所以,这一次朕不罪他。朕一开始就没怪罪李景,原想着此案十成里有八成是李时做的,不过后来再想,倒也未必。等听到贾蔷之言后,便想明白了,怕是冤枉老四了。”
尹皇后闻言笑道:“三皇儿、四皇儿都是孝顺知礼的孩子,断不会做出让皇上和臣妾伤心的事。唉,只有景儿他……”
隆安帝拍了拍尹后的手,笑道:“今日朕忽然觉得,李景其实也算不错了。至少,他上进,也有分寸。”
尹皇后有些不解道:“皇上,他还有分寸?”
隆安帝道:“朕说的是,至少,他从未想过对他的兄弟手足下死手。以他的性子,若果真仇恨哪个,恨其不死,那他是隐藏不住心思的。所以,李景仍在善待他的手足。这一点,全赖皇后之功!朕心甚慰!”
尹皇后闻言简直惊喜,隆安帝握着她的手,声音温和道:“朕也算想明白了,位置只有一个,想挑出最合适的人,他们不争是不可能的。但即便是李景,都顾念着手足之情,那么其他的,朕也就愈发放心了。有些坏人歹人藏在暗处,想离间中伤天家骨肉,那就尽管让他们来便是。
如今朝堂上看似混乱,实则主干有序不乱。等到年底,韩彬、李晗、张谷、左骧等人全部归来,众正归位,即刻便能稳定朝纲,最艰难的日子早就过去了。这一路走来,朕幸有梓童在,家有贤妻,又岂会在意屑小暗算,因他们而动怒?”
尹皇后俏面动容,道:“皇上非为有臣妾在,而是皇上本为昊天之子,万邪辟易,那些屑小,又如何能暗算得了皇上?”
隆安帝仰头大笑数声,看到皇庭上贾蔷、李暄二人已经打闹完毕,又开始拿起扫帚清扫起广场来,又笑了一起子,最后摇头叹道:“朕有时候,还真有点羡慕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尹皇后笑道:“他们能够没心没肺的活着,还不都是因为皇上在替他们兜着?若没有皇上器重林如海,爱屋及乌之下,善待贾蔷,他有几颗脑袋敢这样胡闹?这就是天大的恩德了。还有五儿,也是因为皇上宠着,才容他惫赖不成器,活的痛快。”
隆安帝轻轻笑了笑,知道事情自然没那么简单,道:“也是他们心底无私,都是纯孝之辈,没那么多贪婪之心。不然,朕也不会纵着他们。”
说罢,不再看外面,转身回到御案边坐下,提笔在一份折子上题了几笔后,以天子之玺印之,抬起头看向尹皇后,笑道:“皇后看看,朕迁高岩出京,调郑思敏入京这一步棋,高明与否?”
……
翌日清晨。
在皇庭折腾一宿的贾蔷出了皇城,在商卓等亲卫护从下,回到宁府。
刚回小院中堂,就看到黛玉正坐着和李婧说话。
不过二人不是隔着桌几对坐,而是坐在一起。
黛玉的手轻轻抚在李婧的小腹上,似在感知一个小生命的跳动。
见贾蔷进来,忙害羞的收回手去,嗔怪道:“你笑甚么?”
贾蔷嘿嘿乐道:“不急,早晚你也有这样一天的。”
“呸!”
黛玉俏脸大红,上前要来撕贾蔷的嘴。
不过等看到他头发间、脖颈领口处还有两片银杏叶,她轻轻的拈了下来,面色古怪道:“昨儿个,这是去哪了?”
李婧也站起来道:“爷昨儿下午不是进宫去了么,怎一宿未回来?”
贾蔷无奈道:“别提了,就因为下午出皇城时,在城门口和恪和郡王打了一架,被皇后娘娘罚着打扫皇庭。结果皇后娘娘刚说完,皇上又到了。就这样,我和恪和郡王把凤藻宫的扫完,又去扫皇庭的。那么大的地方,扫了一宿,刚才出宫……”
黛玉又心疼又生气,道:“那王爷,怎么老是欺负你?”
贾蔷摇头叹道:“估计是品性不大好的缘故罢……”
李婧忙对黛玉笑道:“姑娘且莫听爷顽笑,恪和郡王是皇上五子,都说他惫赖荒唐,但极得皇上、皇后娘娘的宠爱,且与爷交情极好。如今外面都说,咱们爷和那位王爷,倒比王爷和他同胞亲兄弟还亲。就连皇上和皇后娘娘每回教训,都是将两人一道绑起教训。实非对头……”
黛玉将信将疑的看向贾蔷,道:“真的?”
贾蔷见她果真有些生气了,笑道:“同你顽笑呢,因为恪和郡王最没有甚么野心,也不掺和天家的一些纷争,所以和我交情是不赖。”
黛玉闻言,没好气白他一眼,道:“随你怎样罢,不过天家子弟,哪有真正好相与的?你自己多思量些就是,我走了!”
贾蔷忙道:“妹妹到哪里去?”
黛玉道:“我来这边好些时日了,也该回家去看看姨娘了。唉,爹爹走时,宫里都下了恩旨,准许爹爹带了姨娘同去照应,可爹爹就是不带……”
听她埋怨,贾蔷笑道:“也是为了影响,哪有钦差出京带妾室的?带上御医,已经是皇恩深重了。不过妹妹也不必急着回,等我睡一觉起来,咱们一起回。”
黛玉闻言心里高兴,面上却道:“又胡说,你算哪门子的回?你且好好睡你的罢……”又对从外面进来的晴雯道:“让厨房给你们爷准备些吃的,多准备些。不过等他吃了后,却不能立刻到床榻上躺着睡下,会伤身子。你们和他顽一会儿,再让他睡。”
晴雯笑道:“姑娘说的容易,我们要是能劝得住爷,那倒好了呢。”
黛玉拿眼睛往贾蔷处一瞟,笑道:“是不是呢?”
贾蔷忙道:“你听晴雯这小蹄子乱说,林妹妹说的话,我多咱不听劝了?”
“呸”一声,黛玉啐笑道:“就知道哄人!”
不过还是觉得甜美。
笑完便要走,还不许贾蔷、李婧送。
贾蔷偏要送,黛玉回过头,瞪他一眼,道了声:“少啰嗦!”
待贾蔷老实了,又与李婧、晴雯等笑了笑后,扭身离去。
见贾蔷目送许久,李婧笑道:“爷放心就是,一直安排着人护送。明里暗里加起来不少于三十人,都是好手,断不会有事的。”
贾蔷点了点头,一旁晴雯怔怔出神,心里感叹:这一辈子,女儿家能活到这个地步,便是死也算值了……
贾蔷似感受到了她的心声,在她俏脸上捏了下,道:“快去给爷准备吃的!再让火房把热水准备好,一会儿还要沐浴。”
晴雯:“……”
不过等贾蔷当着李婧的面在她翘圆小屁股上拍了巴掌后,她立刻将心底的一些幽怨驱散的无影无踪,怒视无良主子一眼后,转身跑了。
待她走后,李婧也顾不得让贾蔷先开口,就先道:“爷,昨儿你走后,夜枭才急急来报,说了西城兵马司的事……”
贾蔷有些想不明白,皱眉问道:“岂有这样的道理?莫非是下面人见你如今有了身子,不能出面理事,所以就开始惰怠了?”
李婧苦笑道:“我倒希望是如此,可惜不是。爷,昨儿观望的人看到这一幕时,正要回来报信儿,可是却被人给拦下了,还警告夜枭,不该插手的事,少插手。”
贾蔷闻言一惊,眉头愈发紧皱,看着李婧问道:“甚么意思?夜枭被警告?这是暴露了?”
李婧忙宽慰道:“爷放心,在外面盯活儿的人是明部的人,常在街面上露头,所以被其他势力的人盯住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先前涉及高家庄案的人手,都是暗部的人,这些人绝不会有任何闪失。便是夜枭内部,认识他们的人都没几个。且据孙嬷嬷和几位老纸扇分析,旁的不敢说,可拦截夜枭的那些人,绝不是中车府和绣衣卫的。”
贾蔷沉声道:“那拦截咱们的人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婧有些勉强和自责,摇头道:“现在还不知……孙嬷嬷他们让我劝爷,眼下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就目前来看,至少这些人对爷和夜枭,并没有甚么恶意。京城原是卧虎藏龙地,谁都不知道到底藏着多少龙蛇。唯有谨慎小心,方不会出大差错。”
贾蔷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道:“倒是老成之言,也只能如此了。这次不算你们的过错,机会难得,既然那位心中对我有仇视,还是夺妻之恨,那就绝难善了,注定要成为对手。这回遇到能削弱打击他的机会,岂能错过?纵然会冒些风险,也是值得去做的。畏手畏脚,只能坐以待毙。
行了,这些事你大概知道就好,不要费心劳神,夜枭的事,也可以让他们直接来报我。小婧,眼下还是以蛰伏为主。远还不到我们上场的时候,不急!”
李婧笑道:“哪有那样娇弱,爷先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罢。等睡好了,再说其他事。也没甚么大事了……”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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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二婶婶……过来
“爷……”
贾蔷院中堂里间卧房内,黄花梨大床上,晴雯猫儿一样倚在贾蔷怀里,任一只手在她怀中作怪,娇娇的唤了声。
贾蔷酣睡一场后,精神十足,听到晴雯的声音,“嗯”了声,问道:“甚么事?”
晴雯一手放在身前,按住贾蔷的手,似想让这只手距离她的心更近些,然后问道:“爷怎这样疼林姑娘?我当然知道林姑娘是极好的,林老爷又帮了爷许多,可是,世上哪有这样疼女孩子的?我听说,当初林姑娘小时候在西府,宝二爷也对她好,可还是时常惹得她大哭,一哭就是一宿。第二天宝二爷伏低做小认错后,没多久照样还会惹哭。可见,这世上就没有真正一直宠着女孩子的爷们儿。可爷对林姑娘,却真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贾蔷笑骂道:“爷哪里会含?你这小蹄子一双桃花眼,最会含了。”
“哎呀!”
晴雯不依的啐了口,小圆屁股也往后顶了顶,道:“人家说正经的呢!往日里爷也没功夫和我说这些话,还有平儿姐姐,还有人家二.奶奶呢……哎哟!错了错了,爷,人家认错了还不行?爷快说说嘛。”
晴雯也会认错?
原因却是有两个:一个自然是此刻处于私密之地,只他们主仆二人在,且要害被袭……
其二,晴雯一颗心早许给了贾蔷,不,以她爆炭刚烈的性子,连命也早给贾蔷了,所以没人时,愿意收起骄傲做成的刺,伏个低,认个错。
她这样,贾蔷自然也不会强行做甚么。
他知道晴雯心里一直是打算着正经开了脸给了名分后再将身子全部给他,贾蔷就尊重她这份坚持。
等娶了亲后,再摆上几桌,连平儿、香菱的收房仪式一并办了。
贾蔷不再欺负晴雯,规矩的将她揽入怀中抱好,嗅了嗅她发间的清香,微笑道:“这世上又哪有甚么无缘无故的爱恨?早先我也只听过林妹妹的名字,对她的印象不深刻。后来先生病重,还是西府老太太强让我和琏二一道去送。而就是在这一路上,发生了不少事,让我对这个瘦弱的姑娘,有了新的认识……”
说着,他将当初如何在津门教堂落入险境,贾琏都见死不救,危难时刻,却是黛玉让马车出现,救了他和李婧一行人的性命。
晴雯还是第一回听说,吃惊道:“香菱那小蹄子,居然没同我说过!”又叹道:“再没看出来,我听说林姑娘当初极爱哭,身子单薄的风一吹就倒了,一年里不穿袄的时候也就那么三四个月。如今看来,她心里原就有胆魄和聪明才智,不是一般的人能比的。”
贾蔷笑道:“你当着她的面再好好夸!”
晴雯哼了声,仰着小脸,一双美美的桃花眼看着贾蔷,道:“若是我也在,我虽想不到林姑娘那样高明的法子,可是我会往后面跑,和那些人拼了!”
贾蔷却“啪”的声抽了下她的屁股,用了不小的力道,看着晴雯桃花眼里浮现的水色,沉声道:“这样做才是傻子!我告诉你,我的女人,无论甚么时候都要相信我!当初纵然林妹妹没出手,我还是有别的办法脱困。你要是回头往后冲,想着拼了你的命来救我,那反而会害了我。我可能丢下你自己逃命么?我最烦的就是这种虽是好心反而办成坏事的人了。蠢丫头,记下了没?”
晴雯虽被打骂的不开心,可看着贾蔷严肃的有些吓人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贾蔷仍不放心,又补充道:“你知道香菱为甚么不同你说此事?便是因为当初她和你的心思一样,也想着死就死到一处,结果被林妹妹好一通教训,然后才随马车先出了城,最后非但没成为拖累,还帮了我天大的忙。若不是林妹妹劝阻,她果真跑去寻我,你想想会是甚么后果?日后遇到事,你想做哪样的人?”
晴雯这下真明白了,点头道:“爷,我知道了,真的记下了。”
贾蔷这才放过,又将之后的许多事一一说出,最后道:“对于林妹妹,我爱她,疼她,也敬重她。不仅因为她善解人意,助我良多,还因为她自尊、自重,自强。因为好读书,通道理,有智慧,所以格外有魅力。再者,她自身这样出色,心里想着的却都是我,这让我如何能不疼爱她?”
晴雯终于明白了,她不无难过道:“好些人都说过,我像林姑娘。还说爷喜欢我,便是因为这个。可我自己觉着不像,哪里像?她是她,我是我。如今才知道,果真不像,我是我,她是她。我这样笨,字都写不好,如何能和林姑娘这样的人像?”
贾蔷摇头道:“你说的对,你们怎会像?人若千篇一律都是一个样的,那还了得?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晴雯,不是因为你像谁。且林妹妹一个就够了,她是独一无二的……而你对我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你若果真变成了她那样的,我还不高兴呢,也舍不得。”
晴雯闻言,登时高兴起来,不无得意道:“我就知道!若只是因为我像林姑娘,爷早就该要了龄官才是,她才像林姑娘的紧。可是龄官那样喜欢爷,夜里做梦哭着说梦话,生病了烧糊涂了,念的都是爷的名字,可爷就是不往家里领。可见,不是因为这个才疼我的!”
贾蔷闻言,头疼的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忽见香菱一阵风跑过来,呼哧呼哧急道:“爷,我想救个人!”
晴雯啐道:“这是灌了甚么风,急眉赤眼的跑来胡吣?”
香菱也不理她,急巴巴的看着贾蔷。
贾蔷奇道:“想救哪个?莫不是门外有卖身葬父的孝子孝女?”
晴雯闻言吃吃笑了起来,香菱却急得涨红了脸,道:“不是外面的,是西府的茜雪!她被太太赶出去了……”
晴雯都坐了起来,“啊”了声,道:“茜雪被赶?她很本分的一人呀,规规矩矩的,见人便笑,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就是生的不算太好,听说西府伺候宝二爷的姑娘里,数她不受待见。那宝二爷也不是个东西,生气的时候,茜雪最容易成受气包!”
贾蔷仔细想了想,这话还真有点道理。
前世读红楼,宝玉唯一一回对女孩子发飙耍酒疯,便是对茜雪。
随后,伺候他许久的茜雪,就成了“走了的茜雪”了……
这倒还则罢了,关键是,贾蔷仍记得,茜雪一篇时有一脂批,讲的是茜雪至狱神庙,不计前嫌的宽慰宝玉……
除了刘姥姥、贾芸和小红外,这个丫头,亦是极难得的姑娘。
沉吟稍许,贾蔷问道:“赶她出去,可是没有去处?”
香菱道:“茜雪她娘早死,她老子续娶了后娘,她后娘就把她卖到贾家当丫鬟,那会儿才六七岁。如今她老子病着,家里只一个后娘和弟弟,凡事都是她后娘说的算。茜雪说,她那后娘早就想叫她出去,要将她卖给一个看牢的老鳏夫,那老鳏夫比她爹还大哩,说是许下了足足三百两的彩礼银子。这会儿她只是哭……爷啊!不要茜雪出去嘛!”
香菱上前抱住贾蔷的胳膊摇啊摇啊摇,小狗一样拿脸在贾蔷脸色腻啊腻啊腻。
晴雯在一旁都气笑了,啐道:“还有没有点样子?”
贾蔷呵呵笑了笑,轻轻捏了捏香菱的俏脸,道:“你拿我的牌子,去给前面说一声,让他们把人带来。以后,就跟着你罢。姨奶奶身边,也是要跟着丫鬟伺候的。”
香菱闻言,俏脸登时红了起来,小声道:“爷,我有晴雯就够了……”
晴雯:“……”
趁着香菱还在贾蔷身上腻乎,晴雯一个猛虎扑食,骑在香菱身上就是一通忘八拳:
“姑奶奶我是你的丫鬟?”
“给你端茶倒水伺候你几回,你还不知足,还想让我伺候你一辈子?”
“我叫你有我就够了!”
“我叫你有我就够了!”
“啪啪啪!”
“啪啪啪!”
晴雯好一通抽打后,香菱屁股一撅,轻轻松松就把她给顶了下去,香菱还得意道:“赶明儿你伺候爷,我也给你端水倒水!你一日不伺候爷,就得帮我端哦!”
“凭甚么?”
晴雯从床榻上挣扎坐起,瞪眼道。
香菱笑的有些奸,道:“你果真还想让旁人来端?那我可要去寻龄官了哦!”
晴雯:“……”
气呼呼的喘了会儿,又瞪了眼坐岸观火乐呵呵的贾蔷,随后啐香菱道:“你这憨子,还说想去救人,你再不去,茜雪那小蹄子都要被送去和那老鳏夫成亲了!”
香菱闻言面色一滞,再无得意,登时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晴雯气呼呼道:“这小浪蹄子,倒是愈发奸诈阴险了!”
“哈哈哈!”
……
西府,厨房西侧的一片空地上。
一口井沿边。
琥珀、素云、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翠缕等大丫鬟,一个个面带悲色的看着背着一个小小包裹的丫头在那哭泣。
这丫头,便是茜雪。
虽然比不得晴雯、香菱等生的秀美,没那样惊艳,但也是个标致的。
琥珀等女唉声叹息,都是小时候一起长起来的,如今见茜雪被赶,想着往后几无再见之日,又岂能不悲伤?
翠墨是探春的姑娘,脾性也类探春,这会儿看着彩霞道:“你是太太跟前人,难道就没同太太说,此事和茜雪并不相干?宝二爷要撵的是李嬷嬷,又不是茜雪……”
“快别说了!”
彩霞脸色难看,道:“太太也是没法子,李嬷嬷是宝玉的奶嬷嬷,府上规矩从来都是奶嬷嬷当半个娘敬着,这话传出去,外人如何看宝玉?所以只能让茜雪受些委屈。若不是这样,太太又怎会不要赎身的银子,反倒给她娘二十两银子?”
翠墨还想说甚么,却被素云、麝月等人劝住。
玉钏儿冷笑一声,道:“宝二爷怎么说?”
麝月摇头道:“太太发了话,宝二爷还能说甚么?”
翠缕笑道:“这话倒有意思,宝二爷惹出来的事,如今只这样就算完事了?那二十两银子看着是不少,在外面重新买个丫头都够了,可茜雪出去后又不是回家过日子,是要被她那后娘逼着嫁给一牢头,还是个老鳏夫,年岁比茜雪她老子还大!果真如此,这辈子岂不毁了?”
麝月也说不出话来,其她女孩子亦纷纷沉默。
她们虽被府上婆子们戏称是“副小姐”,可说到底,终究不过是奴婢罢了。
王夫人开口后,哪有她们说话的余地?
一时间,井边只有茜雪的哭声,让人听着不落忍,翠墨、翠缕几个跟着落下泪来。
正此时,却见鸳鸯和袭人走来,每人还拿着一个小包袱。
众人忙起身,琥珀急忙问道:“老太太怎么说?”
原来,她们方才央了鸳鸯、袭人去求老太太。
只可惜……
鸳鸯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也不知是哪个烂舌头的,把宝玉要撵李嬷嬷的事传的到处都是。事关宝玉的名声,老太太也没法子,只能如此了。不过,老太太也出了二十两银子。这银子就不给外面那黑心眼的脏婆子了,都给茜雪收起来罢。”
袭人上前,也拿出个包袱,道:“这是我们几个一起凑的二十两,茜雪你拿着。还有你留在屋里的那些衣裳,我也让碧痕收拾妥当了,连冬日的袄和斗篷都有。”
茜雪闻言,知道事情再无挽回的余地,自己也难逃嫁给那老鳏夫牢头的命运,哭的愈发伤心,红肿的眼看了一圈后,道:“我今日出去了,若是将来得闻我不在了,年节时若能得便宜,也该为我上一柱香,不让我做个孤魂野鬼。”
众人一时间大悲,素云哽咽道:“怪道这些年,你总为可人烧一点纸。你放心,果真你不在了,我必不忘你。只是如我们这样的人,也不知能留几时……”
刚哭成一片,见三个婆子走过来,为首一个管事媳妇先皱眉道:“快都别哭了,你们都是府上的大丫头,难道不知道老太太、太太最忌讳这个?再者,你们这样哭,又将主子置于何地?”说罢,又催茜雪道:“老太太、太太传话,不必你再去磕头了,直接出府就是了。你娘已经带人在前面等着了……”说罢,管事媳妇后面的两个三等婆子站了出来。
看样子,茜雪若赖着不走,她们就要动手了。
茜雪面色惨白,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知道,这一走,和这些一般长大的姊妹再无相见之日。
这个待了十来年,已经被她当成家一样的地方,也再不是她能进来的地方。
一步步往外走去,其她丫头想哭都不敢哭出声,怕传入王夫人耳中。
那两个婆子见茜雪磨磨唧唧不肯快走,其中一个上前推了一把,“劝”道:“还是快点的好,不要耽搁功夫了。”
正当众人悲怒,却见香菱如同一匹撒欢的小马驹,身后还跟着一只才及小腿高的黄白小狗,一姑娘一小狗欢快的跑过来,和这边摧人心肝的凄惨气氛,实在不合。
见香菱挡在跟前,对一众大丫头还敢撂脸子的管事媳妇却赔起笑脸道:“好姑娘,且让一让罢。不是我们奴婢们的法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呢。”
香菱却一扬下巴,举起手摆了摆手里的腰牌,脸上一下笑开了花儿,道:“刘妈妈,瞧瞧哟,这可是我们爷的腰牌!侯爷说了,茜雪是个好的,既然西府不要了,正巧我们府上最缺这样的好丫头,就到东府来罢!”
这一转变,登时惊呆了众人。
翠墨、翠缕二人最先反应过来,一下跑到茜雪跟前,拉着她的手就开始蹦呀跳呀!
其她丫头们亦是纷纷如此,除了袭人有些不大自在,宝玉的丫头去东府,这……
那管事媳妇也惊呆了,没想到贾蔷堂堂一个大侯爷,连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插手,她脸色有些难看,同香菱道:“姑娘,若是早先说,不过一个丫头,太太送给侯爷也无妨。先前已经送过一个金钏儿一个玉钏儿了,也不多一个茜雪。可眼下茜雪的身契都还给了人家老子娘,亲事也都说好了,就等着茜雪回家后,一抬轿子抬回家去当奶奶。这个时候再要去东府,怕不大合适罢?当然,我一个老奴婢,不是要违逆侯爷的意思,只是怕为了一个丫头,坏了侯爷的名声。”
香菱闻言一怔,眨了眨眼,一时间搞不大赢,然而却见鸳鸯站出来,咬牙冷笑道:“快夹上你这婢嘴离了去,你的好多着呢。侯爷的名声还用你来操心?不过一个想卖女儿给老鳏夫换银子的女昌妇,她敢多嘴试试?至于那牢头,给他八个胆子,敢说咱们家侯爷一句!你这会儿倒拿他们来唬人?”
香菱也反应过来,恼火的看着那管事媳妇道:“你可真不是个好人!小老虎,咬她!”
跟在香菱身后的半大小狗闻言,居然颇通灵性,两只前爪趴地,张着嘴“呜呜”叫了起来,是发动进攻的先兆……
那管事媳妇唬了跳,鸳鸯劝住香菱,然后对那管事媳妇道:“刘妈妈现在去将茜雪的身契要回来,此事也还作罢,回头我自去寻老太太说,和你不相干。你若要不回来,此事就是你在中间挑唆的,香菱现在就回去和侯爷说,等侯爷恼了,我看你想怎么死!”
管事媳妇唬了个半死,哭声道:“天爷啊!这事和我甚么相干?”
虽如此抱屈,可见鸳鸯和香菱都恼火的看着她,只能带人赶忙去讨身契。
借国公府之威,没一柱香功夫就要了回来,交给了香菱。
等到身契到了香菱手里后,她开心的对茜雪摇了摇,道:“小蹄子,以后是我的人了哦!”
茜雪一颗心从死而生,一下扑到香菱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
西府那边上演了好大一出悲欢离合大悲大喜的戏后,也没多久,凤姐儿就亲往了东府,看到还和晴雯腻在床榻上的贾蔷,也不避讳甚么,冷笑道:“蔷儿,你就好好宠着你这几个丫头罢,一个个都要上天了!”
为了一个丫头,驳了贾母和王夫人的面子,也就贾蔷能干得出来这样的事!
晴雯闻言,冷笑一声,被贾蔷拍了下屁股后,方转身离开,去准备热水了,差点没说出甚么好话来:
不宠我们,难道宠你?
凤姐儿也顾不上和她一般见识,催贾蔷道:“快和我去西府。”
贾蔷摇头道:“不去。二婶婶……过来。”
凤姐儿闻言俏脸登时涨红,倒退一步,啐道:“你要死!”
刚才说完晴雯,这会儿她过去,晴雯一步迈进来,像甚么?
凤姐儿问道:“你去不去?”
贾蔷奇道:“不过要了个丫鬟,还是你们不要的,怎么,还想拉我过去批斗一番不成?”
凤姐儿气笑道:“如今你是祖宗,谁敢批斗你!今儿是甚么日子?”
贾蔷想了想,道:“今儿是隆安六年,七月二十九,不是甚么大日子罢?”
凤姐儿提醒道:“再过三天呢?”
“再过三天?”
贾蔷不解道:“八月初三?八月初三甚么日子?八月十五我知道是甚么日子,也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回来,估计够呛啊。”
凤姐儿气道:“得亏老太太没听见这番话,不然非得气出个好歹来不可!八月初三,是老太太的生儿!”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想了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一天,不过……
“过个生日,煮碗寿面,叫我这边的戏班子去唱两台戏,意思意思得了,还专门把我叫过去干甚么?”
凤姐儿正经道:“若是寻常小生儿,果真简便点也就算了。可今年是老太太七十大寿,你就让她吃碗寿面?”
“七十大寿?”
贾蔷“啧”了声,站起身道:“那是要拾掇拾掇,虽不好大请亲旧世交,可几个至亲还是要请一请,小小热闹一下。不然,老太太心里多半要怄半年。算了,过去就过去罢。”
说罢,伸手将脑后的头发一挽,取了一旁一金冠随意一束。
凤姐儿见之笑道:“歪了!”
又上前去帮他规整,不想刚弄好,却见贾蔷一双漆黑的眼眸炙热的望着她,再想逃开,已是迟了……
……
PS:六千多的大章,两章的量啊,算是还一章,牧笛的!拆开了就要被骂断章,就一直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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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大祝寿?不行
神京东城,皇极坊。
宝郡王府。
书房内,一个老太监板着如若敷粉的苍白脸,苦口婆心的劝说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宝郡王李景虽满面不耐,但难得的是,他居然还能坚持坐着听下去……
这老太监,原是李景八岁那年无意间摔落王府深井中,跳下井里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内侍,后来被调到他身边照顾,这么多年来,对他忠心耿耿。
更难得的,是此人足智多谋。
李景遇到的许多难事,都由此人出谋划策所化解。
李景心里也明白,以他的性格,若是再不听此人相劝,怕是此生无缘大宝!
其实对李景而言,他远无隆安帝那样,心怀革新寰宇,清扫万里尘埃,善待亿兆黎庶之伟大抱负,他之所以想要坐那个位置,只因他是天子嫡长,皇后元出,他坐那个位置,天经地义!
他若是坐不上,岂非说明他是个极失败的废物?
这是李景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那个位置,就该他坐!
“王爷,你怎能这样直白的就打发人去顺天府?”
老太监仍是无法理解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是理解的,但他必须这样做,以防下一回,李景做的更过分。
李景忍耐到了极限,摆手道:“黄伴伴,此事就这样罢。孤就是想明明白白的告诉老三,孤不喜欢他藏在背后,以为谁都看不出他的心思,偏又自大的以为非他莫属。孤这个当哥哥的想告诉他,不是他的东西,他少惦记!”
老太监闻言,苦笑不已,道:“王爷,若只凭这个,人家就会退缩,那么古往今来,就没有那么多惨烈夺嫡之争了。不过,王爷今日出手,也并非全是坏事。尤其是经过那位少年侯爷的一番话,在皇上心里,王爷的印象或许将有极大的改善。骄傲而磊落,不屑阴谋诡计。就凭这句话,不止王爷今日之行,便是往日的诸多莽撞行为,都成了王爷磊落无阴私的佐证。这个人情,王爷却是欠大了。”
李景闻言,微微皱了皱眉,迟疑了稍许后,也缓缓点头,道:“此事孤王认下了,不过他为孤说话,不是因为敬重孤王,而是因为母后和小五对他太好了,他不好说孤的坏话……”
老太监气急道:“王爷!皇后娘娘有志于大宝,还是五皇子有志于大宝?王爷怎么就想不明白呢,皇后娘娘和五皇子苦心积虑的交好贾蔷,是为了甚么,又是为了谁?”
李景被这老奴刺耳的声音刺的皱了皱眉头,面色有些低沉,声音肃穆道:“孤知道,可孤不需要!孤王乃皇上、皇后元出嫡长,那个位置,原本就是属于孤的!何须母后和五弟,为了一个林如海,就如此屈尊降贵,结交一个臣子?”
母亲和幼弟为了他这样做,让李景心里背负了极大的压力。
压力过大,便容易反弹。
好在,李景终究还是理智的,他深吸一口气后,对老太监道:“大伴不必急,孤只是随口埋怨一句罢。你放心,孤不会浪费母后和小五的一番好意。寻个机会,孤会礼贤下士,回报贾蔷一番。”
……
距离宝郡王府不过隔一条街,便是四皇子恪荣郡王李时王府。
李景身边只一个老太监当军师,李时贤名满天下,身边也有三位高才,被他拜为书房先生。
其中,甚至还有一名僧人。
此刻,两个大儒一个和尚,面色都有些凝重。
许多人都能看出的问题,他们三人既然能被李时拜为先生,自然是世间高才,不会看不出。
隆安帝对李时,并无立储之心。
甚至连缘由所在,他们也都想到了。
其一,自然是因为类祖不类父。
李时敬重儒法,接待大臣时,令人如沐春风,是礼贤下士的典范。对于有难处的臣子,犯了过错的臣子,也总能予以极大的宽容,准许他们改过自新。
这在儒家百官看来,是妥妥的明君种子,仁君作风,有这样的君主在,天下岂能不昌盛?
李时的做派,极类景初早期年间的太上皇。
其二,过犹不及。
皇子的名望太高,甚至都要迈过天子去……
这是哪个君王都无法忍受的。
碌碌之君都不能,更何况雄才大略的隆安帝?
犯了大忌讳!
可是,知道又能如何?
许多事不是说知道就能改变的,太难。
譬如行事作风,李时心中的贤君,或者说,古往今来青史之上的明君,不都是这样的模式?
隆安帝只有一个,而且许多人私下里看来,隆安帝纯粹是走了狗屎运,太上皇选他,只因为他没甚么势力,所以好掌控!
这种做派,哪里能学得?
既然学不得,只能按正常做派来,然而这样一来,许多事就无法控制了。
李时其实也不想自己有那么大的贤名,至少,不想在当皇子的时候拥有。
可百官的嘴,又哪里是他能挡住的。
结果,就造成了眼下骑虎难下的尴尬局面。
沉默片刻后,那位须眉皆白的老僧缓缓笑道:“其实远非气馁之时,时日还长久。名望太盛,王爷只需日后收敛羽翼,蛰伏些时日,名望自然就淡了下去。”
李时苦笑道:“慈恩大师,孤王倒想蛰伏起来,可是……旁的都好说,只半山公、苍望公他们即将归来,孤王岂有不去拜会之理?”
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这些人,一旦归京,便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宰辅。
若是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大事几乎就成了一半。
若是让别个抢了先去,那个位置也就别去想了……
慈恩大师笑道:“王爷啊,您以为那些人间龙凤,会是那样容易就投靠别人的人么?王爷更没明白的是,这些人,都是背负着甚么使命的人。”
老僧话音刚落,一旁一年轻些的中年文士呵呵笑道:“大师此言甚是,且不提半山公等人的脾气,单说他们回京之后,怕是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哪里有心思去理会其他?说句难听些的话,他们回京后,已经是礼绝百僚的宰辅大学士了,即便是诸位王爷,也只能敬着,凭甚么去招揽人家?或许为了家族计,数年或是十年后,他们会考虑这些。但眼下,他们归来只有一个目标……”
“新政!”
另一个两鬓斑白的文士沉声道:“诸贤归京后,最要紧的,便是即刻着手推行新政!其他的,都是旁枝末节。所以,吾建议,待诸贤归京后,王爷无需刻意前去结交,绝无用处。”
李时忙请教道:“那孤当如何?”
此人笑道:“王爷,如今看来,新政乃大势所趋!古往今来,青史之上记载了数次变法新政。自商鞅起,每一回,都会惊天动地!这样的浪潮中,王爷这样的贤王,岂能不入?”
李时闻言,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是啊,这样的大事,孤岂能不入?不过,历朝历代,主导变法者,又有几个能落个好下场的?变法中,又要得罪多少人,抄没多少家,砍落多少脑袋?”
此人哈哈笑道:“王爷不是正在愁苦声望太高么?如今怎反倒又担心起得罪人来了?”
李时闻言一震,眼睛明亮起来,笑道:“是孤糊涂了,是孤糊涂了!三位先生所言极是,孤王受教了!”
“另外……”
慈恩老和尚笑道:“还有一事,王爷且不可大意。”
李时闻言,略略一思量,道:“大师所说的,莫非是贾蔷?”
慈恩老和尚缓缓点头,脸上笑容都敛起大半,轻声道:“王爷,老僧今日才算明白,皇后娘娘和恪和郡王所为之高明。只可惜,已经迟了。不过,幸好也不只有一个林如海,还有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人,他们亦有子弟,亦有学生。王爷直接去和韩半山等人结交,只会碰一鼻子灰。但是若能和他们家中子弟结交亲善,却仍是大有裨益的!”
李时闻言,登时大喜道:“大师之言,另孤王醍醐灌顶,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善哉,善哉!”
……
荣国府,荣庆堂。
当贾蔷随凤姐儿到来后,发现不仅贾母、薛姨妈、王夫人在,竟然连邢夫人也在。
还有贾政、宝玉、贾环、贾兰俱在,姊妹们亦是。
贾蔷见礼罢,奇道:“都挤在这做甚么,老太太要请东道了?”
众人笑了起来,贾母埋怨道:“怎去了这样久才回来?”
凤姐儿笑道:“也不算久,才半个时辰……这可不怪我,我去的时候,人家和丫头还在赖床呢。”
众人哄笑,贾母啐道:“这都甚么时候了,还没起?!”
贾蔷目光不善的看了凤姐儿一眼,唬的她连走两步离了他身边,然后才道:“昨儿被皇上关在宫里了,和恪和郡王清扫了一宿的皇庭,凤藻宫的扫完,还把养心殿前的也扫完了。偏昨儿有夜风,我们刚扫完,一阵风吹起,又给吹散了。早上风停了总算才扫干净,被放了出来。”
众人听了又好笑又好奇,薛姨妈笑道:“哟!这话是怎么说的?入夜后皇城要锁钥,后宫里岂容外男过夜?蔷哥儿这圣眷,着实令人羡慕。”
贾母笑道:“他小小人儿,能有甚么圣眷?无非是看在祖宗的功劳,还有他先生的体面,和宫里皇贵妃娘娘的面上。姨妈这样夸赞他,他愈发不知厉害了。今儿不过打发一个丫头出府,还是又免了身契银子,反倒贴不少银子,就这样,都被人一手给拦了回来,将人接到西府去了。他成了好人,我们倒成了坏人了!”
薛姨妈忙笑道:“这里面必是有甚么误会在……”
贾蔷不愿在晚辈跟前太让贾母难堪,因此略略解释道:“打发下人,我自然不会理会。若是放人家回家团圆,成全天伦,此等福报之事,我赞赏都来不及,又怎会阻拦?可茜雪原无过失,是宝玉自己惹下的麻烦,老太太和二太太担心他名声受累,便让一个无辜的丫头去顶罪,本就立身不正。此其一。再者,那茜雪生父重病在床,难以理事,怕是已经糊涂了。而继母不慈,想要逼她嫁给一个年岁比她老子还大的老鳏夫,只为了那三百两银子的礼金。贾家这个时候迫这丫头出府,岂非害了她一辈子?何况我听说,这丫头素来对宝玉忠心耿耿,是个实诚的。将这样的丫鬟送入死地,简直是在败贾家的气运。”
此言一出,贾母、王夫人就变了面色,果不其然,就见贾政勃然大怒,看着站在王夫人身旁的宝玉厉声斥道:“该死的畜生!又是你做下的好事!”
没等贾母开口,贾蔷就继续扎刀:“宝玉,你自己说,这件事你做的恶心不恶心?”
宝玉落泪道:“此事并非我意……”
贾蔷眉尖一挑,道:“是,是你娘的意思。当娘的为了保护儿子的名声,不择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你呢?茜雪好歹伺候你这么多年,这次她是不是无辜的,你心里就没一点数?就眼睁睁的看着她为了你的过错,往死路上走?你可以不好读书,你可以蔑视官蠹禄徒,也可以在你的院子里顽闹受用一辈子。但是身为一个男人,你连自己身边无辜的女孩子都保不住,都要让她代你去死,你他娘……
宝玉,多余的话我不说了,这次是我替你挽回了一次大过。贾环、贾兰面前,我也给你留些余地。但是,这样的事,再有下一次,我必以族长的身份废了你!
贾家族谱上,留不得软骨头的废物。
贾家男人纵然不能顶天立地当世称雄,也绝不该废物到让无辜女孩子替自己顶罪的地步。
记住了没有?”
这番训斥,让宝玉面色惨白,泪水直流。
却也让堂上众人,面色各异。
贾母等心疼之余,觉得有些道理,但多少也嫌贾蔷大惊小怪,不过一个丫头,阿猫阿狗一样的顽意儿,何至于此?
但宝钗、湘云、探春等姊妹们,还有凤姐儿、李纨和堂上的丫鬟们,却无不目光明亮钦慕的看着贾蔷。
这,才是真正的男儿好郎君!
这一刻,贾蔷身上似乎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等宝玉懦懦应下后,贾蔷反倒又宽慰了两句,道:“宝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素来最亲近女孩子,却也该明白不能只亲近,也该保护的道理。她们当你是主子,你就是她们的天。我相信你能做到。另外,遇到不合理的事,即便是亲长压下来的,该抗议的也该抗议。对的,就是对。错的,就是错的。实在反抗不得,还可以来寻我。”
说罢,贾蔷又突然变得没事人一样,问贾母道:“对了老太太,你这生日准备怎么过?”
“还过个屁!气都要气死了!”
贾母看着宝玉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心疼坏了,赌气道。
贾蔷点点头,起身道:“那行,我先回去了,得提前预备起。”
贾母:“……”
凤姐儿“噗嗤”一笑,上前将作势要起身的贾蔷又按了回去,道:“蔷儿,好好说话!一大家子都在,你就胡乱和老太太顽笑。等惹急了,老太太把林妹妹请回来,有你好受的!”
贾蔷嗤笑了声,道:“我铁骨铮铮宁国世侯……开个顽笑都不行?”
原以为他会说出甚么狠话来,姊妹们还准备拿捏住,回头给黛玉告状,谁料会是这样的转折,因此齐齐一怔后,无不放声大笑起来。
贾母心里恼火也散了大半,啐了声道:“我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到底还有能治住你的人!”
贾蔷笑了笑,道:“老太太不必如此说,我难道没有敬着你老?只是凡事遇到宝玉的事,你老就一味的宠溺偏袒,甚至快到了是非不明的地步。这对他果真是好的?疼他不是不可以,可如今他大了,也该长进些了。我费心思替你老说他两句,反倒成了不孝的了。你老去我府的门房上看看,亲王府、郡王府、公主府、宰相府的请柬,在那堆的都快放不下了。我连亲王郡王大学士都不愿去打交道,费那么多唾沫说他两句,难道还是抱着歹意?”
贾母闻言大为动容,忙道:“我何曾说过你不孝?只是宝玉他……唉,罢了罢了,你们爷们儿的事,你们自己理会就是。只是,宝玉一直是原先那样教养的,你也别逼着他一下就成了你那样的人,太苛勒他了。”
贾蔷笑道:“老太太放心,我从未想过逼着宝玉成为我这样的人。不止宝玉,贾环、贾兰也是如此,他们只要做好他们自己,不要辜负了他们自己就好。也不是说,非要去为官做宰,做学问也是一样的。行了,不说这些了,且商议商议,老太太的大寿到底该怎么办?即便不请外客,只族里的和几家姻亲之族,加起来也有大几百人。我看不如这样,男客都去东府,女客在这边。好好热闹一天,轮番给老太太磕了头,也就完事了。”
贾母闻言不吭声,贾政却有些坐不住了,道:“若不是整寿,这般安排倒也行得,老太太原非奢遮的性子,关上门来自家过一过就好。可到底是七十大寿,这般简略,老太太纵不会说甚么,族人们,还有那些老亲故旧和世交之族们,都会有说法的。蔷哥儿,你看,是不是变通一下?”其他人亦纷纷点头。
贾蔷皱起眉头来,仔细思索起来,思量了好一阵后,却仍是缓缓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来:“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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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李纨:兰儿,要做你大兄那样的男人!
入夜,东府。
平儿院。
卧房内,才从西斜街那边回来的平儿,就听凤姐儿在里面抱怨贾蔷道:“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就算热闹一回,还能把天捅破喽?非得一点情面余地也不留,你瞧着罢,老太太今晚非得怄的落泪不可。”
贾蔷懒洋洋道:“是把天捅不穿,可捅穿你还是没问题的。头发长见识短,外面的事你不懂少掺和。果真热闹一日,面上倒光鲜了,回头宫里皇贵妃就要作难了。便是我,也要落一堆麻烦事。西府收一堆用不到的礼,又能有甚么用?”
凤姐儿还待要说甚么,贾蔷却一骨碌翻身坐起,笑道:“平儿姐姐回来了!”
平儿绕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走了进来,笑道:“爷和奶奶又在吵甚么?”
凤姐儿正一肚子气没处说,这会儿正好告状道:“还不是你的好爷们儿,老太太过个七十大寿,死活不许人家大办。”
贾蔷不理她,拉着平儿让她坐在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
又将一旁珊瑚木座屏式灯架上的灯烛挑了挑烛芯,让它烧的更明亮了些。
还帮平儿将脚上的绣鞋去了,换了双宽松些的家居绒鞋,还从屏风外金丝檀木小圆桌上用莲瓣纹鸡心碗斟了半碗温茶,递给了平儿。
凤姐儿见平儿居然接过来吃了,整个人酸的坐不住了,咬牙道:“你们两个,一个倒是舍得下来敢伺候,一个倒是也敢厚着面皮受用,我看你们两个要疯!!”
贾蔷嗤笑一声笑道:“你吃的哪门子的邪醋?平儿每日里天不亮就去西斜街那边忙,到入夜了才回来。她是为了她自个儿?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这样的老婆,不该多疼些,多敬重些?”
凤姐儿怒火中烧,脱口而出道:“那我呢?”
“噗嗤!”
平儿本来被贾蔷服侍的心都要化了,一双眼里满满是他。
可听闻凤姐儿这句话话,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贾蔷也是哈哈大笑道:“你也是好老婆!来来来,相公也给你脱鞋去袜,端茶倒水。”
说罢,将凤姐儿按到了陪榻上坐下。
凤姐儿一张俏脸如同火烧云般,想挣扎可哪里挣扎得起?
等也被去了鞋袜,手里接过奉上的茶水后,又忍不住弯起嘴角来,啐了声道:“这还差不多!”
左右屋里没有外人,甚么话不能敞开了说?
平儿气笑道:“还是当婶婶的呢,要不要面皮了?”
凤姐儿立刻上手,平儿左支右挡的闹了起来。
贾蔷看着二人打闹了会儿,觉得赏心悦目,不过可惜,不能继续下去了,道:“闹的差不离儿就行了,你们俩这几天身子都不舒服,一会儿让金钏儿、玉钏儿多准备些热水,泡泡脚。前儿寻人开的那个暖身子的茶方子,也别嫌麻烦,平儿还好些,二婶婶却是倒霉身子,疼起来要半条命,偏还逞能强撑着。泡完了脚,吃完了茶再回那边去,左右现在西府也没甚大事。”
听他这叮嘱之言,二女虽红了脸,不过听话听音,凤姐儿奇道:“你这是要出去?”
贾蔷点点头,笑道:“先前你不是也在怀疑,赵姨娘手段高明的有些过了么?”
凤姐儿闻言精神一震,道:“后面果然有高人?”
平儿也看了过来,毕竟前几回赵姨娘的表现,连她也感到侧目动容。
一个妾室,和马道婆那样的淫道姑勾结一起,居然还能全身而退,这样的手段,全天下的姨娘堆里,也找不出几个来。
贾蔷点点头道:“是有高人,这就去瞧瞧,和小婧一起。”
凤姐儿使狠道:“敢戏耍国公府的人,还和赵姨娘那样的人内外勾结,理他是哪个,先抓起来打个半死再说!”
贾蔷笑道:“我倒无所谓,不过小婧觉得人才难得,想去看看,能不能收为己用。”
凤姐儿气笑道:“怎么甚么样的人都能用?再说,你那少帮主还是个女人。”
贾蔷眉尖轻挑,道:“你还别瞧不起女人,给赵姨娘出谋划策的,就是个女人。”
听闻此言,别说凤姐儿,连平儿都坐不住了。
贾蔷笑道:“想一起去见识见识?”
凤姐儿、平儿连连点头,贾蔷呵呵一笑。
……
荣府西,后廊下一排原是给贾家下人们住的宅子。
最西头的两间房,外墙已经斑驳,但门前小院齐齐整整,不见一片落叶杂草。
地面虽是泥土,也被夯实平整。
是个持家过日子的模样……
贾蔷与凤姐儿、平儿下车后,李婧从院内出来,看到竟来了三个,与二人点头微笑后,对贾蔷道:“人还算平静,起初唬了一跳,不过听说爷要来,反倒不怕了。”
贾蔷“哈”了声,回头对凤姐儿、平儿道:“看到了么?甚么叫绝顶聪明?”
凤姐儿若有所思,平儿微微不解,李婧笑道:“如只是为了惩罚她,或是杀了她,何须爷出面?”
平儿亦是冰雪聪明之人,瞬间明白过来,却咋舌道:“她一下就想通了?”
李婧笑道:“有天赋之人,便是如此。”
凤姐儿却想不通,道:“这样了得的一个女人,就甘心嫁给一个赶车的?”
李婧摇头道:“陶家和赵家原有些渊源,不过打小举人门庭出身的陶二娘就瞧不起世奴之家出身的赵姨娘,赵姨娘也一直记在心里。陶家大郎卷入命案官司时,陶二娘还小,陶家也没甚么人能出上力,陶家老爷早死了。走投无路时,为了救兄,陶二娘就找到了赵姨娘。赵姨娘那时才生下三姑娘,很得老爷喜爱,正忙着在西府内四处寻丫鬟给赵国基说亲事。陶二娘求上门来,正撞到刀口上。她记着陶二娘幼时瞧不起她和赵国基,如今偏要举人家小姐出身的陶二娘嫁给赵国基,管她叫声奶奶。陶二娘不得不嫁,或许早二年还有些心不甘,可生下儿子赵栋后,就认命了。这些年一直没怎么和赵姨娘走动,直到赵栋到了上学的年纪……”
凤姐儿和平儿闻言,都沉默了下来。
女人通常,不都是如此么……
贾蔷眉尖轻挑,道:“也就是说,她为赵姨娘出谋划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赵栋进族学?”
李婧点了点头,道:“我让人细细查过,背后没甚么人,这陶二娘自幼读书,学的是大家闺秀的做派,等闲不见外男。”
贾蔷点点头,道:“赵国基回来了么?”
李婧笑道:“人家男人没回来,咱们这么些人上门,岂不坏人清白?”
这话让凤姐儿和平儿一起看着某人笑了起来。
不过就听李婧又摇头道:“那赵国基也是个没用的,我们一帮人进了家里,他只是唬的蹲下,抱着头,还不如他老婆,好歹知道护住儿子。”
凤姐儿冷笑道:“但凡这男人有点用,陶二娘还用落下脸来,跑去巴结赵姨娘?”
贾蔷闻言,却和李婧对视了眼,笑了笑。
有一个能让她奋不顾身的,也是好的。
“走罢,进去瞧瞧。”
贾蔷一马当先,进了赵国基家里。
屋里还有两个人,都是李婧身边的好手,因是两个年轻的,所以凤姐儿和平儿还刻意留意了眼。
直到看到相貌平平,方才不再关注。
二人与贾蔷见礼后,李婧对她二人道:“先将赵国基带出去。”
二人走到赵国基跟前,赵国基埋着头才缓缓抬起,满眼畏惧的看了眼满屋的人,最后落在贾蔷面上,跪了下去,紧张害怕的话都说不出来。
贾蔷淡淡道:“没甚么大事,赵姨娘请托,想让你儿子赵栋入贾家族学读书。我闲来无事,就过来瞧瞧。你且在外面等等,我问他几句话。”
赵国基闻言,忙应下,然后瞪眼对一个才五六岁小男孩道:“好好回大老爷的话,不然打不断你的腿!”
小男孩有些瘦弱,明显畏惧的点了点头。
再看将他抱在怀里的那形容已经有些沧桑,眼睛却仍明亮清冷的妇人,贾蔷忽然觉得,前世读红楼时,赵国基死的那么早,或许未必就是寿终正寝……
等赵国基出去后,贾蔷先寻了把木凳子,试了试还算结实,让李婧坐下。
李婧慌忙避让,平儿笑道:“姐姐有身子的人,快坐下罢。”
凤姐儿懒得吃醋,只一双丹凤眼里,满满都是艳羡的看着李婧的肚子……
贾蔷又寻了两个小杌子,让凤姐儿和平儿坐下,他自己倒只是站在那,并对三人笑道:“躺一天了,站站。”
说罢,目光落在陶二娘面上,与那双清冷的眼睛对上后,叹息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未必是对的,但可怜天下做娘的心,却没甚大问题。陶二娘,你为了赵栋入族学之事,掺和进国公府的家事里,按规矩,原是要重罚于你。不过念及你一片慈爱之心,委实不易,再加上……”他指了指李婧,道:“本侯的爱妾,认为你人才难得,所以决定给你个机会。”
“甚么机会?”
陶二娘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低沉,看向李婧问道。
李婧笑道:“如二娘这样聪明的人,实在难寻。世上人,连我在内,多是平凡的普通人,没甚才智可言。如我们爷和二娘这样的天授聪慧之人,难能可贵。”
陶二娘做梦都没想到,这些大富大贵权势滔天的人寻上门来,竟会是这样的理由,一时都懵了。
贾蔷淡淡道:“本侯麾下做事的,不分男女性别,只看聪明才智。此事,往后你自然明白。我只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真有能为,果真有你给赵姨娘出的那几个主意的才智,那么即便你不是赵姨娘的亲戚,也足以送你儿子入贾家族学。小婧麾下有个孙嬷嬷,和贾家无亲无故,只因孙嬷嬷足智多谋,对小婧助益良多,所以她的孙子,如今就在学里读书。将来下场考试,金榜题名后去做官,本侯也都会出手相助。你也如此,不需要靠赵家,一样能养好你的儿子。你是否愿意?”
陶二娘清冷的眼中浮现出激动之色,不过很快就平息下来,问道:“我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有甚么见识,能做甚么呢?”
见她如此,贾蔷和李婧再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人常言一人兴邦,又有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说法,可见个人的才智只要在而合适的平台上,将能起到无比重大的作用。
然可以兴邦之人,可以领百胜之师的将军,却难得。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便是这个道理。
世上绝大多数人,芸芸众生,其实多是平庸之人。
也因此,贾蔷和李婧才会重用孙嬷嬷这样的老妪,还有七八个从扬州盐商处得来的人才。
这批人的确了得,尤其是孙嬷嬷,对江湖布局,对人心之揣测,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可是,他们毕竟老了,精力也不足了。
所以搜寻可以接班他们的人才,十分重要。
陶二娘没甚么江湖经验和见识,这不要紧。
李婧的江湖经验和见识倒是足,但她却做不来孙嬷嬷她们做的事。
因为李婧的身手了得,可惜才智嘛……
陶二娘虽无底子,却可以学,可以当孙嬷嬷等人的弟子。
以她的聪明才智,想来用不了几年,就能出师。
将能说的稍稍透露了点后,陶二娘就果断答应,不过,她说了一个要求:
“我要和赵国基和离,赵栋改姓陶。”
……
回程的马车上,贾蔷见凤姐儿沉默许久,便轻声宽慰道:“你和陶二娘的处境不同,她只要思量她的儿子,而你,比她肩负的东西多了太多。不过,若有一日你也想这样做,只管去做便是,万事有我在。”
凤姐儿闻言红了红眼圈,不过到底没落甚么泪,自嘲一笑道:“我寻思的不是这个,而是原以为这世上的女子,多只是附在男人身上求活的可怜人,我实瞧不起那样的。没想到,还有这样了得的奇女子。她也真有这份魄力,当晚就带着儿子跟小婧走了。”
平儿笑道:“这也不算甚么,陶二娘的确聪明,不过西斜街会馆那边,也有几个姑娘,真是聪明到家了,做事愈发有条理和主见。又都识文通墨,很是了不得。跟着爷当了半年先生,如今那边的账房都有些算不赢她们了。”
凤姐儿闻言,愈发受打击道:“也是奇了,从前怎没见这么多能干的,如今倒成不值钱的了,一秃噜一秃噜的往外冒。”
平儿笑道:“从前即便是有,可谁敢让她们做这些大事?便是奶奶这样的能为,也不过在家里操持伺候人罢了。说到底,还是爷不凡,给了她们那样的机会。”
凤姐儿气道:“你这话酸的让我想啐你!”
平儿偏着头,笑颜如花。
贾蔷难为的看着凤姐儿道:“我倒是也可以安排你做个好差事,可是……你又不识字啊。”
“噗嗤!”
平儿实在忍不住,喷笑出声。
她原也不识字,可这半年多来,一直跟着身边人学,如今倒也认得几百大字,至少平日里认个账簿书信甚么的不成问题。
且她仍在勤学着。
这话却惹恼了凤姐儿,扑到贾蔷身上就要和她拼命。
结果自然被收拾了一通,可惜这几日身子不受用,见喜了。
等送到西府二门时,气呼呼的回宅子了。
贾蔷则和平儿回到了东府,因平儿身上也不受用,就让她早早回后院歇下了。
而贾蔷,则就着月色,往东路院行去。
至一处小院,推门而入,轻轻叩门,门开,一丫鬟见竟是贾蔷前来,登时惊喜,回头对另一丫头说:“瑞珠,快去告诉奶奶,侯爷来了!”
……
荣国府,大花厅后。
宝玉院。
卧房好似姑娘的房间,门上挂着葱绿绣花软帘,屋里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的,床上的床帐,也是最精致不过的暖黄纱。
屋子里的气氛却有些不大对,宝玉伏在床榻上哭泣不止,袭人、麝月、秋纹、碧痕等丫鬟在一旁面色难看,似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宝玉今日被贾蔷骂了个狗血淋头,贾蔷走后,要不是贾母、王夫人拦着,他就要被贾政打死!
贾政旁的不敢自吹,可在保护自己身边女人一事上,他觉得贾蔷都没他做的出色!
最让宝玉心痛的是,姊妹们看他的眼神,都分明已经变了,好难过……
碧痕素来是个牙尖嘴利的,只不过也不敢骂贾蔷甚么,只将罪魁祸首茜雪骂了又骂:
“没脸的下流东西,往日何曾薄待了她?便是老太太、太太这回送她出去,也是又舍银子又舍衣服的,何曾亏待了她?倒像是逼她去死一样!”
“说是死也不愿离了这地儿,结果如何?听说能去东府,巴狗一样跑了去!”
袭人劝道:“好了,不要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能有个好去处,也是好事。”又劝宝玉道:“此事原和爷不相干,侯爷那边必是不了解,才生了那样大的气,二爷又何必委屈成这样?”
宝玉抬起头,回头看着诸丫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那日的话,是咱们私下里说的,太太是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的,这可奇怪。”
袭人道:“你有甚忌讳的,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我也曾使过眼色,也曾递过暗号,倒被那别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觉。”
宝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的来?”
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论我们也有顽笑不留心的孟浪去处,怎么太太竟忘了?想是还有别的事,等完了再发放我们,也未可知呢。”
宝玉闻言,不再想其他,心碎道:“若连你们也一并去了,我不若出家去做和尚去罢。”
说罢,又落下眼泪来。
……
距离宝玉院不远,便是李纨、贾兰的住处。
一盏油灯轻燃,洗漱罢的李纨看着贾兰在读书,微笑道:“快到子时了,莫要看了。你大兄先前怎么教你的?灯烛下读书写字伤眼,白日里专心用功,晚上就不必狠熬了。”
贾兰闻言有些惭愧道:“娘,是儿子的不是,白天和环三叔去顽了。”
李纨笑道:“你大兄不是说了,放假回家,原是为了放松的,该顽就去顽罢。”
贾兰闻言奇道:“咦,娘从前一直让孩儿好好读书,早些进学,如今怎还让儿子多顽呢?”
李纨笑道:“你大兄说的对,没个好身子骨,做甚么都不成。回来也见到你林姑姑了?”
贾兰点点头道:“林姑姑还送了我一套笔墨,都是极好的。娘,林姑姑今年没穿袄呢。”
贾兰记得,往年只要一入秋,他那位姑姑就要穿上薄袄了,等霜降后,就该换厚袄了。
李纨笑道:“是你大兄照顾的好!我在旁看着,也明白过来,这人啊,的确得要一副好身子骨,才能立得稳,不然甚么都是虚的。”
贾兰忽然笑道:“娘,如今你好信大兄的话啊。”
李纨心中坦然,摇头微笑道:“不只是娘信他,你瞧瞧,如今连老太太、老爷和你二婶婶、姑姑他们,哪个不信他?往年都是宝玉像个凤凰一样,但也只拿他当小孩子。如今家里人的目光都落在蔷儿身上,为甚么?”
贾兰若有所悟道:“是大兄让贾家变化了许多,还是好的变化。他有真能为,所以大家服他。”
李纨抚了抚贾兰的额头,轻声笑道:“这只是一面,并不全是如此。你看看他今天,是如何教训你宝二叔的?你知道,那叫甚么吗?”
贾兰毕竟还小,道:“娘,大兄是叫宝二叔不要拿人顶罪么?”
李纨笑道:“你大兄是教你宝二叔,能为高低且不论,重要的是,男儿要有担当,不能让身边的女孩子为他去送死,那样的男人,算不得男人,也当不得宁荣二公的子孙。”
说实话,今日荣庆堂上听到贾蔷这番话,即便李纨心中早如槁木一般,也不禁为之荡漾起来。
倒不是说对贾蔷有甚么想法,只是单纯觉得,世上有这样的男子,才是女儿家的幸事!
若是,若是她下辈子,也能寻到一个这样的郎君,那该多好啊……
“兰儿,记得,要做你大兄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
PS:六千多字啊,再还一章~~不是我斤斤计较,主要是最近要抽出时间来写几篇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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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六章 侯爷……大奶奶?
翌日清晨。
可卿卧房内,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后,是一张钿紫檀玫瑰木雕花滴水大床。
床上悬一捻金银丝线嫩黄烟柳纱帐,晨曦的光芒照入,朦朦胧胧。
床头设一对大红满池娇的枕头,铺着大红底丹凤朝阳刻丝薄被。
只是扫兴的是,床榻上却只有一个男子……
贾蔷缓缓睁开眼,嗅着榻间纱帐内的幽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昨儿个,他一人独睡此寝内。
不过可卿倒是陪他说了许久的话,说她幼时,说她当姑娘时,还被贾蔷哄着,浅唱了几支小曲儿,当然,贾蔷也还了首。
她还在父丧期间,贾蔷又怎好迫她侍寝?
但多聊聊天,也有意趣。
榻边的一对柴窑美人瓶上的美人妩媚妖娆,高几上供一糯底阳绿白玉金佛。
又有一红漆描金彩绘五屏风式镜台,可画眉。
“爷醒了?”
正当贾蔷打量着美人闺房时,就见一道糯软清幽的声音传来,他侧眸看去,就见着一身浅青色荼蘼裙裳的可卿含笑而入,绕过琉璃屏风后,来到床榻边坐下。
长发未绾,披于肩后。
眉眼如画,容颜绝世。
贾蔷微笑着朝她一伸手,可卿俏脸含羞,幽幽明眸中诉着千百情丝,揉身上前,倚入贾蔷怀里。
贾蔷就那样轻轻拥着她,道:“昨晚睡的可好?”
可卿抿嘴一笑,点点头道:“爷在这,心里格外踏实,睡的就香甜些。不过,也许是睡的迟了。”
可卿也是俏皮之人,贾蔷甚爱之。
取过床榻边高几上的茶盏,漱了漱口后,在可卿娇羞闭眼时,埋首向下……
好一阵缠绵后,贾蔷见好就收,既尊重人家,也不让自己太难受。
而对于贾蔷能用莫大的毅力忍住最后一步,可卿亦是十分感动。
起身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后,可卿侍奉贾蔷起床穿衣。
拾整完毕,贾蔷笑道:“出去散散步?”
可卿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眸中带着期盼喜悦的神色。
她寻了一支简单的珠钗,将长发绾起簪好后,便随贾蔷一道出了小院,在微微转凉的晨风中,穿行国公府。
一路上,也有遇到婆子、媳妇、丫头行礼的,贾蔷与有些羞赧的可卿都一一回应了。
可卿明白贾蔷这样的做派,是为她能立足宁府不被人小觑欺负了去。
直到遇到了……
“侯爷……大奶奶?”
龄官显然十分意外的看到贾蔷居然是和可卿一起这样早在散步。
龄官穿一身粉蓝缎面竹叶圆领袍,眉眼间幽幽楚楚,天然一股愁绪,即便是惊讶间,都像是在看负心人。
若只是寻常戏官,自然穿不了这样好的衣裳。
龄官的衣裳都是黛玉置办的,虽从未明说,但谁都知道,是因为上一回替身,龄官替黛玉挡灾,几乎被烧死……
原本依龄官的性子,断是不会收的。
可因为贾蔷一句,“你若不收,林妹妹心中不安”,她便默默的接受了好意。
这样的做法,反倒让贾蔷感到歉疚。
“今儿起的早,就一起出来散散步,看看景儿。你这是要去练功?”
贾蔷温声笑道。
龄官小心翼翼的看了可卿一眼,看着可卿那双面对常人时平静无澜,天香国色的修眸,龄官有些怯怯,以为也只有这样的人间绝色,才配得上贾蔷这样的无双贵人。
她有些落寞的点点头,就要离去。
贾蔷和可卿对视了眼后,叫住道:“龄官,一起去走走罢。你身子太单薄了些,这样不行。林姑娘先前几年也如你这般,身子病弱,心里愁苦,后来我带她去看了些人,她便慢慢改了过来,成了现在这样的心胸开阔,身子骨也渐渐好了起来,不见愁思的姑娘了。”
听他这样说,连可卿都好奇起来,问道:“叔叔,是带林姑姑看了甚么人?”
贾蔷笑了笑,道:“去看了芸芸众生。”
可卿:“……”
龄官:“……”
见二人无语的神情,贾蔷哈哈一笑,摆摆手道:“边走边说罢。”
说罢,当先往前走去。
可卿自然跟上,倒是龄官,迟疑了稍许,到底好奇心炙,也跟上前去。
三人一路向北,入了园子,一路行至沁芳亭。
看着园中美景,四周柳树落叶飘落水中,贾蔷眼中是秋之静美,可卿因贾蔷身上的喜悦而受感染,亦觉此园此景怡人。
独龄官以为是一种凄美孤离……
贾蔷一边缓缓活动开筋骨,一边看着龄官道:“我说带林妹妹去看芸芸众生,不是在信口开河。林妹妹是吃过苦的,不是吃喝上的苦,而是心里的凄苦。龄官你也是,身世之苦。但是,不必多说,想来我的身世,你也知道?”
龄官看着贾蔷,轻轻点头。
贾蔷笑道:“爹娘生我而未能养我,让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甚至是羞辱,但我从未放弃过乐观,因为我始终认为,如我这样的,人生还有大把的希望。我带着林妹妹去看了船夫的女儿,和你们一般大,但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忧愁,也看不到甚么苦涩了,她的眼睛里,只有麻木,人累到了极致,困苦到了极致,便会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继续承负着繁重的劳作,麻木前行。
这样的女孩子,不是一个两个。龄官你是来自江南,江南是大燕最富庶的精华之地,或许你看着那里的百姓,还算富足。可是天下之大,十倍于江南之地,百倍于苏州扬州。难道其他地方的女孩子就不是人?难道她们就活该生而劳累,麻木一生?人还活着,心却是连苦涩的味道都分辩不出了。
她们有的人,相貌未必比你们差,但那又如何?命运,从来都是这样。
或许没有看到那些人,无法带给你心里的震撼。但我想说的是,如咱们这样的人活着,最该珍惜生命的美好。
论命运,谁又比谁好多少?大奶奶的命,难道就好么?
但我欣赏她,即便身在最黑暗的深渊时,也未曾放弃过仰望黑云之上的光明。”
看着龄官在秋日晨风中冻的有些颤栗的身子,贾蔷将身上的外裳脱下,系在她身上,然而没等龄官身子暖过来,就听到一句令她心都要碎了,面色瞬间惨白的话:“而且,自怨自艾满身怨气的女孩子,我实在喜欢不起来……”
“叔叔啊!”
见龄官人都摇晃起来,站都站不稳,一旁可卿都觉得太残忍了,上前搀扶住龄官后,嗔怪了声。
贾蔷笑道:“我又没说她,龄官是有一些倾向,但我从不信,一个敢在烈火中冷静操作,还能浴火而生的姑娘,会是自怨自艾的人?”
龄官怔怔的看着贾蔷,面色依旧惨白,泪珠滴滴滑落。
贾蔷看着她,用帕子替她擦拭了下泪水,而后轻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我不想因为你太像林妹妹而喜欢你,也不想因为你救过林妹妹,因为感激或是施舍来喜欢你。我想因为,你是龄官,一个我喜欢的姑娘,来喜欢你。这样,是对你最起码的尊重,你莫要误会呢。”
一直面色苍白,浑身冰冷,心也冰冷的龄官,却因为这番话,缓缓活了过来。
不仅是俏脸上渐渐浮起晕红,滚烫起来,身子也热了起来,连冰凉的心,也暖了起来。
龄官简直不敢相信的看着贾蔷,颤声道:“可是……可是我,只是一个小戏子……”
她即使在梦中幻想的,也不过是以色侍人,讨得贾蔷两年欢喜,在他厌弃时凋零去,便不负一场相思了。
贾蔷喜欢她?
她何曾有过这样的奢望?
但,又是贾蔷亲口说出来的,不是因为施舍,不是因为她像林姑娘,只是因为她是龄官。
泪水流啊流,似流不尽般。
就听贾蔷颇有豪气的笑道:“甚么戏子不戏子的,这滚滚浊世红尘中,谁又真的比谁高贵多少?你应当了解我才是,我何曾因为哪个的身份,而小瞧过谁?又何曾在意过谁的身份如何,就不去喜欢?”
说着,还毫不避讳的看向可卿,二人对视一笑。
沁芳亭在温暖的日出照拂下,光芒有些微醺。
见此……
这话,龄官信了。
“好了,不说许多了,记得我的话,放宽心思,多吃些,多顽闹些,多笑些。这世上纵然有万千苦难事,可却有更多值得高兴的美好事物。你瞧瞧这园子,美么?”
贾蔷看着龄官笑道。
龄官心里将贾蔷先前的话记得死死的,哪里还敢愁苦,忙挤出笑容来,点点头,道:“很美。”
贾蔷哈哈笑道:“是很美,但还有远比这座园子更美十倍的真景儿。这园子,都是人造出来的,堆砌成的。等再过些年,天下太平,朝中没有许多事后,我就带着你们往天南海北四处看看。看看大江大河之壮美,看看漠北落日之凄美,看看五岳泰山之宏伟,也可看看云海日出的浩瀚之美。咱们都还这样年轻,还有足够的岁月,去一同走过。
未来如此美好,你还舍得将身子骨耗损在悲春伤秋流泪上?那岂不是太亏了?”
龄官真的太喜欢听贾蔷说话了,眸眼看着贾蔷,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声:“我明白了。”
贾蔷笑道:“明白就好!走罢,咱们回去,也该吃早饭了。”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
萱慈堂上,贾蔷进来请安时,看到坐在堂上的李暄,大吃一惊,道:“怎么我到哪,王爷就在哪?莫非是阴魂不散?”
李暄闻言大怒道:“放屁!分明是爷到哪,你小子就屁颠颠的跟到哪,我看你才是阴魂不散!”
贾蔷不理他,上前与尹家太夫人和大太太秦氏、二太太孙氏见礼问安。
尹朝、尹浩父子也在,尹浩比起先前,也的确黑瘦了许多。
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不无埋怨的笑道:“怨道上回我进宫,皇后还同我说,你和五儿越来越淘气了,一见面就掐,不见面还想得慌。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李暄夸张道:“外祖母,我想他?”
贾蔷回应更简单:“呕!”
“哈哈哈!”
满堂大笑下,要不是尹浩拦着,李暄就要同贾蔷去拼命。
尹家太夫人打发了身边笑的不行的丫头去寻尹子瑜,让她也来坐坐听听。
不过可惜,尹子瑜人还未到,堂上已经开始说起“枯燥”的事了……
“蔷哥儿,原以为你们造的那劳什子马车未必靠谱,毕竟你们三个毛头小子,又没我这样老成可靠的人指点着,没想到,还真让你们办成了!嘿!好家伙,这才几天功夫,你们的四轮子马车,就在都中跑开了!昨儿我路过南大街,还看到几个富家纨绔,赶着三驾四轮马车要赛跑来着。”
尹朝乐呵呵笑道。
贾蔷闻言却皱起眉头道:“这不是给我们找事么?万一撞死个人,或是翻车摔死了,回头再赖到我们头上。五哥,打发人去外面给我的人说一声,让五城兵马司各司严查这等事。想作死到城外找个没人的地儿,怎么死都成,别在城里殃及无辜。”
尹浩闻言点点头,也不敢大意,连忙出去安排。
等尹浩出去后,大太太秦氏笑问道:“蔷哥儿,你们那马车,卖出去一架,到底能得多少利?浩哥儿嘴严实,只说不知。小五儿则说的吓人,说是卖出去一架,能得百两银子的利。这才几天功夫,你们就卖出去了二三十架,岂非净得几千两银子的利?”
贾蔷笑道:“王爷又不掺和具体经营,他懂甚么?我今儿早上才看了下面送上来的账簿,一架马车从制好到运至京外装配妥当,总共十七八道工序,如今最好的那种,售卖也不过二百五十两银子一架。除去工本运费甚么的,能落六十两银子的利就不错了。其他次一些的,卖一架也就三五十两银子的利。”
尹家太夫人笑道:“如此就很多了,我一个月的月钱银子也不过才十两。”
贾蔷笑道:“赚银子的事,并不用急在一时。眼下才开始,能保本不亏就好。越往后,利就越大。大到咱们三家加起来都吃不下的地步,到那时,恐怕得将内务府都要拉进来。”
这话让李暄放声大笑起来,指着贾蔷道:“吹,吹!你比爷还能吹!”
贾蔷冷笑道:“你懂个锤子!盛世将至,有钱人只会越来越多。四轮马车在城里的舒适性毋庸置疑,到以后就是身份的象征,且用着也着实方便。再等十年,朝廷越来越富裕,势必会大举修缮官道。路越平,咱们的马车卖的越快。一架马车转五十两,一万架就是五十万两,十万架就是五百万两银子。王爷算算,京城有多少富贵人家?江南又有多少富人?这样的人家,一家只会买一架马车?不过嘛……”
说着,贾蔷话锋一转,道:“真到那一步,皇上八成是要把这车行收去内务府。王爷你想想,咱们一家赚上百八十万两银子意思意思也就得了,他老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咱们一家积攒上千万两银子的家业,而且还会越赚越多,越赚越多,他老人家就是愿意,朝廷也不愿意啊!”
李暄闻言,已经深深的代入到这个烦恼中了,脸上的神色那叫一个纠结苦恼,直到忽地看到上面尹家太夫人、秦氏和孙氏的忍笑神情后,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又被哄骗上当了,怒吼一声:“贾良臣,今儿爷再不饶你!去死罢!”
贾蔷哈哈大笑着,和扑杀过来的李暄打闹了几个回合后,让他受了些暗伤,吃痛退回。
贾蔷对尹家太夫人笑道:“虽没那样夸张,但十年内,让尹家成为百万豪富之族,还是没问题的。”
尹家太夫人摆手道:“太过了,尹家就这么几口子人,要那么些银两做甚么?”
贾蔷笑道:“有老太太这句话就足够了,我先生曾教诲我说,赚银子使得,毕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无钱的确寸步难行。朝廷没钱,也是不行的,更何况人和家族?但是,赚钱要明白,金银只是拿来做事的,不要金银迷住了眼,蒙住了心。人要驾驭钱财,而不能让钱财反过来噬主,成了守财奴就不好了。老太太之意,和我家先生一样。而由您和我先生这样的人在,家里再有钱也不怕,我想着,有您老在,尹家也没人敢大把的挥霍放纵。”
说话期间,看到着一件雪青色软烟罗裙裳的尹子瑜静静入内,贾蔷微微颔首一笑,却未停止说话。
尹子瑜站在一旁,直到贾蔷说罢,方行过中堂,到了尹家太夫人身边。
尹家太夫人一边拉着她落座,一边笑道:“我便是不在了,也没人敢!蔷儿啊,你能拜林相为师,真是三生有幸啊!”
贾蔷点了点头,还未说话,李暄就挤眉弄眼道:“是哦,拜林相为师,成了人家的姑爷,三生有幸嘛。那你还能娶子瑜表妹,又有外祖母疼爱,这算几生有幸啊?”
萱慈堂上的人闻言,都笑呵呵的看向贾蔷。
贾蔷闻言一怔,看向李暄,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不好意思,您哪位?”
李暄:“……”
高台软榻上,尹子瑜的嘴角瞬间弯起,笑容明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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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贾母:不聋不哑,难做公婆
萱慈堂上的尹家人,当然知道对贾蔷来说,林如海的地位远高于尹家。
但面对这样一个问题,贾蔷如实回答不妥,不入耳。
可若见人说人话,也不妥,说明本性有问题。
而贾蔷用这样戏谑诙谐的回应,既避开了难题,又让众人大笑,这样的应变急智,着实令人欣赏。
连李暄都气的笑骂道:“贾蔷,你也忒鸡贼了!”
贾蔷疑惑问道:“王爷来这做甚么?”
“……”
李暄无语了好一会儿,才道:“贾蔷,这是爷嫡亲外祖母家,你说我来做甚么?”
贾蔷摇了摇头,不再理他,对笑吟吟看着两人的尹家太夫人道:“有日子没来了,身上一直戴着孝,不便多来。正巧江南送来了一些鲜鱼、湖藕和秋蟹,我给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送一些过来尝尝鲜。我可不似一些人,总是空手上门还得管饭。”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的愈发慈爱,道:“蔷儿有心了。”
李暄自然又是一通叫嚣……
秦氏则笑道:“这哪里是孝敬给老太太和我们的,分明是给子瑜吃的,子瑜最好吃这三样!”
贾蔷似才知道此事一般,惊讶的看向尹子瑜道:“你喜欢吃这些?那可不好养呀!”
众人哄堂大笑,尹子瑜俏脸微红,如横秋水之眸含笑深看了贾蔷一眼。
贾蔷笑了两声,道:“没事,以后清闲了,也可搬去金陵住。金陵也有座国公府,吃这些便宜的很。”
饶是以尹子瑜性子心智的通透,都有些撑不住这没脸没皮的了。
堂上娘们儿们自然高兴姑娘姑爷如此亲近,李暄却受不了了,破口大骂道:“你要不要脸啊?”
贾蔷只当不认识他,孙氏却是想的长远些,又高兴又不舍道:“金陵是不是太远了些?上千里地呢,若是想念了,可不便宜呢……”说着,眼圈都隐隐红了。
贾蔷忙道:“二太太可以一起去住啊,一年不过住上几个月,等那边热了,就回京来。左右我府上也没个长辈,二太太去了也自在。”
孙氏闻言,简直感动坏了,对尹家太夫人和秦氏连连道:“看看,看看,蔷儿多孝顺呐!”
这下,连办完事刚赶回来的尹浩都受不住了,看着贾蔷道了句:“你差不多行了!”
众人闻言,愈发大笑。
尹朝不服,目光不善的看着贾蔷道:“只请你丈母娘去,不叫我去?”
不等贾蔷答话,尹家太夫人就气的骂道:“天下岂有丈人两口子住姑爷家的道理?传出去,尹家成甚么了?”
更不用说,贾家情况还那么复杂。
大太太秦氏笑道:“二老爷、二太太也不必急,如今浩哥儿手里有那马车行在,也开始赚银子了。等过二年,让浩哥儿给你们在金陵号一处宅子,岂不更便宜?”
尹朝闻言,若有所思,似乎觉得这主意不错。
二太太孙氏却忙道:“这生意虽是浩哥儿在打理,却是官中产业,哪里就能私拿出来?大嫂子说的都是甚么话!”
秦氏笑道:“弟妹你可别多心,我可不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恶心人。这份营生虽说是官中的,可给生意门路的是蔷哥儿,来回奔波操持的是浩哥儿,原本若是动用了老太太和我们的头面嫁妆银子,倒也罢了。偏这三个孩子,隔月就给退回来了。大房是甚么都没出,全在二房,若说这份营生都归二房,你们必是不依的,老太太也偏心我们大房,可该给你们多分一些才是。
眼下进项还小,早早定下规矩,免得以后进项大了,反倒更心疼。要说起来,都怪蔷哥儿、浩哥儿他们,早先把那些首饰头面当了,我也就不用吃这份亏了不是?”
贾蔷看着秦氏,颇有些钦佩,这妇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大太太,这甚么时候就把家给分了?”
秦氏气笑道:“是,老太太给我们掰扯分家时,倒忘了叫你来!不然,二房必是要多分一份去的。”
众人笑了起来,尹家太夫人同贾蔷道:“子孙日繁,分家也是为了更好的开枝散叶。总不能礼哥儿他们成亲的时候,仍一大家子挤在这座二进宅院里。”
礼哥儿是尹家的长房长孙,今年十二了。
贾蔷点点头,尹家太夫人笑道:“因为尹家没甚家财,只祖上留下了几件小器物,随便一分扯也就完了,便没有同你说。”
贾蔷忙笑道:“没没没,老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暄在一旁快笑死了,道:“你是真不要脸!”
贾蔷嗤笑道:“说的好像你在邱家比我好多少似的,我都打听到了,你在邱家……”
李暄一个饿虎扑食,上前要堵住贾蔷的嘴。
看着二人又闹起来,尹浩满面无奈的在中间阻拦,尹家太夫人对秦氏、孙氏笑道:“前儿我进宫,皇后还同我说,连皇上都觉得吃味,这两小子也不知怎么那么投缘,倒像他们才是亲兄弟,小五儿和他几个亲哥哥,都没这么好。见了面也是端着,放不开顽闹。”
秦氏笑道:“听老太太这样一说,再一看,还真有三四分像。”
孙氏笑道:“哪有那样神神道道的!年轻孩子,又都生的俊俏些,自然有几分像。只是确实有些顽皮了!”
尹家太夫人忙道:“那你可说错了,皇后说,皇上最喜欢的,就是他们这份闹腾。如今官家子弟,一个个人前老成持重,看不到一点孩子该有的活力,背后却是一塌糊涂,当谁果真不知道他们的做派。像蔷儿、小五儿和浩哥儿他们,人前闹腾些,私下里干的却都是正经事,这才是正行。他们在养心殿皇庭前也这样闹腾,皇上都说是因为他们心底无私念妄欲。”
秦氏气笑道:“可见一旦入了眼,怎么都是好的。这还有天理?”
孙氏则对尹家太夫人道:“老太太还是快管管罢,再不压下去,我怕浩哥儿他老子也上去了。”
尹家太夫人看去,可不是嘛,尹朝正满脸羡慕的看着李暄蹿上跳下的打闹,贾蔷虽是大部分在躲闪,可冷不丁的一个还击,让李暄吃个大亏。
尹家太夫人也担心蠢蠢欲动的尹朝为老不尊的上手,便道:“小五儿,不许胡闹了。”
李暄还是听尹家太夫人的话,规矩坐下后,气的不行,他也觉得,虽然他声势惊人,看似压着贾蔷在打斗,可实则是吃了大亏的……
顽闹一场后,贾蔷说起正事来:“后日是我家西府老太太的七十大寿,我想着当日太过闹腾,子瑜妹妹若去了必是十分受累。不若今日与我同去,往西府走一遭,见见我家老太太就是了。”
尹子瑜明显意外,没想到后日是贾母生辰。
尹家太夫人也吃惊,道:“哟,七十大寿?可要操办一番?”
贾蔷连连摇头道:“不办了,眼下不大合适。”
秦氏笑道:“七十大寿不办,你家太夫人不生气?”
贾蔷笑了笑,道:“倒是生了会儿闷气。”
尹家太夫人正色道:“可是因为顾及宫里?若是如此却也不必,皇后娘娘会体谅贾家的难处。毕竟,贾家这样的高门,和尹家到底不同。”
贾蔷摇头道:“不只是因为怕给宫里添乱,还有眼下朝廷上各处乱糟糟的,这个光景,果真操办,还不知要来多少人……”
尹朝不解道:“朝廷上乱糟糟的,和你也不怎么相干罢?”
贾蔷谦逊一笑,道:“自然不是看在我的面上,还有我家先生。想走他门路的人,去林家自然是进不了门的。若是贾家放开一条口子,那就凭白给他添烦恼。”
尹朝闻言登时不说话了,同为老丈人,差距实在太大了……
“嘿嘿嘿嘿嘿!”
旁人心知肚明这个缘故,都不出声,只李暄想明白过,看到尹朝脸上的郁闷,实在忍不住,怪腔笑出声来。
尹家太夫人没好气瞪了快要动手的舅甥二人,问贾蔷道:“既然如此,那后日全是你们贾家人?”
贾蔷摇头道:“还有王家、薛家、史家、李家等姻亲之族。”
秦氏笑道:“你是心疼子瑜,还是怕她应付不来这些亲族?”
贾蔷笑了笑,看向上面软榻上坐着的,面上带着浅笑,一双明眸似历岁月之静好,赋自然之净韵盈盈望着他的尹子瑜,笑道:“子瑜妹妹怎会应付不来?我素来都说,她是知世故而不世故,得入世之清静而非出世避热闹,高明之极。只是我与那些亲族,素来也没甚亲情。我一个人去应付也就是了,何必两个人都去受罪……当然,子瑜妹妹若是想去,也有好处。早晚都要和那些亲族照面,早点接触一下也好。”
尹子瑜微笑着摇摇头,与贾蔷对望稍许后,转头看向尹家太夫人。
尹家太夫人一手将她教养长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好,既然你愿意今儿就同蔷儿回去,那就今儿过去罢。我让你嫂子去给你准备寿礼……”
贾蔷忙道:“老太太,我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马车上。”
尹家太夫人没好气道:“尹家虽远不如贾家豪富,一件寿礼还是备得起的。”
在外面厨房招呼厨子忙活午饭的乔氏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吃口茶缓一缓,就新得了这件差事,笑道:“我们两口子这可真是都赔给你们了!”
说归说,当家媳妇还是得操持。
等乔氏走后,尹朝忽地想起一事来,对贾蔷道:“蔷哥儿,你那西斜街那边的会馆,这半年来开国功臣子弟,让元平子弟都快打废了,你也不出头管管?”
贾蔷奇道:“管甚么?我觉得挺好的啊。”
李暄嗤笑道:“我也觉得挺好的,开国一脉早就堕落的不成样子了,还管甚么?”
贾蔷瞥他一眼,对尹朝道:“那边的事我知道,东路院刚摆擂台时,也只我上去,打了五场,赢了五场,其他人基本上被人平趟。后来国丧过后,我又逢家孝,赵国公府的姜林趁机带着元平子弟一遍一遍的横扫开国一脉,在东路院大吃大喝快活的不得了。”
尹朝提醒道:“你知道就好,如今好些人拿你当傻子冤大头,元平子弟那边,是个人都想去踩一脚!你西路院赚的那点银子,怕是都填补到东路院给元平子弟吃喝玩乐了。”
李暄笑道:“这倒不能,西路院的银子赚的海了去了,元平子弟就算都变成猪,也吃不干净。”
上面尹家太夫人笑道:“蔷儿必有自己的思量?”
贾蔷点点头道:“虽然看着吃亏,可也不是没有收获。打了半年下来,如今打一轮,开国一脉至少能稳赢六场,最难得的是,至少有十人的精气神没被打散,依旧有勇气上擂敢战!凭此,那些酒水烤肉,我就当是磨砺练兵的耗费,不亏!”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话大气!”
尹朝若有所思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镇国公府、理国公府两家的小子就不提了,中规中矩。安定侯府胡家和定城侯府谢家那两个小子,很不错,越打越强。不过正经让元平功臣子弟那边越来越忌惮的,倒是王家那两小崽子。那两小崽子狠啊,刚上擂那几回,连一回合都撑不住。也不知下去怎么练的,打了七八场后,越打越狠,伤的越重就越狠,到后面元平子弟看到他们弟兄俩出场,都有些胆寒。身手长进的快,对别人狠,对他们自己更狠。蔷哥儿,这样的人,用的好了自然好,用的不好,要当心反噬呢。”
贾蔷闻言点点头,随后将王安、王云的情况说了遍,最后道:“嫡母不慈,苛虐妾室和庶子。为保二人平安长大,二人生母连仆婢亦不如,在王李氏跟前卑躬屈膝,贱如猪狗。便是如此,也常被打骂折磨。难得的是,即便如此,二人还是将王安、王云教的不忘志气二字,亦学岳武穆之母,在二人背后刻忠义二字,命其效忠于我。我感念二人慈母之德,所以特意让府上高手特训二人。又不惜名贵药材,治疗他们的伤势,还让他们学习文墨兵法。后来见二人实在担心生母,又让王子腾以跪经的名义,将二人之母接出王家……总之,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二人若果真存了反噬之心,我也问心无愧。”
孙氏唏嘘道:“豪门大族内,竟如此残忍?”
李暄撇撇嘴道:“王家算哪门子的豪门?祖上也不过一个县伯。王子腾靠着贾家和林如海,先是京营节度使,又一路升到兵部尚书,结果还是废物一个。如今看来,外面外面弄不妥当,家里家里也是一团糟。贾蔷,这样的人,你们贾家怎还捧起?”
贾蔷摇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提也罢。左右贾家也没想像赵国公府那样,搞个姜家军出来。贾家扶持几个能用的,能自保,在军中有片立足之地就行。元平内部都快打出狗脑子了,这个时候贾家才不掺和进去。”
尹家太夫人对秦氏、孙氏笑道:“这两人平日里看着贪顽些,可谈起正事来,也是有模有样,有理有据的,比一些大人还强的多。”
孙氏笑道:“原该如此。”又同尹家太夫人道:“今儿时候也不早了,干脆就不必留蔷儿在家用午饭了,让子瑜早去好早回。”
尹家太夫人自然乐意成全小儿女之美,笑道:“也好。”
贾蔷闻言,看向软榻上静静坐着的尹子瑜,二人相望一眼,同时弯起嘴角,浅浅而笑。
尹朝和李暄在一旁看的不是滋味,总觉得嘴里被塞进了甚么似的……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气色很不好!
不只是因为前儿被某个逆龟孙给否了,热热闹闹办一场七十大寿宴,让她气的一宿心口疼睡不着觉的缘故,还因为……
堂下,赵姨娘撅着腚跪伏在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贾蔷半夜带人去她兄弟赵国基家,强抢了她弟媳妇和侄儿,还让长安县衙送了一纸和离契书来。
甚么叫丧心病狂?
甚么叫色中恶魔?
甚么叫欺人太甚?
甚么叫无法无天?
这几个成语多半是赵姨娘听贾政说的……
贾母一万个想不通,贾蔷又不是贾琏,怎么会饥渴到抢一个赶车马夫老婆的地步?
何况还带着一个儿子?
可看着连贾政都摇头叹息,明显有怒气的样子,也不似作假啊。
贾母仍难以置信,皱眉道:“果真有此事?”
赵姨娘都快委屈死了,脸上的粉糊了一脸,道:“若有半句假话,必叫我不得好死,下辈子做个女昌妇女表子……”
“行了!”
贾母脸黑下来,差点气死,道:“没问你!”
贾政叹息一声,摇头道:“应该是真的……对的,琏儿媳妇昨儿也去了。”
“……”
贾母闻言,愈发震惊,她扯了扯嘴角,话都快不知该怎么说了。
贾蔷和凤姐儿之间有没有事,她不知道。
但这“不知道”三个字,其实已经有许多意思了……
但她没想到,凤姐儿会掺和到这样的事里。
正要打发人去寻凤姐儿来,就见凤姐儿风风火火满面春风的进来。
她穿一身湘红色蜀锦海棠金双禧字纹长裙,上面是湖色绣粉白藤萝花琵琶襟,外罩一碧青色八福贡缎褂,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
彩绣辉煌,光彩夺目!
看到这幅打扮,贾母心中“不知道”那三个字的“不”字,又黯淡了几分……
不过,不聋不哑,难做公婆。
高门里的那一摊子事,原也不必深究。
“哟!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我想了一早怎么哄老祖宗高乐高乐,如今怎又闹起来了?”
贾母闻言啐道:“你还有脸子说?昨晚上,你干甚么去了?”
凤姐儿闻言一怔,再看看眼中难掩恨意的赵姨娘,登时明白过来,她上前走到堂前,笑道:“我道是甚么,原来是这么一出子事。老祖宗,您可还记得马道婆?”
贾母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看了眼堂下不大自在的赵姨娘,不过到底顾及贾政,道:“你又提起她做甚么?”
凤姐儿笑道:“当初赵姨娘掺和到那样的事里,换个人家,别说咱们这样的,就是稍微寻常些的人家,也难有好下场。结果咱们刚去寻她,她就挂在房梁上了。老太太、太太到底是菩萨心肠,又看在三姑娘和环哥儿的份上,就宽宥了她这回。后来又有一出水月庵的事,也让她含混过去了。我倒没多想,可蔷儿甚么样的人?仔细一想,就知道此事背后必有蹊跷,有高人指点。为了防备再有马道婆和净虚姑子那样的妖人为祸国公府,也防备有歹心者算计,所以他就让人去查。谁知查来查去,竟查到了赵国基老婆头上!”
贾母闻言简直觉得奇幻,道:“一个赶车奴才的老婆,还有这样的道行?”
凤姐儿啧啧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那陶二娘原是一举人老爷的女儿,因家道落了难,求到了打小相熟的赵姨娘头上。姨娘倒是好算计,逼着一举人老爷的千金嫁给了她弟弟赵国基。后来借着咱们家的势,替陶家解了难。”
贾政干咳了声,道:“那陶家大郎原是被诬陷的,琏儿媳妇,此事我早先知道。”
凤姐儿闻言,忙笑道:“我就说,此事断是如此。”
贾母不理这茬,问凤姐儿道:“那个陶二娘,莫非是起了怀恨在心,抱负赵氏逼她嫁给赵国基,才起了歹心,想害咱们家?”
王夫人面色淡漠道:“要不是如此,赵姨娘又怎会到处结交妖人?”
赵姨娘唬了一跳,忙道:“太太可冤枉死我了,那马道婆是宝玉的干娘,净虚姑子是咱们家庙的主持,原不是我从外面结交的!”
王夫人:“……”
贾母懒得理会,问凤姐儿道:“那蔷哥儿怎么说?难道拿了人去处置了?”
凤姐儿正要答话,就听外面传来小丫头子的通报声:“侯爷和尹家郡主奶奶来了!”
贾母闻言,忙对贾政道:“快领了去,不要撞见了。”
贾政也知道他的身份不好和尹子瑜碰面,忙要叫起赵姨娘,从后门出。
可赵姨娘却道:“老爷,我还想问问蔷哥儿,纵然陶二娘有过错,可也不能让她和我兄弟和离,还夺了孩子去啊!”
贾政闻言皱眉,眼见来不及了,一甩袖先避到后面去了,而后在贾母惊怒中,贾蔷和尹子瑜含笑入内……
……
PS:六千二百字大章,再还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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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八章 哎呀,坏了!林姑娘怎么今儿就回来了?
荣庆堂,西暖阁内。
宝钗将哭的一塌糊涂的探春揽抱住,笑道:“前儿蔷哥哥同你说的那番话,可见是白说了。姨娘又没读过书,得知弟媳妇和侄儿被抢走了,岂有不来问问的道理?可见她还是重亲情的,难道不比不管不问的强?”
探春落泪道:“可是前儿要不是蔷哥儿为她说话,她岂有好下场?她也不想想,人家会抢赵国基的老婆?想瞎了心了!”
看探春恨成那样,又说的是贾蔷抢别人老婆的事,宝钗面色隐隐有些古怪……
倒是湘云在一旁笑道:“姨娘关心则乱嘛!三丫头放心,也没多大事,每次蔷哥哥都不气,你倒气的了不得!他看在你的面上,也不会怎样……嗯?莫非真拿他当倒亲侄儿了不成?”
惜春在一旁故作成熟的点点头,道:“唔,从我这论,和亲侄儿也差不离儿。”
湘云抱住她的脸就是一阵揉捏,让惜春咯咯笑着求饶。
“嘘!”
宝琴竖起食指放在嘴边,悄声道:“蔷哥哥说话了!”
众人忙屏声,侧耳倾听起来。
……
荣庆堂上。
贾蔷还未来得及与贾母说尹子瑜来拜寿,就见赵姨娘哭天抢地道:“蔷哥儿啊,你都有那么多老婆妾室了,就把我那苦命的弟媳妇还给我兄弟罢!”
此言一出,别说西暖阁的探春等人惊呆了,连贾母都大为震怒,厉声道:“来人!把这得了失心疯的小女昌妇给我拉下去,送到城外庄子,好好看顾起来!”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震动。
西暖阁的探春也不挣扎了,整个人面色苍白。
若是送去庵堂,那起码还是衣食无忧,生活清静些,能活长寿的也不少。
可若送出城……
城外庄子上,正常农户家里,能活过四十的又有多少?
如是贵人被送去庄子上,能撑过二三年的都少。
宝钗等人心里虽然厌恶赵姨娘,可却同情探春,因此都纷纷叹息,无话可说。
宝玉也摇了摇头,不过心里却高兴。
一来赵姨娘常在贾政耳边吹耳旁风,没少害得他挨打。
二来,他想看看,他老子会不会跳出来,保护身边的女人……
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动静,呵……
堂上赵姨娘更是唬疯了,忙退缩道:“不要了不要了,老太太,我不寻弟媳妇了,送蔷哥儿了,送蔷哥儿了……”
贾母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蹦,一旁王夫人见了,对凤姐儿道:“快送出去罢。”
凤姐儿也不喜欢赵姨娘,不过她却知道,贾蔷看在探春的面上,还是给赵姨娘留些余地的,因此一边往下走,一边看向贾蔷。
果不其然,贾蔷摆了摆手笑道:“今儿要是将人这样拖出去了,明儿整个神京城都知道,宁国府世袭一等侯,抢了一个赶车马夫的老婆和孩子……”
站在他身旁的尹子瑜看着贾蔷也是浅浅一笑,而后与贾母、王夫人等屈膝一福,见了一礼。
贾母见之连连招手,一迭声道:“快起来快起来!今儿让你看了场笑话,都是我家门不肃静,平日里我不大理会这些,太太又是个菩萨性子,倒纵的愈发不像了!”
尹子瑜微微颔首,示意无妨,不过并没有随贾母的招手坐上去,依旧站在贾蔷身边,看他应对此事。
贾蔷对赵姨娘道:“我一直察觉这边府上不清净,推测必有别家安插的内间。上一回被我赶出去的忠顺王府长史,一个和贾家素无瓜葛的人,居然能知道宝玉衣服里面系的甚么汗巾!虽然宝玉行为不检,有些恶心,但这岂能是正常道理?
所以,尽管老太太怕麻烦,想将就着能过就过,我这个族长却不能不上心。今日他们能查出宝玉系了别人的汗巾,明日他们就能让人在厨房茶里下毒!没想到,我暗地里这么一查,还果真查出些名堂来。
赵姨娘,看在三姑姑的面上,我将陶二娘和你们赵家的一切关系都切割断开,甚至不惜连她的儿子都改了姓,不再姓赵,就是为了不让一些事牵连到你身上。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果真想寻回陶二娘和陶栋?我可以成全你的。”
赵姨娘其实方才就后悔了,仗着贾政的宠爱,有一双儿女傍身,得知弟媳妇和侄儿被抢走的她快气疯了,才闹上了荣庆堂。
可方才看到贾母震怒决绝,甚至要放逐她去城外庄子,那是比庵堂更可怕的去处,她哪里还敢再多事?
如今又听到,陶二娘身上居然担着那样大的干系,自然恨不得赶紧撇清,因此忙讨好道:“蔷哥儿,你瞧我,也没读过甚么书,家里出身苦,所以不明白事理。有甚么事,你看在你三姑姑和你环三叔的面上,就……”
不等她说完,贾蔷哈哈笑道:“你倒是会活学活用……姨娘看起来,还想让我唤你一声姨奶奶?”
这时西暖阁里忽然急步走出一人,不是面红耳赤几乎怒发冲冠的探春又是谁?
赵姨娘看到探春还是有些心虚的,不过不等她再胡扯甚么,就被探春一把拉扯起来,拽出了荣庆堂。
少在人前丢人现眼!
见此,贾母满意的点点头,大家闺秀,可不只能吟诗作对悲春伤秋做女红,就该有这样的魄力!不然怎么管家?
满意之后,又啐凤姐儿道:“你还不如三丫头!”
凤姐儿闻言也不在意,笑道:“三妹妹是出了名儿的带刺的玫瑰,撒个娇,蔷儿都让她三分,我不如也就不如了罢。只是可惜,这样的人,没托生到太太肚子里。”
贾母笑骂道:“贵客在,你少兴,乱说胡话。甚么嫡出庶出,我们家从不在意这个。”
尽管每个高门都不可能不在乎嫡庶,可没有哪家会说在明面上。
否则,落个嫡母不慈的名声,会好听?
贾蔷请尹子瑜在右手次座落座后,对贾母道:“今儿往尹家走了遭,正巧南边才送来了些新鲜的江鱼和大闸蟹,我给太夫人送去了些。郡主听闻后日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寿,就提前过来给你老拜寿……咦,老太太,你的脸色怎不大好?”
贾母都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气个半死,几乎隐隐发抖!
凤姐儿肚子里笑的厉害,面上却有些茫然不解的问道:“蔷儿,甚么鲜鱼和蟹啊?你可别只记得老丈人家,倒把在咱们本家给忘了!老太太最好吃鲜活的江鱼,你又不是不知道……”
尹子瑜闻言都有些吃惊,浅浅唏嘘了下,看向贾蔷。
没给西府?
贾蔷闻言却奇道:“上回林妹妹在东府待客,不是拿螃蟹招待你们了么?”
凤姐儿高声笑道:“蔷儿!你少同我身上弄鬼!林妹妹说的明白,那是上一回剩下的,最后两篓活螃蟹!上回是甚么时候进的,我都忘了,新进的你没给罢?”
贾母眼泪都快气掉了,东西吃不吃不当紧,关键这份孝心是半点也没……
若是都没给也罢了,结果巴巴的亲自送去尹家,给尹家太夫人吃。
贾母心口窝心的痛啊!
贾蔷冷眼旁观了半天后,才呵呵笑道:“新的别说你们,连我也一口未吃。除了给尹家和布政坊那边各送了一份去,其他的都留到后日,给老太太过七十大寿用。后日若只是寻常的鸡鸭鱼肉,如何能给老太太长脸?满席的河鲜大蟹,那是甚么?那都是老太太的脸面!怎么,二婶婶你现在想吃?”
此言一出,不等凤姐儿再开口,贾母的脸色就几乎是瞬间阴云转晴,她将信将疑的看向贾蔷道:“真的假的,你可莫要哄我!”
这重孙,有这样的好心?
贾蔷笑道:“怎会是假的?”
贾母脸上已经绷不住笑容了,这时却见尹子瑜也从袖兜中掏出一物,送上了尹家太夫人为她备的一份寿礼,一个并不大的金丝楠木锦盒。
若只看木料,未必是喜庆之意。
金丝楠木除了做宫殿房梁外,多做棺材……
可是上面一旦刻上龙凤彩雕,那就立刻不同了。
因为这说明,东西来自宫里,是内造。
果不其然,就听贾蔷笑道:“尹家太夫人这次是下血本了,里面是一枚五彩金八仙庆寿镯,当初太夫人六十大寿时,皇后娘娘送的。”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忙道:“这样金贵,如何敢收?快拿好了,快拿好了!回去还给太夫人,这可不是顽的!除了太夫人,没人承受得起这个。”
贾家御赐之物并不稀少,但多是祖宗时候留下来的,且也无皇后钦赐的。
关键是,皇后送她娘的寿礼,贾母敢收?
然而尹子瑜却只是浅浅一笑,微微摇头,然后看向贾蔷。
贾蔷笑道:“老太太还是收下罢,太夫人说了,她老人家拉扯小小一个尹家,这些年就吃了不知多少苦。老太太你一个人拉扯这么两座大国公府,那么多口子,功劳多高且不说,只这份辛苦,怕只有你老自己知道。如今不好大庆寿,已是委屈着了。所以,太夫人让我们当晚辈的多孝敬着,不能慢怠。这份礼呢,就当子瑜孝敬你的。左右太夫人那些物件儿,最后都是子瑜的。”
贾母闻言,那眼泪真是当场就落下来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些年来贾母是享尽人间富贵,活的快乐似神仙。
可贾母心里,却一定还是认为,她为贾家操碎了心。
尤其是贪上这么一窝子不争气的,她自己早早知道指望不上,才在贾代善薨后,将亲手教养大的元春,送进了宫,也算是处心积虑……
如今再听这话,就真的受不了,泪如雨下都是小的,简直行如决堤!
王夫人、凤姐儿、李纨等人忙劝,一时竟劝不住。
贾蔷在堂下就笑道:“哦哟!真是了不得了!老太太你也是堂堂国公夫人,天下女子比你老位份还高的,也没几个。怎就为了一个寿礼高兴成这样?这也太撑不起你老国公夫人的体面了罢?你老这样,岂不让人以为这些年我们这些做儿孙后辈的没孝敬你老甚么,如今收了个礼,就哭成这样?”
“呸!”
贾母心中的委屈和感动被这逆孙的话给打散了大半,用帕子抹了泪后啐笑道:“你这孽障,还有脸子说?难得人家太夫人是明白人!”又转头对王夫人道:“那位亲家,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王夫人微笑道:“是啊,若不是明白人,又怎能教养出一位至尊至贵的皇后娘娘?”
啧!
贾蔷听不下去了,起身对贾母道:“老太太多歇息,我和郡主先回东边儿了。”
贾母才收了大礼,哪里肯放人,一迭声道:“岂有这样的道理?岂有这样的道理?郡主是来给我这老太婆祝寿的,又不是来寻你的!要走你自己走,郡主留下,马上就中午了,我们娘们儿要一起吃顿饭!”
贾蔷提醒道:“郡主留下的话,宝玉今儿就不能露面了。你老愿意拿他当闺女养,在外面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此言一出,贾母和王夫人的老脸居然都红了,羞臊的。
贾母怒视贾蔷道:“你少胡说!宝玉如何当闺女养了?郡主在跟前,自然没有他上前的份!”
西暖阁里,宝玉:“……”
心好痛!
贾蔷笑道:“既然如此,倒也罢了。那你老让人准备饭菜,我和郡主先去园子里逛逛。”
贾母气啊,她多想拉着尹子瑜说说这些年有多不容易,可又不能再拦下,只能摆手道:“去罢去罢!等席好了,我打发人去叫你们,好好的顽!”
……
后院,沁芳亭上。
香菱送来了纸墨笔砚,得了尹子瑜赠的一金镯后,欢天喜地的离去了。
京城规矩,三月金换玉,十月玉换金。
再有二月,就要换金器戴了。
不过尹子瑜有些不同,寻常读书女孩子多爱玉,独她以为金更便宜些。
因她喜欢“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之言。
瑕疵之人,戴瑕疵之金,也可时时自省,戒骄戒躁。
所以,她手腕上戴着的,一直为金镯。
虽比不得尹家太夫人送贾母的那枚,却也是珍品。
“怎送香菱这样贵重的镯子?”
二人在沁芳亭上落座,待尹子瑜望了一周,亦落座后,贾蔷笑问道。
尹子瑜微微摇头,落笔道:“我的镯子,都是这般的。且亦曾耳闻,香菱于你,曾同历贫贱艰难,与别个不同。”
贾蔷呵呵笑道:“若是旁人如你这般作为,这个说法,我是不信的。但你这样说,我信。”
换个人,少不了收买人心的意图。
但尹子瑜,却真的只是认为香菱不同别个,因此谢礼重一些。
谢罢,也就罢了,并不会再刻意交好甚么。
若以后香菱不主动上门去见,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次交集……
当然,如今活的越来越精彩有滋味的香菱,少不得再去叨扰。
尹子瑜听闻此言,看了贾蔷一眼后,落笔道:“知世故而不世故,我还做不到呢。”
这个评语在她看来,太高了,有压力,不如早早说明白。
贾蔷见之哈哈大笑道:“是,若是果真能做到,方才老太太叫你过去,你就过去坐了……这样更好。”
尹子瑜抿嘴浅笑,眼睛望着贾蔷看了稍许后,落笔道:“你与西府,对太夫人等,看着还好,却似总隔着一层,是为何故?”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道:“这就是老太太招你过去坐,你没过去的缘由?”
尹子瑜迎着贾蔷有些明亮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贾蔷眼神暖了许多,笑了两声后,道:“其实也没甚么,说起来,还是我有些矫情。我素来以为,论血脉,东西二府其实已经相隔甚远。与其说是亲情,不如说是利益,让两府结合在一起。而我和西府,从前真没甚么亲情可言。如果不是后来老太太许多做法,的确造就了现在的我,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对此心怀感激,那么我对西府的态度,只会更冷漠。”
尹子瑜了然的点了点头,她明白了,却又落笔道:“那,你与尹家的结合,是否也算是一种利益结合?”
寻常女孩子,谁有勇气这样捅破这层膜?
而尹子瑜,却能眼神清明,很认真但也平静的看着贾蔷,等待答案。
贾蔷笑问道:“你以为呢?”
尹子瑜想了想,落笔道:“有一部分,但,你也并不讨厌我。”
贾蔷哈哈大笑道:“不是不讨厌,我很欣赏,也很喜欢子瑜你的性格,和处世的态度。即便没有皇后娘娘说媒,如果有机会相识,你我也会成为好友。”
他和她现在的相处方式,其实也更近似于好友。
有默契,有包容和理解,有相互彼此间的欣赏,但距离小儿女间的缠绵悱恻,却似乎还很遥远。
好友?
尹子瑜抿嘴轻笑,又落笔道:“像你和五表兄一样么?”
贾蔷嘿了声,摇头笑道:“和他不同,和他又是另一种相处了。”
尹子瑜落笔奇道:“不都是好友么?”
贾蔷点头道:“当然是,但那位五爷和你不同。子瑜你是清风明月,你坦荡无私,心如赤金。我与你相交,亦是不藏分毫私心。所以,相处起来,很舒适。
我和李暄呢,却是刻意保持不往交情上掺杂任何功利,就是单纯顽闹浑来,打打闹闹做交情。但这,其实也是一种功利。因为我和他彼此都以这种方式,往身上涂一层保护色,来保护自身。当然,这样做并不能瞒过真正的聪明人。我们也知道瞒不过,却以此来表明我们的态度,这就足够了。因为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已经自绝了许多可能。若谁再苛勒我们,反倒过了线……”
尹子瑜闻言,好看的眼中闪过一抹茫然,摇了摇头,示意不解。
贾蔷笑道:“这里面涉及到朝政,涉及到党争,涉及到……夺嫡。太多太多了,真要讲明白,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透彻。不过也可以一言概括之,那就是我们二人都刻意的使得友情纯粹……子瑜,今日这番话,你能不告诉任何人么?因为说出去后,我和李暄怕都有些麻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明白人。”
尹子瑜笑着点了点头,贾蔷笑道:“走,带你去看看,日后你入园后,落脚之处。”
尹子瑜落笔奇道:“我也要住这么?”
贾蔷哈哈一笑,道:“住不住都成,贾家女孩子们都在这里有一住处,不然好好的园子,只为接一次驾就空置了,实在浪费。因园子里景好,所以林姑娘和你,各有一处。她好竹,所以在竹林中。你好静,所以也选了一处好去处。走,先去看看满意不满意。”
尹子瑜点点头,站起身来,与贾蔷一道收拾了笔墨纸砚,装如匣中后,二人一道前往了蘅芜苑。
……
宁国府,贾蔷院。
香菱一阵风似的跑回来时,晴雯正吃力的随龄官学写字。
“一天到晚和摘了马笼子的野马驹一样,就知道疯!”
晴雯本就写的心烦,这会儿被扰了清静,自然不客气的教训道。
香菱也不恼,都有些习惯了,端起桌上的茶盅咕咚咕咚饮尽后,方拉起一截袖子,似是无意的将胳膊放在桌上。
“当啷”一声!
晴雯:“……”
龄官:“……”
见二人异样的看着她,香菱倒也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起来,道:“瞧瞧,方才让你们去送你们不爱去,我勤快些,给爷送了笔墨去,人家郡主就送了我一个金镯子耶!龄官,你瞧瞧,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龄官闻言,起身仔细端详了番,对香菱轻声笑道:“这是紫金牡丹祥云镯,金贵着呢。”
香菱闻言,却没在意这镯子到底多金贵,而是巴巴的看向龄官,大眼睛眨都不带眨的,看的龄官怪不自在,问道:“你这丫头,这样看我做甚么?”
香菱“嗯姆”一声,摇摇头道:“龄官,你今儿,很不对呢!”
龄官俏脸登时涨红,急道:“哪里……哪里不对了?”
好在香菱还没聪明到那个地步,只说是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晴雯啐道:“不就得了个镯子,瞧你轻狂的,倒派起龄官的不是来了!”
香菱急道:“我何曾派龄官的不是了?我是瞧她今儿看起来好多了,颜色也好,气色也好!”
龄官打圆场,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可别打起来了。”
正说着,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道恍若金珠落玉盘般悦耳的声音:“谁又打起来了?香菱和晴雯么?”
本是十分动听的声音,可落在晴雯、香菱甚至是龄官耳中,都如一道惊雷般。
香菱更是“嗖”的一下撸下袖子,背过手去,转身回头道:“哎呀!坏了!林姑娘,你怎么今儿就回来了?”
来人不是黛玉,又是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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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 林如海之危与喜
“啪!”
香菱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晴雯怒道:“不会说话就闭嘴!这里是姑娘家,再说浑话,姑娘就赶你走!”
香菱当然知道说错话了,上前小狗儿一样抱住黛玉的胳膊,拿脸在她肩头蹭啊蹭啊蹭,道:“好姑娘,你莫赶我走嘛!”
黛玉哭笑不得,推开她道:“你这丫头,少和我弄鬼!你们爷和郡主呢?”
香菱如实道:“在后面逛园子呢,就爷和郡主两个……”
“砰!”
话没说完,脑袋上又挨了下。
黛玉都唬了一跳,看了看缩脖颈的香菱,星眸含威的看着晴雯道:“怎么这样啊?”
香菱忙笑道:“姑娘,不相干的,她气力小,也打不疼我!”
“那也不能动手打人!”
黛玉还是不依,俏脸一板起,已是隐隐含煞。
晴雯苦恼的不得了,可眼看黛玉面色愈发严肃,心里也是有些害怕,巴巴上前跪下,解释道:“姑娘,不是我愿意打她,是现在说话半点用也没有了。早上被子也不叠,地也不扫,桌几都得我来擦……要不是我压着,别说碗筷,她快连脸都快不洗了!爷只惯着她……”
黛玉闻言又唬了一跳,转过头来,皱眉看向香菱。
脸都不洗了?!
香菱一瞧,干脆也别狡辩甚么了,乖乖跪在地上,还悄悄的给龄官使了个眼色。
龄官虽有些没想明白,可见黛玉果真恼了,也跪了下来。
她是知道,黛玉在贾蔷心中的地位的。
黛玉瞧见龄官跟着跪下,有些莫名其妙,正纳罕龄官跟着跪甚么,偏在此时,听到外面一阵动静传来。
转头看去,就见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进了院门来……
看到中堂门口这一幕,尤其是黛玉俏脸含煞,余威未散的看了过来,诸姊妹们也都唬了一跳,一个个脸上笑容消失,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迟疑……
黛玉见之气笑道:“你们怕甚么?还不进来?”
众人方走了过来,看到跪在地上的三人,湘云口直心快道:“我的乖乖,林姐姐,你这就开始给她们立规矩了?”
一时间,她心里居然有些为宝钗担忧起来。
咦,为甚么呢?
黛玉红着脸啐道:“你胡吣甚么?”回头又问龄官道:“你跪甚么?”
龄官也莫名,道:“香菱让我跪的……”
黛玉竖起罥烟眉来,瞪香菱道:“你果真是学坏了!”
香菱忙道:“没有没有,我就寻思着,姑娘生气了,屋子里的人便不能站着,不然岂非没有了规矩?”
瞧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黛玉气笑的在她眉心红痣上点了点,道:“我看就是你们爷把你宠的愈发淘气了!怪道晴雯那样打你……”
不过黛玉还是对晴雯道:“虽如此,也不好往头上那样打她,果然打傻了岂不更糟?再者,若是让你们爷瞧见了,也会恼的,他是要真恼的。香菱和他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情分原是不同。”
晴雯有些郁闷的点头道:“那好罢,往后只往身上打她。”
这时,姊妹们才明白甚么事,迎春感叹笑道:“也难为林妹妹了。”
惜春笑道:“林姐姐不是前儿才回去,怎转眼就回来了?可见是舍不得我们!”
黛玉没好气捏了捏惜春的脸蛋,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探春道:“宝丫头藏愚守拙不言语也就罢了,今儿你又是怎么了?”
探春闻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没甚么呢。”
黛玉一想,便猜到必是赵姨娘又出了甚么妖,也不往深里问,笑道:“蔷哥儿不在这,你们难道不知道,怎都往这边来了?”
惜春笑眯眯道:“知道林姐姐来了,是宝姐姐邀咱们一道过来的。”
宝钗忙笑道:“你少拿话来排揎我,我同你藏愚守拙?”
黛玉冷笑一声道:“你当得好才人赞善,倒是尽忠职守。”
宝钗苦笑道:“我算甚么尽忠职守?蔷哥哥每回请尹家郡主来,都会提前言语你,你当我不知道?”
黛玉理直气壮道:“这回并不知啊!”
宝钗一滞,虽觉得不大可能,又觉得也有可能……
湘云笑道:“林姐姐少糊弄人!若不是蔷哥哥早先告知了,林姐姐纵有耳报神,也不能来得这样快!我猜着了,必是送鲜鱼和螃蟹时给你说的,是不是?”
黛玉绷不住了,啐笑道:“偏你机灵!”
“啊?那茜雪不是白跑一趟了?”
香菱看起来既放心,又失望的说道。
待众人齐齐看了过来,才赶紧闭上嘴,挤出一个大笑脸来。
那模样,让晴雯看着手好痒!
“可是出了甚么事?这般匆忙赶来,连西府也没去,老太太都担心来着。”
宝钗微笑问道,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黛玉正要说,却见外面游廊上传来“蹬蹬蹬”的跑步声,未几,看到茜雪急眉赤眼气喘吁吁的进来,人还未站稳了,便道:“侯爷和郡主回来了,侯爷和郡主回来了!”
也不知为何,明明先前都见过,可这会儿迎春等人总觉得,今儿的秋风好似格外的撩人,吹啊吹啊吹……
黛玉没好气的白了茜雪一眼,然后对垂头丧气的香菱道:“你们三个还不起来?”
晴雯、香菱、龄官三人这才起来,果真让贾蔷、尹子瑜瞧见了这一场,也的确不大合适。
三人刚起来没多久,众人就看到贾蔷与尹子瑜并肩而来。
尹子瑜着一身雪青色软烟罗裙裳,不素也不艳,身量欣长,已经到了贾蔷眉前,面上带着让人见之忘俗的清澈目光。
至门前,依昔日之例,先与黛玉见了一礼。
黛玉忙还一礼后,贾蔷仔细看了看她,笑道:“唬我一跳,以为出了甚么事。”
黛玉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竟没理会,而是走到尹子瑜跟前,笑颜如花道:“今儿特意前来,原是为了来寻姐姐帮助的。”
也是巧了,黛玉今日穿一身淡青银线如意锦缎裙裳,打贾蔷守孝以来,她就没穿过艳色衣裳,倒与今日尹子瑜衣裳颜色相近。
二人相貌又是一时瑜亮,此刻站在一起,双姝并立,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除了贾蔷,他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
尹子瑜显然也有些意外,明眸中不掩讶然,看向贾蔷。
贾蔷先是一怔,随即会意,忙将笔墨纸砚展开。
见他如此,黛玉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不少,让贾蔷背后有些凉意,毕竟秋天到了……
看到贾蔷神情变化,姊妹们肚皮差点要笑破,却都忍住不说。
尹子瑜落笔道:“怎么呢?”
黛玉眼珠子悄悄一转,居然也用笔写了起来,尹子瑜见之,再看看已经有些站不稳的贾蔷,嘴角微微弯起。
这位林姑娘,也是个有趣的人呢。
等黛玉书写完,看着娟秀的字迹,尹子瑜轻轻一叹,以示赞意,再看内容,便敛起了微笑。
看罢,又落笔几行。
黛玉见之,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落笔几行……
尹子瑜面色明显深沉了些,思量稍许后,落笔数言,黛玉看后,点了点头。
这一幕幕,看的贾蔷头皮发麻,心态快要崩了。
虽知道二女不会纸上骂街,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啊。
好在这种神秘阵仗终于收尾了,二人写罢,黛玉将纸笺一收一折,放进袖兜里,终于舍得同贾蔷开口了:“蔷哥儿,我请郡主姐姐去布政坊坐坐,晚会儿再送回来,你且等着。”
贾蔷:“……”
开甚么顽笑?
不过,话当然不能这样说,他展露出青春帅气无敌的笑脸,柔声道:“好啊!我送你们过去!”
“呸!”
一看他那模样,黛玉就啐笑道:“没你甚么事,你少管!”
尹子瑜居然也微微点了点头,用清澈静韵的目光,“告诉”贾蔷不必担心。
贾蔷没法子,转眼看向一旁,道:“那,薛妹妹总要跟着一起去罢?”
黛玉笑道:“不必麻烦……罢了,宝丫头来就来罢。”又瞪跃跃欲试的湘云等人,道:“是办正经事,不是顽笑的,下回你们再去。”
说罢,居然就这样带着尹子瑜、宝钗匆匆离去。
等人走没了影儿,贾蔷听到背后有哭声,转过头去,就见香菱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脸上自责的让人心疼。
他哈哈笑着上前,抱了抱香菱,道:“哭甚么?”
晴雯在一旁凶道:“都怪她,说错了话,还让茜雪去叫人!”
“诶!”
贾蔷摆手道:“没事。又不是没见过不认识,林妹妹多半是有甚么要紧的事……嗯?该不会是梅姨娘有甚么事吧?”
贾蔷面色变了变,回头对香菱道:“不许瞎想,哪有甚么事,必是布政坊那边有甚么事。再说,我原先就同林妹妹说过,郡主会来,她怎会生气?行了,去顽罢。”
晴雯撇嘴道:“就会惯着她!”
贾蔷瞪眼道:“惯你惯的少了?”
香菱打小被拐子拐卖,虽天性娇憨,可幼年本该在爹娘膝下备受疼爱时,却被打骂关小黑屋,心底深处永远有一处是恐惧害怕的敏感处,所以贾蔷偏疼的很些。
安顿好二人,见龄官一直望着他,贾蔷微微扯了扯嘴角,叮嘱道:“帮我看着她们两个,别让她们打架。”
龄官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贾蔷又对迎春、探春、惜春、湘云等人道:“去西边儿同老太太言语一声,就说布政坊那边有些事,林妹妹接了郡主过去,我现在跟过去瞧瞧,不放心她们单独回去。”
迎春等自然应下,贾蔷又见探春情绪不高,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笑道:“前儿才同你说过的话,自己想一遍。要强是好的,但也别甚么都往自己身上背负,好好的!”
说罢,再不停留,带上亲兵追了上去。
……
荣国府,荣庆堂。
让凤姐儿拾整了一大桌好菜的贾母,听闻尹子瑜居然被黛玉“劫”走了,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慌了。
凤姐儿和李纨也都变了面色,女人最了解女人,女孩子也是女人。
果真闹起来,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倒是王夫人,面色依旧淡淡,心里却有几分快意。
贾蔷一直欺负宝玉,她心里若说没有恨意,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且不说如今贾蔷实在厉害,连老太太都整治的没法教训他,贾赦、贾政俩更不用说。
连她亲哥哥王子腾,都说出了她若再闹,就接她回王家的话。
最让王夫人心中无力的是,连宫里的皇贵妃,她的亲女儿,都让她莫要再和贾蔷置气。
皇后待贾蔷,实在有些不同。
王夫人想不明白,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
怎会让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给压的抬不起头来?
先前她还没甚么想法,今日忽然明白过来,有林如海和皇后护着,等闲没人能压得服贾蔷。
可若是让他身后的势力内斗,那贾蔷一个孤儿,早早晚晚也要败了!
可惜,王夫人正想着过瘾,却听湘云笑道:“老太太倒也不必担心,我瞧着林姐姐和郡主姐姐相处的很好。蔷哥哥也说了,多半是林姐姐家的梅姨娘身子不舒坦,才来请了郡主姐姐去帮忙的。”
贾母闻言面色稍好些,王夫人却道:“大姑娘到底年轻不经事,虽如此,为一姨娘,劳驾郡主大驾,传了出去,只当我贾家轻狂。再者,郡主为老太太祝寿,寿酒不吃一杯,这席也是老太太亲自备下的,一口未吃,只为了一个姨娘身子不舒坦……”
贾母闻言,沉默稍许,道:“玉儿也难,那梅姨娘虽只是姨娘位份,可这些年来,一直照顾她老子。便是玉儿她娘临终时,也曾托付过那女人,照顾好玉儿和她老子。如今如海奉皇命去了山东出钦差,若是梅姨娘在家里有个闪失,玉儿心里也害怕。罢了,当家大人的,该体谅则体谅一二罢。”
王夫人忙道:“不是不体谅,只怕今日事传到尹家,或者,传进宫里,皇后娘娘和尹家,会说咱们贾家没有规矩礼数,欺负了郡主呢。若郡主是个好好的,那也则罢了。可人家本就口不能言,落在旁人眼里,岂不是受人摆布?”
贾母听她说的唬人,想了想,叹息一声道:“唉,我这把老骨头啊,早晚为了这些个儿孙们颠簸毁了。原只以为就宝玉一个混世魔王,结果又来了个玉儿。只这两个倒也罢了,如今又来了个比这两个更闹心的。玉儿跟了他,也让人不省心起来。罢罢,我也过去看一遭罢。果真有个好歹,我在也能镇一镇。”
王夫人等人唬了一跳,忙道:“老太太,这就不必了罢?”
贾母摇头道:“太太说的也在理,只几个小的胡闹,尹家那边说不得就有看法。若是连我也动了,说明布政坊那边果真出了大事。我一个国公夫人,陪她郡主走一遭,也不算摆布欺负人了罢?”
王夫人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心里酸的要命。
贾母一年到头,几乎没有出府的时候,如今倒为了一个东府的孽孙,这样奔波一场。
凤姐儿忙道:“我陪老祖宗去罢,正巧前儿蔷儿孝敬给你老的四轮马车,还没坐过呢!”
既然打定了主意,贾母也放下心来,笑问凤姐儿道:“你也没坐过?”
凤姐儿闻言心里一跳,她何止坐过?还震过……
只想一想当时情境之刺激,凤姐儿腿都有些软,面上却强撑着笑道:“不过前儿随平儿坐了回,确实稳当许多。”
贾母闻言笑道:“蔷哥儿倒是疼平儿那蹄子,这样好的东西,这边府上也只有,连老爷都没有,他倒先给平儿派上一架?”
鸳鸯、琥珀二人收拾好了坐蓐、茶盅、点心等物,让婆子先一步送上马车后,贾母与王夫人道了个别,又不让等她,这一席让王夫人、宝玉和三春姊妹、湘云一道用了。
随后,上了马车,往布政坊赶去。
……
布政坊,林府二门前。
黛玉、尹子瑜和宝钗从马车上下来后,看到身后满面笑容跟过来的贾蔷,自然不意外。
贾蔷没跟来,那才是意外呢。
虽如此,黛玉还是轻啐了口,笑道:“你来做甚么?不是让你在家等着么?”
尹子瑜、宝钗亦是浅笑而立,眸眼望着贾蔷,目光温润。
看起来,三人这一路行来,至少没有甚么不适之处。
不过本也在贾蔷意料之中,都是蕙质兰心的姑娘,怎会出现修罗场?
贾蔷笑道:“男人总是要保护女人,守护女人的嘛。今儿难得有表现的机会,我怎能错过?”
黛玉没好气道:“你也走了,回头老太太那里没人转圜,还不知要派我们多少不是呢。”
贾蔷不在意道:“管他呢!”又问道:“可是姨娘身子不大舒服?”
黛玉点点头,不无担忧道:“总是作呕,饭也吃不下,觉也浅……我让请郎中,姨娘也不答应。只说是爹爹走了后,一下不适应,缓两天就好。可我知道,她是不愿见外面的郎中,只能麻烦郡主姐姐了。”
如今郎中皆男客,林如海若在家,或许还好些。
可林如海不在家,梅姨娘若请一男郎中入府看病,必会传出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来。
这世道,对女子来说,从无善意。
多少女人,便是因为这一劫,白白命丧黄泉。
梅姨娘为了林如海的清誉,自然不肯请外男入内。
黛玉倒也提过让贾蔷来请,可即便如此,梅姨娘也半步不退让。
只打发人草草去药铺抓了几幅家常用煎了服下,也没甚作用。
若非如此,黛玉也不会急得今日前来“劫”走尹子瑜。
要知道,以二人微妙的身份关系,求人一次,欠一份人情,便要矮人一头呢。
尹子瑜微微摇头,贾蔷也不多话,一行人入内,直去了梅姨娘房间。
梅姨娘自然早得闻了前面的动静,迎了出来,面色很是不安。
不过没等她开口说话,就“呕”的一下,面色惨白的吐往一旁,只是除了些胃水,甚么也没吐出来。
贾蔷忙指着左右丫鬟道:“快快快,赶紧扶进里面去休息!”
梅姨娘还待说甚么,可是实在没了力气,几乎是被架进里面去的,一看便知,有不少日子没正经吃饭了。
尹子瑜自见面就一直打量着梅姨娘的神色,等紫鹃和两个丫鬟将梅姨娘搀扶到床榻上躺着后,她主动上前,听起梅姨娘的脉象来。
只是听了稍许后,她面色就隐隐古怪起来,站起身,走到一旁已经由宝钗备好笔墨纸砚的桌几旁,落笔写下三个字:“有喜了。”
……
大明宫,养心殿。
“啪!!”
一块纹龙瓷玉盏被摔在金砖地面,粉身碎骨。
隆安帝发雷霆震怒,面色铁青的咆哮道:“简直荒唐!山东天灾,朝廷尽起库银上千万两,半个江南的粮米都被解送山东。付出这样大的财力物力,山东居然还能饿死三千百姓!报给朕的是三千,实际饿毙人数,只会十倍百倍于此!若非林如海亲临山东,还挑不破这个脓疮!山东巡抚、山东布政使、山东按察使,皆该杀!!”
窦现沉声道:“皇上,还不止如此。因为山东官场将赈济粮偷卖盗卖,使得齐鲁大地上饿殍千里,有妖民趁机作乱,从林大人呈上来的折子来看,如今至少有广饶、高屯、商河三县之地,数十万百姓,为白莲教所荼毒。如果不尽快镇压,拨乱反正,以山东目前的灾情,大乱一起,势必不可收拾!”
隆安帝厉声道:“朕知道!山东烂透了,林如海给朕上的密折里说,他行动处皆受人监视!一份密折,他一共抄写了五份,分五路送入京,你们猜猜,送到朕手里的有几份?一份!只一份!山东想干甚么?罗荣,山东巡抚罗士宽是你的亲叔父,你告诉朕,他想干甚么?”
罗荣闻言,面色隐隐苍白,不过,他到底是宦海浮沉数十载的老官吏,自然懂得自保之道。
他跪伏在地,沉声道:“皇上,罗士宽虽为臣之叔父,但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臣毫无所知。亦敢以全族脑袋担保,此事绝非罗士宽所为!臣还……”
不等他啰嗦完,隆安帝就一把推翻御案上的一摞奏折,大声道:“朕不用你来保证,罗荣,你现在就写信告诉罗士宽,朕要山东安定下来,朕还要林如海平安!山东若出了大乱子,林如海若在山东有丁点闪失,朕必要他的脑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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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 白莲教主林如海?
布政坊,林府后宅。
梅姨娘卧房内。
看到尹子瑜落笔书写的三个字,黛玉只觉得脑中“嗡”的一下就懵了。
梅姨娘,有喜了?
黛玉的嘴唇都止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激动的无法控制。
林家,林家真的太单薄了。
四世列侯之族,林如海更是堂堂的探花郎,当朝大学士!
可是,膝下只有一女,而这一女,马上还就要出阁了。
若说如今黛玉心中还有甚么抱憾之事,便是如此了。
尽管贾蔷已经许下诺言,将来必出一子,继承林家香火,不至使得林如海绝后。
可黛玉心里一直明白,以林如海的身子骨,多半等不到看到那一天的时候。
贾蔷让黛玉至少二十之后才能生育,不然太损身子元气,有伤寿元。
这一点,贾蔷毫无商量的余地。
可今岁黛玉才十五,二十岁还有五年。
更何况,国公府的第一个嫡子,不可能出继给林家。
若生第二个,又不知要过多少年……
林如海,能撑那么久么?
黛玉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却不想,如今梅姨娘有喜了!
黛玉心里之喜悦,简直快将她淹没。
或许有好妒女子不理解,即便梅姨娘生出的孩子,和黛玉也是同父异母,能有感情么?
可只要看看,对爱情那样诚挚的黛玉,居然能容忍贾蔷广纳姬妾,以布东府香火,就知道她心中有何等容人之量,且对子嗣传承,有多么看重了。
“希望,希望姨娘肚子婴孩,是男儿!若是男儿的话,爹爹他……便无憾了。”
黛玉眼圈都红了,若是个男儿,林如海此生,才不算至苦。
待林如海去后,她也不算是没娘家人的孤零零一个了……
然而尹子瑜迟疑了下,还是又提笔书道:“梅姨娘身子太弱,先前又吃了不该吃的药,胎像不稳。”
黛玉见之,俏脸刷的一下变白,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贾蔷看了后,微微皱眉,轻声问道:“子瑜,可有解救的法子没有?”
不止黛玉,连他也真心希望,林如海能得一子。
即便不能再得一子,能多一条血脉,也是幸事。
尹子瑜面现为难之色,落笔道:“我医术不足,怕难以维持。不过,皇后身边有一老供奉,最擅此术,有一方可安宫保胎。不过,以姨娘的脉象来看,即便保住婴孩,也必是先天不足之症。”
黛玉闻言,脸色难看之极。
贾蔷牵起她的手,微笑道:“且先保住再说,只要保住了,即便有先天不足,只要有我们两个在,还怕照顾不好他?天下名药都吃得起,又有子瑜这样的杏林圣手在,包他长命百岁。”
黛玉用力抿了抿嘴,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尹子瑜。
尹子瑜浅浅一笑,落笔书道:“我写一信与皇后娘娘,侯爷可持信入凤藻宫,当可请来太医老供奉。我留在此,先施针法,安稳下梅姨娘。”
将纸笺递给贾蔷、黛玉的同时,她又不停歇的写起给皇后的信来,不过也只是简略的十数言。
贾蔷得了信后,一刻不停就要出发,并对心里慌乱担忧的黛玉笑道:“如今家里只咱们在,不要怕,我们也能保护大人了。”
黛玉闻言,心底涌起一抹坚强来,重重点了点头,又上前与尹子瑜见礼道:“请姐姐帮我!”
尹子瑜放下笔,上前搀扶起黛玉来,点了点头。
虽无言,但那清澈的目光,周身的静韵,倒比贾蔷的话还管用些,让心悸的黛玉平静了许多。
贾蔷走之前,感觉怪怪的,要是两个老婆这么相合,那日后岂有他的活路?
……
皇城,凤藻宫。
尹皇后以国母之尊,却跪坐在凤榻边,细心的为隆安帝揉按着太阳穴、肩井穴、肩解穴等数处穴位。
这是她从宫中老供奉处学来的,专为隆安帝失眠头疼时解乏。
尹皇后本是世间第一流的聪明人,学来并不费力,但毕竟是女流,手上力气不足,揉按稍许后,就容易手骨酸痛。
按寻常人,顶多也就忍着了。
尹皇后却专门请教了师父,锻炼手上力量,只为了给隆安帝揉按解痛。
如今,隆安帝理政再难,虽头疼欲裂,然只要尹皇后揉按片刻,便能解乏大半。
今日暴怒下的隆安帝,气血上涌,头疼难捱,大白日的,又不好招尹皇后去大明宫,便乘了御辇,至凤藻宫“求医”。
效果倒也不差,不过,刚按到一半,就见凤藻宫大太监牧笛进来,有些作难的小声道了声:“娘娘……”
尹皇后闻声,凤眸登时眯起,熟悉她的隆安帝自然感觉出这位结发妻动了真怒。
因头疼大为缓解,隆安帝心中怒火反倒散了大半,道:“梓童不必着怒,牧笛这奴才,朕也知道,是个仔细谨慎的。若非十分着紧事,必不敢坏了你的规矩。且问问甚么事罢……”
尹皇后道了句:“便是有天大之事,又如何能抵皇上龙体要紧?”顿了顿,又道:“罢了,既然皇上开口,就饶他这一回……且说说,甚么事。”
牧笛忙跪在地上,谢了帝后大恩,然后不无委屈道:“是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进宫求见,还拿着长乐郡主的信。原虽如此,奴婢也不敢因此惊扰皇上和娘娘。可宁侯说,是因为布政坊林大人的妾室查出了身孕,有了林大人的血脉,但胎像十分不稳,长乐郡主说宫里有老供奉精于此道,他才十万火急进宫求救……”
尹皇后闻言,道:“你且让他等着,等本宫给皇上……”
话没说完,却见隆安帝一个扭身转了过来,盯着牧笛沉声喝道:“你刚才说甚么?林如海的妾室有了身孕?”
牧笛唬了一跳,忙道:“正是如此……不过,说是脉象不稳,怕是保不住了。”
隆安帝大怒道:“贾蔷这个混帐!这样的事,他为何此时才来报?让他与朕滚进来!!林爱卿的骨肉若是出了差池,朕饶不了他!”
……
“皇上,臣也是今儿才知道的……”
贾蔷刚被唤入凤藻宫,便迎来隆安帝铺天盖地的一阵臭骂,狡辩了一句,又是一通。
“你先生奉皇命出钦差,家里自然交给你这个唯一的弟子来照料,如今出了这样的差池,你还敢抵赖?”
贾蔷惭愧不已,道:“皇上教训的是,臣知道错了!如今当务之急,还请娘娘慈悲,让宫里老供奉随臣回布政坊……”
从外面进来的尹皇后道:“孙老供奉已经去了。”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道:“多谢娘娘,多谢皇上隆恩……那臣也告退了。”
“你且等等。”
出乎贾蔷意料,隆安帝竟然叫住了他。
贾蔷不解的看向隆安帝,却见隆安帝缓缓变了面色,竟敛起了凌厉色,而是变得有些温和,只是这幅模样,反倒让贾蔷心里不踏实。
总觉得,这样反倒不是甚么好事……
果不其然,接下来听到的话,让贾蔷面色剧变!
只听隆安帝缓缓道:“贾蔷,务必照顾好林爱卿的血脉。林爱卿,有大功于国,是朕的肱骨之臣。朕得林爱卿,乃朕之幸也!所以,此事乃重中之重,你不敢有丝毫大意,明白了么?”
贾蔷脸色发白,声音都有些飘忽起来,道:“皇……皇上,臣之先生,可是……可是……”
说到最后,贾蔷只觉得有一块石块堵在嗓子眼儿,连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他如此,隆安帝心中感念此子到底有孝心,面上却板起脸来,道:“你胡吣甚么?朕的林爱卿好好的,昨儿才给朕上了道密折,山东的事已经取得了突破,差事办得极好。再看看你,整日里狗皮倒灶的都在做甚么,你以为别人不知道?朕警告你,再敢胡作非为,给你先生抹黑,朕打不断你的狗腿!滚!林爱卿的骨血出半点差池,朕绝不轻饶!”
贾蔷兜头又挨一遭臭骂后,起先还大为宽心,可听到最后,那颗心又揪了起来。
出宫后,竟未立即去布政坊,而是打马狂奔,回到宁国府,去寻李婧去了。
这半年来,金沙帮在京城看似没半点发展,其实只是往深处耕耘。
再者,贾蔷不吝金银,以发展漕运为名,数以十万计的银子洒了下去,沿着运河南下,铺展开了基本的情报网骨架。
其中,因山东大旱,虽谈不上兵荒马乱,但各路江湖草莽趁势而起,有金银开路,反倒最好成事。
相对来说,金沙帮除了在京城外,就数在山东的势力最强。
夜枭,也在山东布置开来。
林如海下山东,贾蔷将这支力量交给了他老人家派用。
如果隆安帝处得到了甚么关于林如海处境不妙的消息,那么贾蔷这边不可能落后太多!
……
“咦,爷怎么来了?我正想去布政坊林家寻爷去呢!”
在东路院深处,李婧院中堂门口,贾蔷进时,正逢李婧要出去,看到贾蔷进来,明显意外。
贾蔷沉声道:“山东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先生在山东可还安好?夜枭连丁点消息都没传来?”
要不是顾及眼前人是房里人,且的确在辛苦操劳,贾蔷此刻都要骂人了。
就算将银子往水里丢,也该丢出点响声出来才是。
如今十万两银子丢下去,居然连个屁声都听不到,他岂能不恼?
李婧一看贾蔷这神色,就知道他生气了,忙笑道:“爷是从哪得闻山东事变的信儿的?我正想去寻爷说呢。”
贾蔷打量了下李婧的神情,轻轻呼出口气,道:“看来,先生无恙?”
李婧笑道:“这次还多亏了爷未雨绸缪,半年里砸下那么多金银,尤其是在山东,生生聚敛起一帮绿林爪牙来,这才让林老爷没让歹人所害!说来也是好笑,林老爷堂堂当朝宰辅大学士,去了山东,数次遭人所害。船底漏水,驿站失火,茶水投毒……保全林老爷无忧的,是江湖绿林人。而背后下黑手的,居然是山东官场上的大老爷们。爷,您肯定猜不到,眼下是哪股势力在保护林老爷……”
贾蔷面沉如水,问道:“是谁在护着?难道不是我们的人?”
李婧笑道:“是白莲教!”
贾蔷:“……”
见贾蔷震的半天没反应过来,李婧忍不住笑道:“白莲教的妖人起事到一半,就被林老爷指使咱们在山东的人给秘密干掉了,反用夜枭精锐取代之。以林老爷的手段,规肃了几番,与其说是乱兵,不如说成了民团。不仅不裹挟百姓乱窜,还四处兼并绺子,将那些贪官污吏劣绅的粮仓打开,接济赈济。眼下,以安八县之地。不过,此事林老爷不许任何人提起,想来送入京中的密折内都不会说出咱们,以保护爷的周全。”
贾蔷想了想后,点点头道:“先生乃真正的当世大儒,有济世安民、定国安邦之谋,倒也不足为奇。不过,你说官场上有人想害他?谁人如此大胆,敢谋害钦差,还是军机大学士当朝相国这样的身份?”
李婧摇头道:“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吓人一跳。据夜枭回来传报,这一次,整个山东官场都烂透了。原本朝廷就是为了防止官场上层层盘剥赈济银子,所以将绝大多数银子直接买成粮米运往山东。结果从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到各路知府、知县,再到山东提督,文官武将一起,简直将这次赈济当成一次分赃的大席。”
贾蔷不解道:“他们要那么多粮食干甚么?”
李婧说起来也恼火,道:“山东乃北直隶所在,既近京畿,又是屯兵之地。便是丰年,粮食也只够自足,北上输入京城的不多。若遇灾年,还需要朝廷赈济。所以自开国以来,山东便有酒禁。除了官府准许的烧锅庄子外,不许私酿,否则便是大罪。可这些年来政令松弛,酒禁名存实亡,各县府烧锅庄子不知有多少。烧出来的酒,除却北直隶饮用外,多被几处大商号收了,贩往北地蒙古,是一门暴利营生!所以……上下勾连,将赈济粮食倒卖盗卖,致使数以万计的灾民饿死,真是天良丧尽!他们没想到会是林老爷入山东,害怕被捅破天,岂能不想着害他老人家?”
贾蔷脸色难看道:“夜枭可否保证先生无忧?”
李婧忙道:“问题不大,林老爷身边原有五百天子亲兵作钦差行辕护卫,再加上身边带着的一百家仆……实则也多是高手。若算上二百精锐夜枭,基本上可保证万无一失。除非山东那几位撞客了,调大军来围攻……”
看出贾蔷还想调人过去,李婧劝道:“再往山东派人,意义不大。若山东巡抚那些人丧心病狂想造反,就算把夜枭全部调过去,也难抵大军围攻。更何况,朝廷必然会派兵马过去。绣衣卫、中车府,还有那些烧锅庄子背后的主子,多半也会派不少人手过去。咱们夜枭人数过多,就容易被围攻,反而会露出马脚。万一有人将白莲教牵扯到林老爷身上,怕要出大问题。回来传信的人说,白莲教如今正往曲阜那边靠近呢……”
贾蔷闻言唬了一跳,曲阜是甚么地方?
孔圣苗裔所在,衍圣公国公府便在曲阜。
历代衍圣公,还兼着曲阜县令一职。
如果说齐太忠是隐藏在扬州地下的主宰者,那份主宰其实见不得光,那么衍圣公孔家,就是曲阜的绝对主宰。
甚至不止曲阜,方圆数县,乃至半个山东,到处都是孔家的田庄……
只要天下还要靠文人治理,只要儒家还尊孔圣,那么衍圣公府,就几无断绝的可能。
世上没有千年的皇朝,却有千年的世家。
曲阜孔家,便为其一!
关键不在这,关键是如今白莲教为夜枭所掌,可夜枭绝对听命于林如海!!
难道说,林如海想碰碰孔家?
此事但凡有半点风声传到世上,林如海即刻就会成为无数文人口诛笔伐的圣人逆徒!
哪怕隆安帝再信重他,都绝无保他的可能。
“先生和夜枭的关系,有几人知道?”
贾蔷眼中隐隐有凶光闪现。
李婧笑道:“爷可还记得孙琴?”
贾蔷闻言一怔,皱眉道:“孙琴不是在西斜街那边绣花?”
李婧摇头道:“她哪有那份定力……早就央着我重回江湖了。白莲教教主只能是女的,孙琴,就是新任白莲教主!她和林老爷的联系,也只靠她二妹孙秀和林老爷身边的夜枭单线联络。孙秀和林老爷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她们到底替谁传话。其实也不常联系,林老爷有鈞旨传下,孙琴照办就是,所以爷不必担心夜枭。”
饶是如此,贾蔷依旧有些心惊胆战。
他素来以为,他自己因为二世为人,前世又没甚么信仰的缘故,所以行起事来,才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而当世之人,思想被各种教义王法束缚着,等闲干不出甚么大魄力之事。
然而今日方知,他那位一直病恹恹的先生,心中居然有如此魄力!
了不得!
了不得!
想来,也是因为山东灾情太重,百姓太惨,粮食又都被那起子忘八给折腾完了,实在没法子,林如海才会将目光落在山东第一巨富,甚至是天下第一巨富之族,孔家的头上!
实在是,壮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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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一章 二婶婶,今儿在哪住?
“爷,要不,我去一趟山东罢?”
眼看贾蔷对林如海那边十分担心,也不放心孙琴,毕竟太年轻了,李婧开口说道。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忙摆手道:“想甚么呢,你怎么能去?”
李婧如今都开始显怀了,让她挺着个大肚子,替他的老丈人奔波,贾蔷觉得他可能是有些渣,但还没渣到这个地步。
李婧却笑道:“爷放心,我这身子骨我自己清楚,断不会逞强的。且爷有甚么话要捎给林老爷,必是极要紧的,让夜枭传话,爷也未必放心,不如我走一遭。”
贾蔷摇头道:“你别意气用事,且不说你这身子眼下经不起奔波,更不敢动手打斗,果然出个意外,岂不悔恨终身?林妹妹是我的心上人,莫非你就不是?让你在外面奔波,是因为你生了一颗江湖心,不是我不心疼你。再者,你的模样怕是早在中车府、绣衣卫那边都挂上号了,你一出动,他们岂有发现不了的道理?到时候,反而更容易引起警觉。而且,我也没甚么话往山东传递,先生做事,还用我教?啧,你瞧瞧他老人家这一回,真是……出手不凡!”
李婧也感慨道:“原我也是看不起那些酸溜溜的书生的……当然,林老爷不同,林老爷在扬州时的做派就不同。按爷的话说,林老爷才是真儒,余者皆腐儒,伪儒。不过,我仍没想到,林老爷有这等魄力。那可是……捅破天的大事啊!了不得!”
即便只二人独处,李婧也决定不将那事挂于嘴边,要烂在肚子里。
贾蔷呵呵笑道:“不能只钦佩,还得做些甚么。先生冒奇险,连纸墨都不落,让人将此事传回京,绝不会是只为了让我们俩在这崇拜他老人家,此举必有深意。”
李婧不是个机敏的,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出甚么名堂来,迟疑道:“爷,咱们……咱们又能做甚么?”
贾蔷眼睛微微眯起,脑中急速转动着,缓缓道:“先生此计,最忧虑的是甚么?最忧虑的,肯定不是如何操弄。历朝历代,曲阜孔家就没人敢碰,便是当年异族南下,可汗做的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往衍圣公府门匾上射了一箭,内里却丝毫无犯。
当然,这和孔家人会下跪磕头有关……但无论如何,也没人敢真正劫掠过孔家。所以,此事做起来并不难。打他个出其不意,一鼓作气的事。真正难的是,事成之后,天下震动,后续该如何洗脱干系。
毕竟,孔家若遭了难,整个山东官场从上到下都难保全。而先生此刻在山东却可以说是官位最高的一位,若是追究起来……难辞其咎!
你想想看,他老人家,是不是希望咱们能在京里做些甚么?”
李婧苦笑摇头道:“爷,您说该怎么做就是。我实在理不清这些,若是江湖事还成……”
贾蔷呵呵笑道:“朝堂和江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我的意思是,想将先生从此事中摘出来,就要让京里人知道,先生在山东有多不容易!”
李婧闻言眼睛一亮,笑道:“爷是想,在京里大闹一场,将林老爷的困境宣扬开来?”
贾蔷竖起大拇指赞道:“都说一孕傻三年,你却是例外,如今愈发聪明了!没错!不止是宣扬,还得将难处往十倍百倍的宣扬!只将先生的处境,说成危在旦夕,朝不保夕,寸步难行,还是被奸臣所害!如此一来,回过头来,朝堂就没有治罪先生的道理!”
李婧笑道:“可是林老爷在山东还不至如此罢?”
贾蔷“啧”了声,道:“你也是糊涂!谁管真假啊?咱们在京城先将风向鼓噪起来,直接把山东那起子忘八顽意儿定成谋逆之贼,左右他们都逃不了抄家灭族的罪过!既然是谋逆之贼,还能放任钦差四处乱逛?钦差被软禁,那事后自然没他多大事。等到朝廷派兵马南下,锁拿了那批逆贼后,先生再寻机会去解了白莲教之祸患,让被白莲教迷惑的百姓,都回乡种田……
嘿!这一里一外,一反一正,先生不仅能将丢去的体面给挣了回来,还能得一天功!小婧,这应该才是先生在山东的路数!若非如此,他老人家何必将这些话传回来?来,咱们合计一下,到底该怎么兴风作浪!”
……
等贾蔷重返布政坊时,天色已暮。
宫里的老供奉还未走,贾母也还在。
中堂上已经点了灯,贾母坐主座出神,老供奉拿着几张方子在端详。
凤姐儿小声的在和宝钗说着甚么,看到贾蔷从外进来,凤姐儿和宝钗同时发觉,望了过去。
在鸳鸯提醒下,贾母回过神来,看着贾蔷皱眉问道:“怎这早晚才回来?”
贾蔷道:“宫里留着问话,交代了八百遍,一定要照顾好姨娘,有半点闪失拿我是问……如何了?”
最后三个字,是恭敬的问向孙老供奉的。
老供奉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扑扑的,一看就是长寿之命,倒也会说话,道:“其实本不必来,郡主开的这三份方子,一份比一份精妙,添一分多余,少一分则药效不足。再辅以玄晏先生的天机针法,已是万无一失。老夫前来,非但未出半分力,反倒偷师了不少,惭愧。”
贾蔷闻言,看了圈才发现黛玉和尹子瑜居然都不在,便问道:“人呢?”
凤姐儿笑道:“在姨娘房里呢,两人拿着纸笔说话,倒也聊的来!”
说着,丹凤眼里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分明有幸灾乐祸之意。
两头大,其实也不算甚么新鲜事。
虽然不多见,但也有不少。
当然,大多数都是两个地位平等的妾室之间,争奇斗艳。
但这种情况,反倒对爷们儿最好,女人会相互攀比着服侍伺候男人。
可若是两边都是妻……
妻不比妾,少有人能放得下脸来弄花样伺候,且这世道虽谈不上夫妻平等,但妻的地位,也不低。
若是两边斗起来,做丈夫的没点手段,就少不了要焦头烂额。
但有能为的男人,反而会利用一点小矛盾,巩固一家之主的地位!
其实最“可怕”的,反倒是二妻和睦一条心。
这种情况虽说万中无一,但也不能说没有。
两个妻子若是一条心,那是能给爷们儿定规矩的。
一点不夸张!
毕竟,一夫一妻过不和谐,通常都会说女人的问题,好妒之类的。
可一夫二妻,两个妻子都过不和谐,一起说你的不是,那就一定是男人的不是了。
还千万别小瞧这个不是,这个世道不是贾蔷前世,离八回婚该自觉荣耀的还是荣耀,无论男女。
这个世道,女子和离活下去艰难,男人也不会好到哪去,至少混仕途的,和离是个大问题。
正所谓先修身齐家,而后才能治国平天下。
连齐家都不能,还想平天下?
家里两个妻子都指责你不硬,衙门里朝堂上还想硬得起来?
再换个角度,一个妻子嫌弃某个妾室是狐媚子,那可能是好妒,会被人嘲讽为妒妇。
可两个妻子都指责某个妾室是狐媚子,那这个妾室即便被打死,外面也没人会说两个妻子有问题,只会指责男人偏宠狐媚子,不是东西……
只想想某个大头小头一起张牙舞爪欺负她的坏人,被一个宰相爱女,一个皇后嫡亲侄女儿联手治得死死的,她就开心!
不过,也没开心许久……
若果真被这两丫头治的死死的,那她……
贾蔷没搭理浮想联翩的凤姐儿,见孙老供奉要告辞,忙从袖兜里掏出五张百两银票来,唬了老头儿一跳。
他二年俸禄加起来,都么这么多。
贾蔷却是不容老人拒绝,他也看出,这老头儿居然还是个妙人。
譬如他就没有把尹子瑜的功劳给贪了去……
尹子瑜不愿领功,是因为不愿让黛玉欠她人情。
通常而言,太医看到相合的药方,总会添减几味可有可无的药,顺便将功劳分去一半。
否则,岂不在贵人面前显得他成了废物?
这孙老供奉却没有这样做,许是他人实诚,也许是活成了精,后者可能性更大些。
不然,何必等到这会儿再走?
不过想想也是,做人水准若达不到艺术境界,是很难在宫里活那么久的……
所以,哪怕为了结一份善缘,贾蔷也不能让他空手而归。
等送走了孙老供奉后,贾蔷对贾母道:“老太太也回家去歇息罢?”
贾母叹息一声,面现疲劳,倒没理会贾蔷的建议,而是转头看了看中堂的陈设。
远不似贾家那样奢贵华丽,但贾母是个识货的,知道厅堂上的陈设,皆是大有来历的家俬古董,并不便宜。
处处透着文人气息,这才是诗礼传家之族啊!
原本应该都要便宜了眼前这个重孙,可如今有了新的骨血,那许多事就两说了……
不过,看看这重孙没心没肺的样子,再想想他泼天的富贵家业,林家这份家当在旁人眼里算多的,在他跟前,还真未必看在眼里。
念及此,贾母哼了声,道:“今儿我就不走了,只玉儿一个丫头,如何能放心?如海不在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果真有个好歹,我也不好交代。”
贾蔷笑道:“没事,有我呢,今晚我留在这。”
“放屁!”
贾母气骂道:“你也该知道些避讳了,平日里她们婶子嫂子姑姑的不拿你当外人也则罢了,可如今林家也没个爷们儿在家,你就留在这里,梅姨娘还传出喜讯来,知道的自然知道,可不知道的,或是那起子心里下流肮脏龌龊的,不定要传甚么见不得人的闲话!你是不在意,让人家女人怎么活?”
贾蔷闻言,脸色有些精彩,没往凤姐儿那瞄,余光瞟了眼,发现这娘们儿面色如常,不由暗暗点了个赞,女人到底不凡,其实也能活的很好。
不过,事关恩师内宅清誉,老太太说的也在理。
他或许有些花心,但对于林如海,却尊如亲父,便点头道:“老太太教训的是,那今晚我就回去住。”
贾母难得占一回上风,一时间“诶”?腰不酸腿不痛,疲劳都飞了,点头道:“去罢,先送郡主回去罢,难为人家了,是个好的。”
贾蔷点头应下,转身出门,不过路过凤姐儿时,鬼使神差问了句:“二婶婶今儿在哪住,回不回?”
凤姐儿俏脸先是陡然涨红,随即竟又恢复了正常,变脸之快,唬了贾蔷一跳,凤姐儿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你说呢?”
贾蔷感觉到背后隐隐被洪荒之力烘烤着,规矩道:“二婶婶当然留在这侍奉老太太!”
说罢,脚步飞快的离去。
等她走后,坐在主座上的贾母目光复杂的看着凤姐儿,凤姐儿竟似毫无所觉,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还对贾母笑道:“今儿沾沾林妹妹的光,住一住宰相府邸!”
见她如此,贾母心里就甚么都明白了。
女人到了这一步,心意是绝无可能转圜过来了。
罢了……
心中叹息一声后,贾母心中自我安慰……
左右要在贾家门儿里过一辈子,且这样过罢。
念及此,她站起身,道:“走,咱们也送一送郡主去。”
凤姐儿奇道:“方才怎不一起去?”
贾母冷笑一声,道:“我就看看这孽畜心里,到底慌不慌!本以为是个厉害的,如今看看,都口不择言了,可见心里也是慌的不成!让他先去领教领教,看看招惹那么些,到底是不是好事!”
说罢,拄着拐,在眼神更复杂的鸳鸯的搀扶下,往梅姨娘房走去。
凤姐儿在后面垂着眼帘,嘴角弯了弯,也未在意,笑着跟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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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两位姑奶奶
大明宫,养心殿。
白天发了雷霆震怒,可事情不会因为发怒而解决。
入夜后,隆安帝召集武英殿所有军机,连赵国公姜铎都未漏下,商议山东之事。
“山东官场已经烂透了,朕又看了遍林如海的密折,罗士宽、曹祥云、李嵩他们胆大包天,林如海以军机大学士之尊为钦差,他们居然也敢暗中行监视软禁之事!”
“山东为北直隶所属,屯着五万大军,山东大营提督张梁这次也卷入其中,还是吃大头的!此獠若是起了歹心,破罐子破摔,便是一桩大祸事!”
“百万灾民的赈济粮食从何而来,此事到底该拿个怎样的章程……罗荣,罗士宽是你亲叔父,你且说说看,罗家到底想干甚么!”
罗荣堂堂军机大学士,此刻被点名,一张老脸一会儿青一会儿黑,咬牙道:“皇上,臣没有这个叔父!罗家世受君恩,养不出这样迷了心的逆贼!皇上,臣非为推诿责任,罗士宽贪赃枉法,该杀的杀,该剐的剐!若是……若是罗士宽果真狗急跳墙,起了不忍言之心,臣虽受两代君父信重,位列军机宰辅,也绝不愿苟活!论国法,该抄家的抄家,该夷族的夷族!臣……绝无狡辩之辞!”
甚么叫老官僚?
无过于此!
隆安帝看的心里恨的咬牙,可又能怎样?
就算知道了这老表使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伎俩,可他一个君王,若连“劳苦功高”的当朝大学士,礼绝百僚的宰辅都不能安抚住,这般凉薄,又怎能让百官卖命?
但想让他说出安抚的话来,以今时今日的皇权地位,隆安帝还真张不开这个口!
所以,罗荣堂堂大学士之尊,说出这番以死求生的话后,竟被撂在地上了……
罗荣心里那份羞愧,简直快将他烧着了,可到了这个地步,他连半点退缩的余地都没有了。
今日若不能求一份生机,那么别说一个罗士宽,整个淮西罗氏都有覆灭之忧!
罗荣以宰辅的身份,大跪拜下去,叩首泣道:“皇上,臣自景初二十四年入军机,辅佐两任圣天子,却无寸功,实在有愧于朝廷,有愧于天地,更有愧于皇上!今臣再无颜位列军机,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仍有最后一言,以谏君父!皇上,山东之事,万万不可传扬出去。否则,山东乱一县之地,传到京城,传到大燕十八省,就成了整个山东糜烂沦陷!山东出了几个贪官,传到四面八方,就成了整个北直隶官场没一个好人!到那时,天下百姓骂的就不只是几个贪官,而是整个官场,整个朝廷,甚至还会牵连到皇上要推行的大政!”
将山东之祸压下去,至少他罗荣一族,不会被牵扯到抄家灭族,即便罗士宽果真失心疯了,想要造反。
隆安帝闻言,心里对罗荣的厌弃恶心达到了极点,依旧不愿和他说一个字,就让他跪在那。
隆安帝转头看向坐在那像是已经睡着了的赵国公姜铎,却是刻意的压低声音,尽量温和些道:“老国公,可是已经困了?”
本来眼睛都睁不开的姜铎,闻言却立刻睁眼,浑浊的眸眼中,目光居然还很明亮,他咂摸了下早已没牙瘪起的嘴,自嘲笑道:“实在太老了,原不该再占着这个位置喽!”
隆安帝叹息一声道:“若无老国公在,朕一刻不得心安啊……戴权!”
一旁的总管太监忙应声道:“奴婢在。”
隆安帝道:“让李暄将才供奉进来入内库的长白老参,选三株极上等的,送去赵国公府。”
戴权应道:“遵旨!”
姜铎忙道:“皇上,皇上,老臣实在太老了,何必再浪费这些珍贵药材?不必了,不必了!”
隆安帝摆手道:“若能以这些宝药,换老国公长命两百岁,朕愿拿整个辽东所有老参来换!”
尽管姜铎已经是老狐狸了,可听到这样的话,尤其是出自一个对臣子向来以苛刻著称的帝王口中,姜铎还是感动的老泪纵横,要跪下谢恩。
隆安帝哪里肯让他跪,忙打发内侍搀扶好了,好好的搀在铺了狼皮褥子的大椅上坐稳。
相比于罗荣的冷漠,隆安帝对姜铎的礼遇,简直不像一个人……
等姜铎安稳下来后,都不用隆安帝开口问,就像一只老鸹一样嘎嘎笑道:“皇上,其实不必担忧山东会大乱……”
隆安帝闻言却放心不下,道:“老国公,朕旁的倒不担心,只那山东大营数万兵马,若是张梁起了豺狼之心,那……”
姜铎笑道:“皇上哪,自太祖高皇帝始,再到世祖皇帝,二代帝王皆雄才大略之千古一帝啊!军制,是我大燕立国之本,又怎会轻易让外省驻军的大将军造反起事?山东大营张梁虽是提督大将军,总掌全营,但他想调动兵马起事,却需要经过三大鹰击司马的同意。
实际上,提督大将军原是不能直接调动大军的,他只有将朝廷的调兵旨意,还有完整的虎符给鹰击司马验证后,才能传令诸军!可张梁若敢给三大鹰击司马下造反的命令,顷刻间,他就得掉脑袋!除此之外,也还有一些别的措施,层层防备武将作乱……皇上,老臣早先已经让人分五路入山东,传令山东大营副提督王夫之,拘押张梁,与三大鹰击司马一起接管大营。
且莫说一个张梁,便是连三大鹰击司马都被他收买了,可没皇上的旨意,没有军机处的鈞令,胆敢妄动一兵一卒者,老臣也必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军略方面,皇上尽管放心就是。”
隆安帝闻言,果然心中大安,高兴道:“老国公不愧为国之柱石,有老国公在,朕心不复忧矣!”
另一旁,苍老许多的荆朝云,数度以目示窦现。
一个罗荣倒下不要紧,可当朝宰辅的体面若彻底扫地,那……
他们这些人还不被清流喷死?
他们就是为人臣之罪人哪,也会被刻在相权沦丧的耻辱柱上。
窦现虽和荆朝云等人不是一路人,却也赞同其心意。
宰辅的体面一定要维护,相权也不能沦为皇权的附庸。
这绝对不是无聊虚无的面子之争,而是涉及到国本!
历朝历代,当皇权失去相权制约的时候,就是帝国开始衰败,走向灭亡的时刻,从无例外!!
因此,窦现站出来道:“皇上,罗大人方才之言,虽藏了不少私心,但也有公道之处。既然赵老国公能安定山东大营,那此事的确不宜声张。罗士宽等人,当即刻派绣衣卫前往山东押解回京。该如何定罪,自有国法公论。真正麻烦的,是让这些丧心病狂之辈贪去的粮食。没有粮食,山东之局就解不开。相比这个,那起子硕鼠之流,连小患都不算!”
隆安帝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粮食,今年江南大半粮食都被买了,一半运往甘肃,一半运往山东。
谁能想到,竟会出现这等胆大包天恶劣之极的混帐事?
眼下别说没那么多银子了,就算有银子,又能从哪里去买那么多的饮食?
即便能凑出一部分来,待送往山东,又需要多久?
念及此,隆安帝看向罗荣的目光愈发暴虐,杀意几乎无法忍耐!
罗士宽乃是罗荣的亲叔叔,虽然比罗荣还要小一岁,要不是走了罗荣的门路,彼辈又岂能成为封疆大吏?
“朝廷即刻筹银筹粮,再等等看罢,朕就不信,那起子畜生,能将那么多粮食,全部祸祸完!有林爱卿在山东,一定会想办法,暂解此难!”
……
布政坊,林府。
梅姨娘院。
外间,黛玉和尹子瑜分坐主座两边。
宝钗坐在右手上座,挨向尹子瑜,毕竟,她是尹子瑜的女官。
贾蔷进门时,最先入目的,是主座正中几案上,摞着的那一摞纸笺,厚的让他心颤。
其实黛玉和尹子瑜又不是没见过,按理说不该如此紧张。
可从前见面,那都不过是点到为止。
且守孝这半年多,每回尹子瑜过来请教西洋医理时,黛玉或在西府待着,或回布政坊这边来,两人很少见面。
再者,贾蔷对二人也都有了解,二女看着都好相处,但也都是个性十足主见十足的女孩子。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女孩子,真不多见。
大多数都如王夫人、邢夫人那样,事事趋奉贾政、贾赦。
再没出息些的,如尤氏,从不敢忤逆贾珍。
还有更没底线的,譬如赵姨娘,为讨爷们儿欢心,真是甚么姿势都摆的出来……
黛玉和尹子瑜不同,二人亦遵守礼教。
但在礼教范围内,她们也有极强的自尊心,需要尊重。
若只一个人,那好办了,贾蔷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真情实意的甜言蜜语有的是,能把她们尊重的舒坦到天上去!
可两个人……
贾蔷自己也好办,无非吃些力,多费些脑汁和口水,就怕她二人之间起了甚么矛盾。
女孩子都是敏感的,果真两人闹起来,那才真要人亲命了!
当然,两人若是太好了……感觉也有些怪。
那日后甚么事两位姑奶奶只要一合计,估计也就没他插嘴的余地了。
不过,好总比不好强。
因此看到二人都站了起来迎他,贾蔷忙赔出最灿烂的笑脸,道:“哟!二位都在呢!快坐快坐,不必起来!当不起,实在当不起……”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尹子瑜清明的眸眼中也带着浅浅笑意,似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贾蔷,觉得有趣。
倒是宝钗,也不知被戳中了哪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
PS:总觉得章说有点污,不符合作者和作品阳春白雪的清纯气质,你们还是要向我学习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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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惧内
梅姨娘院外间,见三双眼睛看了过来,宝钗俏脸登时飞红,站了起来。
黛玉笑道:“快坐下你的罢。”
等宝钗坐下后,黛玉见贾蔷有些愕然的看了过来,便侧眸看着他,道:“郡主姐姐也是腻烦那些劳什子规矩的,不过是为了减少麻烦,才按着规矩来。毕竟,和不认识的人来往,按照既定的规矩办事,反倒最省心。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宝丫头是甚么样的人,那就该渐渐免去些繁缛礼数……怎样,郡主姐姐是个好人罢?”
贾蔷笑了笑,道:“林妹妹也是好人,都好,都好!”
“噗嗤!”
宝钗今儿也不知怎了,许是平日里看到冷酷的贾蔷,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这会儿见他求生欲如此强烈,“惧内”成这样,实在忍不住。
贾蔷再度看了过来,见宝钗白皙的肌肤上,似染了一层晚霞般晕红,居然有些惊艳感。
论容貌,她其实是不输黛玉和尹子瑜的。
或许没有黛玉的灵性,没有尹子瑜那份恬静道韵,但那份端庄沉稳,也令人不会小觑。
关键是,宝钗真的太白了。
贾蔷记得前世他觉得女人真白,还是在看到范小胖的照片时,那时真是觉得白如瓷玉。
后来看到素颜照时才发现,那其实是二斤白面儿敷出来的结果。
但宝钗不同,贾蔷知道她,是从不敷粉抹脂的。
宝钗就是天生的白,白的让人惊艳。
不过,毕竟两个老婆都在跟前,贾蔷也不敢盯着人猛看,点石火光间看了眼后,问黛玉道:“姨娘可大安了?”
黛玉哼了声,道:“等你来问,黄花菜也凉了!”
贾蔷笑道:“又不是我不想早点回来,是宫里不放。皇上再三叮嘱,若是姨娘有丁点闪失,以后我也别姓贾了,直接赔给先生当儿子罢。我当时就在想,皇上也不是万事都通的,难道他老人家就没听说过,一个女婿半个儿?”
“呸!”
黛玉俏脸飞红,啐道:“你也就在这说嘴,怎不在宫里说?”
看了尹子瑜一眼后,又道:“今儿全赖郡主姐姐妙手回春,才解了姨娘孕吐之苦。她说是只能等宫里的老供奉前来,可老供奉来了后,说郡主姐姐开的方子已经十分妥当了,施针也施的好呢。”
尹子瑜面带浅笑着连连摇头,想提笔再写些甚么,可方才能写的都已经写过,只能露出丝丝无奈,将目光望向贾蔷。
贾蔷点点头,道:“是该送你回去了……”不过顿了顿忽地想起,问道:“吃东西了么?今儿本来是去国公府给老太太祝寿,顺便吃她一顿寿酒的。嘿,她老人家的酒席可不容易吃,那点儿家底银子都给宝玉留着呢。今儿好不容易挣一道大席,还没吃着。你施针后是要多吃些的……”
他絮絮叨叨个没完,就听黛玉冷笑一声道:“还用你说?我难道不知她爱吃莲子糕、豆沙卷?”
贾蔷“啧”了声,拱手道:“是我草率了!只是你也不能怪我,这是林家,我也算半个主人,问问总可以罢?”
黛玉哼了声,不理他,转头对尹子瑜笑道:“也难怪皇后娘娘会指婚,姐姐的饭量和他的,一时瑜亮呢。”
尹子瑜与梅姨娘行完针后,吃了两盘莲子糕,三盘豆沙卷,惊呆了黛玉……
听黛玉这般说,贾蔷有些心惊胆战,也不知道尹子瑜会不会上心,小心望过去,却见尹子瑜弯起嘴角,笑的明显比对他笑的灿烂些。
这让贾蔷有些放心,也有些伤心,暗自寻思着,下回是不是也可以笑话她吃的多?
不过仔细想了想,还是别作死的好。
尹子瑜又提起小毫,落笔书了数言,黛玉看过,居然有几分不舍的道:“原该好好留姐姐在家里住几日,父亲不在,家里只我和姨娘两个,姐姐在这也便利。只恐太夫人担忧太太牵挂,所以今日就不多留了。只盼姐姐过几日能再来,姐姐喜欢吃莲子糕和豆沙卷,那必有一好物什,姐姐一定爱吃。等我做好了,让他去接姐姐。”
尹子瑜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贾蔷。
贾蔷心里猜着黛玉说的是啥,一时也猜不出,见尹子瑜看来,便点头道:“那走罢,天都黑了!”
正说着,却见贾母在鸳鸯和凤姐儿的陪同下进来。
贾母笑容满面道:“我也不多留郡主了,只是蔷哥儿送到了务必要同太夫人解释明白,非贾家轻狂,劳动郡主给一个姨娘看病,这事原是犯忌讳的事。只是玉儿他老子,如今只玉儿这一条血脉。等过了年,就和郡主一道到贾家来了,是我们贾家最大的福分。如今玉儿她老子能多一条血脉,让林家能再有个后,此事实在要紧。若有不恭敬之处,等玉儿她老子回来,我和他一道去府上,给太夫人赔不是。”
尹子瑜闻言,摇了摇头后,屈膝一礼,然后看向贾蔷。
贾蔷“啧”了声,对贾母埋怨道:“何苦说的那样吓人?救死扶伤医者本分,便不是梅姨娘,换个认识的人需要救治,郡主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人家把功劳让给孙老供奉,就是不想看到这样一惊一乍的……”
“少扯你娘的臊!太夫人面前你也敢这样说?”
贾母差点气死过去,她是为了哪个的体面,要和林如海一道上门道谢?
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见贾母真恼了,黛玉忙同他使眼色,贾蔷认栽,道:“行行,我记下了,会在太夫人跟前好好说的。你老这年纪大了,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大……”
贾母气笑道:“你不说你愈发不知好歹!”
心里还是满意的,起码重孙子的位置渐渐摆正了。
论起内宅手段,她老人家也未曾比哪个差些。
等贾蔷带着尹子瑜出门,看到宝钗也跟了上来,跟着送出门儿的黛玉奇道:“今儿你不留在这?”
宝钗笑道:“最近我妈忙着给我哥哥订婚,她一个人在家,晚上也没个商议的人不好,我还是回去罢。正好,也该服侍郡主回尹家。”
贾母点头道:“理应如此。”
黛玉也没再说甚么,最后叮嘱贾蔷道:“老太太方才的话,你可记着了?到了尹家后,一定要同太夫人说明白了。等爹爹回来,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的。”
贾蔷笑着点头道:“我明白了。”
……
“咦,你怎么还在这?”
朱朝街,丰安坊,尹家萱慈堂上,贾蔷和尹子瑜刚进门,看到迎面走来一人,不由惊奇道。
来人闻言大怒:“放屁!这是爷外祖母家,你把子瑜表妹拐跑了,这会儿才送回来,爷不见到人,能放心吗?”
说罢,又十分关心的问尹子瑜道:“表妹,贾蔷这厮没有欺负你罢?”
尹子瑜含笑看了李暄一眼,就跟在贾蔷身边,二人绕过拦路虎,去与堂上的尹家太夫人并秦氏、孙氏还有尹朝见礼。
待尹子瑜被尹家太夫人招到身边坐在软榻上后,贾蔷方将贾母、黛玉叮嘱之说辞说了遍。
尹家太夫人自然没有丝毫怪罪之意,还惊喜道:“哎哟!这么说来,林大人是要添丁了?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秦氏却道:“那姨娘也忒不小心了些,怀了身子这样大的事,她自己不知道?还胡乱吃药,万幸林家姑娘还知道请子瑜去看看,果真再让她胡乱吃下去,害了林大人的骨肉,岂非要悔恨终身?”
孙氏倒是宽容些,笑道:“她也不过是个年轻人,如今林大人出去公干,府上又没个男丁,怎好随意招郎中进府?倒也罢了,好事总归还是好事。至于林大人回来道谢……”
尹家太夫人笑道:“岂有这种道理?子瑜她大伯也就是个五品官儿,林老爷来了,他和子瑜她爹是磕头啊,还是不磕头啊?”
等闲朝臣相见,彼此间是不必见礼的。
可五品官见二品,通常就得跪礼了,更何况林如海还是文渊阁大学士,位列宰辅,礼绝百僚!
想到这点,尹朝就很不自在了……
贾蔷笑道:“自然不必,先生来不以官身前来。且大老爷、二老爷想来也见过我家先生,知道他老人家从不讲这些排场。”
尹家太夫人笑道:“谁说不是呢?皇上那样高的眼光,便是寻常宰辅也难入他的眼。可皇上却视林大人为肱骨之臣,关心备至,便可知林大人的品格了。不过虽如此,也不好因为此事就劳林大人亲自登门。”
贾蔷还待再说些甚么,肩膀上忽然搭了条胳膊,李暄从后面走来,不耐烦道:“你怎么娘们叽叽的,啰嗦个没完?”随即脸上的不耐又一扫而空,乐道:“贾蔷,尹浩打听到,明儿有一波败家子要去东城外官道上赛咱们的四轮马车,怎么样,想不想去顽一手?”
贾蔷皱眉道:“别不是作死罢?东城外的官道有几年没修了,坑坑洼洼的,想死赛马啊,赛甚么马车?”
李暄嘎嘎笑道:“赛马有甚么乐子?赛马车才刺激!往日里那起子富家子弟也好赛马车,不过以前是两个轮儿的……你猜他们怎么顽?他们在车上载着美人,赛车一圈后,看谁车上的美人哭的最惨,把人逗得最乐谁就赢。有人耍诈,半道上鞭子不往马身上抽,往后一甩,啪的一下就甩到了美人身上,那哭的叫一个惨……”
“这也太没人性了罢?这种事王爷也看得下去,还乐得出来?”
贾蔷义正言辞的呵斥道,还主动拉开距离。
果不其然,上面尹家太夫人已经板起脸来,训斥道:“五儿愈发不像了,若是让皇上和娘娘知道你做这样的事,岂有你的好果子吃?”
秦氏和孙氏也齐齐道过分,尹子瑜看向李暄,分明在看一恶棍!
李暄闻言忙道:“外祖母,可不是我自己去的,是舅舅……”
话没说完,嘴被尹朝堵死,尹朝见数双眼睛瞪了过来,忙赔笑道:“你们可别听小五儿瞎说,是我告诉他,成外有一批混帐实在不像,让他去拾掇拾掇,不要再干这等丧尽天良没有王法的事了!这一次是尹浩说的,和我可没半点关系。”
许是考虑还未过门的新姑爷也在,尹家太夫人到底给尹朝留了些体面。
贾蔷想了想道:“此事倒是可以管管,大理寺卿陈荣陈大人是我师叔,在扬州盐院时,我先生为盐政,陈荣为侍御史,为人有能力且正直。明儿我写个条子,让人送去大理寺,应该没问题。”
李暄急道:“怎还用大理寺去管?他们用咱们的马车干这样没王法的混帐事,咱们还要求到大理寺?贾蔷,你也别想偷懒,明儿和爷一道去堵他们去!”
贾蔷奇道:“咱们去了有甚么用?”
李暄气笑道:“可见是傻了,人家赛个马车犯甚么法了?大理寺去能将人怎样……再说,你也是个不地道的。爷听说陈荣那大理寺卿坐的也有些艰难,本来还想仰仗着林相撑腰,好给他底气烧出三把火来。结果没想到,他刚上来,林大人反倒出京当钦差去了。这下可就把他闹的上不上下不下了。那些舍得拿几百两银子的马车去胡孱的,哪个背后没牵扯?到时候武英殿那边随便批下来一个条子,就能把陈荣折腾的够呛,你还麻烦你这师叔?爷劝你还是别想偷懒,明儿早上,咱们一起去看看。果真因为这起子王八蛋,害得马车弄出人命来,反倒坏了咱们的财运,你说呢?”
贾蔷眼中闪过一抹古怪,还真是,想要甚么就来甚么,看来这一回,真是天祝先生啊!
他和李婧所谋之事,正缺一个引子,就来了此事……
念及此,他缓缓点了点头,为难道:“也罢,明儿就往东城外走一遭。可惜了,他们若是在城里比,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李暄听他答应,登时乐了起来,笑骂道:“谁让你早先调兵马司的人把他们赶走了,人家出了城,你就管不着了罢?”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又不止是兵马司的都指挥,还是绣衣卫的千户,拾掇他们还不小菜一碟?”
李暄哈哈笑道:“你就吹罢你!”
这时,上面尹家太夫人、秦氏、孙氏也问完尹子瑜话了,贾蔷便请告辞,外面马车内还有人呢。
正好李暄也一并告辞,二人辞别诸长辈后,出了尹家。
待李暄交代了贾蔷,明儿去了王府,可千万别跟王妃邱氏提要去赛马车之事后,便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自回府了。
看来这孩子,也是个惧内的……
……
PS:今儿安排了个活儿,要去给阳台防腐木刷漆,所以中午那更可能要延迟。要不是看我老婆怀着宝宝,她抢着要做这活儿不许我插手的时候,我就答应了,这点觉悟她还是要有的。可现在不行,唉,男人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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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 风起
“忙完了……怎这样快?”
“不算快了罢……主要你在外面,怕你等急了。”
“我并不相干的。”
“行了,就这么着罢,回家!啊~~~”
一个好大的哈欠,又扶了扶腰……
“蔷哥哥也坐在车里罢,车里宽敞,可以歇歇。”
宝钗坐在马车内,看到贾蔷一脸倦色,犹豫了下,小声建议道。
贾蔷闻言一怔,看着她呵呵一笑,随即将车门关上,在车外道了声:“你啊,也是个善良的。人太善良,就容易吃亏。”
说罢,翻身上马,在亲卫护从下,往西城驶去。
车厢内,宝钗听着外面“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和“踢踏踢踏”的马蹄声,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半个时辰后,贾蔷将宝钗送至宁荣街后香儿胡同薛宅,就折返回东府,在李婧院里又说了半个时辰话,在其小腹处听了一盏茶功夫的动静,二人方睡下……
……
相较于宁荣街贾家的惬意,皇城南朱雀门外务本坊罗府内,则是一片秋风煞雨。
罗荣堂堂一国宰辅,军机大学士,此刻也不过是寻常一孝子。
罗荣近七十岁的老母云氏,母以子贵,被封了一品诰命夫人,最疼爱的,却不是罗荣这个亲儿子,而是罗士宽这个比他儿子还小三岁的小叔子。
云氏躺在榻上,泪流满面的同罗荣道:“都说恶婆婆恶婆婆,当年罗家还是小门小户,周遭邻里家的媳妇,没一个是好过的。只我婆婆,你的祖母,待我亲如女儿,不曾苛待分毫。家里没了米面,她宁肯自己饿着煮些青菜,也不肯让我饿着,那时,我正怀着你呢。婆婆如此待我,却从不劳我做甚么,她老人家平生只求我一事,就是士宽啊!”
罗荣心里将罗士宽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也不在意他是他亲叔叔了。
这狗娘养的,眼看山东那边要出大乱子,给他写信他不理,居然将信写到云氏跟前。
这个畜生,凭他那点能为,原就不该心软,替他运作山东巡抚这样的要紧位置。
如今却是害人害己!
罗荣跪在云氏榻前,声音嘶哑道:“母亲,此事原本不想同母亲说,怕您老担忧,只是事到如今,却是不说不成了。今日,今日皇上在宫里龙颜震怒,儿子……虽还担着个军机大学士的名分,可也只能自囚于家中,等待结果了。”
“啊?!”
此言一出,云氏并罗荣妻赵氏、妾吴氏、子罗斌、罗斐、罗斏等人,无不大惊失色,骇然欲绝。
云氏颤声道:“这是为了甚么?难道就因为山东遭了天灾大旱?可你叔叔士宽素来勤勉,又知忠孝,老爷要同皇上说明白啊!”
听云氏此时还在念罗士宽的好,罗荣差点没按捺住心中的暴怒,他强忍怒火,咬牙道:“母亲,山东天灾,不算甚么。儿子辅佐皇上,筹集千万两银子,购买上百万石粮食,原本,足以赈济百姓!可恨,罗士宽与布政使曹祥云、提刑按察使李嵩还有山东大营提督张梁一道,瓜分了这些赈济粮食,卖给了在山东烧锅子的各大商号,使得数以万计的百姓生生饿死,山东大地,饿殍盈野,百姓之间,易子相食!这个畜生,非得牵累到罗家抄家灭族,诛九族不可!若非儿子这些年来勤俭当差,眼下,咱们全家都得在天牢诏狱里待着!”
说罢,罗荣一甩袍袖,忍着眼角的热泪,一人回到了书房。
他走后,云氏先是唬个半死,可又一想,差一点,说明皇上的恩德圣眷还在。
云氏至今还记得,宫里封她一品诰命夫人时的排场。
且她每年的生日,宫里都会赏赐些东西出来。
可见,皇上也未必会拿罗氏如何。
可长子罗荣是指望不上了,次子、三子都在外省做官,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甚么主意。
正这时,罗荣妾室付氏从外面进来,付氏形容妖艳,素来不得云氏喜爱。
奈何受罗荣喜爱,所以大家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付氏进来,先与罗荣子罗斌不动声色的对视了眼,随后上前对老夫人云氏道:“老太太,我听说东城外那护国寺内的弥勒前儿显灵了!弥勒最能保家人平安,是个有福气的佛爷,明儿一早,我就去护国寺替老太太您愿许愿许,让佛爷保佑你老早日康复!”
原本云氏对付氏腻烦的紧,可这会儿却是眼睛忽地一亮,道:“护国寺的弥勒,果真显灵了?”
付氏还没开口,罗斌就道:“老太太,还真有这么回事,我也恍惚听谁说了嘴,护国寺的弥勒起了金光,好些人都往那处去拜佛呢。”
云氏忙道:“可见这世上果真是有神佛的!明儿咱们也去,咱们也去!等我诚心的拜过佛爷,必能保得士宽无恙,保得老爷和罗家太平!”
罗荣妻赵氏沉吟稍许,厌弃的瞥了付氏一眼后,道:“是不是去问问老爷?”
云氏虽不大高兴,却还是点头道:“速去,速去。”
罗斌前往罗荣书房,盏茶功夫而归,道:“老爷说早去早回,多带些下人,以防冲撞了。”
云氏大喜!
……
翌日清晨,天微微亮。
李婧挺着个不小的肚子,已经在屋外屋内来回走了几遭了。
一个个周身黑衣的女孩子,如同幽灵一般,不走正门,不走后门,不走偏门,而走地道的出入宁府……
从布政坊里接来的夏春雨,人生的次毛些,可养狗本事的确没的说。
十来条狗被他训的满是灵性,不止一座宁国府,便是荣府那边传来丁点动静,都能引起警觉。
每晚都有亲卫牵着狗,巡视宁荣街周遭。
有狗就不怕有歹人躲在暗处,因为人看不到,气味可嗅得出。
贾蔷站在内间一张长条几前,条几上摆放着的,竟是一张大大的京城舆图……
这顽意儿,民间私藏是重罪。
不过贾蔷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家里有一副京城舆图,倒也说得过去。
李婧站在贾蔷身边,面色亦是肃穆,轻声道:“爷,各处都准备妥当了。侯三丑时一刻从文安县出发,二百五十里地,沿途行来,一路身负刀伤、箭伤、暗器伤……都是真伤。至广渠门,大致在卯时末刻,辰时初刻。过程中会有‘行人’给他提醒,是快是慢。”
贾蔷微微颔首,问道:“罗家那边呢?”
李婧道:“罗家已经事先打发人去护国寺,罗家云老太君要敬头柱香,所以也会在卯时末左右出门……正常来说,罗家昨晚临时起意,今日一早去护国寺拜佛。侯三从山东骑马赶来,沿途各府县盖的过关章印不会作假,他身上的伤,也不会作假。所以,绝无设计之理。只是爷……果真要去敲登闻鼓?”
贾蔷缓缓点头道:“不如此,如何名动京华?”
李婧忙道:“那些赛马车的纨绔衙内,都可看得见,还不能一天传遍神京?”
贾蔷摇头道:“流言蜚语市井之言,将来未必能成为朝堂证供。小婧,不要怕。相比于先生要做之事,我所做的,简直微不足道!”
李婧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是敲了登闻鼓,爷要被打板子的……”
贾蔷冷笑一声道:“景初朝时太上皇令:凡敲登闻鼓者,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否则重罪也。这老官儿倒是想省事……不过,我所奏之事,难道还不是军国大务,还不算大贪大恶,还不算奇冤异惨?”
李婧不解道:“爷,朝廷果真会捂盖子?不可能罢?”
贾蔷摇头道:“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张梁这些人,肯定是必死无疑。但为了朝廷的体面,不至于让天下百姓都骂朝廷上下皆是贪官,也不能让山东百姓的怨气,都落在朝廷身上,毕竟,事涉二三品大员,连他们都烂成这样,天下又该如何看朝廷?皇上正要推行新政,这个时候如果朝廷威望大跌,新政必然堪忧……所以,十有八.九,军机处会劝谏皇上,不将罪名公布天下。等事后,以渎职和救灾不利的罪名,杀了他们的脑袋以谢天下,再下一副罪己诏,如此,即便百姓有再大的怨气,有这么多高官陪葬,怨气也该散了。”
李婧闻言,愈发担忧道:“那爷今儿捅破这个盖子,岂不恶了宫里?”
贾蔷冷笑道:“军机处里的人把各般利弊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我先生的处境,和山东的灾民。便是窦现窦广德,心里在意的也只是新政!我先生难道不能如他们那般,在山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朝廷来拾掇烂摊子就好?他有举报之功,有涉险入贼巢之勇,哪怕甚么都不做,回京后一样能添一份功劳,增一份功德!他为何要去操作那样石破天惊古来未有之大事?不过是为了山东的百万灾民!这才叫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和我先生比起来,别说荆朝云、罗荣、何振这些老官僚,就是窦广德,也只是渣滓!有先生如此,我身为弟子,又何惧恶了谁?更何况……”
贾蔷顿了顿,继续道:“先生大计得成后,山东百姓解了无粮之忧为其一,后面瓦解白莲为其二。他老人家有这样的两桩大功在,如同铸就不败金身!我这个弟子,还怕此时恶了谁?没说的,干!”
李婧满眼仰慕的看着贾蔷,道:“爷真厉害!”
贾蔷侧眸过去,笑道:“厉害有个屁用,你如今也不能解渴!”
李婧红着脸小声道:“都六个月了,其实可以的……”
贾蔷连连摇头道:“我太过勇猛,担心会伤害到你……且等着罢,等孩子出身后再说,咱们的日子还长呢。时候差不多了,走罢,出发!”
……
PS:哎哟我的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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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 贾蔷,离本王王妃远点!
东城,恪和郡王府。
贾蔷随王府内侍进府后,刚过仪门,就看到前庭李暄正蹲在马车边,勾着头看着十来个王府奴才,给四匹拉车的马挨个刷毛扣脚,见到贾蔷进来,嘿了声道:“瞧见了没,瞧见了没?特意训出来四匹好马!那群贼羔子也想和爷斗?”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王爷,咱今日不是去拾掇他们的么?”
李暄闻言不满的“啧”了声,道:“贾蔷,爷发现你这人越来越不讲究,拾掇他们,也不必动粗是不是?你睁眼瞧瞧,爷是仗势欺人的主儿?爷就用马车,打败他们!让他们知道,没爷这份能为,就少出来丢人现眼!这四轮马车,是咱们才能顽得物什,他们顽不转!”
贾蔷轻轻摩挲了下下巴,道:“那王爷马车上也准备载个美人,拿鞭子抽?”
“放屁!”
李暄挑眉道:“美人爷怎舍得抽?再说,载个娘们儿压着车,赢了那群鸟东西也不算赢!贾蔷,爷今儿带你去长长见识,你坐在马车上!”
我可去你麻麻个桃儿罢!
眼见贾蔷脸都黑了下来,转身要走,李暄才哈哈大笑道:“回来回来,诶,怎么一点不识逗!谁让王妃说,爷整天爱同你顽,怀疑你不是男人,其实是个美人来着!还别说,比一般的美人长的确实是俊俏……诶诶诶!有劲没劲?真走了可就真成美人了啊!哈哈哈哈!”
见贾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常年吃亏的李暄,今儿可算是笑坏了。
许是笑声太大,竟将王妃邱氏给引了来。
贾蔷冷淡的见了一礼,邱氏也是泼辣的,奇道:“哟!宁侯,你和王家王爷也算是通家之好了,我一个王妃,见你都不避讳,你就同我掉脸子?”
刚刚才平息笑声的李暄,听闻此言又撑不住大笑起来,脑瘫一样……
邱氏聪慧,一下就猜到了缘由,再看贾蔷那张黑脸,掩口笑道:“哎哟哟!贾蔷,你也别怪我多心!谁叫王爷整日里和你比和我还亲近?连母后都说你和王爷才更像兄弟,倒把其他三个正经弟兄都比下去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和我们家王爷是好友知己……”
“王妃,您虽是贵人,可也不能这样羞辱糟践人罢?”
贾蔷义正言辞的否认道。
李暄也不笑了,怒道:“好下流种子!和爷是好友知己,就是羞辱糟践人?”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主要是王爷的名声不大好,和王爷太亲近了,容易受到牵连……”
话没说完,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指着贾蔷喘气骂道:“贾……贾蔷,爷……爷今儿才发现,你可……你可真不要脸呐!”
贾蔷嘿嘿冷笑道:“大家彼此彼此,都是凭实力!”
邱氏闻言,笑的不行。
眼见二人要斗起来,邱氏忙挺着好大一个肚子,夹在中间劝道:“可安生会儿罢,母后说她头发都愁白了根,都是你们两个闹的。”
这话就太夸张了,又背了回锅……
这半年来,尹后有白头发贾蔷信,可要说是为了他和李暄,那就不可信了。
主要还是李景的骚操作太多,让人一言难尽……
李暄见时候不早了,对邱氏道:“王妃且先回去静养,爷和贾蔷去城外,将那群球攮的拾掇服帖了,就立刻回来!王妃不是想看秋菊,尤其是那劳什子碧玉如绿的绿牡丹菊花,让你想的晚上都睡不着么?你猜怎么着,爷寻了半个神京城都没寻着,原来有个杀千刀的园子里就有!”
咬牙切齿的说着,眼睛还往某人处瞟。
贾蔷心里卧槽了声,见邱氏杏眼看来,他忙道:“王妃,这足以证明,我和王爷关系实在寻常。他寻了半个神京城,直到昨儿下午碰到了才问了一句,我听闻后立刻就说家里有……想看王妃只管派人去拿就是,绿菊花我记得,好像有个两盆。”
绿牡丹号称十大名菊之首,贾蔷倒没怎么在意过,倒是可卿喜欢捣拾这些。
会芳园里别的不多,就是菊花多,绿菊花有两田,也不知可卿为何偏爱菊花……
且她照顾的很精致,长的也好。
不过到底是别人的心血,贾蔷只许出去两株。
邱氏已经是十分满意了,看着贾蔷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温声道谢了几句。
这让李暄心惊胆战,忙将邱氏劝回王府内宅后,转过头来警告贾蔷:“以后爷不在的时候,你少往王府来。”
就差没指着鼻子教训贾蔷,离本王王妃远点!
贾蔷:“……”
二人东拉西扯,以相互嘲讽打击为乐,又吃了点豆汁儿和肉沫烧饼后,算算时间差不离儿了,才一道往东城广渠门外打马而去。
贾蔷心里多少明白李暄的做派,如今朝堂之上各种势力大洗牌。
旁的不说,连林如海这样志向高洁的人,除却将户部渐渐拢成铁桶,外面还占着一个大理寺卿和太仆寺卿两个重要位置。
可以说,在未来隆安朝军机诸相中,率先划了地盘,占住了脚跟。
几位皇子自己不动弹,却把门人指派的飞起,四处拉拢人马。
或许有的不想拉拢,可被逼着赶着,不得不去拉拢。
譬如上回,大皇子李景出现那样的失误,放在过去绝对是隆安帝不能忍受的举动。
可因为贾蔷和他背后站着的林如海,隆安帝居然就那样轻飘飘的揭过了……
这种情形下,其他两位皇子怎还敢坐以待毙?
这个时候,李暄想彻底走上闲王的路数,只能表现的越纨绔越荒唐越好。
念及此,贾蔷心里反倒有些愧疚了……
不过再一想,今日事发,岂不将这厮衬托的愈发荒唐惫赖?
嗯,不用感谢。
“好球攮的,你看着爷笑的那么奸诈做甚么?”
“没甚么,就是想到王爷方才让我少去王府后宅的事……”
“……”
“好孙贼!休走!爷今儿就教教你,甚么叫做朋友妻不可欺!”
……
护国寺原在城内,东四十字路口附近,占地极广,香火亦盛。
只是景初年间,一场大火不仅将寺庙烧成白地,还连累了附近两条街的百姓,惨不忍睹。
再加上,太上皇信道,虽未抑佛,但上有所好,下面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事。
护国寺若非占了名字的便宜,说不得直接就取缔了。
即便如此,也在都中无法立足,被迁移到东城十五里外。
不过,许是秃驴天生比道家会来事,二十年过去,护国寺的香火重新兴旺起来。
若非罗家的事在都中还属于绝密,宰相府邸的名望依旧近乎无敌,这头柱香,哪里能专门留给一个老妪?
罗家的车轿出了广渠门,前后小一百人护从着。
罗家云老太君的长孙,举人罗斌骑马在最前头,云老太君是一品诰命夫人,有官牌可举,再加上礼部特制的八抬大轿,让官道上的闲杂人等自觉回避。
实则人还在半道,就有很多罗荣在官场上的“孝子贤孙”,听到动静打发人来送礼,或是让内眷子侄一同来陪老太君敬香。
起初罗斌倒还担心昨夜罗荣说的那些事,害怕罗家倒了,可眼看声势越来越大,宰相门第的气派依旧兴旺,倒也将罗荣所说之事忘个干净,接受着各家子弟的恭维。
不过让罗斌有些意外的是,怎这些非富即贵的子弟们,一个个都跟着架四轮马车?
只是他也知道这些人甚么德性,一时间没多搭理……
莫说他,便是八抬大轿里的云老太君,心里也觉得昨夜长子罗荣说的太丧了些。
形势仍旧一片大好嘛!
若果真有不对的地方,哪还有这些人来亲近?
于是,愈发心满意足的往护国寺赶去,一心认为,待她虔诚的给弥勒供上十大缸香油,再捐六百六十六两金子,为弥勒重塑金身,无论如何,佛爷也该保佑罗家度过此难了罢?
正这般想着,忽地原本平平稳稳的八抬大轿竟停了下来,前面跟着传来一阵杂乱的喧嚣声:
“打!打!打!”
“甚么好球攮的顽意儿!”
“瞎了眼的狗砸种,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车轿,就敢直愣愣的往前冲,冲你娘个歪腿子!”
“给我打!打死了爷担着!”
前面,罗斌皱起眉头,面色不悦的看着被一群家奴围住满身狼狈的男子,眼见就要到护国寺了,没想到在这出了岔子,真是晦气。
又觉得这人也是昏了头了,过往的官员看到一品诰命夫人的官牌,都早早避让开路来,偏这球攮的,骑着马一头就扎了进来,还是浑身血污,脏臭恶心之人,也不知他从哪偷来的马……
正当被周围一群纨绔吵吵的头疼,要下命将人赶走,忽有一家仆回来,说道:“大爷,这人说他是宁国府贾家的人,让咱们赶紧滚开,不要耽搁他的大事……”
“好狗肏的,宁国府贾家?就是贾蔷那……呃,贾蔷虽然惹不起,可贾家一个奴才,就敢叫老太君的八抬大轿滚开?”
“对,就是贾蔷的先生林如海,论排名也还在罗相爷之后,简直岂有此理!”
“罗大哥,这口气绝逼不能忍哇!”
“子扬兄,你若担心坏了罗相和林相的交情,不如由小弟出头!”
“罗相爷和林如海没甚交情罢?我听说,林如海专门去山东,就是为了寻罗三太爷的不是去了。三太爷如今是山东巡抚,林如海和贾蔷这对师徒,可是准备搬倒罗相爷的!”
“……”
罗斌本不想多事,只想将人赶走就好,可听到家丁之言,和周围拱火的话,宰相公子的脾气也涌了上来,手一挥,厉声道:“给我打!这不知好歹的奴才,贾家没规矩礼数,罗家来替他管教!”
话音落,一群家仆朝那冲撞进来的贾家下人,拳打脚踢起来。
一众闲的蛋疼的纨绔们,高声起哄,倒也有聪明的,总觉得有些不妙,悄悄的溜之大吉。
只可惜,还未走多远,就让人给堵了回来……
……
PS:有没有感觉女人怀孕的时候,就是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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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石破天惊的一刀!!
东城外官道上,贾蔷和李暄在数十国公府亲卫和王府护卫的护从下不疾不徐的骑马东来,相互嘲讽羞辱,让周围亲卫和伴当们忍的十分辛苦。
男人之间的友谊,和女人闺蜜之间完全是两回事。
女孩子间,即便是闺蜜,说起话来仍要注意分寸,以茶言茶语较多,冷不丁越界了,就容易生气。
男人之间……友情越深,挖苦讽刺的尺度越大。
当贾蔷亲眼目睹李暄准备的四轮马车在一处外宅接了一个遍体红绸的漂亮女孩子上车后,他就开启了洪荒之力,各种吐槽。
当然,李暄也不是吃干饭的。
贾蔷和凤姐儿的事在贾家都只是隐隐相传,在外面更没甚么风声。
但贾蔷和蓉大奶奶的风流韵事,却是外面久盛不衰的豪门香艳故事。
若非贾蓉的伤是被贾珍打的,那时贾蔷还在江南,那贾蓉之死,怕都脱不了干系。
总之,李暄反击起来也很过瘾。
正当二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时,贾蔷忽见前面有三四架四轮马车往回走,登时哈哈大笑道:“王爷,我看你今儿的算盘是打不响了!人家都散场子了,你还在这慢悠悠的扯淡!”
李暄见之真是急了,忙打发人把那几个纨绔叫过来,问道:“怎散场子了?”
那几个年轻人一看到贾蔷,眼神就有些不对了,干笑道:“没……没甚么,家大人管得严,不敢去跑了。王爷,侯爷,您二人自去就是。”
说着就要走人。
李暄虽惫赖,可人并不傻,一看这几个鸟货的神情,就知道有事。
李暄扬起皮鞭喝道:“爷问话,你们这几个球攮的也敢打马虎眼?信不信爷今儿把马放了,让你几位给爷拉车?”
那几个纨绔顶多也不过是三四品官的子弟,或是京中巨富的子弟,哪里敢得罪李暄,因此忙道:“王爷、侯爷往前去一看就知!好像是侯爷家的奴才,骑马冲撞了罗家太夫人的车驾,如今两相正斗了起来。我们虽不肖祖辈,却也不敢掺和到这样的事里来,因此早早避开了。”
李暄闻言愕然,看向贾蔷。
贾蔷一言不发,扬起马鞭喝了声:“驾!”
李暄虽觉得可能要出事,但也没想着能出多大的事。
贾蔷和罗荣,或者说林如海和罗荣关系不睦,他是知道的。
不过在两者间如何站队,那还用想么?
更何况,这个时候他若撤走,往后和贾蔷的情分,那可就真完犊子了……
因此,哪怕如今丁点儿都不想掺与进是非里,李暄也没往后退的余地。
他啐骂了声后,一打马身,带人赶紧跟了上去。
“打!打!”
“这球攮的还敢嘴硬骂人!”
“打死他!奴才冲撞罗相爷府的太夫人,还敢骂人,打死了到朝廷上打官司也打得赢!”
“林如海、窦广德欺人太甚,连下面一个奴才,也敢冲撞罗相府太夫人的车驾,这不是欺人太甚么?都他娘的……哎哟!”
这位话没说完,听到后面动静回头一看,却差点没把魂儿给吓掉。
贾蔷当了不短时间的风云人物,尤其是在东城清扫大街时,神京城内的衙内纨绔们没少去观光看景儿取乐。
可私下里嘲笑归嘲笑,各种看不起,但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也只能在私下里过过嘴瘾,真对上了……呵呵。
那夜林如海女儿马车被烧,这位主儿掀起何等风浪,并不是秘密。
他们敢蛊惑罗家和贾家放对,那是实在闲的蛋疼,想看热闹。
再者,认为罗家和贾家势均力敌,不会怕甚么。
可再怎样,这边正说着贾家的坏话,传说中的狠人却骑马从后面赶来,他们岂有不心惊的。
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一个个也闭上了嘴。
莫说他们,连罗斌见了都胆战心惊。
他也不全是草包,今日事,他自觉没有理亏。
罗家老太君云氏,正经的朝廷册封一品诰命夫人,其所乘八抬大轿都是官轿,贾家一个下人,怎敢冲撞,更遑论骂人?
等贾蔷骑马近前,看了眼云氏的官牌勒马以示尊重后,罗斌见之愈发心定,策马上前高声恶言道:“宁侯,今日我奉太夫人去护国寺敬香,你家下人不知礼数,连宁侯在官牌前都要勒马,他反倒一头冲撞上来,还恶言辱骂,今日宁侯可否与我罗家一个交代?”
贾蔷闻言脸色难看,后来李暄赶来听了,也皱了皱眉,一挥手,让一圈见礼的起来后,对贾蔷道:“这事儿……差不多就行了。谁打的人,打回来就是。再闹大了,不大占理啊。”
罗斌:“……”
贾蔷摇头道:“我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果真是贾家下人无礼在先,今儿这亏,我认了,绝不会闹大,谁打的,断一双手就好。”
李暄连连点头道:“诶!这就对了,咱和他们不同,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
罗斌:“……”
众人:“……”
他们还想说甚么,四个方才冲到前面救人的亲卫却面带怒火,眼中满是仇恨的抬着一血肉模糊快不成人形的男子前来。
看到被打成这样,罗斌也有些慌了,忙道:“他原本就带着伤……”
贾蔷脸色阴沉的厉害,目光渐渐森然,李暄还是担心他发起飙来,连罗荣他娘都一起打,干咳了声劝道:“先救人再说。”
又朝那群纨绔们喊道:“谁的马车拉过来,给爷装人!”
目光扫过去盯住一人,那人虽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可还是强挤出笑脸来,让人把马车送来,还口口声声说这是福气。
李暄点了点头,满意其乖觉,然而马车刚被赶来,却见被打的不成人形的那位贾家下人缓缓睁开了眼,看到贾蔷后,立刻激动起来,颤抖道:“侯……侯爷,小的……小的是林六……”
贾蔷闻言登时变了脸色,沉声道:“林六?!你不是跟在先生身边么,怎在这里?”
听闻此言,旁人则罢,李暄脑袋里就是轰的一声,心里一个念头:完了,来祸事了!
果不其然,就听林六哭声道:“侯爷,山东……山东的人都疯了,他们把赈济粮食都贪墨完了!巡抚罗士宽和布政使曹祥云、提刑按察使李嵩,还有……还有山东大营提督张梁一道,把林老爷给软禁了起来。又是放火走水,又是往茶水里投毒,还让人装成白莲教的人来刺杀……侯爷,快想法子,救救林老爷罢。侯爷,小的们共分五路回来报信儿,我是路最远的,一路上还受到了各种伏杀……若先前四人现在还没到,那必是都被杀完了。罗士宽好狠,他要造反啊!”
“胡说!胡说!胡说!”
贾蔷听闻这番话后,似都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罗斌面色惨白,再想到昨晚罗荣之言,心里信了大半,面上却连连否认斥道:“我罗家世代簪缨之族,满门忠良,狗奴才还敢污蔑?”
李暄都心惊胆战道:“贾蔷,会不会……搞错了?”
贾蔷缓缓摇头,沉声道:“林六,是我亲自安排到先生跟前服侍的亲卫,错不了。”顿了顿,贾蔷转头看向李暄,道:“王爷,今儿你王府还有事,先回城罢。”
李暄闻言,反应了下后,面色有些发白,看着贾蔷道:“贾蔷,此事还是先进宫告诉父皇,你别急着乱来……”
贾蔷点点头道:“我明白……王爷先回罢,此事无论如何,你都不好参与其中。”
李暄见贾蔷眼神坚定,便道:“那好罢,不过,你小子可别莽撞……爷先进宫。”
贾蔷不再多言,点了点头。
李暄满腹忧心的转身离去,连马车都顾不上了,飞速往皇城打马赶去。
他一走,有不少乖觉的想趁机跟着离开这是非地。
只是他们刚一动,立刻被贾蔷带来的亲兵持刀连劈带砍打了回去,这一下,场面登时哗然喧嚣了起来。
“和我们甚么干系?”
“谁家谋反找谁家的麻烦,我们就是个路人,拦我们做甚么?”
“就是,还想大开杀戒怎么着?”
罗斌见贾蔷惹起众怒,心下稍松一点,对贾蔷高声道:“宁侯,就凭一个奴才的话,你还想定我们的罪不成?你的手下拿着刀做甚么,想杀人?”
贾蔷一直低垂着眼帘,缓缓开口,淡漠道:“林六一行五路出发,只他一个人闯到这里,还险些被你们打死。本侯怀疑,此中有灭口的嫌疑。所有人随本侯一道去皇城,本侯会去请旨,请皇上查明真相。”
罗斌脸色愈发难看,苍白的没一丝血色,他再蠢,也想起了昨晚罗荣的话。
罗荣花了极大的代价,忍辱负重,才将此事压了下来,只落在罗士宽一人身上。
可若是让贾蔷拉着他们招摇过市,甚至闹到皇城宫门前,那罗家岂有脱身之理?
罗斌声音尖利起来,道:“你爱去请旨自去请旨便是,和我们不相干!今儿个我要护送我家太夫人去护国寺敬香,我家老祖宗乃太后她老人家亲自颁赐金册的一品诰命夫人,你也敢拦?让开!来人,护住老祖宗的车驾,敢拦的,也别顾及他甚么身份,我罗家……啊!!”
罗斌话没说完,就惨叫一声,整个人自脖颈往下,一分为二,生生被劈成了两半,心、肺、胃、肠呼啦啦散了一地,座下马都惊了,“吁隶隶”的就要惊马,却被贾蔷反手再一刀,连马首都斩落!!
这一场景,吓的无数人面无人色,作呕的不知多少。
贾蔷一扬已经卷曲的腰刀,声音凌厉咆哮道:“事涉军国要务,谋逆叛乱,敢违令者,杀无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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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 杀人偿命!(感谢狂拽郑大师的盟主!)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正与荆朝云、何振、窦现等军机商议如何尽快筹措银子和粮食,赈济山东。
即便罗士宽、张梁等人没机会造反,可若是过百万灾民无法赈济,成为流民,又有白莲教这样的妖人在,那汉末黄巾之乱,未必不能复演。
只是,银子从何而来?
即便这半年来,抄家不断,可再多的银子,赈济两省灾民亦是捉襟见肘。
眼下国库里虽不能说跑耗子,可也只几百万两的余银,还都是有计划支出的。
内库里……也有个几十万两的存余,可几十万两才能买多少粮食?
除去损耗和运费,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就在君臣四处想辙时,荆朝云躬身道:“皇上,今日罗荣上折子,其倾尽家资,折银三十万两,愿为朝廷分解忧难。臣家不比罗家富庶,也愿出银十万两,为皇上分忧,略尽臣子本分。再者,臣腆为领班军机大学士,山东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臣万死难辞大罪!”
何振也站出来,道:“皇上,臣家亦出八万两,略尽绵薄之力。臣,亦愧然,山东这个局面,臣身为军机大学士,实在汗颜。”
窦现却作难了,但此刻也不能不表示,躬身道:“皇上,臣家……估计有银子三百两,臣亦愿捐出来。”
隆安帝闻言,摆手道:“除了罗家的,其他人的心意朕领了。可就算你们把家财都捐了,也难抵大用。朕还不至于,让臣子倾家荡产。再者你们这边都出了力,其他臣子不捐都不成。可有的臣子富裕,有的臣子清贫,到头来,凭白惹出许多官司骂名来。朕以为,还是要再想想别的办法。”
都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
皇帝也不能例外。
罗家不同,罗家是罪家,不卖这份乖,也少不得会被抄家。
可其他朝臣的银子却不好要,这事涉天家体面。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才是天理。
皇上为臣子借银子,实在有损皇威。
会让人以为,这朝廷快撑不下去了……
隆安帝这样骄傲且雄才大略的君王,所无法接受的。
但是,不能向广大朝臣借,又该往何处筹措银子?
正苦思对策时,忽见一黄门内侍进来,禀奏道:“万岁,恪和郡王言其有十万紧急之事,求见皇上。”
隆安帝闻言,皱起眉头道:“他来做甚么?”
转过头看了戴权一眼,见其微微摇头,示意中车府没发现甚么不妥,便道:“让他等着,没甚要务,有甚么事晚上再说。”
小黄门赶紧出去,只是过了没一会儿,就满面为难,胆战心惊的进来,道:“皇上,恪和郡王说,他实有十万紧急的大事要奏明皇上。”
隆安帝脸一黑,差点没把这小黄门吓死,好在得了声应允:“让他进来罢!”
小黄门忙应了声:“喏!”
说罢,匆匆出去,未几,养心殿内君臣就看到李暄满头大汗进来,一进殿门上前几乎就跪地道:“父皇,出大事了!贾蔷派去跟着林大人的亲卫从山东逃回来,说山东巡抚罗士宽勾结布政使、按察使还有山东提督张梁谋反了!他们软禁了林大人,还又是投毒又是放火,还让人装扮成白莲教的人去刺杀。贾蔷的亲卫分五路回来,只回来一个,还差点被罗家人当街打死,这会儿贾蔷快发疯了!父皇,快派人去看看罢。不然……”
听闻这番话,隆安帝脑子里嗡的一声,其他几位军机也无不脸色难看之极。
隆安帝喝道:“贾蔷的亲卫,怎会差点让罗家人当街打死?”
李暄忙道:“父皇,儿臣和贾蔷昨日听说有人在护国寺附近,用四轮马车赛车。儿臣和贾蔷担心会出意外,就决定今儿去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别胡作非为。结果还没到护国寺,半道上就看到罗家一群下人围着一人在打,最后才认出来,这人竟是贾蔷派去山东,伺候在林大人身边的亲卫。罗家人说这亲卫冲撞了他家的车轿,快把人打死了……父皇,儿臣方才劝了贾蔷,让他别冲动,让他带人来见父皇,父皇自会给他主持公道。可儿臣怕他脾性上来,把事闹大捅破天,父皇还是赶紧派人去看看罢!”
何振大声道:“皇上,臣建议,即刻将人全部看管起来,绝不允许有半点风声流传出去。不然山东方面狗急跳墙,不反也要反了!”
荆朝云也沉声道:“确实不宜流传开来,即便赵国公能保证山东大营不会乱,可若让天下得知,山东的人之祸还要大于天灾,数以万计的百姓是因为罗士宽等人而死,那势必会让朝廷威望扫地,连皇上的圣名都要受到牵连。如今只山东一省有白莲妖人起事,可若朝廷德望大失,白莲教必然势大,说不得,其他各省心怀野心之辈,也会趁机闹事。罗士宽等蠢獠死不足惜,待山东赈灾安民之后,诛其满门以谢百姓都是应有之义。但现在,还当以大局为重!”
窦现亦缓缓道:“若天下人皆不信朝廷,于新政不利。罗士宽、张梁等人,合该千刀万剐。但眼下,仍以安民为重。”
隆安帝闻言,拿定主意,沉声道:“传旨: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即刻前往护国寺,将诸人马全部看管起来,不允许与外人接触。”顿了顿又对李暄道:“带贾蔷来见朕。”
李暄忙应道:“是!”
说罢,转身就往外走,步履匆忙。
然而还未出门,却见方才的小黄门儿又急匆匆进来,禀道:“启禀皇上,绣衣卫指挥使魏永紧急求见!”
隆安帝闻言,心底一沉,道:“宣!”
小黄门应下后赶紧出门,尖声道:“宣绣衣卫指挥使魏永觐见。”
李暄心里也感觉到不大妙,在殿门口顿住脚。
魏永急步进来,路过李暄都没理会,至殿内跪地满头大汗道:“皇上,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今日与罗相之子罗斌于护国寺外发生冲突。据传,罗家人截杀了贾家自山东回来的亲卫,好似与林大人有关。宁侯贾蔷要带所有人回城入皇城,求皇上公断,而罗斌不答应,结果,就被贾蔷一刀斩杀!眼下,贾蔷带着罗斌的人头,和罗家太夫人云氏,还有诸多官员巨贾子弟,正进城往皇城而来。
另外,如今城里到处盛传,山东巡抚罗士宽、布政使曹祥云、提刑按察使李嵩,还有……还有山东大营提督张梁,相互勾结,侵吞数百万两银子购买的赈济粮食,因害怕钦差大人林如海彻查,便软禁杀害了钦差林如海,如今狗急跳墙,在山东勾结白莲教,起兵造反了!”
隆安帝闻言惊怒,朝廷本就沦落到要四处化缘赈济山东的地步,如今再闹出这样一摊子事来,谁还会把银子拿出来喂狗?
何振更怒,厉声咆哮道:“混帐!!莫说宰辅之子,便是一寻常百姓,贾蔷就凭一奴仆之言,就敢当街杀人?他以为他是谁?无法无天!!需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窦现虽知道贾蔷是林如海弟子,也知道他心忧林如海,可发生这样的事,也是他绝对不允许的,他沉声道:“皇上,当即刻抓捕贾蔷,严禁造谣生事者!”
李暄听不下去了,回头道:“何大人,窦大人,你们理不讲理?山东的事有没有?罗士宽那群球攮的有没有害林大人?这些本王不知道,也不说,你们自己有良心公断。可罗家人把贾蔷的亲卫往死里打,都不成人形了,多半是活不了了,却是本王亲眼所见!对了,人家亲卫为了回来报信,一路赶回时还被人各种追杀伏杀,九死一生……你们不说抓坏人,倒抓贾蔷?是哪个在造谣生事?山东有坏人,是在造谣么?都说你窦大人公正无私,是当代包拯,本王看你就是个狗……”
“给朕住口!”
隆安帝勃然大怒道:“混帐东西,一个个胆大包天,这里也是你放肆的地方?再敢无礼,朕圈了你!还不给朕滚!”
李暄满脸不服气,狠狠瞪了窦现等人一眼后,转头就要走,却听窦现一字一句道:“王爷,贾蔷杀人,纵情有可原,眼下也只能先法办他!和山东黎庶相比,别说贾蔷,就是林如海,也只能受此委屈!再者,他贾蔷当街杀人,果真委屈?”
李暄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贾蔷不委屈,罗士宽委屈,罗荣、张梁委屈!窦大人,你他娘的真是个好官!你最委屈!”
说罢,在隆安帝咆哮声中出了养心殿后,直往凤藻宫而去。
等李暄走后,窦现沉默稍许后,同隆安帝道:“皇上,先押入天牢罢。且等山东事了,再作惩处。”
窦现之意,还是等林如海回来后再说。
难得他能退一步……
荆朝云顿了顿,亦缓缓点头道:“林大人,正在乱风暴雨中,这个时候,不宜大动干戈。”
何振本想说林如海要安抚,那罗荣呢?
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必自讨没趣……
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得旨意后,即刻出宫,前去拿人!
在皇城门外登闻鼓前,贾蔷重重敲响了五下后,终于被魏永亲自锁拿,打入天牢。
然而军机处死命想要压制的事,却是彻底压制不住了。
贾蔷用一个宰相公子的人头,再加上他自己和登闻鼓声,彻底引爆了山东的惊天丑闻!
朝廷花费上千万两银子,购买的无数粮食,被罗士宽等人瓜分卖给了烧锅庄子,山东数百万灾民,大多数只能吃得上糠麸,仍有百万人,连糠麸都吃不上,饿殍盈野,易子相食!
当初军机大学士林如海奉旨南下,视察赈济情况,结果被罗士宽等人软禁,下毒、放火、刺杀,各种加害,让林如海在山东寸步难行。
白莲妖人蛊惑百姓,已占据十数县之地,山东糜烂一片!
而罗士宽为罗荣亲叔父,叔侄二人想谋害林如海的消息,更是愈演愈烈!
一时间,林如海生死未卜,贾蔷身陷天牢。
曾经炙手可热的一对师徒,似都到了末日……
而这些消息传到贾家,有些人伤心落泪,担忧心碎。
也有些人,却是欣喜若狂!
……
PS:说贾蔷随便杀人的……前面贾蔷和李婧商议时,我还专门剧透了些,都不带看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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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贪婪者的狂欢
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内。
黛玉面色惨白,如遭雷击般,怔怔的站在几前,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婧。
林如海失陷山东乱局,生死不知,即便是活着,也危在旦夕。
贾蔷暴怒之下,失手杀人,杀的还是宰相公子,如今被打入天牢,等待问罪。
原本好好的天,怎忽然就塌了?
看着黛玉摇了摇身子,眼中晶莹的泪珠儿滴滴落下,整个人被一股悲韵笼罩,李婧苦笑了声,虽先前已经将紫鹃、雪雁支开了,她还是小心的左右看了圈,又回头打开门观察了一二,待发现没人后,才关好门回过身来,道:“爷还是心疼姑娘,说姑娘若是实在难受,此计就不要瞒姑娘了。”
黛玉闻言一怔,缓缓的回过神来,看着李婧轻声道:“这话……甚么意思?”
李婧看她说话间都忍着悲痛,便不再犹豫,小声道:“姑娘面上一定要保持悲伤痛苦,可心里却不必如此,此实是林老爷和侯爷定下的一计,是为了救山东百万灾民,不得已为之!”
黛玉听不大明白,可她知道重点,急问道:“我爹爹,可还安好?蔷哥儿他……不是入了天牢了么?”
李婧笑道:“姑娘放心罢,林老爷那边……我们爷早先就安排妥当了,花费了多少银子砸下去,林老爷身边稳如泰山,绝不会有丝毫危险。只是为了救山东百姓,不得不和爷施此苦肉计。至于我们爷,苦头自然少不了,不过也没甚么。林老爷待他如亲子,处处维护他,如今林老爷需要帮助,吃些苦头又值当甚么?总之,绝不会有甚么要紧危险就是。”
黛玉闻言,心里踏实了些,不解道:“若如此,那先前小婧姐姐你为何要唬我?”
李婧收敛面色,神情肃穆道:“因为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有丝毫破绽纰漏!在外面,姑娘若是露面时,必要如方才那般,痛不欲生才好。即便在家里,也不能有丝毫笑脸。原本真相不该告诉姑娘,姑娘还要持金册进宫,寻皇后求情。可是爷实在太疼姑娘了,不忍让你果真受此煎熬磨难,所以就让我把实情告诉你。”
黛玉闻言,不无自责道:“那……那我现在也可以持金册进宫……”
“千万不要!”
李婧郑重道:“姑娘若是不知实情,进宫自然有大助益。可如今姑娘心里知道实情,进宫势必让人看出破绽来。爷说,宫里那位皇后娘娘,乃是人精中的人精,便有丝毫不对,也能查出不妥。此事事关重大,姑娘不必冒此风险。”
黛玉闻言,沉默了稍许,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若是贾蔷不让李婧告诉她,她自然备受痛苦煎熬,说不得还会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可贾蔷让李婧告诉了她,她心里也不好受,宁愿可以帮贾蔷和林如海一些。
李婧看出黛玉心思,笑道:“姑娘不必愧疚甚么,这原是外面爷们儿之间的勾心斗角和算计,让姑娘牵扯进去,才是不妥呢。其实只要姑娘在家待安稳了,不让人看出破绽来,就有极大的帮助!而且,时日不会太久……”
黛玉闻言,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打今晚起,我就让人闭门谢客,一个人在家流泪便是。可还有事没有?”
李婧迟疑了下,还是道:“贾家那边,许有些不对。有人想趁爷不在家时,替爷管家。另外,也想接手西斜街那边的会馆……”
黛玉闻言都震惊了,愤怒道:“蔷哥儿才入天牢,他们想做甚么?是哪个的主意?”
李婧苦笑道:“大房、二房都有人起这份心思……”
话音刚落,就看到黛玉板正起小脸来,不见一丝笑意,行到书桌条几前,提笔写下了一行字,交给了李婧。
李婧问道:“甚么?”
黛玉咬牙恨道:“没甚么,就是告诉那些人,不是他们的东西,惦记不得!莫说蔷哥儿和我爹爹都没甚么,便是有甚么,你肚子里也有蔷哥儿的骨肉,他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一分!”
李婧闻言身子一震,跟着就落下泪来,看着黛玉,颤了颤嘴唇说不出话来,却是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一头!
……
荣国府,荣庆堂上。
贾母面色凄慌疲惫的坐着,身后鸳鸯亦是难掩惊忧悲痛。
堂下,贾家姊妹们一个未至,但宝玉今日是在的。
除了宝玉外,贾环、贾兰甚至连大房从来不让见人的贾琮都露了面。
更让人惊奇的是,连受伤多时难下床榻的贾赦,今日都坐在一张轮椅上来了。
贾赦须发白了大半,看起来比一年前老了许多,但倨傲的神情依旧未变。
他右手翘着兰花指,轻轻捋着白须,缓缓道:“那天打雷劈的不孝畜生竟敢当街杀人,杀的还是宰相公子,难道不是轻狂傲慢,撞客了般?他自以为有如海在,就能恣意妄为,没想到如海如今都困在了山东,生死不知,多半不保,他这回下了天牢大狱,怕也难再出来。就是出来,也成了废人一个。族长这个位置,岂能还由他来坐?我贾家一门双国公,怎能由一如此狂悖之畜生为族长?二老爷,你以为如何?我听说,此畜生对你也不敬过?”
贾政沉吟不语,似在酝酿措辞,倒是上面的王夫人淡漠道:“何止是二位老爷,便是老太太同我们,又何曾被人放在眼里?有妹丈护着,要娶宰相独女,又有皇后娘娘护着,要当人家的侄儿姑爷。我们又算哪个位份上的?想啐就啐,想罚就罚。他怕是没想到,也能有今日。”
“你少说两句罢!”
贾母脸色难看的制止道:“家和万事兴,蔷哥儿许多事做的过了,可也有许多事,做的对。果真人家过两天再出来了,如海从山东回来了,你们又怎么说?”
凤姐儿也小声道:“且还有皇后娘娘和恪和王爷在,我寻思着,尹家郡主看起来也是极喜欢蔷儿的,万一……”
王夫人眼神漠然的看了凤姐儿一眼,不过没多说甚么。
倒是邢夫人,看着凤姐儿冷笑一声道:“你和那孽障虽是叔侄儿关系,可说到底,西府和东府还有几分血亲?更何况,他还不是东府长房正支的。若不是有两座国公府在,怕是和寻常路人也没甚差别。你就一口一个蔷儿叫着,也不知避讳些?”
凤姐儿俏脸登时涨红,好在贾母替她兜着,道:“两家和睦亲近些,总比生分冷落的强。凤哥儿这般叫,原是我同意的。这会儿子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翻旧账,又值当甚么?莫非真要闹个家破人亡才是好的?”
邢夫人见贾母生气了,忙赔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原也是为她好,到底人言可畏。”
贾母哼了声后,问贾赦、贾政道:“蔷哥儿此事,果真没指望了?”
贾赦、贾政都摇头,道:“太平年景,这样杀人,若是不国法严惩,人心不服。如此都不治他,旁人又当如何?”
贾母闻言,脸上多是难受,却也有些解脱,毕竟,贾蔷给她带来的压力也不小,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这会儿都过来,是甚么意思?”
贾政难以启齿,倒是贾赦,不讳言道:“老太太,虽说那畜生合该天打雷劈,可说到底也是咱们贾家的人。他先前借着整治刁奴的档口,从两府偷去了不少东西。若非如此,他从哪里来得本钱,做下这样大的买卖?如今他要坏了事,那些营生若是西府不赶紧接过来,怕不知道要便宜哪些。旁的不说,尹家是后族,他家要是出来分一半,谁争得过?还有那位王爷,不是贪他的银子,谁和他顽?一个贱种!所以,咱们最好早点去接手了!否则,都让人分完了!”
贾母闻言皱眉道:“这甚么都还没有,如海在山东也未必就倒了,蔷哥儿虽下了天牢,可也还没定罪,你就这样急?”
贾赦叹息道:“母亲,你当儿子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贾家。这东西收回来,都是入官中,先要孝敬母亲您的。这会儿咱们顾及体面,可落差一天,保不齐明儿东西就都没了!到头来,甚么都落不着。再者,果真如海回来了,那畜生也出来了没事了……这种事连丁点儿可能都没有,假如果真如此,咱们也算替他守住了家业,他还得感谢咱们不是?”
贾母闻言,虽明知这些都是放屁话,可目光落在宝玉身上,心里还是动摇了下,缓缓道:“你们愿意怎么折腾,随你们去好了,左右都是你们姓贾的一家子,我说不上话。只你记住今日的话,来日蔷哥儿出来了,你好生将家业还给他,不然……”
不然,她也保不住他。
听闻此言,贾赦登时大喜,连忙让人推了他去书房,然后就呼唤着林之孝等数位管家,带人去东府查封银库,又让人去寻贾芸来,要让人连夜将西斜街那边的云锦都运回来,还要寻思着派人去南省,接收云锦作坊。
那可是一个真正下金蛋的金鸡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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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贾林氏:谁敢动我东府分毫?
皇城,凤藻宫。
天色已暮。
偏殿内,尹皇后正无奈的看着幼子来回走动,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坏事了坏事了,贾蔷这次坏事了!”
“我都同他说了,不要冲动莽撞,直接进宫寻父皇做主就好!”
“叮嘱了几百回,他就是不听,好了吧?”
“球攮的荆朝云、何振、罗荣,没一个好东西!”
“窦现好大的名声,如今看来也是伪君子!”
“住口!”
前面絮叨那么久,尹皇后只看着李暄骂骂咧咧,也不理会。
可等到李暄开始骂起窦现时,尹皇后立刻变了面色,呵斥道:“窦大夫是你父皇都十分敬重的诤臣,他这样的官是一国气运之所在。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诤子不败其家的道理尚书房的先生没教过你?”
李暄闻言,颇为委屈道:“母后还说他是诤臣,儿臣看他连是非都不明!他莫非果真不明白山东那边出了大事?山东巡抚罗士宽截杀了贾蔷的五批报信亲卫,还软禁了林如海!山东那边分明有事,窦现不想着抓坏人,倒抓贾蔷。贾蔷是杀了人,可罗士宽谋反,罗家满门都是钦犯,合该全部抄斩!再说,他们还想杀了贾蔷的亲卫灭口!连儿臣都明白的是非,窦现这个御史大夫倒不明白?要不是父皇在,儿臣非拾他一个大跟头不可!”
听他这孩子气,尹皇后又好气又好笑,道:“荒唐!这里面有许多不得已的大事,窦大夫如此,亦是以国事为重,你不明白,就少胡说!若是让你父皇听到了,有你的好!”
李暄闻言登时大惊,道:“母后,那果真要让贾蔷杀人偿命?”
尹皇后故意唬他,板起脸道:“杀人偿命,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还需多问?你们一个个仗着圣眷得宠,骄纵的无法无天,敢当街杀人,还有甚么你们不敢做的事?”
李暄倒抽一口凉气,坐倒在地上,道:“坏事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顽伴,竟要这样给栽倒了!”一个人坐在地上懵了会儿,脑袋里也是千奇百怪的想了许多,甚至想到,贾蔷果真要上法场杀头,明正典刑,他该给他敬杯甚么样的送行酒,埋了后,要不要让人扎上九百九十九个丰乳肥臀的大美人烧给他……
“可怜啊,连个后也没留……”
李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喃喃自语道。
他是真信了尹皇后的话,而且,也觉得贾蔷这次的确难逃一劫。
他杀的不是别人,而是景初旧臣魁首人物之一,罗荣之子。
如今朝堂上乱糟糟的,用腥风血雨来说,一点不为过。
暗地里已经有人在说,隆安帝高举屠刀,屠戮景初旧臣了。
如今军机大臣都要将山东事按下去,那么在外人看来,贾蔷杀罗斌,岂非是滥杀无辜?
这样一来,为了所谓的大局,牺牲贾蔷一个,又算甚么?
眼看李暄难过的快落泪了,尹后气的笑骂道:“可见真是狐朋狗友,人还没事,就要落泪了,也不嫌害臊!”
他亲祖父太上皇驾崩的时候,李暄都没这个德性。
见李暄怏怏不乐,尹后没好气道:“你也不想想,哪怕冲着林如海,贾蔷能不能出事!”
李暄闻言一怔,道:“母后,那林如海不是说,多半回不来了么……”
“胡说!”
尹后完美无瑕疵的绝色容颜上,浮现起一抹威严之色,道:“罗士宽等人就算再丧心病狂,也必是自知,绝难起事成功。暗中破坏林如海视察赈灾他们敢,恐吓林如海,让他早早回京,他们也敢。可若说杀害林如海,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那是株连九族,十恶不赦的大罪!”
李暄闻言眼睛一亮,道:“所以说,林如海这一次是有惊无险,一定能回来?”
尹后横这个傻儿子一眼,道:“自然能回来!而且此次他涉险入山东,早早发现了山东的乱事,没让白莲妖人替那起子混帐顶锅,算是大功一件。若无他南下,那起子贪官只将粮食往白莲妖人身上推,反倒将他们都摘了出去。林如海这等功劳加上苦劳,还保不得一个贾蔷?只可惜,贾蔷莽撞之行,让林如海此次山东之行,白辛苦一回。”
李暄才不在乎林如海白跑不白跑呢,只要贾蔷不会有事就行。不过……他还是担忧。
“母后,那要是林如海死在山东了……”
尹后闻言,凤眸微微眯起,素来柔婉甜美的声音都凛冽了三分,道:“林如海若果真死在了山东,那便是一场大动乱……不过,若是那样,贾蔷就更加没事了。皇上会留下他,照顾好林如海遗孤的。只是,从今往后,贾蔷就要安生过日子了。再敢如此莽撞,却是没人会继续容忍他。”
家大人没了,也就成了孤儿了。
宁荣二公留下的那点余荫,已经不足以遮蔽贾家子弟为所欲为了。
不过尹后相信,林如海一定能从山东回来。
以林如海的手段,莫说罗士宽之流,便是罗荣都非其对手。
即便山东凶威,可林如海至少有自保之力!
念及此,尹后看了看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对李暄道:“走罢,去你父皇处看看。”
李暄闻言,有些后怕道:“先前在养心殿骂了窦现,父皇若是见了儿臣,许是要生气……”
尹后闻言“嗯”了声,转过身来,盯着李暄道:“你方才在养心殿骂了窦现?”
见其如此,李暄愈发心虚,小声道:“儿臣是气不过窦现黑白不分……”
尹后仔细瞧了李暄好一会儿后,在李暄愈发不自在时,方道:“没事,你父皇心里,不会着恼的,走罢。”
……
养心殿,西暖阁。
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御案后,隆安帝执着朱笔,批改着奏折。
只是没批改两本,面容有些清瘦的隆安帝就放下了朱砂御笔,眉头紧紧皱起,凝重的眸光不乏担忧的望向殿外。
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晚风吹拂,铜铃作响,
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他有些担忧林如海的处境,尽管在密折内,林如海自奏并无性命之忧,可贾蔷亲卫所报,却是危若累卵。
隆安帝认为林如海多半报喜不报忧,但他又觉得,山东巡抚罗士宽等人未必有如此丧心病狂之胆略,敢谋害一朝相国!
不过,即便折中一下,林如海的处境,都不会太好。
更何况,他身子骨原本就不好。
再想想今日事……
贾蔷,他自然不会让贾蔷真的去杀人偿命。
但他对贾蔷今日之鲁莽,亦是十分生气!
太冲动了,坏了朝廷的大事!
区区一个罗斌,甚么时候杀不行?
罗士宽将山东搞成那个样子,即便将那些丑事压下去了,罗家难道果真能逃得了?
今年只杀罗士宽一家,明年罗荣全族一个都跑不了!
难道让他们多活一年,就这样不能容忍?
竖子难成大器!
不过,看在林如海的面上,也不能真杀他。
但还得狠狠管教!
正思及此,忽地小黄门进殿禀奏:“主子爷,皇后娘娘和恪和郡王来了……”
隆安帝闻言皱了皱眉后,又哼了一声,道:“传。”
小黄门忙出去,未几,便见尹皇后满面笑意的带着探头探脑的李暄进来。
见礼罢,隆安帝只当没看到那个熊儿子,问尹后道:“皇后这会儿怎么来了?窦爱卿才走没多久,若是碰到了,这老倌儿又要聒噪!”
尹皇后抿嘴笑道:“让这样的诤臣说嘴几句,臣妾也不觉得丢脸,反而会替皇上高兴。皇上身边有这样的臣子受到重用,可见皇上是可与唐太宗比肩的圣君!”
隆安帝闻言哈哈一笑,对这样的皇后,真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随即却恶狠狠的瞪向李暄,斥道:“你母后的见识,比你要高明十倍百倍!你怎连一成都学不到?窦现乃为社稷谋福祉,却从不考虑己身的诤臣贤臣,你这混帐,也敢当面辱骂?”
李暄垂头丧气的跪下……
尹皇后笑道:“方才臣妾就训斥过五儿了,这会儿领他来给皇上赔罪。等明日,再让他亲自去给窦大夫赔情。”
隆安帝闻言,面色和缓下来,道:“这倒也不必……这混帐走后,难得人家还替他美言几句,”
尹皇后闻言凤眸登时一亮,惊喜笑道:“人称铁面包拯的窦大夫,还会赞五儿?”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窦现倒是夸了这孽障是非分明,虽然添加了恩怨之心……这样的人,当个王爷都勉强,只能当个读迂了书的书生。世上事,岂能只用是非对错来断定?”
尹后面色微微一变,就见李暄强鼓起勇气,道:“父皇,儿臣并非只以是非对错来断定。儿臣觉得,贾蔷比罗家有用多了。他虽然没儿臣聪明,也没儿臣有孝心,品德也没儿臣好,还十分好色……但他会赚银子啊,还不贪权势。要是能调他入内务府,和儿臣一道帮父皇赚银子,不是儿臣吹嘘,父皇最多三年,绝对是古今帝王里最有钱的皇上!嘿,到那时,父皇想修甚么园子就修甚么园子!到时候儿臣和贾蔷还给您园子里铺上枕木,建一种比四轮马车更好的车,保管父皇和母后喜欢……呃……”
在隆安帝森然的目光下,李暄住了口,低下头去,隆安帝叹息一声,忽地神情一动,问道:“李暄,你和贾蔷虽素来胡闹,可偶尔也有所得之处。山东眼下缺粮,你们可有甚么法子没有?”
李暄干笑了声,道:“父皇,儿臣还没想出来,不过倒是可以代父皇去问问贾蔷!”
隆安帝哼了声,迟疑稍许,道:“你去看看他也好,让他规规矩矩在牢里待着,莫要再给朕惹是生非!等林爱卿回来,朕再让林爱卿亲自拾掇他……这无法无天的混帐!如今山东之事再难遮掩,若因此耽搁了大事,朕扒了他的皮!”
尹皇后闻言抿嘴一笑,对李暄道:“天牢里毕竟阴冷潮湿,我记得你大哥府上有几床狼皮褥子,你借了去,送给贾蔷铺盖罢。果真出了甚么闪失,林大人回来怕是要心疼呢。”
隆安帝闻言,眼睛眯了眯,闪过一抹无奈,却也只是笑了笑,并未阻止……
……
神京西城,宁国府。
正门前,贾赦亲自乘轮椅而来,看着亲卫把手大门,不准进入,勃然大怒道:“好么好球攮的下流东西,如今贾蔷被打入天牢,这国公府就由你们来把持了不成?我看你们是想造反!”
话音刚落,却见一身姿飒爽的李婧自正门走了出来,面色清冷道:“大老爷,我们侯爷虽在天牢,可这东府仍有做主之人。”
“做主之人,是谁?东府都死绝了,还有哪个能做主?”
贾赦傲然道:“老夫倒要看看,贾家还有哪个敢私占这国公府的?你又是哪个?”说着,目光竟打量起李婧来。
李婧见之,一甩宽大的袍袖,冷笑一声道:“大老爷若想知道,自回西府去问问老太太罢。适才,东府主人才送信给老太太。如今侯爷不在府上,就恕不接待你了。”说罢,又声音不轻不重的骂了句:“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说罢,转身回了国公府,大门也缓缓闭合。
贾赦见之险些没气出个好歹来,一气,伤口处就疼,他忙念了几遍《心经》,平复下心情后,看了看守在东府门前煞气腾腾的宁国亲卫,他让人即刻送他回荣庆堂,想看看到底谁是宁国府的主人。
然而等他回到荣庆堂时,却看到贾母拿着一张纸笺,面色震惊古怪又有些欣慰的看着。
贾赦皱眉道:“母亲,东府如今还有何人做主?好大的胆,竟然敢抗拒西府的人入内!简直岂有此理!”
贾母闻言,缓缓叹息一声道:“罢了,我瞧着,如海未必就一定回不来,蔷哥儿也是如此。你果真走下这一步,待他们回来时,我也保不住你。”
说罢,让鸳鸯将手中纸笺递给贾赦。
鸳鸯心中厌弃,眼中也没甚好神色的将纸笺交给贾赦后,贾赦一看,差点没气的仰过气去。
偏生他一生气,腹部反倒胀痛起来,迫使他赶紧息怒。
跟做法事一样,嘀咕宽解自己好半天后,贾赦仍难掩怒火道:“外甥女儿是怎么个意思?她还没嫁到东府去,如何能当东府的家?她还准备持金册进宫告御状,她这是准备告哪个?贾林氏?!一个姑娘家,岂有这样落款的道理?羞也不羞!!”
贾母心累,摆手道:“有如海的情分在,即便如海还在山东没回来,玉儿果真持了金册进宫,蔷哥儿多半也不会有事。眼下谁动东府的东西,谁就吃不了兜着走!玉儿也不只是在防备你这个舅舅,而是在防备外人。你是当大舅舅的,当年和你妹妹也算亲近,如今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儿,你自己看着,要不要和她闹僵。”
说罢,对鸳鸯道:“我乏了,搀我去里面歇下罢。”
鸳鸯应道:“是。”
随即,便搀扶着贾母进里屋歇息去了。
贾赦看着手中的纸笺,面色一阵青红不定,最后“唉”的一声,一巴掌拍在轮椅手臂上。
他决定再回床榻上躺起,直到山东那边传来确切的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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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 悬梁,吞金?
探春小院。
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俱在,宝琴则跟着林楚回布政坊陪黛玉去了。
饶是如此,此刻姊妹们的脸色也都俱是担忧惊惧。
尤其是惜春,小脸苍白,怔怔的坐在那,眼睛里的泪花就没干过。
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贾蔷这二年来待她的好。
越想,越是心如刀绞。
她如此,其她姊妹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探春长吁短叹,只恨她是女儿身,不能为贾蔷分担些。
正当众人相顾无言时,却见探春丫鬟侍书急急进来,对探春道:“姑娘,不好了!”
探春竖起修眉,道:“甚么就不好了?”
侍书道:“刚小鹊同我说,老爷在赵姨娘房里说了,大老爷看中了东府的家业,这会儿子已经带着人去封银库了!还说,要派人去收了西斜街的会馆,还要派人去江南夺了侯爷的云锦布号呢!”
“啊?”
众姊妹们纷纷惊怒,湘云更是口直心快,骂道:“怎如此下作不要脸?”
素来藏拙守愚的宝钗都忍不住沉声道:“太过分了!”
迎春面色苍白,眼中的羞愧让她几无地自容。
惜春则哽咽住喉头,呜呜哭了起来……
再一次,有了家破人亡的悲凉感。
一回一回,似要凉透她的心……
探春气的心口都要炸了,抬脚就往外走,却被宝钗叫住,道:“三丫头,你往哪去?”
探春怒道:“我去寻老太太问问,这是谁家的规矩?家里人落了难,不想着去搭救,反倒落井下石,去抢人家的家业!!”
宝钗一把拉住探春的手,劝道:“你也是糊涂,这样大的事,没老太太的点头,谁敢去做?”
探春:“……”
她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想问一声“怎么可能”,却又张不开口。
身在大家子里,凭怎样的龌龊恶心事没听说过?
发生这样的事,又算得了甚么……
宝钗见她眼睛里都透着绝望,宽慰道:“你也别往最坏里想,我料大老爷多半难成事。”
众人忙问道:“此话怎么说?”
宝钗摇头道:“外面的事我不大明白,但蔷哥哥甚么样的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在桃园时,那样惊险艰难,他也是将家里人安排妥当了的。即便他不能亲自出手,也必让手下人来安顿。旁的且不说,四妹妹总是要安顿好了的。且西府那边,也没听说搬家的大动静。可见,蔷哥哥心里并不担忧这一回……此其一。”
这种猜测性太强,大家虽也觉得如此,却不敢寄希望于此,便忙催问其二。
宝钗形容冷静,缓缓道:“其二,林老爷为国效命,抱着病躯远赴山东当钦差。便是看在林老爷的面子上,朝廷也不会果真难为贾蔷。更遑论,外面传的沸沸扬扬,都说山东谋反了……若如此,蔷哥哥杀的便是谋逆侵犯之亲族,也当不得大罪。他本身就是贵爵,且还有皇后娘娘的宠爱,皇子郡王的交情。所以我断定,蔷哥哥此次必是有惊无险。既然如此,即便眼下吃点亏,等他回来,以他的脾性,必然十倍夺回!”
……
东府。
贾蔷小院。
李婧看着两条汗巾子都挂到房梁上了,坐在那丧的不行的晴雯和香菱两人,又心疼又好气,道:“等爷回来了,再不饶过你们。都忘了爷怎么教过你们的?”
若非眼下是关键时候,她让府上秘卫监视东府一切,险些要出大事!
李婧都不敢想象,后宅要是发生这样的惨剧,贾蔷回来后,会不会直接发疯杀人!
便是她也没脸活了……
二人眼睛都红肿着,抬头看了看李婧,香菱却又“哇”的一声哭出来,道:“小婧姐姐,你肚子里有爷的孩子,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晴雯也跟着抽搭起来,拉着香菱问道:“你还藏了多少私房钱,都拿给小婧姐姐,她还要拉扯孩子长大……呜呜呜!”
说到最后,也痛的说不出话来,哭出声来。
李婧生生被二人弄的红了眼圈,气骂道:“都疯了不成?爷不过杀了一个莫逆反贼的侄孙,杀了也就杀了,过几天就出来了,你们这是要死不成?”
“啊?”
“真的?”
香菱、晴雯二人闻言不哭了,急急站起身来追问道。
李婧反落下脸来问道:“是谁跟你们说的,爷会出事?”
晴雯指着香菱咬牙道:“她!”
香菱委屈道:“是西府的碧痕,彩云她们。”
晴雯抬手就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怒道:“我同你说过多少回,她们不是个好的,你还爱同她们顽?让人奉承两句,就奉承傻了是不是?”
香菱愧疚道:“没有奉承,她们有桂花糕……”
李婧拦住想继续教训的晴雯,道:“且先别急着拾掇,等爷回来再说,少不了的。你们俩好好的,对了,你们去寻龄官,我担心她也会做傻事。我去后面看看平儿姑娘……”
香菱和晴雯闻言,不敢耽搁,急急去寻龄官,她们一直觉得,那个丫头比她们还傻!
李婧则去了后面小院,进了堂屋里间,就看到平儿在那张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静静的坐着。
床榻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下,一身着大红的美人,原本应该十分惊艳的景儿,此刻看着却有些渗人。
榻边高几上,摆着一把金瓜子……
看到这一幕,李婧脑子里“嗡”的一下,后悔自己反应迟了,忙两步上前,一把打飞那些金瓜子,颤声道:“平儿,你……你没做傻事罢?”
平儿泪流满面的看着李婧,第一句话却是:“小婧,我要下去陪爷,只是你却要受苦了。你肚子里有爷的骨肉,你可一定要……”
李婧怒道:“这才到哪,怎一个个都急着要殉葬?即便要死,总也要等到外面的信儿传进来罢!不然等爷回来了,看到你们的尸身,还要不要他活了?”
平儿摇头哭道:“要提前下去,替爷备好茶水,备好吃的……”
她这一辈子,前半生是给人当丫头奴婢,虽凤姐儿待她也好,但终究吃了无数苦,受了无数委屈。
只这一年多来,才算真正活成了人。
她觉得值了,如今贾蔷要坏事,她就提前下去,给他点好灯,备好吃用的,不让他受委屈……
果真贾蔷能活着回来,说不得也是用她的命换回来的,她心甘情愿!
不能怪她们没见识,任谁听了贾蔷当街杀了宰相的公子,被打入天牢,外面还传的风雨飘摇,都很难想到他还有活着出来的一天,更何况她们只是丫鬟……
“姐姐还没吞那金瓜子罢?”
“时辰还不到……”
李婧大舒了口气,又咬牙问道:“是哪个同姐姐说的爷的事?”
她怀疑有人在背后使坏!
平儿眼泪难干,哽咽道:“西斜街会馆那边都传遍了,我让人去打听了番,连都中各处也都在说,山东谋反,林老爷坏事了,爷杀了宰相的公子,没了林老爷护着,必死无疑……”
李婧闻言,面色变了变,有些自责……
这些谣言,原是她让人去鼓荡起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平儿,轻声道:“平儿姐姐且放心,爷不会有大事,林老爷也是,等林老爷回京了,就一切都好了。这些日子,你好生在家歇息,帮我看着些香菱、晴雯、龄官她们,方才去迟了,她们就要上吊了!”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急道:“她们怎能这样傻?”
李婧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又嘱托两句后,方离开。
她还有一处要去,可卿院……
出了平儿院,看到满地黄叶萧瑟,秋风转寒,李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回,为了帮林如海,贾蔷真是豁出去了。
也不知……
罢了,他既然想这样做,她就陪他做成便是。
明日就让人把宁府内宅贾蔷房里人上吊、吞金的消息传出去,再添一把火烧起!
将林如海、贾蔷师徒传的越惨,越悲壮,等山东事传回来后,他二人才越清白!
……
绣衣卫诏狱。
贾蔷原本被关押在刑部天牢,后被转入诏狱。
想来隆安帝也担心,有人趁机让贾蔷在天牢里“悬梁自尽”,或是喝水呛死……那就让人郁闷了。
李暄在绣衣卫指挥使魏永的陪伴下,入了诏狱。
嗅到诏狱里腐臭的气味,李暄满面嫌弃,掩口而行。
身后伴随陆丰背着好大一个包裹,也跟着掩住鼻息。
不过等在诏狱内行走了不短距离,到了一处较为干净,走廊上面还透有一个小小的天井风口之地,看到左侧牢房中之人时,李暄就变了面色,素来惫赖慵懒的眼睛,也顺利凌厉肃煞起来,转头看向魏永。
魏永忙道:“王爷,此非下臣所为。宁侯在刑部天牢时,被关进死囚房,牢房内有七八个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宁侯身手了得,下臣前去接人时,他刚打杀了三个,打残三个,重伤两个……”
贾蔷面上多有血迹和青肿淤血,眼睛也高高肿起,一只眼根本见不得人,另一只眼眼角也有血痕,看着李暄笑了笑,道:“王爷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我都躲到这来了,都没躲开你。”
李暄脸色难看的骇人,咬牙道:“好球攮的祝苍!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孤要去告诉父皇!孤要去告诉父皇!”
魏永苦笑道:“刑部尚书祝大人已经去宫里请罪了,三个牢头自尽,管刑狱的郎官也会拿下……”
李暄气的发抖,骂道:“这起子无法无天的混帐,本王还拿他们没法了?”
魏永笑了笑,摇摇头没说话。
莫说一个清闲王爷,就是皇上,又能怎样?
李暄气了半天,看了看贾蔷,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嘎嘎乐道:“瞧你这德性!爷让你忍着些,别莽撞,你就是不听!如今可舒坦了?”
贾蔷冷笑一声,若非故意吃些苦肉计,他也不必落得这样惨,他道:“王爷出去代我传句话。”
李暄笑道:“你都这幅模样了,还给人放狠话?”
贾蔷摇了摇头,道:“我这点不算甚么,等出去后,自会寻祝苍那条老狗清算。刑部是罗荣提点多年的地盘,祝苍就是罗荣门下一条老狗。他熬不了多久……王爷帮我给罗荣带句话,我先生在山东有丁点闪失,就算我死在牢里,罗家门儿里能活出一条狗,我贾家上下百世轮回不为人。”
听这话,李暄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魏永亦是眯了眯眼。
李暄对魏永扬了扬下巴,魏永迟疑稍许,还是将牢门打开,牢房内有一简易但还算干净的床榻,一木桌,一木凳,一马桶,仅此而已。
李暄进门后,拉过木凳坐下,盯着木榻上的贾蔷看了稍许后,又笑道:“还吹不吹比爷俊俏了?你说你,不至于啊。罗士宽那群球攮的敢害林大人?”
贾蔷摇头道:“王爷,按常理来说,那群忘八贼羔子敢贪的那样狠?不敢!可他们就是贪了!按常理说,这太平盛世,白莲妖人能起事?也不能,可他们还是起事了!山东,北直隶所在,布置有重兵!若非那起子忘八有意纵容,甚至相互勾结,白莲教能起事?他们为何放纵白莲妖人,甚至勾结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让白莲教背这个锅?粮食不是他们贪的,是被白莲妖人给抢了去!如今我先生南下,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狗急跳墙之下,他们甚么事做不出来?总之,王爷代我传这句话就行。我先生但凡有丁点坏消息传来,罗家最好先把棺材都准备好。”
李暄看着贾蔷漠然的脸上都是戾气,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只道罗家不敢。
魏永沉吟稍许,道:“宁侯还请放心,绣衣卫已经派了精锐人马去山东。旁的不敢保证,可皇上传了严旨,保住林相爷是第一重任。所以,宁侯还请放心……”
“放心?”
贾蔷一只眼盯着魏永,缓缓道:“山东也有绣衣卫罢?山东烂到这个份上了,你娘的还跑这来让本侯放心?”
魏永语滞,李暄干咳了声,对贾蔷挤眉弄眼“小声”道:“他是父皇信重的人,你得罪了他,仔细他也安排人来,弄死你!”
魏永哭笑不得道:“王爷放心,宁侯也是……心中无私坦荡,既不贪权,也不贪财,所以无惧绣衣。下臣岂敢造次?只是,下官毕竟接掌绣衣卫日短,有些地方的确……宁侯怪罪的并无不妥。”
李暄嘿了声,摆手道:“行了行了,怪不到你头上。魏大人,你先下去罢,爷和贾蔷说些话……”见魏永迟疑,李暄扬起眉尖道:“你果真要听?那爷可说了啊!贾蔷,爷的大哥,托爷给你带句话,说……”
话没说完,魏永急转身,几步消失在牢房深处。
李暄见之嘎嘎直乐,又打发陆丰去放哨后,回头问贾蔷道:“贾蔷,林大人果真是要坏事了,还是你怕他有危险,在唬罗家?爷怎么觉着,你好似在弄险谋划着甚么劳什骨子大事?”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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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此子德行不佳,配不得我尹家郡主?
“我都惨成这样了……我且不提,我先生落入如此险境,也成了我在搞事情?王爷,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贾蔷心里砰砰跳,面上无法理解的问道。
李暄闻言想想也对,干笑了声,道:“旁人断不会这样想,只爷和你走的近些,才觉得哪里不对……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番不是你能捣鼓出来的。罗士宽那群球攮的,是该杀。对了,这是我大哥送你的狼皮褥子,你估计要在这里面睡些时日,别落下病症来。”
贾蔷起身,动作引起的疼痛,让他有些扭曲面容,将狼皮褥子铺到木床上坐下后,感觉是好了许多,不过还是道了句:“只铺的不成,还得有盖的……劳王爷跟魏永说说,让我家下人来送吃食和被子,还有换洗的衣裳。另外,再送些书进来,往后不当官了,好好做学问。”
“可去你的蛋罢!”
李暄笑骂道:“你这厮,比爷还能惹祸,就你还做学问?”
他咂摸了下下巴,道:“母后和爷都替你求了情,再加上林大人的体面,爷估计这一遭你多半不会有事,不过总要等山东的准信儿传回来后。林大人无恙,你自然也就无恙。林大人若有个万一,父皇也会保你无恙。对了,有没有甚么要紧的事,要求爷的?”
贾蔷道:“其实没甚么要紧的,西斜街那边或许有人动手,德林号也会遭人刁难……不过应该也都还好。”
李暄撇嘴道:“是啊,林大人生死未知,可也未必就一定会出事。再说,你们还有一个大理寺卿,还有一个太仆寺卿,还有开国一脉……”
贾蔷闻言哑然一笑,道:“我先生且不说,其他人未必能顶用,主要是我和王爷为友,他们忌讳。”
李暄扬起眉尖,将信将疑道:“果真需要爷去转转?你贾家那么大的牌面……”
贾蔷冷笑一声道:“贾家的牌面?那群蠢货此刻八成在算计着,怎么瓜分东府的家业呢。”
李暄呵呵笑道:“高门大家子里,这种事还不是寻常事,有甚么好气的?得,那爷得闲就去转转。行了,你好好歇着罢,爷让魏永给你送些好的疗伤药来。”
贾蔷“嗯”了声,看着李暄潇洒的离去后,轻轻呼出口气,躺在了狼皮大褥上。
看着黑暗阴冷的诏狱屋顶,和不远处传来的各种痛苦吟叫声,他脑海中却愈发清醒。
这一步,他配合林如海配合的应该算是天衣无缝。
该做的大都做了,剩下的,无非是让人在外面大肆宣扬他们师徒二人极惨的风声。
这会儿越惨,事发时越能撇清干系。
毕竟,那件事实在是太大了……
经历此事后,山东大难得解,林如海建得大功,这一次的收获,其实已经不是应对和景初旧臣的对立了,有隆安帝的支持,景初旧臣的脊梁都已经被打断。
这一次的收获,是为了林如海能在即将归来的韩彬、李晗、张谷、左骧,和已经正位军机大学士的窦现中,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都是志同道合的新政大员,但毫无疑问的是,将来这些大佬在合作的同时,一定还会有斗争,这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且林如海与韩彬、窦现之流的风格迥异,韩彬等人多是寒门或是小官宦之家出身,骨子里都有些愤世嫉俗的刚烈霸道,相比于四世列侯出身,论家资满朝文武能及者寥寥无几的林如海,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人就是大穷比!
用贾蔷前世的话来说,天生阶级不同,三观自然不会相同,执政观又怎会尽数相同?
可他们人多势众,若无足够耀眼的功勋打底,林如海日后在军机处,未必能过的舒心。
毕竟,论起圣眷来,隆安帝对于其他几人,也不算薄待。
而林如海越稳,他这个弟子的地位,也就越稳。
说到底,他穿越至今还不足两年,许多根基已经打下了,可想要壮大到足以自保,还差许多。
这个时候,他还是个幼苗,只能依附在林如海这棵苍天大树下。
但是,再给他几年光景,许多事情,就不同了。
且慢慢来罢……
……
翌日,午时。
贾蔷昨日斩首罗斌被打入诏狱,山东近乎沦陷的消息,终于传入了尹家。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家太夫人面色凝重,看着长子尹褚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似一天一夜,山东就发生了大变,林如海生死不明,蔷哥儿杀人入狱,还要偿命?”
此刻,不仅长子尹褚在,次子尹朝,孙辈尹江、尹河、尹浩、尹瀚也俱在。
一个个面色肃然,二太太孙氏甚至还在抹眼泪。
或许尹家有许多算计,但在她心里,贾蔷就是她的姑爷,是她苦命女儿日后的指望……
尹褚目光淡淡瞟过孙氏,微微摇头,道:“还是年轻气盛,又仗着皇上、皇后的宠爱,太过莽撞。山东那边……多半是有大事发生。军机处至今还未透露具体怎样,不过城里却四处相传,罗士宽、张梁等山东大员,将朝廷赈济山东的粮食贪污一空,卖给了山东那些烧锅庄子。原本想赖给白莲教,没想到林如海去了。他们害怕事败,就各种阴谋暗杀,想吓退林如海。五路信使回京报信,只一人回来,还差点被罗家子给打死,就是蔷哥儿杀的那个。林如海如今到底是生是死,尚未得知。但是蔷哥儿……”
多双眼睛看来,尹褚摇头道:“蔷哥儿多半有惊无险,山东若果真如传闻那般,罗家便是抄家灭族,还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过!所以,杀了也就杀了。即便是清流,如今也只咬着蔷哥儿没有动手的资格。即便是罗家有罪,也该交由三司会审后,明正典刑。不过,也有人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现在就看山东那边到底有没有大事……”
孙氏紧张道:“大伯,若是山东那没大事呢?”
尹褚见这个弟妹已经深入丈母娘的角色,不由抽了抽嘴角,道:“放心罢,林如海生,贾蔷自然无大事,了不得受些皮肉之苦。林如海死,皇上悲痛之余,更会特赦了贾蔷。不过此子的心性实在是……”
见尹褚摇头,一旁尹江道:“父亲,不止是贾蔷,现在外面都说,林如海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的名臣。堂堂一军机大学士,当朝宰相,还备受天子信重,几比作玄德遇孔明。结果去了山东就让人给圈了起来软禁住了,甚么事做不成,连个浪花都没激起来,岂非废物?”
尹朝大怒道:“甚么人放这等臭屁?你让孔明去曹营试试,看看他能在反贼窝儿里干出甚么浪来!”
尹江苦笑道:“二叔,又不是我说的,这是外面的流言……”
尹朝骂道:“必是罗家干的好事!这球攮的,开始往林如海身上泼脏水了……”
尹河道:“二叔你先别气,还有呢,昨儿个蔷哥儿先是入的天牢。可这些年罗荣一直掌着刑部,刑部尚书祝苍就是他的门生,素来以他的马首是瞻。结果昨儿蔷哥儿进了天牢后,就被安排到一间住了八个江洋大盗的死囚牢里。听说那牢里的死囚犯,都好男色……”
“甚么好下流种子,胡说八道甚么?”
秦氏见妯娌孙氏面色惨白,坐都坐不住了,登时教训起尹河来。
尹河忙道:“娘,你先别急啊……二婶,你且听我说完。那罗家没安好心,祝苍也是个混帐,结果他们没料到,蔷哥儿是个强硬的,拼着被打了个半死,打伤两个,废了三个不说,还当场杀了三个。后面虽然被重伤了,可宫里总算想起这茬来,让绣衣卫将人接到诏狱去了。蔷哥儿凶悍啊!”
尹朝听闻如此,就高兴起来道:“可不是?这小子能打,像我!听说昨个儿罗荣那废物儿子还跟他废话,让他一刀劈成了两半,马惊了,反手一刀,连马头都劈了下来。这小子,看着跟个娘们似的,长的忒清秀了些,不想这样大的气力,了不得!”
孙氏原是要在晚辈跟前给他留面子,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啐道:“呸!你不担心蔷哥儿在里面受了重伤有药没有,倒还记得吹嘘!”
尹朝面子上挂不住道:“宫里不会不管他死活的。”
孙氏还想说甚么,却听尹褚淡淡道:“母亲,若是林如海能回来,好生管教贾蔷,倒也还罢了。若是回不来,以贾蔷这样鲁莽的性格,如何配得上我尹家郡主?”
此言一出,满堂人都变了面色。
尹朝皱眉道:“大哥,这叫甚么话?如今都已经……”
尹褚摆手道:“如今虽有意向,但毕竟连聘书都未下,订亲也未曾。此子品行不佳,岂能托付尹家明珠?”
孙氏急道:“大伯,岂有这样的道理,我……”
话没说完,却见尹子瑜自后堂进来,身上背着药箱。
黑白清明的明眸中依旧一片宁静,她先与诸长辈见礼罢,将一张纸笺递给了尹家太夫人。
尹家太夫人和一旁不远处的秦氏、孙氏看了,都微微变了变面色。
即便是秦氏,都有些觉得不稳妥,道了声:“子瑜……”
不过不等她开口,尹家太夫人便摆了摆手,止住秦氏之言,同尹子瑜道:“果真要如此?”
尹子瑜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尹家太夫人笑道:“也罢,宫里娘娘早有言在先,你的婚事她来做主。既然是她定下的,那自没有随意变动的道理。行了,你要去就去罢。让你五哥先送你去宫里,请得旨意后,再去诏狱罢。”
尹褚面色,骤然深沉。
意气用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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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二章 今夜丑正,建佛国,尊佛母!
皇城,凤藻宫。
尹皇后看着背着药箱前来请旨的尹子瑜,捏了捏眉心笑道:“那混小子几世修来的福分,让你这样疼他?”
尹子瑜微微摇头,落笔写道:“大伯说,林大人若不归,则毁婚约。”
尹皇后见之,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不过她心性强大,只一瞬间就恢复过来,看着尹子瑜笑道:“本宫指的婚事,你大伯一个五品官,想毁就毁?”
待尹子瑜抿嘴浅浅一笑后,尹皇后方抚了抚她的鬓角,笑道:“这桩婚事,或许掺杂着一些其他事在里面,但姑姑可以告诉你,贾蔷,是姑姑观察了许久后,才专门为你选定的夫君。林如海活着也好,没了也罢,对这桩婚事,都没有任何影响!贾蔷此次莽撞,想来会受到教训涨涨记性。即便林如海果真出了事,他没了靠山,只要他往后肯和你好好过日子,好好善待你,姑姑也会保你们一生平安富贵!你说是本宫的侄女儿,实则和亲女儿又有甚么不同?”
尹子瑜闻言,笑的生动了许多,福下一礼。
尹皇后拉着她的手,笑道:“好了,咱娘俩还讲究这些?既然你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罢,我让你两个五哥一道送你去。若是去刑部天牢还要麻烦些,去绣衣卫诏狱,反倒容易些。”
即便没有林如海,贾蔷弄银子的能为,还有能将开国一脉拢在手里的手段,难道算不得人中龙凤?
没入她眼之前的事且不说,听说那时贾蔷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浪荡子,但传言未必准。
因为此子进入她的视线后,几乎每一件事上所表现出的能力,都堪称惊艳。
更不用说,他干干净净的背景,和从未对权力和朝政有过丝毫追求,没了林如海,反而更好掌控!
尹褚,到底是功利之心太重,蒙蔽了双眼,还是说,他背后另有打算?
……
神京东城,兵马司衙门内。
胡夏、乔北、王遂等副指挥看着高隆,脸色难看道:“副都指挥,眼下市面上各种流言漫天飞,有的说林大人已经没了,还有人说林大人空顶着贤相的名声,实则就是个废物。更有人说,咱们侯爷在牢里被打的……已经快不行了。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的人又开始往东市闯了,连东市上一些门铺的掌柜,也开始拿捏起来,该交的卫生银子和防火银子从前从未延迟过,这两天居然开始往后拖,对咱们兵马司丁勇言辞上也不算恭敬……”
高隆闻言,脸色愈发阴沉。
乔北小声道:“大人,这一回……”
见他眼神闪烁,高隆眼睛微微眯了眯,淡淡道:“这一回如何?”
乔北忙道:“大人别多心,我就是想问问,侯爷到底有事无事……”
“有事如何?无事又如何?”
高隆面色看不出喜怒,淡淡问道。
其他几人也看了过来,乔北心跳的有些快,他声音变高,道:“侯爷若是无事,咱们自然是他老人家马前死忠,他老人家让打哪里,刀山火海哪个敢说一个不字,老乔我先捏死他个球攮的!可若侯爷果真出了事,林老大人也……那咱们,是不是也该想想后路了?”
此言一出,胡夏、王遂、赵武等都变了面色。
胡夏沉声道:“老乔,你胡扯你娘的甚么臊?老子死了儿子还要守孝三年,侯爷才进诏狱,林相爷也未见就一定坏了事,你倒开始思量起后路来了?”
王遂冷笑道:“怕是有人寻上门来,给你送后路去了吧?”
乔北怒道:“胡夏,王遂,我乔北难道是不知忠义的?若是侯爷果真出了事,我给他老人家守孝三年又如何?可有些事不是守孝,也没那么多功夫给咱们浪费,我……”
高隆摆手打断他的自辩,问道:“说说看,谁找了你?这才一个晚上……”
乔北干笑了声,道:“高副都指挥,我真没有……”
高隆没有心思与他扯淡,往隔壁耳房道了声:“商兄,你带下去问罢,这行你拿手。”
话音刚落,就见商卓从耳房内出来,身后还跟着铁塔一样的铁牛。
看到他二人居然就在隔壁,诸人心头一寒,不过随即胡夏就怒道:“商卓,你狗日的昨天怎么让侯爷动的手?”
王遂、赵武也骂道:“你这亲卫头子是干甚么吃的?球攮的,要不是你太废物,侯爷怎会被关入天牢诏狱?你知道侯爷身上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他老人家那么信重你,关键时候你他娘的跑哪去了,让侯爷亲自动手?”
商卓脸色一黑,倒没狡辩甚么,道:“此事回头自有交待,早上我已经去诏狱见过侯爷,侯爷虽受了些伤,但大体是好的。侯爷鈞旨……”
此言一出,除了乔北瑟瑟发抖外,其他人均站直了身体。
商卓沉声道:“侯爷令:东城一切照旧,谁敢乱伸手,打断他的骨头!若有人仗势欺人,可寻恪和郡王做主。另外,全力压制东城流言,宣扬林老相爷的功绩!”
说罢,对铁牛道了声:“把人拿下。”
铁牛上前,一把将身子颤抖的乔北抓起,并朝他脸上重重啐了口:
“呸!”
……
绣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重犯都已经被清空到别的牢房,走廊也由牢头带着狱卒们清洗了三四遍,为了遮掩臭气,还熏起香来。
两边的牢房都用藕荷色的布帛遮挡起来,火把也被换成了香烛……
一直到了申时初刻,绣衣卫指挥使魏永才在前面带路进来,头都不敢回一下。
李暄跟在魏永后面,也顺便遮挡住其视线。
李暄后跟着尹子瑜,面上蒙着一纱巾,肩膀上依旧挂着一个药箱,步履轻快。
尹子瑜身后,则跟着尹浩。
到了贾蔷牢房前,魏永打开门锁后,头也不回,就往深处去了。
等他走后,李暄将牢门打开,看着坐在狼皮大褥上看书的贾蔷,怪笑道:“啧啧啧!瞧瞧!人家为你急得了不得了,还单门进宫求母后来看你,你倒好,真做起学问来了!来来来,子瑜表妹,快来看看这位秀才相公,哎哟哟,真是丑啊……”
尹子瑜恍若未闻,看到贾蔷原先俊俏的一张脸,此刻如同破相,不过一只还算齐整的眼睛里的目光,倒是一如既往的骄傲不落下风,鄙夷的看了眼李暄后,看向她时,虽柔和了许多,却也没有太激动……
二人对视稍许后,贾蔷如好友重逢般笑了笑道:“你怎么来了?”
尹子瑜亦是浅浅一笑,她打心底里喜欢这种不矫情的相处,简单,干净,且洒脱。
她走上前将药箱打开,取出了还是贾蔷自扬州带回来的药酒,替他擦拭起来。
之后,又让贾蔷去了外裳,用银针替他活血化瘀,微微正骨……
好一番整治后,尹子瑜方收了手,将药箱收起,在床榻边的小木凳上坐下。
李暄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对贾蔷道:“喂,外面风头不大好啊,到处都说你先生是无能之辈,堂堂宰相去了山东,也没干出甚么名堂来,反倒让人给软禁困住了。至于你就更不用提了……满城皆是你的香艳故事,还别说,挺刺激!”
“肏!”
贾蔷骂了声,道:“景初旧臣虽然势大,可罗家摆明了要沉船,这个时候能有多少帮他们煽风点火的人?祝苍那老狗是个例外,估计没少给罗荣送银子,上了贼船下不来了。但这一次,必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我已经让东城兵马司的人去控制一下了,不过顶多也只能控制东城,真是晦气。”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暗自嘀咕,自己骂自己,应该不作数罢……
李暄嘎嘎笑道:“你也知道怕了?”
“怕?”
贾蔷冷笑道:“我就等着此辈小人一个个跳出来!不然平日里都是缩头乌龟,我找都不好找。”
李暄快笑死,竖起大拇指道:“好好!你继续嘴硬!”
尹浩问道:“蔷哥儿,林相爷到底会不会出事?”
贾蔷看他一眼,对视稍许,道:“旁人问我不会说,但五哥你问,我便告诉你。哪怕现在传回来我先生薨逝的消息,我也认定那必是假的!凭我先生的能为,此刻或许在贼巢**被软禁,和罗士宽等杂碎周旋,但凭他大义在身,还有钦差亲军在,以先生之能,必可自保无忧。其实若非心系山东百万灾民,他想脱身,应该轻而易举!之所以留在那,只因心怀社稷。虽然有些危险,但断无性命之险。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尹浩闻言,点点头道:“我信你。不过,若是林大人有难,我也就不说甚么了。可你既然说,林大人能保全,我也要说你两句:蔷哥儿,你太莽撞了!”
李暄闻言哈哈大笑道:“瞧瞧,瞧瞧!惹众怒了罢?贾蔷,爷跟你说,要不是子瑜这丫头死心眼儿认定了你,尹家都要好好考虑到底要不要和你结亲了。你比爷差的太远了,一点也不稳重,也不像爷这样睿智……”
听闻此言,贾蔷眉尖微微一扬,尹浩在一旁怕他误会,忙道:“你别听王爷胡说,就大伯有些生气你鲁莽,老太太、爹和娘还有妹妹都是向着你的。”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转脸看向尹子瑜,见她依旧眸眼清明,静静的坐在那看着他,见他看来亦不曾娇羞闪躲,只浅浅一笑,贾蔷便也笑了笑。
有时候,也并不需要多说甚么,只对视一眼,或是轻轻一笑,就能让人心宁神安。
觉着很舒心……
他捏了捏有些疼的鼻梁,缓缓道:“得闻先生被罗家迫害后,我心里的确是暴怒非常。但斩杀罗斌,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首先,罗士宽即便没有谋逆,可他在山东搜刮这么多年,这次更是贪得无厌,胆大包天的连赈济灾粮都敢动。这样大的数字,这么多银子,若说他没给罗荣送过银子,可能么?绝无可能!
看看罗家的排场,纵然朝廷再优待宰辅,罗荣也不该有那么多银子,搞那么大的排场!
既然料定此中必有勾结,那么罗士宽造成山东天大的人之祸,此便是抄家灭族之祸,罗荣父子绝逃脱不了干系,早晚跑不了!所以,罗斌就是必死之人。
更不用说,谋害钦差,乃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
五哥,我杀一该死之人,或许有小错,但不至于是大罪罢?”
尹浩闻言,沉默片刻后,不解道:“道理你我都明白,只是……罗家的确该死,可你为何非要当下就杀?罗家那样大罪,合该三司会审后明正典刑才是。虽然罗斌指使家奴围杀你的亲卫,你也应该将人先送进宫去,请圣裁不是更稳妥?若如此,你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罗家也跑不了。”
贾蔷摇头道:“我那亲卫说了,山东赈济灾民的粮食都让罗士宽他们给贪完了,所以我料定,若是中规中矩的上报,军机处必有人会以所谓的大局为重,建议皇上压下山东之事,先以赈济百姓为先。道理很简单,无论怎样,山东都要赈济的。可救援山东,是要官员去实施的。若是先追究山东官员的罪责,必然人心惶惶,无力赈灾。罗荣说不定还会打着罗士宽戴罪立功的心思……
而一旦朝廷果真起了靖绥妥协之心,为了稳定而投鼠忌器,那么山东那群畜生,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说不定,真会做出谋害我先生的事来。所以,我只能果决一点,将事情闹大,捅破天,闹到军机处那些忘八压不下为止!
否则,区区一个罗斌,又怎值得我下杀手?”
这番解释,是给尹家的。
李暄笑骂道:“爷就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你倒是痛快了,可父皇却头疼了,山东那边出了这样的事,朝廷再想筹措银子买米都难。军机处那几位怕是要恨透你了,你让他们从哪筹措粮米去……”
贾蔷冷笑道:“肉食者谋之!既然他们坐在那个位置,就要担负起这样的重任来,不然趁早滚蛋!”
李暄摇头道:“话虽如此,可……贾蔷,你到底有没有甚么法子,尽快筹措钱银粮草?山东那些官儿都是畜生,可百姓实在惨啊!”
贾蔷眉尖一扬,道:“这算甚么没法子?谁家把赈济灾民的粮食买了去,再让他们吐出来就是!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提督,悉数抄家,所得银子拿去买米。那些烧锅庄子,悉数抄了,存米拿去赈济。所涉豪门巨室……”
“得得得得!”
李暄闻言气笑道:“你信不信,这旨意传入山东后,本来只白莲教在反,等你这番话过去后,那些巨室豪族通通都要造反!山东一旦彻底糜烂,整个北直隶都要动荡起来。贾蔷,爷虽不掺和这些事,但上书房先生也教过些,所以爷比你懂得多些。这样的事,岂能意气用事?若是都如你这般,难道父皇不想杀尽天下贪官?别说父皇,便是太上皇,和青史上历朝历代的哪个帝王,不想尽诛贪宦?可能行么?你懂个屁!”
他懂个屁……
贾蔷和林如海正是因为知道这样,所以才没有指望朝廷来抄家,问罪。
朝廷不敢做、做不得的事,由白莲教来做,说来谁信?
当然,不信最好。
贾蔷摇头道:“这是最快最好的法子,若是不敢,就只能想办法,从周围省份的藩库粮仓里调粮了。只是一旦动了这部分粮,今岁冬其他百姓的日子一定难过,粮价要高出三成不止。因此而饿死的人,加起来不会比山东少多少……”
漕运那样艰难,每年损耗无数钱粮,按理说,送入京城后粮价应该高出天际去,但并没有,除却因为各省粮商送入京城售卖的粮食,沿途各关卡不许收税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有常平仓在。
有常平仓在,才能压住粮价,不然的话,非产粮大省的粮价,都会在天上飞着。
李暄头疼一阵后,摇了摇头道:“不管了,让那些军机大老爷们去想罢……你等着瞧罢,果真赈济救灾不利,必有人把屎盆子扣你头上!”
贾蔷“呸”的一口吐在地上,然后忽地记起还有女孩子在,先对尹子瑜道了个歉,道:“忘了有姑娘在,有些不雅。”尹子瑜只轻轻摇头,静静的看着他。
贾蔷也就不多理会了,继续道:“他们爱怎样就怎样,果真乱扣帽子,我倒想看看,谁比谁更能造谣!兵马司帮闲过万,背后就至少有两万张市井婆子媳妇的嘴。我会怕他们?”
李暄哈哈大笑起来,道:“爷就知道,你小子最会顽阴的!”
倒是尹浩轻轻叹息一声道:“山东百姓,让罗士宽那些人害苦了。”
他打理马车行,在山东也设有庄子,今夏去过山东,所以能体谅那处百姓之难。
贾蔷摇头道:“五哥,这些都不是我率先思量之事。我虽为国侯,可眼下拼尽全力能做的,也只有保护自己身边的亲人。若连他们都保护不住,又谈何兼济天下?大老爷若因此怪我自私自利,我认了。”
尹浩闻言一怔,没想到贾蔷将方才的事记在了心上……
一旁李暄也提醒道:“贾蔷,你少小心眼记仇。爷知道你法子多,可你果真和大舅闹起来,你想想哪个夹在中间最为难?”
贾蔷闻言,转脸看了一旁的尹子瑜一眼后,他笑道:“我记甚么仇?人之常情的事,弹劾仇怨?王爷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了。”
在李暄哇哇大骂声中,尹子瑜抿嘴浅笑,贾蔷也笑了笑。
虽不记恨仇怨,但贾蔷却上了心。
尹褚此人,城府深沉,权势心远非其他尹家那样淡泊。
却不知,他背后到底甚么思量。
总之,非一路人就是。
……
山东,泉城。
钦差行辕。
比半年前又瘦了一分的林如海,眸眼间的精气神看着却不弱,他看着身边一相貌平平的侍女,清隽的面上满是凝重神色,缓缓道:“已经定下了,便在今夜丑正?”
那侍女点头,轻声道:“回老太爷的话,琴姑娘已经和六路佛王定好大计,便是八月十三,今夜丑正,曲阜、兰陵、琅琊等六地同时起事。杀尽降世魔后,将粮食搬至山亭城,共建佛国,尊佛母!”
林如海闻言,转头看了看窗外,总觉得今天的日头,似乎是血色的。
他知道,这一过程中,必有不知多少无辜妇孺遭劫。
即便那位名叫孙琴的女子为白莲佛母,其手下六大佛王,都是其一手提拔起的。
可再往下,却是龙蛇混杂,一旦烧杀劫掠起来,必与禽兽无异。
那几处目标之地,不是千年圣贤门阀,就是数百年豪族。
除此之外,还有数以千百计的百姓……
唉。
罗士宽、张梁着实该死!
“告诉孙姑娘,此事老夫知道了。给她三日功夫准备,八月十六,老夫领兵平山亭!”
“是!”
等这侍女转身消失不见后,林如海身后的老仆缓缓道:“老爷,山东大营三大鹰击司马,已经有一位点头了。十营将里,也有四位归顺。另有两位,得到了老爷亲笔所书的赦免令后,也答应了。毕竟,老爷身后才是朝廷正统,他们也想着戴罪立功,清白做人。他们身边,都已经安排了人手‘辅佐’。但这六营兵马并不算强大……其他两位司马中,一个是张梁的小舅子,一位昏庸不理事,是个缩头乌龟。另四位营将,都是张梁用银子喂饱的,手下兵强马壮,军械齐备,可没甚么好法子……老爷,如今咱们人数虽多,但力量不强,恐怕有些险呐。”
林如海闻言,眼睛眯起,轻声微笑道:“已经足够了,做大事而惜身,乃兵家大忌。若想丁点风险都不冒,又怎么可能?只要有六成把握便足矣。阿忠,待明日惊天噩耗传来,便以勾结白莲妖人之罪,先诛张梁、二司马和那四位营将,再斩罗士宽、李嵩。
都知道老夫探花郎出身,却忘了,我林家祖上,乃四世列侯,亦有烈烈武功!
唉,圣人苗裔被害,老夫也是逼不得已,才大开杀戒啊……”
说罢,又望向北面。
却不知他那弟子,做的如何了……
他并不担心贾蔷能不能领悟,更不担心贾蔷能不能做到。
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之所以多为平庸,便是因为绝大多数人,要么缺少谋略眼光,要么缺少敢豁出去一搏的魄力!
恰好,他这个弟子,都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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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三章 天亡史家!
今日八月十三,贾母七十大寿!
在往年,即便不是整寿,贾母大寿时亦会门庭若市。
开国一脉四王八公诸侯伯府第,大多都会上门,即便有事不能上门者,也会派人送上寿礼。
然而经过这二年来,某人持家有方,开国一脉除却那十来家外,绝大多数都因为强行追缴亏空而得罪尽了。
若是林如海依旧在京为相,贾蔷依旧是那位当红侯爷,宰相姑爷,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婿,那即便先前吃了再大的亏,生了再大的气,他们也还是要上门来祝寿。
捧高踩低是世家的生存法则,气不气的不重要。
只可惜,圣眷堪称当朝第一臣的林如海忽然在山东坠落,生死不知不说,还落得个无能废物的臭名……
贾蔷亦是莽撞愚蠢,不知天高地厚,竟做出当街杀人的勾当!
原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贾家,从炙手可热权势滔天,一夜间摔落尘埃!
虽然宫里还有一位皇贵妃……
可贾家之前就因为这个,连多少辈子的世交老亲都不认了,宫里有女儿或孙女儿的人家,想沾光却连根毛都没蹭着……
没有好处,谁还上赶着贴你?
种种原因造成了,除却镇国公等、理国公府、襄阳侯府、安定侯府等十家派人送来的寿礼外,对了,还有南安郡王府和北静郡王府两家,其他当年交情十分不错的高门,连送礼的都没来。
这让贾母心里十分受伤,一早起来,心里就不是很自在……
平心而论,对于贾蔷,贾母是有期望的。
眼见这个颇有能为的重孙,将贾家拾掇的越来越像样,她虽不说,但表现出来的,对贾蔷的疼爱也仅次于宝玉。
只是她也没想到,形势会如此急转而下。
先前的荣耀一夜丧尽不说,连当初的光彩都没了,心中实在窝火。
身后伺候的鸳鸯一脸晦暗,明显昨夜没睡好,软榻边伺候的李纨、凤姐儿亦是如此,堂下坐着的几个贾家姊妹们还是这样,贾母心里愈发窝心。
待贾政领着宝玉、贾环、贾兰给她磕头祝寿,贾母疲惫问道:“可有蔷哥儿的消息没有?”
贾政闻言一怔,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唉,被打入天牢,外面恐无法打听消息。市面上倒是都在说,这一次妹丈在山东怕是要坏了事,连先前积攒的功臣名声也一并丢了去。蔷哥儿……许是要杀人偿命。”
对于林如海,他心中不无怨言。
在他想来,但凡林如海能多加管束贾蔷一二,贾蔷也不至于对亲长如此无礼自大,轻慢侮辱。
他也同林如海说过几遭,但都没甚效用,所以如今倒不是很难过……
贾政话音刚落,下面姊妹们已经哭出声来。
凤姐儿、李纨、鸳鸯也开始抹泪,贾母一双老眼中同样泪花闪烁,一旁王夫人倒劝道:“老太太,虽如此艰难,可倒也不必太过难过担忧。说到底,咱们家宫里还有一位皇贵妃,又是国公府的根基,大树参天,不易倒下。子孙不肖,自有子孙的天命,运数如此,人力也不能强求。往日里我也和老爷一道,强逼着宝玉读书。如今看来,到底还是老太太有见识,明白福运天授才是正经的。若是福薄的,纵有泼天富贵,也担不起。”
众人闻言,面色都变了变。
宝玉都把头低了低,他总觉着和做梦似的,不大相信贾蔷这次会真的坏事。
若是回来了,知道了这番话,岂不要连累他?
贾母正要说些甚么,却见薛姨妈和宝钗含笑进来。
薛姨妈脸上满面堆笑,见礼道:“今儿是老太太大喜的日子,我们来给老太太道喜!”
贾母还是比较喜欢薛姨妈的,因为此人爱笑,一笑起来满堂喜庆,见她行礼,忙挤出笑脸道:“快快起来罢!姨妈外道了……快来坐,快来坐!”
薛姨妈从宝钗怀里取过一尺许见方的檀木宝盒,送上前去,道:“这是给老太太的生儿礼!”
贾母笑道:“姨太太家虽豪富,可你们东西必定都在南边儿,何必来这些?”
王夫人代贾母接过后,心知薛姨妈必不会落了她的面子,便当众打开道:“老太太过过眼也好,正经的好日子。”
贾母一看,竟是一对小巧精美的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釉面自然流淌,青中泛着金蓝,典雅高贵,一看便不是凡品,便愈发高兴道:“姨太太有心了!”
她不是短见识,见不得好东西。
只是礼物贵贱代表人家的心意,在贾家门前可罗雀的时候,这份心意也就愈发让她感到熨帖了。
薛姨妈笑道:“我们薛家拖家带口的在贾家做客,都是托了老太太的福分和大方……”
话没说完让贾母赶紧拦道:“这叫甚么话?这话太偏了!都是至亲,彼此来往原是天经地义。果真只一家独好,出了事也没个帮衬的,那不是处家之道!”
听闻此言,宝钗微微一怔,和姊妹们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压抑。
上面大人说了会儿话,未几,就见林之孝家的进来,笑道:“老太太、老爷、太太,王家舅老爷和舅太太来了。”
贾母闻言,脸上笑容却寡淡了些,道:“请进来罢。”
在她看来,王家原是指着贾家扶持才起来的,京营节度使、兵部尚书、还有现在王子腾丰台大营大将军的位置如何得来的,王家难道心里没数?
可如今贾家落了难,贾蔷被打入天牢诏狱都一天一宿了,这会儿才来,还是来拜寿,实在是忘恩负义!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到底是来祝寿的,且先请进来再说罢。
贾政也带了宝玉、贾环、贾兰一并迎了出去,稍许而归,王子腾和夫人李氏进来后与贾母道了喜,送了贺礼。
礼罢,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贾政就想邀王子腾到前厅去叙事,贾母却喊住了,道:“如今家里也没有个知道外面事的人,正好舅家老爷来了,可能与咱们说说,如海眼下到底如何了?蔷哥儿果真要坏了事?”
听她说起这事来,王夫人脸色明显不大好看。
她有些想不明白,贾母又不是贾蔷的亲曾祖母,论血亲都快八竿子打不着了,还挂念他做甚么?
东路院大老爷虽然有些露相,嘴脸看着无耻,但真论起来,那才是理家的好主意。
可见这老太太果真是糊涂了……
她心里虽如是作想,不过王子腾却笑道:“老太太且放心就是,林相爷在山东如何,目前谁都不知道。但只要罗士宽不敢真的起兵造反,他就绝不敢加害林相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天下太平盛世,大燕十八省,就甘肃、山东两处遭了旱灾,两湖今年却是大丰之年。两湖丰,天下足。甘肃已经赈济的差不多了了,眼下只山东一地,又能起甚么大乱?所以,罗士宽断不敢果真造反,且他拿甚么造反?笑话!因此,林相爷许有些磨难,但多半也是有惊无险。至于宁侯,那就更无须担心了……”
王夫人都等不得贾母问了,道:“奇了,如今外面不是到处都在说,蔷哥儿杀了人,还是宰相公子,必是要偿命的么?杀人偿命,岂非天经地义之事?因为他的事,老太太过七十大寿的心思都被坏了,一屋子人也跟已经甚么了似的,怎又无须担心了?”
王子腾面容颇有威严相,他一听王夫人这话,就知道这个妹妹的老毛病又犯了,眼睛眯了眯,看着她沉声道:“一般人杀了人,尤其杀的还是宰相公子,自是要偿命的,可蔷哥儿是一般人么?蔷哥儿,天生富贵!他这爵位原本都不想要,结果还是老太太强扣他头上的罢?一般人,谁有这样的福运?都说宝玉福运大,衔玉而诞,当初老太太怎不将爵位让宝玉袭了?对了,蔷哥儿当初袭爵,二妹你也是出了力的,你忘了?”
王夫人:“……”
提及此事,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初宫里急着想让贾蔷这位“太上皇良臣”回京做刀,就迫着宫里元春写信回来,让贾家将爵位给贾蔷。
原不过一个三品将军爵,谁能想到,会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若早先知道,王夫人便是怄死,也绝不会让他袭爵!
王子腾又继续道:“林相活着归来,那自然万事皆安。即便林相有个甚么闪失,皇上看在他的面子上,加恩蔷哥儿都来不及,怎还会要他的命?更不用说,罗家上下原就该死!杀一个该死之人,还需要偿哪门子的命?
外面那些传言,都是黑了心肝的下流种子,在背后兴风作浪,煽风点火,怎能信那些没王法的话?”
此言一出,堂上许多人的眼睛都明亮起来。
贾母也有些激动,道:“舅家老爷,此话可当真不当真?”
贾蔷如果无恙,那他身后的那么多牵扯到天家的圣眷就能无恙,贾家便能稳当的太多。
对于世爵之族来说,官做的大小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就是圣眷!
王子腾对贾母笑道:“如何不当真!老太太,昨儿得了信后,我便从丰台大营急急连夜回来,四处打听消息,又派人拿重金贿赂了天牢的押狱,结果得到信儿,昨儿宁侯已经从天牢转到诏狱去了,就因为天牢是罗家的势力,他们用了些手段,却也没得逞,白送了几条性命。皇上连这点都想到了,可见宁侯圣眷未失!我又想办法去诏狱打听,结果还真得到了信儿,昨儿个恪和郡王连夜去诏狱相看,连宝郡王都送去了狼皮大褥!就凭宁侯和天家这份交情在,哪个没眼力界儿的人,会让他给一个逆贼赔命?”
贾家姊妹们听了,高兴的都直抹眼泪,口念“阿弥陀佛”!
贾母亦是动容,笑道:“你可莫要哄我这个老太太,如今外面说的那样凶险,我一宿都未睡着。可你要说他没事,又怎么被关入天牢、诏狱的?都是极凶险的地儿!”
王子腾摆手道:“老太太,还是那句话,林相爷的安危,谁也说不准,毕竟人心叵测,山东那地儿,已成凶危之地……但宁侯这边,我却是可以打包票的,断不会有事!”
对王子腾来说,只要贾蔷在,尤其是贾蔷和天家关系维持住了,那就足够了。
林如海的势力虽大,他原也想借用来着,可以他的道行,和林如海相差还是太远了,半点好处也未占得……
甚至来说,林如海死了,隆安帝将这份余荫落到贾蔷身上,对王子腾和王家来说,好处都更大于坏处。
当然,这份阴私之心,他不会诉诸于人。
而贾母听到这话后,既为林如海担忧,又为贾蔷能平安无事感到喜悦。
如今她还是明白的,说到底,贾家眼下没了贾蔷,外面连个支撑起门面的人都没有。
宫里能出一个皇贵妃,也有皇后娘娘看在贾蔷可靠的份上,才大力扶持的,这个位置,未必就妥当。
王夫人到底还是年轻,看不透这一点……
见贾母无事后,贾政、王子腾正要前去书房,却见林之孝家的又来通报:“老太太、老爷、太太,忠靖侯和忠靖侯夫人来了,给老太太祝寿。”
贾母闻言,脸色一下阴沉下来。
忠靖侯史鼎上回和保龄侯史鼐一道上门,想贪图贾蔷的云锦,没出息之极。
后来保龄侯史鼐怕因为贾蔷和赵国公府交恶,所以放话要和贾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还把湘云送给了贾母。
为了此事,贾母没少在夜里落泪,说到底,那是她的娘家,不争气到这个地步,连她都替祖宗羞愧。
这会儿巴巴的又登门来,不用多想她都知道,必是听到了林如海和贾蔷遭难了,又来上门闹甚么幺蛾子来。
眼下既然知道贾蔷无事,贾母哪里还敢让他们来作妖,不要命了不成?
以贾蔷那个脾性,出来后岂能放过他们?
先前贾赦闹那一出子,贾母现在已经开始愁起了,哪里还有心思再让他们来添乱?
因此摆手道:“去告诉他们,今儿我身上不自在,就不见了。改明儿得闲了,再叫他们来。”
贾政闻言忙道:“母亲,这是不是……”
贾母摇头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林之孝家的见状,只能出去传话,不想没出去多久,就又急急折返回来,道:“老太太不好了,史家侯爷和侯夫人在二门处拦下了林姑娘,把林姑娘都说哭了!”
贾母闻言,脑袋“嗡”的一下,只觉得天要亡史家这两个孽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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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娶妻娶贤!
“甚么好下流种子,想欺负我的玉儿,先欺负我!”
“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开始欺负我的玉儿!”
“我素来不与你们理论,不料竟纵的你们愈发猖獗!”
“今儿我再不与你们善罢甘休!”
贾母拄着拐杖,在凤姐儿、鸳鸯的搀扶下,引着一大众贾家人并王子腾夫妻二人来到二门前,远远就看到史鼎和赵氏围着黛玉、紫鹃在说甚么,还看到了黛玉在抹泪的样子,老太太气坏了,大声骂道。
即便不去思量贾蔷快从里面出来了,算起后账来能要他们的命,单黛玉一人,她也舍不得让人欺负了去。
“谁让你们来贾家的?不是说了和我贾家恩断义绝了么?”
“走!快离了我这地儿!”
贾母脸板起,拄着拐杖快步上前,不留丝毫情面的驱赶人。
“玉儿过来!”
黛玉红肿着眼睛,身后紫鹃也红着眼,拎着一礼盒,二人上前见礼。
贾母一把拉起黛玉,搂到怀里哭道:“我的心肝啊,你可放心罢,方才你王家舅舅说的明白,你老子和蔷哥儿一万个没事,昨儿五皇子还去看过蔷哥儿,给他送去了狼皮大褥子,是宝郡王送的。你老子也断不会有事,过些时日就回来了!外面传闲话的,都是黑了心的下流胚子,巴不得咱们家出事,你素来是个聪明的,断不可理会他们!”
黛玉伏在贾母怀里,心里一时复杂之极,不知该不该继续哭下去。
嘤嘤嘤,好难哦!
本想借史家这一对鹌鹑,刷一刷悲凉气氛,配合配合贾蔷和她爹爹的大计,可她心里到底善良,不忍欺骗贾母。
不过,到底大计要紧,再者史家人本不是好人,撵了去也是好的。
贾母看到黛玉伏在她怀里委屈痛哭,气的浑身发抖,举着拐杖指着史鼎夫妇,骂道:“好畜生!这些年关照你们,倒关照出仇人来了!连我的嫡亲外孙女也敢欺负,你们只当她老子在山东,一时回不来,蔷哥儿在诏狱,就欺负她?却不想想,老婆子我还没死呢!凤丫头,拿我金册来,我这就带玉儿进宫,告这两个忤逆畜生一状!”
凤姐儿自然不能真去取金册,她是知道贾母心思的,对史家那一双不争气的兄弟,恨归恨,心里到底还是牵挂着,她忙笑道:“老太太快别恼了,哪里还用你老自己的金册,林妹妹原就有皇后娘娘赐下的凤辇和金册!”
史鼎闻言气的跺脚,道:“老祖宗,老姑奶奶诶!我多咱欺负她了?我不是她表叔?敏儿表妹在时,我待她难道不好?”
赵氏也冤枉道:“老姑奶奶,我们就是问问她有甚么可帮助的,蔷哥儿不是入诏狱了么?他那么多摊子事儿,若是有忙不过来的,我们这些至亲,暂且帮着搭把手不也是好的?怎么说,我们爷也是他的表叔爷爷!”
“呸!”
贾母闻言气的脸上气血上涌,啐道:“好滢妇!你当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存了甚么心思?我告诉你,都死了这条心罢!慢说蔷哥儿不日就要出来了,便是他果真一年半载的出不来,他那些营生自有他手下的人看顾着,轮得到你们来沾手?以后你们只当我死了,再莫要进贾家门儿!滚滚滚!都快离了我这地儿!”
贾母心里也在滴血,她何曾愿意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丁点儿体面不给史家留?
她啐骂的是侄儿侄儿媳妇,可这侄儿侄儿媳妇代表着史家的脸面呐!
尤其是,王家人还在跟前,可谓颜面扫地。
可是,相比起颜面来,命更重要啊!
贾蔷那个孽障,一身杀气惊人,连宰相公子都说杀就杀,又素来将黛玉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谁也说不得一句,更别说招惹哭了。
等他出来,若是知道了此事,那还了得?
这会儿骂的没脸些,替黛玉狠狠出了气,到时候也好寻黛玉出口化解一二。
总不能真看着贾蔷将史家拾掇的家破人亡罢?
史鼎也是一肚子火,听闻此言,面色臊红怒道:“好好好!老姑奶奶如今是贾家的太夫人,家里出了皇贵妃,富贵的很,也记不得我们这些穷亲戚了。亲侄儿好心来与你老祝寿磕头,门都不让进不说,还没来由的吃一顿排揎,作践的一点体面也不留。既然你老这般绝情无义,往后史家也认不得你这姑奶奶了,全当绝了这门亲!我们走!”
说罢,拉着赵氏转身离去。
见这亲侄儿如此决绝,更将她从史家除去,贾母脸色苍白,身子摇了摇,往身后倒去。
唬的鸳鸯、凤姐儿等人忙接住,惊叫起来:“老祖宗!”
贾母被扶住后,却先握住黛玉的手,道:“那两个是糊涂的,心里被贪欲蒙住了心眼。今日惹得你着恼,连我也要代他们给你赔不是呢……”
黛玉唬了一跳,忙道:“老太太这叫甚么话,岂不折煞了我?他们是他们,老太太你是我的亲外祖母,怎还代他们去了?”
贾母强笑道:“你自不会介意他们,可等蔷哥儿出来了,我怕他非要他们的性命不可……”
黛玉闻言亦是强笑道:“老太太,瞧您说的,蔷哥儿何曾是那样无法无天的霸道人?他最是讲理,断不会这样做的。”
贾母只是不依,要代史家那对鹌鹑给黛玉道恼,周遭人都劝,黛玉也推却几番推不得,看到后面站着的湘云,脸色也难看惭愧之极,便道:“老太太给我道恼,那我万万不敢受的,折福哩。若非如此,不如让云丫头给我福一福,可好?”
凤姐儿笑道:“如此最好!云儿若是不肯,我来替她!”
湘云先是一怔,再看向黛玉,见她一双蕴满灵气的眸眼,轻轻眨了眨,心里涌出一抹古怪来,不过也没多说甚么,只但自己猜错了,毕竟,黛玉的父亲还失落在山东,生死不知呢。
所以她几步上前,给黛玉福了一福,道:“林姐姐若还是不解恨,我给你磕头也行。”
黛玉叹息一声道:“罢了,原不过为了安老太太的心。此事只当没发生过,往后都别提了就是。”
贾母得了这话,才总算放下心来,忙拉住黛玉,将先前王子腾分析的话说了遍。
一边说,一行人一边往里去。
黛玉听了却是心惊,李婧不是同她说,贾蔷和她父亲林如海在谋划大计,在都中越惨越好么?
怎王子腾还能看出这些来?
见她面色始终担忧焦虑,贾母不由跟着有些心慌,问王子腾道:“舅家老爷,宫里甚么时候才能给个准信儿?”
“这……”
王子腾迟疑道:“眼下这些,都是我个人推断,不过十成里,倒有六七分把握。至于朝廷何时能有公论,还是要再等等。想来,不会耽搁太久。”
黛玉又落泪稍许后,同贾母道:“老太太今儿大喜的日子,我难忍心痛和眼泪,就不多留了……”
贾母哪里肯放人,道:“这生日过的没趣,你只在家陪陪我罢!”
黛玉道:“虽想如此,只姨娘还在家里,我实放心不下。外面的事如今还瞒着她,若让她知道了去,我担心……”
贾母闻言叹息一声,道:“真真是难为你了,前些年你才来时,那些瘦弱怜人的一个小丫头,如今倒已经能担起一座宰相府邸的事了。回去就回去罢,我让你二嫂子去陪你?”
黛玉忙道:“不必,家里这样忙,哪里离得开她?再者,我还想先去东府看看。”
王夫人淡淡笑道:“大姑娘去,想必能进去的。如今西府的人,已经进不得里面去了。”
黛玉奇道:“舅母去了,竟进不得?岂有这样的道理?”
王夫人滞了滞,道:“我倒没去,是你大舅舅带人去,没进去里面……”
黛玉愈发奇道:“大舅舅已经好了?他带人去东府做甚么去了?”
王夫人:“……”
看着黛玉的眉眼,她仿佛隐隐看见了当年才嫁进荣国府时,被那刁钻小姑子捉弄的情形,手里的佛珠攥的渐紧。
贾母也看出不对来,忙打圆场道:“你大舅舅是想帮着蔷哥儿看顾好东府的家业,没存甚么坏心,看到东府已经安排妥当了,他就回来了。”
黛玉点点头,泪光点点,轻声道:“这份情义,我却是还不得了,等蔷哥儿回来,他自己去还罢,谁让他行事莽撞……”
贾母:“……”
凤姐儿在一旁差点没笑断肚子里的肠子,面上却强忍着,同贾母道:“老祖宗,我送林妹妹去东府看看罢?那一屋子的丫头,都是蔷儿的宝贝,哪个出了甚么差池,他回来后非赖到咱们头上不可。咱们虽不同他一般见识,可也不能凭白受气不是!”
贾母心累,点点头道:“那你们去罢。”
……
黛玉告辞了贾母、贾政、王夫人并诸姊妹后,和凤姐儿一起乘车来到东府大门。
黛玉赶车的车夫都是东府出来的,自然认得黛玉的马车。
原本寻常日子,便是贾蔷回府都只开角门。
中门只有迎旨或者十分重要的日子和迎接十分贵重的贵客时方大开。
然而此刻,却是缓缓大开了中门!
没一会儿,整整一百五十人的亲卫和家丁队伍从门内出来,列两队,持戈相向站立。
为首的商卓、李用对着马车沉声道:“恭迎太太回府!”
百五十人齐声高喝道:“恭迎太太回府!!”
马车动了动,过了稍许,马车门居然缓缓打开……
穿一身月白素色软烟罗裙裳的黛玉,竟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商卓等人见之大惊,“唰”的一下,单膝跪地,低头再度吼道:“恭迎太太回府!”
百五十人齐齐拜下,低头吼道:“恭迎太太回府!”
黛玉轻摆胳膊,支开了震惊的凤姐儿和紫鹃的搀扶,一步步走向前,眼中泪水虽一滴滴滑落,却不肯低头。
似未亡人,要替亡夫撑起这片家业……
倔强,而悲壮!!
这一幕,不知被宁荣街两边多少人看了去……
一日间,林如海之“遗孤”和贾蔷之“遗孀”之事,传遍朝野。
风向似乎渐渐变了……
即便林如海失陷山东,那也是为国出力不是?
更何况,他还是被罗家所害!
贾蔷纵然恣意杀人,可他杀的是国贼,是因为担忧林如海,这等忠孝,怎忍过责?
自古以来,讲究娶妻娶贤,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
PS:这一章是“健身加菲猫”盟主加更!我也是难,写大章吧,一时又写不了那么多,写小章吧,又都喊着断章,我太难了,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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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十二老母朝无生,杀尽邪魔立佛国
东府,黛玉一路行至二门,早已得知发生了甚么的李婧忙迎上前来。
刚要见礼,被黛玉一把拉住,嗔道:“小婧姐姐也来取笑我!”
方才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心里满满都是贾蔷和她爹爹的辛苦艰难,为了他们,她才迈出的第一步,也是平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步。
她要做力所能及帮助他们的事,绝不后退!
李婧叹服笑道:“哪里是取笑?是真心诚意的拜服!往日里只道姑娘是相府千金,尊贵娇女,大门不出,二门难迈。姑娘身子骨素来也不是很好……谁能想到,竟有这样的勇毅魄力!这一回,府上里里外外都服了,那些亲卫一个个虎狼之士,这一回也敬服姑娘了。”
黛玉不在意这个,她关心的是:“这些,会不会对蔷哥儿有甚么影响?”
李婧摇摇头道:“不会,只有好处!姑娘且再忍忍罢……”
见黛玉转眼看着府上的草木房屋,眼睛渐渐红润,李婧轻声安慰了句。
该勇毅的时候勇毅,但骨子里,她仍是那个黛玉……
黛玉摇了摇头,回首看了眼跟上前来的凤姐儿和紫鹃,问道:“昨儿府上没出甚么事罢?”
李婧迟疑了下,还是说道:“昨儿香菱听了西府上彩云和碧痕的话,以为爷已经快不行了,就和晴雯把汗巾子系到了梁上……”
黛玉闻言唬了一大跳,别说她,凤姐儿和紫鹃听了都没了人色,倒吸一口凉气,吓的生生落下泪来。
黛玉更是脸上没一点血色,抓住李婧颤声道:“她们,怎么样了……”
唯恐听到甚么骇人的消息,那简直让人没法活了。
黛玉都不敢想,若是这两人有失,贾蔷回来后会不会把天捅破个窟窿,再将他自己填进去埋了……
李婧忙安慰道:“姑娘放心,就是为了防备这样的事,我先前已经打发了人在各房守着,所以不会出事的。不过姑娘这回断不能轻饶了她们,香菱、晴雯都是爷的心尖尖儿,我的身份不好责罚她们。更何况还有个平姑娘……”
“平儿?”
本就唬的心惊胆战的凤姐儿闻言惊呼一声,道:“平儿?!怎还有平儿的事?这蹄子她想做甚么?她素来是个聪明的,断不会这样快就寻傻事!”
听她连珠炮般质问了一大串,李婧摇头道:“平姑娘是因为在会馆那边听到的消息更骇人,坏消息就是这样,原本只是入了天牢,传到那些长舌妇嘴里,就成了爷已经给人偿命了……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这样说,都这样说。平姑娘心里都是爷,知道这样的噩耗后,回来差点吞金。”
至于可卿和尤三姐还有龄官,李婧就不说了。
唉,这一个个傻女人,李婧都替贾蔷头疼,自然不好再劳烦黛玉。
龄官还好,可卿却是见不得光的,尤三姐就更乱了,实在连她都摸不清甚么状况……
摇了摇头后,李婧和同样唏嘘动容的黛玉道:“姑娘,平姑娘倒是情有可原,毕竟西斜街那边谣言漫天飞,谁能分辩真假?三人则成虎。平姑娘是以为爷已经……所以不必责怪。可香菱真真可气!那样容易就让西府的人给哄了去,还拉上晴雯,倒是义气!”
紫鹃皱眉道:“碧痕是宝二爷房里的,彩云是太太房里的……香菱和她们顽甚么?”
谁也不是傻子,王夫人心里对黛玉到底甚么看法,虽从未说出口,却是连紫鹃都看出了些端倪来。
碧痕也是紫鹃了解的,宝玉院子里的丫头,不能说都是坏人,秋纹和麝月还是不错的。袭人……若非上回她颠倒黑白诬赖香菱,旁人怕也只以为她是个极好的。大奸似忠,说的许就是袭人这样的人。
至于碧痕,一脸的尖酸刻薄相,偏又掩不住的向往富贵,做梦都想当宝玉的房里人,这些事在丫鬟圈子里不算甚么秘密。
紫鹃奇怪的是,香菱先前都被袭人坑过,怎就不长些教训。
即便如今两府的丫头都爱和香菱顽,奉承她说好话,可根底也该知道知道……
紫鹃叹息一声,黛玉却不言语,沉着脸往贾蔷院走去。
……
贾蔷院内,一个小身影从外面如同一块石弹子一样飞了进来,一下跃上月台,冲中堂上坐着的香菱“汪汪汪”的叫了几声。
香菱闻声,“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惊道:“小老虎,林姑娘来了?”
那小身影正是一条及膝高的黄白小狗,它汪汪回了两声。
香菱跺脚道:“坏了!”
一旁晴雯:“……”
好野牛肏的!
真的假的哦?!
本来吓的不行的香菱,看到晴雯惊讶的小嘴成了“o”型,又一下得意起来,道:“瞧见了吧?那位春雨大叔虽然生的吓人,满脸胡须,偏女里女气的,可他训的狗狗第一流,可听话啦!”
晴雯摇了摇头,道:“狗狗通人性我明白,可你……是怎么明白小老虎叫的是甚么?你这样通狗性,莫非是狗精变的?!”
“呸!”
香菱还是能听懂好赖话的,她啐了口,道:“你多和它说话,多和它顽,小老虎自然听懂你的话,你也能听懂它的话了。你一直嫌它脏,还不许它进门,心里隔着,当然听不懂它的话!”
晴雯闻言,瞬间警觉道:“我告诉你,别想在屋里养狗!你敢抱它到床上,我打死你!”
香菱嘟起嘴道:“小老虎是母老虎哦!”
晴雯还想说甚么,却听到外面庭院里传来动静,她也担心香菱被责怪狠了,忙道:“还不赶紧先去跪着认错?果真林姑娘恼了要拾掇你,爷回来都拦不住!”
香菱闻言,深以为然,不过到底多了个脑子,不仅自己出去,还把小老虎叫了出去。
黛玉进小院时,就看到香菱跪在那,旁边一只黄白小狗,居然也“跪”在那,前两只小爪子,在那“拜”啊“拜”!
若换个寻常女孩子,看到这样软萌的狗狗,非得将心也化去了不可。
只是黛玉含怒而来,又天生秀慧,怎会被这样的小把戏捉弄住?
她似笑非笑的看了香菱一眼后,也没有如晴雯那样粗暴殴打,只弯起嘴角道:“这只犬与我有缘,还与我行礼,紫鹃,抱了去。”
林府也养着犬,紫鹃并不害怕,上前将小老虎给抱了起来,香菱登时大急,道:“姑娘,小老虎是我的!”
黛玉冷笑道:“你昨儿轻易就让人哄着去悬梁,明儿不定被人哄着去跳井,这小狗如此有灵性,跟着你,岂非容易遭了殃?不如我取了去,好生养着。”
香菱这才知道黛玉的厉害,瘪嘴落泪求道:“好姑娘,我再不信她们的话了,往后我只信……只信爷和姑娘的话!”
黛玉摇头道:“我就不信,蔷哥儿原先没同你说过这些,你不也是答应的好好的,回过头来就让人哄了去!这小老虎我先抱去了,等你果真知道错了,长了教训,我再还你。”
说罢,就要让紫鹃抱走。
香菱见之心都碎了,“哇哇”大哭起来,她宁愿黛玉打她一顿,也不舍得那样听她话的小老虎被抱走。
小老虎虽被夏春雨教得早就识别了家里人的气味,不能随便伤人,可这会儿看到主人哭的撕心裂肺,也顾不得其他了,猛地从紫鹃怀中挣脱跳下,“嗷呜”叫着扑到香菱怀中。
香菱紧紧抱着小老虎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晴雯看了心疼坏了,看向黛玉时,嘴巴有些鼓起……
黛玉不理这个二货丫头,她走到香菱跟前,见香菱委屈恐惧的看着她,轻声道:“你只是差点失去了小老虎,就心碎成这样,那你可知道,若是失去了你,你们爷会心碎成甚么?难道你觉得,在他心里,你还不如小老虎?
自轻自贱者,又凭何让人珍重之?”
这话,香菱听懂了,她抽泣着问黛玉道:“姑娘,那……若是爷……若是爷真的……你也……”
黛玉脸色隐隐苍白,似只想想那样的事发生,心口就痛的厉害,但在周围凤姐儿、李婧、紫鹃、晴雯等人的注视下,她还是微微抬高了些下巴,轻声道:“蔷哥儿曾同我说过,他让我一生,只一事,务必请我让他。那就是,一定要让我活的长久,长到超过百岁,这样,他就不会死在我后面。因为到那一刻,活着的人,比死了的更难熬。所以,若果真蔷哥儿坏了事,我也不会如你们这样没出息的寻短见。你们难道不知道,小婧姐姐肚子里有他的骨肉?你们可以自寻短见,我却不能,因为我要活着,才能护着他和小婧姐姐的孩子长大……”说着,眼中到底落下两滴泪来。
这番话说出后,凤姐儿对黛玉彻底服了。
她至今犹记得,前些年黛玉才进府时柔弱孤零惹人心疼的模样。
便是二年前,南下扬州时,黛玉依旧是心思极其敏感,动辄落泪,几不能活的娇弱秧子……
这才不过二年光景,就因为林如海回京,就因为贾蔷疼爱,就成长成到这个地步了?
简直如同变了一人,着实不可思议!
她哪里知道,黛玉原先心底卑微敏感,只因缺少家和至亲的依靠,小小年纪,就饱尝“飘零”二字之苦。
这二年来,既有家,又有至亲父亲的疼爱庇佑和理解,更有贾蔷的百般宠爱……
还正是人一生中成长最快的年纪,岂能不一天一个样?
非如此,又怎称得上相府贵女?
而香菱这才明白黛玉如此狠心的缘故,彻底敬服,道:“姑娘,我记下了,长了教训了,必记在心里。”
黛玉点点头道:“你们爷怜你幼时孤苦,所以疼你疼的狠了些,哪里还只是房里人,分明是将你当闺女在养。只是你自己心里还是要有数的,别真被娇惯成一个傻丫头,被人坑死了,还拉上晴雯……一对傻子!”
听闻这番话,香菱和晴雯都低下了头。
晴雯暗自啐了口,可不就是当闺女在养么?就会让人喊爹爹……
……
山东,曲阜。
相传,这里是黄帝的生地,是神农的故都,是殷商的故国,也是周汉的鲁都……
但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它的另一个身份。
这里,是孔庙、孔林、孔府所在!
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甚至每一刻,不分昼夜,都有大燕四方游学学子在祭拜孔圣。
头戴青衿、身着儒裳的举人、秀才,寻常小城内拢共都见不到几个,而在曲阜,大街上却司空寻常。
这里崇慕古礼,随处可闻君子之乐。
即便此刻整个山东都在大旱,此处却依旧恍若人间净土。
夕阳西下,金色的落日余晖,仿佛也将这座千年古城带回上古之时……
曲阜城外,村落之间,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千百年来,纵王朝更替,然战火却极少殃及此处。
因为任何有志于江山者,至此皆会礼敬三分。
夕阳一点点消失在西山下,安详的百姓渐渐都去安歇了。
曲阜城北四十里外的九仙山间,那座酷似孔圣的孔子石上,一个周身白纱的女子立于其上,周遭数以万计的粗衣大汉,手持柴刀石锤,眼中面上皆是无比狂热的嘶声呐喊道:
“大劫在遇天地暗,日月无光佛母诞!”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六个白衣女子位列孔子石旁,尖声齐叫道:
“千神万佛下灵山,十二老母朝无生!”
“无生老母降凡尘,杀尽邪魔立佛国!”
此音落,立于孔子石上的女子,猛然抽出腰间宝剑,直指南向曲阜古城,高声道:
“杀邪魔,诛孔妖,无生老母立佛国!”
“杀!”
“杀!”
“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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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天谴
曲阜城东,孔府。
亦叫,衍圣公府。
除却皇宫外,这是当世最大的一座王公府邸!
京城内寻常高门三进宅院已是大宅,宁荣二座国公府也不过五进,寻常亲王府邸,也只七进。
而衍圣公府,院落九进!
如贾家这样的国公家业,若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招灾不惹难,倒也能逍遥上几辈子。
可多半做不到,因为逍遥的代价便是一辈一辈的衰落,直至祖宗余荫耗尽,沦为寻常百姓家。
所以,总有后辈想光宗耀祖,这样一来,就需要巴结天子,或是押宝皇子。
但无论怎样,都少不得成为天家的犬马爪牙。
当世唯有孔家,只要在开国之时磕好头,上好劝进表,便能世代享受超然之地位。
孔圣之族,是真正的世袭罔替,无需担忧门楣坠落。
多少代下来,孔府之华贵,似乎连地上的每一寸土,都熏着礼乐丝竹之音和紫金锦帛之贵。
真的是,富贵的太久了……
衍圣公府分东、西、中三路院,东路为祠堂,西路为书房并会客宴宾之地。
中路院又分三厅六院,前为官衙,后为衍圣公一家居住之地,最后则是孔府后花园。
衍圣公府,一如既往的安宁祥和。
未等最后一丝落日余晖散尽,衍圣公府早已是处处灯火通明。
寻常百姓过年上供祖先时才舍得点燃的蜡烛,衍圣公府内却是每一宿都点的星罗棋布。
要知道,即便是贾家的豪富,灯笼罩子里点的也不过是油灯……
但荤腥的灯油,又怎能出现在圣人府邸?
站在曲阜城内往向东边,整座孔府恍若天宫!
孔府大门上,高悬“圣府”门匾。
没错,门匾上只刻二字,名曰:
圣府!
两侧明柱挂有一副楹联,上联为“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下联是“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
开天辟地以来,怕也只有此门,敢挂此匾此楹联!
历朝历代,除天家之外,这便是天下第一家!
孔府西路院,安怀堂。
当代衍圣公孔广其正在宴客,而客人,乃是山东巡抚罗士宽之子,罗辉。
原本,以罗辉这样的身份,断然无法被孔广其亲自接待。
便是罗士宽亲至,都难以平礼与孔广其对坐。
但是因为这一次孔家吞下去的实在太多,眼下局势又太险,所以孔广其不得不出面。
青鹤瓷九转顶炉内爇着江南李主帐中香,孔广其偏爱此香。
四十有三的孔广其,因保养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颌下三寸须,趁得他愈发周身儒雅气。
只是,孔广其却知道,这位圣人苗裔这清秀儒雅的气质下,藏着一颗多么贪婪的心。
运入山东赈济灾民的粮食,有四成进了孔家!
而孔家付出的,不过是一些陈米,和一些糠麸……
罗士宽等山东巨头为何会将如此多的利益分给孔家?
那是因为没有孔家点头,罗士宽等人就不敢动赈济灾粮分毫。
且,山东最大的十座烧锅庄子,有六座是孔家的!
即便是罗士宽等人贪了粮食后,也要送入孔家的烧锅庄子,兑换出银子来……
可以说,朝廷和天家内库筹集的上千万两银子购买粮米赈济山东,到头来大半都便宜了孔家。
当然,除了孔家外,还有琅琊王家,临沂萧家,青阳崔家,即墨于家和任城李家。
这五大豪门巨室,虽远不及孔家,却也是山东的顶级门阀。
孔家吃进四成,这五家合力吃进两成,剩余的四成,才是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张梁等瓜分。
可惜,原本皆大欢喜的局面,都被一人给破坏了……
“国公爷,林如海已经送了密折进京。家父派了多路人手拦截,也只拦下了四路,走失了一路,情况十分不妙啊!我父亲打发我来,请国公爷拿个主意!”
罗辉毕恭毕敬说道。
孔广其闻言,微微皱眉道:“林如海拿到证据了?”
罗辉忙道:“绝无可能,他自入山东以来,根本没机会出泉城!”
孔广其闻言,舒展眉头,满意道:“既然如此,汝父又慌甚么?好生与其周旋。至于那些赈济粮食……西边儿不是在闹白莲教么?那群妖人屠了那么多城,丧心病狂之极,难免攻下一座重城,少了粮库……”
罗辉闻言唬了一跳,再看着孔广其那张清隽的脸,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狰狞,屠城?
他还真是头一回听说,白莲教在屠城!
可若是山东发生屠城这样骇人之事,他父亲身为山东巡抚,还是跑不掉啊!
似看出了罗辉的心思,孔广其轻轻笑了下,道:“贤侄,既然汝父未能拦截下林如海所有的密折,那林如海就杀不得了。现在杀,岂非不打自招?所以,汝父也就莫再想全身而退了。能将此事推到白莲教身上,让都中罗相使把劲,本公再书信一封进京,替汝父于御前美言两句,汝父虽去了差事,但总能保全性命,退下来当个富家翁也好。只要有罗相在,往后依旧是荣华富贵。
这便是舍得二字之真谛,有舍方有得!
可若令尊还想着甚么都不舍,那将来丢掉的,就不止是官帽子了……”
好狠的人!
好自私的人!
罗辉听完这番话后,简直遍体生寒。
这样的人,分明让罗家代其去死,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为你好的圣人道理出来,果然不愧是圣人苗裔!
罗辉却不傻,道:“国公爷,非家父不懂得此中道理。只是,这灾民若是不能赈济,家父怕是想全身而退也难。所以,家父想问问那些粮食……”
罗家父子知道,虽然近一半的粮米进了孔家,可这一回孔家却并没有用这些粮米烧酒,而是转过头来,等着粮价涨上天际时,再用这些粮米换钱,或是换地、换门铺、换宅子,还有,换人。
曲阜周遭的地已经被孔家吃尽了,可山东其他各地还有地,孔家凭借到手的粮食,张开血盆大口,恣意鲸吞着。
若在以往,或是林如海未来,倒也罢了。
孔家圣人苗裔,多吃些就多吃些。
只看孔府这做派,就知道日常嚼用怕是比十座王府加起来都多。
可眼下若无粮食,罗家过不了关,罗家父子就不能等死了……
见罗辉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孔广其面色一沉,不过他也非莽辈,缓缓道:“粮食早没了,你们不必多想……吾亦知道,此事怕有些难缠。如今看来,只让汝父去官,怕未必交代的过去。这样,曹祥云和李嵩二人,让他们以身许国如何?若还不够,就连张梁那武夫也算进去!两个三品衣紫大员,封疆大吏,再加一个二品武夫,和一营兵马。足够给朝廷交代了罢?”
武夫就不必说了,死了也就死了。
两个衣紫大员若是战死,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用这些来为那些灾民陪葬,倒也值得……
只是……
该如何做到呢?
“曹祥云不错,吾看好他。李嵩就交给汝父子了。至于张梁……罢了,我让王家、萧家他们去解决。他们族中子侄,多在山东大营。汝父子只负责一个,手尾一定要做利落。这一次再出纰漏,就莫要怪吾不给罗相体面了。”
孔广其轻描淡写,语气中不带丝毫烟火气的话,却让罗辉愈发心中生畏。
山东,果然是这些巨室门阀的山东……
罗辉忙应下后,最后又问道:“国公爷,家父说,那林如海在泉城,他手下耳目众多,随行御林亲卫也是麻烦。若是让他活着回京,多半要出大事。您看……”
孔广其闻言皱起眉头来,思量许久后问道:“吾听说,林如海身子骨不大好?”
罗辉忙道:“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走路都不稳当。”
孔广其笑了笑,道:“罢了,明日吾下请柬,请他来孔府赴宴罢。身子骨如此不好,有个闪失,倒也正常。”
罗辉闻言大喜过望,奉承道:“也只有在圣府内,才算正常。凭他甚么身份,在圣府内,也不过寻常一儒生罢。”
这话倒也不全算是吹嘘,林如海果真在孔府祭拜先圣时激动“过去”了,朝廷即便派人来查,谁又敢进圣府查问甚么呢?
到最后多半也就不了了之了……
正事谈妥,孔广其就不耐和罗辉多说甚么了,招了婢女来,领罗辉下去歇息。
只是罗辉还未出门口,忽然一怔,有些愕然的回头看向孔广其……
圣府内,一日十二时辰,都有三百蒙童齐颂《论语》,读书声不绝于耳。
可这一刻,怎会突然有喊杀声传来?
莫非是幻觉?
只是看看孔广其骤然变化的神色,显然,这不是他个人的幻觉。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此刻,罗辉都不信,会有人敢杀进孔府。
直到,东面方向,供奉圣人衣冠的孔氏宗祠,烧起了冲天大火!!
圣府大门,原本连抬头看一眼都不配的黔首贱民们,此刻一个个面目狰狞兴奋,带着血腥和疯戾之气,手提滴血的柴刀铁锤,冲进这千古第一圣地……
……
“轰隆!”
泉城,钦差行在。
一道惊雷炸响,三月无雨的齐鲁大地上,居然就这样骤然起惊雷!
林如海面上神情不定的站在窗边,看着漫天黑云,双眼凝重之极!
莫非,果真有天谴?
不过随即,他的面色又坚毅起来。
事涉百万黎庶之生死,即便有天谴,某林如海,甘领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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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李暄:嫉妒让爷面目全非!
翌日清晨,雨后初晴。
山东泉城,钦差行在。
静室内,林如海看着整个人如同被水泡透的青鸢密间,沉声道:“果真都发生了?”
这青鸢虽冻的全身战栗,说话都在颤抖,可眼中的惊恐和亢奋,却让他激动的忘却了冻冷,哆哆嗦嗦道:“老爷,半个曲阜都成了火海,不光衍圣公府,连文庙和孔林都被烧了。那群白莲教疯了,孔家已成人间炼狱!!”
林如海手都微微颤抖了下,缓缓道:“除了孔氏,可曾滥杀无辜?”
青鸢忙道:“除了孔家人没剩下甚么外,其他曲阜百姓倒没多杀。不过也都被驱赶着背负孔家粮食,送往山亭了。沿途县府,竟无人敢拦。老爷,孔家完了!马上就是中秋,中秋过后就是孔家太夫人八十寿诞,孔家三代以内的直系,全都在衍圣公府住着。连在都中国子监的孔家长孙和数名侄子侄孙都特意回来了。这一次,孔家直系的根算是斩绝了!”
林如海闻言,沉默了好半晌后,也未去问是否妇孺无存……
事已至此,再作感叹,只能是矫情。
孔氏虽惨,可被孔氏祸害的山东百姓,岂不更惨?
对于孔氏之奢靡,林如海也早有耳闻。
以孔家坐拥数十万亩田地之富,为何还要贪得无厌打赈济灾粮的主意?
便是因为孔氏一族一代比一代奢靡讲排场,耗费的银资如淌海水一般,种地才能种出多少银子?
孔府内每一根燃烧的蜡烛,烧的都不只是牛油蜡,那是山东百姓的血肉。
圣人苗裔,已成山东心腹之患!
不过,饶是如此,林如海心中依旧背负了莫大的压力。
若非山东实在缺粮,朝廷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地,连他也无法下这样的勇气,谋划此计。
因为,那可是先圣苗裔啊……
好在,也不是真的就绝了嗣。
他还有后手……
“阿忠啊,告诉小武,山东大营那边,可以动手了。另外,白莲妖人和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张梁四人勾结互通的书信,可都准备好了?”
老仆林忠忙道:“回老爷,白莲妖人写给罗士宽等人的书信先前已经送来了,罗士宽他们写给白莲妖人的,青鸢已经有仿字高手,描着罗、曹、李等人的字迹写好了,只差他们的印信。”
林如海淡淡道:“今日便可得印信。”
老仆又道:“老爷,白莲妖人为何连琅琊王氏都灭了,却放过邹城孟氏?仆记得,琅琊王氏的中玄公乃礼部尚书,哥儿和王家恒生布号的王守中关系亲近……”
林如海摇头道:“那是两回事。至于为何距离孔氏四十里外的孟氏能留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便是缘由。”
……
山亭,飞云台。
玉皇庙内,孙琴面蒙轻纱,坐在正中。
两名“侍女”分立左右,一个个面容激动。
“大姐,咱们往后算不算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
其中一人快乐的简直想要手舞足蹈。
她们都是在扬州与李婧父亲李福相好的孙姨,前二十年里收养的弃婴。
一身江湖性子,最奢望之事,就是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如今干下泼天大事,岂有不激动的?
孙琴却是冷静的很,提醒道:“小九,但凡有一个字流露出去,不止咱们死无葬身之地,便是扬州那边,连姨带楼里的那些姊妹,没一个能少得了千刀万剐的。你若是想让我们死个痛快,就去扬名立万罢。”
此言一出,这丫头立时蔫儿了。
另一人则道:“大姐放心,小九省得。大姐,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今有八个县在咱们手中,还有那么多听话的弟兄……”
孙琴摇头道:“小七,那些地方不是在我们手中,是在白莲教手中。咱们虽然用了奇计,我成了白莲圣女,又成了佛母,白莲教也有大半人听咱们的话,可他们再听话,也都是暴乱之徒,杀过无辜百姓。若是没昨夜之事,咱们入江湖开宗立派,倒也能接手他们。可现在……想都不要想。朝廷的大军会把咱们剁成齑粉,但凡有点歪心思,侯爷和林老爷也不会放过咱们。”
小七叹息一声,遗憾的摇了摇头。
小九道:“所以明日八月十五,各大佛王带人带粮回山亭,立佛国,彻夜狂欢饮酒后……咱们就要归隐江湖了?”
孙琴没好气白她一眼,道:“这样疯了一趟,还不知足?倒也不用永远不出来,回扬州姨身边待两年就是了。”
小九撇嘴道:“咱们辛辛苦苦打了下来,全便宜二姐了,往后,她可要风光了!”
小七笑道:“谁让你没生孩子的?你要是生了孩子,往后岂不就是你享福受用了?”
孙琴沉声道:“往后提也不许提此事,权当没发生过,知道了么?我再说一回,但凡有一个字传出来,咱姨,咱们楼里那么多姊妹,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小七、小九都是在扬州那座以丑出名的百美楼里长大的,那里就是她们的家,孙姨娘、孙琴这些人就是她们的至亲,自然不会大意,连忙答应。
孙琴话音刚落,庙外有教兵通传:“佛母,日光佛王、月光佛王和金光佛王带人马快要入城了!”
孙琴眯起眼来,深吸一口气,应了声:“知道了……咱们走,给他们,庆功!”
……
神京城,诏狱。
“啧啧啧!”
李暄四仰八叉的躺在贾蔷的狼皮大褥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示鄙视的看着坐在凳子上翻书的贾蔷,语气轻蔑到了极致,道:“爷就是想不明白,子瑜表妹和林相家的千金,到底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怎么就会中意你?子瑜表妹,人有多好我就不必多说了,那样得母后的疼爱,居然为了你,一个姑娘家入诏狱……还有那林家千金,原就听母后说人很不错,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错。今儿才算开了眼,满神京都在夸她,你和林相爷都沾她的光啊!一个弱女子,一下子就快成了遗孤和遗孀,这样都没被打倒,还敢抛头露面,替你安抚军心!你不知道罢,你那座国公府有多少人惦记着。要不是人家林相爷的千金,你就算能出去,怕是连个狗窝都没了。”
贾蔷恍若未闻,静静的翻书看着。
见此,李暄愈气,下猛料道:“贾蔷,你惨了!外面都传你已经杀人偿命了,结果你两个房里人上吊自尽,还有一个吞金了!!”
贾蔷手顿了顿,随即继续翻书。
李暄见之震惊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翻起,走到贾蔷跟前,弯腰探头到他跟前,盯着他问道:“贾蔷,你到底是人不是人?人家都为你上吊吞金了,你连个屁都不放?”
“卟!”
李暄:“……”
“他娘的,爷和你拼了!”
嗅到一股臭味后,黑着脸的李暄一边用袖子掩鼻,一边张牙舞爪,跳起来要飞踹贾蔷。
贾蔷一边躲闪,一边道:“若是真的,王爷这会儿还拿这些同我说嘴,岂非太没人性?可见是假的。既然是假的,我干吗还要反应?”
李暄闻言一顿,不过到底上前捶了贾蔷一拳后,道:“你当爷唬人?要不是你另一个房里人精明,早先防备着,你那几个房里人真的在上吊吞金,如今各处都在传呢。啧啧啧,贾蔷,你如今在外面都快惨死了!”
贾蔷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道:“等出去后,再寻她们算账罢。”
仔细盯了贾蔷半天的李暄又瘫在狼皮大褥上,撇嘴道:“没劲,你怎么着也该咆哮几句,然后流泪自责上半个时辰罢?”
贾蔷“切”了声,侧眸看向李暄,道:“王爷没正经事做么?车行该打理的,还是要正经打理。”
李暄干咳了两声,欲言又止的样子,太过明显,贾蔷抵不住,问道:“到底甚么事?”
李暄忙道:“这可是你问的啊!贾蔷,爷有一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贾蔷道:“你说。”
李暄还是有些不自在,道:“你能不能想法子凑些银子出来,父皇实在太难了,母后也跟着没日没夜的睡不着。山东那边实在棘手,着紧的急。北直隶的粮食肯定不能动,不然要出大乱子,还得从江南调粮米。今岁两湖还算丰收,肯定还有结余。可调粮米要银子,没个三五百万两银子,根本不够填补山东那个窟窿的。”
贾蔷差点吐血,道:“我从哪偷三五百万两银子去?真当我是善财童子?”
李暄忙道:“不必不必,爷听母后说,在江南藩库凑一凑,内库和户部再凑一凑,大概能搜刮出三百多万两,将近四百万两银子。就差一百万两!”说罢,眼巴巴的看着贾蔷。
贾蔷无奈道:“我也没一百万两现银啊……”
李暄闻言,叹息一声,双手枕于脑后,道:“唉,可恨时日太短,若是再等二三年,光马车也能赚出这一百万两银子。银子银子,到底从哪去弄这些银子?父皇母后分明是天下至尊,竟会为了这些阿堵物,愁的睡不着觉!说出去,爷这个管内库的儿子,简直没脸活啊!”
贾蔷见他纠结的满脸褶子,思量稍许后,道:“若是一百万两的话,尽量凑一凑,即便不够,或许也差不了太多。不过,此事需要我林妹妹还有子瑜妹妹的同意,我得问她们借钱……王爷,这个钱,以后可一定要还的。”
李暄:“……”
一万个球攮的有没有?
你有妹子疼也就认了,你还能从妹子那借到一百万两银子?!!
“啊!!!”
李暄突然大叫一声,从狼皮大褥上一跃而起,杀向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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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二骑入神京……
入夜。
山东泉城,巡抚衙门。
山东巡抚罗士宽此刻哪里还有过去威仪凛然的模样,满面灰败的如丧考妣,被两个绣衣亲军按在地上跪着。
和他一同被按在地上的,还有山东布政使曹祥云和山东按察使李嵩,同样面无人色。
但相比于罗士宽的失魂落魄和绝望,曹祥云和李嵩就不那么认命了……
“林相,你纵然身为宰辅,持天子节杖,也不能无旨拿下三品封疆大吏的官帽子!”
“就是,我们乃朝廷三品衣紫重臣,林相怎敢如此相待?”
林如海不理,只是垂着眼帘,淡漠的坐在巡抚大位上,似在等候甚么。
罗士宽似终究还是不死心,抬头道:“林相,白莲妖人丧心病狂,焚毁圣府,屠戮圣人苗裔,我等治民不方,有失察渎职之过。此事上报朝廷,朝廷要怎么判,我等都认了!即便是死罪,也绝无二话。我等自束发开蒙以来,读圣贤书,默圣贤字,习圣贤礼!今日于我等治下,让白莲妖人干下这等绝宗灭祖之业,原也无面目苟活!只求林相能宽容我等数日,待让张梁提山东大营,踏平白莲妖孽,我等必自戮于文庙之前,若违此言,猪狗不如!”
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这样的场面话基本上是张口就来。
且罗士宽已经想开了,若无曲阜惨事,他总还能想法子转圜一二,求条活路。
甚至,还能保住官身!
但曲阜惨案出来,他绝无幸存之理,即便他想苟活,即便朝廷能容他,天下读书人也饶不了他。
他那当军机大学士的亲侄,也饶不了他!
眼下就看,是能将功赎罪,只死一人,还是数罪并发,抄家灭族!
罗士宽不想做宗族的罪人,因为他怕死后,被罗氏列祖列宗唾弃,成为孤魂野鬼。
然而,罗士宽之言,林如海仍未回应。
时间犹如指间沙,一点点过去,大约两刻钟功夫后,十余名绣衣卫急匆匆从后院出来,面色惊骇的对林如海道:“林相爷,我等在巡抚后宅书房内,发现了罗士宽与白莲教勾结的书信,请林相爷过目!”
林如海终于抬起眼帘来,看着面前这位天子亲军,皱眉道:“胡说甚么?罗士宽堂堂一省巡抚,封疆大吏,剿灭白莲教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勾结白莲教?本相是让你们去翻账簿……”
这位绣衣卫百户拱手道:“林相爷,账簿也找到了,记着山东赈济灾粮的去向。不过,卑职还请您过目这几封……”
原本已经懵了的罗士宽突然尖叫一声:“啊!你们陷害我!你们陷害本抚!!”
这哪里是几封信?
这是朝罗家九族脖颈上举起的屠刀!!
更是,让罗家和他遗臭万年的臭粪!!
“林如海!林如海!本抚与你何愁何怨,你竟如此恶毒,你要诛我罗氏九族啊!”
罗士宽如疯魔了般拼命挣扎,要去和林如海拼命。
只是押着他的两个绣衣亲军哪里肯放手?
罗士宽被死死按在地上,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拼命挣扎着,叫骂着,哀求着……
曹祥云和李嵩许是兔死狐悲,二人连连摇头道:“这是假的,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林如海皱起眉头看了罗士宽稍许后,又看向那名为首的绣衣卫百户,沉声道:“王阿大,你可是在故意栽赃?”
林如海南下,身边带着的除了家丁仆役外,还有四百御林军,以及二百绣衣卫。
王阿大,便是这二百绣衣卫的百户。
绣衣卫乃天子亲军,即便是林如海,也没想过和他们有甚么瓜葛,所以有此问。
王阿大忙回道:“林相爷,这些信是从罗士宽书房暗格中搜出来的,当时许多人都看着。”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
林如海接过其中一封,打开略略看了遍后,脸色铁青一片,怒声道:“好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也配读圣贤书,习圣贤礼?你堂堂一省封疆,居然与白莲妖贼暗通曲款,是为了遮掩你们瓜分山东赈济灾粮的勾当罢?你可知道,你如此做,却是养虎为患,你以为你聪明能利用他们,却没想到,人家不会坐以待毙,提焚毁了圣府!罗士宽,你就是我大燕的千古罪人!!来人,将此三贼子押入大牢,收好罪证,准备押解回京问罪!”
绣衣卫在罗士宽三人嘶吼怒骂哭喊声中,将三人押入大牢。
林如海骂了声“斯文扫地”后,干咳了两声,对王阿大道:“王百户,本官命你带二百绣衣卫、二百御林亲军即刻前往曲阜,封锁圣府、文庙和孔林,不准任何人擅入!”
王阿大闻言忍不住奇道:“相爷,您不先去祭拜至圣先师?”
林如海沉声道:“本官,要亲自领军压阵,提山东大营,平复白莲妖人!白莲一日不除,山东永无宁日!”
……
神京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
隆安帝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暄,再看看殿内堆放的十来箱财物,和御案上厚厚一叠银票,脸上不喜不怒,目光深沉。
一旁尹皇后也是看了圈,与隆安帝对视一眼后,问李暄道:“今儿下午的时候,忽然有人传言,说宫里抄了宁国府,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有人说亲眼看到从宁府里往外搬财物,就是这些?”
李暄赔笑道:“回母后的话,就是这些,不过可不是抄家,是儿臣问贾蔷借的……不,也不是问贾蔷借的,问他借的儿臣就赖掉了,儿臣是问子瑜表妹借的。另外,父皇御案上的那二十万两银票,是贾蔷从林相爷千金那里借到的。还有一些,是儿臣想法子凑了凑,总之东拼西凑了番,总算凑够一百万两的财货了……儿臣这两日见父皇和母后为了赈济山东,愁的连觉都睡不着,就想了这法子。虽不是儿臣自己挣的,也有些不光彩,可总比没有强不是?儿臣虽不成器,可能尽一份心意就尽一份心意……”
尹后闻言自是感动的不塌糊涂,不想隆安帝面色依旧没甚么变化,眼眸审视的看着李暄,道:“你为了帮贾蔷一把,倒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李暄闻言面色一凝,就想跳脚辩解,可在隆安帝深沉的目光下,他干巴巴的笑了笑,道:“父皇,儿臣在您面前不敢说谎,说了也没用。这一回,儿臣的确存了帮贾蔷一把的心思,但主要还是为了给父皇稍微分丁点忧。还是那句话,儿臣虽不成器,却也是父皇、母后的皇子……若是单纯为了帮贾蔷,就让他直接将银子献给父皇了。可那蠢傻愚笨之货,总是不听儿臣之言。先前儿臣特意劝过他莫要鲁莽冲动,结果现在好了……今儿儿臣又劝他,把家财都捐献出来,也好早点让父皇消气,早点出来不是?他还是不听,只认借。这糊涂种子,父皇,儿臣也是没辙了。”
尹后闻言后,对隆安帝笑道:“可见是老小当够了,非要当回哥哥。平日里五儿几个哥哥谁见了都要教他几句,如今倒能教别人了。”
隆安帝哼了声,却提醒道:“终究是君臣有别,莫要太过了!你虽非君,却是皇子,位份贵重。”
李暄忙道:“父皇,儿臣不是从贾家那边儿论,是从尹家那边儿论。”
从贾家那边儿论,就是纯粹的君臣之别。
可从尹家那边儿论,却是有说道的了。
尹子瑜是尹皇后的嫡亲侄女儿,是李暄的血亲表妹,那么贾蔷就是李暄的亲表妹婿。
这份亲戚,可绝谈不上远。
隆安帝却又没好气瞪了李暄一眼,最后看着御案上的银票,有些迟疑道:“旁的倒也罢,贾蔷的银子勉强也可用一用,可林爱卿的银子……”
李暄小声道:“父皇,现在外面到处都在说,林相是个平庸之辈。身为宰辅,去了山东后别说办差事了,反倒让人给囚禁了起来,朝廷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隆安帝闻言脸一黑,想要发怒,可是也不知想到了甚么,眼睛眯了眯,过了稍许后问道:“你怎么看?”
李暄闻言忙大声道:“父皇,那些话当然都是放屁话了!罗士宽那一伙子既然干下了那样没王法的勾当,连山东大营提督张梁都拖下了水,那山东文武都成了该杀一万回的贪官,林相就算是孙行者变得,去了能自保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哪个不服,让他们现在也带几百人去山东试试,看看他们能办成甚么能为事!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隆安帝闻言,面色和缓下来,笑了笑,道:“还不错,当初在上书房师傅们教的,算没忘光。行了,你也不必试探了。朕对林如海,自然始终信重。他的性子比韩彬、李晗、窦现他们温和许多。在他身上,可看到温良恭谦,手段亦是春风化雨。当然,该施展雷霆一击时,也绝不会心慈手软。他在山东,或许有危险,但朕相信,以他的能为和手段,绝不至于无法自保。之所以不忍收这份银钱,也是因为他现在落入险境,正为国事操劳。朕在京里,反倒用他的银子,不大合适。”
李暄笑道:“父皇,您放心,这二十万两银子,原是林相的千金借给贾蔷的。如今贾蔷还没还,算是转借给朝廷。等朝廷有了钱,再还给贾蔷,贾蔷最后再还给林家就是。且儿臣想着,父皇不愿用荆朝云他们的银子,但以父皇和林相那样的君臣相得,必是愿意用的。就像儿臣,也从不问别人借银子,可若儿臣哪日缺五百两银子使,保管问贾蔷借一千两!”
隆安帝笑骂了声,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让戴权将银票收好后,看着李暄眼巴巴的眼神,迟疑了稍许,却还是摇头道:“现在还不能放贾蔷出来,杀了人,才关两三天功夫,也不像,如何向天下臣工百姓交代?再等等罢,看看山东那边,还能传来甚么‘好’消息。赵国公已经派人加急赶往山东大营,定下山东大营,平了白莲之乱后,定了罗家的罪,贾蔷也就能出来了。”
“啊?还要这么久啊?”
李暄不大甘心道,外面马车行里,还有许多事等着贾蔷拿主意呢。
隆安帝闻言,却是眉尖一挑,道:“此子胆大包天,又杀伐果决,不磨一磨他的锋利锐气,早晚还要出事。好了,此事朕知道了,跪安罢!”
李暄叹息一声,跪安后,垂头丧气离开。
他却不知,此刻有两骑骑兵,正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山东往京城狂奔而来。
山东距离神京也就四百公里,以轻骑六十公里的时速,及北直隶沿途密布的换马驿站,最多天亮时分,山东的消息,就能送至京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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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朕,不配做这个天子!
大燕隆安六年,八月十五。
山东曲阜,孔府前。
曾经普天之下,除皇宫外最大的一座九进宅院,此刻只剩一片断壁残垣。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正堂大殿倒塌,圣人典籍化为飞灰,在这熊熊大火下,就连死者的尸体,都大多被烧成焦炭。
曲阜所属济州知府何叶率府衙大小官员,并府学教谕,和济州府诸县在内所有的读书人,上至白发老翁,下至垂髫稚童,此刻皆披麻戴孝,跪于圣府前,恸哭不休,如丧考妣。
曲阜满城挂白,家家戴孝。
绣衣卫百户王阿大率领二百绣衣卫、二百御林亲军来此后,亦为这阵势所惊。
不是人数,而是那份发自肺腑的悲痛。
他们来自京城,又是天子亲军,才刚经历完国丧没多久,看到的大阵仗比这多的多,但是国丧那种哭……大家心里都有数。
甚至许多家丧,哭的是真是假,也是一目了然。
但此刻,这样多的读书人披麻戴孝的跪在此地,哭的撕心裂肺。
这场面,还是让人震撼。
济州府知府看到有绣衣卫前来,由属官搀扶着上前迎接,王阿大传了林如海的鈞旨后,问何叶道:“何大人,可组织人手入内,看看可有幸存者?”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纷纷摇头叹息。
何叶道:“火太大了,怎么会有生者?再者,圣府多有礼祭金银器物,虽化于祝融之威,但仍可拾整起来。朝廷若无派人前来,不敢让人擅入。”
王阿大点点头,道:“林相亦是此意,不过还是再看看,是否有幸存者。”
何叶闻言又落起眼泪来,道:“白莲妖贼,丧心病狂,实在可恨!原本圣府太夫人明日便是八十大寿,孔家近支皆至圣府,谁料……谁料……”
王阿大也不多说甚么,一面调派兵马看守好孔府,一边与何叶一道,带人进去看看。
一路行来,随处可见焦尸。
“太惨了!若非前夜突降大雨,连眼前这点都留存不下!”
“山东大旱了近半年,滴雨未下,好多井都干了。可圣府失火,却普降甘霖。可见,是至圣显灵!”
“若非那场大雨,这许多东西都保不住……唉,这雨若是早点下下来就好了。”
听着何叶痛不欲生的絮叨,王阿大摇头道:“衍圣公府的人多死于砍杀,和下雨不下雨没甚干系。”
其实烧一把火也还好,不然住着圣人苗裔的妻女后宅,让一群乱民闯入会有甚么下场,想想也知道……
从头到尾,挨个庭院看了一遍。
东路院宗祠处已经没法看了,那里原本就全是金丝楠木盖成的宫殿,又有无数帷帐锦帛飘舞,失火之后,连废墟都没留下……
中路院和西路院倒也还好,不过顶多也只留下一个框架,内里亦是都烧干净了。
许多惨像,莫说何叶等文人不忍目睹,痛哭不止,便是王阿大等绣衣卫,都连连摇头。
有不少人,显然没被杀死,却被大火生生烧死,地上墙上的血色抓痕,触目惊心。
巡视至西路院,何叶已经坚持不下去了,面无人色。
衍圣公府虽是直隶州,归巡抚直辖,可到底在济州府下,如今遭白莲妖人屠戮焚毁灭门,他这个知府绝无保全性命之理。
王阿大见他如此,也不强求,然而正当何叶被两个属官搀扶着外出,其他人继续巡视时,忽地,隐隐有一声婴孩啼哭声传来,却不知从何处传出……
这道声音出现在此处,诡异惊悚之余,却又让人一个激灵。
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何叶,五十多岁须发都已经花白的人,此刻却机敏的像个青壮,一把推开身边搀扶之人,尖声道:“快,快快!快去看看,哪里在哭,哪里在哭!!”
王阿大也是面色猛然一肃,一挥手,身边人立刻四散开来,扒开一具具烧焦的干尸,寻找哭声。
只是将四周的宅院里都寻遍了,也没寻到。
正当何叶和王阿大失望之际,却又听到一阵隐隐的婴孩啼哭声传来,何叶急得跳脚,让人再去寻,众人忙又折返回废墟内寻找,王阿大却在庭院内走了几步,绕过半圈后,忽地间墙壁边有一井沿,井口上的木辕和绳索已经烧毁,他一步步上前,正当靠近井口时,忽地又一声婴孩啼哭声传出,他眼睛骤然明亮,大声道:“来人!快来人!!”
……
神京城,乾清门。
今日本是中秋休沐,除却各要紧公房留职人员外,普天同庆阖家团圆之日,可是满朝文武,却被七十二下景阳钟给惊进了皇城。
景阳钟八十一下乃国丧,象征着帝王之崩。
而七十二下,仅次于八十一下,亦是国丧,意味着太后或是皇后之薨。
原本宗室诸王、皇亲国戚和武勋亲贵并文武大臣,都以为是太后薨了,毕竟自太上皇国丧后,太后就再没露过面。
便是太后千秋节,也传下旨意来,免了拜贺。
若非时有宗室老太妃入宫,还能见到太后,说说话,怕是好多人都要怀疑,太后已经随太上皇去了……
这次景阳钟响,实在太符合太后的人设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等他们急匆匆赶至皇城后,却被引至乾清门。
隆安帝露面后,百官跪礼,只是跪下后,竟未被叫起。
过了好一阵,隆安帝方缓缓问道:“罗荣来了没有?”
跪在何振身后的罗荣忙道:“回皇上,罪臣在。”
“罪臣?”
隆安帝声音和冰渣子一样,缓缓道:“你也知道你有罪?”
罗荣闻言面色一白,忙道:“皇上,臣教……臣身为宰辅重臣,却未能规劝好臣之叔父,使得他轻慢职位,未能尽到牧民之责,臣……”
“住口!”
隆安帝厉喝一声,道:“到了这会儿,你还敢信口雌黄!罗荣,朕问你,罗士宽一年到底孝敬你多少银子?”
罗荣面色愈发苍白,心中急转,思虑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嘴上却不慢,回道:“皇上,臣敢用全家性命作保,臣从未收过罗士宽一文一毫银子!”
隆安帝生生气笑道:“你居然……你居然还敢欺君!”
罗荣正色道:“皇上,罗士宽每年会给家母送些节礼、年礼,里面或许有不少财物,但臣仍敢保证,臣从未收过罗士宽一文钱!”
看着其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隆安帝简直作呕,他想不明白的问道:“既然如此,那罗士宽账房的账簿上,怎么记载着两个月前,他才让人送了十万两银子给你?莫非他记错账了?”
罗荣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再看隆安帝满眼的杀气,他忙道:“皇上,六月份臣之母亲正好过生儿,罗士宽因念及家母对其有抚育之恩,所以才置办了一份重礼。不过,先前臣已经将这笔银子,捐献给皇上,做赈济山东之用了。”
隆安帝气笑道:“好啊!好啊!列为臣工,朕的肱骨重臣们,都看看罢,这就是朕的宰辅!论巧舌如簧之本领,天下少有!”
窦现见隆安帝气的脸都黄了,心中诧异问道:“皇上,到底出了何事?何故敲响景阳钟?”
隆安帝闻言,抓起手上的一叠信笺一把扔下御阶,厉声道:“这是我大燕的山东巡抚书房中搜出的白莲教妖人的书信,堂堂一省巡抚,封疆大吏,与白莲妖人暗通曲款!”
窦现皱眉道:“若是罪证确凿,将罗士宽押解回京问罪即可,皇上何必……”
话没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对了。
只为一个罗士宽,又怎值得敲响景阳钟?
果不其然,就听隆安帝一字一句道:“罗士宽这种畜生,贪腐了赈济灾民的粮食,为了遮掩罪证,故意勾结白莲妖人,养虎为患,想让白莲教来背负焚毁强夺赈济灾粮的黑锅。却不想,人家也不傻,转过头来,倒是先将曲阜的衍圣公府和先圣文庙烧了个干净,灭了孔家满门!白莲教这是要逼着罗士宽等人走投无路,与他们一道起兵造反!”
此言一出,乾清门原本就安静的气氛,在这一刻,仿佛连呼吸声都静止了。
静的在这一刹那,似乎能听到秋风吹拂的声音。
然而随即,就如炸开的油锅一般,轰然炸响!
一瞬间,有不敢相信的质疑声,有叫骂声,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整个乾清门,乱成一团。
至圣先师的府邸和文庙被烧?!
灭了孔圣苗裔满门?!
上天啊!!!
莫说群臣,便是罗荣,整个人都呆若木鸡,心中再无一丝一毫侥幸,瘫软在地,极度的恐惧让起颤抖起来……
“肃静!”
“肃静!!”
巡殿御史朝着闹成一团的文武百官一通狂吼咆哮也无用,直到一队龙禁尉入殿后,百官才总算冷静了稍许。
只是仍有人痛哭不已,譬如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等李守中之流被请出殿外冷静后,荆朝云沉声问道:“皇上,眼下山东到底是甚么情况,还请皇上明示。另外,臣建议,即刻调派大军,合围镇压白莲妖人,务必将其悉数捉拿归案,化为齑粉,以祭至圣先师!”
隆安帝淡漠道:“八月十三夜,数千白莲妖人突袭曲阜,灭衍圣公满门,因八月十六乃孔家太夫人八十寿诞,所以孔家远近支皆在,几无幸免者。八月十四,林如海得知噩耗后,先以天子剑诛山东大营提督张梁并二位司马四个营将,掌山东大营。又拿下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彼辈,而后今日整军,筹备粮草,定于明日八月十六,抬棺出征,誓灭白莲。
林爱卿的身子骨……”
言至此,隆安帝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也不想说了,他最后道:“到了这一步,朝廷需彻查山东贪腐赈济粮一案,罗士宽卖了赈济粮食,得了银子送给了罗荣。可是还有曹祥云、李嵩和张梁,他们又把银子送给了谁?
此案若不能一查到底,不放过每一个逆臣,朕对不起至圣先师,也对不起全天下的读书人!
朕,便不配做这个天子!”
“臣等万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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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读书改变命运 (第三更!)
曲阜,衍圣公府。
西路院内,原本正在搜寻婴孩啼哭声音十数绣衣卫和济州府属官衙役,听闻王阿大之言后,都急赶过来。
何叶更是一马当先,急道:“寻到了?寻到了?!”
王阿大不废话,下令道:“去寻绳索来!”
绳索这些东西,济州府未必有,但绣衣卫肯定有人备着。
没过多久,几节绳索系在一起的长绳取来,王阿大亲自系于腰腹间,让人将其放入井中。
王阿大入井后,于昏暗中,眼中瞳孔猛然收缩!
他看到一个年轻妇人面目惨白人事不知的躺在井底,妇人身下,有一滩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在一旁,一个明显才出生没多久的婴孩,被裹在一面经帛做成的襁褓里,正睁着眼睛盯着王阿大看……
王阿大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他缓缓蹲下去,靠近婴孩看了看……
婴孩襁褓上,绣的是《诗经》。
他又伸出手,探了探年轻妇人的鼻息,虽然很孱弱,但的确还有!
王阿大立刻起身,拽了拽上面绳子,朝上面轻声喝道:“递个篮筐下来!”
他怕惊扰到孩子,这个命几乎比天还大的孩子!
……
半个时辰后,在孔府附近的一座民宅内。
这是一个举人的宅子。
王阿大和何叶紧张的在外间等候着,曲阜城内除孔家外最好的郎中都被请来了,孔家的郎中已经随衍圣公府一道失踪了。
济州府的郎中,则还在往这边赶来。
婴孩的情况还算好,据稳婆和郎中们推断,婴孩出生不超过三天,也就是说,很可能是那一夜受了惊吓后,才生出来的。
不过,虽然看着有些着凉虚弱,但请了乳母来喂养了一番,又用热水沐浴了番后,婴孩就深深睡去了。
倒是那年轻妇人的情况有些不妙,生产失血不少,又因为大火脱水严重,再加上似乎惊吓不浅,所以一直昏迷不醒。
曲阜的郎中始终没甚好法子,一直等到济州府来了一位老郎中,用过针灌了药后,年轻妇人的面色才总算好了过来。
又修养了一个时辰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夫人!在下乃绣衣卫百户,天子亲军王阿大,奉林相爷之命,前来查看衍圣公府,敢问夫人是……”
王阿大头也不敢抬,垂着头拱手问道。
那年轻妇人眼睛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如王阿大一样,不敢直视她,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升起,她声音轻柔悲戚,问道:“我是衍圣公三公子孔昭焕的妾室,那日有贼人闯入,三爷将我送入井中躲避,后来……大人,我家老祖宗、老爷和大爷他们如何了?还有……还有我的孩儿!”
王阿大闻言,心中一颤,转头和身旁的何叶对视了眼后,何叶吞咽了口唾沫,赔笑道:“这位……姨奶奶,您放心,公子十分安稳,正由乳娘带着入睡,绝无半点闪失。只是敢问,可有甚么能证明你身份的……姨奶奶可千万别多心,就是好登记造册,呈报上去。这是报给朝廷,报给皇上知道的。”
年轻妇人闻言顿了顿,奇道:“怎么能证明我身份?家里随意一丫鬟来,应该都认得出我。我原是太太身边的家生丫头……”
何叶硬着头皮道:“除了,除了这种方式呢?”
年轻妇人也不傻,眼泪落了下来,哽咽道:“家里……家里难道……”
王阿大不动声色道:“姨奶奶莫悲切,现在仍在搜救中,许仍有活口。既然姨奶奶知道躲在井里,其他人未必想不到。姨奶奶,除了家里人认外,可还有别的方式,证明您是孔家姨奶奶?”
年轻妇人哭了一会儿活,声音沙哑虚弱道:“我是我们爷正经的妾室,在衙门户籍簿上也该有登记。”
这个……
曲阜县衙,就是衍圣公府前厅。
衍圣公,世代皆为曲阜县令。
此一县之地,实则就是孔家封地。
衍圣公府烧了个精光,户籍档案自然是没有的。
忽地,何叶问道:“下官听闻,圣府内,即便是寻常丫头,亦是自幼熟读圣贤书的。不知姨奶奶……”
说着,他斗胆抬头看了眼,见年轻妇人满面泪痕,又赶紧垂下眼帘来。
随后,屋内人就听到那年轻妇人虚弱的背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她打小生在江湖间,却是楼里唯一的怪孩子,不好江湖武事,反倒好读书。
去岁嫁一读书人,不想她才刚有了身子,那书生就得了恶疾死去。
书生原也只是孤零零的一人,连房屋都是租的,他死后,她变又没了着落,只能去寻孙姨。
孙姨虽骂她是个恶命烂命,说早就看出那废物是个短命鬼,不过到底还是养起了她。
原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再没想到,那位爷会给她安排这样一个差事。
他有一句话说的真好:
读书,改变命运……
……
神京皇城,凤藻宫。
偏殿暖阁内,李暄已经“啧啧啧啧”了小一个时辰,来回不停的踱步。
尹皇后没好气的白他好几眼也没用,便赶人道:“你若闲不住,就去诏狱寻贾蔷,少在本宫这碍眼。”
李暄高兴笑道:“母后,儿臣倒不是不想早点去跟贾蔷说,他杀的那忘八是该死之人,可儿臣怕跟他这样一说,他再寻儿臣要银子。哪怕不让儿臣急着还钱,也会要利钱的。您可别高看这厮,精贼精贼的!”
尹皇后拿他没法子,摇头不理。
李暄其实不止是为贾蔷高兴,而是……
“母后,要不外面都夸您是千古一后呢!您这眼光哟!”
尹皇后眼角含笑,瞪了这个顽劣儿子一眼,道:“怎么说?”
李暄就地盘腿席坐,殿内女昭容忙送上灰锦鼠皮垫,他随手抄过放到屁股下,然后嘻嘻哈笑道:“先前外面到处有人在说林如海就是个废物点心,那样大的名头,去了山东居然被人给软禁了!说软禁是好听,分明是囚禁了!有些人就会放屁,说先前母后为了大哥,连娘家唯一一个嫡亲侄女儿都舍了出去,费了多大的心思,不就是为了拉林如海上船?结果赔了侄女儿又折兵,成了笑柄。
儿臣听到这些混帐话,恨不能锤死那群球攮的……如今再瞧瞧,如今再瞧瞧!这林如海真是给母后长脸,不动则已,这一动手,一下就定了大局!杀了张梁,掌了山东大营,拿下了罗士宽、曹祥云和李嵩,抬棺出征!啧啧啧,贾蔷素来爱自吹自擂,说他铁骨铮铮,说他自己有能为,结果和他这老丈人一比,就是一团渣渣!说起老丈人来,嘿嘿嘿,二舅怕又要难受了……”
他二舅,就是尹子瑜的父亲尹朝。
贾蔷两个老丈人对比起来,实在鲜明。
尹皇后听完李暄之言,面上也不过闪过淡淡的笑意,有些事原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但是用阳谋,还是用阴谋,初衷是甚么,目的又是甚么,选择不同,结果也自然不同。
她这样做,成了,则是慈母心。
即便没有做成,也不过让人笑一笑罢。
见李暄在那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思维四散,这会儿已经说到了明年一定要去城外建行宫,让她和隆安帝泡泡温汤,尹皇后眸光柔和,问道:“邱氏如何了?”
李暄闻言一滞,随即撇撇嘴道:“还能如何,就那样罢。也就仗着她怀有身子,不然儿臣早就教她学学规矩了!”
尹皇后笑骂道:“又胡说!”
她是知道这个儿子的,只会在外面装硬气,回到王府,就被邱氏治的死死的,都快成了宗室里的笑话了。
这也是为何外面都认定,李暄无缘大位的重要原因之一。
顿了顿,尹皇后道:“等明年小选宫里进新人,想来你父皇会给你分两人。如今你郡王府里,只一正妃,一侧妃,两个庶妃,如何能够?”
李暄闻言,挑了挑眉头,显然有些意外。
只是他这惊喜的表情实在太有喜感,让尹皇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等邱氏生了,让她进宫来,本宫和她说说。本宫皇儿,岂能被治成这个模样?”
李暄闻言忙道:“没没,母后,儿臣堂堂皇子郡王,怎会让她治住?不过是让着她罢。儿臣素来以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才美,倒不必非要她怕儿臣。”
尹皇后点点头,笑道:“你能这样想也好……至于林如海的事,你在外面不必多说甚么,林如海到底能不能成大造化,还要看他能不能平反回京。平反的话,以他的能为,应该不算难事。至于其他的,还要看他的身子骨能不能坚持下去……”
连她也未想到,林如海能在这个时候力挽狂澜,一下就拿下了山东三名大员,更是将最不稳定的山东大营提督大将军张梁给斩了!
有此功劳,回京之后,林如海文功武勋齐备,即便韩彬、李晗等名臣归来,林如海在军机处也是领先一步。
这一步,却是不能小瞧啊!
除却韩彬外,怕是排名第二的,就是他了!
李暄应下后,又赔着笑脸问道:“母后,昨儿父皇说,要等山东消息来后,再断何时放出贾蔷来。如今罗家全家都下天牢了,可见贾蔷当初没杀错人,是不是……”
话音未落,却见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进来,禀道:“娘娘,大皇子宝郡王和四皇子恪荣郡王来探望娘娘了。”
尹皇后闻言,见李暄想从旁门溜走,似笑非笑横他一眼后,让牧笛去传入。
未几,就见宝郡王李景和恪荣郡王李时一起进来,入殿内后,与尹后见礼。
又见李暄从地面的垫子上起来问好,李景见不惯这惫赖模样,皱了皱眉,不过到底顾及尹后在,又见李婧耷眉臊眼的问安,便只点了点头,没多说甚么。
倒是恪荣郡王李时,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五弟必在此。我们弟兄几个,说起来,也就小五最孝顺了。”
尹后笑道:“这才是糊涂话,哪一个都是好孩子,都孝顺。”
李暄看着李时出神,李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他眼前摆了摆手,笑道:“这是怎么了,一直看我做甚么?”
“啪!”
李暄一拍脑门,道:“我见着四哥就想着,好似忘了甚么。好不容易想起来了,对了四哥,你弟妹快生了,她也不知是不是听四嫂说的,你府上有一个奶嬷嬷极好,四哥,你借弟弟使使?”
“……”
李时无语稍许后,奇道:“贾家难道没有么?”
李暄也奇道:“四哥这话是甚么意思?”
李时挑了挑眉尖,道:“缺东西的时候你想到我们是你亲哥哥了,平日里我们瞧着,你和贾蔷倒像是亲兄弟来着。”
“哟!四哥,您这当哥哥是做大事的,怎还和我这弟弟吃醋来着?怪害臊的!”
瞧他“娇羞”的模样,李时哈哈大笑起来,往他肩头擂了一拳,对尹后道:“母后,您瞧小五儿,还是这样!”
尹后笑道:“他和贾蔷一起,是臭味相投,两个混帐整天就爱混闹,一天不惹事就不舒服。和你们在一起,几个哥哥哪天不数落他?”
李景“啧”了声,有些无奈道:“母后,儿臣是想让他上进些,不要整日里跟个市井混子一样。堂堂皇子,天家贵胄,就会嘻皮笑脸!”
李暄:“……”
尹后也是有些头疼的摆手道:“罢罢,等下去后,你们兄弟该怎么管教怎么管教,我这个当母后的,也不管你们。左右都是亲兄弟,随你们怎么折腾罢。只是,哪个都不许起怨恨,不然你们父皇和本宫都不饶你们。”
李时笑道:“母后放心,大哥面上硬,心里却是热的,我们当弟弟的都知道。小五儿也不会,几个弟兄里,数他最着人疼!对了母后,儿臣有一事想问问……”
尹后笑道:“本宫就知道,如今你们大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甚么事就问罢。只是你父皇的事本宫知道的不多,未必能告诉你。”
李时忙笑道:“也想每日里和小五儿一样来探望母后,只是怕扰了您的清静。”
尹后笑道:“不过随口说说罢,当娘的还能和自己的孩子计较?再者,你们能好好为你们父皇办差事,就是最大的孝道。甚么事,说罢。”
李时谢过后,道:“儿臣听说,曲阜孔家已被白莲妖贼灭门,这等惨案,固然让人心痛,却也要想想以后事……”
尹后闻言奇道:“以后事?甚么以后事?”
李时还未开口,就听李景冷淡道:“孔家一门,分南孔北孔。北孔此次嫡支丧尽,断了承嗣。四弟就想问问,是否要从南孔中选人过来承嗣。毕竟,南孔、北孔本一家,只是不来往多年。巧的是,四弟门下一人,正是南孔嫡脉子弟。”
……
绣衣卫,诏狱。
牢房内,贾蔷看着李婧,用极轻微的声音交代道:“曲阜孔家所有的田产、所有的门铺,包括京里的产业,全部捐给朝廷,以作赈济用。放心,朝廷缓过劲来,绝不会亏待孔家的。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占住这个位置,日后我有大用。论实权,孔家只能在曲阜一县之地作威作福。可论影响力,却是了不得的。改变腐儒,杀是杀不尽的,唯有从根源上一点点变化,慢慢往里面加料……所以,那位孙二姐,一定不能出差池。告诉她,我们不是拿她当傀儡,是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做事,希望能各自安好。”
李婧小声道:“爷放心,孙琴这位妹妹,打小就是软性子。也不喜热闹繁华,只好读书。不过,就算她变了心,也有治住她的手段。最重要的是,她又不傻,果真闹翻了,她又能得到甚么?爷,您甚么时候才能出去?”
贾蔷呵呵一笑,道:“快了,等先生平了白莲,我看谁还有脸关我!”话锋一转,又叮嘱道:“不过,一切都务必要仔细,绝不可有半点差池!这个时候大意露出破绽,就是自寻死路!”
李婧忙道:“我知道了……哎哟!”
见李婧忽地一叫,抚住肚子,贾蔷唬的脸色都变白了,一下站起身来,急道:“怎么了?”
李婧见他吓了一跳,忙笑道:“没事没事,他刚踢了我一下!”
“呼!”
贾蔷呼出口气,李婧见他紧张成这样,心里也十分甜蜜,不过又突然笑道:“今儿消息传来,西府大房突然让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二房也是。那个叫彩云和碧痕的丫头,巴巴的跑到东府来下跪认罪,哭的跟甚么似得。”
贾蔷闻言呵了声,道:“香菱那傻丫头,必是又原谅了她们?”
李婧点点头道:“这丫头骨子里善良,惹人心疼,不过也说了,以后再不和她们顽了。倒是晴雯,若是不拉着,非拿簪子往那两人身上扎几个窟窿不可。还有鸳鸯也过来了,说因为西府老太太因为担心你出来后报复史家的缘故,晚上老做噩梦,睡不踏实……”
贾蔷摇了摇头,道:“此事等我出去后再说罢,行了,你先回去罢。记得,近来万不可大意。”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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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王爷抱歉,下官做不到……
“哼!”
大明宫,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隆安帝听闻尹后所述四皇子李时所请后,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本就一团乱麻的心思,此刻更是难掩怒火,语气凌厉道:“他想干甚么?一个个拉帮结派,培植势力,如今连衍圣公府都不放过!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
尹皇后绝美无一丝瑕疵的脸上带着微笑,灯火明耀下,如同一幅宫廷美人像,她温婉劝道:“皇上,臣妾倒以为,皇上不必如此着恼。四皇儿有事,直白的同他的父皇母后说,难道不是好事?可见,皇上和臣妾在他心里,仍是最亲近的人呢,没有因为长大了,或是一心想干大事而忘了咱们。再说,他们这般谋算,原也是上进的模样。将他们兄弟几个丢到五代去,哪一个都是贤明的。皇上也莫要拿他们和您比,千百年来,如皇上这样的,又有几人呐?而且,今儿四皇儿先是求了他大哥,老大同意后,才一起来说的。他说的明白,此事并非为了争权夺利,只是为了帮皇上您分忧解难!”
隆安帝闻言,面色微微有些古怪,道:“他这样说,皇后也就这样信了?”
尹皇后笑道:“臣妾看着长大的孩儿,臣妾还能不信?皇上,都是好孩子呢。前朝那些事臣妾不是很明白,皇上果真不能答允了他也无妨,只是不能骂他。孩子这样大了,难得还和皇上还有臣妾亲近,便是寻常门第里也是少有的事,所以臣妾今儿真高兴。”
隆安帝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思量道:这个老四背后果然有高人,他这是吃透了老大李景和皇后的心思,故意为之。只是,老四你聪明太过,自以为连朕也能一并算透了么?
他顿了顿,说道:“北孔自然还得由北孔来继承,至于到底如何个情况,等林如海平定山东,回京后再说罢,急不得。”
尹皇后恍然道:“皇上说的在理,这样的大事,林相又正好在山东,不问问他的意见,实在轻慢他了。哎呀,臣妾这个军师,真是甚么也不懂。”
隆安帝笑道:“后宫原不必知道这些,梓童又何必羞惭?倒是老四,素有贤王之名,他怎会不知?他人呢?”
尹皇后面色隐隐有些不自在,隆安帝见之眉尖一挑,道:“怎么了?”
尹皇后苦笑一声,道:“皇上若不问,臣妾必是不能说的。臣妾告诉他,此事会告知皇上后,四皇儿被五皇儿给拉扯走了……”
隆安帝奇道:“今天发生这样大的事,李暄不去诏狱寻贾蔷炫耀,借此表功他快将人捞出来了,怎会去寻李时?”
“哎呀!”
尹皇后闻言讶然惊喜道:“贾蔷快要出来了?那可真是太好了!这几天元妃都是以泪洗面,担忧的不得了。臣妾还取笑她,分明也算不上多亲的侄儿了,怎就忧心成这般?”
隆安帝笑了笑,道:“她怎么说?”
尹皇后笑道:“她说进宫这些年,即便能和家人遥遥一见,也没见几回,连家人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倒是这位侄儿,这二年常见,因此和至亲无异。更不必说,如今贾家也只这样一个出众的人。所以贾蔷落难,她心中着实痛苦。”
隆安帝“嗯”了声,道了句:“元妃是个重情义的……”
尹皇后忙笑道:“皇上也该翻一翻人家的牌子了,升了皇贵妃后,就没留人过过夜。元妃,是个好的呢。”
晋升皇贵妃,原是一件对皇后并不十分友好,甚至不十分尊重的事。
所以元春晋升以后,隆安帝再未去寻过她。
听闻尹皇后的话后,隆安帝苦笑道:“山东的事,都已经让朕焦头烂额了。历朝历代,天家皆尊圣府,偏到了朕手里,孔家让一伙白莲教屠了个干净!万幸林如海出手果决,将此事推到了罗家头上。罗荣乃景初旧臣,所以这污水扣不到朕身上。纵然如此,山东这遭也是让人棘手呐!”
尹皇后笑道:“皇上,您甚么都好,就是对江山社稷看的太重!江山社稷自然十分重要,可再怎么重要,也没皇上的龙体重要不是?只要皇上能好好的,其余的,何不交给臣子们去办?皇上手里又不是没有能臣,有林如海在山东,皇上还放了大权与他,若他连这点事都处置不好,岂非辜负了皇上的信重?”
隆安帝闻言失笑道:“朕的林爱卿,可是哪里得罪了梓童?”
尹皇后摇头道:“并不是,臣妾依旧尊敬他。只是,臣妾更希望他能为皇上分忧解难。”
隆安帝笑道:“已经十分不易了,皇后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子骨情况。再者,强龙难压地头蛇。罗士宽那一伙子将山东的军政大权都拢着,林如海也要投鼠忌器,顾忌许多。若非孔家被灭门,文庙被毁一事太过惊世骇俗,朕相信以林如海的性子,也不会突然暴起,下如此辣手。他的性子,比起韩彬等人还是柔软许多。且再看看罢,朕也希望,他能为朕解除山东之难,不过这几天功夫了……对了,梓童方才说,小五儿将老四拉扯走了,是甚么道理?”
在他心里,攻坚破城这样的大阵仗,其实还是要靠韩彬那样一往无前的不要命的性子。
林如海能做到这一步,只因看到圣府、文庙被焚,震怒到极致方为之……
尹皇后拿绣帕轻轻遮了遮脸,笑道:“臣妾都没脸说那混帐的事……他府上的王妃快要生了,也不知怎么就打听到,四皇儿府上有一乳母极好用,就非拉扯着他四哥去要那乳娘去了。皇上您猜猜,他刚一开口时,四皇儿怎么说?”
隆安帝倒十分喜爱偶尔能聊聊这样的家常,便问道:“李时怎么说?”
尹皇后凤帕掩口笑道:“四皇儿同小五儿道:‘你怎么不去贾家找?’”
隆安帝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陡然想起关于贾蔷喜好的某些传闻,随即仰头大笑起来。
笑罢,目光却在尹皇后身前顿了顿,登时让尹皇后娇嗔了眼。
他呵呵一笑,问道:“那五儿怎么说?”
尹皇后摇头笑道:“小五儿素来惫赖,如何肯承认他和贾蔷亲近,只说和贾蔷不熟,不认得此人,等臣妾应下了四皇儿所请后,就拉扯着他四哥走了。”
隆安帝闻言笑了笑后,忽又问道:“老大怎么说?”
尹皇后闻言微微一滞,不过在隆安帝眼眸的注视下,还是如实道:“大皇儿今日对林相的做派,激赞不已。所以,他想等林相回来后,能去登门拜访求教。”
隆安帝闻言,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尹皇后忙道:“皇上放心,臣妾已经说过他了。林相为了国事那样操劳不说,关键是他身子骨实在太弱。为了让他多歇息,皇上都已经几回逼着他回家休养,连皇上都舍不得劳动这样的国之柱臣,他就别打扰林相了。”
隆安帝沉声道:“他怎么说?”
尹皇后笑道:“他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听臣妾说不行,他就应下了,和四皇儿还有五儿一道出宫了。”
隆安帝闻言叹息一声,道:“都是精明人啊,先前还到处都在骂林如海无能,今日就转变成这个模样了。不过,以老大那点道行,去见了林爱卿又能如何?还是别让人为难了。”
尹皇后闻言,面色微微落寞……
若隆安帝有意李景,又怎会婉拒让李景去见他的肱骨重臣呢?
……
绣衣卫、诏狱。
李暄躺在狼皮大褥上,对恭敬起立站在那的贾蔷道:“四哥想见见你,关心关心你,这八月十五大团圆夜的,觉着你一个人怪可怜……对了,四哥府上有几个乳娘很不错,他想送你两个,还是对双棒儿,你要不要?”
贾蔷没开口,但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了李暄几个两回后,李暄就受不了了,“嘶嘶”的倒吸着凉气起身推搡贾蔷道:“你甚么意思啊你?你甚么意思啊你?”
贾蔷警告道:“再动手仔细伤着你这细胳膊细腿子!”
一旁的李时:“……”
李暄果然暴怒,怪叫一声,跳起脚来飞踹,结果被贾蔷一个借势一推,李暄整个人就“PIA”在了狼皮大褥上。
等李暄一时印在上面起不来时,贾蔷转身问李时道:“不知王爷有何事吩咐?”
李时自然看出二人在胡闹,心里有些摇头,面上却笑道:“怪道连母后都说,你们两个更亲近,连孤王和宝郡王这样的亲兄弟都比下去了。”
贾蔷客气了两句后,李时见他不怎么愿意多谈,想了想后,便决定干脆利落些,道:“是这样,孤王听闻曲阜圣府和文庙被焚,心中十分痛快,且也知道,父皇亦因此事无比难过且棘手。孤王身为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解难。圣人苗裔孔家在先宋时就分为南孔和北孔,两支虽少有来往,但是血脉上却十分亲近,做不得假。如今北孔尽灭,将来必会从南孔寻一人,来承嗣衍圣公位。正巧,孤王有一好友,名为孔昭然,乃是至圣先师第七十一代孙。为人温良恭谦,颇有才学。孤王本着为国举贤之心,想将他举荐给林相。如今林相就在山东,衍圣公府承嗣一事,父皇必是要请林相说话的。所以,还请贾蔷代传一二。”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王爷之命,原不该推诿,只是我现在身处囹圄中,实在没法子帮到王爷。”
李时摆手笑道:“你放心,本王明日便奏请父皇,将你尽快释放。罗家有罪,你虽杀人在前,但受点教训便好。想来,你也已经长了教训。”
贾蔷连连点头道:“是长教训了是长教训了……不过,此事我还是无能为力。”
见李时脸色有些阴沉下来,贾蔷笑着摆手解释道:“原本臣想先应下再说,毕竟那是衍圣公圣府承嗣,即便是我先生,也只有举荐权,决定权永远在皇上手里,随我怎么说,到最后王爷又能将下官如何?但王爷是和恪和郡王一道前来的,所以我不能糊弄王爷。实话同您说,先生早有规定,我现在是五品官,那么五品官之上的事,不许我多嘴掺和。先生教诲我说,这叫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就不要乱伸手乱张口。一是因为祸从口出,二是做人不能太轻狂。这两点下官时时谨记,所以从不多嘴掺和超出自己能为范围之外的事。即便掺和了,先生怒火之下,说不得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事情,若有得罪处,还请王爷海涵。”
李时闻言,倒也没责怪,沉吟稍许,含笑告辞离去,李暄倒是没走,等李时离开后,他“啧啧啧”的摇着头,一边从袖兜里掏出一块锦帕包着的东西,丢给贾蔷后,一边叹息道:“老大那边你没得到好,老大和老二当年亲近些,后面的事你也都知道。老三呢,更不用提了。如今连我四哥你都得罪了去,贾蔷,爷不怕这些,都是爷的亲兄弟,他们还能将爷怎么着?可你这……拼命的作死哟!”
贾蔷接过那一坨东西,将帕子打开后,竟是一油纸包,再打开后,居然是一块月饼……
贾蔷看了李暄一眼,然后低头吃了口,豆沙馅的,笑了笑,道:“味道还不错。”
李暄笑骂道:“废话,这是母后宫里的。诶,爷给你说话呢!”
贾蔷奇道:“上回不是掰扯过这些么?现在想这些还早,实在不行,就带上家人出海就是。王爷以为我花那么多银子让人打造船只做甚么用的?除了运送货物外,当然是防备有朝一日得罪了得罪不起的,方便跑路用的……王爷,你就带了一个月饼?”
李暄挠了挠下巴,没好气道:“意思意思得了,你这两天差不多就能出去了,还想讹爷多少?”顿了顿又反手抓了抓后脑勺,道:“贾蔷,你知道不知道,山东孔家到底有多少家财?”
贾蔷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问道:“你问这个做甚么?”
李暄摇了摇脖颈,活动了下,然后轻轻挑了挑眉尖,看着贾蔷道:“做甚么?爷告诉你,说出来爷吓你一跳!!总之,爷总觉着,要是你那相爷岳父果真平了白莲教,从他们手里再把那些银财给夺回来,唔,山东那边,可能就用不到咱们的银子了。而且到那时,林相爷怕是要成山东百姓的万家生佛!回京后便是朝廷上……啧!贾蔷,你说咱们这半年多来辛辛苦苦的赚银子,图了个啥?还不如你老丈人打一回白莲教赚的多。这种好事,怎么爷就遇不到呢?”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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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八月十六,山东山亭。
清晨。
飞云台上,林如海披着一件墨绿色素面鹤氅,手中拄着一把青玉龙首拐,站于山巅看着东方旭日朝云。
背后,数十家仆和百余御林军,皆目光崇拜的看着这道清瘦甚至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
昨日中秋,便是这位老人,领区区不过三千兵马,就敢直扑聚集了三万白莲妖匪的山亭!
昨天按原本计划,山东大营是要整军一日,八月十六,大军出动平山亭。
然而从四万大军中挑选出的三千精锐骑卒,昨天中午拉练起,就不断的一路向南,向南!
至八月十六寅时初,终到山亭。
也不知这位老大人是如何神机妙算,竟有人将山亭北门打开,三千原本提心吊胆风尘仆仆的兵卒,毫无阻拦的入了城。
迎接他们的,是三万喝的如同烂泥昏睡不醒的白莲妖匪!
山东原就遍地都是烧锅庄子,白莲教要立佛国,要庆功,又是中秋夜,所以从上到下,都放开了吃喝。
三千铁骑,在内应的引领下,直扑中军,从白莲教主那妖人佛母开始杀,而后分成四路兵马,从四个方向展开屠杀!
将各级邪教匪首从上往下杀了个通透,杀到一座小小的山亭城上空,弥漫的都是血气!
这时,下层的教众虽然有惊醒的,可也是大势已去。
山东大营的三万大军陆续赶来,除却又调六千兵马进城,看押白莲妖人外,其余两万四千大军,被林如海分成八部,每部三千,派往精锐尽失的八县,尽收失地。
“相爷,王阿大和济州府知府何叶来了,说有十分重要之事请相爷拿主意。”
老仆林忠上前禀报道。
林如海点了点头,见东边朝霞散尽,便转过身来,往城中行去,问道:“我写的折子,已经送出去了么?”
林忠忙道:“已派八百里加急,送往都中,秋日里北直隶天气都不错,算一算,今天下午就能进京。老爷,军机处派来提调山东大营的将军也来了,很有些不高兴,看模样是嫌老爷先手夺了军功。绣衣卫的人也来了,听话里的意思,想见见咱们在白莲教里的内应……”
林如海闻言,只淡淡笑了笑,未多言,一路行至山亭县衙。
衙堂上文武连忙起身大礼拜下,林如海“唔”了声,又咳嗽了两下,方道:“都起罢。”
说罢,目光落在一魁梧黑面的将军面上,淡淡微笑道:“老夫听说,刘将军不大高兴?”
那位将军闻言一个激灵,忙嘻哈道:“不高兴?没有的事!相爷必是误会了,卑职顶多觉得没能为相爷出力分忧,也辜负了京里老国公爷的厚望,白跑了一回,怎会不高兴?没有没有!”形容轻佻,兵油子一般。
林如海呵了声,道:“赵国公若有不满,回京再让他来寻老夫问罪罢。”
说罢,不再理会此人,又看向自京中下来的绣衣卫四大千户之一,道:“你问老夫要人?”
千户苦笑道:“相爷,卑职长了一百个狗胆,也不敢问相爷要人。只是卑职回京后,要同指挥使大人述职,许多事要记档……”
林如海“嗯”了声,道:“折子两个时辰前就写好,八百里加急送进京了。详细过程和缘由,都已禀明皇上。只是老夫怎么不记得,我如何行事,还要再向魏永奏报?也罢,老夫不为难你,有甚么想问的,你问就是。”
这绣衣卫千户闻言,站都站不住了,跪地叩首道:“相爷折煞小人了,小人就是有一万颗脑袋,也不敢问相爷的话……相爷,小的,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林如海摆摆手,目光又落到那位将军面上,淡淡道:“老夫不管你们是觉着白跑一回,无功而返不甘心,还是背后有甚么人教唆。眼下安定山东为重中之重,谁敢乱老夫赈灾方略,莫怪老夫手下无情,以天子剑斩汝项上人头。都下去罢,老夫离开山东前,汝二人不要再出门。”
两人闻言大汗淋漓,叩谢过林如海后,匆忙回了泉城,闭门思过。
他们也没想到,林如海会强势到这个地步……
二人离去后,济州知府和王阿大才上前,将孔氏遗孤之事说了遍。
听闻此事后,林如海登时正色起来,问道:“可能确认,那妇人便是衍圣公三公子孔昭焕的妾室?”
济州知府何叶迟疑了稍许,道:“应该没错,且稳婆说,那赵氏就是在井里生下的小公子。下官实在想不出,这其中还能有甚么出入。”
林如海沉声道:“事关圣人苗裔,大意不得。”
何叶忙道:“对了相爷,那赵氏可背诵《论语》。下官曾闻,圣府内无论老幼还是妇孺,皆要会背《论语》!”
林如海沉吟稍许,又问道:“那赵氏还说了甚么?”
王阿大道:“相爷,赵氏说,如今圣府只余她们母子二人,为感谢朝廷的救命大恩,她愿意将圣府所有的田产、资财及遍布山东各地的门铺、房宅和粮食,全部捐献给朝廷,赈济山东乡梓百姓!”
林如海闻言,道:“果真?”
何叶和王阿大齐道:“千真万确!”
林如海点头道:“那如此说来,此孔赵氏必为圣人苗裔!吾听闻,当日大火燃烧时,山东数月未雨,却突降甘霖,使得大火未能烧的太久。莫非,是天不绝圣人血脉?”
何叶、王阿大闻言一震,他们居然没想到这个,但是,若非如此,还能怎么解释?
当日大火果真烧下去,那婴孩未必能存活下来啊!
林如海沉声道:“曲阜事为汝二人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将点点细节全部记录下来,送往京城,由天子定夺!”
二人忙应下,而后匆匆离去。
待二人走后,林如海垂下眼帘,眼眸中神色有些复杂。
可以想象得到,传入京城后,这个出生就有上天庇佑,天降甘霖助其存活下来的孩子,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一定会成为新一代衍圣公。
孔家灭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往朝廷的脸上狠狠打了一耳光。
若没有个交代,天下读书人都不会轻易放过。
而这个伴随异象而生的孩子的出现,却能安抚住天下士人的心,也会对至圣先师愈发信服。
可这背后,终究是藏了奸的……
不过,看看山亭城内堆积如山的粮食,还有八县之地的粮仓里,都堆满了白莲教抢回来的粮食。
林如海以为,值了!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天子尚且为轻,社稷亦次之,遑论一群国蠹?!
……
凤藻宫,中殿。
尹皇后坐在凤榻上,殿下则坐着的元妃、端妃、周贵人等人。
打之前林如海于山东被软禁,贾蔷当街杀人被打入天牢的噩耗传来后,后宫的气氛就变得微妙了许多。
在宝玉眼中,漂亮女孩子一个个都心灵纯洁如清水,不染尘埃,可只有深入皇宫才能看明白,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们,心思亦都是最深的。
当然,有时也是最浅的。
有人得势时,身边就挤满了阿谀奉承说好话认姐姐的人。
可当人眼看着要失势时,身边曾经喊着最亲密姐姐的人,就成了在背后落井下石搬弄是非说三道四的人……
这世上最现实的地方,一处在官场,一处就在宫中。
看着面色苍白,气色很是不好的元妃,尹皇后笑道:“你就是个心窄的,跟了本宫这几年,看着事事能办妥帖,从不出差错,可往日里有本宫在前面挡着,你只安心做事就好。如今都升了皇贵妃了,也该独当一面了,瞧瞧,不过几句风言风语冷嘲热讽,你就成了这个模样。当初你跟在本宫身边,难道没见着本宫都吃过甚么苦?若也像你这般,怕是骨头都化了。没出息的紧!”
元春闻言,起身请罪道:“是臣妾给娘娘丢脸了!”
尹皇后笑道:“你能丢本宫甚么脸?就是觉得你实在不聪明。哪怕想不明白外面的事,只看着五儿每日里从本宫这里寻些好吃的往诏狱里送,也该明白些甚么。经过这一遭,可长进些罢。你们贾家那个孙行者,能为大着呢,用不着你这当大姑姑的替他操心。”
元春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准话,感激的屈膝福礼道:“能得娘娘这番话,臣妾也就放心了!”
尹皇后笑道:“你自觉你落难时,端妃她们可有对你不敬?”
此言一出,端妃茹氏等人唬了一跳,忙赔笑道:“怎么敢?”
元春也笑着解围道:“并不曾。”
虽然她能感觉到,贾家落难这几日,茹氏、周氏、吴氏等人的态度还是有些微妙的。
但总还不算无礼。
尹皇后笑着点头,又宽慰了元春几句后,总管太监牧笛前来禀奏:“娘娘,大国舅来了。”
尹皇后闻言笑容敛了敛,让元春等人继续操持宫务,她则前往偏殿,见见尹褚。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贾母气色不大好,歪在软榻上,枕着锦靠,和薛姨妈、王夫人说着闲话。
贾母问薛姨妈道:“和桂花夏家的亲事,议到哪一步了?可该纳吉了罢?”
薛姨妈满面堆笑道:“已经纳吉了!”
当下成亲,讲究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
纳吉是象征些的送些聘礼,纳吉则是正式送聘礼,过大礼。
贾母笑道:“哟!那该请期了,可想着要定在甚么日子了没有?”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不知,我家那个孽障,非要等蔷哥儿出来后,和蔷哥儿商议商议再定。我执拗他不过,只能随他去罢。”
贾母笑道:“都说你们哥儿莽撞不好学,我看分明就是傻人有傻福,比一些个看起来精明的,还要强的多。当初蔷哥儿落魄时,他就出手相助。丰字号那样大的家业,也亏他敢背着姨太太借给蔷哥儿使。如今看来,当初败家的事,倒都成了大好事了。”
王夫人闻言面色淡淡,薛姨妈笑道:“蟠儿岂有老太太说的那样好?不过是蔷哥儿带着他罢了。对了,我隐约听说,蔷哥儿快要出来了?”
一旁的凤姐儿笑道:“那谁知道?说是要等到林姑丈回京呢。昨儿老太太打发人去送了些月饼、瓜果和饭菜进去,也不知他吃上了没有。”其实她已经从平儿处听说,贾蔷许是这几天就能出来了……
薛姨妈笑道:“吃不吃上,都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又道:“我怎么听宝丫头说,老太太还吩咐了她们姊妹们做些事?”
贾母笑道:“这哪里是我的主意,是凤哥儿的法子。先前大老爷和史家那两位办了些糊涂事,以蔷哥儿的脾性,出来后还有他们的活路?我愁的睡不安稳,可也没甚好法子。凤丫头就给我出了主意,说咱们说话不好使,虽说我让玉儿劝劝,玉儿必会听我的,可强着来,难保会让蔷哥儿心里不痛快。索性我也不出面了,让二丫头和云丫头出面,再拉上她们姊妹们,连宝丫头也一道,让她们去撒个娇求个情。到时候再看看,到底能不能哄住这个霸王!”
薛姨妈好笑道:“哪里至于这样……”
贾母摆手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姨太太也不是外人,唉,家里有这么个主儿,有好也有坏啊!没这样一个,贾家门楣早晚衰败下去。堂堂武勋亲贵之族,连个知兵的也没有,简直是笑柄。这爵位一代代降下去,又能撑多久?如今出了个蔷哥儿,是个厉害的,用命拼出了个侯爷出来。有他在,贾家至少又能保几代富贵。原是好事,可这重孙也厉害的忒过了些……罢罢,不提也罢。往后啊,这家里就他说的算,他想干甚么就干甚么,我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问!只守着这几个孙女儿和宝玉,好好过日子罢。连太太也是,往后再莫多事了。”
自打山东林如海突然暴起,杀山东提督大将军张梁,囚山东巡抚、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的消息传来后,王夫人心里也开始发憷了,哪里还敢多事,她缓缓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贾母见她应下后,也就不再多说甚么。
说到底,王夫人也不过多说了几句话罢,还被黛玉噎了个半死,贾蔷总不至于将这个家捅破撕烂,只留他一个人过活罢?
贾母又和薛姨妈说起闲话来解闷,正说话间,却见李纨从外面进来,面带迟疑色。
贾母问道:“可是出了甚么事,难为成这样?”
李纨忙笑道:“倒没甚么正经大事,就是外面来了一婆子,说是太太家的亲戚,自称刘姥姥,带了一篮子地瓜来走亲。我并不认得这位姥姥,就想来寻凤丫头讨个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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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八百里加急:山东大捷!
荣庆堂上,凤姐儿纳罕道:“刘姥姥?还姓王……王家几时出来了个刘姥姥?”
王夫人淡淡道:“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她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说我今日不得闲,她便是有什么说的,你去看着裁度就是了。”
王夫人如今待凤姐儿又有几分不同了,虽说凤姐儿和贾琏已是夫妻情绝,如今也只差个和离的名分,若在过去,她必是要千方百计压凤姐儿低头的。
因为失了贾琏,凤姐儿便不能在贾家立足,且将来贾赦死后,贾琏承继荣国爵位,没了凤姐儿制约,二房的处境便会愈发尴尬,且宝玉将来怎么办?
一个没用的凤姐儿,她岂能有好脸子?
可后来发现,凤姐儿和贾蔷的关系越发亲近,连平儿都成了贾蔷房里人,而贾蔷也愈发强势霸道。
眼见着她一次次的努力,都无法搬倒这个东府养出来的孽种,她都快死心了。
若是这一回,当街杀了宰相公子这样大的事,贾蔷还能活蹦乱跳的出来,那往后她也认命了。
这个时候,和凤姐儿维持好姑侄关系,就十分要紧了。
至少,有凤姐儿在,她总还是宝玉的亲姑表姊,能维护得住他。
所以,她如今对凤姐儿又恢复成从前的态度了……
凤姐儿自然能感觉得出,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当然,面上总还要维持住。
她笑道:“我说呢,怎么连个影儿也不知道。罢了,那就遵太太的意,既然是好心来看一场,不让她空手去就是。”
说罢要去见人,却被贾母喊住,道:“既然是老亲家,何不喊来一道见见?”
王夫人忙道:“她是个庄稼人,怕冲撞了老太太。”
贾母笑道:“这话却是偏了,如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过借赖着父祖虚名,作了穷官儿罢,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的好,这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更何况你我?叫了来,也讲讲古。那孽障不让咱们和富贵人家走动,这穷亲戚他也管?”
众人都笑了起来,原来还有这样一桩官司在里面。
王夫人无话,凤姐儿便去见人。
去了倒厅,让人将客引到里间,就见一衣着粗布衣裳的老妪,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子,满脸堆笑的站在那,看到凤姐儿到来,忙上前磕头,拜了数拜。
凤姐儿忙道:“绘金,快搀起来,别拜罢,请了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
绘金请了刘姥姥挨着炕边坐下,名唤板儿的小子却只是藏在刘姥姥身旁,不肯坐。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
凤姐儿气笑道:“这才是糊涂话!方才老太太还说呢,我们不过仗着祖宗余荫,做了个穷官儿,谁还能看不起谁?不知姥姥这次来……”
刘姥姥虽然面容粗糙黝黑,但此刻仍觉得面皮发烫,嘴里有些含混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
凤姐儿素来精明,一看她这模样,虽也是来扫秋风的,却不比那起子没面皮的,只会嘻皮笑脸来求,心里却不定怎么个念想。
如刘姥姥这样的,虽看着不起眼,可心里仍是有硬气的,若非如此,断不会羞臊成这模样。
如此,她心里就有数了,也不说给还是不给,笑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
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另外,你还得了个巧宗,老太太听说你来了,就说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请了来见一见,这可不是天大的缘分?”
刘姥姥唬了一跳,忙道:“我这生像儿怎好见的?好姑奶奶,你就说我去了罢。”
凤姐儿喜她实诚,换做其他的,怕早高兴的好再去刮一层油了,便笑道:“快走罢,不相干的。我们老太太最是惜老怜贫的,比不得那起子狂三诈四的。”
说罢,带着刘姥姥前往荣庆堂。
却说刘姥姥进了荣庆堂,只见满屋里珠围翠绕,花枝招展,并不知都系何人。
只见一张榻上歪着一位老婆婆,身后坐着一个纱罗裹的美人一般的一个丫鬟在那里捶腿,先前见到的大奶奶李纨站着正说笑。
刘姥姥便知是贾母了,忙上来陪着笑,福了几福,口里说:“请老寿星安。”
贾母并不尊大,亦欠身问好,又命林之孝家的端过椅子来坐着,那板儿仍是怯人,不知问候。
贾母笑道:“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刘姥姥忙立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三了。”
贾母向众人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健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到这么大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呢。”
刘姥姥笑道:“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若我们也这样,那些庄家活也没人作了。”
贾母道:“眼睛牙齿都还好?”
刘姥姥道:“都还好,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活动了。”
贾母笑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也没了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不记得了亲戚们来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会,不过嚼的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顽笑一回就完了。”
刘姥姥笑道:“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们想这么着也不能。”
贾母道:“什么福,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说的大家都笑了。
贾母又笑道:“我才听见凤哥儿说,你带了些地瓜来?叫她快收拾去了,我正想个地里现撷的地瓜儿菜儿吃。外头买的,不象你们田地里的好吃。”
刘姥姥笑道:“这是野意儿,不过吃个新鲜。依我们想鱼肉吃,只是吃不起。不过,这田里的地瓜见天吃,早上晚上吃,倒是身子吃的壮些。”
贾母又笑道:“今儿既认着了亲,别空空儿的就去。”
刘姥姥闻言道:“方才二姑奶奶已经给了许多,也是臊的不行,今年年景不好,地里实在收不得东西,没甚么吃的了,只能厚着面皮来求一遭。”
听她说的实诚,众人竟也都不生厌。
贾母打发鸳鸯去取银子,王夫人也让彩霞去取些,刘姥姥慌着站起身来,急道:“方才二姑奶奶已经给了二十两,足够我们庄户人家一年的嚼用,再不敢多拿了!本就空着手来,若再多拿,连龙王爷也看不过眼,来年还让庄稼收成不好,便是罪过!老太太,今儿时日不早了,家里着实还都等着,不敢多留。若是来年庄稼收成好了,我必还来,总要还一还愿才行。”
说着,跪下磕了几个头,贾母让人拦之不及。
等刘姥姥起身后,说甚么都要走,贾母劝了几遭也无用,便只好让林之孝家的送出门去,让人套好车,多带些粮米肉面,送家里去。
刘姥姥领着板儿走后,贾母同薛姨妈感叹道:“这样的亲戚,虽穷些,也让人敬其硬气。”
因是王家的亲戚,所以王夫人和薛姨妈都觉得脸上有光彩。
王夫人问凤姐儿道:“怎才给二十两银子?”
薛姨妈也笑道:“很是小气呢。”
凤姐儿哭笑不得道:“原也只当是上门扫秋风的,谁知道能入老太太的眼?再有一重顾虑,果真给多了,老太太未必与我找补……”
一言尚未说完,满堂大笑起来。
……
贾母大花厅后,探春院。
诸姊妹看着探春将今日的贝叶心经抄写了遍后,一起跟着诵读了遍,诚心诚意的闭目祈福片刻后,方一起睁开了眼。
探春叹息一声道:“听说尹家郡主还亲入诏狱,替蔷哥儿治了伤。林姐姐更是替他安抚了东府,让外面人都赞他。我们姊妹们,平日里多受蔷哥儿相助。如今却也只能诵诵经文,但愿能有一丝一毫的助益。”
湘云垂着眼帘不语,看起来亦十分自责惭愧。
宝钗微笑道:“你们也着相了,岂不闻这世上事从来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我们和她们的际遇不同,又如何能比?不过尽一份心,尽我们所有便是。”
她们一个皇后娘家唯一嫡亲侄女儿,一个宰相府的嫡小姐,这样的身份拉开的距离,已经不是心怀抱负就能抹平的了。
宝钗素来冷静理智,故而辨别的清。
迎春笑道:“我不虑其他,只想着老太太交给咱们的差事,如何办得妥呀?”
别说办了,只略略想想,这金闺花柳质一样的娇小姐,就臊的面皮滚烫。
虽说贾蔷是下一辈,和贾兰一般。
可别说贾蔷了,便是贾兰,让她们这当姑姑的去撒个娇求个情面,她们也落不下脸呢。
听她这样一说,宝钗笑道:“这差事只有交给四妹妹了。”
惜春闻言忙摇头,拖长音“嗯”了声,道:“这如何使得,我是她亲堂姑姑哩!做长辈的,实在使不得哩!”
湘云两步走到跟前,捏起她的脸蛋揉啊揉啊揉,笑道:“你还好意思扯甚么姑姑长辈,我看蔷哥哥分明就是拿你当姑娘在养!他被抓进天牢里,你哭的倒比……倒比我们还狠!”
她本想说,贾蔷出事后,惜春哭的比贾珍、贾敬、贾蓉死时还狠,幸好话到嘴边话了词儿。
惜春不说话,只是嘻嘻笑着躲避,最后见大家眼神都望向她,登时急了,往一边一指,道:“让宝琴姐姐去,她最喜欢蔷哥儿了!”
宝琴:“……”
……
皇城东,十王街。
义项郡王府。
书房内,义项郡王李向端坐主位,身后墙壁上挂着一幅《张良下邳拾履图》。
厅上,端重郡王李吉来回踱步,面上带着激动笑容,道:“九哥,各家都派人南下去山东了,他们绝不会让罗士宽、曹祥云和李嵩活着进京。还有几家,最恨林如海,打定主意不惜代价也要将他留在山东!”
李向闻言嗤之以鼻,嗅着不远处兽耳鎏金香炉里喷出的沉香,道:“老十一,你也是糊涂。林如海眼下执掌山东各项大权,派多少人去都只是送死。按着蛛丝马迹追查下来,背后主使之人难有好下场。”
李吉忙道:“九哥,各家也不是傻子。眼下当然动不得他,可等他大功告成,交权准备回京时,是不是他最放松之时?到那时会下毒、或放火、或刺杀,就算杀不死他,吓也要吓掉他半条命!”
李向仍不看好,道:“林如海甚么样的人,你还看不透?这点动静,在他眼里怕只是笑话,何必自取其辱?”
李吉闻言郁闷道:“这样好的机会,放过了实在可惜!九哥,要我说咱们那位大侄子也是废物点心。眼下朝廷里局势乱纷纷的,如今更是连孔家都被灭门了,可不就是因为那位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造下的孽?这样好的节点,那小忘八怎没点动静?”
李向摇头道:“他与我来信了,说眼下时机仍不够,距离天怒人怨神鬼憎恶还差不少。最关键的是,赵国公那条老狗,果然倒向宫里了。那老狗一日不死,很多事就做不得。老十一,不要急。就按宫里那位现在的做派,不会等很久,一定会惹出众怒来。皇位不是那样坐的,皇上也不是那样的当法。根本不用咱们冒险,且等着罢。对了,外面那些骂林如海废物和贾蔷枉法的人都收了罢,没用了。这一对翁婿,不等那位倒台,已经是打不垮的了。”
“王爷!”
兄弟二人正密谋诸事,忽地门外传来心腹内侍的声音。
李向皱了皱眉,问道:“甚么事?”
门外之人隔门道:“回王爷,适才安定门外又进来两骑八百里加急信使,沿路高喊,山东大捷!林如海连夜奇袭山亭,三万白莲教悉数覆灭,无一人逃脱!且缴获钱粮无数,山东灾民可得安矣!眼下,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他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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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天佑孔圣,留一血脉
“大捷!”
“山东大捷!”
两骑红翎信使自安定门一路喊来,至御街,见百姓云集,甚至还专门停顿下来,将山东大捷快速说一遍,然后继续往皇城赶去!
白莲教原本不算甚么,京城百姓甚至都没听说过。
便是听说过的,也不过当个乐子笑话。
京城百姓高官王爷见得多了,区区一个破邪教,算个卵子!
即便占了山东八县,也不过是疥癣之疾,无足挂齿。
直到前日,朝廷爆出圣府孔家被灭门,山东巡抚、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三大巨头,甚至还有山东大营提督,四大巨头都和白莲教有瓜葛,先前朝廷甚至投鼠忌器,担心糜烂北直隶,满城百姓才哗然。
一时间各种谣言四起,妖风阵阵。
联系上今年出了那么多事,隐隐有人将矛头对准皇城方向……
失德!
更有心者,在等待着白莲起势,糜烂北直隶的一天,好乱中成事!
然而谁也没想到,原以为大戏刚开始,说不得要动乱天下的阵仗,结果这才没二天功夫,白莲教就被林如海给包了饺子,一锅端了?!
不是说,那林如海是个废物么?
怎么前儿杀了张梁,囚了罗士宽、曹祥云和李嵩,今儿又灭了白莲教?
天下有这样的废物?
……
乾清门。
隆安帝站在御案前,微微抬高下巴,看着诸军机并六部尚书、大理寺、御史台等朝廷重臣的面,难掩振奋的大声道:“同为军机,同为宰辅之臣,看看罗荣,再看看林如海!一个养尊处优,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还以人乳为食。一个为了国事拖着病体,远赴山东巡查,如今更抬棺出征,为国平贼!你们倒好,倒是容人在外面恣意泼脏水,扣骂名?
最难得的是,赈济山东的银米,也不用拨付了!剿灭白莲贼人后,所得物资钱粮,足够赈济山东了……”
然而没等隆安帝高兴完,就听礼部尚书王世英隐隐怀疑问道:“皇上,白莲教的粮米银钱,必是从圣府孔家、兰陵萧家还有臣之家族琅琊王家等六家山东世族抢掠所得。臣等家族皆为世代清白耕读之族,如今子弟族人被白莲妖邪屠戮一空,莫非这银米钱粮就成了白莲之物?”
隆安帝:“……”
他没想到,得到了如此大的好消息后,这一群三品之上的朝廷重臣,第一个开口的,竟会是此事。
不过,很快就有第二个了……
工部尚书崔世明亦是山东人,正是出自山东青阳崔氏。
此次白莲教袭灭六大士族,青阳崔家也在其中。
崔世明的母亲、手足兄弟,以及代他在老母身边尽孝的长子,还有上千族人……
此刻他比王世英更激动,因为王世英虽也惨,可根基在京城,又有恒生号,损失虽大,却不至于再无翻身之地,可崔家……根基尽失!
最惨的是,他因母丧,还得回乡丁忧!
因此,崔世明简直恨欲狂,怒声道:“皇上,林如海拿受害士卒之钱粮,邀功卖名,其心可诛!!还有,既然他有如此能为,以宰辅大学士之尊下山东,见罗士宽诸贼不对,就该当机立断拿下,接掌军政大权,早灭白莲,何以非要等到圣府被灭才动?!优柔寡断,延误军机,林如海有何面目再立军机?”
“狂妄!!”
隆安帝忍无可忍,厉声道:“礼部尚书猜测钱粮之属尚且情有可原,你怎敢当着朕的面,就如此颠倒黑白,搅弄是非?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张梁,皆朝廷二三品衣紫大员,封疆大吏,若非十万火急之时,谁敢妄杀?前些时日,林爱卿派信使回京报信,被罗荣之子阻拦,且险些打杀,贾蔷愤而杀人时,你们又怎么说?是哪个口口声声说,纵罗斌有罪,也该等到三司会审后明正典刑?如今到了你们身上,就开始指责林爱卿优柔寡断了?寡廉鲜耻如尔等,朕深恨之!”
崔世明闻言,面色惨然,跪地后,摘下头上官帽,叩首道:“臣自景初十三年高中皇榜以来,不敢说有功于国,然亦兢兢业业做官,本本分分做人,从无怠慢之失。二十三年为官,未归家返乡一日,寡母抚育成年后,亦有二十三年未见慈颜。如今天人永别,臣请乞骸骨,辞官归乡,自此永侍先母于草庐间。皇上,臣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番话,犹如一记耳光,狠狠的打在了隆安帝脸上。
朝廷重臣们亦彼此交换眼神,甚么叫刻薄寡恩?
或许莫过如此罢!
窦现见隆安帝脸色阴沉的实在可怕,出列道:“王大人、崔大人,二位大人且先节哀。山东之事,皇上和朝廷都十分悲痛震怒,相信林大人亦是如此,才全然不顾一些规矩,当机立断出手,诛张梁,擒拿罗士宽等人。只是在此之前,怕是林大人都未想过,罗士宽等人会和妖人邪教勾结。换做是你们,你们能想得到?所以此事,实在怪不得林大人。当然,白莲教从六族劫掠走的钱粮,应当另说。”
隆安帝看着诸重臣皆以为然的神情,王世英和崔世明也点起头来,心中一阵寒意,他缓缓问道:“金银是六家的,倒也说的过去。可你们说,粮食也是六族的?”
听出隆安帝语气不对,一干重臣们皆面色微变,想到了甚么,看向崔世明和王世英的目光都有些怪异。
崔世明不解道:“皇上,白莲教不事生产,粮食若非从六族劫掠而来,又从何处而来?”
隆安帝高声道:“巧了!那朕也有一问!朕从内库中拿出千万两银子采买的赈济灾粮,到了山东怎么就不见了?!”
崔世明沉声道:“皇上,即便六族从罗士宽等人手中买了粮食,但六族又怎会知道,那些粮食是朝廷赈济灾民的粮食?他们亦是付出了真金白银采买来的!”
隆安帝冷笑道:“到底知道不知道,等罗士宽、曹祥云、李嵩彼辈进京后再说也不迟!但即便六族果真不知,按大燕律,购买贪赃之物,亦为有罪之行!崔世明,亏你也是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亏你学的是仁义礼智信,口口声声说甚么仁义文礼之族!山东数百万灾民流离失所,朕和朝廷倾尽所有采买的粮米,却让你们瓜分一空!朕倒想问问,如此大灾之年,汝六族囤积如此多赈济灾粮,是想干甚么?”
见崔世明不答,隆安帝陡然拔高声音,震怒道:“你不说,朕来说!无非,就是想趁着灾年,行土地兼并,纳民为奴之事!每一次天灾,朝廷和天家都要倾尽所有来赈灾。结果呢?赈灾的钱粮,大都到了如你们这般豪族巨室手中。就这,你也有脸提甚么忠臣孝子,耕读传家?你们口口声声啐骂的贾蔷,区区一竖子,被打入天牢诏狱,知朕艰难,尚能尽出家财,助朕赈济灾民。再看看你们,羞愧与否?这山东,难道只是朕一人之山东吗?莫要忘了,山东被尔等祸害的天怒人怨,这才有了白莲之祸!”
说罢,猛然一甩袍袖,转身从后门离去。
等隆安帝离去后,窦现皱眉看着王世英并崔世明,冰冷冷道:“皇上言之有理,罗士宽、曹祥云、李嵩三人进京受审前,汝二族不可离京。”
说完,亦大步离去。
窦现走后,王世英、崔世明满面悲凉的看向荆朝云,道:“荆相,可还有天理?!我等倒也罢了,莫非连圣府孔家,也要如此对待?”
荆朝云长长一叹,林如海在山东干的太利落了,利落到让隆安帝有足够的底气,来不给他们留丝毫体面……
……
养心殿内。
隆安帝回来后又是一通怒骂,等窦现来后,仍是盛怒难消。
窦现却没有劝解之意,反倒沉声道:“皇上今日原不该说,以缴获之钱粮作赈济钱粮!若只说罗士宽等盗卖粮米一案有了结果,岂不更合乎朝廷法度?何故得意而忘形?”
隆安帝:“……”
他心中此刻恨不得拿刀劈了这老忘八,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窦现全然不顾隆安帝煞气腾腾的眼神,仍泼冷水道:“皇上也莫高兴的太早,事涉衍圣公孔家,此事若处置不妥当,天下士子之心都要动摇!若北孔嫡支尽失,还是尽早从南孔择一人入北孔,或者干脆迁移南孔归北孔。说到底,南孔才算是正支。迁徙事大,消耗必然不少……”
“此事等等再议!”
隆安帝实在听不下去了,好似一个骤然暴富者,马上又要失去这笔横财一般。
这样说也不恰当,毕竟六族瓜分了朝廷的赈济灾粮,他现在只是想夺回,虽然夺回的东西有点多……
但,那些钱粮难道是给他的?还不是给山东百姓!
然而见隆安帝听不进劝,窦现却寸步不让,大声道:“皇上,新政想大行天下,绝少不得官员士子归心!最起码,不能让他们离心离德!若只崔、王二族,臣也不多说甚么了。可是孔家,绝不可轻忽!”
“此事等等再议!”
隆安帝额上青筋都在跳动,强压怒意说道。
窦现却仍不肯退,大声道:“皇上,一旦朝廷要拿孔家钱粮去赈济灾民的消息传出去,势必天下哗然,人心动荡……”
“那是朕的粮米!!”
不等窦现说罢,隆安帝就忍无可忍的怒声吼道!
窦现亦大声道:“皇上,死者为大!孔家,圣人苗裔,从上到下死了个干净!这个时候,皇上说他们贪赃了赈济灾民的粮米,天下有几人会信?!皇上,大局为重!!事涉孔家,便是半山公在此,也只会慎之又慎!”
隆安帝闻言,面色凝固,盯着窦现看。
窦现半步不让,亦是盯着隆安帝直视。
过了好一会儿后,隆安帝方缓缓点头,道:“好!好!大局为重,朕……”
只是没等他说完,就见有黄门内侍急匆匆进来,禀道:“皇上,山东第三封八百里加急!天佑孔圣,留一血脉!”
隆安帝闻言,神情一震,忙道:“宣!”
内侍出门,未几而归,带着信使,戴权急忙从信使手中接过信桶,查验过封漆后,看向隆安帝点了点头。
隆安帝一扬下巴,大声道:“拆开!”
戴权拆开后,将信笺取出,交给了隆安帝。
隆安帝打开一看,惊异的“嗯”了声,却没告诉窦现他在“嗯”啥。
他先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眼睛骤然睁圆,似不敢置信。
随即,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又一遍……
窦现等的心焦,忍不住问道:“皇上,林大人到底又说了甚么?”
隆安帝脸上的沉闷憋恨之色早已一扫而空,却也未答,而是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窦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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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五章 贾蔷:今儿的风,有些喧嚣啊……
养心殿内,窦现看着素来坚毅沉稳的隆安帝,在人前如此大笑,心中好奇,山东衍圣公府,到底留下了甚么血脉。
隆安帝故意吊了窦现片刻后,到底还是尊重这位敢犯颜直谏一心许国的臣子,将密折递给了他看,道:“窦大夫,你且看看,天下士林,到底会如何说!”
窦现闻言,以宰辅之身接过寻常皇子都不能窥探的密折,飞速看了一遍后,面色登时古怪起来,失声道:“皇上,至圣先师降甘霖,圣府姨娘枯井诞麟儿?这……林如海他……”
窦现绝难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事,且不提子不语怪力乱神,只这初心动机,就实在太不纯了!
孔府死完,恰好就留下一个嫡脉姨娘,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这姨娘还得了至圣先师托梦,表示要将孔家所有捐出,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以全仁礼忠孝之道?
这么秀的操作,是出自四世列侯、探花出身的林如海?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窦大夫这就猜错了,林爱卿忙着在山亭平叛呢。你没仔细看密折么?曲阜事,皆由绣衣卫百户王阿大和济州府知府何叶操持。当日所见闻者,不下三十人!连稳婆在内,皆可见证。那口枯井,也已经被保护起来了。谁若有所怀疑,大可去看,可去问。曲阜十万百姓,山东数百万黎庶,皆看到了那场大雨!
不是有人说天命罪朕,说朕是无德昏君,才招致文庙圣府被焚,圣人苗裔罹难么?
那这先师显圣,山东降下甘霖又如何解释?
窦爱卿,你拿着这密折,去武英殿军机处,再叫方才那些朝廷重臣,尤其是王世英和崔世明看看,甚么才是圣贤之道!”
窦现面色复杂的拿着密折走了,他一辈子刚直,没想到,走到今日高位,反倒要做这样的事。
可是,山东之事,果真经得起查验?
怎么可能?
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南孔那些人说不得会有些不甘心,或是崔家、王家这样的受害士族难以接受,对其他人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至少,解了山东钱粮之难,大家的日子就不会那么沉重难熬。
甚至,今岁的俸银也不会拖欠了……
至于崔家、王家他们,又能搅和出甚么动静来?
连至圣都显灵了,让孔家贡献家财,以助山东赈济,全仁德之道。
崔家、王家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更不要提,他们还卷入了盗卖赈济灾粮一案!
窦现拿着密折,往武英殿行去,心里惊叹,林如海的道行,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明白这里面有问题的人不少,可谁又能解释那妇人,那在大火中分娩的婴孩,还有那场甘霖?
无懈可击!
经此一场,林如海在军机处,再无人可撼动!
……
翌日清晨,胭脂胡同。
一大早,国子监监生陈然从胡同口里出来,身上沾染着姐儿的香粉气,鏖战一宿,早起又大战一柱香的功夫,难免饥肠辘辘。
出了胡同,沿着街边寻了一早点铺子坐下,点了份豆汁儿糖圈儿,一边吃着,一边感慨着如今世风日下,窑姐儿都开始戴起那妖艳的裹胸了,民心不古……
原本想吃些早点就走,回国子监再熬一月,等廪膳发了,再来接济接济这些苦命的女人,也算修一种仁心,不想忽地听到隔壁传来一段对话,让陈然原本喧嚣轻飘的心,忽地不再荡漾:
“至圣先师显圣,降甘霖灭大火,庇佑下血脉不绝?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昨晚朝廷里就传开了,嘿!七爷,我跟你说,我二表姑家妯娌媳妇的三堂叔,是军机处笔帖式!如今在窦现窦相爷跟前做事!”
“哟!四爷,您这根底地道啊,失礼了失礼了!不像我,家里就有一个三姨奶的舅外甥家的五姑爷,是林相爷身边磨墨的弟子,不成器的很!”
“咦?不是说林相爷就一位弟子,是贾家那位少年侯爷么?怎么又多出来一个磨墨的来?”
“记名嘛,记名!四爷,您还是先说说罢,这至圣显圣,庇佑血脉不绝到底是怎么八瓣子事!哎哟,我那三姨奶的舅外甥家的五姑爷随林相爷去了山东后,朝廷里的动向,我是有些跟不上趟了!”
“嘿嘿哟!七爷诶,您客气了!等林相爷回来,你那……你那亲戚可就飞黄腾达了,到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您也要生发了,到时候,您可千万别忘了咱们这些穷街坊!”
“放心放心,四爷您就快说罢!”
“是这么回事,话说三个月前,不是……”
这位爷打仨月前说起,一口气说了足足一个半时辰,那位七爷请了三大海碗豆汁后,终于将正事说完。
那位七爷听了却没觉得亏,啧啧惊叹道:“老天爷!圣人老爷果然是圣人老爷,这一出手,便是神仙不凡呐!好家伙,前些时日,我还听说军机里的各位相爷们,为了赈济山东,差点没把皇上的龙中裤给扒下来卖了,好换银钱买粮米。如今圣人大德,将孔家积攒了那么多年的田地、门铺、粮米全捐了!哎哟,孔圣老爷盖了帽儿了!”
陈然听了半天,至此再也忍不住,跑到路边解决了三急难处后,一路急往国子监奔去。
他知道,今儿国子监和文庙,一定热闹了!
……
今日又何止国子监热闹,整个神京城都沸沸扬扬。
并且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大燕。
不知多少士子,亲自前往山东,前去朝圣。
在民间,这样带有传奇神话色彩的故事,以绝大的优势,压下了林如海奇袭山亭,一夜覆灭白莲教的消息,使得这则消息,只能在官场范围内,继续跌宕余波……
绣衣卫,诏狱大门前。
面上伤势恢复了七七八八,但仍有些淤青肿紫的贾蔷,面色淡淡的走出了诏狱。
“今儿的风,有些喧嚣啊……”
“我去你的!”
李暄在旁边抬脚踹来,笑骂道:“可是欢喜傻了?你那么骚气干嘛?”
贾蔷“嘿”了声,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上,大雁南飞,道:“能不能容我先回家沐浴一番?”
李暄无语,看着他道:“你说呢?赶紧的罢,父皇还在宫里等着呢!见完父皇后,母后也要见你。不过别怪爷没提醒你,你别得意的太早,仔细乐极生悲。当日你当街杀人之事,父皇心里还有火在呢!见你这般得瑟,还扯甚么风儿有些喧嚣,让父皇知道了,他能让人把你吊起来,拿蒲扇狠狠的扇风,让你好好喧嚣喧嚣,你信不信?”
贾蔷先与不远处满面激动看着他的商卓、高隆和大眼珠子里泪花闪闪的铁牛招了招手,本不欲过去,结果看到铁牛身后刘老实、春婶儿、刘大妞和小石头居然也来了,不由扯了扯嘴角,与李暄告罪了声,走了过去。
“给舅舅、舅母请安。”
贾蔷见礼下去,却被刘老实忙拦住,这个老实了一辈子,也不怎么爱说话的男人,才不过半月功夫没见,两鬓的白发居然多了那么些。
不过,看到春婶儿和刘大妞在一旁抹泪,刘老实还是训斥道:“要哭家去哭去,别在外面给蔷儿丢人现眼。说了不让你们来,非要来!”
贾蔷呵呵笑着,上前一步抱了抱刘老实,道了声:“舅舅,对不起,让你们跟着担心了。放心罢,没事了。”
刘老实正要说甚么,却见原本站在后面的李暄过来,看他穿着一身玄色蟒袍,就知道此人必是铁牛告诉他的,和贾蔷关系极亲近的王爷,忙跪下要磕头。
李暄连声“诶诶”拦道:“不必不必,要不你老还是让贾蔷代你磕一个罢?”
“去去去!”
贾蔷将刘老实搀扶起来后,道:“舅舅、舅母先家去,等我进宫面完圣,晚上要来得及,就过去看您二老。”
刘老实终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道:“蔷儿,只要你能平安,看不看又值当甚么?往后,一定要多听皇上和王爷的话,不能再……不能再莽撞了啊!果真要杀,你让你姐夫动手,他吃的就是这碗饭呐!”
铁牛在一旁重重点头,至于商卓看起来都没脸见人了。
贾蔷呵呵笑道:“行,以后我有数了。舅舅,我先进宫了,你们快回罢。”
刘老实连连答应下,带着春婶儿、刘大妞、小石头往后退,可哪里肯走。
贾蔷无法,只能先和李暄翻身上马,往宫里打马而去。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坐在御案后,执朱笔批改着奏折,头都没抬。
直到一盏茶功夫后,李暄才硬着头皮上前再次禀道:“父皇,贾蔷来了……”
隆安帝狠狠瞪了这孽子一眼,唬的他一个激灵后,方撂下笔,看向殿下,沉声问道:“你可知错了?”
贾蔷点头道:“臣知错了。”
隆安帝喝道:“知道错哪里了?”
贾蔷中规中矩道:“臣不该当街杀人,恣意妄为。”
隆安帝冷哼一声,道:“一个乱臣贼子,杀了就杀了。朕看你还是不明白,到底错在何处!”
贾蔷眨了眨眼,这次不是装的,他确实不明白。
见他如此,隆安帝怒声道:“当日魏永带你去天牢,刑部尚书祝苍安排人将你扔在那样的牢房里,你就进去了?你长的是个猪脑子啊!!若不是绣衣卫早在天牢里安置了人手,就你那三脚猫的拳脚功夫,能挡几个人?不知死活!”
贾蔷闻言暗自扯了扯嘴角,规矩叩首道:“皇上,臣实在没想到,祝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经皇上教诲,臣长教训了,往后再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了。”
李暄在一旁都惊呆了,他早就听说过贾蔷在太上皇和皇上跟前无耻没底线,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让人肉麻的话。
李暄绝不信,他素来严厉不苟言笑的父皇,会吃这套。
然而当他斗胆抬眼看去,却发现隆安帝的面色居然和缓了下来,道:“果真记下这次教训了?”
贾蔷忙点头道:“皇上,微臣明白皇上的苦心了。新政尚未大行天下,前途必然多凶险艰难,说不得还有类似之事。若臣再如此愚鲁,落入旁人地盘却不知小心,早晚必为贼人所趁。丢了小命不要紧,辜负了皇恩才是不孝!”
隆安帝闻言,满意的点头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枉吃这一遭苦头。念及此次,你也是因为心忧你先生,孝心可嘉,又能明白事理,朕就不过多责罚你了。剩下的,等你先生回京后,再由他教训你罢。”
贾蔷喜道:“先生要回京了?不应该啊!”
隆安帝闻言,眉尖一扬,道:“如何不应该?”
贾蔷干笑了声,道:“皇上,臣以为,山东赈灾未尽全功之际,先生未必会回来。再者……”
“再者甚么?”
隆安帝哼了声,侧眸看着他,问道。
贾蔷摇头道:“以臣对先生的了解,先生未必愿意在这个风口回京,让人夸他赞他。先生必会等到风头降下去了再回京,那些虚名对他来说,只是负担。且他老人家已经位列宰辅,还极得皇上信重,这个时候回来,实无必要。相对之下,先生更愿意赈济完山东事后,再回京。”
一旁李暄忍不住骂道:“你懂个屁!岂有宰辅不养望的?别瞎清高,人家韩彬……半山公,这几十年来不也养望?养出名望来,才好办大事。爷教你个法子,你这样……”
“住口!”
好为人师的李暄遭到当头一击,隆安帝厉声斥道:“胡说八道甚么!”
李暄乖巧,规矩道:“父皇,儿臣知错了!”
隆安帝哼了声,不理这孽子,继续同贾蔷道:“林爱卿虽有此高洁谦逊之心,但他身子骨又岂能经得起长久在外奔波?朕已经准备传旨给他,让他早早回京,休养上两个月!”
贾蔷闻言灵机一动,道:“皇上,不如这样,臣去山东,然后接先生去扬州修养上半年如何?先生在江南待了十多年,在扬州更适合休养!还有梅姨娘……”
“……”
隆安帝一滞后,咬牙道:“还有你那大着肚子的小妾罢?不知好歹的混帐,重孝期间也敢胡作非为,堂堂朝廷贵胄,养了个混江湖绿林的小妾,朝廷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还敢在朕跟前想要假公济私,打着孝敬你先生的幌子行这狗屁事。两个小畜生,还不快滚,早晚揭了你们的好皮!”
李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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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银鞍白马,贵比王侯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凤藻宫中殿广场上,回荡着李暄杀猪般的大笑声,经久不衰。
贾蔷面色则不大好看,刚才得意忘形了,被隆安帝一顿怒喷,前功尽弃。
前面一通乖巧机灵,都白费了。
当然,李婧怀有身孕之事,他原也没想着能瞒过隆安帝。
当一件事,超过三个人知道,那一定守不住秘密。
再者,隆安帝想必对他也会愈发放心。
毕竟,自古以来,如贾蔷这般连血脉子嗣都不在意,胡乱妄为的憨憨,屈指可数……
“王爷,差不多行了,你不也被骂了?有甚么好笑的,你连自己也一起笑么?”
贾蔷被笑的郁闷,反口还击道。
李暄笑声戛然而止,瞪贾蔷道:“你还有脸说?爷还不是被你连累的!你说说,爷受你牵连,倒霉多少回了?还有,贾蔷,今儿你犯了个极严重的大错,你知道不知道?”
贾蔷闻言一怔,见其满面严肃不似顽笑,便问道:“甚么大错?”
李暄沉声道:“你这是在请教爷?”
贾蔷点头道:“是,是在请教王爷。圣人教诲,要不耻下问嘛。”
“……”
李暄跳脚飞踹,骂道:“爷叫你不耻下问,爷叫你不耻下问!”
贾蔷闪躲几下,李暄白跳的气喘吁吁,最后也撂开了手,道:“爷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先前咱们凑了百万两银子的钱财,如今山东既然不需要赈济了,难道还不赶紧要回来?先前见你一直卖乖,以为你心里有数,没想到,你是为了带你小妾去扬州……你这蠢货,再吃爷一拳!父皇应对这艰难朝事,恨不得连觉都不睡,你还想带着林相去南省逍遥自在?你这不是自讨苦吃,还牵连到爷!看拳!”
贾蔷单手挡下,皱眉道:“和先生去扬州我当然知道不可能,就试一试……问题不在这,王爷,你的意思是……不能罢?皇上不至于黑了我那点银子罢?”
语气也有些拿不定。
李暄气骂道:“你爹才黑人银子呢!只是父皇日理万机,说不得就忘了这码子事,万一父皇过个一二年再还你,等你成亲时当礼钱还你,岂不糟糕?眼下你出来了,咱们用银子的地方不是更多?爷告诉你,爷开府这么久,也就积攒了不到二十万两银子,这回全填里面了。贾蔷,你害苦我了!名声让你落了,爷却连请奶娘的钱都没了,你得赔我!至少三个好的!”
“……”
贾蔷:“想甚么好事呢?我还不知道去哪再找几个好的呢!”
“噗!”
“哈哈哈!贾蔷,你终于说实话了!”
贾蔷不理这孙子,还是有些担心起来。
一朝天子,果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按道理不能,不过,隆安帝是穷苦天子,内库里一直存不住银子,暴富几天就都拿出去赈灾了……
还真说不准!
正好,里面二十万是黛玉的,四五十万是东府库中积攒的银钱和无数金银器具家俬古董,几代宁府人的私藏。
虽没甚么大用,可也没谁敢私自去卖了换钱,因为卖祖业绝对是当下门第衰败的直接征象。
在这方面,贾敬、贾珍都绝不敢为之。
大头在两姑娘这,隆安帝果真等大婚时才想起来,那可就让人作难了……
“王爷,要不,你去提醒提醒皇上,如今山东都平了,是不是该还钱了?”
贾蔷皱眉说道。
李暄看甚么病一样看着贾蔷,道:“你敢跟你……你先生要债?”
贾蔷想了想,正要说甚么,就见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过来,与李暄、贾蔷见了礼后,看着贾蔷还带伤的脸,笑道:“侯爷这遭可受罪了,连娘娘都跟着心疼呢。王爷、侯爷快里面请罢,娘娘和长乐郡主在殿内候着呢。”
贾蔷点点头后,侧眸看向李暄,道:“子瑜妹妹也来了?”
牧笛微微诧异,李暄笑骂道:“你真不要脸,有能为当着我母后的面,也叫的这么亲近!对了,听说林相家的千金和子瑜表妹相处的不错,你以后的日子好过咯!”
贾蔷嗤笑一声,不屑道:“我是害怕老婆的?”
……
凤藻宫偏殿,贾蔷沉稳的与尹皇后见礼后,又与静静浅笑的尹子瑜微笑点了点头,笑容虔诚……
那副尊荣,让李暄连翻白眼!
贾蔷自不理他,看向上面……
今日尹皇后着一身芥黄底滚边金红丝绣锦缎纱凤圆领长袍,金秀辉煌。
精致到看不见丝毫瑕疵的绝世容颜上,雍容大气之色,让人见之便可想起四字:
国色天香!
然而,在如此强大气场下,坐其身边的尹子瑜,静若一朵初雨青莲,竟并未被掩盖住属于她的色彩。
一身品月青竹缎绣玉兰宫衣,配上浅淡澄净的明眸,亦让人见之忘俗,想起四字来:
遗世独立!
俱是人间绝色……
“贾蔷,这次坐大牢,出来后可有甚么感受没有?”
尹皇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打量了他脸上的伤痕后,取笑道。
贾蔷还没开口,一旁李暄就忽地大笑起来,撞客了似的。
尹皇后蹙眉道:“五儿,你又笑甚么?”
对于这个幼子,旁的甚么都好,独爱笑这一点,她实在是头疼。
爱笑本身是件好事,可是控制不住何时何地去笑,那就让人头疼了。
上回隆安帝发怒时大笑三声也就罢了,当年太上皇还在,在九华宫训斥其他皇子时,李暄也笑出声来……
为了那事,李暄被好打一通,半月下不来床,是真的皮开肉绽。
就为这个毛病,太上皇大行出殡那天,隆安帝和尹皇后都没让这孽障去。
尹后实在担忧,害怕这孽障在丧礼上给笑出声来,那岂不是作死?
被尹皇后呵斥了声后,李暄也不似面对隆安帝那么恼,他眉飞色舞笑道:“母后不是问贾蔷出来后,有甚么感想么?儿臣知道,儿臣知道……”
“住口!”
贾蔷面色骤变,对其斥道。
李暄住口个锤子,连神情身架都模仿起贾蔷来,还故意抬头望了望“天”,轻轻一叹道:“今儿的风,有些喧嚣啊!”
“噗嗤!”
尹皇后掩口失笑,似牡丹花开,看着贾蔷打趣道:“贾蔷,你还有这样子的时候?”
贾蔷看了眉眼弯起的尹子瑜一眼后,风轻云淡道:“娘娘必是知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亦必听过,西子捧心为美人,东施效颦为笑柄的……”
话没说完,开始抵挡李暄的攻击。
上面尹皇后对尹子瑜笑道:“可看出此人的真面目了?”
尹子瑜抿嘴浅浅一笑,在左手边榻几上提笔书道:“原是如此,未曾变过,挺好。”
赞起未来夫君来,亦不忸怩,落落大方。
尹皇后见之嗔道:“怪道你大伯说,女儿都是嫁出去闺女泼出去的水!”
听闻此言,尹子瑜亦没甚么大的反应,只是侧过脸去,望向贾蔷。
贾蔷也与李暄适可而止,老实了下来。尹皇后对贾蔷道:“你当街诛杀罗氏子的消息传开后,子瑜她大伯,也就是本宫的兄长很不满意。他素来沉稳厚重,最难入他眼的,就是轻三狂四的。得闻你恣意妄为,践踏国法后,他甚至一度起了动摇你和子瑜亲事的念头。这才有了子瑜不顾身份,亲往诏狱探你的事。你就没甚么想说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对子瑜说甚么,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想来你也早说了不知多少好话了,她愿意,那将来的造化就看你们自己的了。本宫是问你,对于这一遭事,你有甚么想说的?”
贾蔷是明白人,略略思量稍许,就道:“让大老爷失望了,不过此事,臣自有臣之见解,日后必然会更加谨言慎行,路数却不会改变许多。当日事即便重现,臣该杀之人,一样会杀。当然,臣也能体谅大老爷的心思,不会不知好歹心生埋怨。毕竟,是人之常情。”
尹皇后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道:“难得,你在本宫面前,还算实诚。”
贾蔷摇头道:“臣先生曾教诲臣,做人最忌者,便是自作聪明,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这样的人,必难成大事。所以无论在皇上还是在娘娘跟前,臣向有一说一,不会自以为聪明,能欺瞒甚么。毕竟,天心难欺!”
“啧啧啧啧!哎哟哟,子瑜子瑜,你快看看,你快看看,快记住这张谄媚阿谀之脸!以后一定不能被他诓骗了去啊!!”
李暄在一旁怪声怪气的叫着。
贾蔷冷笑道:“王爷以己度人,自然以为我说这些话都是假的。”
尹皇后制止了李暄的反击,笑道:“得亏贾蔷不是李暄的亲兄弟,不然这一天到晚的,还不闹翻天?好了,你今儿才刚出来,就不多留你了。”
贾蔷正要告辞,却听尹后又笑道:“对了,差点还忘了件大事……”
贾蔷抬头看去,就见尹后让牧笛取来了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厚厚一叠银票。
尹皇后笑道:“先前皇上和本宫为了赈济灾民,忧愁苦闷,你和五儿一道凑了这一百万两的银子,为皇上和本宫分忧解难,孝心可嘉。皇上这样快就放你出来,也是受此感动。不然,原是打算等林相回京后再放人,也好给你一些教训。这些银子原是为赈济灾民筹措的,只是如今你先生以惊世之大才,一举荡平邪教妖人,安定了山东,又得了那么些缴获钱粮,足以赈济山东,大慰皇上之心。如此,这银子也就用不到了。
皇上让人将从你家拉出来的金银器具家俬古董全部按最高价算,折成银子给你,也方便你用。眼下银子比这些虚头巴脑的值钱……本宫听五儿说,为了那漕运船队,你花钱如淌海水一样,挣的再多都不够你败家的……”
京城古董素来价贵,因为京城官员走动,三节两寿孝敬上官,直接送银子太落痕迹,也容易犯忌讳,所以送古董是不二法门,都中古董也因此价格高居不下。
可是今年不行,太上皇驾崩后,尤其是京察开始,古董的行情一落千丈!
一来从前收的人现在不敢收了,怕被查。
二来现在想送的人也不敢随便送了,怕收的人第二天就被查,白送了……
所以,隆安帝让按最高价补给贾蔷,算是一种补贴。
贾蔷心中赞了声大气敞亮,忙回道:“娘娘,实不必如此!这些财物原是大房所有,日后皆为子瑜……郡主所有。不必……”
“再胡说,不止子瑜生气,连本宫都恼了!”
话没说完,尹皇后却板起脸来,教训道:“难道本宫是贪图你贾家钱财广盛,才将子瑜指给你的?如今你也算知道子瑜,她难道是个贪财的?”
贾蔷看了眼抿嘴浅笑的尹子瑜,放下心来,耐心解释道:“娘娘,当然不是因为娘娘和郡主,而是当初承爵时,原就定好了的事。大房的东西,臣不好动用……”
尹皇后好笑道:“你若兼祧所娶别家女,自然是如此。谁让你邀天之幸,娶得我尹家女?此事原是子瑜的主意,就怕你迂腐不知变通,才借了皇上和本宫的手来办此事。林相爷家的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她舍得从家里取二十万两银子出来给你用,子瑜难道就是小气的?更何况,这原是你们贾家的银子。”
贾蔷不再多说甚么,自牧笛手中接过锦盒,再度与尹皇后辞别,又问尹子瑜道:“我先送你回尹家?”
尹子瑜微笑摇头,尹皇后没好气道:“子瑜体谅你,该去哪就去哪罢!贾蔷,日后你敢辜负了子瑜,你与本宫仔细着!”
贾蔷与尹子瑜对视稍许后,摇头道:“不会。”
“去罢!五儿留下!”
尹后摆摆手,又叫住了想跟溜的李暄。
一路无话,贾蔷出了皇城,就见商卓并三十名亲卫早牵着照夜玉狮子等在那里。
摆手免了他们的礼后,在皇城门前诸多来来往往的官员注视下,贾蔷接过一件墨刻丝镶灰鼠皮斗篷披在身上后,翻身上马,回望皇城一眼后,在数十骑护从下,往布政坊方向打马扬长而去。
有官员看着这一幕,不掩嫉羡的摇头叹道:“啧啧!五陵少年,银鞍白马,贵比王侯……这都中的风,又变了!”
另一官员笑道:“这才到哪?林相还没回来呢,等林相回来后,这才是最顶尖儿的衙内公子,少年贵胄!林相这一回,算是立下社稷之功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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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 来人,送大老爷赴边关建功立业!
“不在?”
布政坊林府,贾蔷来后,只见到了梅姨娘,听闻黛玉不在家,他吃惊道:“姨娘身子不适要安生休养,林妹妹怎会不在家?”
梅姨娘笑道:“一直在家,先前国公府那边派人来,老太太非要接过去,许是要为你接风洗尘?”
贾蔷信个屁,倒也不理会那边的小心思,问候梅姨娘道:“姨娘近来可还好?先生就要回京了,还不知道得多高兴!”
梅姨娘惊喜道:“啊?老爷就要回来了,果真?”
贾蔷点点头,道:“先生原是要在山东避避风头,半山公未归,眼下先生在皇上身边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臣子。风头太盛,别的不说,差事公务肯定比先前更忙十倍。不过皇上不肯让功臣吃亏,一定要让先生回来。再者,半山公他们马上都要回京了,也好。”
梅姨娘笑道:“我不懂这些,只要老爷能早点回来,比甚么都强!对了,还未好好感谢尹家郡主,昨儿又来了遭,给我施针用药,如今感觉好多了,全托人家医术高明。还不知该怎么谢人家呢……”
见她笑的有些勉强愧疚,贾蔷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直言笑道:“姨娘放心,郡主心如淡菊,再加上口不能言,所以并无一颗争高论低的心。每回见林妹妹,都是行礼在前。你瞧她出门,身边莫说嬷嬷,连个丫头都不愿带,并不讲究排场,只嫌麻烦。所以并不会因为有恩于林家,就骄纵起来。”
梅姨娘闻言略略放心下来,道:“若果真如此,我才安心些。可见,尹家郡主真是个完人!只可怜这老天爷……罢了,不说这些了,往后,你们好好过日子才是。你快家去罢,国公府老太太她们,必是等你许久了。”
贾蔷点点头,告辞离去。
……
“咦,宁侯?这是出来了!”
贾蔷一行离了布政坊,刚过西四牌楼,就见从侧面西单北大街出来一群人,不期而遇之下,为首之人惊讶道了声后,翻身下马见礼。
贾蔷亦是勒马,看着对面七八人,为首之人正是宣德侯世子董川,另有全宁侯世子张泰,东川侯世子陈然,武定侯世子郭亮等,俱为新贵!
这一批元平功臣子弟,其父祖原多在九边戍边,这一回赵国公府施展天杀神功,将原本的十二团营主将血洗一遭,连兵部也大肆清洗,使得赵国公府姜家在隆安帝心中成了头号宣力功臣!
但同时得益的,还有宣德侯等人,悉数从九边归来,入主神京十二团营和兵部等。
而董川、张泰等人,也一下晋升为大燕最顶级的豪门勋贵衙内!
原本董川等人看贾蔷,心里其实并不怎么瞧得起。
且不说贾蔷得爵是捡漏,只宁府属开国功臣,几十年家族里没出一个带兵的,没一个见血的,就让他们这些将门虎子小觑。
虽说先前林如海也是于国有功,但对他们这些将门来说,实在感觉不到甚么。
直到这一回……
一个瘦弱老人拖着残躯抬棺出征,一夜奇袭平山亭,斩首俘获数万……
这样的战绩,已经算是传奇了!
再加上贾蔷当街斩杀罗斌,对于这些年轻气盛的尚武衙内们来说,也是他们绝不敢为之事。
所以这一回再见贾蔷,这伙子衙内才真正将他看为同类人。
贾蔷没有下马,于马上看着董川、张泰数人,点点头道:“罗斌既为逆贼,本侯当然杀之无罪!对了,你们谁认识祝苍家的狗崽子,帮本侯带个话过去,让他把脖颈洗干净等着。”
旁人说这话,那诸人只觉得是在放狠话。
祝苍乃刑部尚书,这样的当朝大员之子,连他们也不敢轻辱。
但贾蔷说这话,一伙人听了,只觉得心底发寒。
刚杀了一个宰相公子,如今又盯上了尚书公子?
这人杀性太重,别甚么时候盯上他们……
董川笑的都有些勉强,道:“外面传言,宁侯入天牢,第一天就杀了三个,重伤三个,废了两个……果真?”
贾蔷冷笑一声道:“祝苍老狗是罗荣的马前卒,想替他主子出口气,就安排本侯入一群鬣狗之中。他没想到,鬣狗终究只是鬣狗,又岂能害我?你们这是从西斜街会馆那边才回来?”
董川也未想到,贾蔷话锋一转就到他们身上了,听闻此言,他还有些不大好意思,道:“闲来无事,最近是去的勤了些……”
贾蔷笑道:“不必觉得吃喝多了不好意思,既然规矩是谁赢了擂,谁就能吃肉喝酒,谁输了只能收拾场地,那本侯一定赔得起。不过,你们且小心些,过几天,我也要去上擂了。”
董川还未说话,东川侯世子陈然就高兴了,笑道:“好啊!张德英、孙朝阳他们等你等很久了!当初宁侯你一穿五,这两个猖狂的只说是被打败的人太废物,就等着会会你呢!”
贾蔷眉尖一挑,弯起嘴角道:“张德英、孙朝阳?怎么没听过?该不是甚么无名小卒罢?”
一群衙内轰然大笑起来,惹得闹事上人人侧目,只是看着这边鲜衣怒马,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招惹不起,所以也只敢远远的啐一口。
董川笑道:“张德英是睢阳伯张汉清之子,张汉清原是大同镇副总兵,进京后入了赵国公的眼,任兵部右侍郎。孙朝阳是吴阳侯孙万千世子,孙万千任榆林镇总兵,亦是入了赵老国公的眼,如今成了兵部左侍郎。如今这二子快成了姜林身边的哼哈二将,不过手上也的确有些本事,前两天把宁侯你手下那些人打的有些狠。若不是二王使狠以命相搏,夺回了些颜面,开国一脉这回就惨狠了。不过,宁侯若是去了,想来能给他们一些惊喜。”
贾蔷呵呵了声,看着董川等人道:“你们也是元平功臣,怎看起来,和姜家那老滑头不大合拍的意思?”
这话董川等人自然不会乱接,打了阵哈哈后,贾蔷笑了笑,道:“走了,过几日擂台上见。”
“后会有期!”
……
神京西城,宁荣街。
宁府大门前,除了管家李用还有一众亲卫家仆面色难掩激动的等候着外,居然还有西府的贾政、宝玉、贾环、贾兰,以及族里的贾芸、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数十族人亦亲至。
众人翘首以盼,除了贾政身边,坐在轮椅上的赦老爷……
没错,连贾赦都拖着病体来了。
倒不是他果真能落下脸面来伏低做小,只是贾母先前去了东路院,不顾他一把年纪头发胡子花白,兜头盖脸的好一通怒骂后,终于把他骂怕了。
被贾母扯掉了那层遮羞布后,他倒也光棍儿,让贾琮推着他,前来迎接。
如此一来,宁荣街宁府大门前,就挤了黑压压百余人。
大门口蹲着两尊大石狮,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门楼下摆一黄铜火盆,里面盛放了檀木、桃木、荔枝木和柳木烧成的木炭,还在盆内放上了三钱红豆和三钱朱砂,红豆和木炭意味着红红火火,朱砂则能祛除霉气。
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贾赦垮起一张老脸,不耐烦问道:“打发个人去看看,到底要等到甚么时候?”
贾政叹息一声劝道:“大老爷且稍安勿躁,蔷哥儿才从诏狱中出来,难免带上凶戾之气……”
贾赦:“……”
他心里实在憋屈的紧,放在过往,莫说区区一个草字辈的孙子,就是玉字辈贾珍、贾琏等人,甚至文字辈的同族,又有哪一个敢对他不敬?
凡事他只有“哼”一声,后辈就没有敢不跪的。
如今倒出了妖孽了,一个草字辈的,就将阖族给逼的有话不敢言,连老太太堂堂国公夫人,都快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了,唬成了这样……
活着还有甚么意趣?
虽如此,他终究不敢再多说甚么。
毕竟,贾蔷如今是出了名的凶悍之徒,狂怒起来,连宰辅公子都敢当街杀害。
贾蔷杀人那时,罗荣可还没落马呢!
罢了,和这样一个撞客了似的年轻人计较甚么?
贾赦继续垮起一张脸,等待起……
忽地,前面的贾菌眼尖,叫了声:“来了!”
众人纷纷精神一震,眺目远望,结果望穿街角,也没见着人。
“甚么好下流种子,人呢?”
贾赦斥骂道,他刚才居然下意识的挤出了笑脸迎接,这会儿回过神来,自觉得实在羞耻。
他自不可能怪罪自己,便把怒火洒向贾菌。
贾菌被骂的不敢抬头,贾赦则在贾政的劝说下,熄了怒火。
贾兰见贾菌被骂的小脸苍白,劝道:“好兄弟,往后莫要再出这个风头了罢。”
贾菌有些不服,道:“我刚才真的听到马蹄声了……来了!”
说罢,忽地又大声叫了声。
众人刚落下来的精神,又是一震,如贾赦之流,再次不自然的挤出强笑,准备迎接,结果……
一头骡子,从街南缓缓行过。
“好你个下流畜生,瞎了眼了,倒敢戏弄起老爷来!”
贾赦气的大骂,可一动怒,就觉得原先伤口处肠子似要往外滑,挣的生疼,唬得他忙又控制怒气。
其他年长些的,也让贾菌安生点。
贾兰苦口婆心小声道:“不是让你做缩头乌龟,只是此时并非危难时,你何苦要抢这风头?”
贾菌撇嘴道:“先生说我读书天分有限,倒是练武的师父夸我眼尖耳利,若是上了战场,可当斥候先锋!所以我要好好多练练,将来求了家主,去九边当将军,做个先锋大将!”
贾兰气笑道:“师父不过随口一说,你倒往心里去。再说,先锋大将也是随便能当得?”
贾菌下巴一扬,道:“有志者,事竟成!我现在就准备起,让家主看到我的才能,他难道还不慧眼识珠?”
贾兰小声笑道:“大兄是能慧眼识珠,尤其是识你这头猪!”
贾菌恼火生气道:“家主对你最好,还带你娘去学里看你,你就会说风凉话!”
贾兰闻言一滞,摇头致歉道:“好罢,此事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不笑你了,也希望你真能成为先锋大将!”
贾菌嘿嘿笑道:“兰哥儿,你别光说好听的,倒也帮我在族长跟前说说好话。我读书不成,要不,先去给他老人家当个马弁?等再大些,就能当戈什哈了!”
贾蔷没好气道:“你以为大兄跟前,我能说得上话?”
贾菌顽皮,道:“让大伯娘说啊!”
贾蔷登时变了面色,不过不等他发怒,贾菌就抱怨道:“你说族长也忒厚此薄彼了些,他觉得大伯娘带着你不容易,处处敬着大伯娘,可我娘也是年轻孀居带着我,族长却没带她去学里探望我,我娘想我想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贾兰闻言,心里舒服了许多,宽慰道:“我娘也是因为想念过甚病倒了,又在西府,才惊动了大兄,你……”
话没说完,就听贾菌大喝一声:“来了!”
贾兰闻声,心头道了声坏了,果不其然,就见这一回不止贾赦,连贾政等人都怒了。
贾赦让贾琮推着轮椅过来,举起拐杖就往贾菌身上敲去,骂道:“野牛肏的下流畜生,族学放了学不去家庙给你爹烧纸磕头,跑到这来戏弄我等,今日必不饶你?给我按住了,狠狠打!”
贾政正要劝说,却忽地变了面色,只听宁荣街拐角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未几,就见贾蔷身披墨刻丝镶灰鼠皮斗篷,骑在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色的照玉夜狮子上,率数十雄骑,一马当先的急行而来!
“吁隶隶!!”
至宁府门前五步外,贾蔷一勒马缰,照夜玉狮子前蹄扬起,仰头嘶鸣一声。
停稳当后,贾蔷侧眸看向面色僵直住的贾赦,淡淡道:“本侯落难入狱时,大老爷带人打上门来要夺家业,倒也能理解。可今日本侯得脱牢狱之灾,大老爷又带人打上门来,喊打喊杀,这是要给本侯一个下马威么?”
见贾赦瞠目结舌眼中不无恐惧的凝结在那,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贾蔷冷笑一声道:“既然大老爷已经将养好身子了,正巧如今九边换防。天子今日方与我言:国难思良将。然今时今日,又有多少良将?我奏与天子,贾家世代忠良,今天子思良将,贾家岂敢不尽忠孝之能?便举荐大老爷,去甘肃镇当个副总兵。原还担忧大老爷病体未愈,今日得见,方知大老爷修养得当,已无大碍。来人,即刻送大老爷回西府东院,收拾停当后,今晚戌时前,送大老爷赴边关建功立业!”
话音落,即刻有七八个彪勇亲卫上前,都不推,直接抬起贾赦的轮椅,都不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径直离去。
看到这一幕,贾政身体发寒,诸贾家族人也不敢轻易开口。
倒是贾兰、贾菌二人齐齐拜下,道:“恭迎大兄(族长)回家!”
其他人方回过神来,齐齐见礼。
贾蔷点点头,叫起后,道:“不过是一些意外,心意我明白了,都各自回去忙罢,不必为此事浪费功夫。”
贾芬、贾芳、贾芝等数十贾氏族人纷纷一礼,告辞离去。
贾蔷这才看向贾政、宝玉等人,淡淡道:“二老爷乃长辈,素来持家清正有方,何故远迎?本侯实不敢劳烦贵足。”
听闻此言,贾政一张脸登时臊的通红。
“远迎”二字,着实让他下不来台。
毕竟,贾蔷入狱时,尹家尚且有人亲往牢狱探视,黛玉却被逼得,不得不亲自抛头露面,以挡下西府之贪婪。
这会儿再露面,实在有失厚道。
好在,贾蔷也未多言,回头对贾芸道:“会馆那边一切都好?”
贾芸忙道:“西路院都好,还未到开集时间,虽有一些人想打云锦的主意,也都被拒绝了。东路院擂台那边,有些不大好。先前虽也有人下狠手,但总还留些余地。前儿赵国公府姜林带来的两人,却下死手。若不是王安、王云以死相搏,震慑住了二人气焰,他们倒是准备将东路院给强夺了去。”
贾蔷冷笑一声,道:“吴阳侯世子和睢阳伯世子嘛,我知道了,回头去碰碰他们,教教他们怎么做人。王安、王云可救治妥当了?”
贾芸忙道:“有侯爷留下的救命药,又请了名医,烧了一晚上后,就挺过来了。不过,王家那位夫人打发人来,要叫二人回王家,说是不许他们在外面给家里惹祸,要带回去管教。我和薛蝌拦下来了,那伙子原也是背着王家老爷干的,所以倒不敢声张,就退回去了。”
贾蔷闻言,简直气笑,道:“瞧瞧罢,但凡家族要衰败,必有几个这类猪一样的东西。她亲儿子在外面胡作非为的时候,她倒没想过好好管束,莫要给家里招灾惹祸。”
贾芸笑道:“李家原在礼部、内务府和外省都有不小的势力,这次京察,却都遭了难。往后王安、王云的日子,许会好点。”
贾蔷点点头,道:“没其他事,你回去罢。记得代我跟五婶问好。”
贾芸忙应下,而后爽利走人。
贾芸刚走,就见李婧从角门出来,看向这边笑道:“怎还没进门儿?林姑娘她们都等不及了。早听说到了门口,可别又闹出不痛快来,就让我出来接人了!”
看着李婧走来,小腹微微隆起,贾蔷目光愈发柔和,没再说甚么,由李用等引着,迈过了火盆,往里行去。
再未多看贾政、宝玉等一眼……
他不介意这些人做个吉祥物,躲在西府里安享富贵,反正那些银钱也不是他的。
甚至,他也能允许这起子在他落难时,与他划清界限,互不相干。
但是,贾蔷绝不允许,在他低谷时,这窝子还想在背后落井下石捅刀子!
西府那位老太太以为将黛玉搬来当救兵就能含混过去了,简直天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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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走,今晚大家洗温汤!
荣国府,荣庆堂。
高台软榻上,贾母脸色着急,一旁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的神情也都有些紧张的模样。
倒是凤姐儿笑道:“老祖宗,何至于此?你老封君是老祖宗,对蔷儿又有恩,再怎样,蔷儿还能对你不敬?”
贾母闻言却没觉得多少安慰,恼道:“只不对我不敬就行了?那大老爷、大太太、老爷、太太怎么办?这家只留咱们娘俩儿,又有甚么意趣?你快再去问问,怎到现在还没个回声,刚不是说已经到门口了么……”
话音刚落,凤姐儿尴尬的就要去问,却见林之孝家的急急进来,道:“老太太,不好了。方才大老爷在东府门前打人,正好被侯爷回来看到。侯爷说,他落难的时候大老爷打上门来夺家业他倒能理解,如今他都出来了,大老爷又打上门来,莫非是下马威?既然大老爷身子骨已经养好了,侯爷在皇上跟前举荐了大老爷去甘肃镇当副将,这会儿已经被抬回了东路院打点行礼,今晚戌时前就要送走呢!”
“啊?!”
众人大惊,邢夫人更是失手将荷叶绿瓷茶盏摔落在地,打了个稀烂。
若是贾政被逐,王夫人还有王家可以依靠。
且再怎样,她也是皇贵妃生母,宝玉亲母,贾兰的亲祖母,贾家总要留她一些体面。
可若贾赦被逐,出了变故,那她这个娘家卑微,又无子无女的老妇人,还能去哪里?
邢夫人大急之下哭了起来,同贾母道:“还请老太太为我们做主啊!”
她惊惧,王夫人心里也没好多少。
毕竟,那一天她的话比贾赦还多……
王夫人不等贾母给邢夫人做主,就急问道:“老爷呢,宝玉如何了?”
林之孝家的道:“侯爷只同老爷说了一句话,说老爷是长辈,还持家公正有方,他不敢劳老爷贵足远迎。”
此言一出,王夫人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起来。
很显然,贾蔷记仇了……
贾母头昏脑涨,先随意安抚了邢夫人两句,气恼骂道:“我几番相劝,让他莫要再像以前那样,他倒好,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打人甚么时候不好打,非要今儿打,在那处打?”
恼恨完,又问道:“现下如何了?”
林之孝家的道:“侯爷打发走了大半人后,那位李姨奶奶就出来了,说是林姑娘在里面等急了,打发她出来看看,怎还不进去,让侯爷不好在家门口置气,侯爷便进去了。”
身上毫无压力的凤姐儿笑道:“老太太可放心了?总还有能劝住他的,没事!”
这一回,贾母还未说话,邢夫人就怒了,厉声道:“这还叫没事,甚么才叫有事?你公公如今都要被人抬着送去害死了!你这当媳妇的当的好啊,你公公病了,你没到病床前伺候过一天,这会儿倒会说这风凉话?琏儿媳妇,我告诉你,老爷果真要被送去甘肃镇,我和老爷都老了,身边少不了一个侍奉的,琏儿如今又被人害的远走辽东,你这当媳妇的,就得跟着去伺候!凭你天大的靠山,还能迈得过孝道去?”
歇斯底里吼罢,又哭了起来。
邢夫人能在贾赦院里被扶为正室,除了她事事趋奉贾赦外,也不是没丁点手段。
她自知不得贾母喜欢,连贾赦也不受其重视,若不来点狠的,怕是要牺牲大房,来保全二房。
这种事,绝不是没可能发生。
所以,她干脆撕破面皮,将凤姐儿拖下水!
凤姐儿和贾蔷的传闻她也隐隐有所耳闻,这种事在高门大户里,但凡有一丝风声,那就去信它,十亭里有九亭都错不了!
邢夫人倒要看看,贾蔷和贾母还有二房,是不是果真要将大房往死里逼!
果不其然,听闻她这番话,贾母等人都变了面色。
王熙凤闻言,更是白了脸,但丹凤眼里闪烁的却不是悲凉,而是鄙夷和嘲讽神色。
她微微扬起脸,面上尽是冷笑,这老虔妇,还以为现下是从前?
若不是为了西府的颜面,若不是为了贾王二族的体面和情分,她会忍到现在?
她是不愿轻易撕破面皮,也念着贾母的情分,但若以为凭此就能拿捏住她,就太可笑了!
简直就是做梦!
豁出去那点名声不要,她便是自绝于贾家,甚至自绝于王家,难道他还护不住她?
看出凤姐儿眼中神色后,贾母愈发头疼欲裂,她费尽心思想要一个团团圆圆和和善善的家,偏逢这一家子,就没一个省心的。
她回头看了鸳鸯一眼,鸳鸯忙上前搀扶起她,贾母颤巍巍道:“走,我也去东府看看,他到底要到甚么地步!”
……
宁国府,贾蔷小院。
黛玉、宝钗、湘云、宝琴、迎春、探春、惜春俱在。
另有平儿、香菱、晴雯、龄官也在。
还有尤氏、尤三姐、可卿亦在庭院门前候着。
等贾蔷到来时,仿佛来到了百花园,一朵朵或芙蓉、或牡丹、或玫瑰或山茶的鲜花,芬芳娇艳。
有环肥燕瘦,有秀丽端庄。
有楚楚动人,亦有活泼可爱。
当然,也有几个垂泪的……
好一副千娇百媚百美图,着实赏心悦目!
贾蔷先是呵呵笑着对那几个垂泪的摆手道:“不过出去住了几天,断不必如此。香菱、晴雯,还有龄官,你们都去拾掇一下,晚上去城外桃园。近来一批晚熟的桃子正好能吃了,庄子上的猪羊和鱼也正肥美,咱们好好去高乐几天!”
本来眼泪汪汪的香菱闻言,登时就不哭了,睁大眼睛看着贾蔷道:“爷,今晚就去?”
贾蔷笑道:“你们甚么时候拾掇好了,咱们就能早点去!”
香菱激动道:“那能不能带上小老虎?”
黛玉在一旁笑骂道:“去去去,你带上真老虎都是你的事,和我们不相干!”
香菱见黛玉开了口,愈发高兴,因为黛玉说话比贾蔷还管用。
一边抹着泪,一边嘻嘻哈哈的招呼着同样泪眼汪汪的龄官去拾掇。
她其实心里也明白,贾蔷不大喜欢人哭。
可她不仅爱笑,也爱哭,还好贾蔷总能寻到好顽的哄着她,惯着她!
也便是如此,若贾蔷果真坏了事,她也必是要跟着一起去了的。
她没有林姑娘那样的智慧和勇气,也没有她的担当,只有一条路可走,或一起生,或一起死……
黛玉穿一身云白软绸阔袖纹兰花裙裳,外面罩一件碧色撒花烟罗衫,恍若画中走出的女子,满身灵秀气,到贾蔷跟前,打量了下他脸上的伤,嗔怪道:“瞧瞧,往后可还敢不敢乱来了?”
贾蔷还能说甚么,扯在凤藻宫那一套?开顽笑,他是尊重未婚妻的人!
“不敢了不敢了,再不敢乱来了!”
见他如此乖巧,姊妹们都笑了起来。
贾蔷又柔声对黛玉道:“再过些时日,先生就能回家了。”
黛玉惊喜道:“果真?爹爹在山东,可还安康?”
贾蔷笑道:“先生的心性境界,远非我等可比,且仍旧一直在进步着!他老人家是我见过当世最了得的人,林妹妹你就放心罢,废寝忘食因公而耽搁身子骨这样的事,他老人家早就过了这种低级境界了。如今先生是游刃有余的,操持天下大事!就我看来,以先生如今广阔恢宏的胸襟气度,长命百岁不是问题。”
这话倒并非完全在讨好黛玉,林如海当年即便有天赋,能入贾代善之眼择为东床佳婿,但从其中意贾雨村,再到近乎冷漠的将黛玉送入京中,都显得其仍在“儒家官僚”行列中。
但等到之后近十年的生死磨砺,夭子丧妻,尤其是连他自己去岁在扬州盐院亦经历了遭九死一生的际遇之后,林如海便好似大彻大悟,顿悟了般!
一下就脱去了往昔儒家官僚的窠臼,似破茧重生一般,心境修养迈入了当世大儒之列。
并且,还在不断修行己身。
其实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天赋好倒在其次,真正能有一颗“活到老学到老”的心态的人,那一定是强人!
不过,贾蔷这番话落在贾家姊妹耳中,依旧惹得她们吁声渐起。
这马屁拍的忒过了些!
黛玉在姊妹们跟前羞的不行,贾蔷这般夸赞她父亲,倒比直接夸她,更让她高兴。
不过,她还是回头去收拾吁声最大的湘云去了!
黛玉离开后,尤氏才敢和尤三姐并可卿上前。
尤氏感慨道:“侯爷可算回来了,你不在,家里就一下少了主心骨,心里都慌闷不安的厉害。万幸老天爷保佑,侯爷平安回来了!”
尤三姐虽未说话,但也是大胆的看着贾蔷,许多心意,不言而明。
贾蔷先与尤氏并尤三姐点点头,道了声辛苦了,然后又与眼中噙着星星点点,蕴着万种幽情的可卿对视稍许,轻声道:“也都去准备准备罢,晚上一道去庄子上。”
可卿浅浅颔首,又深深看了贾蔷一眼,而后转身与尤氏姊妹离去。
贾蔷又看向平儿,见她似乎瘦了不少的脸,温声道:“听说你差点做了傻事?”
平儿眼圈瞬间红了,也是后怕不已,自责道:“都是我的不是。”
贾蔷轻声笑道:“可长了教训?今晚是要挨罚的。”
平儿登时俏脸通红,心里慌乱,杏眸中如凝水般,嗔怪了他一眼。
贾蔷瞟了眼姊妹那边,发现有人往这边看着,便不多浪,道:“我的意思是,可知错了没有?惩罚不是目的……”
平儿没好气看着他,点了点头,道:“这回,真的知错了呢。若不是小婧姐姐……”
李婧在贾蔷身后忙笑道:“且住口罢!你才是姐姐,原比我大几天,怎好叫我姐姐?使不得!”
平儿摇头道:“救命之恩哩……”
李婧洒然一笑,道:“那也是爷布置好的,就担心你们做傻事。果然,差点就出大乱子。再说,都是一家人,谈甚么恩不恩?若换做你是我,必也一般来救我。所以,大可不必说这些。不然一家人以后相处起来,都别扭呢。”
贾蔷温声笑道:“好了,果真记得此次教训就好,往后必会相信我的。你也去拾掇拾掇行礼罢,这一回咱们在桃园多住几天。”
平儿含笑离去,就见黛玉走过来,问道:“我也跟着一起去的话,姨娘怎么办?也一起去?”
贾蔷摇头道:“那倒不必,有身孕的人不能洗温汤。姨娘先前我从宫里出来后,先去布政坊时已经见过了。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你在家里也没甚大用,反倒耽搁姨娘静养。所以不必担心,一会儿我再打发人回去说一声。”
黛玉迟疑了下,缓缓点头道:“那好罢,不过我也不能在桃园待太久,顶多二天……而且,你不去尹家么?尹家郡主那样尊贵的身份,却往诏狱里去,这样的情分,你就一走了之?”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先前进宫时,在凤藻宫已经见过了。再者,长乐郡主是长乐郡主,尹家是尹家。尹家的大房和二房,又是两回事。且不急,等从庄子回来后,再去罢。”
他这样做,倒不是对尹家有甚么意见,但他却不想这个时候登门,听尹家大老爷尹褚的教诲。
这个人,很有些名堂,但又很没名堂。
有一些人,总是拎不清他自己的位份……
黛玉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正想劝,身后湘云笑道:“林姐姐,你天天和蔷哥哥见面,这会儿也让让我们,让他和我们说说话可好?”
黛玉闻言羞红了脸,啐道:“你这烂了嘴的,哪个拦着你说话了?”
湘云闻言却顾不得和黛玉拌嘴,她从后面拉过宝琴,推上前来,道:“蔷哥哥,琴儿妹妹有话同你说哩!”
诸姊妹呵呵哈哈笑了起来,准备看好戏,正这时,却见吴嬷嬷过来,同贾蔷道:“侯爷,西府老太太她们都来了,已经进二门了!”
贾蔷闻言,脸上的笑容,登时淡了下去……
黛玉见之,心中轻轻一叹,然而竟未如贾母等人所料的那样,劝他家和万事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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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九章 冷遇
第六百二十九章
山东,曲阜。
赵府。
曲阜赵家原出过三位进士,其中一位甚至做到了侍郎高位。
致仕后返乡,修建赵侍郎府。
子孙后代虽文运不昌,这一代只出了一个举人,但因为和圣府有姻亲,所以在曲阜,也算是十分体面的人家。
可惜,因圣府太夫人要庆八十大寿,赵家家主携两位嫡子并夫人提前去衍圣公府帮忙,结果遭遇厄难。
如今赵府做主的,只是原先一做管事使的庶子。
因得知衍圣公府唯一血脉暂时没有落脚地,这位赵家新任当家人就果断献出赵府,并亲自让她老婆带人服侍那位存留下至圣先师血脉的赵姨娘。
因同姓,还认了连宗。
赵府夫人吴氏还回忆起了当初二人一起在圣府相遇,互换帕子的往事……
书房内。
林如海轻口啜饮着羊乳,先前贾蔷曾劝他喝牛乳,发现不好克化,便又寻来羊乳。
虽然气味不是很好,但确实滋补养人。
又有赢洲特产的大枣,亦是补血养人的宝物,林如海闲时好服用两颗,养的精神倒也不错。
他看着堂下连夜自都中赶来的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及礼部左侍郎曹叡,还有礼部尚书王世英侄孙,恒生号东家王守中,以及,恪荣郡王府长史和,南孔嫡传,孔昭然。
诸人见礼罢,林如海问魏永道:“皇上可有甚么旨意?”
魏永回道:“相爷,皇上只一句口谕……”
林如海起身,魏永忙道:“皇上有旨,林相爷听着就是,不必跪拜,当心身子骨!”
林如海怎会在这等事上犯错,依旧让人上了香案,跪下领旨。
魏永不敢啰嗦,忙传隆安帝口谕道:“爱卿谦逊之心,朕知矣。只是朕亦十分担忧爱卿的身体,将山东事交与礼部左侍郎曹叡后,爱卿即刻返京,不得抗命!”
传罢,魏永一步上前,将林如海搀扶起来,苦笑道:“林相,您这又是何必呢?若是身子骨受丁点折损,皇上必是要怪罪的。”
林如海摆手道:“甚么时候,都不可忘了这人臣本分。皇上虽怀仁心,但越是如此,臣子的越要心存恭敬,不然,便是有负皇恩。”
说罢,不再理魏永,又问曹叡道:“子扬,如此说来,你来担任山东巡抚?”
曹叡今岁也还不到五十,比林如海小了七八岁,他躬身道:“林相,下官先办完圣府差事后,即就山东巡抚位。”
林如海点点头,道:“合该如此。可见过王阿大和济州知府何叶了?”
曹叡忙道:“先前在泉城时已经见过,该对应之言,也都问罢。只是,兹事体大,下官还想再问赵氏几个问题。”
林如海闻言,微微颔首道:“可以。不过……”话锋一转,他又道:“衍圣公府罹遭此难,亲长同族死伤殆尽,赵氏是被其夫君孔昭焕在危急中藏入井中,并于杀声火海惊吓中,诞下麟儿。其心绪承受人间至苦,子扬,若是有所存疑,不妨多问问当日见证之人,包括稳婆。何叶、王阿大他们还是比较妥当的,当日立刻寻来三位稳婆,还寻来仵作,以验证井中是否为分娩地……”
林如海话音刚落,曹叡尚未应答,后面一位年轻人就有些忍不住,拱手见礼道:“林相,虽如此,也未必就能证明,赵氏一定为圣府之人。若是有奸人行梨花接木之手段,那……”
林如海闻言,却也未怒,他目光淡淡的看着此人,道:“汝便是南孔孔昭然?”
孔昭然年不过二十五六,原本心中激动才站了出来,此刻面对林如海的眼神,压力还是巨大,他点了点头,道:“学生便是至圣先师第七十一代嫡传,孔昭然。”
林如海点点头,温声道:“可有表字?”
孔昭然忙道:“学生表字象之。”
林如海笑了笑,道:“象之,回去好好读书罢。此事,不是你能参与的。”
孔昭然闻言面色骤变,急道:“林相何出此言?此为我孔家家事,学生为至圣先师嫡脉子孙,岂有不能参与之理?”
后面,恪荣郡王府长史上前赔笑道:“林相,孔举人是我家王爷的好友。下官这里,有王爷给您的一封信。王爷素来敬重相爷,您看……”
林如海身后的老仆上前,将信接过来。
看到这一幕,恪荣郡王长史眼睛骤然一亮,难掩激动。
而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则微微皱起眉头来,不过随即,他的眉头就舒缓开来。
林如海接过信笺后,竟然风轻云淡的放到了身旁灯架上的火烛上,信笺随火而起,先是一团明亮,继而化为灰烬。
恪荣郡王长史面色大变,惊疑道:“林相,你……”
林如海似有些想不明白,面上带着淡淡疑惑,问道:“你是王府长史,不是王府奴才,岂有擅自离京,掺和此事之理?你还敢到老夫跟前露面,岂不闻王法二字?”
说罢,也不听其解释,对魏永道:“打发人,押送回京。”
魏永即刻出手,将此人拿下,丢出书房。
这番变故,让书房内原本宽送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林如海看着孔昭然道:“南北二孔之争,由来已久。只是早在百年前,二孔便合宗过一回,圣府为朝廷定为正朔。后来因何缘故再度分宗,朝廷不知,也不想知。所以,衍圣公府只有一座,便是曲阜圣府。至圣先师嫡传血脉也只有一支,便是曲阜本支。本相与你说这些,只是让你代老夫传个话。当初南北分宗时,南孔带走了‘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唐吴道子绘孔子佩剑图’和‘至圣文宣王庙祀朱印’三样先圣至宝。后来合宗时,也只带回了‘至圣文宣王庙祀朱印’。眼下圣府文庙宗祠皆要重修,让南孔将‘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和‘唐吴道子绘孔子佩剑图’送回来。”
见孔昭然勃然色变,林如海也不与他解释甚么,道:“你为小辈,做不得主,回衢州传话便是,可需要老夫派人送你回去?”
孔昭然闻言颓然,告辞离去。
林如海目光最后落在身着素服,满面沧桑且难掩悲痛的王守中身上,轻声道:“孟坚,节哀吶。”
琅琊王氏遭到血洗,王世英那一支虽然是主家,可王世英长房子弟仍多在都中。
反倒是王守中的父祖亲辈都在琅琊,遭逢劫难。
最遗憾的是,王世英那一支根基虽在京中,却是琅琊的主事人,一应勾当,皆为王世英次子在琅琊操持。
王守中这一辈,主要在掌管恒生号,这一回,阖族死绝。
若非如此,林如海也没有那么多银子,来赈济整个山东……
而王守中显然没想到林如海竟知道他的表字,还会如此温和的待他,一时间眼睛一酸,就落下泪来,跪倒在地泣道:“小人叩谢林相,诛灭白莲,为我琅琊王氏报仇雪恨!”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蔷儿曾与老夫提起过你,说你虽行商贾事,然心中却有义侠之心。你年纪还轻,遭逢此大难,还需坚韧。若有甚么难处,可去寻贾蔷。此次前来时,可曾见过他?”
王守中闻言一怔,道:“林相莫非不知,良臣因当街诛杀罗荣长子,被打入天牢……”
不等他说完,魏永忙起身道:“相爷放心,宁侯在京很好,虽因提前杀了罗斌被打入天牢,但有皇上和娘娘护着,还有恪和郡王日夜前去探望,绝无大碍。另外,下官南下时,皇上已经决定放出宁侯了。”
林如海闻言,沉吟稍许后,缓缓道:“老夫记得,刑部尚书祝苍,是罗荣门生。你说蔷儿没有大碍,那还是出了些变故?”
魏永没想到林如海这样敏锐,忙低头请罪道:“此事皆下官之过,忽略了此节。还是皇上想起后,即刻让下官将宁侯送去诏狱。宁侯杀三人,废三人,重伤二人。”
他说完话后,林如海便一直没有开口。
原本温润亲和的林如海这一沉默,顷刻间,就让魏永、曹叡和王守中三人感到莫大的压力!
虽然都中市井中皆被至圣先师显灵,降甘霖庇佑血脉的传奇故事所吸引,但在官场上,却无人不为林如海此次的功绩所惊艳钦佩。
而更显然的是,林如海回京后,隆安帝对其圣眷之隆,只会更上一层楼!
若非韩彬韩半山三十年来历遍大燕边塞最穷苦的数省,清望无双,那么隆安朝第一宣力功臣到底是谁,还真不好说。
即便如此,林如海也绝对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存在。
魏永即便是天子心腹,是天子信任的爪牙,但他再明白不过,在隆安帝心中,他和林如海之间的差距,完全没有可比性。
因此魏永躬身咬牙道:“祝苍之事,下官必给相爷一个交代!”
林如海闻言,却叹息了声,摆手道:“罢了,无旨意,你最好莫要妄做任何事,不然,老夫先不饶你,皇上也不会。此事,也算是让蔷儿长个教训罢。”
顿了顿,他道:“等曹侍郎处置完圣府事,老夫与汝交接罢,就启程回京。曹侍郎,至圣苗裔事关重大,自然要小心谨慎。但是,汝身上更要担负起齐鲁之地数百万黎庶百姓之民生赈济。不可轻忽,更不可大意。山东交给你了,若再出分毫差池,罗士宽之辈,便是前车之鉴!”
这话之重,让曹叡瞬间身寒,躬身道:“下官明白,只问明白孔赵氏的生辰出身,及幼子的出生详情后,即可记录回京,至礼部登记造册,准备封公大典。最多明日,便可交接山东事宜。”
“如此,大善。”
林如海微微颔首,心中那块石头,也终于彻底落地。
其实,若无那场甘霖,此事扯皮打擂的地方,实在太多。
但连林如海都未想到,会突然天降大雨。
有了这一场,山东灾民无复忧矣。
从一开始,他盯上的,便是六族囤积的粮食……
……
宁国府,宁安堂。
这座宁国府的正堂,贾蔷极少进来。
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这里还残留着贾敬、贾珍的影子,他入主宁国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将宁安堂重新修缮了遍。
只是觉得此堂太过富丽华贵,没有生活气息。
不过,今日他却让吴嬷嬷,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等人引入宁安堂。
又让人连贾政、宝玉、贾环之流一并叫来。
贾母一行人行至宁安堂时,发现贾蔷并贾家姊妹们居然没有在此相迎,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由此便可知,贾蔷是个甚么样的态度。
又过了稍许,待看到贾政、宝玉、贾环也被叫来后,贾母脸色愈发凝重。
她沉声问吴嬷嬷道:“你们侯爷呢?我来这里,他倒拿起身份,不来见我?”
凤姐儿也有些不解,毕竟不管怎么说,贾蔷这个爵儿,起初是贾母做主,强与他的。
更不必说,黛玉更是因为贾母强命他送去江南,二人才相识的,算是媒人。
尹家那档子事,若非贾母逼迫,也未必能成。
有这些渊源在,总要留些体面才是。
再者,贾母虽然偏爱宝玉许多,但对贾蔷来说,也算不错。
吴嬷嬷躬身道:“老太太,侯爷才从诏狱出来,此刻应该还在沐浴更衣。”
王夫人皱眉道:“那我们府上那些姑娘们呢?她们不知道老太太过来么?”
吴嬷嬷忙道:“奴婢去告知侯爷时,姑娘们都不在,她们往四姑娘院子里去了,收拾包袱,准备晚会儿去城外桃园庄子上。侯爷说,晚熟的秋桃熟了,天气又转寒,正好去庄园里洗温汤。”
贾母闻言心里沉闷,邢夫人气道:“他们倒是会享福受用,却把大老爷送去边关吃沙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贾母不耐烦喝道:“你就少说两句罢!这会儿知道怕了,先前起贪心时怎不知道怕?我怎么说都说不伏你们,如今知道这是个不好惹得了!”
喝罢,同凤姐儿道:“你去同蔷哥儿说,就说我们在这等候他的大驾!”
凤姐儿随往贾蔷院行去,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劝贾蔷,差不多就行了,总不能真撕破脸皮,让她伺候那两个老厌物去边塞吃沙子罢?
“晴雯,你们爷呢?”
进了贾蔷小院,就看到晴雯提着一木桶从里间出来,凤姐儿忙问道。
晴雯撇嘴道:“在里面沐浴呢。”
说罢,一扭身就走了。
凤姐儿暗骂了声浪蹄子,然后进了里面,听到里面香菱嘻嘻哈哈的笑声,隔着门没好气道:“蔷儿,快点!”
贾蔷慵懒的声音传出,道:“想快点,就劳二婶婶进来帮一把。”
“呸!”
凤姐儿红着脸啐道:“说甚么疯话!老太太、太太她们还在宁安堂等着呢!”
贾蔷笑道:“那就让她们等着好了,你不进来,我是不会出去的。”
凤姐儿气道:“这个时候,可不敢胡来!”
里面只有香菱嘻嘻笑声,凤姐儿一咬牙,先将门外錾铜钩上悬着的一半大红撒花软帘放下,然后心里砰砰直跳的走了进去……
“哎哟!该死的,使不得……啊!”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褚面色有些难看,这两日市井间风头最盛的是至圣先师显圣,传的沸沸扬扬。但朝廷之上,声势无两的,却是林如海、贾蔷师徒二人。
林如海自不必说,先前在山东被软禁,几乎将一世贤名丧尽,满城嘲讽。
却不想,一朝发势,石破天惊,诛杀手提四万大军的山东大营提督大将军张梁,又拿下山东巡抚罗士宽、布政使曹祥云和提刑按察使李嵩三大巨头,随后率三千骑,抬棺出征,一夜平定山亭,尽诛白莲妖孽!
这分明是戏台上古之名将的故事!
毫无疑问,百年之后,这些事都是能上青史,流芳百世的传奇佳话!
而先前受软禁时蛰伏也说得过去,因为谁都知道,林如海是探花郎出身,温润如玉,行事手段从来春风化雨,以柔克刚。
这次若非被圣府被焚,孔圣苗裔惨遭灭门的事给激到了,也不会才用如此暴烈的手段。
但无论如何,如今的林如海,名满天下,声震京华!
而贾蔷,先有当街诛杀叛逆之义,又有天牢杀伐八人之勇,再加上……
令人艳羡的圣眷,和聚财之能!
贾蔷献百万之富,助天子赈济灾民之事,也传了出来。
这种善举被人忽略,众人更留心的,是贾蔷这个善财金童,到底积攒了多少家业……
结果算来算去,他们发现,居然算不清……
唯一肯定的是,贾蔷的家财,肯定不止百万!
这就让人太惊叹了!
一个注定在隆安朝权势无双的先生,一个出身高门,位列贵爵,还精通点金之术的弟子。
原先还并不算太显眼的师徒二人,似乎经过此事后,一下暴露在世人眼中,炙手可热!!
而毫无疑问,此时的贾蔷,也成了配得起娶后族唯一嫡女为兼祧妻的少年贵胄。
前些时日还暗中讥讽皇后看走了眼的人,也纷纷闭上了嘴。
今日贾蔷出狱,其行程为许多人所关注。
其中,就包括尹家。
若贾蔷出宫后直接回府,倒也还罢了。
可他出宫后,第一站去的却是布政坊林府!
要知道,林如海眼下还在山东,不在京!
若只如此倒也罢了,他若能接下来往尹家走一遭,尹褚脸色也不会如此难堪。
可贾蔷出了林家后,竟然直接回了贾家……
他又将尹家置于何地?!
尹家太夫人面色倒是还好,见长子面色不渝,她微微一笑,问道:“如今你可明白,为何你妹妹屡屡施恩于人家?不是人家需要咱们尹家,是尹家,需要人家!这个位置摆不正,你早晚要坏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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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狠辣决绝!
一柱香功夫后,贾蔷同面色不善眼角隐隐还残存些韵味的凤姐儿来至宁安堂。
此时黛玉、宝钗、湘云并三春姊妹俱在。
旁人目光都在贾蔷身上,独李纨多看了凤姐儿一眼,心里有些惊骇……
贾蔷进来后,面色寡淡的与贾母见了一礼,却无视邢夫人、王夫人并贾政等人。
见此,邢、王二人脸色难看之极。
贾蔷却恍若未觉,对黛玉等人道:“行礼都拾掇好了?一会儿就要出发了。”
又对李纨道:“大婶婶引着她们去准备罢。”
不想贾母却道:“也不必急着走,将来都是要做管家太太的,也都大了,留下来看一看,长长眼,免得将来管起家来睁眼瞎。”
贾蔷淡淡一笑,在黛玉等的担忧目光下,让诸姊妹落座,他则走到贾母并列的另一主座站定,那里坐着的,是贾政。
贾政被贾蔷注视后,面皮陡然涨红,然而还是站起身后,让出了主座。
见此,王夫人亦是脸色难掩怒意,看向贾母。
这是当着晚辈的面,将贾政的脸扫落在地,狠狠践踏!
不过,贾母虽然心疼坏了,可又觉得,若是能让贾蔷出一口气,就不再闹了,也无不可。
待贾蔷坐定后,她叹息一声,埋怨道:“大老爷那件事,是做差了,他老糊涂了,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再者,二老爷又何曾招惹过你,你就这样待他?”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老糊涂了?我看他一点都没糊涂。见我落难入狱,当即就不再装死爬了起来,带人打上东府来,要夺我家业钱财。论贪婪无耻,卑鄙下作,此人为我平生仅见!这也算老糊涂?我看他精明的很!至于二老爷……
就我所知,贾赦动手前,专门禀报过老太太和二老爷。老太太你……倒也罢了,我权当你真想管教,却管教不得,而不是存下私念,想将那份家业分给宝玉。二老爷呢?他主掌荣国府,管着西府,又素以清正自居,怎么眼见着贾赦贪婪的向我东府伸来爪子,却故作不知?你的清正端方何在?你的正气凛然呢?
好好好,我就权当你碍于情面,管束不得你大哥。不过,也请你以后莫要再端着一份长辈的架子于本侯跟前拿大。从今往后,你于我而言,不过一族人罢。
另外,你以二房掌家,名不正言不顺,这才管的心虚,管的一团稀烂!今日我就以族长之命,废了你荣府管家之权!也真是笑话,堂堂国公府长房偏居东路院,你一个未袭爵的次子堂而皇之的坐享整个国公府,天下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今日,本侯就以族长之身,拨乱反正!二房从今往后,让出中路院荣禧堂!”
此言一出,满堂大惊,贾母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贾政更是面色惨白满面仓惶。
他在意的不是失去了这份家业,而是被贾蔷戳破了那层面皮,揭开了他一直装作不知的面具,更将他心中不愿人知的阴私,暴露了个底朝天!
执掌荣国府,管理这份家业,是他强争来的么?
并不是。
当初贾赦成亲时,先荣国贾代善尚在,贾赦自然要住在东路院。
东路院原是为家中长子所准备,亲长在时,长子成亲后,便住在东路院。
只是后来,贾赦实在不成器,不得贾代善喜爱,屡屡见责。
等贾代善死后,贾母就寻了个由头,让贾赦继续住在东路院,她则和小儿子小儿媳一起过。
贾赦自身没甚能为,不过袭了个一品将军的爵儿,全靠祖荫。
他这样的爵位,若是惹怒了贾母,持金册上奏一本,是可以直接废黜了的。
所以,贾赦也不敢说甚么。
就这样,打着孝道的名义,二房在荣国府中路院就算扎下根来。
这些原是西府潜在的不好挑明之事,如今被贾蔷当面说破,贾政又哪有面目再住在国公府中?
可他心如死灰愿意认账,王夫人却不愿。
王夫人也顾不得去当菩萨了,她声音尖锐道:“你凭甚么做主?东府的小辈,还管到西府长辈头上来了?你便是族长,还能迈得过老太太去?”
贾蔷看都未看王夫人一眼,淡淡道:“王氏,你在背后说三道四,你以为我不知道?罢了,我给皇贵妃和王子腾一个体面,稍后打发人,去请王子腾来,让他带你回王家管教罢。”
王夫人霍然起身,颤抖怒道:“我自贾家门来,孝顺舅姑,相夫教子,从没人说半个不字,如今却不知犯了七出哪一条,让我受此大辱?”
贾蔷冷笑道:“犯口舌,算不算七出,嗯?本侯福薄,担不起这泼天的富贵?我杀了人,所以给人偿命,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是怕我不死罢!来来来,宝玉现在就在这,你问问他,本侯将这家业给他,他能不能扛得起!宝玉!过来!”
贾蔷转头一声厉喝,将垂头站在那的宝玉唬的一个激灵,他抬头茫然的看了看贾蔷,又看向王夫人,随后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话来,摇了摇头。
贾母颤巍气道:“你欺负宝玉做甚么?”
贾蔷笑道:“奇了,你老的儿子儿媳在背后捅刀子落井下石的时候,你怎么不劝阻他们莫要欺负我?他们是为了宝玉才恨不得我死的,今日我问宝玉担得起担不起,就成欺负他了?若东府家业果真被夺了,送到他身上时,你老封君会不会说一句不要动,那不是他的?宝玉会不会说一句他不要,那不是他的?我想不会。因为现下里这国公府都原不该二房来住,他们不一样添着脸好好住着?”
这话,实在太狠辣,也太难听!
无论如何,贾蔷说完这番话后,二房都没脸继续赖在国公府里住下去了。
贾母落泪喝道:“你莫要冤枉人,是我让二房和我住一起的,你若撵,就连我一道撵出去!”
贾蔷淡淡道:“老太太若一心想跟着小儿子过,我并无意见。”
贾母闻言,心中当真是一片冰凉……
偏邢夫人猪油蒙了心了,这会儿心动的压抑不住,狠狠吞咽了几口唾沫后,疑惑问道:“蔷哥儿啊,你这是打算让老爷和我住到中路院去?这不大合适罢,不管如何,老太太是绝不能搬离荣庆堂的……”
贾蔷闻言沉默了稍许后,很是奇怪道:“大太太难道不知道,贾赦即将要去甘肃镇当副将了么?他贪心太炙,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他,送他去建功立业。他不是爱抢么?好啊!那让他去和沙匪胡贼去抢,这样抢来的,非但不会无耻下贱,还能建功,岂不两全?当然,只贾赦一人过去,没人照顾,怕是要客死他乡了。”
邢夫人闻言大怒,又惊又惧,威胁道:“若如此,凤丫头也一并跟了去服侍!你虽是族长,却也管不到这个!”
凤姐儿闻言,脸上只有冷笑,却不言语。
既然贾蔷在,这些事就交给他去办就是。
她相信,以贾蔷的能为,还治不住一个老虔婆?
果不其然,就听贾蔷冷淡道:“二婶婶理该侍奉舅姑,只是……有一个原因,让我不敢让她随你们同行。”
邢夫人哼了声,道:“甚么原因?你今儿就是说破大天去,也迈不过一个孝字!”
她不傻,知道如今的救命稻草只有这个,因此死死咬住不放。
贾蔷淡淡道:“二婶婶生的太美,似神仙妃子一般,锦绣辉煌。她这种生像,若是去甘肃镇,沿途那么多山林,势必会让山大王给抢了。抢了她倒不要紧,山大王抢回去当个压寨夫人。可大太太和贾赦二人,老的老丑的丑,他们谁要?到时候一刀杀了,又算谁的?”凤姐儿心中大美,不枉她跟他一场!
邢夫人:“……”
她脸色发白,转过头去看贾母,落泪道:“老太太,你听听,你听听,这都喊打喊杀了!”
贾母亦是一直在落泪,这会儿闻言心里也是震惊,却没有说甚么,也没去看贾蔷,而是看向了黛玉……
眼见贾蔷狠辣决绝,记恨到这种地步,她自忖凭她是说服不得他了。
黛玉:“……”
她能说甚么?
贾蔷冷笑一声道:“老太太又何必为难林妹妹?没错,平日里我对林妹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但那是生活上的事,不是事关我生死的大事!再者,你以为她会在这样的事上站在你这边,等来日我再落难时,又蹿出一群饿狼来,恨我不死,瓜分我的家业?”
黛玉闻言,原本还有些不忍的心,顷刻间硬了下来,垂下眼帘,不再看贾母。
贾母老眼中满满都是失望,可是,她又不能真的撂手不管,老太太长长叹息一声,道:“蔷哥儿,好歹老婆子待你也算有丁点的恩,今日不敢求你免了他们的罪过,只能否等到你宫里大姑姑回家省亲后再发落?总不能让皇贵妃回来,面对空落落的一个家罢?”
贾蔷淡淡道:“这点老太太不必多虑,贾家像样些的族人还很多,到时候会热热闹闹的迎皇贵妃省亲。家中事,改日进宫时,我也会亲至凤藻宫,说个明白。皇贵妃是明事理之人,她会明白是非的。”
贾母闻言,落下泪来,哀求道:“那,能否缓上一个月?全家人在齐齐整整的过上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也算尽了心力了,下去与国公爷,也能交代一番。”
这话说的太悲凉,邢夫人、王夫人都哭了起来。
连贾家姊妹们,不少人也跟着红了眼。
见贾蔷不为所动,冷笑一声:“何须多等一月?”
宝钗、探春等人都悄悄拉了拉黛玉的衣袖,黛玉叹息一声,上前扯了扯贾蔷的衣袖,道:“果真不能再等等?”
贾蔷淡淡一笑,道:“你可知,老太太这一个月时间,是在等甚么?”’
黛玉苦笑道:“想来是在等爹爹回来,好说情……只是,爹爹也不会迫你做,不利于你的事,不是么?”
贾蔷点点头,道:“你说的对!那,就等先生回来再说不迟!原不想让先生为难,不过,也没甚好为难的。莫说先生,即便是先荣国复生,也绝不会有异议!”
他赞同黛玉的看法,林如海也绝不会容忍贾赦再这样存在下去。
这些人着实是不安定的因素,以后的路还很长,谁又能保证始终能走上坡路?
一旦遇到低谷时,跳出一个这样的东西来,防不胜防!
若是十年前的林如海,或许会听从贾母之言和稀泥,但如今的林如海,在原则问题上,绝不会后退!
念及此,贾蔷与贾母点点头道:“好,那就一个月便是。”又见贾母老态毕现,他沉声道:“老太太,我贾蔷非知恩不报忘恩负义之辈!若只是养一家子富贵闲人,难道我舍不得?外面那些生意,我分出多少去,与别家合伙,若只自己来做,一年少说也能多进几十万两银子!如宝玉这样的,一年能花得了三千两银子?
我不是不能养起这一家子,为了让你高兴,许多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老教过我,当家做主,若是不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里就难长久。连我先生也讲过,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这些,我都明白!
可是,旁的我可容忍,却绝不允许身后藏着一窝子如此不知足,贪婪卑鄙下作又狠毒的人!我福薄担不住这富贵,活该与人偿命?东府这份家业你们不取,就让别人瓜分完了,所以要提前夺了,还要派人去会馆,还要派人去江南……
如今,这起子只是看我落难后才敢动手,下一次,他们就要和敌人勾结,来置我于死地!
我贾蔷福薄不怕死,可我也没个父母爹娘在,我果真死了,谁又来保护她们?
老太太,你老有心疼之人,你老有在意之人,可我也有!
我告诉你老,就是为防真有那么一日,我也一定会清扫干净家里这群黑心的畜生!
否则,果真有个变数,她们一个都活不下来!”
贾母面色惨白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他们那样,连我也容不得他们!”
贾蔷哈的一笑,看着贾母道:“老太太,你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先生病重,林妹妹南下侍疾,有些人是怎么给贾琏交代的?那些人能厚颜无耻到连林家的家业,还有师母留给林妹妹嫁妆的主意都敢打的地步,你老还问何至于此?有甚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此事你老果真不知?”
诸姊妹们闻言惊骇,黛玉更是垂着眼眸不语。
王夫人脸色跟死人一样,贾政满面羞愧,连凤姐儿都有些不自在……
贾母羞愧许久后,缓缓道:“他们就是没出息的,想占点便宜……林家的家业,和玉儿她娘留下的嫁妆,有玉儿在,我岂能容他们贪了去?蔷哥儿,话都说到今日,我也不哄你。当日大老爷想要去东府占一份家业,当时我想来,纵被他夺去了些,等你回来,保管教他连本带利吐出来。他都成那样了,还能斗的过你?在我想来,你十亭里有九亭不会出事,即便不看如海的颜面,你也是勋贵武侯,这样贵重,哪怕是当街杀人,也可议贵来赎。一个侯爵位,足以保你平安了。再说,还有皇后娘娘和尹家。
若你果真坏了事,你又没留下血脉,东府的家业,大半是要被族里收回的,还有一部分,我也会做主,给玉儿……”
贾蔷冷笑一声道:“即便我果真坏了事,东府的家业,也轮不到贾赦这个老不羞的畜生来夺!老太太,此事不必再提,你老既然想等我先生回来,好,念在过往的恩情份上,那就等到我先生回来!”
他和林如海若是如贾政这般居家混日子度日的,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马上就要推行新政,一路走下去,艰难险阻何其多,保不准哪天又要入狱。
这次只是他,下一回会不会连林如海都要牵扯其中?
干大事的,最忌讳的,就是根底后院不稳。
一旦被人里应外合,势必要吃大亏!
所以,贾母若想指望林如海来说情,放过西府一马,却是想偏了!
不过贾母却不这样认为,只要今日贾蔷肯退一步,等到林如海回来,她想尽法子也要劝和一遭,因此精神一震,对贾蔷道:“罢罢,今日你才受了难吃了苦出来,心里火气大,快带她们一道出城去那桃园里散散心罢。凤丫头也去……”旁人则罢,李纨又震惊了。
凤姐儿闻言,倒没推辞。
许多王夫人私下里说的狠话,都是她透露给贾蔷的,连当初王夫人算计贾敏嫁妆的事,都是她学给贾蔷听的。
王夫人不傻,必也猜到了这点。
眼下留下来,还不被这位姑姑给活生生吃了!
因而笑道:“那我听老祖宗的,一道去好好劝劝蔷儿消消气,怎么说都是一家子……咦,老祖宗,你何不也一起去?蔷儿气性虽大,但对你老封君还是敬重的,不然林姑丈也饶不得他!”
贾母苦笑道:“罢了,我就等下回再说罢。”又对黛玉、宝钗、湘云等道:“你们好好去顽你们的,不必为今天的事记挂。这高门大户,家大业大丁口繁多,难免会有这样的事。咱们这些也不算甚么,天家还有夺嫡之争,比这厉害十倍百倍。咱们这样的,话说开了也就好了……
你们去了后,也别只顾着顽,多思量思量,这掌家,到底该怎么掌。是要是是非非都辩个分明,恩恩怨怨都算个清楚的好,还是和和气气的好。我老了,如今看来,管这份家业,也着实管的不着调,唉。”
叹息一声后,带着西府大房、二房离去,宝玉虽然心里十万分想留下,和姐姐妹妹们一道去城外庄子,可他到底还是看清了形势,今日实不是一个好日子,只能满脸沮丧的回头看了看姊妹们,随贾母等一道回了西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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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黛玉殴打贾蔷二三事……
汤山,贾家桃园。
大门口,数十庄丁候在门口,见十来架马车行来,贾蔷并百余亲卫骑马护从,纷纷跪下见礼。
商卓问了庄头几句话,听其言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庄子里的女人们也都铺好了床褥,此刻都在厨房里候着。
比大队人马先来一步的李婧,已经带着专司安危周全的好手,去来回检查了数遍。
如今有个便利条件,林如海当初给的那位夏春雨,是个极擅养犬的高人,其调教的看家犬,能嗅出近百种毒药的气味。
李婧手下带着七八条这样的好犬,将庄园里里外外查了一遍,没有丝毫遗漏之处。
有这样的看家利器在,也让人安心踏实些。
林如海在山东能躲过多次毒药和袭杀,这样的看家犬功不可没。
等贾蔷单骑上山时,李婧已经带人点起了三大堆篝火。
这次人数比上回还多许多,上回十二戏官并未来。
有好些服侍的丫头也未来,这一回却是全都打包带了来……
香菱最是无忧无虑,刚下了马车,就带着爱犬小老虎去撒欢。
小老虎当着诸小姐的面抬起后腿撒尿,惹来一片笑骂声……
丫头们个个背着包袱去茅草屋里铺展床褥,凤姐儿和平儿照例去了半山……
带来的厨娘们,去了伙房准备做饭。
贾蔷见诸姊妹们已经围着最大的一堆篝火坐下,却都很安静,就走到黛玉身旁的空位上坐下,对诸女孩子们笑道:“其实老太太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这种事越是在高门大户里,越是寻常。到了顶尖儿的天家,景初朝五子夺嫡,那才叫真正的惨烈。你们眼下早些见识了,日后遇到了,也不必惊慌失措。”
迎春美眸中尽是茫然,她十分不解道:“为何分明是一家人,却要到这个地步?”
探春冷笑道:“还能为甚么,不过是贪心二字!”
迎春摇头道:“也并没短了谁的嚼用,再多得些,又能如何?”
湘云撇嘴道:“这哪有个够的时候,谁都想多占些,多风光些……”
宝钗亦道:“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小门小户,农家有二亩三分地,两个儿子,都要为那多出的一分地打个头破血流。”
贾蔷轻声笑道:“人性如此,我原也想着,能平和的过下去,将就着过下去便是,可惜不能。你们日后面对这样的事,也要记住。可以让一次,可以让两次,但绝不能无休止的忍让下去。第三次时,一定要果决斩断祸根!因为再忍让下去,就会纵容他们的贪婪和野心越来越大。每一次都不付出代价,也就愈发肆无忌惮,最终不可收拾,悔恨晚矣!”
“可以平庸,可以碌碌无为,但不能在背后伤害算计,这是底线呢。”
一直未开口的黛玉,轻声说道。
宝琴笑道:“林姐姐看着娇滴滴的,可比咱们都勇毅坚强。林姐姐,你和蔷哥哥好般配哦~”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笑道:“人小鬼大!”
惜春忽然笑道:“前儿还来了个打秋风的刘姥姥。”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道:“从哪里来的刘姥姥?”
正说着,凤姐儿和平儿从山上下来,远远笑道:“刘姥姥并不同,可别都当坏人了,我王家也是有几门硬气的亲戚的!”
“哟!凤丫头你还敢往山上去,你这样的生像,神仙妃子似的,又光彩照人,可别被山大王抢了去当压寨夫人!”
黛玉扭过头去,看着凤姐儿过来,似笑非笑道。
在诸姊妹哄笑声中,凤姐儿面皮滚烫,好在夜了,也看不清到底是火光照耀的,还是臊红的脸,她咬牙啐道:“呸!你们一个贵胄显爵,年轻武侯,一个宰相千金,车驾都是凤辇,郎情妾意,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不说低调点惜福,倒来取笑我这苦命人!”
黛玉闻言,也只一笑了之。
一边宝钗冷眼旁观,见黛玉竟然就此作罢,诧异的有点动容……
不过再一想想,倒也能理解。
贾蔷为了黛玉,当日差点血洗赵国公府和雄武候府,闹的捅破了天。
当初若非贾母以死相逼,甚至不惜辞官让爵,以全黛玉正室之位!
现在回头看看,那时若非贾蔷如此刚烈,说不得贾母和王夫人会让黛玉成为兼祧妻,反倒让尹家郡主来当宁侯夫人。
贾蔷对黛玉的好,众所皆知。
这回又为了林家老爷,身陷囹圄,吃了这样大的苦头……
可回来后,却不曾抱怨过一句!
而黛玉既明白了贾蔷这份心,又得其如此尊重,其他的事,想来她也愿意纵着他……
且对于身份贵重皎皎如明月的黛玉而言,一些人卑贱的就和压寨夫人一样,根本见不得光。
她们只是存在而已,没有丝毫威胁……
别说那些个,就连尹家郡主那样尊贵的人,还不是因为看出黛玉在贾蔷心中的地位,才甘愿先屈膝行礼?
贾蔷做到这个地步,换做是她,她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凤姐儿也是个乖觉伶俐人,在黛玉跟前话里话外,都十分明白她自己的位份……
待凤姐儿和平儿落座后,贾蔷笑问道:“这刘姥姥又有何不同?”
凤姐儿笑道:“这位与旁个打秋风的不同,她原不过是王家连宗的一位……”
黛玉好笑道:“那算你哪门子的姥姥?”
凤姐儿摇头道:“既然人家认得咱们,还记得上门来,虽只提了一篮地瓜,却也难得。如今愈发看明白了,并不是血脉相连的才是亲戚。有的人没甚血脉勾连,反倒真心实意,盼着你好,不忍多占你太多便宜。有的虽是血脉至亲,可做起事来,却如恶狼猛虎,恨不能吞了你。
那日刘姥姥前来,原是因为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就舍了她二十两。后来老太太知道这么个老人上门,就请了去讲古。听说日子过的艰难,又要拿钱给她,太太也是。结果倒把人家唬了一跳,只道空手而来化缘,已是无礼,怎敢再多拿?别说银子,便连晚饭也不肯吃一口,怎么留也留不住,出城家去了。只道明岁收成好了,再来报答。”
宝琴笑道:“她是个好的,但也有人揣摩透了富贵人家的想法,偏故意这样做……”
凤姐儿瞧了眼宝琴,没好气道:“是有心如此,还是故意如此的,你道我们都分不清?你这小丫头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宝钗笑了,提醒道:“凤丫头,好好的说我们琴儿做甚么!”
湘云也笑道:“二嫂子你仔细着,我们琴儿最喜欢蔷哥哥了!”
凤姐儿“哟”了声,惊喜的看向一旁讶然的贾蔷,心里明了,便笑道:“这又是哪来的官司?琴儿还想和林妹妹还有尹家郡主争斗一番不成?”
宝琴红着脸对贾蔷和黛玉道:“云姐姐就会乱说,她们顽游戏,问家里姊妹兄弟中,我最喜欢哪个,我就说最喜欢蔷哥哥,她们便总是取笑我!”
见她一点不忸怩自己这样说出来,黛玉反倒不多想,笑道:“是呢,你云姐姐最是讨人嫌,好似她最喜欢的不是蔷哥哥一样。”
湘云急眉赤眼,气的赌咒:“谁最喜欢他,谁就是头猪!”
贾蔷“咦”了声,道:“云妹妹,你这是甚么意思?”
湘云面红耳赤的跺脚犟道:“怎样?”众人好笑。
贾蔷摇头道:“好端端的,你怎骂自己是猪?”
众人大笑起来,湘云张牙舞爪,看模样是想和贾蔷拼命,到底被宝钗劝了下来。
凤姐儿笑的爽利,道:“云儿这话骂的,范围可海了去了。”
旁人正准备说甚么,就听迎春忽地长叹一声,道:“唉,都是一家人,又不缺少嚼用,为何非要想多占些,背后算计呢?”
众人:“……”场面一冷。
湘云小声提醒:“二姐姐,这是好前面的话局了……”
迎春闻言,见众人都诧异的看她,登时羞的面红耳赤。
贾蔷“啧”的摆摆手,止住凤姐儿想取笑的那张嘴,他同迎春微笑道:“二姑姑,还是那句话,人心不足。方才薛妹妹也说了,便是农家兄弟,为了父母的一分地也要打个头破血流,更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和一座国公府的家业?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既有得则必有失,天地日月且不全,更何况是人生?咱们生在这样的人家,享受这样的荣华富贵,所面对的难处,就一定要比寻常百姓多要许多。但总得来说,只要人人都守规矩,就不会出现大问题。”
迎春轻声道:“可万一犯了错呢?”
一旁探春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容易叫人误会,迎春是在替贾赦两口子张目……
贾蔷摇头微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果真一二回让贪欲迷了心,犯下错,若果真能改,自然仍是一家子。家人,族亲,原是要多包容些。所谓亲亲相隐,便是如此。但是,即便是家人,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底线!否则,就容易出大乱子,家不成家。这个时候,就需要斩钉截铁果决的止损,要大义灭亲!越早下决定,带来的祸患就越小。
今日那些人欺我,已经不是一两回了罢?所以,这一次,我必不再相让。
二姑姑也不必觉得难为情,这些事一家人说起来,似乎有些尴尬,其实不然。个人的寻常小秘密藏起来没关系,可这样的大是大非,问的越清楚,想的越明白,反倒越好,因为会少了许多误会,和因误会引起的怨恨。
所以,二姑姑有不明白的地方问出来便是极好的,我做这些事,无不可对人言之处!”
探春闻言,也不拉扯迎春的衣袖了,倒跟着问了起来,道:“蔷哥儿,二房要搬离国公府么?那我们姊妹往后,岂不是难再见了?”她们这样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准迈的闺阁姑娘,在一家时见面容易,果真分了家,再想出府见面,却是难了。
哪怕,住的十分近。
贾蔷摇头道:“你们一直跟着老太太过活着,不相干。再者,我只让二房搬离国公府中路院,先荣国薨逝这么多年了,大房承爵这么久,还住在偏院,你们自己说,这像一回事么?外面谁家背地里不拿这个当笑话?”
迎春迟疑道:“可是大老爷和大太太要去甘肃镇,大房……”
凤姐儿忍了好久,这会儿脸上都在放光,一挥手道:“你还怕大房没人住?我不是大房的?你不是大房的?再加上你们姊妹们和老太太,是了,我再收留大嫂子他们娘俩儿……还不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到那会儿,尤大嫂子、可卿,你们也可以随便到我这边逛!”
瞧她意气风发简直迫不及待的模样,黛玉好笑道:“敢情闹了大半天,全便宜你了!不过我倒劝你别想的那样美,二房就算搬离了中路院荣禧堂,也能在西路院落脚。国公府这样大,只西路院也容得下二房和老太太。老太太非要和二房过,难不成你还要让老太太也一并搬出去?”
凤姐儿闻言一滞,脸色几乎僵硬,不过她反应快,打了个哈哈后笑道:“我不过随口白话,说甚么撵人,哪有这样的事……林妹妹,可不许乱嚼舌!”
话虽如此,丹凤眼却瞄向了贾蔷。
说心里话,打她进贾家门儿的那一天起,她就盼着二房早早滚蛋!
二房不滚,她何日才能出头?
当然,大房那俩老厌物也一样消失最好。
不过这样的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别说对大家伙儿,便是对贾蔷和平儿,她也不能出口。
孝道为天的年月里,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贾蔷那样的骚操作……
贾蔷是因为早在太上皇在时,就定下了他是纯孝之人,她如何能比?
她相信,贾蔷不会让她失望的。
果真大闹这样一场,二房还踏踏实实的住在荣禧堂,哪怕是踏踏实实的住在西路院,那也能将她恶心个半死。
不成不成,绝不能如此!
贾蔷却没让她失望,只听他淡淡道:“这些等先生回来再说罢,不过,纵然不离国公府,后院也要起佛庵了。”
此言一出,凤姐儿眼睛却是一亮,看向贾蔷的眼神,透着崇拜和高兴。
还是这位小祖宗有法子……
众人闻言却是一阵沉默,不过都看得出来,这一回贾蔷深恶王夫人,已经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不过,大家也没甚么想说的,哪怕因为黛玉的缘故……
她们方才都有所耳闻,确认了打贾敏留给黛玉嫁妆主意的,不是旁人,正是王夫人!
这还是凤姐儿被逼急了,“无意”间透露出去的。
当然,她将自己摘了出去,当初也有她一份,却是死也不敢承认的……
这样的事,对于姊妹们来说,虽为尊者讳,不敢直言王夫人的好坏,但心里也都感到心寒。
这些姑娘们,又有几人有娘……
不过,似乎也有人无辜。
探春给惜春使了几个眼色后,惜春才壮着胆子小心问道:“蔷哥儿,那往后宝二哥哥他……”
众人闻言,都看了过来。
贾蔷洒然一笑,道:“宝玉还是宝玉,我不会迁怒他甚么。想做甚么就做甚么,只要不害人,想怎样随他。二婶婶方才那番话其实也有理,即便短了二房,可有你们在,还有东府的大奶奶、秦氏并那么些丫头姑娘,贾家照样天天热闹!
龄官呢?你们见天学书,比考秀才还吃力,学的如何了?唱一段来听听!”
黛玉没好气道:“哪有你这样点戏的?”
另一小火堆边,龄官已经和其她十一戏官站了起来,望向这边……
贾蔷笑道:“好好,那我就礼貌些点戏。诸位小老板小名角儿请了,能否来一场《袅晴丝》?”
十二戏官里文官是领头的,她听了贾蔷点戏后,忙应道:“领侯爷鈞旨!”
又好言劝龄官道:“快去装扮上罢。”
又对芳官、藕官和豆官三个素来扮小生的戏官道:“你们三个快去取了笛、笙、箫、琵琶和三弦来!”
十二小姑娘好一通忙活后,再出来时,众人的眼睛就离不开了。
当下看戏,却是比前世看电影还要盛行,招人喜爱。
贾家这些女孩子们,个个都是戏迷!
龄官打扮起来,着明衣彩妆,只见她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眉眼间那抹幽情,着实让人容易生出怜惜之情。
待她一开口,用吴侬软语水磨昆腔唱出:“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火堆边的气氛一下就炸开了,姊妹们都拍起手来。
爽利的探春和湘云更是叫起好来,宝钗都赞叹道:“比原先又进益了许多呢。”
黛玉则跟着龄官,轻声和唱起了下一句:“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这段之意是:你说我穿着绛红色的裙衫多么艳丽光彩,颈上戴的宝石锒嵌的花簪多么光彩夺目,可知爱美是我的天性。恰恰这美好的春天却无人赏识。纵然有沉鱼落雁之美,羞花闭月之貌,这青春之美又有谁来赏识呢?
这话有些飘……
“好!!”
贾蔷忍笑大喝一声,唬了身边黛玉等人一跳,前面的龄官也停了下来望向这边,吹拉弹奏的其他戏官们也顿了下来。
黛玉吓的小脸都白了,捂住了心口,另一只手抬手拿绣帕往贾蔷身上打去。
其她姊妹们反应过来后,也齐齐跑来行凶!
贾蔷哈哈大笑着举手告饶道:“错了错了!我是听林妹妹跟着和唱,唱的实在好听,才忍不住叫好的!”
“呸!”
黛玉羞的眼波流转,不可承认,一旁宝钗难得俏皮出了回主意,对黛玉道:“他诬赖你,你便让他也唱一回不就是了?”
黛玉迟疑了下,原是舍不得,可心里又盘算着,今日事到底在姊妹们心里留下了些印记和隔阂,何不趁着今夜这个机会,除去了隔阂?
因而抿嘴笑道:“宝丫头这个主意极好,蔷哥儿,你听了我的,你也该唱一回!”
贾蔷失声笑道:“我唱?我倒是愿意唱,可我不会啊!”
探春等人太喜欢这个节目了,齐齐围了过来,出主意道:“让龄官教!龄官唱的这样好,名师出高徒,她教了你,岂不就会了?”
贾蔷又寻借口:“饿了……”
黛玉目光不善嗔道:“唱完再吃!”
贾蔷只能从命,看向抿嘴含笑走过来的龄官。
龄官此刻真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从来,戏子二字,如同一块烙铁烙在她身上的烙印一般,让她难堪,令她羞耻,她因此自卑的不敢直视贾蔷……
可现在,不仅身份尊贵的林姑娘唱了句戏,连贾蔷也要唱?
见推脱不过,贾蔷也不忸怩,对龄官道:“你就把你唱的最拿手的……《牡丹亭》里,我记得有一折皂罗袍?”
龄官轻轻点头,应了声:“嗯!”
贾蔷豪气,道:“就来这段!”
探春、湘云立刻喧嚣起来,迎春、惜春也一起咯咯直乐。
黛玉、宝钗都是抿嘴笑,望着贾蔷。
凤姐儿、平儿笑的不行,她们都从未听过贾蔷唱过戏,倒是偶尔听他哼过几段怪调,也只当他在乱哼,眼下却是热闹了!
龄官难得眸眼含笑,望着贾蔷的目光,连旁人看起来都觉得勾着千百根情丝,等贾蔷准备妥当后,她便开口,用吴侬软语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萃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功深镕琢,气无烟火,启口轻圆,收音纯细。
一众原本看热闹的姊妹们,听完龄官这一段,纷纷痴了……
直到,有人故意压低嗓音如破锣,七拐八拐的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
瞬间,那美妙昆腔唱出的意境全散,只有聒噪之音惊起桃林里栖息的几只夜莺……
“打他!”
黛玉“怒极”,甩手又将绣帕丢向了贾蔷。
贾蔷大惊,又见其他人亦纷纷效仿,朝他“杀”来,登时大惊,转身逃跑!
满场哄笑,连龄官都如夜间一朵芙蓉,绽然一笑。
中秋刚过未久,天上一轮明月似玉盘。
月光如银纱般铺满世间,注视着一群小儿女们在桃园中追逐嬉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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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二章 凤姐儿:今晚上可卿陪我洗温汤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
老国公姜铎今日过九十二岁大寿,虽非整寿,但打天亮起,宫里的各色赏赐就如流水般送进赵国公府。
但今年姜家并未大办,早就放出风去,连酒席也不摆。
唯一的亮点,就是下午申时,皇长子宝郡王李景、皇三子恪怀郡王李晓和皇四子恪荣郡王李时齐齐上门,代隆安帝祝姜铎生辰大吉,并带来了隆安帝的墨宝。
一串佛珠,一块汉朝虎符!
只是,也就如此了。
往年也曾有过姜铎发脾气,不让操办的例子。
但即便如此,到了这一日,依旧是满堂满厅不请自来的元平功臣。
顶着姜铎的骂,也要闹一顿寿酒喝,热闹非凡。
但是今年……
姜家对外放出去不办寿酒的消息后,果真就没几人上门。
除了吴阳侯孙万千和睢阳伯张汉清携子前来外,竟无第三家……
冷冷清清,着实让姜家人不适应。
夜深。
姜铎长子姜保面色有些阴沉,坐在敬义堂上一言不发。
他如今身上只剩一个赵国公世子位,再无一官半职,被圈起来当废人在养。
不过,眼下他已经能明白其父姜铎的苦心。
当初姜家老三姜安能对外喊出“姜家军”这三个字后,就注定了解决此绝境唯有姜家自残一路可走。
若太上皇未驾崩倒也还好,可太上皇骤然驾崩,隆安帝这位“新皇”想要坐稳江山,巩固皇权,第一件事,必是要将军权拢在手里。
这个时候,姜家在军中的势力,就实在太过显眼。
军权大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一种罪过。
除非姜家造反,否则没有任何一个新君能容忍这种军中巨头存在。
所以,姜铎这位九十多岁的老国公,才如同疯魔一般,用刀子将姜家这个庞然大物,先砍断四肢,到最后更是连传宗接代的物什都废了,圈了起来……
废了世子,可不就是废了“传宗接代”的东西。
如今姜家所有势力都集中在西山锐健营,可眼下执掌西山锐健营的,却是老四姜平。
姜保这个世子,岂不就是废了?
不仅如此,姜铎先杀己,再杀敌。
从京城十二团营始,到兵部,再到九大边关军镇!
不管是不是姜家势力范围内,一个个元平勋臣,曾经跺一跺脚军中和驻军之地都要震颤三震的军中巨头,纷纷下马,失去了权力。
怨声载道啊……
至今日,姜家总算度过了大劫,可姜家积累的势力,却消失殆尽。
曾经遍布大燕百万军中的庞大权势,如今只余一个西山锐健营,全靠家中子弟支撑……
念及此,姜保看了看身旁坐着的二弟姜平,摇了摇头。
姜平才能平庸,在西山锐建营,还不如一些子弟干的好。
只是眼下姜保自身也不出彩,所以也断了训斥一番的心思……
正此时,忽地听到门外垂首而立的青衣小厮传道:“国公爷、四爷到!”
姜保和如梦初醒的姜平忙起身,迎上前去。
姜铎看起来比先前又老几分,不过神情却不似寻常老人那样木然,依旧活灵活现……
他先看了眼长子姜保,撇了撇早没牙的嘴,又看了看二子姜平,摇了摇头,然后叹息一声,坐到特制的大椅上,整个人如同镶嵌在一块虎皮大褥子中,老头儿哼了声,问姜保道:“今儿是老子的生儿,连宫里皇上都给我祝生儿,你们一个个都顶着一张死鬼脸,是给哪个看的?”
姜保忙道:“父亲,儿子非为此不高兴,只是今岁祝生儿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些。都是儿子们的错,儿子们无能,累得父亲这样年岁,还为了姜家存亡,受此委屈……”
见姜保自责的眼圈发红,哽咽难言,姜铎顿了顿,随即还是摇头骂道:“都是一群野牛肏的玩意,老子原也没怎么指望过!不过,你在家里圈了这么久,装模作样读了那么长时间的书,就读出这个鸟德性来?”
姜保一张脸臊的无地自容,垂头无语……
被这样骂了一辈子了,或许曾经有过怨恨,想过这老不死的甚么时候才会死。
可到现在,几十年了,他都已经麻木了……
好在姜铎毕竟老了,精力不济,没有继续毒舌骂下去,老头儿挑了挑稀疏的眉头,撇嘴道:“你们懂个屁!来的人越少越好,老子巴不得一个都不来!”
四子姜宁看了长兄姜保一眼,见他不像是还要说话的样子,便开口轻声道:“父亲,可是咱们姜家的势力,的确已经缩减了太多,大不如前了。缩减的,不是一星半点。此次进京的宣德侯董家、东川候陈家那些人,如今执掌都中十二营,虽是父亲将他们从九边调回京的,但前些年长兴侯耿年和颍川侯傅连当兵部左右侍郎时,对九边苛勒的太狠了些,偏这些人处处打着孝敬父亲的名头……所以,这些人明面上对父亲尊敬,实则与姜家敬而远之。”
姜铎冷笑道:“不止耿年、傅连这两个蠢货罢?当初宣德侯董辅亲自上门求情,你们让人家连老子的面都见不到就打发走了,就嫌人家送你们的礼轻?狗攮的下流种子,你们真缺那点玩意儿?这会儿倒又抱怨人家不来了?”
姜保无言以对,姜铎也懒得再说甚么,道:“眼下声势降下来,是好是坏你们心里没数?”
姜保缓缓道:“自然已经明白父亲的苦心,只是往后再想恢复,却是难了……”
姜铎张口就想骂,最后看了眼长子鬓间的白发,瘪了瘪嘴,难得动了善心,没有骂人,只摆手道:“老子当年位列六大国公之末,何曾被人看得起过?军中之势,远不如现在,怎么就能撑起国公府来?你们若有能为,将来自然能再展开。若没能为,靠老夫留下的最后这点香火情,也能再保几十年富贵。行了,不必一个个垮起一张熊脸,老子还没死呢。别看你们比老子小不少,到底谁先死还说不定呢。去,将老大媳妇叫来,给老子按一按!”
……
荣国府,荣禧堂东三间小正房内。
王夫人快将眼泪都流尽了,她虽早闻“杀人诛心”四个字,但是从没想到,这一日会落到她身上……
当真是,痛彻心扉!!
如她们这样的贵族高门,不缺嚼用吃穿,平日里不就是活一张脸,活一份体面?
今日王夫人却只觉得一张脸丢尽,成为了任人耻笑的笑柄!
若非心中实在挂念宝玉,放心不下,她连死的心都有。
薛姨妈看着她抹泪,叹息一声劝道:“姐姐,可想开些罢,虽说让二房搬离荣禧堂,可我寻思着,似也没说让你们离了国公府不是?他说是让大房入住中路院,可回头又要送你们府的大老爷、大太太去甘肃镇,琮哥儿又要去学里,大房里哪里还有甚么人?只一个凤丫头,她是咱们的亲侄女儿,还不是和自家人一样?”
不提凤姐儿还好,一提凤姐儿,王夫人恨的差点咬断牙,怒道:“快别提这个小女昌妇,原还以为她也算是出身名门,虽打小没念过甚么书,可也该明白自尊自重,好歹知道些礼义廉耻!如今倒好,不以为耻,反倒像是做了多光彩的事!就差把滢妇二字刻在脸上了!
听听那畜生说的甚么话?神仙妃子,彩绣辉煌,要抢了去当压寨夫人,看她听了这番话时那一脸浪样!!
多少事,除了咱们娘们儿,再无外人知道,怎么就让那孽障知道了去?还不是这个滢妇说出去的?她也配姓王?如今仗着在东府里卖骚,倒猖狂起来了!”
薛姨妈闻言,叹息道:“姐姐,凤哥儿和琏二的事,孰是孰非,实在一言难尽。不过,寻常大家子里,这样的事原也不算鲜见,更何况你们这样的人家。真论起血脉来,蔷哥儿和你们快八竿子都打不着,早出五服了。当然,我也没想到,凤哥儿能这样豁得出去。”
其实薛姨妈还是能理解些凤姐儿的,原本嫁到贾家来,以为王夫人能是靠山,结果反倒成了更加压制她的人。荣府里谁最提防着大房?可不就是王夫人。
唯一能倚靠的夫君,又是那个样子,在外女票遍江南成为笑柄不说,在府里连他老子的小老婆也敢偷,偷完了反倒过来要杀凤姐儿。
一大家子里,除了贾蔷,也没哪个真向着她说话的。
当然,凤姐儿能泼辣到眼下这个地步,也是出乎了薛姨妈所料……
听王夫人又咒骂了一起子后,薛姨妈闻言,苦口婆心好言相劝道:“好姐姐,你又何必非同他过不去?你是皇贵妃的亲母,就凭这个,只要你不和他生事,他就得敬你一头。再者,如今山东那场乱子,林家老爷非但没倒下去,还愈发红火了,如日中天。蔷哥儿在宫里,也跟着愈发得宠,听说和五皇子快成亲兄弟了,我家那孽障听了,难受了好几天。眼见人家这样的声势,连延寿坊大哥那边,如今都指着他。姐姐,你同他过不去,图个甚么?”
王夫人闻言差点气笑,有些激动道:“我同他过不去?你何时看到我同他过不去?不过嘴上说过两句,便有些话说的不到,我到底是他的长辈,是皇贵妃的亲母,他就这样待我?再者,我为何同他过不去?还不是因为那畜生总是欺负宝玉!!林家那位也是黑了心了,他家那病秧子在都中养了六七年,就算养条狗也该喂熟了,林家父女倒好,得了好回了京,全成了那畜生的功劳,甚么好处都给那畜生,倒把宝玉丢到一旁!我能不气?”
在她想来,贾蔷身上如今的所有权贵禄位,合该都是宝玉的才是。
林如海当初把黛玉托付到京城来,一回头,竟帮着贾蔷狠狠欺负宝玉和二房,简直没良心到家了!
薛姨妈叹道:“这里怕就是问题的症结了,你因林姑娘她娘的干系,一直打心里不喜欢她。再加上……蔷哥儿知道了府上曾动过林家家业和嫁妆主意的事,又怎么可能与你和气?姐姐,到了这个地步,我劝你也别刚强着逆他,该顺着的时候先顺着,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宝玉、兰儿他们思量思量……”
王夫人隐隐绝望道:“那孽畜如今巴不得我们早死,若不是顾忌宫里还有一个皇贵妃,怕已经动手了,我又还能如何着想?”
薛姨妈摆手道:“此事终究还是要落在老太太身上,由她和林家老爷谈。林家老爷怕是如今唯一能治住蔷哥儿的人了,不过我劝姐姐,也再别起和他争斗的心。他连宰相公子都敢当街杀,你果真将他惹急了……”
王夫人面色变幻许久后,终究颓丧道:“我何曾惹过他……”
薛姨妈闻言又安抚了几句,虽看得出,这一回王夫人是真的害怕了,也断不敢再招惹说撕破面皮就一点脸面也不留的贾蔷,可是,她心里也没底,林如海到底会怎么说。
她隐隐觉得,恐怕林如海也不会偏向二房。
果真那样,荣府就彻底要变天了……
……
桃园。
草堂上。
一张长长的木桌子上,摆满了各式美味。
有烧烤出来的,有火锅煮的,还有炒菜烹饪出来的,和诸多凉拌的凉菜……
桃花果酿的酒坛在墙角摞了好高,晚饭开始后,疯顽了大半天的姑娘、丫头们,也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了,混在一起吃喝敬酒,热闹之极。
因为先前又让湘云、探春、宝琴和几个丫头也唱了几句,后面更是贾蔷起哄着连宝钗都哼了句,唱罢,宝钗整个人如同煮熟了……
总之,似是坦诚相待一场后,大家关系又亲近了许多,大嚼海饮,很是痛快!
等吃罢,已经过了子时了。
好些姑娘困的都睁不开眼,不过提起洗温汤,又都振奋了精神。
山下统共八口池子,除了主子们分去四口外,剩下四口温汤池子,由丫鬟们轮流去洗。
山上还有两口极好的,原自然该是黛玉的,只是她不耐烦爬山,又不愿与姊妹们差异太大,更愿意和打小长大的姊妹们一同进退,所以反倒便宜了凤姐儿。
凤姐儿和平儿上回就霸占了一个,今日更是早早的将衣裳送了上去。
黛玉也懒得理会她许多,照例和宝钗、宝琴共一个大些的温汤池子,湘云和探春共一个小些的,迎春和惜春又是一个小些的,尤氏则和尤三姐还有可卿共一个稍大些的……
不过这一回,可卿却没和尤氏和尤三姐一道,而是被凤姐儿叫上了山……
……
篝火旁,众人大多散去,或洗温汤的洗温汤,或去睡觉的睡觉。
独贾蔷、黛玉和李婧还在。
贾蔷看着李婧皱眉道:“你如今这样,怎还好南下?先生身边有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在,又有二百御林军和数百绣衣卫,更不用还有咱们的人暗中护卫着。”
李婧看了眼蹙起眉心的黛玉,迟疑了下,还是说道:“爷,这两天京中各家都派了大批好手南下,虽说他们的动机极可能是截杀罗士宽、曹祥云和李嵩三人,好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不至于回京后咬出太多人来。可仍要防备有人狗胆包天,对林老爷不利。这一回,整个北直隶的绿林都惊动了,有人开出了十万两银子的暗花来,要取罗士宽三人的性命。还有……还有林老爷的,更是翻了一倍,整整二十万两银子……”
黛玉闻言,骇然惊呼一声,却听贾蔷笑骂道:“扯淡!十万两银子,果真有人杀了罗士宽,他去哪兑现十万两银子去?所谓的江湖绿林,不过乌合之众,谁要是傻乎乎的去兑银子,那就是在作死!你拿这个唬我?说说看,你到底想干甚么?”
李婧干笑了声,然后在黛玉瞪大眼睛中,咬牙道:“爷,咱们何不和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合作一回,将各家派去山东的人一网打尽!只要将这些人一口包圆了,往后咱们在京中行事,就要便宜的多。”
贾蔷皱眉道:“你老老实实的在京里待着,肚子没大多少,野心倒是大了几圈!你还想利用绣衣卫?绣衣卫指挥使魏永,你以为他是等闲人?我告诉你,眼下出京的人手,这一回十亭里至少有七八亭回不了京城!
你若带人一道去了,怕是连你都要栽倒在里面!你以为凭山东一件已经办妥大半,只剩收尾的案子,就能劳动皇上的爪牙头子亲自南下?京中眼下多少大事!
先生自然重要,皇上也舍得派魏永亲自来接。
可是没必要,果真担忧先生的安危,派一千士卒也足矣。
甚么狗屁绿林好汉,能打得过一千持戈甲士?
又何必劳烦魏永?”
李婧闻言骤然一惊,道:“爷的意思是说……”
贾蔷笑了笑,道:“乖乖的看热闹罢……小婧,趁着生孩子这一段功夫,你也好好沉一沉心。再提醒你一回,接下来二三年的时间,都不是我们施展的好时候。罗荣栽倒,又带倒一大批官员,再者马上半山公这些当世人杰就要回京了,接下来,是他们和先生的大戏台,还轮不到我们。别东想西想那么多了,往后闷声发大财,稳扎稳打的来!即便在江湖上,咱们也从不想着称王称霸,明白么?”
李婧闻言,长长吐出口气来,点头笑道:“我记下了……”又不甘的啧了声,嘟囔了句:“小瞧绣衣卫了,往后愈发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说罢,起身道:“爷和姑娘也早点安歇罢。”
贾蔷和黛玉起身相送,等李婧走后,二人又重新坐下,黛玉往篝火里丢了根柴,对贾蔷笑道:“小婧姐姐实在太能干了,都这样了,还想着称霸江湖!”
贾蔷笑道:“打小就充男儿养,少帮主嘛,所以江湖习气重了些。不过和你比起来,她到底还差点,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道:“我聪明?我哪里聪明?许多时候,恨不得自己傻一些,不然还要装作听不懂,看不见!”
贾蔷闻言干笑了声,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倒是黛玉,看着贾蔷还带着伤的脸,反而心底一软,岔开了这个话题,轻声问道:“等爹爹回来了,你就不会那样委屈操劳了罢?”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贾蔷脸上还未消退干净的淤痕。
贾蔷笑道:“这算甚么委屈操劳?真正操劳的,是先生。”
黛玉摇摇头,没出声,只是看向贾蔷的目光愈发柔和。
贾蔷当初之志是甚么,她再清楚不过。
贾蔷甚至还写了话本儿故事……
可是,是她爹爹林如海和那位半山公为了酬志,为实现胸中抱负,才拉了贾蔷下水……
虽然如今许多人看来,贾蔷沾了林如海好大的光,但黛玉心中却始终明白,一直以来,都是贾蔷不计辛劳危险,也不计得失的帮着林如海。
譬如这一次,更是如此。
她有些心疼的说道:“往后,总要先保证你自己的安危周全才是。济世安邦,那是爹爹的志向。”
贾蔷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握住身边黛玉有些冰凉的小手,另一只手用木棍挑了挑篝火,添了些柴,抬头看了看墨蓝的天空上繁星点点,他温声道:“林妹妹,你知道为何今夜天上有那么多星辰?”
黛玉被握着手,有些暖,也有些羞,担心让姊妹们瞧见了,她轻轻摇头。
贾蔷轻声笑道:“因为每一天,每一时辰,每一刻,每一息……我每多想你一次,天上便会多出一颗星星来。我日思夜想,想了你无数次,所以今晚,天上就布满了繁星。我也是忧愁呢……”
黛玉有些微醺,似是方才果酒喝多了,却还记得问道:“你忧愁甚么?”
贾蔷笑道:“我忧愁,等你一百岁的那天,我们再坐在这,点一堆篝火看星星时,夜空多半已不够用了呢。”
黛玉闻言,星眸闪亮,凝望着贾蔷,和他对视了许久后,方忽地抿嘴一笑,道:“好了,你可以上山了,我就不留你了呢。再熬下去,不定你还要说出甚么好听的话来!就会哄我!”
说罢,轻啐一口,笑着站起,扭身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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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三章 飞凤亭夜话
虽名山,却也不到三丈高。
山清水秀,曲径通幽。
山巅有两品质极佳的温汤泉眼,每一汤可入三人。
早先宁府管家李用买了山林果园后,于此发现了这些泉眼,就让人在此起了宅子遮拦修缮起来,隐蔽于茂盛树木间。
山上这两处,贾蔷起名一曰漱琼室,一曰飞凤亭。
因飞凤亭里有一凤字,凤姐儿独爱此处。
贾蔷告别黛玉上山时,隐隐从不远处的一片青翠间,听来女子嬉笑顽闹之声,他微微弯起嘴角,然后走向了漱琼室。
漱琼室门前,香菱正在为晴雯表演她的拿手好戏……
“小老虎,坐下!”
花白小狗乖巧的坐在地上。
“小老虎,作揖!”
花白小狗两只前爪拜了拜。
“小老虎,打滚儿!”
花白小狗欢实的在地上滚了滚。
晴雯见着眼热,跟着命令了句:“小老虎,叫姐姐!”
花白小狗和香菱:“……”
贾蔷见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花白小狗看到贾蔷到来,“嗖”的一下躲到了香菱身后,然后才“呜呜”警告起来……
贾蔷抬脚吓唬,小狗唬了一跳,顶着香菱的脚腕呜咽惨叫起来。
香菱忙低声安抚,认真告诉它来人是主子,是爷……
晴雯没好气白她一眼,然后看向贾蔷。
贾蔷也是呵呵一笑,不打扰香菱的爱心,和晴雯一道进了漱琼室后,却叹息一声。
晴雯正服侍着他脱去衣裳,听他叹息便奇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又着恼?我服侍的不好?”
柳眉渐渐竖起。
“啪!”
挺翘的小圆屁股上挨了下,晴雯一双桃花眼里浮起滴露,皱起小巧的鼻子,嗔了贾蔷一下。
贾蔷按下了炸刺的小野猫,这才解释道:“我是为香菱愁,这狗的寿命最多也只能活十来年,你说等狗寿命到头了,她得哭成甚么?”
晴雯撇嘴道:“那就不让她养了呗!”
贾蔷又摇头,道:“她打小被人贩子拐卖打卖,心里其实很胆小,养条小狗,能愈合她心里的小不安……算了,往后让这条狗多吃点好的,争取多活几年。不过,改明儿起,让香菱牵起绳子。有的人天生怕狗,方便自己的时候,尽量不要给别人带来不方便。”
晴雯想了想,不大明白,不过她能从另一个角度来出主意:“等香菱生了孩子,哪里还顾得上狗?”
贾蔷闻言,顿时觉得大有道理,看着晴雯略有深意的目光,笑道:“你们两个商量好,看看到底谁先生谁后生。当然,要是想一起生,也可以。”
晴雯俏脸登时滚烫,桃花眼媚的让人心酥,咬牙轻啐了贾蔷一口,道:“呸!爷尽想坏事!”
贾蔷哈哈一笑,身上衣衫已经被晴雯去尽,他下了水,见温汤略略有些发黄,水质却澄清,是极好的温泉,入水后,舒服叹道:“比起家中沐浴,温汤内更得暄暖,乃宜于体。你们也可常来洗洗,又驻颜美容之效。”
晴雯撇嘴道:“爷不来,谁有心思往这边来?”
贾蔷笑道:“好!那往后我常来便是。”
正说着,忽见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瓜,不是香菱又是谁?
下面门缝处,还有一个狗头……
只见香菱谄媚一张俏脸,看着贾蔷问道:“爷,能不能让小老虎也来洗洗?”
贾蔷:“……”
晴雯气的头晕,咬牙切齿道:“你敢带它进来,一会儿下山我把它烤了!”
门口处一人一狗闻言,“嗖”的一下,都消失了。
贾蔷见之,哈哈大笑起来。
晴雯恼道:“爷还笑,瞧把这蹄子惯成甚么样了,再没点规矩!”
贾蔷双手枕于脑后,靠在池边莹润的汉白玉石上,轻声道:“便是这般,我才觉着这是个家。你们不仅是我喜爱的人,更是我的家人。”
晴雯闻言,桃花眼里的恼火瞬间湮灭,涌出浓浓的柔软。
尽管她也是孤儿身,可不知为何,每回听到贾蔷说这样的话,她心里总忍不住疼爱怜惜这个主子,只觉得,如他这样的人儿,实不该没有父母疼宠……
似感觉到了晴雯的柔软,贾蔷反手,将晴雯从池子边抱入温汤中,晴雯在其怀中嗔怪了声:“衣裳都湿了!”
贾蔷哈哈一笑,道:“少糊弄我,我方才进门时就瞧见了,你带了换洗衣裳的。”
晴雯“哼”了声,眼珠子转了转,也没想出甚么别的借口……
贾蔷抱着她的身子,爱怜不尽,让她面色愈发红润,不过因为心底始终有一份坚持,但也觉得这份坚持在贾蔷跟前愈发没有抵抗力,趁着还清明些,晴雯从贾蔷怀中起开,走到一边,偏着头道:“就这样说说话罢!”
贾蔷也非色中恶魔,点头笑道:“好。”虽然一身绫罗衣裳贴在这俏婢身上,若隐若现反倒更加馋人。
贾蔷问道:“家里人口越来越多,有时也顾不上问你,在家里可待着无聊?”
这种思维晴雯不大能明白,道:“无聊甚么?”
贾蔷换个问法:“你每日里在家做甚么?”
晴雯白他一眼,道:“想问我是不是偷懒就直说!我可没偷懒,每日里起来就要收拾屋子,擦洗桌子和地面。眼下好了些,金钏儿来了后,她那小主子虽不干,她倒能干,每日里帮着将庭院清扫干净。又一起认字写字,烦也烦死了。不过识字后,再和龄官去听她们练戏,听着有趣了许多。晚上再教训教训香菱,再给她洗洗衣裳,一天就过去了。”
贾蔷吃惊道:“洒扫洒扫擦洗擦洗倒可以,家里不是有专门浆洗的婆子?你怎还要自己动手洗?”
晴雯撇嘴道:“自己穿的衣裳,怎好让她们洗?金钏儿、玉钏儿倒是想帮着洗,我又舍不下脸来。她们原也是大丫头,和我一样。算了,还是自己洗罢。爷根本没听明白我在说甚么!”
贾蔷笑道:“你在说甚么?”
晴雯嘟嘴道:“我在告香菱的状!她每天起来甚么也不干,连被子也不叠了,都让我来做。回来衣裳脏兮兮的,也得我来洗!”
贾蔷笑道:“这个官司我可断不了,你们俩我哪个也没偏袒。”
晴雯闻言,眉毛恼成八字眉,看的贾蔷哈哈大笑。
正笑着,香菱又跑了进来,一脸欢快的模样,看着贾蔷笑道:“爷还没洗完?不是说最好只洗一柱香功夫?飞凤亭那边,二.奶奶、平儿姐姐和秦大奶奶在亭轩里说话哩,看到我就让我来瞧瞧,若是爷洗完了,就过去说话。”
贾蔷挑起眉尖道:“你晴雯姐姐告你状呢,每天还让晴雯给你叠被子洗衣裳?”
香菱闻言,羞愧的拿脚尖在地上画圈圈,小声道:“我也没白让她干,我的月钱和我娘的月钱,都借给她了,她要养赖老嬷嬷,还要给她哥哥娶亲……”
贾蔷哈哈笑道:“不是这样算的,晴雯帮你这些,是因为她心疼你,拿你当妹妹护着。若她缺银子,同我说一声,多少没有?”
香菱忙道:“我也不要她还的,说是借,不这样说她又不要,我的同她的又有甚么分别?我和我娘存了银子也没用,就都给她了,不是借。我娘说,晴雯和我是亲姊妹一样。”又嘟嘴道:“好嘛,明儿起我自己叠被子……”
晴雯没好气道:“你自己叠的,还不如小老虎刨的!”
香菱闻言眼睛一亮,道:“对呀!我可以让小老虎帮我……”
话没说完,看到晴雯从汤池子里跑了出来,誓要将这个逆妹斩于马下!
贾蔷没有去管这两个丫头打闹,呵呵笑着往飞凤亭去了。
……
飞凤亭前,的确有一亭轩。
亭轩内,凤姐儿、平儿、可卿三人围着一石桌坐着。
桌上摆了一泥炉,即可取暖,又可煮茶。
不过,今晚三人没有煮茶,而是温热着黄酒……
贾蔷来时,凤姐儿脸上浮着的也不是往日里神采飞扬的笑容,而是满面清泪。
摆手让三人落座后,贾蔷看着拿绣帕擦眼泪的凤姐儿,温声问道:“怎么了?”
凤姐儿也没藏着掖着,笑道:“不过是娘们儿间的一些话,能有甚么?吃酒不吃?”
贾蔷也不等她再去斟酒,就拿起她的酒盅,仰头喝了一个。
“哎呀!你这人……”
凤姐儿羞的满面臊红,伸手夺过了贾蔷手里的酒盅。
一旁平儿和可卿也都红了脸……
莫要以为有过肌肤之亲,大家成了自己人,在人前也能胡天胡地为所欲为。
那叫轻佻放荡不尊重,也没品。
如凤姐儿这样的,即便闺房里由贾蔷胡闹,人前一样要强尊重。
这般,才是真正的贵妇。
她如此,其他两人,同样如此。
贾蔷呵呵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受了许多委屈,入了贾家门儿,你也没享福受用过几天。不过往后就好了……”
凤姐儿没好气道:“好甚么好?往后怕是连老太太都不待见我了。若是……若是今日事再没个结果,我怕连条活路都没有。”
贾蔷笑道:“这你放心,此次贾赦夫妇一定离京,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二房也必须搬离中路院……”
凤姐儿急道:“他们若是往西路院一搬,那和从前有甚么两样?”
贾蔷啧了声,道:“怎会没两样?你那姑母要么回王家,要么入佛庵修行,绝没有再出来祸祸的可能,先生回来也一样。你放心,此事是贾家内务,先生不会多加干涉的。再者,王氏对林妹妹心存厌恨之心,又怎能逃过先生法眼?如此,贾赦夫妇滚蛋了,王氏也滚蛋了,剩下的人,哪个是你的对手?老太太一心希望家族安宁,祸害走后,她也称心如意了。安心,好日子才刚来呢。”
凤姐儿闻言放下心来,又啐了口,道:“说的倒轻巧!”
贾蔷呵呵一笑,看着三张千娇百媚的人间绝色,轻声道:“平儿且不说,你们两人,虽给不了你们名分,但除此之外,我却可以让世上任何人都欺负不得你们,也不会让你们再受任何委屈。家里许多风声,都是我让人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警告一些人,让她们知道,你们是我的人,谁敢欺负你们,就是在欺负我。
我知道会有些流言蜚语,但希望你们不要受此影响。其实对比一下就知道了,看看王氏在贾政跟前,邢氏在贾赦跟前,虽说是夫人太太,却一样的伏低做小,说起话来,好似直不起腰身一样,大声说话也不敢。
她们果真活的自在荣耀?我想不是吧。
你们却不同,我希望你们能永远逍遥自在,活的痛痛快快。瞧瞧香菱,旁个都越活年岁越大,她倒是往小里活。我却觉得,让自己的女人活成这样,是一份荣耀。
香菱如是,你们也如是。
人生短短几十年,一年一年过的飞快,可我并没甚么大志愿,只盼着等咱们白发苍苍时,再坐此地温酒闲谈时,你们能说一句,跟了我,你们这辈子没白活,我就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飞凤亭下,三人动容。
当世,何曾有男人会说出这样没出息的话来?
即便是贾赦、贾琏之流,耽于享福受用,连正经官都不去做的人,谈起志向来,一定也是要光宗耀祖的。
可贾蔷,分明做出好大的事业,可却是如此志向,更能于她们跟前坦然。
这简直比世间最动听的情话,还让她们更发自肺腑的感动舒心,更安心。
凤姐儿情动之下,又吃了一盏酒,仗着酒意,看着贾蔷红着脸道:“也不必等老了再说,只你这番话,蔷儿,我这辈子就没白活。”
贾蔷笑着与她点点头,又看向可卿,可卿声音幽幽柔柔,温声道:“我也是如此呢。”俏脸如晕。
平儿不必说甚么,只笑着看贾蔷。
贾蔷哈哈一笑,忽地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早点去安歇了罢?”
三女:“……”
见三人都竖起柳眉来,贾蔷忙道:“你们想甚么呢?你们自去北屋,我回南屋!”
三人齐齐轻啐了口,也不理他胡说八道,起身说笑着下山了……
天上,一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云彩,轻轻遮住了月亮的脸,似不敢多看这人间才有的精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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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点四香!
翌日清晨。
山东曲阜,赵府。
书房内,林如海正听着老仆回报青隼诸事,就听有人来报,礼部左侍郎曹叡求见。
林如海微微颔首,让人进来。
待曹叡见礼罢,林如海微笑问道:“子扬见完孔赵氏了?可有定论否?”
曹叡感慨道:“回相爷,已经见罢。这孔赵氏不愧出身圣府啊,实在难得。非寻常妇人可比……”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问道:“何出此言?只因她会背《论语》?”
曹叡正色道:“绝不止此!相爷,您可知,孔赵氏准备如何安置圣人苗裔?”
林如海点点头,道:“倒是听说过一点,无非是耕读传家罢。”
曹叡连连摇头道:“不止如此。孔赵氏愿将衍圣公府所有的家业,包括田产、门铺、园子和京城里的宅第,全部捐献给朝廷。她说她读书虽不多,也不精,却亦知圣人曾言:‘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并说孔族前些年蒙圣恩富贵的忒过了些,不合至圣先师安贫乐道之祖训,故而愿将不合家训之富贵,悉数捐给朝廷,赈济山东乡梓百姓。从今往后,只守着安贫乐道四个字来过日子。
表示孔家不该要许多田和宅子,更不该有许多金银,只该有许多书……
林相,难得啊!可见此人是真正读透了圣人经义的。”
林如海点头道:“子扬言之有理。这些年来,曲阜圣府之排场,一年比一年大,嚼用耗费惊人。土地兼并之烈,蓄养仆婢之广,令人侧目。若孔赵氏果真能有此心,殊为难得!宫里皇上知道了,必是要赐下诰命来的。”
曹叡忙正色道:“理应如此!其子为衍圣公,孔赵氏自然为衍圣公太夫人。”
衍圣公太夫人的位份,甚至不在诸王妃之下!
再想想赵氏的身份……
这才真真叫造化!
林如海淡淡一笑后问道:“那……现在可以交接山东诸事了么?毕竟时间不等人呐,子扬你身上的担子,极重。”
曹叡沉声道:“林相,下官昨夜已经连夜将所有卷宗记录在案,今日一早送回京城,下官在礼部任事,已经结束了。”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摆摆手,林家老仆便捧了一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有一方大印来,一面蓝旗,和一块令牌。
林如海道:“这便是山东巡抚大印和王命旗牌,子扬,山东大地,两千余万百姓,受重灾颗粒无收需要赈济者达六百万之巨,先前勉强接济了不足三百万,也救济的不足。接下来,山东百姓就都看你的了!老夫自山亭和八县缴获的粮米,未必尽够。这几日缴获的金银也清点的差不多了,你要即刻派人沿着运河去江南采买。另外,不止要赈灾,还要除匪!灾年多匪,虽情有可原,但打家劫舍,残害百姓者,务必要做到除恶务尽,一个不留!山匪不除,则百姓永无宁日!”
曹叡闻言变了面色,迟疑道:“林相,剿匪乃各府县兵备,和山东大营之军务……”
林如海摆手道:“山东虽隶属北直隶,然直隶总督却管不到山东。天下巡抚皆从二品,独山东巡抚正二品,与九大总督平齐。再者,你为封疆,手中有王命旗牌,该行霹雳手段时,绝不可推诿责任。老夫回京后,会奏明皇上,即便不升格山东巡抚至总督位,也该赋予军政大权。山东诸事,你放开手去办,老夫与你同责。”
此言一出,曹叡再度微微色变。
他原是礼部左侍郎,能做到这个位置,身上不可能没有烙印,背后也不会没有后台。
他是当朝领班军机大臣荆朝云的门生,但因出身世代官宦家境殷实之族,所以这些年来,倒不似其他景初旧臣那样贪婪。
况且,礼部原是清贵之处,不至于到处吃拿卡要。
这也是曹叡能得隆安帝赏识,赐王命旗牌,托付封疆的缘由。
但到了这个位置,背后是一定要站着一个能在最顶层引路的后台。
这并不只是靠山,也是表明他政治路线,风向何处吹的必选之路。
谁都知道超然于纷争外最好,最舒适,也最没危险。
但实际上,官场上抱着这种念头的人,都是第一波被干掉的!
原本,曹叡是等着韩彬、李晗等人全部回京后,再认真选择投到哪人门下去。
虽然这批人皆为天子信重的新党巨擘,但到底投谁门下,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却不想,没给他许多选择的机会,林如海就抛来了橄榄枝。
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有他拒绝的余地么?
韩彬不归,景初旧臣注定垮台之际,满朝上下如今独林如海旌旗招展!
虽然窦现回京后,火力全开,搬倒了诸多高官,但他也只是一杀臣,难立大旗。
因为自古以来,杀臣都难有好下场……
所以,林如海几乎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又有山东一地的渊源在,现在拒绝,那才是将人得罪死了!
没听人说,回京后要奏明天子,升格山东巡抚为总督?
这种大事上,其实败一人远比成一人容易的多。
那位赵国公打发来的刘将军不就是如此?
还是元平功臣,又有战功在身,可林如海不让他妄动,他都不敢多动一步。
封疆大吏尚且有王命旗牌,可斩佞臣,更何况军机相国手中的天子剑?
林如海果真斩他,回京后便是赵国公姜铎都不会多问一句。
这就叫礼绝百僚之相国!
曹叡若拒绝,林如海当然不会杀他,但只要回京说一句,曹叡不宜代天巡抚山东,那他就不只是丢官的问题了,余生的前程都将断了。
虽然曹叡不能肯定林如海会不会这样做,但他知道,林如海有能力这样做就足够了……
所以,也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下官参见恩相!”
林如海见此呵呵笑着,满意的微微颔首,叫起道:“子扬不必如此,老夫没有荆朝云那样大的规矩,也没何振、罗荣那样大的脾气。好好替皇上办差事就好,京里有老夫在。”
他虽为官数十载,但大半光阴都在扬州盐院。
那一处虽是天下第一流膏腴要地,却毕竟远离中枢,难以培养下臣势力。
这么多年来,也只一个陈荣可堪大用。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非用贾雨村?
如今在景初旧臣中摘选出来不少还算清廉可用的,大半充斥在户部,慢慢调理,如今再选一曹叡,也算是成就一番根基雏形了。
听闻林如海之言,曹叡彻底放下心中包袱,不再多想其他。
他再三感谢后,又道:“恩相,下官巡抚山东,赈济灾民,恢复官场秩序,自信能做到。虽难如恩相弹指平定山东,却也能做到中庸。可兵马之事,下官虽有心,实无力。还请恩相指点方略!”
林如海想了想,道:“这样罢,你且稳住山东大营的鹰击司马,等老夫回京后,即刻奏请皇上,派下一员干将来,提调山东大营,剿灭诸多贼匪。子扬,你只要将手里的钱粮握好,就足够了。”
曹叡闻言,登时恍悟,心中愈发对林如海敬佩不已,最后问道:“却不知恩相,何日回京?”
林如海笑了笑,道:“且等绣衣卫魏指挥使,唱完山东这一出大戏后,即刻就走。这一出大戏唱不好,子扬在山东行事多有不便。”
……
神京,皇城。
大明宫,养心殿内。
隆安帝听完中车府外城总管温重九的奏报后,皱眉道:“还都杀向山东去了?看来,魏永倒没料错。那起子,果真等不得罗士宽、曹祥云、李嵩之流回京。”
戴权笑道:“原都在主子意料之中。”
温重九穿一身大红太监袍,嫉恨的看了戴权一眼后,赔笑道:“万岁爷,其实这些差事,中车府也能做,还能做到更好。就在这神京城内,便能一家一家给那些人破杀干净了!”
隆安帝还未开口,戴权就皱眉道:“这难道不是混帐话?主子花了不知多少银子才拉扯起来的中车府,若是连一群蝼蚁都打不破,那干脆一头撞死算了。只是,若打打杀杀,少不得要死人……”
温重九抓住机会,立刻冷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万岁爷养了咱们这群奴婢这样久,你还怕死?”
戴权摇头道:“奴婢当然不怕死,就怕死的不值当。为了一群杀坯,就坏了主子的大事,那才叫莽撞愚蠢。那些家派往山东的人,虽都是精锐,可未必就是根本。绣衣卫出动足够了,魏永不是废物。再者,山东还有林相爷在。有他老人家在,那些东凑西凑出来的乌合之众,又能成甚么大事?”
这话隆安帝深以为然,微微扬起嘴角道:“林爱卿上回在密折中就说过,要使计搅动山东绿林响马,各处盗匪,争取一战而定之。即便杀不尽,也要尽诛精锐。盗匪乱贼不平,则山东百姓难安。朕亦深以为然!朕已经让魏永听命于林爱卿,想来,区区匪盗草贼之属,又怎是朕之宰辅相国的对手?
对了,贾蔷手下那些人手,可都去了山东?”他忽然想到甚么,眉眼间有些凝重问道。
动用绣衣卫和朝廷大军狙杀绿林草寇,和动用私兵杀伐,完全是两回事。
温重九忙道:“先前随林相爷去了一部分,剩余的没动,有一些昨儿护着宁侯去小汤山桃园庄子去了。”
隆安帝闻言一怔,皱眉道:“现在蜜桃早就过季了,他现在去那做甚么?”
温重九干笑了声,道:“万岁爷,宁侯在那里还种了秋桃,他似乎偏爱吃桃儿……且,宁侯的庄子里,还有温汤。昨儿赶在落日前,宁侯就带着家眷,赶了十来架大车,百余人手护送着去汤山庄子去了。”
隆安帝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冷哼一声道:“他倒会受用!朕这个天子,还要白天黑夜的批改折子,觉都睡不了几时。他先生更是拖着病体,替朕安抚社稷黎庶。他倒好!李暄去了没有?”
戴权忙回道:“回主子,恪和郡王昨儿没去,被皇后娘娘留在宫里说事了……不过,主子,昨儿宁侯回贾家后,贾家可是闹了好大一场。”
隆安帝眉尖一挑,问道:“怎么说?”
戴权便将昨日贾家诸事说了一遍,大体上,几无差错,因为他知道,除了他之外,隆安帝另有耳目,因此不敢弄鬼。
隆安帝听罢,皱眉道:“贾蔷同朕说过,为贾赦请旨去甘肃镇之事?”
戴权忙道:“并未,是宁侯假传圣旨。”
隆安帝瞥他一眼,淡淡道:“倒也并未假传圣旨,只是借了朕的皇威,去唬那起子厚颜无耻之蠢蠹罢。”
戴权忙躬身赔笑道:“是,是。”
他心里有些后悔多嘴,只看隆安帝的脸色,就看得出八成是由贾家事,又想起九华宫皇太后处的事了。
那位太后娘娘,可还是不省心呐,和贾家那起子又有甚么分别?
只可惜,以隆安帝天子之尊,也不能像贾蔷那样,说撕破面皮就撕破面子,肆无忌惮。
说不定,隆安帝还指着看贾家的戏,顺带出一口恶气,过过干瘾呢……
果不其然,就听隆安帝冷笑道:“先荣国贾代善,人中龙凤,其勇其谋,不让父祖。可惜,虎父生出两个犬子来,太夫人更是糊涂,大房住偏院,倒让小儿子住在中堂,乱了纲常王法!贾蔷这混帐,旁的事做的稀里糊涂,根本底线还是有的。
不过甘肃镇的副将岂能授予贾赦这样的废物?去派人告诉他,朕顶多给他一个沙堡屯长。另外,让他早早准备好,去接他先生。林爱卿归京时,他要是敢还赖在那温汤池子里,朕就让人烧几锅开水,让他好好煮一煮,受用个够!没孝心的种子……”
……
小汤山,桃园。
深秋寒露重,早起晨雾。
贾蔷站在半山腰上,伸了个懒腰,看着白雾如云,似天上人间,感叹一声道:“若能长居此间,何等快意逍遥……”
话音刚落,就见从南屋走出一水蛇腰、削肩膀,桃花眼里满是冷笑的俏丫头,听闻此言很是冷笑了声。
贾蔷吃不住,侧眸问道:“晴雯,你笑甚么?”
晴雯哼了声,翻了个白眼道:“爷自然恨不能长住在这里,多快活呀!昨晚百灵鸟和凤凰叫了一宿!”
贾蔷懒得理会,只能放狠话道:“早晚也让你这雀鸟连叫三天三宿!”
“呸!”
晴雯红脸啐了口,想骂一句不要脸,可想起昨晚洗温汤时贾蔷同她说的那些话,又忍住了。
随手从门口边摘下狗绳,牵到一边让狗狗嘘嘘……
贾蔷奇道:“你怎连这活都接?”
晴雯气个半死:“我活该!”
贾蔷甚是喜爱她这娇俏模样,哈哈大笑一声后,转身下山去了。
于尽北处一间茅草屋外叩门,听到里面传来笑声,问道:“谁呀?”
听这声音,是宝琴的声音。
贾蔷笑道:“是我。”
里面传来一阵嬉笑声,过了稍许,方听宝琴又道:“蔷哥哥,这一大早的,你来做甚么呀?”
贾蔷道:“来寻你林姐姐,去散散步。”
里面又一阵笑声,宝琴亦是咯咯笑道:“蔷哥哥,要来见林姐姐,可不能这样简单得了去,林姐姐说,你得唱个曲儿才行……哎哟!”
说罢,“惨叫”了声,显然受袭。
隐隐有斥责“反叛”之声传出,不过未几,又笑成一团。
其实倒不能怪宝琴,如今普天之下,怕只有黛玉一人能让贾蔷这个少年贵胄唱曲儿,还不让他着恼了。
换其他任何一人,都带有作死倾向……
果然,贾蔷无奈,道:“昨儿我美妙的曲声,还没听够么?”
屋里的娇笑声又大了几分,这次换了声音,只听黛玉啐道:“呸!昨儿分明是你弄鬼!你唱不唱?”
贾蔷转头看了眼从隔壁草屋里出来的探春、湘云,求饶道:“三姑姑、史妹妹她们都出来了,我还要唱?”
探春、湘云没想到一大清早就有这么好顽的事,再一听贾蔷的话登时不乐意了,齐道:“我们就不配听?”
黛玉居然还附和:“极是极是!”
贾蔷哈哈笑道:“好,唱就唱,且听我唱来!”
京剧昆曲他必是不会了,但前世当宅男时,没少听郭黑胖子的京城小曲儿,自忖能学个六七分,因而亮嗓子唱道:
“桃花飞舞柳条青,好一个春香女花容。”
“会描丹青擅画画,这佳人十九冬,手儿巧好貌容。”
“只可惜鸳鸯梦,前世未修成~”
听了一段,屋里屋外的女孩子们简直惊艳!
虽说这曲儿远不及昆曲雅,甚至可以说是粗浅。
可前世口水歌能横行天下,说明通俗易懂好听。
这京城小曲儿的曲调又和昆曲截然不同,听着实在新鲜有趣!
“还有呢,还有呢!”
别说探春、湘云起哄,迎春、惜春、尤氏、尤三姐等人,并诸丫头、十二戏官都起了来,一大清早来看热闹,一个个高兴的不得了!
贾蔷环视一周,见她们一个个笑的合不拢嘴,心里也高兴,却故意拿捏道:“唱一段差不离儿了罢?我唱曲儿很贵的!”
众人嘻嘻哈哈大笑出声,这时又是黛玉,从门缝里“biubiu”丢出两颗金瓜子来,眉眼灵秀带笑,道了句:“赏你的,快唱!”
众人轰然大笑之余,也有手边有活钱的,或是金瓜子,或是小银锞子的赏。
贾蔷倒也不嫌,一个个收了起来,不过等看到地上居然还有两文铜钱时,登时“怒了”,斥道:“谁丢的两文钱?爷唱的就值两文钱?!想吃白食怎么着?”
一众女孩子们愈发笑的前仰后合,惜春靠在迎春怀里,只叫揉揉肚子,笑的肚子抽疼。
小角儿和小吉祥扭扭捏捏的承认了,是她们一人丢了一枚……
正热闹时,凤姐儿、平儿、可卿、香菱、晴雯一行听到这边热闹,也从山上下来了。
温汤效果极好,一夜间,凤姐儿、平儿、可卿肤色都白里透红,容光焕发。
这时却没人注意她们,都催着贾蔷继续……
贾蔷也不惧,又亮嗓子唱了一段:
“桃花艳来李花浓,好一个夏香女花容。”
“眉清目秀将我打动,天对地,凤配龙,引来俊鸟落在梧桐。”
“只可惜年纪小,婚事怎么能成?”
这段凤姐儿听的高兴,笑的眉飞色舞。不过后面又有些失落,也不知是不是在难过我生君未生……
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最早见于前朝嘉兴人项元汴的笔记《蕉窗杂录》中,到周玄暐的《泾林杂记》一书,关于唐伯虎与秋香的故事更为详细,基本上形成了“三笑”的雏形。
所以,众人对唐伯虎三笑点秋香的故事并不陌生,戏台上也看过,但这样好听的小曲儿,倒是头一回听。
“桃花引来小黄蜂,好一个冬香美了貌的女花容。”
“明眸皓齿秋波动,这佳人喜盈盈,桃腮粉面臊的通红。”
“只可惜月下老,他未给牵红绳~”
贾蔷这回不用催,又唱了一折,众人听的皆惊喜,十二戏官听明白了音律,忙从屋里取来家伙事,吹拉弹奏,居然伴起曲儿来。
“秋中魁首香中王,为了秋香我费尽了心肠。”
“虎丘山大闹云岩寺,追舟寻美醉颠狂。”
“皇家解元伴了书房,堂堂的斯文我面上无光。”
“今日里得入鸳鸯帐,我与你三笑姻缘配成双,我与你三笑姻缘配成双!”
“好!”
“好好!”
在众人叫好声中,黛玉、宝钗、宝琴三人方从茅草屋里开门出来。
一个个笑颜如花,美不胜收。
黛玉盈盈星眸望着贾蔷,抿嘴笑道:“还成,没白赏。”
贾蔷哈哈一笑,道:“你喜欢听就好,改明儿还给你唱。”
“咦~~~”
众姊妹嫌弃起哄,贾蔷无所谓,黛玉却羞红了脸,不与他多说。
正这时,李婧从外面走了来,受气氛感染也笑了起来,对贾蔷道:“爷,外面恪和郡王、尹家五爷、万宝楼的齐筠齐大爷,还有贾雨村和大理寺卿陈荣之子陈德求见。”
贾蔷闻言,点点头,同黛玉等人道:“来了不少人,我去去就来。”
黛玉忙笑道:“自去忙你的就是,我们自顽我们的。”
贾蔷哈哈一笑,转身随李婧阔步离去。
只是好奇,贾雨村,他来做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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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只能委屈宝玉他娘了……
草堂前厅。
贾蔷进来时,就听到李暄坐在主位上骂骂咧咧,看到他进来,更是怒发冲冠:“好下流种子!今日本王必要斩你!”
贾雨村、陈荣之子陈德见之,都唬的变了面色。
齐筠也微微愕然,神情肃然。
贾蔷却好似没看到一般,只甩了根中指出去后,问尹浩道:“五哥怎么来了?”
尹浩微笑了下,道:“你先忙其他,我们不急。”又拉下想要去和贾蔷拼命的李暄,劝道:“你安生点罢。”
贾蔷点点头,问齐筠道:“德昂又怎么了?”
齐筠苦笑道:“京里如今新来了不少衙内,脾气不大好,到万宝楼来典当宝贝,开的价实在太高了……”
贾蔷“唔”了声,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回,明儿我在西斜街会会他们,你一起来,一并解决了。”
齐筠闻言,抱拳一礼后,转身离去。
贾蔷再看向贾雨村,问道:“你又是甚么事?”
贾雨村先看了眼李暄,然后沉吟稍许,道:“宁侯,下官此次前来拜会,一来是听闻宁侯为歹人陷害,落入诏狱,故而……”
“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贾蔷不耐烦听这些哈拉,直言道。
尹浩抽了抽嘴角,陈荣之子陈德更是目瞪口呆。
贾雨村他也知道,太仆寺卿,堂堂三品大员啊!
李暄却觉得有趣,哈哈大笑数声,不负荒唐之名……
然而贾雨村虽面色涨红了下,却仍未拂袖离去,反而坐正了身体,沉声直言道:“侯爷,这几日吴阳侯孙万千相逼太甚,逼着索要军马!可下官在太仆寺发现,这些年口外牧场上的军马,大都优先供给九边。就算送京中一些,也早早瓜分完毕。再者,还要供给后妃、亲王、公主并朝廷大员应给车乘者,视品秩而颁之。眼下哪里还有军马可供给?”
贾蔷不解道:“孙万千这个时候急着要军马做甚么?”
贾雨村不知,李暄倒是嗤笑了声,道:“还不是你先生再加上魏永南下,带走的骑兵太多了,把兵部那点余存都掏空了,昨儿爷还听我大哥说了一嘴,他也在头疼……如今吴阳侯掌着兵部,十二团营都寻他要马,他给不出,这个位置就如坐针毡。那十二武侯、伯爷哪一个是好脾气,一个个都是丘八大爷,差点打破兵部。我大哥都劝不住……总之,倒也不是故意难为太仆寺。”
贾蔷闻言心里有数,问贾雨村道:“太仆寺怎么连军马马场都管着?不该分给兵部么?”
贾雨村苦笑道:“若是下官能做主,早让他们接去了。可……”
贾蔷奇道:“既然马场在太仆寺手里,那马场上的马呢?”
贾雨村还是答不上来,李暄却知道些,幸灾乐祸的哈哈笑道:“姓贾的都是倒霉催的,马场当年可是肥差,如今在口外马场上管事的,也多是各王府的门人,多是皇亲国戚。太仆寺敢苛勒哪一个?哪些宗室老王拄着拐杖还不打破他的头?”
贾蔷有心不管这摊子烂事,可贾雨村是林如海要用的人,没法往外推,便道:“行了,你回去罢。公事公办,派人去马场严查。你一查,那些人自然会怕,想办法搜罗马匹出来,应付差事。你把这关过了,回头想办法把军马马场交还给兵部,让他们自己去管……等先生回来,想办法办就是。”
见贾雨村仍有些不放心,贾蔷不耐烦道:“果真有人仗势打上门来,你派人来寻我!”
贾雨村等的就是这句托底的话,再三感谢后,匆忙离去。
李暄提醒道:“你就不怕他打着你的旗号乱来?这忘八爷瞧着不像省事的,别坑了你。”
贾蔷摇头道:“他不敢。”
贾雨村知道贾蔷对他的态度,但他心里又有大抱负,怎舍得糟蹋前程?
贾蔷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相待。
且此人鹰视狼顾,脑后生有反骨,有仇怨也多记在心里,等待时机,不会无知的在这时候做手脚。
李暄见他有数,也不多说,看向最后一人。
这年轻人和他们一般大,可在他们跟前,却拘谨的厉害,规规矩矩的放不开。
贾蔷却比先前态度好许多,笑道:“子端,早听师叔说过你几回了,扬州时你不在,在金陵读书。如今来京里,你这会儿才来见我?”
陈德忙起身,赔笑道:“父亲多次将侯爷比作麒麟,将我比作……比作泥猪癞狗,让我等闲不要打扰侯爷……”
“噗!”
李暄一口茶喷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盯着陈德看,发现这人的确胖些,再一看,好似的确是个猪头,愈发好笑。
陈德被笑的满面臊红,无地自容。
贾蔷“嘶”的抽了口冷气,上前从桌几上拿起李暄刚放下的帕子道:“王爷快擦擦口水。”
说话间,竟将那张大笑的嘴给堵住了。
“咳咳咳!怄!”
李暄闭嘴干咳几声后又干呕了下,冲起来要去殴打贾蔷,好歹又被尹浩劝住。
陈德算是开了眼了,却也愈发不敢随意放松。
不是他满身乡土气,没见过世面,正是因为见过世面,才不敢乱来。
想当初,身为扬州盐院侍御史公子,在金陵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贵公子。
尤其是在林如海无子的情况下,陈德能和江南甄家甄頫公子坐而论交!
所以他再清楚不过,衙内权贵圈子里,虽无明文规定,但甚么样的人能和甚么样的人顽,眼里有甚么样的人,其实有极森严的等级划分。
这种划分不是没有道理,贾蔷若不是开国豪门出身的侯爷,若不是林如海的弟子兼未来的东床佳婿,他还真未必能和李暄在一起顽。
而当初在江南能不将任何权贵公子当做不可高攀的陈德,进京之后,地位暴跌。
一个大理寺卿,当然是当朝重臣。
但当朝重臣却远不止一个,且除了朝臣外,还有宗室诸王,皇亲国戚,武勋亲贵等等。
别说宗室王公,随便一个侯伯站出来,都是超品贵胄,远在三品之上。
若让他来选,陈德更愿意他老子一辈子在盐院衙门当御史……
陈德规矩站着,说明来意道:“父亲打发我来问问侯爷,林相爷何时回京?父亲好出城相迎。”
贾蔷想了想,道:“应该快了,具体我还不清楚。不过等人来报后,我打发人去告诉师叔,让师叔不必着急。还有旁的事么?”
陈德摇了摇,道:“父亲知道侯爷繁忙,让我问完后就早早回去告知,不可多扰。”
贾蔷哈哈笑道:“回头见了师叔,非得揪他两根胡子不可!”
李暄也跟着又笑了起来,讥讽道:“人家心里明白,怕人儿子跟着你学坏了!一天不学好,还大街上杀人,啧啧啧!”
贾蔷懒得理会,对陈德道:“罢了,往后相处时日久了,子端你就知道我是甚么人了。师叔……师叔在扬州时就小心谨慎,甚么事都必是要亲历亲为。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先生最放心的就是他。今日不留你了,等先生回来后再聚聚罢。到时候我再问问师叔,怎么得罪他了。”
陈德慌忙解释了番后,就告辞离去了。
等外人都走后,贾蔷呼了口气,坐下海喝了口茶,看向二位奇怪道:“你们俩这样一大早来做甚么?”
李暄冷笑道:“外面风言风语那么多,我和小四自然过来替子瑜查看查看!”
尹浩忙道:“不要乱说……”继而对贾蔷道:“是这样,这几日马车往外出的速度大增,增的有些不正常,我和王爷就来问问,是不是扩大各地的作坊?再有,催着漕运多往这边送一些。另外,我听说京城有几家车坊,开始咂摸着仿制马车……”
贾蔷闻言想了想,笑道:“扩大规模增产,是肯定要办的。不过也别指望一时就能扩大的了,怎么着也得几个月光景……至于为何马车卖的速度突然大增,官场上那一套,你们还不知道?”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随即都玩味起来。
李暄笑道:“爷一个王爷的马屁没人拍,你先生立下大功,消息刚传回来,那些人就动了心思,拍上去了,这球攮的上哪说理去?”
上哪说理?
其实道理很简单,李暄的身份自然比林如海贵重。
可也只是贵重,真论起实权来,却远远不及。
林如海乃礼绝百僚的宰辅之臣,握着多少人的命运?动一动笔,批一张条子,就能让人鸡犬升天……
所以,这边势头刚刚有大兴之相,那边官场上的人就开始纷纷贴上来了。
上门送礼这种低级手段,自然没用,因为谁都登不进林府大门。
且林如海只一女,他们的诰命又没资格讨好。
好在,这位炙手可热的相爷还有一个当儿子一样培养的弟子。
贾家的马车独一份,甚么都不用说,乘坐这样的马车让林如海看到,就是一种善意。
在官场上,其实有这样一份善意,很多时候就有出其不意的好处。
也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贾家名下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不管在前世还是今生,权和利二字从来都是孪生的,不然懂王为何死也不肯搬家……
想通这个道理后,李暄还挺高兴,道:“罢了,这种好事,爷也不计较他们有眼无珠了……那这么说来,其他人家仿制也不怕?他们要是降价卖怎么办?”
贾蔷摇头道:“这手艺哪里又那么好仿制?里面有不少看起来很小的名堂,实则很关键,二三年内他们别想摸透。真要摸透了,想大规模造车,又得折腾二三年,没一些家伙事儿,纯用师傅手工打磨,工钱都得赔死他们。”
李暄算了算,道:“二三年、二三年,两个二三年就是四五六年……那等四五六年后,他们造出来了呢?”
贾蔷呵呵笑道:“果真这样赚上四五六年,咱们早就一人挣下一座金山了,还想永远吃独食儿?再者,咱们对作坊的师傅大方些,让他们不断钻研揣摩,把马车做的越来越舒适,这份买卖就能一直做下去。”
李暄看着贾蔷啧啧道:“都道无商不奸,贾蔷,你可真奸呐!”
“还有事没?没事一人背一箩筐桃回城罢!”
贾蔷送客道。
“球攮的!”
李暄笑骂了声后,道:“是这样,本王王妃邱氏家的老祖宗明儿过生儿,想请你这当红的去捧个场……”
贾蔷“哎哟”了声,道:“不巧,明儿我有要紧的事,实在对不住王妃了!”
李暄面色不善道:“爷倒不知道,你明儿有甚么要紧事?带着一群内眷在这当神仙?”
若不是为了这事,他怎会一大早来这?没想到贾蔷居然不给面子!
贾蔷答道:“明儿庄子里杀猪啊,上好秋膘的……哎哟我艹!”
话没说完,李暄一头扑杀而来,贾蔷差点被撞翻。
李暄骂道:“好好好!爷也不管此事了,现在回去就跟王妃说,你明儿要在庄子里看杀猪,没空给她祖母过生儿!对了,杀的还是老母猪!”
尹浩这样沉稳的,闻言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暄怒说完又自觉失言,只斜眼觑视某人。
贾蔷呵呵笑着道:“我记得,王妃之父是内务府广储司郎中?肥缺啊。我带甚么礼去?”
李暄闻言脸色这才缓和稍许,哼哼道:“不用考虑爷的体面,不过怎么说你也是豪富,刚从母后手里接过百万两银子,除了爷的,也是一等一的巨富。若是礼轻了,爷无所谓,只怕你将自己的体面丢尽了。”
贾蔷哈哈笑道:“王爷无所谓,那我就更无所谓了。五哥,你去不去?”
尹浩有些小高兴,道:“我下午就要去沧州,让那里的作坊加大产量,另外,让人注意防范有人偷师。”
贾蔷颇为羡慕道:“你省下一大笔,至少三十两!”
李暄垮起一张脸,饱含忧愁的怒火的目光看向远方……
尹浩劝贾蔷道:“你少惹他些,不如就送一架马车给邱老夫人罢。”
贾蔷点点头,笑道:“好罢,就给王爷一个体面。”
李暄闻言,眼睛登时灵动了些,看向贾蔷挑起眉尖提醒道:“咱们原有规矩,除了给我父皇、母后、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还有林家、贾家几个至亲送外,其余的再送,谁的礼谁掏银子!”
贾蔷呵呵笑道:“几百两银子而已……不过吃完席我不能多待,还要去会馆擂台上,会会元平功臣那些忘八。新进京的那一批,很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明儿去教教他们京城规矩。”
李暄一听,眼睛登时亮了……
真当愿意去邱家吃劳什子宴席?内务府的官儿,说到底不过是天家的家奴而已。
要不是邱家太夫人给太后梳过十年头,邱家根本没资格和王府结亲。
“那行,明儿爷也不吃宴席了。爷不看着你,指不准你又要杀人,这可是大事!”
……
荣国府,荣庆堂上。
贾母、贾政、王夫人、薛姨妈俱在,宝玉也在。
堂下站着一人,却是贾代儒之孙,贾瑞。
贾母看着贾瑞道:“瑞哥儿,让你这回南下往山东跑一遭,原是没法子的事。蔷哥儿和家里大人置气,我们说伏不得他,就只能请他先生来管教。如今你琏二哥又不在家,宝玉还小,族中数来数去,也只你是最好的。你可愿跑这一回?”
贾瑞闻言,干笑了声,想有心说不,可看到贾母身边几前摆放的那五个银光湛湛的元宝,吞咽了口唾沫后,终究还是犹豫道:“孙儿自然愿意为老太太出力,只担心让族长知道后怪罪加责……”
贾母笑道:“你跑腿子送个信,加甚么责?再说,你祖父教过他,算他启蒙先生,总要看你祖父一些薄面。且你又不知道信里写的是甚么,不当紧。这二百五十两银子,便是你的盘缠。花不完的,也都归你,不让你白跑一遭。”
贾瑞闻言,左思右想片刻后,点头道:“那好,老太太开了口,我不能不答应。”
说罢,便上前从宝玉手中接过信,又接过那五个让他心动的银元宝。
见其难掩贪婪模样,宝玉也快压抑不住鄙夷之色了。
贾瑞接过银子和信后,当即告辞,又从前面领了马,回家告诉了贾代儒一声后,便在林之孝等人的注视下,出城走了。
荣庆堂上,贾母长叹息一声,看着神情有些恍惚的贾政,有些心疼道:“你也无需想太多,我虽有些偏心于你,可难道果真不知轻重?之所以一直让你们住在荣禧堂,是因为你大哥……实在是不成器!这个家业交到他手里,迟早会招惹来大祸!为了这个家业,委屈你了。”
听闻此言,王夫人的眼睛登时一亮。
心里对贾母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她想了一天一宿,也没想出破局之法,没想到贾母能从这点来理论!
果不其然,有了这个台阶下,贾政脸色也好看许多,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过往如此也则罢了,如今大老爷要去甘肃,大房只余凤丫头和琮哥儿,凡事皆有母亲做主。总之,二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住国公府了。”
此言一出,王夫人就开始落泪,贾母摆手道:“此事我自有一番道理,信里也和如海说明了。正是因为大老爷、大太太要送去甘肃镇,所以你们才离不得。不然,这国公府又让哪个去操持?”
王夫人闻言,感动坏了,原先压在心里对婆婆的不满,也都散尽了,对贾政道:“老爷,非我贪恋国公府富贵。只是咱们侍奉老太太这么些年,老太太也说过,必是要和咱们一起过的。难不成,老爷还想看着老太太临老了,还要搬离过了一辈子的荣庆堂?即便老太太留在这里,可国公府空落落的,宝玉也随咱们走了,老太太膝下竟无一儿孙在,又岂能受得了?”
贾政闻言,难为的说不出话来,只一张嘴颤着,昨日的屈辱,让他几不能活。
他实在想不出,还要甚么勇气住在这里,又该怎么面对贾蔷……
见贾政连眼泪都落了下来,贾母心疼道:“你放心,蔷哥儿天不怕地不怕,总还是敬畏他先生的。如海是个明道理的,难道果真能看到国公爷的儿子都活不下去?断不会的。”
贾政痛苦的摇了摇头,道:“虽如此,那位……在此事上,未必会听妹丈的。不给他出一口恶气,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贾母担保道:“你放心,此事我自有打算。总之,你们往后从中路院搬到西路院,其实你们住在中路院,也未曾住过那荣禧堂。宝玉他娘还不是每天在荣禧堂东侧那三间小正房里过?西路院有的是套院宅子,空在那也白空着,你们住进去再合宜不过。”
王夫人正寻思着,贾母说的自有打算是甚么打算,拿甚么消贾蔷之怒,又忽听此言,忙表态道:“极是,原也不是慕奢华日子的,莫说那三间小正房,老爷不在时,我都在东面的耳房歇了。”
贾母笑了笑,对贾政道:“经历这一遭后,我想往后再也没人和那孽障起龃龉龌龊了,他好端端的,还会再欺负人?你且别急着搬家,我自有我的道理。”
贾政闻言,长叹息一声,摇摇头后,转身出去了……
贾政走后,贾母问王夫人道:“舅家老爷可派人送信来说甚么了?”
王夫人面色有些不自在,摇头道:“只问我愿意不愿意回王家,我自是不会回的。我是贾家媳妇,怎好回王家?”
贾母笑道:“原该如此。”
看着贾母这样的笑意,王夫人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心里愈发好奇,贾母在给林如海的那封信里,到底写了甚么?
……
等王夫人、薛姨妈退下后,鸳鸯搀扶着贾母回到碧莎橱去歇息。
昨晚,贾母也是一宿没睡。
贾母歪在炕上,鸳鸯拿着美人捶轻轻的替她捶腿,过了好一会儿,原以为贾母已经睡下了,不想却听老太太忽然开口道:“丫头,你说,我这般对待宝玉他娘,等宝玉懂事后,可会怨恨于我?”
鸳鸯闻言面色一变,忙道:“断不会!”
贾母闻言却是不信,缓缓睁开眼,道:“怎就不会?若是我,则必会深恨呐!”
见贾母眼中的哀色,鸳鸯想了想,犹豫了稍许才道:“老太太,许是我想左了,不过奴婢瞧宝二爷这些年,觉得他虽是有孝心的,可这孝心……只要太太一直活的好好的就好,不缺吃穿嚼用,至于在哪里活着,他未必关心在意。毕竟,对二爷来说,只要有姊妹们陪伴,他一辈子不出门儿,不见人,反而是欢喜的。”
“……”
沉默片刻后,贾母定了心,点头道:“如此,便只能委屈宝玉他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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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六章
小汤山,桃园。
草堂前厅。
贾蔷看着站在面前点头哈腰的贾瑞,和他捧在手里的信,心里一时觉得有些恶心。
也不知是恶心西府那些人,还是在恶心贾瑞。
他沉吟了许久,就在贾瑞愈发惴惴不安,担忧是不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时,就听贾蔷淡淡叹息一声,道:“难为你了,不过老太太也是想的简单了。如今山东饥民遍地,盗匪如毛,你单骑入山东,怕是走不出百里就要丧命……”
听闻此言,贾瑞半条魂儿都差点吓飞,忙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贾蔷摆手道:“既然收了老太太的银子,你自去便是。我打发四个亲卫护送你,尽早见到先生……”见贾瑞还是不敢,他不耐喝道:“收了银子,就必须去。”
贾瑞见事不可挽回,只能认栽,又将信扬了扬,问道:“家主,那这信……”
他觉着,贾蔷必是要过目一番的。
不想贾蔷却摇头道:“我不必看了,这是写给先生的,先生看过后,自有公断。”
即便贾母搬出贾代善来,林如海又岂会为一老妇所左右?
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至于不看此信,自是对林如海的信任和尊重。
“你去罢。”
打发完贾瑞后,贾蔷回到后面茅草屋内,虽神情如常,但黛玉还是一眼看出了不同,问道:“可有甚么事?”
贾蔷想了想,倒也没隐瞒,道:“老太太写了封信,打发贾瑞南下山东送给先生。”
此言一出,诸姊妹都变了面色。
黛玉也是蹙了蹙眉心,随即摇头道:“爹爹知道轻重,不会在这样的事上偏袒。”
说起来,似不是甚么大事。
往小里说,就好比族中糊涂长者想觊觎年轻族长家业,还没得逞。
肚量大些的,不过一笑了之。
但往大里说,却更像是宗室王公,想要窥探大宝,这却是实打实的谋逆大罪!
贾家这样的情况,毫无疑问,更贴近后者。
果真让贾赦得逞了,就不止是夺去几亩天地的事。
到时候即便他知道李婧怀有贾蔷的骨肉,也必会杀之以绝后患。
这种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大家子里都司空见惯,不算甚么新鲜事。
所以,林如海也绝不会纵容。
听闻黛玉之言,贾蔷笑了笑,道:“是啊,先生断不会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动摇的。可惜这老太太,却是愈发糊涂了。”
宝钗看着贾蔷的面色,轻声问道:“蔷哥哥,是对老太太失望了么?”
贾蔷闻言一怔,随后却隐隐有些恍悟,原来他心情失落在此。
对于贾母,他并非如同对贾赦夫妇和王夫人那样,厌恶至深。
虽然有种说法,贾家衰败之根源,便在这个老太太偏袒幼子,是非不分上。
可是假如她未偏袒贾政,而是让贾赦入主荣国,贾家的下场难道就会好么?
答案不言而喻,怕只会衰败的更快,更惨。
贾赦志大才疏,骄狂奢靡,厚颜无耻,毫无底线!
而贾政虽是假正经,迂腐酸儒,但至少表面上,他还在努力维持一个文人的清高。
贾政不会去贪敛无度,不会去追逐权势,自也不会主动参与那些是非大乱中。
当然,被动卷进去后,他也是毫无脱身之法的,只能为人利用……
但无论如何,荣国公生下的二子,本皆无能之辈,贾政当家虽名不正言不顺,却也不至于太过折腾。所以致使贾家衰败罪魁祸首的名头,实不该扣在一个贾母头上。
贾母充其量,就是因为看到宝玉是衔玉而生,故而十分偏宠的一个寻常老太太罢。
且,尽管这个老太太当初是为了元春在宫中能成势,避免他这个风口浪尖的“太上皇良臣”惹出麻烦,拖累了元春,才强逼着他送黛玉南下……
但不可否认,正是有了这个由头,他才能与黛玉相知相识,而后得以拜师林如海。
等到回京城后,又是因为宫里想以他这个“太上皇良臣”为刀破局,借贾元春之手,让贾母、王夫人逼着贾蔷袭爵……
但也是因为这个爵位,给了贾蔷晋身的根基,才有了眼下可传百年富贵的家业。
再后面,还有尹家之事……
对于这三件事,贾蔷原可以不领情。
毕竟,每一桩背后,贾母的动机和初衷,都不是为了他好,而是在利用他。‘’
甚至,还存下了牺牲他的准备。
但贾母利用他的目的,却又不是为了她自己。
她和王夫人不同,王夫人一切动机都只是为了宝玉和王家,而贾母,更多的是为了贾家,只是顺带着对贾政和宝玉有利。
正因为冷静客观的看清楚这些,再加上林如海和黛玉的缘故,贾蔷平日里对她,总还算敬着一分。
但他没想到,昨日他已经将话说的那样清楚了,说好了等林如海回来后再有动作,贾母却仍在背地里搞这些动作,提前送书信给林如海,她想做甚么?
以为如此,就能迫他就范?
可笑!
贾蔷心中清冷,且看她到底想如何罢,若果真也走上邪路,那也怪不得他了……
心中想明白这些,又见姊妹们看他,贾蔷摇头笑道:“原也习惯如此,不过,无伤大雅之举措,亦是无用之举。这一回,我必正本朔源,还贾家一个清静。被利益得失蒙住眼,黑了心在背后落井下石捅刀子之流,绝不能继续安然无恙的留在贾家。等扫清完这小小一方寰宇后,不止我安心,你们日子也过的舒心……告诉你们这些,原也只为了让你们引以为戒。行了,不说这些了。今天庄子上的女人要入秋桃林摘桃,你们可有愿亲自去尝试一下这样生活的?”
本还沉浸在沉重气氛中的姊妹们闻言,不解看了过来,这是让她们去当苦力不成?
贾蔷呵呵笑道:“整天养尊处优,时日久了无趣的很。人一生,总该去多尝试几种体验。我建议你们都动动,在这多住几天,摘许多桃,再学习一下酿酒的学问,一人酿一坛。却不是为了眼下吃的,带回去后埋起来,等遇到甚么有意义的日子,再起出来吃了。顺便,也看看寻常人的生活,到底是甚么滋味。”
一众女孩子哪里还听得下最后一句的良苦用心,纷纷想着如何摘桃呢。
未几,李婧领了三个农家婆子进来。
那三个婆子先看到贾蔷,急忙上前磕头,贾蔷摆手免礼。
又见她们哆哆嗦嗦的,干脆先离开,让她们自己去理论。
果不其然,听他说要走,三个婆子立刻自在了许多,等贾蔷出门时,正听到她们建议姑娘们穿粗布衣裳呢,恰好,贾蔷早为她们准备了……
出了门后,贾蔷先一步与李婧前往桃林。
路上,李婧问贾蔷道:“爷,区区贾赦夫妇、贾政夫妇,爷若想除去,总能不知不觉‘病逝’,绝无破绽,又何必生忧?”
贾蔷笑骂道:“扯淡!你以为朝廷是江湖?还绝无破绽……我告诉你,绝无破绽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我闹出大动静来,甚至搬出皇上旨意来,逼得贾赦滚蛋,贾政退位,落在外人眼里,还算正常行径。可我若是让他们两家子不知不觉好无破绽的暴毙,你想想看,在别人眼里,我又成甚么人了?”
李婧恍悟,有些懊恼的拍了拍头,道:“怪道孙嬷嬷都说我,一孕傻三年。如今愈发贪睡,快成废人了!”
贾蔷前世就知道孕妇时期女人内分泌会不大正常,因此心理常会有偏差。
无论是产前抑郁还是产后抑郁,都是极痛苦的病症,因此不敢轻忽。
他牵起李婧的手,笑道:“你还真是不知足!你还快成废人了?爷身边几个女人,有人想怀上身子都快想疯了,偏怀不上。再看看你,李女侠,说要怀上,立马就有了。你还说你是废人,岂不是在骂人?”
李婧闻言,有些郁沉的俏脸舒缓了许多,否认道:“哪有!”
贾蔷呵呵笑道:“再说,对你来说,眼下还有甚么比安安稳稳诞下麟儿更值得称赞的事?对了,还记得我要送你回扬州的事?”
李婧闻言,眼睛有些闪亮的看向贾蔷。
贾蔷呵呵笑道:“我说话何时不作数过?”
李婧大喜,心中再无郁气,不过又担忧道:“爷走得开?”
贾蔷笑道:“如何走不开?”
李婧有了身子后,女儿气明显多了许多,撇撇嘴道:“爷那么多大事,林老爷回京后,只会更忙。韩彬那些人也要回来了,爷放心得下?”
贾蔷好笑道:“先生还指着我?半山公他们回来,和先生之间当然会有斗法,但他们之间的斗法,多是君子之争,是在可控范围内的。再者,先生已经占据了极大先机。我再出手,未免让人觉得欺负了人。再者,我也不单为了你……”
李婧奇道:“还有甚么?”
贾蔷道:“今年是林妹妹的母亲病逝十周年的日子,我和她一起回去拜祭一番,谁还能拦我?”
李婧:“……”
见李婧不语,贾蔷笑道:“你不会觉得你是个搭头罢?”
李婧白他一眼,摇头道:“我最近在想一事,就是不知道妥当不妥当……”
贾蔷笑道:“你且说来看看。”
李婧道:“这次爷入诏狱,最让我吃惊的,就是林姑娘的表现,实在是出人意料!但林姑娘有这样的勇毅魄力,其实是极大的好事。尤其是等和爷大婚后,愈发名正言顺。所以,我想着,往后是不是夜枭的人,也可听命于林姑娘?或是,单分出一部分人手来,听命于她?手上果真有一部分可指派的力量,林姑娘心里会更有底些。”
贾蔷想了想,犹豫了下,道:“此事,我再思量思量。”
果真要培养出一个倒拔杨柳林黛玉?
若是让黛玉手里握一支可杀生的力量,那可比简单一个倒拔杨柳要厉害的多。
倒不是怕她伤人,就怕她伤己。
不过……
也非全是坏事,谁也不知道意外甚么时候降临。
摇了摇头,贾蔷道:“此事等先生回来后,再议一议罢。”
说罢此事,二人继续在桃园中行走。
大半早熟的桃都已经被摘下了,桃园的桃子并不外卖,都被酿成了果酿。
只西斜街会馆那边,每天都能消耗不少。
女人爱逛街的天赋,不分古今。
尤其可以预料到的是,随着林如海在山东立下惊世大功,回京之后权倾朝野后,贾蔷麾下的生意只会一日比一日好。
“接下来,还是得低调发展啊,万不能高调,不然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在一处矮坡站定,贾蔷眺望桃林,轻声笑道。
李婧点点头,道:“夜枭的人已经将那几位将要进京的大员底细摸了遍,没一个好相与的……”
贾蔷笑道:“好相与的,能在景初朝成为刺头,还能步步青云,压都压不住?这样的人,必是性格极为鲜明者。他们顶多只有一个共性,就是清廉。但论起手段来,有的刚直,有的寡言少语,手段却暴烈,有的看起来刚烈,言辞锋利,手段却阴柔之极,让对手防不胜防,有的擅长阳谋,也有的好弄险,使奇计……但毫无疑问,皆是人中龙凤。先生曾同我说过,这些人都是人杰,是我学习的榜样,让我务必戒骄戒满,人一旦自满,就离衰败不远了。”
李婧抿嘴笑道:“爷得遇林老爷,当真三生有幸。”
贾蔷闻言呵呵笑了笑,叹道:“是啊,三生有幸。”
说话间,听到侧面传来一阵动静,传来阵阵笑声。
贾蔷笑道:“来了!走去瞧瞧!”
李婧笑道:“爷也会顽,还特意准备了些农家衣裳。姑娘们穿惯了绫罗,哪里穿得了这样的粗布衣裳?”
贾蔷哈哈笑道:“那岂不是更有趣?”
说着,与李婧往西面行去,未几,就见三个农妇和三个先前没见过的农家姑娘,引着一众“村姑”嘻嘻哈哈的搭着筐背着箩过来。
看到贾蔷出现,众人大惊,尖笑着闪躲起来。
贾蔷哈哈大笑道:“老天爷!这都是从哪来的那么多村花?”
只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三春并凤姐儿、可卿、平儿、尤氏、尤三姐、香菱、晴雯、紫鹃、莺儿等一大群环肥燕瘦的女孩子们,此刻都去了往日里的绫罗纱裙,穿着颜色各异的布衣。
上面是衣裳,下面是裤子,外面罩一件齐膝短裙……
便是这,也是她们从未穿过的粗陋衣裳。
连头上的珠钗也都不能戴了,换上了李婧早先使人备好的木钗。
旁人都怕羞,不愿和贾蔷相见,独香菱不怕,喜滋滋的跑到贾蔷跟前,跟他显示她的花布衣裳,还有脑后扎起的两个小发髻,也用花布包起,有趣之极。
黛玉依旧俏生生的站在那,星星点点的美眸白了贾蔷一眼,水灵的如同一支刚凝晨露的芙蓉花。
宝钗则不同,身姿丰润的她,去了宽大奢华的绫罗遮掩,穿着相对纱裙来说算是紧身的布衣,其身量在姊妹间着实有些惊人。
再一一看下去,贾蔷只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有婆子胆大些,同贾蔷笑道:“老爷家的女孩子们,一个个都像天上的仙女儿,这样好看,穿上布衣也不是寻常人,哪里做得了这些粗活?”
贾蔷一摆手笑道:“像是天上的仙女儿,说明并非真的是。既然不是,就该食人间烟火。姑娘们,快干活摘桃了!地主老爷家,也没余粮吃啦!”
这戏谑之言,引来一片啐笑声,湘云更是凶狠狠道:“先摘你的桃吃!”
凤姐儿、平儿等几个过来人面色古怪忍笑,贾蔷则大惊,道:“我还是先落荒而逃罢!”
众人大笑!
……
山东境内,聊城北。
河阳沟。
阴沉沉的天空布满乌云,绣衣卫指挥使魏永站在河阳沟西侧的半坡上,面色淡漠。
河阳沟夹道内,十来架囚车依次排列。
囚车周遭,恍若人间炼狱,一片尸山血海!
这些人,都是从京城而来,领着必杀罗士宽、曹祥云和李嵩的死命令!
他们绝不能让三人回京,去指正赈济灾粮盗卖一案背后的黑手们。
只要三人不能活着回去指认,那么此案到罗荣就为止了。
若是他们活着回京……
又将不知有多少豪门,将临抄家灭族之祸。
魏永看着夹沟内成百上千的死尸,目光森然冰寒,他以阳谋之计,在此埋伏了二百强弩手,三百强弓手。
又亲领五百绣衣卫压阵!
结果,占得先机的情况下,仍折损了近二百绣衣卫。
这一千余人里面,绝不止那些高门豢养的打手和江湖杀手,还有精锐军卒!
因为再高明的江湖客,也不可能去结阵迎敌!
只可惜,这些人原就是被当成死士,身上没有丝毫线索。
不过,他在京中还布置有后手,如此规模的人手调动,不会留不下蛛丝马迹。
且这一场恶战下来,京中那些人,怕是要痛的睡不着觉罢?
眸光闪了闪,魏永沉声道:“王阿大!”
不远处一绣衣卫百户忙应道:“卑职在!”
魏永道:“你即刻回京,在京中散播今日伏杀之事,并传言罗士宽等人未死的消息。另外,让朱雀千户四处调兵,做出南下支援本座的模样,再隐晦外传,就说山东这边,绣衣卫损失惨重。”
王阿大闻言眼睛一亮,恭敬道:“大人之意,是再钓一波逆贼?”
魏永呵了声,淡淡道:“废物,总要利用到底才好。”
王阿大大声领命,不过转身之际又有些犹疑,轻声道:“大人,卑职走后,曲阜那边,林相爷身边是不是要加派人手?不是说还有大批人手,是冲着林相爷去的么?”
魏永侧眸瞥他一眼,冷笑道:“快走你的罢,就你这点道行,还去替林相担忧?那些去曲阜的人,只会比这里的死的更快!快滚!莫要自作聪明,贻笑大方!”
王阿大闻言也不嫌丢人,敬服道:“若如此,林相爷当真不愧是名相啊!上马能为帅,下马用计也能杀人,了不得!”
魏永笑骂道:“还用你说?那可是皇上倚为国之柱石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这会儿,那边也应该完事了。”
说着,其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
曲阜。
赵府书房。
林如海在几案上书写着甚么,听到书房房门响声亦未停顿,直到一盏茶功夫后,才搁下毛笔,问道:“都解决妥当了?”
老仆林忠微微欠了欠身,笑道:“老爷放心就是,有侯爷的人手援手,再加上青隼,这股力量已经不比在扬州时差几分了,那些人想在曲阜闹事,岂不是找死?只是……”他迟疑了稍许。
林如海淡淡问道:“只是甚么?”
林忠小声道:“只是,咱们手里的青隼根底,怕要被绣衣卫都侦知了去……”
林如海呵呵一笑,道:“皇上原就知道青隼的存在,藏着掖着,反倒着相了。再者,也无不可对人言之处。此事就这样罢,回京后,我会与皇上详说的。不过,这一回后,青隼也不该再继续存在下去了。”
太犯忌讳!
林忠闻言大为不舍,道:“老爷,纵然咱们用不着,也可以给侯爷啊!”
林如海沉吟稍许,摇头道:“他手里的人,也不宜过盛过强。圣心如炬,自有尺量。回京后,只让岳之象去蔷儿那边就是。留下几个打探消息的,其他的人,都交给绣衣卫。”
岳之象,乃青隼内第一战将!
跟随林如海在扬州那些年,立下了汗马功劳,比高隆更勇更能杀。
而这样的人,原都是难得善终的……
林忠闻言,倒也高兴,笑道:“给侯爷也好,老爷到底春秋也高,将来小公子出生后,原要侯爷和姑娘多多费心,看护照顾着。”
林如海闻言,眉眼间多了几许笑意。
梅姨娘有身孕之事,着实让他心喜。
若能得一血脉,实乃上天眷顾。
不过林忠说的也不错,以他的年岁和身子骨,再能坚持,怕也很难坚持到孩儿长大成人,终究还是要托付给贾蔷和黛玉。
却也没关系,他信得过这两个孩子,甚至更在孩子生母之上……
“准备准备,明日回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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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 被人打烂脸
入夜。
三大堆篝火熊熊燃烧。
天上的繁星密密麻麻,可在贾家女孩子们的眼里,却不如桃园的桃多……
这一天,怕是她们一生中最累的一天了。
看着一个个面色惨淡的女孩子,贾蔷哈哈大笑起来,惹来一群白眼飞来。
黛玉也笑,她今儿虽也摘了不少,可她并不算很累,因为她有个好帮手,香菱。
今儿个香菱可出了大彩了,往日里贾家诸姊妹们只知道她和贾蔷共患难过,是贾蔷的心头肉,宠的不得了。
可寻日里瞧她,虽生的极好,可分明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娇憨童趣。
幼年被拐子拐走,让贾蔷养了两年,如今已经丝毫看不出身上有过往黑暗际遇的痕迹,天真无邪快乐的像她养的小老虎。
许多人只觉得她命好,然而今日众人却大吃一惊。
香菱就会围着黛玉打转,自己摘了一筐桃挎在身前,还非要将黛玉的筐背在身后,装的满满的前后两筐桃儿,中间几乎看不到香菱的脑袋。
即便这样,她走起路上居然毫不吃力。
小老虎当眼睛,跑的飞起!
姊妹们看到这一奇景,差点没笑死。
有她这个小狗腿帮忙,黛玉摘了许多桃儿,还不累,对香菱这个丫头也愈发喜欢起来。
其她姑娘却既艳羡又好气,她们身边的大丫头也都向着她们,可平日里却和姊妹没甚大分别。
就连规矩最大的宝钗,莺儿也不会这样狗腿子。
再看看香菱,分明已经是贾蔷房里人了,还那样得宠,结果狗腿的一塌糊涂。
真是天生姨娘命!
不过看着这会儿和小角儿、小吉祥、十二戏官嘻嘻哈哈顽成一团的香菱,众人又忍不住羡慕起来。
这样的生活,谁不喜欢?
可真正能做到的,实在太少了……
哪一个女儿家,没有自己的烦心事?
不过,今日一遭苦干,倒是让她们往日里郁结在心底的一些哀伤悲痛,消散了许多……
“蔷儿,明儿个果真还要去酿酒?”
凤姐儿今儿也累惨了,不过心里反倒觉得爽利通透,看着贾蔷问道。
其她女孩子听了,却花容失色。
宝钗啐道:“你这村婆子要去酿自去酿,我是不去了!”
她体丰怯热,偏生这两日虽秋高,却是艳阳高照,有秋老虎回头反咬一口的兆头。
今儿摘了一篓桃儿,背了一路,衣裳差点湿透了……
宝钗素来注重仪礼,苦累倒也罢了,却如何能忍这种?
偏偏某个当哥哥的不知羞,还时不时的瞄她一眼。
女孩子对这种目光,怎会感觉不到?
她可不想再穿这样显屁股的衣裳了,看起来,羞煞人!
她不愿,迎春也受不住了,摆手笑道:“罢罢,天儿太热,可干不动了呢。我也不要蔷哥儿的工钱了……”
难得迎春说个笑话,众人都给面子的大笑起来。
探春聪明,道:“蔷哥儿,不是说好了,还来钓鱼么?要不,明儿大家去钓些鱼虾来吃?”
贾蔷笑道:“随你们,这些桃儿放起来,会有人帮你们酿。明儿我有事要回城一遭,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啊?”
众人吃惊,黛玉道:“不是后日才回城么?”
后日也不是大家一起回,是贾蔷要送黛玉回。
梅姨娘有身子,黛玉放心不下,执意要回去的。
其他人,则要再等几天,最好等到林如海回京,解决完贾家纷争后再回。
毕竟有些事对她们来说,还是太沉重了些。
心里狐疑他回京的目的,凤姐儿有些惊疑不定道:“蔷儿,你明儿回京做甚么?”
老太太今日才私下里打发人去山东送信,别是惹怒了贾蔷,要回去算账。
虽然对王夫人这个姑母、贾赦夫妇这对公婆厌恶痛绝,但对贾母,凤姐儿还是有许多感情的。
若无贾母,这些年她在贾家待的只会更艰难。
贾蔷看出了她的惊忧,没好气道:“恪和郡王妃让恪和郡王来请我,明儿去邱家露个面,捧个场。邱家太夫人明儿大寿,人家想风光点过。”
凤姐儿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见贾蔷目光隐隐不善,想起某些不妙之回忆,忙高声笑着讨好道:“蔷儿如今愈发了不得了,王妃家都求着你去搭体面……”
黛玉似笑非笑白她一眼,湘云笑道:“蔷哥哥,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做臣子的,那位王爷是皇上爷爷和皇后奶奶的儿子,怎和你顽的那样好?”
“爷爷奶奶”的叫法让黛玉好一通耻笑,湘云恼了句:“再不饶人一点好!”又看向贾蔷。
贾蔷笑道:“先前不是同你们说过么,俩不成器的混在一起,臭味相投。”
宝钗笑道:“你还不成器?”
不过见贾蔷看过来,只一触碰那目光,不知怎地就面皮滚烫,想起白天被盯一事,微微偏过脸去。
那份女儿家的娇羞,着实惊艳。
贾蔷没敢多看,笑了笑,道:“我这样的,对权势又没甚么野心,是朝廷里的老爷们最喜欢的,因为不会和谁去争官做。恪和郡王呢,和我差不多。他也没甚野心,只想着孝顺皇上和皇后,赚些银子给皇上、皇后修个园子。银子赚够后,就是享福受用。谁耐烦和那些禄蠹们争抢甚么?我若不是这样的人,薛大哥也不会和我顽的好,是不是?”
宝钗闻言,回过脸来笑道:“还说呢,我哥哥听说你和王爷好的快成亲兄弟了,懊恼的不成。”
众人闻言好笑,黛玉问贾蔷道:“等宝丫头的哥哥好了后,你带着他去见那王爷?”
贾蔷笑了笑,道:“同类型的,最好还是别见了……”
尤氏都忍不住奇道:“不是说都志趣相投么?怎又成不好相见了?爷们儿家的事,倒比我们女人还复杂。”
众人笑了笑,贾蔷道:“我是说相貌相近的……”
“噗!”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笑喷。
黛玉拿绣帕打了贾蔷一下,取笑道:“你好不好意思呢?”
贾蔷哈哈一笑,仰头望着漫天繁星,又有夜风吹拂,远方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简直美妙,他轻声笑道:“这样的田园生活,真是舒适啊。”
黛玉闻言,心里竟生出一抹愧意,她始终认为,是她引着贾蔷去见了她爹爹,最后才将贾蔷拖下水,遭遇了那么多险境和磨难,更改了他的志向的。
似感觉到黛玉心声,贾蔷又转过头,冲她眨了眨眼,笑道:“不过若是果真长居此间,久了难免乏味。我如今渐渐感觉到,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也!”
黛玉心下感动之极,却嗔道:“又说大话,你如何与天斗?这话传出去,非落大祸不可!”
贾蔷打了个哈哈,道:“我是说,与天灾斗……”
“噗嗤!”
一旁的可卿忍俊不禁,待贾蔷、黛玉齐齐看过来,她抿嘴笑道:“叔叔这样的人,原也只有姑姑这样的,才降伏得起。”
黛玉望向可卿那绝世容颜,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可卿这样的相貌,实在是……倾国祸水,让她心生警惕。
可是看着可卿面上眼中不遮掩的恭维,和隐隐的讨好,黛玉到底心头一软,与她微微颔首浅笑。
她到底是善良,不愿意为难这些苦命人……
可卿见黛玉如此,一张脸绽放的笑容,简直让人惊艳。
不过,她与贾蔷对视一眼后,就挪开了目光,看向远处飞舞的萤火虫……
今天实在太累了,诸人也没了唱戏演曲儿的兴致,又略略坐了坐,轮流洗完温汤后,就都去睡下了。
贾蔷守在最后,等庄子里的婆子们将火都灭了,碳火填埋好后,方上山去休息。
这一宿,百灵鸟的叫声,也格外的婉转动听,欢快悠扬……
……
翌日清晨,贾蔷一早就离了桃园,回到京城。
一回到神京城,就觉得城内城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径直去了马车行,让人牵拉了一架上等马车后,便前往了恪和郡王府。
邱氏不值一提,但李暄的面子却要给。
不管李暄和皇后背后抱有何种目的,多半是为了拉拢林如海,但他们本身,已经对他给足了体面。
甚至,李暄和他之间,也的确成为了好友。
这红尘人世间,又哪有那么多纯粹的交情?
若有太重的精神洁癖,除非做个孤家寡人。
天地本混沌,更何况成年人的人心?
所以,贾蔷也乐意和这样一个王爷,做个浊世好友。
“好球攮的,你果真就送一架马车?太不给爷体面了罢?”
贾蔷的想法,在见到这忘八后,有些开始动摇。
李暄和王妃邱氏一道至前厅后,李暄当头就问贾蔷准备甚么寿礼,待得知是上品马车后,就炸了。
那浮夸的表情,让人作呕……
果不其然,邱氏嗔他一眼后,同贾蔷笑颜如花道:“已经很贵重了,昨儿还听我兄弟说,如今你们车行的马车成了紧俏货,好些人拿银子预定都预定不到呢。”
贾蔷点点头,道:“王妃说的是,近来是很紧俏,不过再紧俏,王爷和王妃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李暄也不乱嗷嗷了,提醒邱氏道:“便是贾家,也只有荣国太夫人有一架这样的马车,其他人是没有的。这车其实钱不钱的还在其次,东城那些土财主拿一万两银子来,也排不上号来订一架。眼下排队的,都是皇亲国戚、武勋亲贵和家里出过三品以上的人家。”
当然,他不会说宁国府里停了整整十驾马车,但那些不算西府的,是贾蔷的,自然不必提。
至于后面的话,吹牛更吹海了去。
谁要拿一万两银子来买车,李暄能把宗室亲王的挪移出来……
邱王妃不知此节,闻言后愈发觉得面上有光,看着贾蔷笑道:“我如今身子不便,去不得邱家,若邱家有甚么招待不周到的地方,你只看在王爷和我的面上,莫要笑话。等再过几个月,我亲自做东道,在王府宴请你和子瑜!”
贾蔷笑道:“王妃客气了,不过一架马车而已。”
李暄怕他往掉价里说,忙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走罢,别耽搁了!”
邱氏又叮嘱了好几言后,目送着李暄和贾蔷离去……
……
出了王府后,李暄骑在马上,看着贾蔷的面色,忽地笑骂了句:“球攮的,你小子可别沉溺在温柔乡里造坏了身子骨。黑眼圈都出来了,晚上不睡觉的么?”
贾蔷闻言微微一滞,随即摇头道:“胡扯甚么,这几天忙着处置家务事,一脑门子官司,哪有心思想那些?”
李暄奇道:“家务事?你们国公府除了你就是俩俏寡妇,有甚么家务事?”
“……”
贾蔷黑下脸来,道:“乱扯甚么臊!我就不信王爷没听过些……我下狱的时候,西府大房的贾赦以为我要败了,就带人打上门去,要夺了这份家业。西府如今二房当家,二房贾政虽未同意,也未阻拦,倒是贾政的老婆动了心,附和了几句。那位老太太劝了劝,见没劝住,也就撂手了。”
李暄闻言沉下脸来,皱眉道:“这种事还用打官司?这天下除了王法之外,还有宗法。就算论王法,你也占着理。荣国公贾代善也算是英明一世,他这俩忘八儿子,实在混蛋的很。”
贾蔷摇头道:“先荣国当年对我先生有莫大恩遇,更将嫡出爱女下嫁。荣国公在世时,我先生那些年日子过的别提多自在。有这份恩情在,许多事我都不好做的太过。可又不能就此放过……罢了,等我先生回来后再说罢。”
李暄听了个莫名其妙,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看着贾蔷打马前去,他也不虑其他,跟了上去。
浑然不知,贾蔷打马向前时,悄悄的摸了摸眼圈……
真的假的?
不应该啊,以他现在古怪的体质,这点操劳算甚么?
然而他刚仔细揉了揉眼圈,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爆笑声:“哈哈哈!贾蔷,你果然是个浪货!!让爷诈出来了罢?哈哈哈哈!”
李暄打马上前,看到贾蔷黑着一张脸,愈发笑的前仰后合,道:“贾蔷,你居然还编排出那么一套废话来哄爷?哈哈哈!”
贾蔷恼羞成怒,扬起马鞭在李暄那匹黄骠马上抽了一鞭子,黄骠马撂着蹄子跑开,然而迎面而来的风依旧挡不住李暄放浪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沿街百姓纷纷诧异,那位身着王袍骑在马上的年轻王爷在笑甚么,贾蔷刻意勒紧马缰,同路人解释了下。
他指了指脑袋,面露同情色,对他们道:“王爷脑子撞到拴马桩上,撞坏了。”
行人们纷纷恍然大悟。
……
神京东城,宣阳坊。
快进邱家前,李暄忽然问贾蔷道:“都安排好了没有?”
贾蔷奇道:“安排甚么?”
李暄“嘶”了声,道:“安排你的人早点来邱府,叫我们去会馆那边啊!你不派人来说,会馆那边出了事,爷和你怎么好走?这么简单的事,也要爷教你?”
贾蔷好笑道:“王爷,你不好走啊?反正我很好走,毕竟我还在孝期,进了门送了礼就走。邱家只会感念我给足了脸面,不会埋怨甚么。”
“……”
李暄咬牙骂道:“好下流的种子!爷不管,今日你必给爷寻个法儿!不然,爷今晚就去你桃园庄子住下!”
“……”
贾蔷想了想,正经道:“其实还是很简单的,王爷就说今日我要和元平功臣擂台上打生死战,不去不放心便是。”
李暄闻言眼睛一亮,笑道:“贾蔷,你还真是个鬼机灵!怪不得你能哄住那么多女人,这骗人的门道是一溜一溜的啊!”
贾蔷莫名看了他一眼,道:“我何曾骗人?若是骗人,又如何与王妃交代?”
李暄:“……”
……
邱府大门前。
贾蔷先一步拦下见礼的内务府广储司郎中邱辛,温声笑道:“世叔不必多礼,原该进府与老夫人见礼,王妃平日多有优待,故而当以晚辈磕头祝寿。只可惜身上带着重孝,这大喜之日,不来不好,来了进去又不好,就在此门前遥祝太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罢!”
说着,往后院方向遥遥一礼。
邱辛见之目瞪口呆,心里真真是有苦说不出。
有重孝的今日当然不好上门,可贾蔷身份贵重,身后的林如海身份更加贵重。
他要是不说此事,邱家谁会介意此事?
如今巴结都巴结不上的贵人,他是厚了大面皮登门求的他女儿,这才请了来。
可既然人家说出了口,如此名正言顺的理由,他还能说甚么?
刚强挤出微笑来,替其母谢了礼,正想着到底请到哪处去吃个茶,就见自家女婿恪和郡王李暄,也遥遥一拜,道了句:“孤王也遥祝太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贾蔷:“……”
这忘八一看就知道小时候没好好读书,如今连祝寿词都要抄。
邱辛更是差点一口血吐出,跟在他身后的长子提醒道:“王爷不必遥祝。”
李暄叹息一声道:“爷原本的确不必遥祝,可是全怪他!!”
说着,他怒指贾蔷,道:“这厮前儿才从诏狱里出来,就因为当街杀了罗荣之子,那会儿爷就走开一会儿功夫,他就不行了,没人管束就撒野!上回也就罢了,罗荣一家都是反贼,杀了也就杀了。可谁料,这小子今儿又和元平功臣一群衙内签了生死状,要在西斜街擂台上决一生死!爷今儿若不去看着他,他能把人杀光!果真如此,爷怎么跟他爹娘……怎么跟他死去的爹娘交代?怎么跟他先生交代?怎么跟宁国公……哎哟!我艹!贾蔷,你敢踹爷?你给我站住!!”
看着李暄被踹了一个踉跄后,勃然大怒去追杀贾蔷,二人一前一后跑的没影儿,邱辛一张脸上的神情,那叫一个精彩!
他的女儿,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个荒唐王爷?!
……
西斜街,太平会馆。
整条西斜街道上,早被马匹堵死。
这还是贾芸、薛蝌早早动了脑筋,让西路院开集时间和东路院开门的时间岔开了。
若是挤在一起,怕是连外面的大市街都要堵起。
好在,没人敢挡李暄的王驾,贾蔷这个会馆主人才不用拥挤于其中,爽利进了会馆。
入会馆后,薛蝌迎了出来,将贾蔷、李暄二人引入北厅。
此刻镇国公府牛继宗之子牛城、理国公府柳芳之子柳珰、襄阳侯府戚建辉之子戚琥、安定侯府胡深之子胡宁、定城侯府谢鲸之子谢强等十位衙内俱在。
这十人背后的十家开国功臣,是眼下开国一脉中所有在职掌兵的豪门。
除此之外,皆不成器者。
见到贾蔷、李暄进来,十人忙起身见礼。
李暄见此辈人人身上带伤,鼻青脸肿,忍不住哈哈笑道:“贾蔷,你的人不行啊,怎么一个个都这个鸟样子?”
牛城、柳珰等闻言,愈发臊的无地自容。
贾蔷见了呵呵一笑,道:“你懂个屁!半年前他们上擂顶天坚持一个擂,现在哪个不比先前进步数倍?元平那群小崽子杂碎就是我拿来给他们练手用的。过二三年王爷再来看看,随便出来一个,不把姜林之流的屎尿打出来才怪!”
这话牛城等人听着提气,谢强和他老子谢鲸有些类似,都是粗大的身材骨架,好大的脑袋,此刻瓮声道:“侯爷,不用二三年,最多再过一年,我非把姜林的脑袋砸开花!”
李暄哈哈笑道:“是不是吹牛皮啊?姜林那小子丑是丑了点,可伸手还是很不错的。”
谢强闻言登时急了,可也不敢对李暄不敬,急眉赤眼的脸都紫了。
贾蔷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道:“王爷又不懂武,你和他说个屁!”
不理笑着骂骂咧咧的李暄,贾蔷随薛蝌又往里去,刚走两步,眼睛陡然一眯,脸上的笑容也敛了去。
只见里面两张简易木榻上,躺着随他从王家出来,素来沉默寡言,但训练起来都在玩命的王安、王云二人。
但此刻,两人的整张脸都被打烂了。
若非二人沉默的眼神是贾蔷所熟悉的,连他都认不出,这两张脸上鼻梁断裂、鼻翼撕裂、嘴角撕裂几露牙齿、脸颊撕裂看不出好肉的二人,就是一直跟在他麾下誓要出人头地报效于他的亲随。
贾蔷看了好一阵后,阻止了二人挣扎着起来见礼,回头问薛蝌道:“他们一直养在这?郎中怎么说?”
薛蝌忙道:“有爷留下的那些药酒,总算死不了。其实只是脸上伤的厉害些,內腑都还好,伤的虽重,但不致命。不过若能请太医圣手来医,许能好的快一点……”
贾蔷点点头,回头看了李暄一眼,又问薛蝌道:“我记得,咱们会馆有从兵部得来的擂台生死笺?”
自古以来,军方内部就有死亡指标。王子腾虽然只是空架子的兵部尚书,但得一些生死笺还是轻而易举的。
薛蝌闻言面色微变,点点头道:“有。”
贾蔷道:“去给我取三张来,今天我要用。”说罢同李暄道:“我今儿多半要受伤,能否劳王爷请两个擅长外伤的太医来?最好多带些金疮药。”
李暄皱眉道:“贾蔷,你别冲动。如今你甚么身份,又不想着和那群丘八争甚么,何必冒这份险?”
贾蔷摇摇头,道了句:“王爷,这不是意气之争。军中竞争,原十分残酷。其实打死都不要紧,打不过是本事不济,没甚么可说的。但他们不该故意将人折辱成这样……”又问薛蝌道:“芸哥儿在南厅应付他们?”
薛蝌点头道:“是。”
贾蔷同牛城、柳珰等人道:“跟我走。”
虽然时势已大不同,但是想在军中立足,其实仍是要见血的。
而军中,从来只崇拜强者!
眼下两张脸被打烂成这样,这个场子不找回,开国一脉的脸也就烂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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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阎王三点手
看着贾蔷领着十余人一言不发的走向南厅,李暄心里有些慌。
打小在上书房也学过帝王学,皇子皇孙其实都学,不过绝大部分只学个耳旁风,因为不可能用的到。
只是以防万一,有异族侵略,或朝中事变,血脉绝嗣,那么天家子孙任何留一个,也能撑得起大燕江山。
太祖本意是好的,只是太祖朝后,就多流于形式了……
不过,李暄多少还学了些,所以知道眼下这些将门虎子们,争的的确不是意气,而是势!
是年轻一辈,开国功臣一脉和元平功臣一脉子弟的势。
开国一脉子弟,他们的父辈,显然已经输的一塌糊涂。
他们的祖辈,出了一个贾代善,倒是勉强支撑着门面。
但他们的曾祖辈,却是从龙开创了大燕皇朝,有煌煌开国之功!
所以,拥有这样血脉的他们,绝不甘心永远沉沦。
在这一辈,他们明显拥护虽小他们一辈,但年岁相仿,也已经出位可与元平子弟抗衡的贾蔷。
如果能在这座擂台上,争得一时高低,最起码,将来在军中争位时,不会再如他们父辈一般,在元平功臣面前抬不起头,即便到了御前,也是连争都没底气去争……
所以,事关如此重大,见血丢命都不算奇事。
这忘八球攮的,真是不省心啊!
念及此,李暄叹息一声,不过他眼珠子在会馆护卫上看了看,忽地想明白一事。
这会馆到底是贾蔷的,以他的性子和手段,即便他真的打不过,他会在自己的主场丢了性命?
这忘八,分明是判官和打手一起当啊!
贼溜!
……
南厅。
贾芸早在门口候着,姜林、董川、张泰、陈然等元平功臣子弟,也站在门正中,恍若南厅便是他们的地盘一样,与李暄见礼。
李暄早就放下担忧之心,摆手呵呵笑道:“爷今儿就来瞧瞧热闹,听说你们这些将门虎子功臣子弟打的痛快,还都是动真格儿的,爷就来见识见识。都不必管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李暄说罢,贾蔷目光在姜林长脸上扫过后,又与董川、张泰、陈然等人微微颔首,最后目光落在姜林身边,两个身量魁梧高壮,目光明显桀骜的年轻人面上。
他呵了声,问姜林道:“这两个就是孙万千和张汉清的儿子?村里村气的,不愧是土炮出身。在山西那边养狗的罢?难怪一身土狗性子,进京了居然给你这鞋拔子长脸土鳖当狗……”
贾蔷初次见面,就火力全开。
尖酸刻薄羞辱之言,让原本在李暄面前含蓄点的孙朝阳和张德英面色陡然涨红,握拳就要上。
在开国功臣子弟爆笑声中,李暄叫道:“贾蔷,贾蔷!你怎么娘们叽叽的?”
贾蔷侧眸觑过去,问道:“你虽是王爷,可要侮辱我,我肯定是要动手的!”
李暄嘎嘎笑道:“着啊,你话都说到这了,等会儿爷和你打……球攮的,让人公开叫板还不动手,岂不是男人?贾蔷,你和爷敢动手,怎么瞧着人家人高马大,就敢嘴上过瘾?有种和人家上擂?”
孙万千之子孙朝阳乃武侯世子,其父又在榆林当了整整十二年的总兵,孙家在榆林镇根本就是土皇帝。
孙朝阳在榆林镇,呼风唤雨为所欲为,谁敢多言?
如今进了京,原是被叮嘱着夹着尾巴些,可孙家又榜上了赵国公姜家。
姜家自己觉得姜家不行了,势力大减,可在外人眼里,姜家红的简直发紫。
旁的不提,只说天子对赵国公的圣眷,就敢称当朝第一人!
即便是林如海,也未必能及。
毕竟,赵国公对天子有擎天保驾之功!
所以,自忖有后台的孙朝阳,并未收敛多少榆林镇时的性子,不仅对默默游离在赵国公一系之外的宣德侯世子董川等人跋扈,更是在擂台上,将王安王云的脸打的稀烂,有意将烂泥一样的开国功臣一脉的脸,踩进泥坑。
今日见贾蔷和李暄齐来,还担心是借着王爷的势来欺人。
这会儿听李暄都这样说,压抑的羞辱登时爆发:“球攮的下流种子,有能为的上擂台比一比!”
睢阳伯世子张德英亦是暴怒吼道:“好野牛肏的,王爷说的准,是爷们儿的上擂台比一比,长着一张兔爷儿脸,学他娘的娘们儿嘴!”
元平功臣子弟大觉爽快,放声大笑起来。
贾蔷看样子气坏了,怒声道:“本侯上台,从来要签生死状!擂台之上,是生是死靠能为!将门子弟,祖宗都是靠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不见血不敢真打的,也有脸叫将门?”
孙朝阳和张德英差点没笑死,异口同声道:“你们贾家有个卵子的将?”
他们虽听说过贾蔷身手拳脚了得,曾经一穿五。
可也只觉得是都中衙内都是废物,即便先前心里有些忌惮,可看到贾蔷那张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书生脸,哪里还会在意?
贾蔷冷笑道:“土鳖倒是会叫,敢签生死文书?”
姜林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妥,他受赵国公教诲长大,自然不会只以为眼下贾蔷只为了意气之争,而是想到了当前局势。
如今开国功臣一脉守着丰台大营,其实已经步履维艰了。
军机处里的赵国公自然不会对他们有甚么好感,凡事都让兵部公事公办。
而兵部新上任的左右侍郎,又早就对丰台大营垂涎三尺!
在他们看来,这样好的军队,合该元平功臣来掌,弄一窝子废物去带兵,岂不白白糟践军队了?
如此,兵部从武库、军饷、军粮三面克扣,又派军纪官反复严查丰台大营。
而丰台大营那边虽受贾蔷之计,趁机将死硬不听话的“元平余孽”清扫出去,可到底元气大伤。
没粮没钱没军械,连补充兵员都做不到,士气一日比一日低迷。
再过些时日,丰台大营许就散架了。
就算不散架,年底兵部兵备年考,也绝过不了关!
这个时候,贾蔷故意挑衅,是为哪般?
不等他问话,一旁宣德侯世子董川就劝道:“宁侯也曾说过,元平、开国皆为大燕武勋子弟,战场上是可以相互救命的,何必到签生死笺的地步?”
贾蔷摇头道:“若无王安、王云之事,我与这俩土鳖也能如此。擂台上比武归比武,不会带着怨恨下台。咱大丈夫行事,从来光明磊落。但本侯的光明磊落,是对世兄你们这样同样有胸怀有格局之人的,不是对这仨阴险土狗的。擂台上比武,分胜负也好,分生死也好,只要手段公正,都好说。可这两土鳖估计是天生忘八养的,故意把王安王云打成那样。对这样的人,还有甚么好讲的?今日有能为的,把我也打倒,打成那样,打死都成。要是没能为的,侯爷我送他们回乡下继续当土狗!生死笺,敢不敢签?”
这时火气上来,连姜林都拦不住了,贾芸送来纸笔,薛蝌送来盖有兵部大印的生死笺后,三人签下。
闲话不多说,直上擂台!
这擂台开了已经有半年多了,打成重伤的是家常便饭,轻伤那根本就不叫事,可签生死笺的,还是头一回。
还是开国一脉的头头和元平功臣新进京正得意的当红世子。
消息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往四面八方传散开来。
不过等发酵,总还要半天功夫……
东路院擂台上,贾蔷站定,看着台下两粗壮年轻争着上,不由嗤笑一声道:“上赶着想死也容易,两个一起上台,一人成死狗,另一个跟上就是。”
二人不争了,红着脸红着眼上了擂。
贾蔷也不给俩土狍子继续争谁先动手的机会,手一指,同孙朝阳冷笑道:“孙贼,侯爷我先送你上路。下辈子投胎做人,记得先让你爹教你武德。你下辈子的爹也没有的话,记得让他来寻我!”
孙朝阳登时炸了,怒吼一声,身体就蹿了出去。
他是真有功夫在身,榆林老拳五虎拳,是在沙场上磨砺出来的,且一上来就用十分力,
当头一招黑虎翻身,连拳带脚齐上,只见黑虎翻转起风雷,百兽惊恐退藏身。猛王出山把爪探,拧臀还有一尾跟!
其阵势,让开国一脉并李暄都皱起眉头来。
都是习武之人,连李暄虽不怎么练过,可也见过他大哥李景跟师傅练武的情形,眼力还算高明。
这孙朝阳,真不是凡辈。
然而擂台对面,贾蔷目光清冷,却不见惊慌。
他前世原就扎过八极架子,这是八极拳的根基。
双拳齐出站中央,开步两肘勒胸膛。
双手一合分左右,拧身扣步左右扬。
只是他虽摆开架子,可身形单薄,再加上生的实在俊俏白皙,所以落在旁人眼里,就显得弱鸡一个了……
孙朝阳脸上的狞笑已经近在咫尺,拳脚生起的烈烈风,更是吹动了贾蔷身上的衣衫。
眼见贾蔷就要遭拳脚重击,却突然动了,他身子一侧,极灵巧的避开了一拳一脚,右手似轻握其手臂往前伸展,左臂却是屈臂,肘尖猛的往孙朝阳虎扑向前的身上一撞!
此招名为摆肘捆人,又名:凤凰单展翅!
孙朝阳用十分力,此刻再加贾蔷的三分力,受创不重,但却有些收不住劲,往前冲了两步。
然而就是这两步,却让他失了先机。
贾蔷步伐远不如孙朝阳虎虎生威,却快如闪电,紧跟在孙朝阳身后,穿掌进步,于孙朝阳脖颈、胸椎大骨和腰椎处,连击三掌:“砰!砰!砰!”
此招名为:阎王三点手!
干脆,利落,没许多花哨,全凭手上力道。
而贾蔷最不缺的,便是力气。
台上台下之人,甚至能清晰的听到三声脆响。
再看其受创位置,许多人脸色就变了。
人或许未必死,但十成十废人一个。
贾蔷却看都不往回看一眼,转过身看向睢阳伯世子张德英,微微一扬下巴,道:“土狗就是土狗!怎么,狗胆子吓破了么?”
张德英也是心高气傲之人,闻言粗喘着气,怒吼一声,却不冒进,稳扎稳打的向前。
贾蔷见之冷笑一声,这张德英倒也是有眼力之人,看出他身法快,速度快,就想靠拙力。
难道他怕这种?、
无非是硬碰硬!
贾蔷大步上前,清喝一声,兜头一掌劈下。
张德英的手挣开,几乎比贾蔷大半个,扬手一拳轰向前。
以掌对拳,原是吃亏。
然而贾蔷却似不知这简单的道理,扎了八极小架在前,一掌又一掌的,连劈十八掌!
起初张德英还带着狞笑,想等贾蔷这个蛮干的蠢货力竭受伤时,再一拳捣死他!
可接到十二掌时,他拳头就麻木了,到十五掌时,手臂已经有些抬不起来,到十七掌时,只觉得那一拳好似戏台上演的番天印一般,砸的他手臂骨头都裂开,到十八掌,却是落在他身前胸骨上……
“咔嚓!”
张德英一口“血”呕出,惨叫一声,仰头栽倒。
在一片宁寂中,贾蔷拿出帕子,缓缓的将右手缠住,止住了虎口挣裂流出的一点血迹。
再转过身来,冷然凛冽的目光看向台下的姜林,道:“姜家的狗崽子,上来,本侯有武德,不打你们姜家那老而不死的,就打你!本侯立下这擂台,原是为了让开国功臣子弟和元平功臣子弟以武论交,能为上见高低,少使些阴谋诡计。如此堂堂正正,则早晚能消磨了两边的误会隔阂,皆可为大燕国防效力。
偏你这狗东西,挑唆两个初入都中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生事。打败人不算,还将人打废。你不就是想挑起纷争,好让你姜家得利?有种你上来,今日本侯教教你,甚么才是光明磊落,甚么才是武德!
总该不会,和你祖宗一样,都是属乌龟的老阴货罢?就会躲在壳子里挑唆离间,造谣中伤?满都中都传本侯沉溺于美色,是个风流侯爷。就凭本侯的身手,往后谁还敢再污蔑我?哪个日夜笙歌之人,能有这样的武功?
姜家小狗,你们赵国公府除了往别人身上插刀子放冷箭外,就不带种么?给本侯滚上来!!”
其他人纷纷侧眸凛然,李暄也是唬了一跳。
骂人就骂人,带甚么私货啊?
不过也为贾蔷担心,有王安王云在前,贾蔷打废了孙朝阳和张德英,许会生出些麻烦来,但都不算大事。
可他要是打杀了姜林,那可要捅破天了。
如今的姜家,连隆安帝都要哄着些……
好在姜林到底不是孙朝阳和张德英,他冷冷的看着贾蔷,道:“不要甚么屎盆子都往姜家头上扣,你贾家甚么德性,都中谁不知道?”
贾蔷哈哈一声大笑,看着姜林道:“你姜家有脸说我?你娘每天晚上还给老国公爷按身子罢?”
姜林闻言,面色陡然涨红,眼中的杀意简直不加遮掩,只是他到底还是不敢上擂台。
贾蔷的情形,是他前所未见的。
原以为只是学了一套没见过的拳法,头一回才能一穿五,打得惊艳。
可今日一见,此人竟有如此大的气力,实在惊人!
但他曾经也听赵国公姜铎说过,当年军中也有形容清瘦病弱,然力大无穷者。
这样的人,可以甲胄之士,以长枪乱刃刺杀之。
也可寻来武艺高强者,强杀之,没甚么了不起的。
姜林看着贾蔷冷笑许久后,道了句:“走着瞧!”说罢转身离去,身后跟了四五个元平勋臣子弟。
贾蔷对其背影大喊了声:“只会背后挑唆让人送死的下三滥,以后莫要再踏入此地,仔细脏了本侯的地!”
回应他的,是被抛向半空的会馆对牌。
姜林一行人走后,贾蔷同董川等人道:“谁有兴趣,上来打一场?”
董川、张泰、陈然等人彼此看看后,都苦笑起来。
董川无奈道:“宁侯这样的身手,还打甚么打?不过,在下倒有一事,想向宁侯求个情。”
贾蔷问道:“可是想替这两个废物求情?”
董川刚点头,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鼓噪声。
薛蝌急急进来,道:“侯爷,吴阳侯府和睢阳伯府的亲卫家仆闹将起来了,要进来救他们世子。”
董川见贾蔷眉尖一挑,忙道:“宁侯,这两个多半成废人了,不如交给我,果真死了,虽有生死笺,也是麻烦事。”
一旁陈然笑道:“吴阳侯和睢阳伯不是甚么讲理的……不过,宁侯也不惧。”
董川摇头道:“不是惧不惧,实没必要非得死人。”
贾蔷看着董川笑道:“宣德侯府和这两家有交情?”
董川沉吟稍许,点点头道:“老一辈的一些交情,总不好见死不救。”
贾蔷点头道:“好,今儿我给你这个面子,你让人带走罢。”
说罢,却又同薛蝌道:“告诉前面,不必留手。敢擅闯者,打断两条腿丢出去!”
薛蝌匆忙出去,董川苦笑两声谢过后,让人去寻两张长几来,小心将昏死过去的孙朝阳、张德英抬走送回两家。
等元平功臣呼呼啦啦走光,贾蔷看着一扫先前晦气神色的牛城、柳珰等人,沉声道:“我打的,是我打的,咱们这边总体实力还差太多。回去后还要多练,往死里练,真刀真枪的练。尤其记住一点,不要像王爷那样,沉迷于女色,那练的再勤也没用,记下了么?”
众人来不及同贾蔷说记下了三个字,因为李暄已经怪叫一声,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把钢刀,前来追砍贾蔷。
贾蔷四处闪避,李暄哪里追得到?
正当二人闹的热闹时,却见有宫里黄门内侍进来,宣旨道:“陛下口谕:李暄、贾蔷,即刻给朕滚进宫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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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李暄:大哥,为了你,我们甚么罪都认!
神京,皇城。
太仆寺。
正衙中堂内,贾雨村端坐正中,眉头紧皱。
心中真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能从金陵知府升任从三品的太仆寺卿,对于其官路前程而言,绝对是一次极大的飞跃。
天下四品官不知有多少,许多大州的知府都是四品。
但能从四品升至三品,哪怕是从三品的,屈指可数!
毕竟,文臣做官的究极目标,也不过是将那朱服换紫袍!
贾雨村也曾预想过,京中浪高风急,权贵云集,官路运程不会如金陵时那样自在。
在金陵时,因为有贾家和林如海的关照,只要不得罪江南巨室那几家,日子过的简直不要太舒服。
可他没想到,来到京城升官后,日子会难到这个地步……
堂堂太仆寺卿,朝廷从三品大员。
按理说,这个品级的官员,也该算是高官了。
放在外省,是仅次于省内封疆三巨头的顶级人物。
可在京中,却似乎要处处赔小心,见人当孙子。
他要打交道之人,要么是一品二品,要么是超品。
就算是品级不如他的下属,可人家背景深不可测!
背后不是和这个王府有牵扯,就是和那个公主府有皇亲……
哪个都不是他能轻易招惹得起的。
最让他心生不安的,则是贾蔷对他的态度。
贾雨村做梦也没想到,京城贾家两座国公府,如今竟被一个“艹”字辈的小儿拿捏的死死的。
连先荣国太夫人史老太君,如今都镇不住这位圣眷让人嫉妒眼红的少年武侯。
当初对他有举荐之恩的恩主林如海,也因为此子,对他开始“另眼相待”。
原因,竟然只为了一个丫头……
贾雨村郁闷的都想拿头撞墙!!
当初那件案子他倒想公断,可是因为贾政和王子腾来信,不得不偏判!
他才受了二人大恩,难道还能袖手旁观,忘恩负义?
若如此,他连今天都走不到!
结果如今却又因此事,让贾蔷迁怒厌恶,他到哪说理去?
说来贾雨村本也是有志向的,原指望能靠一身能为才学,搏出把礼绝百僚的青凉伞来。
可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如此残酷……
今日他被兵部再次相催,言辞也一次比一次不客气,贾雨村当真担心,兵部那些武夫丘八,会打上门来。
昨日他到底经不住压力,厚着面皮去求了句话回来。
可是话虽求到了,贾雨村却对于贾蔷是否能扛得住此事,会不会言而有信管此事,心里着实没谱。
他战战兢兢,唯恐行错半步,就招来大祸,丢官抄家都是等闲,怕是连身家性命难保……
这样的事,半年来他还见得少了?
正当他头疼欲裂,觉得前路艰难,命运多舛时,却见一亲随满面兴奋难掩激动的急急行来,叫道:“老爷!!”
贾雨村脸色阴沉,他本生的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相貌堂堂,一怒之下,更见威严,沉声喝道:“甚么事,急急慌慌,成何体统?”
那亲随却仍不减激动,道:“老爷,出大事了!”
贾雨村见其行为有异,心知必有事发生,便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那亲随忙道:“老爷,贾家那位少年侯爷,今日在他西斜街的会馆里,将赵国公府的小国公兜头一通臭骂,指着鼻子说让他上擂,要打死他,那姜林居然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走了。更……更……”
贾雨村已经维持不住渊渟岳峙的气度威严了,一下站了起来,眼睛放光道:“竟有此事?!”
贾蔷这番出手后,他岂不也有信心动手了?
就听亲随又激动道:“老爷,还有更了不得的呢!那位宁侯将吴阳侯世子和睢阳伯世子一起叫上了擂台,然后使出绝顶了得的拳脚功夫,竟将二人生生打成残废,若非宣德侯董家世子求情,他直要将二人活活打死!两家家将闹起来,也全部被打断腿丢了出去,这会儿整个都中都震动了!这位少年侯爷先斩了宰相的公子,如今连元平勋贵、兵部左右侍郎的世子也敢杀,今日赵国公府的小公爷要是上台,说不得也难逃一死!老爷,了不得!”
贾雨村倒吸一口凉气后,眼睛放光道:“好啊!好啊!我昨儿才去诉了苦,今儿就这般发作!厉害,厉害!”
亲随忙道:“老爷,现在可以对那些下官们下鈞旨了罢?”
贾雨村却忽地收敛笑容,道:“还不行,还要等等看,要等到贾蔷和那些人,分出个你死我活,见了胜负,咱们才好决定是否借势行雷霆一击,还是……”
话没说完,他只缓缓摇了摇头……
……
凤藻宫,中殿前广场。
贾蔷和李暄都有些诧异,分明是隆安帝传旨,居然会被带到这里来。
贾蔷看了眼前面带路的太监,然后小声对身旁有些神思不属的李暄埋怨道:“每次和王爷一起逛,必没好结果,真是晦气。”
李暄:“……”
天家小五简直震惊了,面容扭曲的瞪向贾蔷,怒斥道:“你要不要脸?!哪回不是你连累的爷?”
贾蔷嘿的冷笑一声,道:“一会儿自有分晓!”
李暄气的吐血,攥紧拳头就想砸,贾蔷提醒道:“小心被你害的罪上加罪!”
李暄“哇哇”大叫两声,不过远远看到牧笛公公过来,还是强压怒气,闭上了嘴。
不过看到牧笛径自朝他走来,李暄也楞了楞,问道:“甚么事?”
牧笛小声道:“一会儿娘娘训斥起王爷来,王爷莫要做声,让王妃出口气就好,王妃毕竟有身子。”
别说李暄,贾蔷都怔住了,随即痛心疾首的连连摇头叹息。
李暄懒得理会这球攮的落井下石,奇道:“原来是邱氏进宫告状来了?那怎么是父皇派人将我们叫回来的?”
牧笛笑道:“凤藻宫的人哪里寻得到王爷和侯爷?”
李暄皱眉道:“父皇还不知道贾蔷犯的事?”
牧笛奇道:“不知宁侯犯了甚么事?”
说着,看向贾蔷。
贾蔷呵了声,道:“没甚么,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罢了。多半不会惊动皇上,王安、王云伤成那样,不也没惊动谁?”
李暄冷笑道:“做你的美梦去罢!你且等着,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惨死在父皇廷仗之下,到时候,可别求爷救你!”
贾蔷眉尖一挑,道:“这叫甚么话?王爷是在说皇上是非不明?哇,你胆子真的是太大了,简直能包住天了!”
李暄生气了稍许,随即暴怒道:“好胆!你球攮的敢骂爷是狗?!”
贾蔷奇道:“王爷何出此言?”
李暄大怒道:“你还装相,当爷不知道狗胆包天这个成语?”
贾蔷无语稍许,问道:“王爷莫非不知道胆大包天这个成语?”
李暄:“……”
他再不多言,举拳往贾蔷砸来。
贾蔷岂能让他打得着,几次闪跃,就到了中殿前,大声报门道:“臣贾蔷,叩见皇后娘娘!”
未几,尹皇后的身影居然出现在殿门门楼下,身旁还跟着大肚婆邱氏,正好看到李暄气喘吁吁地冲来,拿拳朝贾蔷砸来……
李暄和尹皇后四目相对后,高举的拳头打下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哟!母后,您怎还出来了?”
到底是机灵些,眼见尹后目光愈发不善,李暄果断满脸堆笑,赔着笑脸问道。
尹后冷声斥道:“看你们到底胡闹到几时!!”
李暄忙解释道:“母后,是贾蔷故意冤枉儿臣,惹怒儿臣,真不是儿臣胡闹……”
尹后怎会听这种解释,斥问道:“那今儿邱氏的祖母过生儿,让你去祝寿,怎连门都没进?你们两个还有没有点谱?这样大了,还一点不着调!”
贾蔷忙正经解释道:“娘娘,您真误会臣了。臣若不是在重孝,说甚么也得进去叨扰一席。这样的好日子,岂能不沾点喜庆?这不是怕进去让王妃家里不高兴么?所以特意将礼送到门口,极上等的马车,臣绝不敢给王妃娘娘脸上抹黑!”
邱氏闻言,缓缓点点头浅浅道了谢后,又哭了起来。
李暄见了,脑门上的汗都快流下来了,忙对尹后道:“母后,儿臣今儿真不是胡闹!也跟岳丈解释了,是为了看住贾蔷!母后,您不知道哇,贾蔷今儿差点连姜老公爷的孙子一起杀了!就算儿臣紧紧相拦,他还是杀了吴阳侯世子和睢阳伯世子!!”
尹皇后和邱氏二人闻言登时巨震,哪里还顾得上理会李暄那点破事,尹皇后绝美不见丝毫瑕疵的脸靠近,盯着贾蔷一字一句问道:“贾蔷,你疯了不成?!是谁给的你胆子,你好……”
不等尹后凤颜大怒,贾蔷唬了一跳,忙解释道:“娘娘,王爷这是在欺君……欺骗国母啊!姜林浑身上下头发丝儿都没掉一根,吴阳侯世子和睢阳伯世子在擂台上和臣对阵,虽受了重伤,可已经被宣德侯世子送回家去了,怎么会死?那擂台原是武勋子弟较量武艺的地方,受伤是家常便饭。臣素来以为,训练时多流汗多流血,哪怕多断几根骨头,总比战场上丢性命强罢?元平子弟才伤了几人?臣这边开国一脉子弟,伤的脸都烂完骨头断了一茬,也没人说甚么。将门虎子嘛,总不能养成姑娘。王爷不习武,所以不懂,瞎说的。”
尹后闻言面色稍缓,凤眸盯着贾蔷的眼睛,问道:“果真没死?”
贾蔷连连摇头道:“怎么可能杀人?臣素来本分。”
这话连邱氏都想笑……
然而没等尹后将目光瞪来,李暄就赶紧道:“母后,您听他哄你!吴阳侯世子吴朝阳五大三粗的,被贾蔷骂的跟狗屎一样,就因为吴朝阳和睢阳伯世子张德英把贾蔷的两个亲随王安、王云的脸打坏了,他就把人骨头一截一截打断,哪怕不死,也必成瘫子残废!您想啊,那吴阳侯和睢阳伯连大哥都敢顶,何等桀骜不驯的悍将?反正这一回,贾蔷又捅了大篓子了!儿臣就是因为不放心才紧跟着,若不是儿臣,他今儿必杀那俩货,他连兵部的生死笺都签了!”
贾蔷:“……”
这小狗攮的太会告状了罢?
见尹后又看了过来,贾蔷苦笑道:“娘娘,是吴阳侯世子和睢阳伯世子先不顾规矩,将王安、王云两人的脸打的稀烂。虽没死,可也是让人看不得了。臣……”
话没说完,却见大明宫太监熊志达急急过来,面色肃重,与尹后见礼道:“娘娘,皇上有旨:着恪和郡王李暄、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即刻觐见,不得延误!钦此!”
见这样郑重,尹后都担忧起来,问道:“皇上这会儿可忙完歇息了?何时用午膳?”
熊志达自然明白尹后在问甚么,他面不改色道:“回娘娘,万岁爷正在乾清门召见吴阳侯孙万千和睢阳伯张汉清。”顿了顿又道:“赵老国公亦在。”
尹皇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随后怒视贾蔷、李暄二人,斥道:“瞧瞧你们做下的好事!!”
贾蔷倒也光棍,站起身手,拱手对尹后道:“娘娘放心,此事走到天边,臣也占着理!他们动手打人在前,生死笺也签了,随他们想怎样!”
尹皇后气笑道:“幼稚!眼下九边功臣才回京,皇上笼络他们都来不及,你两个亲随,也能和一个武侯一个伯爷的世子比?”
贾蔷沉默稍许后,躬身一礼,道了句:“臣顽劣,让娘娘操心了。但此事,臣并不后悔。”
说罢,转身大步往乾清门方向行去,熊志达紧随其后。
李暄也忙同尹后行了一礼,跟了上去。
等三人离去后,尹皇后眉眼间有些凝重,也有些担忧,不过没一会儿,就见牧笛急急走来,小声说了几句,尹皇后闻言,面色古怪起来,问道:“果真?”
牧笛也是脸上神情古怪,点头道:“已经被皇上招往乾清门了。”
尹皇后扯了扯嘴角,忽地“噗嗤”一笑,啐道:“这两个混帐,正经事不会办,偏这样的鬼点子多!”
……
“贾蔷,你是不是有甚么对策?”
赶往乾清门的路上,李暄小声问道。
贾蔷摇头道:“我能有甚么对策?左右理不亏欠就是。”
李暄不信道:“咱们出会馆时,爷就看你和你身边那个名叫商卓的嘀咕了几句,他就走了。你敢说不是去准备对策去了?”
贾蔷心惊这小子,别是面带猪像,心中嘹亮罢?观察力这么明显?
不过他当然不会承认,连连摇头道:“我需要甚么对策?我占着理……”
“咦?”
李暄没再理这嘴硬的,忽地惊疑了声,道:“贾蔷,你看前面是哪个……”
贾蔷瞧过去,“啧”了声,眯起眼睛道:“连宝郡王也来了?”
李暄嘿嘿一笑,道:“贾蔷,一会儿宝郡王要是训斥咱们俩,知道该怎么说?”
贾蔷莫名:“该怎么说?”
李暄骂道:“傻啊!吴阳侯和睢阳伯不是跟我大哥闹的有些僵,不是很愉快么?爷大哥要是训斥咱们,你就说咱们是为了替他出气!记住了吗?走走!快,他看到咱们了!这样说,”
……
“下官参见王爷。”
“大哥!”
李景有些奇怪的看着气势不大对的二人,分明做下了无法无天的混帐事,怎好像还似在表功?
他皱眉看着贾蔷和李暄,沉声斥道:“你们两个还知道死活不知道?”
李暄压低声音道:“大哥,吴阳侯和睢阳伯两个球攮的,几次对你不敬,我和贾蔷气坏了!这一次,就给他们来个狠的!让他们知道,天家不是好惹的!”
李景:“……”
这位老大直接懵了,这他么……
怎会绕到他头上来了?
原本他还想借此机会,来和吴阳侯、睢阳伯缓和一下关系,家里那位老太监给他出的主意。
贾蔷是肯定没事的,林如海气势如虹,跟脚最硬之时,这等事虽大,却伤不得贾蔷根本。
所以,借贾蔷刷一波声望,有助于他在兵部打开局势,也有助于他在元平功臣中立下好得形象。
今日之争,早已非意气之争,牵扯到赵国公时,就已经是开国一脉和元平一脉的争锋了。
只要不是蠢货,自然知道该站哪边。
他也不怕得罪贾蔷,因为有皇后和他亲弟弟替他兜着底呢……
原本算计的好好的,可李景做梦都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官司!
如今他再在御前说出训斥的话,岂非连他都要被拖下水去?
实在是……混帐!
见李景站在那说不出话来,李暄肚皮差点偷笑破,他沉声道:“大哥放心,此事弟弟和贾蔷担下了!绝不会露出半点口风,也和哥哥你绝不相干!”
李景闻言,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后,转身阔步离开。
等李景走后,贾蔷目光异样的看着李暄,道:“王爷,你连你亲大哥都阴?”
李暄骂道:“你懂个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爷是防着我大哥糊涂,站错了边儿。天家的事,你真是狗屁不通!快走!唉,这一个个的,都不给爷省心!”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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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三十六命妇闹金銮!
乾清门。
大燕天子通常不在三大殿上朝,而是在此门或太和门,御门听政。
乾清门虽说是门,实则前后三大间,分明就是一座宫殿。
只是比起三大殿简略些……
此刻,隆安帝高居御座,面沉如水,看着殿下吴阳侯和睢阳伯怒发冲冠,怒声要求隆安帝给个公道!
他心里震怒,既有对贾蔷的,也有对此二人者。
赵国公姜铎老迈,他倒看似公道,却缓缓道:“皇上,老臣虽为武勋,但还是要多一句嘴,劝劝皇上。武人虽不能如前宋时那样,脸上刻字称为斑儿,连妓子也不如,可是,也一定要防备武人坐大,无法无天。老臣得知家里有子说出甚么姜家军的话,立刻就明白,这样的姜家断留不得,这才一步步将姜家的人从大燕各部边军要镇中收回,宁可赋闲在家,宁可废了他们,也绝不允许他们有任何逾矩之处。如今这宁国公的玄孙,先于当街杀宰相公子,如今又行下如此暴行……这些且不提,皇上可还记得,林大人爱女车驾失火之事?”
隆安帝闻言,面色愈发晦暗,沉声道:“老国公之意是……”
姜铎撇了撇因无牙而往内瘪的嘴,道:“当日若非老臣担忧事情闹的无法收拾,就将姜林交了出来,为了大局,老臣能忍。又担心他胡闹太甚,便随他往雄武候府走了遭,让雄武候王德也将世子王杰交了出来,最后,甚至还去了辅国将军府。皇上,此子用胆大包天来说已经不够,他是无法无天啊!再加上林大人……不,不止林大人,还有皇上、皇后和恪和郡王的关照,让他如今愈发有恃无恐!若他只是个寻常无赖小儿,佞幸之辈,老臣也不会多嘴。偏生,他还是开国功臣一脉的核心。皇上,老臣心中担忧啊!”
隆安帝身旁,戴权听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姜还是老的辣!这已经不是姜了,这分明是千年老毒蛇!
吴阳侯、睢阳伯骂骂咧咧咆哮诉冤,其实杀伤力着实有限。
擂台上比武输了,说破大天去,又能如何?
更何况两人世子先前还打伤过别人!
可姜铎这番话,却是真正将贾蔷往绝路上赶。
或许这一次不会有大事,但将来,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今日扎进圣心里的刺,就会立刻生根发芽,长出一根能涨破撑死贾蔷的巨木来。
果不其然,隆安帝闻言,眼中目光森然起来,偏这时,听到门口内侍传奏道:“宝郡王、恪和郡王、宁国侯觐见!”
隆安帝咬牙道了声:“宣。”
门口内侍忙宣道:“陛下有旨:传宝郡王、恪和郡王、宁国侯进殿!”
未几,三人一前两后进殿,见礼罢,隆安帝上面冰渣子一样的声音喝道:“李暄、贾蔷跪好了!”
两人不敢多言,跪的瓷实,就听隆安帝厉声斥道:“无法无天的孽障,前儿朕才教诲过,今儿又做下这等枉法事,你当真朕管教不得你?”
贾蔷自动对号入座,只是他不解道:“皇上,臣知道今日下手狠了些,但臣那擂台,原是为了消磨开国功臣子弟和元平功臣子弟对立而设下的。这半年来,也大有裨益。至少臣还有镇国公府的牛城、理国公府的柳珰等,和元平功臣一脉的宣德侯府世子、东川侯府世子等人,已经有了些交情。臣素来以为,僵硬的将大燕功臣分成开国一脉和元平一脉,是人为的在进行对立,是有人故意挑起争斗,好从中集聚势力为己用,想当军中老大!
臣这些人,即便成不了好友,也绝不该成为生死相向的敌人!
今日臣下重手,便是因为吴阳侯世子孙朝阳和睢阳伯世子张德英在擂台上,并非为了较量提升武艺,而是为了折磨羞辱开国一脉的子弟,将开国县公王家子弟,打的眼眶碎裂,鼻骨碎裂,脸上的肉也碎烂,嘴巴烂的可以看到牙齿……
皇上跟前臣从不说假话,臣就是要教训这二人,让他们知道,莫要以阴私恶心的做派,再将元平功臣和开国功臣挑唆的对立起来。难道大家不都是皇上的臣子?难道不都是大燕的军中力量?为何偏为了某些人的私心利欲,非要挑起斗争?皇上,臣说的某些人,就是赵国公府!
赵国公越老越坏,也越阴险!大忠似奸,至奸至邪,臣斗胆最后向皇上提出一个请求!”
隆安帝面色木然道:“说!”
贾蔷抬头看向隆安帝,道:“臣料想方才姜铎必诋毁臣,因为今日臣当着众人的面揭破了姜家的阴谋,他必倒打一耙!没关系,他虽然不要脸无耻的诋毁臣,臣却有一法子可自证清白!
臣愿意以终身不入军中,终身不见不碰兵权,不见一位军中将军,乃至贾家所有人,胆敢私会军伍中人者死罪为代价,来换取姜家退出军中三十年!
皇上,臣绝非意气之争。天下英才无数,难道果真就短了姜家和贾家不成?
眼下元平功臣以姜家为首,开国一脉似乎也以贾家为首。臣以为,只要去除了首恶,其他的就好办了,就能天下太平了。
只要老国公心怀忠义,答应此事,臣现在就回家,闭门读书,贾家绝无一人再敢入军中半步!
姜老国公,你老到底是忠还是奸,就看现在了。来吧,御前起誓!”
满殿皆惊!
隆安帝:“……”
姜铎:“……”
李景诸人:“……”
姜铎不能说不老奸巨猾,换其他任何一个对手,哪怕是林如海,今日埋的钉子,都能扎出半瓮血来。
但他的对手实在是一个……奇葩。
贾蔷热爱不热爱权力呢?
当然,哪个男人不爱权力?
但他热爱的权力,和寻常官迷热爱的权力完全是两回事。
贾蔷想要的权力,只要能够不被人欺辱了去,不用担心人生安危周全,能保护得住身边人即可。
以目前他和天家的关系,以林如海和天子的君臣情义,就目前来说,其实已经足够了。
他当然明白,在这样一个时代,将安危寄托在别人,尤其是寄托在天家身上,实是不靠谱的。
但即便不去接触军权,贾蔷也自信可以编织出一张足以自保,使得家人无忧快乐富足一生的大网来。
这就足够了,不是么?
眼下他几乎甚么都有了,还妄想甚么桃儿?
所以,他是真的豁得出去,也舍得掀桌子!
但是……
姜铎不行,换作五十年前,或换作三十年前,他年轻时,或许有这个胆略和赌性,和贾蔷赌一把。
可他今年都九十二了,哪里还赌得起?
关键是,姜家刚刚得罪了多少豪门?
果真放弃兵权三十年,姜家连五年都撑不住,别提甚么三十年了。
三十年不摸兵权,别说他早死成灰了,他的孙子怕是也得死成灰……
然而他这一迟疑,顷刻就将先前所有优势和进攻化为虚无。
这种事,当真是以迹证心的。
即便接下来,他颤巍巍的要下跪,准备做势应下,但隆安帝却已经不给他这个机会了,而是厉声将贾蔷骂了个狗血淋头!
“年纪轻轻,丝毫不知尊老,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动辄撂挑子,都如你这般荒唐惫赖,谁还为朕效命?谁还为江山黎庶出力?”
“老国公一生战功煊赫,为国朝立下何等功勋,岂能受你一小儿威胁?简直无法无天!”
“林爱卿不在,你无人管束,就变得骄狂恣意,狂放无礼!”
“下手狠辣,口口声声说甚么军中袍泽情,怎还下这般狠手?”
痛骂一番后,却是将先前之事一笔勾销,又回转到细枝末节上来……
姜铎见之,心中虽有些惊怒,可到底上了岁数,精力着实不济,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如何应对,只觉得头晕眼花,心下悲凉。
今日他之举动,原是因为发现了军中这一漏洞,想要借机按死。
若只贾蔷本身其实并不可怕,可贾蔷身后还有一个即将金身大成的林如海,当朝宰辅之列。
林如海还掌着天下财权,新政大行后,权势只会一日盛过一日。
姜铎突然发现,有此人帮扶,贾蔷还真有可能带着开国一脉功臣子弟,让开国功臣一系,死灰复燃!
然而姜铎对整个军中的布局,从来就没有给开国一脉留过余地。
所以,他要趁着林如海还未回来,还未进一步权势大增之际,先埋下一根毒种子。
最好,能先废了贾蔷!
只可惜,时间已经不在他这边了……
若能给他时间让他慢慢琢磨,姜铎自忖还是能对付得了这条小狗攮的……
可比起机变来,如今的他,是真的比不过了……
“你莫要给朕扯甚么生死笺,你当朕的都中是江湖绿林不成?”
隆安帝仍在责骂,贾蔷被骂的抬不起头来,规矩跪在那领受着。
这个时候骂,比一言不谈的好……
睢阳伯张汉清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痛心疾首的咬牙恨道:“皇上,臣之世子,堂堂睢阳伯嫡子,今年才十九岁,已经随臣在大同戍边五年,亲手斩杀的马匪超过三十人,积功至轻骑校尉,是睢阳伯张家希望之所在。可现在,为竖子所毁!臣请求皇上给臣,给睢阳伯府一个公道!”
吴阳侯孙万千亦是一字一句道:“皇上,臣绝非表功,臣家世受皇恩深重,戍边三十载,原不过本分。只是,吴阳侯府传到这一代,因常年戍守边镇,便只有孙朝阳一个嫡子了。”
隆安帝闻言,脸色凝重肃穆,眼神也愈发深沉。
正这时,有内侍太监进殿禀奏:“万岁,今有北静郡王太妃、南安郡王太妃、东平郡王太妃、西宁郡王太妃并一等荣国夫人并镇国公府诰命、理国公府诰命、齐国公府诰命、缮国公府诰命、平原侯府诰命、定城侯府诰命、襄阳侯府诰命等,共三十六家开国功臣诰命,于殿外求见皇上。”
“……”
殿内隐隐震动,隆安帝沉吟稍许后,眼神在贾蔷身上凝了凝,道了句:“宣!”
未几,就见以三十六名白发苍苍的皓首命妇,皆着品级大妆,有的甚至还要相互搀扶着,进入殿内,跪拜见礼。
隆安帝头疼,语气还得稍微放缓,问道:“诸诰命,何事如此兴师动众进宫来?”
此间以北静郡王府最贵,因而老太妃道:“皇上,今日臣妇等得闻,元平功臣欺人太甚,作践羞辱我开国功臣子弟如猪狗,因而特来讨个公道!”
隆安帝沉默稍许,问道:“怎是命妇前来?家中男儿何在?”
北静郡王太妃缓缓道:“家中顶用的男儿,早已战死。如今苟延残喘的,都是些没出息的。”
此悲壮之言说罢,一群老妇哭了起来。
姜铎、孙万千、张汉清:“……”
隆安帝眼中闪过一抹古怪,随即目光落在贾蔷身上,道:“也并非都是没出息的,如今不就出了个有出息的,将人骨头一节节都打断,能为大得很!贾蔷,你怎么说?”
贾蔷叩首罢,看向孙万千和张汉清问道:“吴阳侯、睢阳伯,你们刚才还说不是在表功?只是莫非你们以为,只有元平功臣有功勋,我开国一脉就是靠阴谋诡计见风使舵出卖陷害得来的爵位?你们若这样以为,那本侯亦无话可说。”
姜铎:“……”
贾母却道:“皇上,臣妇有话说。”
隆安帝眼眸微眯,道了声:“准。”
贾母颤巍道:“臣妇有话想问赵国公爷,和两位侯爷、伯爷……我贾家宗祠内,太祖御笔亲书: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又曰: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你们家宗祠里有么?
老国公,你们家有太祖御笔么?”
“……”
姜铎无言,他们家有个锤子。
开国时,他们家虽不是草民,也还只是中级军官,连见太祖的资格都没有……
贾母继续落泪道:“我贾家宁荣二祖自随太祖高皇帝从龙起兵以来,族中战死沙场的男儿何止千百?
宗祠御笔上的每一个字,不是用朱砂书就的,那都是用我贾家男儿的血肉写成的!!
开国勋臣,又有哪一家不是如此?
家里青壮都战死完了,各家家传断绝,只余一家子妇孺和老弱病残,又怎么教育的好儿孙?
我们都是家族的罪人呐!
后来,你们元平功臣来了……
争官位、抢地盘,唾骂开国一脉都是废物……
今日事我们也都听说了,好好一场擂台比武,原是好事。
可你们将人打败了不算,还非要将人打的满脸碎肉碎骨头,再啐上一口唾沫。
你们的儿子受伤了便心疼,那我们开国一脉的儿孙,就都不是人吗?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太祖御笔,难道都是假的?
既然你们要讨公道,也别要我重孙儿赔了,老妇我赔与你们便是!”
说罢,一头撞向吴阳侯孙万千。
孙万千唬了一跳,连忙搀扶。
三十六位老诰命齐齐悲痛放声大哭,围向了吴阳侯、睢阳伯二人。
可怜二人也算是猛将了,这会儿却是将拳头攥起又松开。
二人不傻,今日但凡哪个有个闪失,他们才真正坐蜡了。
他们可没和人签生死笺!
果真传出去,非得闹翻天不说,一世英名也要尽丧!
“皇上!皇上!臣罢手了!”
“皇上!臣认命了!哎哟!!”
吴阳侯和睢阳伯大声求救,睢阳伯话没说完,惨叫一声。
这些老命妇的指甲一个赛一个长,一把抓到脸上,滋味实在是……
隆安帝心累的看了耷眉臊眼的贾蔷一眼,对戴权道:“送诸位太夫人回府。”
戴权领旨,忙外面等候动静的宫人入内,两人搀扶一位,将三十六位大哭的老封君送出皇城,交与各家车轿……
等命妇走后,最海松一口气的,是躲在宝郡王李景背后的姜铎。
他可吓坏了,今儿若是让一群疯婆子给挠了,那可真是没法混了。
瞧瞧吴阳侯和睢阳伯就知道……
连隆安帝,都只面色淡淡的让二人跪安,再不提甚么公道不公道了。
二人狼狈而去,姜铎便迅速昏昏欲睡,人都不清醒了。
隆安帝便也让内侍用御辇送出了皇城……
等一场闹剧结束罢,隆安帝的脸色才又黑了下来,看向贾蔷和李暄的目光似要吃人,厉声骂道:“两个无法无天的畜生,一天天胡闹个没完没了,如今连朕这里都不得安宁!你们到底想干甚么?”
贾蔷、李暄二人半个字不敢言,规规矩矩的跪在那等候发落。
李暄有些后悔,今儿真不该寻贾蔷顽,太晦气了。
这一次,怕是真要糟了……
然而便在此时,却见宝郡王李景忽然躬身道:“父皇,此事和五弟、贾蔷不相干,都是儿臣之过。”
隆安帝:“……”
贾蔷:“……”
李暄:“……”
李暄震惊稍许后,忙道:“父皇,大哥想多了,此事就是贾蔷胡闹,给王安王云出气,和大哥丝毫不相干!”
李景偏过头看着李暄喝了声:“闭嘴!”
贾蔷真诚道:“王爷,此事当真和王爷无关,都是恪和郡王和臣之过也。”
李景理也不理,对震惊的眼眸都快睁圆的隆安帝道:“父皇,皆因吴阳侯、睢阳伯在兵部对儿臣不敬,小五才和贾蔷商议,要与儿臣出口气。此事儿臣先前便知,原以为只是胡闹顽笑,却没想到……”
“李景。”
不等李景沉声说完,隆安帝忽地唤了声。
李景躬身道:“儿臣在。”
隆安帝面无表情道:“你下去罢。”
李景迟疑稍许,却还是叹息一声,跪安告辞。
等李景走后,隆安帝对戴权道:“去,取廷杖的木棍来。”
戴权闻言一怔,随即匆忙去取。
贾蔷心里“咯噔”一声,随即悄悄狠狠瞪了李暄一眼,好球攮的,被你坑死了!!
这番诡计能诓得住李景,还能诓得住隆安帝?
李暄这会儿也傻了眼,胆战心惊的看着震怒中的隆安帝……
天地良心,他真没想到,他大哥能骄傲到这个地步!!
……
凤藻宫,偏殿。
李暄眼睛都哭肿了,趴在软榻上,骂骂咧咧道:“贾蔷,你球攮的挨打的时候怎么不叫?你惨叫两声,父皇也就多打你了,不会揪住爷一个猛打!”
贾蔷也趴在那,没好气道:“我这样大的人了,被皇上教训几杖,哪里好意思哭爹喊娘?”
李暄闻言眼泪差点又流下来,骂道:“天打雷劈的没孝心的种子!爷都是被你牵连的,你还有脸笑话爷?”
贾蔷嘿嘿笑道:“你是不是傻?皇上是因为擂台事打的咱们?皇上是因为你拿宝郡王当傻子哄,这才打的咱们,我都是被你连累的。王爷,你好端端的哄你大哥做甚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甚么性子,怎么可能让你替他背锅?”
这位皇长子,真是骄傲到了骨子里。
世上许多人的骄傲,是因为自卑而表现出的狷介放浪。
都说人越缺甚么,就越爱表现甚么。
所以大多数人得骄傲,只因心底自卑。
但李景的骄傲,是真正纯粹的骄傲。
他是打骨子里以为他是天潢贵胄,帝王嫡长,除了帝后和他之外,其他人都是下臣。
这样纯粹的人,难免单纯些……
李暄叹息一声,道:“原只想别让我大哥训斥咱们,也别想着靠骂咱们,和对面缓和关系……谁能想到,他老人家能帮咱们顶锅?哎哟,爷这顿打,挨的可真冤枉啊!对了,贾蔷,你不是和你家太夫人闹翻了么?怎还有脸子求她帮忙?”
贾蔷也觉得无语,道:“我怎么可能去寻她帮忙?我让商卓去寻镇国公府牛继宗、理国公府柳芳他们,让他们十来家诰命来哭一场就是了,谁知道他们把西府那边也惊动了。还把四大郡王府都搅和起来,我真是服了他们!不过来就来罢,元平功臣来闹公道,开国功臣就闹不得公道?”
李暄虽后腚疼的厉害,这会儿却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贾蔷你太卑鄙了,你寻一群婆子来哭闹,你怎不让牛继宗他们来?”
贾蔷冷笑道:“你傻啊,开国一脉男子顶用的才十来个,他们来了就衍化成两大功臣体系的较量,还不被打成渣渣?男人比不过,女人还行。”
李暄闻言,又乐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子天生爱笑,一笑就停不下。
正当他乐颠儿时,却听到殿门口传来一道冷哼声,他想闭嘴居然一时闭不住,哈哈大笑着回过头去,就见隆安帝黑着脸,尹皇后绣帕掩在额前,无奈的看着他……
“鹅鹅鹅鹅……”
“哈哈哈!”
贾蔷也被这逗比逗的没忍住,笑出声来……
心里却是惨然一声: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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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尹皇后:贾蔷,你敢同本宫说这样的话?
“噗嗤!”
看着被打的起不来的二人,这会儿居然还能笑成这样,尹皇后都绷不住笑出声来,随后忙对隆安帝道:“这两孩子再不能凑在一起,被打成这般,起都起不来,还能笑得出来!”
隆安帝冷哼一声,道:“还是打得轻了!”
贾蔷忙挣扎着下榻要见礼,尹皇后见之摆手道:“免了罢,挨了一顿好打,再折腾一番,愈发好不得了。”
贾蔷和李暄闻言,悄悄看向隆安帝……
隆安帝懒得理会二人小心思,行步上前,于凤台软榻上落座后,目光幽深的看了看二人,问道:“诓骗宝郡王,是哪个的主意?”
贾蔷目光清明的看向隆安帝,道:“回皇上,是王爷。”这个锅他真背不起。
李景虽只是宝郡王,但从封爵就能看出不同。
其他诸子皆是以“和”字开头的二字郡王,独李景为一字郡王,更以宝字为爵。
这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大宝”二字!
而实际上,就目前来说,李景始终为太子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
李暄也不敢在这种事上开半分顽笑,忙小声道:“儿臣是怕被大哥训斥,就寻了个由子堵住他的嘴,真没想到,大哥平日里对儿臣不是瞪眼就是训斥,关键时候,居然还护着儿臣……父皇、母后,儿臣错了。”
尹后笑的有些开心,隆安帝却没有理会,眼眸微微眯了眯,又问道:“那些诰命太夫人大闹乾清门,又是谁的主意?”
这回李暄不包揽了,立刻指向贾蔷,大声道:“父皇,是贾蔷!出西斜街会馆时,儿臣亲眼见他和他身边的伴当嘀咕了几句,儿臣还问他来着,他还不认!如今却是再瞒不得了!”
贾蔷也认,如实道:“回皇上,是臣。臣料定那几个元平功臣子弟必是顽不起的,而且姜铎、姜林爷孙俩更是只会来阴的,所以臣就让人请了开国一脉的诰命。原只让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十家诰命夫人来,也不知怎地,一下来了这么多,扰了皇上的清静,是臣之过。”
其实这话是反着说的,这些诰命,实为隆安帝解了大围!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一个个正经路数不同,歪门邪道倒是在行的很!朕前儿才教诲你,不要将自己置身于险地,你就跑擂台上一对二,还签下生死笺?你将朕的话置于何地?”
贾蔷坦言道:“皇上,臣实是心中有数,断不会输,这才动的手。”
“你不会输?莫非你还是万人敌?”
隆安帝皱眉道。
李暄小声道:“父皇,贾蔷看着瘦,力气大如母牛!”
贾蔷点头道:“和臣比,王爷力气小如母鸡!”
李暄大怒,从身边抄起一个野鸭子毛掸子丢了过去,被贾蔷随手接到。
隆安帝瞪住两人后,又侧眸看了贾蔷稍许,缓缓道:“力气大些,就敢目空一切?孙家和张家是在大同镇和榆林镇戍边多年的将门,你气力大些就敢小觑他们?”
贾蔷抿了抿嘴,道:“皇上,臣名下有生意在那边,想赚那边地主老财的银子,所以有人手去过那里。知道孙家和张家在九边都是第一等的大户人家,占地无数,还和草原胡族做着生意,富贵的很。孙朝阳和张德英二人身上的确带有功夫,但要说他们的武功是沙场上杀出来的,那才是哄鬼。臣却和他们却不同……”
隆安帝面色隐隐古怪,讥讽道:“你的拳脚是沙场上杀出来的?”
尹后抿嘴浅笑,李暄哈哈大笑。
贾蔷摇头道:“臣的功夫虽然不算高明,但力大无穷。臣不用磨炼,只要吃饭,就能长气力,不停的长。”
隆安帝:“……”
尹皇后:“……”
李暄:“……”
三人震惊无言,倒是李暄震惊稍许后,忽地又哈哈大笑道:“贾蔷,你竟是个饭桶!”
但笑声中,充满了嫉恨的心酸!
好球攮的,竟还有这样的好事?
贾蔷呵的一笑,任其嫉妒。
此事不能不说出来,不然他这一身越发了得的身手,会引起许多严重的误会。
毕竟在隆安帝的“视野”中,他从未有过成体系的习武,却莫名有这样的身手,怎诡异二字能形容?
分明就是心怀叵测!
与其以后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不如早早说明。
李暄大笑,尹后却没笑,她凤眸中闪现过一抹异彩,看着贾蔷唏嘘道:“那时日久了,你岂不要变成举世无双的第一猛将?”
贾蔷摇头遗憾道:“娘娘,臣生不逢时,若是早生百余年倒有可能随先祖一道随太祖起兵征伐,驱逐鞑虏,但也说不准。力气大,也不是杀不死。霸王虽有扛鼎之力,奉先亦有万夫不当之勇,还不都是惨遭败亡?更何况,如今力气再大也没用。世道不同了,再厉害的身手,也挡不住火器一击,更不用说威力更大的火炮。即便西楚霸王和三国吕布、典韦、关云长一起复生,一炮下去,他们也只能灰飞烟灭。臣身上这点古怪,除了拾掇拾掇元平功臣子弟外,没甚么用处。”
隆安帝皱眉道:“火器虽利,但制约极大。若照你所言,大燕百万大军,岂非都成了废物?”
贾蔷忙道:“皇上,臣说甚么,都是人微言轻,不足为信。皇上不如差人去西洋诸国看看,看看他们如今是怎样作战的。据臣所知,西洋番人已经开始大规模的用火器作战。火器虽然精准不如弓箭手,但一个农夫,训练上一二月,就能持火器上战场。二十人站成一排齐开火,三排轮番段射,是对付骑兵的无双利器。而且,西方的火器还在不断精进中。
这些,都需要皇上派人亲自去查看后,皇上和朝廷才能做到心中有数。总之,就臣所知,往后力能扛鼎,力大如牛的人,在战场上最好的差事,就是运送粮草后勤。不过皇上若是能允许臣佩戴火器,那臣……”
“那你更要上天了!得陇望蜀!”
隆安帝冷冷道:“说了半天,狗尾巴到底藏不住露出来了?朕看你还是有私心!”
贾蔷不解道:“臣有何私心?”
隆安帝哼了声,道:“论勇武战力,开国功臣一脉怕是永远无法和元平功臣比了。所以,你就指望在火器上翻身?”
贾蔷摇头道:“皇上,不是说有了火器就能万事大吉。若没有严格的训练,严厉的军纪,和高明的兵法指挥,空有利器也是无用的。大燕军中果然大规模装备火器,元平功臣得利绝对在开国功臣之上。
皇上,现在空说火器还早,臣之意,是以为皇上可以先派些人手去东洋、西洋各国,看看外面到底有何不同了。”
隆安帝闻言不置可否的“唔”了声,其漫不经心的模样,让贾蔷有些失望,却也了然。
眼下新政大于一切,新政若不能大行天下,国不能强民不能富,就算想给百万大军换火器,也绝无可能。
朝廷每年往三大火器营投入的银饷,超过两个边镇的军费还多。
在隆安帝听来,贾蔷这些话,除了异想天开外,也与他想要争取佩戴火器权有关。
但他绝不会同意,否则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说了句让贾蔷规矩养伤,好迎接林如海归京后,隆安帝就走了。
贾蔷这才明白,今日他挨打挨得少些,除了因为李暄叫的太动听,吸引了大部分火力,隆安帝心中还始终冷静的记得他的差事,厉害……
隆安帝走后,贾蔷原也准备出宫,尹皇后却留下了他,让御膳房准备了一席晚膳,笑道:“本宫还想瞧瞧,你用了膳后,果真气力就会变大?本宫还没见过这样的奇事,若是变大了,让本宫见识到了,你再走也不迟。”
贾蔷苦笑道:“娘娘,这气力大小增长些许,并不好判断,再者,臣还受着伤呢。不如改日等臣伤好了再进宫来,先用力搬几块石头,搬到搬不动为止。然后吃一顿饭再搬,看看能不能突破极限,增长一些。”
李暄在旁边仰头苦叹,攥拳恨道:“老天爷何其不公,竟让这饭桶遇到这样的好事!若是本王能得此神力,必要将贾蔷一天暴打八回!”
尹皇后啐笑了声,道:“给本宫当儿子,委屈你了?”
李暄忙赔笑道:“不曾不曾,儿臣下辈子,下下辈子还给母后当儿子!”
“嗤!”
一旁一个让他厌恶的人发出让他更加厌恶的笑声,李暄扭头怒视道:“你有异议?”
贾蔷见尹后凤眸中亦是目光不善,忙解释道:“娘娘看起来最多比王爷年长一岁,说姊弟臣都觉着有些不合适,毕竟王爷生的有些丑。所以臣总觉得王爷那样说,有些高攀了……”
“哟!”
尹后真是被惊喜到了,用绣帕掩口,忍笑道:“贾蔷,你敢同本宫说这样的话?”
见其凤眸中的凌厉色,贾蔷干笑了声,道:“臣只是说了实话、实话……”
尹后笑着警告道:“看来皇上说你胆大包天倒是没说错,只是你先生那样滴水不漏的缜密性子你还要多学习着,否则,早晚仔细你的皮。”
贾蔷乖巧赔笑应下后,忽地觉得有些不对,转过头看去,就见李暄瞪着一双牛蛋一样的眼珠子盯着他……
“下流种子,爷和你拼了!!!”
贾蔷:“……”
……
入夜。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正在批阅奏折,忽听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上铜铃作响,抬头看来,就见尹后穿一身暗红金线绣云纹蜀纱凤袍进来。
隆安帝放下朱笔,因国事艰难而紧皱的眉心舒缓开了些,哼了声,问道:“五儿和贾蔷出宫了?”
尹后点头笑道:“出宫了,还是拌嘴打闹个不停。往后真要将两人分开些,不然是忒闹腾了些。”
隆安帝笑了笑,道:“罢了,原也不是见天搅和在一起。李暄还是记得他自己差事的,贾蔷也将东城兵马司打理的还算不错。人这一生,难得有一知己好友,倒也不必拦着。这个贾蔷,鬼主意确实不少。亏他怎么想得出来,寻了一群老诰命来对付吴阳侯他们。莫说吴阳侯和睢阳伯,连姜老国公都唬的躲到了李景身后。”
提到李景,隆安帝脸上的笑容,微微变得有些复杂。
尹后见之,轻声笑道:“大皇儿为人太过实在,唉……”
绝美的容颜上,浮现淡淡的愁绪。
隆安帝口不对心的安慰道:“他只是没想到,他的亲弟弟会哄他。这会儿,想来已经明白过来了。”
尹后摇头笑了笑,没再说甚么。
这种事,她说甚么其实都没太大用处。
隆安帝也果断岔开话题,笑道:“再过几日,韩彬、李晗、张谷、左骧,还有山东的林爱卿差不多一天回京!如今再看看,连同窦现一起,朕的数位肱骨大臣出京一年多,居然是利大于弊!有他们在两江、两湖、浙江还有安徽,再加上这一回的山东清扫一年,整理吏治,对于铺展开新政,有极大的好处!”
尹后高兴道:“恭喜皇上!有这等贤能之臣归来辅佐皇上,皇上就能清闲些了。”
隆安帝好笑道:“梓童想得好美事!新政铺开后,势必遭到一些人的拼死抵抗。明里暗里,不知还有多少争斗。应该说,他们回京之日,才是朕真正开始忙碌之始。”
尹后若有所思道:“所以,皇上今日命人用御辇亲送赵国公回家?”
隆安帝有些惊艳的看了尹后一眼,点头道:“皇后能看出这一点,可见近来愈发长进了。”
尹后忙笑道:“不过是得了皇上点拨的几句,这才灵机一动想到的。”
隆安帝也没多心,点头道:“正是,接下来几年,时局会出现不小的动荡,有姜家那位老国公镇着,朕就不担心会出现太大的问题。虽然朕亦有准备,只是能不出现大乱子最好。朕着实没有许多时间,来剿灭叛乱。朝廷,也经不起太大的动荡了。所以,这只老虎虽然老的快没了牙,可仍需要供起。”
尹后听着心惊,道:“皇上,有没有可能,这姜家都未必安稳……”
隆安帝闻言,微微眯了眯眸眼,道:“朕许给姜铎,新政大行后封其为王,并荫封三代!朕就不信,还有人能拿出比朕更重的筹码来!”
尹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凤眸明亮的惊人,看着隆安帝崇拜道:“皇上何等宏伟之气魄!”
隆安帝呵呵一笑,倒没谦逊甚么。
尹后沉吟稍许,似在揣摩内中深意,过了片刻,隆安帝眼眸中闪过一抹异色,笑问道:“梓童在想甚么?”
尹后忙笑道:“皇上恕罪,臣妾有些失神。臣妾是在想,这贾蔷和五儿总不能一直这么不着调下去。五儿倒也罢了,一个内务府能打理妥当,就能为皇上分忧解难了。只是贾蔷若任由他一直在桃园庄子上快活,是不是有些浪费了他的才能了?”
隆安帝好笑道:“梓童竟是在想他?皇后放心,朕让人好好查了查他,发现善财金童这四个字,他居然当之无愧。既然有此才能,又怎会让他一直偷懒散漫下去?五儿不是一直想让贾蔷去内务府帮他么?等事情步入正轨后,朕就成全他。往后朝廷用银子的地方海了去,焉有他偷懒的道理!再者,宗室里的一些人,也需要这两个孙行者好好敲打清理一番……”
尹皇后掩口笑道:“孙行者?皇上的比方好生贴切呢!不过,任他两个顽皮惫赖,终究也逃不过皇上的五指山呢。”
“哈哈哈!”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
姜铎快要佝偻在一起的瘦小身体倚在那张特制的高大椅凳上,两条短腿在半空中乱抖……
若是不相干的人见此景,必觉得十分滑稽可笑。
然而姜家人却无一人敢笑半声,堂上气氛反而愈发肃穆,听着这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坐在那絮絮叨叨的骂道:
“好球攮的,贾代化这个灰孙倒是很有几分小手段,了不得。”
“老夫料此子将来必是要成就一番事业的,只要他不死。”
“这小子胆子有些小,出行带着不少兵马,据说暗中还另有人护着。”
“绣衣卫恐怕也盯着他,不好搞啊!罢了罢了,这忘八诡计多端,说不得正等着人来办他……”
“唉!老子一辈子肏他娘的那么多娘们儿,生了那么多崽子,忘八崽子们也生了一窝又一窝,怎么就出不来这样一个?”
“不行,老子老了,有些斗不过林如海那病秧子和贾蔷那贼忘八师徒俩了,再这样下去要坏事!”
世子姜保听闻至此,皱了皱眉道:“父亲,还不至于此罢?贾蔷此子是有些鬼门道,可这种剑走偏锋之计,用一回尚可,再想用第二回,便是宫里也容不得他……”
没等他说完,就见姜铎一口啐来,道:“这把年纪了,还这么点子叽霸见识,怪不得老子怎么死都死不掉!果真这样死了,用不了二年尸体都要被扒出来挫骨扬灰!好球攮的,你真是吓(he)着你老子我了!”
姜铎脸色都没变一下,赔笑道:“父亲要打骂儿子容易,何必动怒?”
姜铎到底觉得精力不足,虽仍觉着没骂过瘾,可这老儿子都已经被骂疲了,看着没甚鸟用,他叹息一声,老眼绕过素来平庸的次子姜平,看向后一位四子姜宁,问道:“老四,你也这样想?”
姜宁缓缓道:“老爷,大势在咱们,是不是不必太在意那边?只要咱们稳扎稳打,开国功臣那边,绝无和咱们一比的余地啊。”
姜铎再转眼珠子,越过六七个孙辈,他知道这些人的成色,干脆不浪费精力,最后目光落在姜林面上,道:“你小狗肏的怎么说?今儿的事你心里不是滋味罢?有甚么感受说明白了。若说的不准,明儿府上的茅厕你都掏干净了,给老子用车拉到后花园埋起来,明年我种花用。”
姜林脸色隐隐发白,吞咽了口唾沫后,道:“祖父看重的,不止是今日的诡计,还有贾蔷的野心,和他的手段。同样的计策,虽然再施展一回就不灵了,可以贾蔷的心眼,这样的计策怕不会只有一个。他的鬼心眼太多了……宣德侯府、东川侯府五六家,和贾蔷关系居然还不错。再加上先前的淮安侯府、怀远侯府几家,和贾蔷一道卖过烤肉,关系也不错。这小子不仅把开国一脉能打的都拢在手里,还把爪子伸到了元平功臣这边。他背后还有一个更麻烦的林如海,林如海的圣眷甚至不在祖父之下……总之,贾家着实不好小觑。”
姜铎闻言,不置可否的“唔”了声,看向世子姜保道:“你有甚么想法?”
姜保缓缓摇了摇头,姜铎嗤笑了声,让姜保面红耳赤,又问四子姜宁道:“你怎么想?”
姜宁沉声道:“老爷,此子敢如此作为,赵国公府就该施雷霆手段,将他震为齑粉!不然,早晚成为祸害!今天这遭后,愈发成仇,老爷,留不得!趁着此子还年幼,不如想法……”
他手狠狠往下一划,眼神凶狠!
众姜家嫡系凛然,纷纷看向姜铎,却听姜铎骂道:“你耳朵塞驴毛了?老子刚说的甚么?”
见姜铎气喘,难以为继,次子姜平忙替他说道:“父亲方才说,贾蔷身边必有绣衣卫看着,还有别的人手,这会儿巴不得他死的人很多,可是谁先动手,谁先倒霉。”
姜宁嘴角抽了抽,道:“不急于一时,总能寻到机会。”
姜铎是真累了,道了句:“莫要轻举妄动。”又同姜林道:“你媳妇最近如何了?甄家那窝子死鬼死就死了,还让你媳妇哭掉了孩子。你狗肏得最近没欺负她罢?”
姜林忙道:“没有没有,只是她身子骨一直还是不大好……”
姜铎摆手道:“这种事我最明白,都是在家憋闷的了,家里又有不少长舌妇,叽叽呱呱和蛤蟆一样。明日你带她出去散散心!”
虽不明白这位老祖宗怎么就突然关心起他媳妇来,姜林心下却产生了不安的感觉,他干巴巴问道:“祖父大人,去……去哪散心?”
姜铎若有所思道:“老夫听说小汤山那边有一座桃园挺不错,你就带丫头去那边顽耍罢。”
姜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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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一轮明月照西厢……
赵国公府,敬义堂上。
看着鸦雀无声的儿孙们,姜铎撑起精神来骂道:“怎么,都觉着丢脸?老子让孙子带孙媳妇去散散心,会会友,又不是把孙媳妇给卖了,你们一个个跟死了娘似的,甚么德性?”
姜林面红耳赤,咬牙道:“祖父大人,小汤山那边的桃园庄子,是贾蔷的。”
姜铎也不拐弯抹角了,叹息一声道:“老子老了,不然非亲自带着丫头去不可。你们一个个身份贵重,体面比命还重要,却也不想想,老子若同你们一个德性,这会儿姜家在哪。既然林如海起势不可挡,贾家小杂种也混的风生水起,人家在兴头上,咱们不去沾光,还往死里得罪,不是傻子又是甚么?”
顿了顿,见姜林仍未接口,啐了口骂道:“球攮的,连点主见魄力也没有,就知道听人胡逼叨叨!用你狗攮的脑子想想,贾蔷果真是好色之辈,他能打熬的出这样的气力来?有那样的拳脚功夫?外面说的那忘八羔子快成了色中恶魔,结果如何?你们也是打熬身子练武的,哪个色中恶鬼能打熬出这样的气力?就知道体面体面,你们的体面值当个卵子!一群没脑子的货!”
姜林闻言恍然,小声道:“祖父大人,非为了……非只为了体面。如今咱们家和贾蔷几乎就是汉贼不两立,这样上门除了自取其辱外,会不会还被其他元平功臣看低了去?再者,会不会给贾蔷,给开国功臣那边架势?”
姜铎摆手有气无力道:“老子……老子没功夫和你们解释许多,明儿先去了,回来再说。办不好此事,老子锤死你个狗攮的。老大,送我回屋歇着,快让你媳妇来给老子按按。哎哟,快撑不住喽!”
不过,回头往里走时,到底又补充了句:“架势怕甚么?老子当年给人架过的势还少了?蠢猪一头!你最好把他的势架到天上去,架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那才是他的取死之道!记住,不要在人家兴头上敌视人家。哪怕你们不如老子,做不到大大方方的去讨好,也要先化解了敌意。等对方势头转衰时,再一口咬死他!
你们要是做不到这……唉,甚么好狗肏的一窝子,没一个是老子的种!要是那忘八贼羔子是老子的种该多好……快叫老大媳妇来!”
……
宁国府,宁安堂。
贾蔷小心的居中坐着,先前在宫里虽被隆安帝打过几杖,却也没伤的太狠,这会儿缓的差不多了,只要动作不要剧烈,倒也不会太痛。
他面色淡淡的看着牛继宗、柳芳、谢鲸等十数人,道:“今日原不该兴师动众,一次将力用竭,此计也就废了。”
听出他的不高兴来,一旁的王子腾起身苦笑作揖,惭愧难当道:“都是我的不是,贱内不贤,得知消息后走漏了风声,往贾家多了一嘴。”
贾蔷皱眉道:“还是不通,这样短的时间内,怎么聚集起这么些诰命的?”
牛继宗缓缓摇头道:“今日原是北静郡王太妃的寿辰,我家太夫人也去了。王大人的诰命得了信儿后,往贾家送了消息,荣国太夫人便去了北静王府,哭求了番……唉,也不容易。”
其他人亦纷纷颔首,柳芳犹豫了下,看着贾蔷道:“宁侯,怎么听说着府上近来出了不少事?是不是有些误会?”
怎么感觉着,人家待贾蔷挺好的啊……
贾蔷不动声色的看了一圈,心里有数。
到底是贾代善的遗孀,代善当年留下的香火情,还是足够厚重……
贾蔷摇头道:“家里的那些事,和老太太没甚么太大关系。是大房趁着我入诏狱时,妄图废了我,夺了宁府基业。二房王氏掺和到里面,十分无礼。老太太偏护着他们,但念其年老,不忍怪罪。今日事,想来王家诰命和王氏也未存甚么好心,操持之人是老太太。”
众人闻言倒吸了口凉气,都是出身高门,对这一套阴私争斗再熟悉不过。
牛继宗猛然一掌拍在桌几上,震怒道:“如此为之,岂非是自毁城墙?何等愚蠢!”
柳芳讥笑道:“贪婪无耻,利欲熏心!”
谢鲸脾气最爆,直接看着王子腾大怒道:“王氏一介妇人,焉敢参与此事?必有人背后撑腰!忘八肏的下流东西,也是想瞎了心了!!”
安定侯府二等子胡宁亦冷声道:“今日宁侯尚且为王家子出头,担起这样大的干系!你们王家真是好的很!两个妇人一里一外,到底想干甚么?”
王子腾原本一张威严的脸,此刻臊的发紫,身体都颤栗起来,虎目亦是泛红,看着贾蔷抱拳躬身道:“宁侯,王家家门不幸,我现在就去带她回王家,她二人再不会出王家一步,再无一言片语能出王家,若仍有此类事,王某自取项上人头赔罪!”
贾蔷摆手道:“王大人回去将你老婆管教好就是,你若管不好,再有下一次,自有人替你管。至于二房那边,我自有主张。若果真老太太要偏袒到底,你再接也不迟。”
顿了顿,他同众人道:“贾家家务事不当甚么,本侯虽年幼,但亦知道分寸。总之,内部一定要安靖,不能留后患。至于今日事,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
牛继宗提醒道:“宁侯莫要大意,以防两家做出狗急跳墙突破底线之事。”
颍阳侯府二等男江入海也点头道:“那群球攮的,甚么都干的出来。军中相争,从来都带着血的。宁侯身边还是要多带些人手,去哪里的路线行程,要让人先探一遍底。若是人手不够,宁侯只管开口。”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旁的没有,这几家亲兵家将还是有一些的。
贾蔷笑了笑,道:“他们果真敢动手最好,若是连姜家也动手,我非给他家庆功不可,正等着他们呢!”
众人闻言,心知贾蔷早有准备,便不再多言。
倒是广德伯府二等子熊陇迟疑了下,道:“宁侯,发生今日之事,有些情况,是不是还有待商榷?为了两个亲随,并不值当犯险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此言一出,王子腾一张脸简直要摔的稀烂,他深深看了熊陇一眼。
熊陇自不惧他,冷笑道:“王大人莫要嫌我说的难听,王家自己都不珍爱的两个庶子,让宁侯为之犯险,你王家还没那么大的脸!”
王子腾一张脸黑如锅底,可这些事,他连反口辩驳的底气都没有。
谢鲸平日里和王子腾的关系还不错,提醒了声道:“老王,虽说大丈夫纵横天下,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可家事不靖,早晚生祸患。该下手时就下手,到了这个年纪,升官发财死老婆是高兴事,啊?”
王子腾头一偏,长叹息一声,道:“今日回去便料理,体面丧尽,难再见人!”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且先亡羊补牢罢。至于今日事值当不值当……王大人,王安、王云虽出身不显,但在王家诸子中,却是顶尖儿的。无论性格还是毅力,和牛城、柳珰他们比,也并不逊色,将来必能出人头地。
只是这一次机会,可惜了。”
王子腾感激的看了贾蔷一眼,又有些不解可道:“这一次机会是说……”
贾蔷道:“姜铎那条老狗派去山东的人对我先生不敬,被我先生圈了起来,这会儿已经赶回京中待罪,所以山东大营少一个提督大将军。我打算,举荐谢叔去。另外,牛城、柳珰、谢强他们十来个,这一次全部去山东,真刀真枪的参与剿匪,一来历练,二来积累军功。王安、王云先在京中养伤,以后还有机会。”
此言一出,一群开国功臣就炸了。
谢鲸自然是最高兴的一个,哈哈大笑道:“好球攮的,可算捞着机会带兵打仗了!不成,得好好谢谢宁侯!”
说罢,就要大礼拜下。
贾蔷忙上前搀扶起,笑道:“你是长辈,这算甚么?就算是谢,也该是我先生。”
谢鲸哈哈笑道:“我倒是想给林相磕头,可怕是连林家门儿也进不去。再说,他那位置,也不好结交咱们。且给你和给他都是一样的!”
见其满面生光,牛继宗都嫉妒了,道:“老谢,发达了可别忘了咱弟兄们。”
谢鲸愈发高声大笑起来,柳芳笑骂道:“可见是高兴傻了,你看那张嘴,都合不拢了。”
牛继宗的话一点都不假,谢鲸虽是定城侯的嫡孙,也在军中历练过,可至今不过一个二等男。
这粗胚实在不懂人情世故,不比牛继宗和柳芳的手段,在军中得罪不少人,处处碰壁,窝火的很。
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差事,积攒积攒军功,这二等男至少也能升到二等子,甚至更进一步封伯都有可能。
太平盛世,军功难得。
这个机会,弥足珍贵!
贾蔷对其他人道:“往后应该还有机会,如今朝廷上乱糟糟的,难免有人不死心……闲话且不多提,各位叔伯好好练兵马,随时准备着,总有上阵的时机。”
牛继宗闻言,有些棘手道:“宁侯,老谢得了这次机会且罢了,都是老弟兄,咱们酸归酸,还是为他高兴。只一事,这兵部总卡着丰台大营,武库司不给军械,不拨付粮饷,连空缺的兵员都不给补齐……总这样下去,不是法子啊,军心都散了。”
贾蔷冷笑道:“不急,兵部大概忘了,他们的粮饷银子是从哪出的。马上又到户部解银的时候了,这次他们能从户部解走一两银子,那才是稀罕事!”
牛继宗哈哈笑道:“好!这才是小财神该有的气魄!”
众人亦大笑起来,贾蔷笑了笑,又可道:“近来万香楼的进项还好?”
贾蔷和这十家都有合作,已经成为京城一绝的万香楼里,汇聚了羊肉锅子、火锅、烤肉和冰饮,又麻又辣又冰,都是对味觉有极大刺激的美味,在北地岂能没有销路?
只这份买卖,一年就能给诸家带来不小的收益。
柳芳笑道:“已经很知足了,家里那么些庄子,加起来一年也未必有几家酒楼添的进项多。国公府前些年都是空架子,内囊耗的差不多了。外面看着光鲜,内里艰难自己知道。”
戚建辉笑道:“大家谁家好过?我们侯府连架子都快支撑不起了。如今添了这份进项,总算能缓过一口气来,不至于让太夫人跟着受苦,连最后几个丫头都裁剪了去。丢人啊!实在不肖,若是让先祖知道了,怕是要锤死咱们。宁侯,还有没有这种好事?”
见众人眼神各异的看了过来,戚建辉忙道:“不是我贪得无厌,也知道这是贾家在提携咱们一把。只是可可,有没有那种需要合力为之的,正好大家可以一起出人出力的营生。我是存了帮衬一把,顺带沾光的心思。若没有也不当紧,如今府上进项也够用。”
贾蔷想了想,道:“还真有一份这样的营生,若是你们想跟着一起做也可以。只是这份营生虽然将来得利十分丰厚,却不是短时间内能看到的,需要持续的投入,包括人力和财力。”
牛继宗忙道:“若是投入不是很大,牛家愿意跟一股,十年八年见不着利都不当紧,说句不吉利的,这银子哪怕不回头,牛家也认了。”
柳芳笑道:“柳家也跟一股。”
其他人亦是纷纷表态,贾蔷笑道:“不是别的,正是漕运。这门营生我和漕帮已经谈妥了,你们想来也都听说过。总之,十年内,我不准备从里面赚银子。你们要想投我也欢迎,主要是缺信得过的可靠人。是真正信得过的,最好是各家性子沉稳踏实的子弟。酒楼的生意,或许能做上几十年,或许只能做几年,谁都说不好。但这门生意,是能真正传家的。”
听他这样说,其他人哪还有犹豫的。
一直沉默不言的王子腾沉声道:“王家也入一股,这一股,给王安、王云。”
贾蔷点点头,道:“好。明日你们将账房派来,和府上交接一下就是。”
自古至今,唯有利益,尤其是捆绑在一起,且足够多的利益,才能真正将一个集团彻底绑死!
有了这些公候伯府的加入,贾蔷也能尽早的铺平漕运,转向海运。
俗话说的好,一个好汉三个帮。
虽然这些高门不算太出色,但有总比没有强。
他一个人,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
通过一层又一层的利益,将这些人一圈又一圈的死死绑在贾家战船上,值当!
再者,今日是开国一脉一次成功的集团进攻,虽然有些另类,但不得不说,赢的漂亮!
所以,贾蔷今日再分一部分利益出去,也算是酬功!
……
西府,荣庆堂。
贾母疲惫的歪在软榻上,今日一番折腾,她差点没散了架。
王夫人坐在一旁,面色淡漠木然。
贾政、宝玉、贾环父子三人在堂下,贾政坐着,宝玉、贾环站着。
今日便是他们三人出动,护送着贾母先去了北静王府,又一并去了皇城。
堂上无言,未几,见林之孝家的进来,禀道:“老太太,东府的客都走了,侯爷也乘着马车出城了。”
听闻此言,堂上诸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贾母眼中浓浓的失望,唯有王夫人嘴角弯起一抹讥诮。
一家子上赶着给人张罗,配尽脸面,结果倒好,人家连面都不露……
她却没看到,贾母叹息一声后,看向她的那一眼里,有多少无奈、同情和决绝……
在王夫人看过来前,贾母就收回了眼神,对面色难看的贾政道:“原是先前咱们做差了,如今只算是将功补过。且不管他领不领情,咱们做好咱们的就是。就算有怨气,咱们多做一些,也早点化散了不是?”
贾政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贾母劝慰道:“也不必觉得面上不光彩,说到底,咱们这样的人家,本是靠能为高低来论事。你们也莫要觉着,当初是我非将爵位给了他,才让他有今日。我终究算是看明白了,爵位本身并不算甚么,当初大老爷和珍哥儿身上难道没有爵儿?可能为不济,到底不顶用。
今日能请得动这么多人去宫里,除了老国公爷留下的体面香火情外,也是人家看在贾家有个了不得的族长。若只是靠祖宗的人情,这会儿子应该是蔷哥儿,挨家挨户的去磕头谢恩,而不是一令将人都调集来。这个理儿,你们都要明白。
总之,你们都是姓贾的,一笔总写不出两个贾字。只要你们往后好好的,即便帮不上甚么,也别拖后腿,早早晚晚能化解这段怨气。”
贾政闻言,缓缓点头,道了声:“但愿如母亲所言罢。”
王夫人仍静静的坐在那,如同一尊木菩萨。
……
小汤山,桃园。
贾蔷回到草堂时,诸女孩子们正围着六七个木盆,瞧着起劲。
香菱穿一身农家衣裳,俏生生,却学着贾蔷的动作,双手负于身后,只是一脸的眉开眼笑怎么也绷不起。
在她身旁,则是小角儿和小吉祥两个小丫头子,哼哈二将似的,脚下各有一个小木盆,里面几条小鱼苗游的畅快……
“爷回来啦!”
香菱顾盼神飞,却是眼尖,第一个发现了贾蔷回来,欢快叫道。
诸姊妹们忙回头看来,见贾蔷笑吟吟的站在那,都高兴起来。
虽然女孩子们在家自己也能顽的很开心,只是少了贾蔷在,总觉得家里少了一个主心骨,缺了一块一般……
“嘶!轻点轻点!”
香菱这丫头见到贾蔷太开心,走过来太急,一个没留神止不住脚,冲撞到贾蔷怀里,反手抱住了贾蔷的屁股……
听出贾蔷声音里的异样,香菱忙松手急慌道:“可是撞坏了?”
贾蔷笑着揉了揉她额头,道:“不相干,今儿又挨了廷杖,虽没打几下,还是有点伤……”
众人大惊,黛玉上前蹙眉道:“不是说去邱家给王妃她祖母祝生儿么?怎还挨了廷杖了?”
贾蔷呵呵一笑,道:“坐坐,今儿热闹的紧,且听我慢慢说来。”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可道:“你还能坐?”
贾蔷笑了笑,道:“这回打的轻,主要都打在恪和郡王那边,不算很碍事,能坐。”
说话间,目光和不远处的可卿对了对。
可卿一张俏脸登时火热滚烫,忙垂下螓首,不敢再看。
上回也是挨了廷杖,趴在那起不来,便是她给上得药。
这坏人,最是会欺负人呢……
众人便又围着篝火坐起,天上明月繁星,桃林深处有鸟夜鸣,再远一些的地方,可见萤火虫飞舞。
黛玉让紫鹃从她住处取来一软枕,垫在小杌子上让贾蔷坐好了后,贾蔷便笑呵呵的说起今日之事来。
听说他和李暄连邱家大门都没进,在门外祝寿,一众姑娘差点没笑死。
黛玉啐道:“真是很不着调呢!岂有这样的道理?”
贾蔷笑道:“我是真有事,正要说呢。会馆那边擂台上,王安、王云被人打狠了,我要去报仇。开国一脉如今以我为首,小弟被欺负了,我不出头说不过去。”
自古以来,男人在女人跟前就少不了吹嘘。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可道:“很了不得呢,可打赢了?”
贾蔷嘿嘿一笑,道:“当然打赢了,结果那两个不讲究,回家居然告他们老子了。他们老子更不靠谱,居然跑到宫里告状去了。”
一旁凤姐儿闻言一挑眉尖道:“就这?你就被打了廷杖?”
贾蔷摇头道:“要么都说猪队友呢,原本不算甚么,可恪和郡王非同他大哥宝郡王说,我打那两个是为了给宝郡王出气,因为那两货的老子在兵部和宝郡王不对付。结果宝郡王就当了真,在御前把责任揽了过去。可这事如何骗得过皇上?然后就挨了通好打。”
众人闻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宝钗轻声笑道:“那告状的两人,又如何了?”
贾蔷呵了声,道:“那两家比我们还惨,让老太太带了一群老诰命,把脸都抓破了。”
贾蔷将缘由说了遍后,篝火边都精悄下来。
探春、湘云等姊妹们,悄悄的使劲给黛玉递眼色。
贾蔷看在眼里,呵呵一笑,道:“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
西府到底甚么下场,决定权其实不在他这里,而是在那位老太太处,就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糊涂了……
黛玉闻言,就没有说甚么,瞧着夜色渐深,同贾蔷道:“你今儿受了廷杖,又操持了一天,快回去歇着罢,让香菱、晴雯给你上点药。你不是随身都带着些么?”
贾蔷点点头,道:“都带着呢,那你们也早点歇息,明儿我送林妹妹、平儿和大奶奶你们回城。”
平儿、尤氏、尤三姐齐应下,后日西斜街会馆开集,她们要去准备着。
安排妥当后,贾蔷起身,香菱和晴雯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与凤姐儿、平儿、可卿一道往山上去了……
这一夜,万籁无声秋夜静,一轮明月照西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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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黛玉:蔷哥儿,加把劲儿!
延康坊,王家。
三槐堂。
王子腾自贾家回来后,一言不发,坐在祖宗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留下的堂号下,面沉如水。
对于发妻李氏,他心中曾经始终有一分柔情在。
李家原是内务府大臣之族,是得天家信任,近似于为天家这个大家族,打理田庄、库中的外管家。
王子腾能在都中站稳脚步,除了贾家外,李家亦是对其帮助极大的妻族。
想当初刚成亲时,李氏天真烂漫,虽出身内务府世家,身上却不沾染丝毫世俗,对于“权”和“利”二字,一片懵懂。
嫁入王家后,和小姑子亲密的如同姊妹,家中上下无不交口称赞。
却不知到底是从何时起,这个妻子就变了,等他陡然回首再看时,曾经天真烂漫纯洁无瑕的妻子,两只眼中一只装满了“权”字,一只装满了“利”字,犹如她的心。
曾经能和小姑子甚至家里的下人丫头都能顽到一起,如今却常年苛虐他的两个诞下庶子的妾室,苛虐他的庶子。
她变得利欲熏心,变得狠辣无情,也变得不择手段。
这二年来,李氏和他在贾家的妹妹一起,一次次闯下祸事,他一次次劝说后也毫无用处。
说急了,竟然搬出李氏对他的恩情来,好似若无李氏,便无他王家今日。
这几日,李氏又在拿此要挟他,只因李家这些时日在京察中似不大顺利,李氏竟要他多出银子多出力,替李家奔波操持……
却不想想,维持王家的局面,他已经何等艰难……
正当他眉头紧皱之时,却见李氏引着两个丫鬟急急行来。
王子腾看到李氏出现,心头忽然一惊,他惊疑的发现,这发妻何时换了一副嘴脸!
当年原是柳叶弯眉和杏眼,有些婴肥的脸上分明常挂着笑容,怎此刻变得眉弯尖锐,眼似三角,两颊清瘦无肉,目光里也只有急怒?
“老爷!”
李氏看着王子腾急问道:“老爷今日去了贾家,可同贾蔷说了,让他进宫帮李家求情的事?林如海那边又怎么说?他们总不能见死不救罢?今儿我娘来说了,李勤李毅他们若果真不能在礼部待了,去外省大州当个知州也行!林如海不是从扬州上来的么?就去扬州!老爷,李家的事你可不能不上心。对了,还有我爹爹!内务府最近也在整人,六个内务府大臣,凭甚么只查我爹爹?我爹爹说了,哪个敢说他是清白的,他能啐那人一脸!听说贾家那野种和五皇子关系亲近,他能溜人家的很。贾蔷生的极好,说不得就是五皇子的娈……啊!”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止住了李氏的喋喋不休。
在李氏不可思议的眼神下,王子腾也是不可思议的问道:“你到底从何时起,变成了这幅令人憎恶的模样?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是当年的你?这些话,是你一个内宅夫人能说的话么?”
李氏又惊怒又害怕,捂着脸看着王子腾,咬牙伤心道:“老爷当年让我千方百计回家求李家支持的时候,可并不是这样说的!”
王子腾语滞,脸上渐渐浮现出颓丧感,缓缓道:“好,该是我的错,我认了。只是,从今往后,你再莫要掺和这些事,可能做到?”
李氏急怒道:“老爷是见李家要败了,就想撇清干系?”
王子腾心累摇头道:“我当年求李家办的事,没一件是贪赃枉法的。且这些年,王家对李家有求必应,事事依从,甚至,为此还借了不少贾家的力。该还的,都还完了。如今李家在礼部、内务府和外省都被人查,是因为李家恣意的太过了,被人盯上了。此事,即便我想说话,也不可能有用。”
李氏忙道:“老爷此话却是推脱没担当,老爷若果真想帮,何不去寻贾家那野……何不去寻贾蔷?他连王安王云都能护着,还会为这样的小事驳老爷的体面?”
王子腾简直想不通:“你和二妹也常书信来往,她难道就没和你说过,宁侯是甚么样的人?她到底同你说了甚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李氏捂着脸道:“淑清说了,贾家男人没一个能在军里露面掌权的,所以即便那野……贾蔷,也不得不给老爷你几分薄面。王安王云就是如此,而且……而且凤哥儿那丫头,你的好侄女儿,如今爬上了人家的床,把人伺候的好的狠,所以愈发会给王家几分面子。只要老爷你开口,再让凤哥儿吹吹枕边风,贾蔷断不会拒绝。老爷,只要李家度过这次难关,我再不会管外面的事了,老爷,如今只有你能救李家了!”
王子腾虎目失望的看着李氏,缓缓道:“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
“甚么选择?”
李氏心中有些不安,看着王子腾冰冷的脸色问道。
王子腾淡漠道:“第一,交出管家权,入家庙修行……”
话没说完,李氏就尖声怒道:“休想!!老爷何其心狠?若是这样,我情愿回李家!”
王子腾闻言点点头,道:“好,这就是第二个选择,现在我就成全你。”
话音刚落,十个白发苍苍的教养嬷嬷进来,在李氏惊恐颤栗下,站在门口,将她看住。
直到这一刻,李氏才终于确定,今晚王子腾的目的。
“老爷,你忘恩负义!”
“王子腾,你怎么能如此待我?”
“我便是死,也绝不出王家,王子腾,我恨你!!”
“砰!”
凄厉绝望的叫声,传出三槐堂很远……
……
翌日清晨,天色竟有些阴沉。
远山深处,似有雷鸣。
贾蔷早起登山,立于山坡上远眺。
深秋之后,山野间多有萧瑟意,但远方也有红艳艳的枫叶山林。
许是年轻,又许是日夜春风得意马蹄急……
总之,即便面对秋之萧瑟,贾蔷亦能从中察觉出光阴岁月之美。
“吱呀!”
身后不远处飞凤亭房门开启的声音隐隐传来,贾蔷诧异,谁一大早来洗温汤?
他回头看去,隔着树丛问了句:“是何人在那?”
飞凤亭内传出“哟”的一声,未几,就见一身影从飞凤亭出来,急急过来,看到贾蔷惊喜唤了声:“爷怎在这?”
等人到跟前,贾蔷看着这张温婉可亲的笑脸,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温声问道:“平儿姐姐怎在这?”
平儿这才记得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俏脸飞红。
那是一条丝质的内里裤子……
贾蔷瞥了眼,奇道:“咦,不是你的,是二婶婶的,怎让你来拿?”
“……”
平儿这样好性子的,听了这话都轻咬贝齿,啐了口,没好气道:“奶奶昨儿晚上没穿回去。”
说完,又觉得这话女孩子间说不算回事,让爷们儿听了去却不好。
果然,抬眼就见贾蔷眼睛都炙热了。
平儿羞的不行,却挣开他的搂抱,柔声劝道:“爷也别忒贪恋这些了,仔细身子骨呢。爷还年轻,日子还长远。再说,你还没和林姑娘还有尹家郡主成亲,若是早早生出来许多哥儿、姐儿,林姑娘虽大度,面上也不好看。”
贾蔷羞愧道:“我非沉迷女色之辈,更不是色中饿鬼。只是这身子骨有古怪,饭量那样大,气力也越来越大。到底如何,平儿姐姐也知道。要不……往后我少吃些饭,多饿饿,就没气力了……”
“罢罢罢!”
平儿哪舍得让他饿着,忙退步道:“只要爷身子骨结实就好。”
又见贾蔷嘴角弯起坏笑,没好气嗔他一眼,扭身道:“我走了!”
只是刚一转身,人就又被一只手臂带了回来,对着那张极清秀柔美的脸,贾蔷亲吻了上去……
好一阵缠绵后,平儿才用尽力气逃了开来,杏眼中如凝秋水,瞪贾蔷道:“虽如此,也不能忘了尊重林姑娘。爷,林姑娘已经很难得了。连奶奶那样要强的人,都说林姑娘大度的让人心疼。许多事,你以为她不知道?林姑娘只是心疼你!都说爷将林姑娘疼成眼珠子心尖尖儿,其实照我看来,林姑娘才是将爷疼成眼珠子,心尖尖儿的!”
贾蔷的脸让平儿说的一阵臊红,却还是敢于承认,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平儿姐姐!”
……
辰时三刻,三驾马车在数十骑的护从下,缓缓驶出桃园。
第二驾马车内,宽敞的车厢内设有一面长榻,贾蔷趴于其上装病患……
对侧设的条凳上,黛玉如冰泉蒙雾般的明眸,没好气的看着他作怪,非要赖在车内。
坐在角落的紫鹃则抿嘴轻笑,她如今愈发觉得轻快了。
眼见距离贾蔷出孝也只有半年光景,等贾蔷和黛玉成了亲,她也不用每天,尤其是每夜里提心吊胆,担心黛玉被人骗了去……
“林姑姑……”
“呸!蔷哥儿,再胡说,仔细你的皮!”
黛玉俏脸臊红斥道,这称呼如今已经成了两人私下里约会时叫的。
眼下紫鹃还在,他这样称呼,很是让黛玉害羞。
尤其这货趴在那看着她,傻子一样突然唤一声,也不知心里在想甚么坏事!
贾蔷“嘿”了声,翻了半边身,侧躺着,看着目光不善的黛玉笑道:“先生回来后,九月初一,咱们去扬州逛逛如何?最多二十天的路程,到扬州顽耍几天,十月初一去苏州!”
黛玉闻言,星眸微微一眯,道:“送小婧姐姐回扬州,是为了让她生孩子,我跟着回去做甚么?”
贾蔷温声道:“今年是师母去世的十周年,师母安歇在林家祖地,先生身负国朝重任,身不由己,怕是回不去了。就由你我二人走一遭,也算尽一尽为人女,为人姑爷的孝心。”
黛玉是真不同了,虽也是落下泪来,可面上居然还能抿出笑来,啐了口道:“呸!不害臊!”
紫鹃倒是十分高兴,问道:“侯爷果真走得开?”
贾蔷也没不理这碍事的,到底是个美婢,且对黛玉忠心耿耿,他呵呵笑道:“有甚么走得开走不开的?在我这里,林妹妹的事从来都是第一位的。我又不为官做宰,那么个破兵马司指挥使,打发个人看住了就是。果真有人弹劾,不做都不相干。”
黛玉拿帕子抹干了眼泪,气笑道:“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你最好安顿妥当了再提此事,不然连爹爹那都通不过。”
贾蔷得意笑道:“那不会,先生待我比亲儿子还亲。对了,派往山东的人回来报信儿,说先生大概后日晌午就能回来,你想不想去迎一迎?”
黛玉眨了眨眼,道:“我如何去迎?”
紫鹃听的心惊胆战,见黛玉明显心动,忙劝道:“好姑娘,这如何敢去?那么多生人外客,果真让人见着了,老爷面上也过不去!”
贾蔷“去”了声,驱赶开紫鹃,然后对黛玉道:“这还不简单,我多打发些人手保护在马车周遭。如今我宁国贾蔷的名号和净街虎差不离儿,等闲谁敢招惹?等先生下了船,大家伙儿都去看先生的档口,你掀开窗帘边儿,也看看,谁能发现?虽不能上前相见,可看看热闹也好顽啊!”
紫鹃见黛玉眉眼间都起笑了,急道:“侯爷,虽你对姑娘好是好事,可也不能惯成这样。谁家的千金闺秀,能办这样的事?让人知道了,可了不得!”
黛玉一滞,贾蔷没好气训道:“你懂个屁!见天儿窝在家里不露面就是千金闺秀了?出来见见人瞧瞧热闹有甚么了不起?南宋前,多的是宰相家的闺女,宗室里的郡主去大街上游顽赏灯,唐时就更不用说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有时也会随皇上一起见外臣,有甚么了不得的?退一万步,别家的姑娘不敢随便抛头露面,那是怕将来夫家说嘴。我家谁敢说林妹妹?这才到哪,等下了江南,还多的是好顽的地方,要一起去顽呢。林妹妹可愿女扮男装?”
黛玉虽听的眉开眼笑,可最后还是啐笑道:“你可快别说了,岂有此理?回头告诉爹爹,让爹爹教训你!”
贾蔷干笑了声,道:“别啊!我带你出去耍,你还告我?”
黛玉抿嘴笑道:“谁叫你不着调的?”
贾蔷叫屈道:“我何时不着调了!”
黛玉笑道:“你还说!昨儿你去邱家祝寿,却那样做,岂非就是不着调?”
说起邱家事,连紫鹃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还有人在大门外遥祝拜寿的,怪道邱家王妃气的挺着大肚子进宫哭诉告状去了。
贾蔷笑着解释道:“邱家还是包藏了别的心思,不然断不会如此。”
黛玉奇道:“祝个寿吃个酒,怎还包藏祸心了?”
贾蔷笑道:“如今好些人看着我名下的生意兴盛,尤其是马车行,日进斗金,都管我叫善财金童。既然是善财金童,自然有好多人想沾沾财运。东府门房里,一年到头不知收多少请柬。邱家家主邱辛是内务府广储司郎中,贪了不少,欠的户部亏空也有不少,自然急着见我。不然,我和邱家素无来往,好端端的怎非要请我?”
黛玉闻言明白过来,只是……她蹙了蹙眉心,问道:“那恪和郡王,可知道此事?”
贾蔷笑道:“他虽贪顽,也不想着争那个位置,可人并不傻,相反,其实还很聪明,又怎会不知道这些事?所以,才用那么荒唐的借口虽我一起溜了。他也是用这种做法告诉邱家,好事别想太多,白日莫要做梦。对于邱家的一些人,他也厌烦的紧。不过对于王妃邱氏,他还是心疼,所以做派委婉些。”
黛玉惊叹道:“你们行事,还真是聪明,寻常人哪里想得明白,就只看你们两个整日里行事荒唐了。”
贾蔷笑了笑,道:“荒唐点好啊,俗话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堤高于岸浪必摧之。若非迫不得已,我连赚钱的能为都不想让人知道了去。对了,还有一事……”
贾蔷笑道:“忽然想到一好顽的,小婧同你说了没?”
黛玉偏着头看他,问道:“说甚么?”
贾蔷哈哈笑道:“小婧说这回见识到了你的能为,所以她想将手里一部分人手交给你,听你差遣。有了这批人手听命,下回再遇到有不要脸的打上门来,你可以直接下令悄悄的干掉他!”
“噗嗤!”
黛玉闻言生生笑出来,如画的清秀眉眼间,尽是笑意,道:“小婧姐姐怎会有这样的念头?”
紫鹃也在一旁笑个不停,觉着看贾蔷和黛玉说话,都十分有趣,是一种享受。
贾蔷笑道:“她许是觉得你那天晚上太威风了,英姿飒爽,且家里兵丁家将们也都服你。觉得不说服你这样的人才入江湖,实在是江湖的损失!”
“呸!”
黛玉啐了口后,连连摇头笑道:“可饶了我罢,越说越离谱!我还是更愿意和姊妹们在一起,写写字读读书,做做针凿女红。那些劳什子江湖事,想也不敢想。”
贾蔷笑道:“好吧,我也觉着有些过了,小婧有了身子后,愈发会异想天开了。林妹妹,你……”
话还未说完,就感觉马车居然忽地停了下来,外面不远处商卓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全体勒马,列阵防备。宋木,前去问来者何人,甚么意图!”
贾蔷眉尖微微一扬,给黛玉、紫鹃了个安心的目光后,听到商卓骑马过来,在车窗外沉声唤了声:“侯爷!”
贾蔷“嗯”了声,道:“甚么事?”
商卓沉声道:“对面官道上行来三十余骑兵马,发现咱们行程后,有十骑前来阻拦。”
贾蔷好笑道:“是哪家王府?算了,我下去看看罢。”
说着,从木榻上起身,不过还是先回头对黛玉道:“放心,没人敢对咱们下手。”
黛玉哪里肯放心,面色有些发白道:“可是昨儿你才打坏了两个元平功臣子弟,万一人家前来报复……”
贾蔷摇头道:“京畿重地,妄动兵马者死。他们不敢因为两个子弟,就犯抄家灭族的大罪。若只是调些亲兵来,我就不怕了。若那两家今儿真调兵来犯,我笑都能笑死。借着林妹妹的光,我非弄死他们不可!”
说罢,哈哈笑着下了马车。
黛玉是林如海嫡女,也是目前唯一的血脉。
上回因为烧了她的车驾,连李曜堂堂一个皇子都栽倒了,惨不忍睹,吴阳侯、睢阳伯二家今天若是来寻衅,贾蔷先让人点一架马车,从此也就没这两家了……
只可惜……
“孙贼,你这是在作死!”
贾蔷下了马车走到前列,看到数骑亲卫护卫着一人过来后,张口骂道。
姜林面沉如水,心里晦气个半死。
今日他舍了多大的脸面,简直快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才和妻子甄氏一道前来小汤山,拜会贾蔷。
谁能想到,才走了一半路,人家居然要回城了。
这算甚么?
刚拦下对面的队伍,这忘八见面就骂,偏生,他还得忍着。
按姜林的脾气,非得拉开人马狠干一场不可!
可是,他也明白了姜铎的心意。
姜家和贾蔷、林如海师徒对垒,打不打得过,赢不赢得了?
怎么都应该打得过,赢得了才是。
林、贾二人才多大点根基,能和姜家比?
就算是论圣眷,姜家也不逊于林、贾二人。
只是,姜家的处世之道并非如此。
在姜铎看来,即便打得过,也会打得两败俱伤,两家相争,尤其是对方的兴旺势头已不可阻挡时,那与其与之厮杀,不若与之结交,即便不能结交,也该消磨双方敌意,暂时避其锋芒。
姜铎近百年的人生阅历认为,从来没有长盛不衰的圣眷,更没有永远在兴头的势力。
越是隆盛的圣眷,越是兴头上风光的势力,转衰的速度,就越快。
若是能明白这一点,就该明白,与其在对手身处高位时拼个你死我活,不如先低头,将对方捧到最高,最后再借上天之势将其狠狠推倒,摔个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即可搬倒对方,又能不伤及己身。
这就是姜家在元平功臣六大国公中,从最末笑到魁首的缘由。
姜林深以为然,因而将羞怒恨意悉数隐忍在心,上前抱拳强笑道:“宁侯,昨日有些误会。回家后,我家老祖宗已经教训过我了。正巧,内子听闻故人消息,就想来见见你。得闻贾家在小汤山桃园庄子里休憩,特意带着她前来相见。不想还未到,你们就要回城了……”
贾蔷冷冷的看着姜林,道:“姜林,我原以为,你就算再不是东西,可起码对你老婆还算不错。可我没想到,你会下贱到这个地步,居然将你妻子卷入到这种争斗和你的阴谋诡计中来。二姐姐甚么样的人,你这个做丈夫的,难道会不清楚?你还算不算男人?不,我不该问你,因为从今天起,你不是男人。”
姜林闻言,一张长脸陡然涨红发紫,眼中的羞愧之意和恨意交杂,双手攥紧,恨不能一挥手,带亲兵将贾蔷剁成肉酱。
可是理智和贾蔷身后聚集起的亲兵告诉他,一定要冷静。
他强吸一口气,压着怨毒之恨一字一句道:“贾蔷,你莫要将人想的太龌龊!玉嬛因为甄家事,没保住孩子,所以老祖宗才让我带着她来寻你这个故人散散心。我的确存了和贾家缓和缓和关系的心思,但绝无利用玉嬛之心。既然你如此态度,那这个故友不见也罢。”
说罢,调拨马头,带着姜家人马和一架马车迅速离去。
贾蔷眺望了稍许后,回到黛玉马车后,队伍也再次起行……
马车内,见黛玉凝眸望着贾蔷,一时间也没话说,紫鹃忍不住问道:“侯爷,会不会真的误会人家了……”
贾蔷不客气骂道:“真是个猪脑子!世上那么多被渣男欺骗的女子,都如你这般,别人说甚么就信甚么。甄玉嬛想寻故人散心,就非得来寻我?谁家少奶奶心情不好,丈夫会带着去见外男散心?你心里可感动坏了罢?”
紫鹃被骂的面红耳赤,眼泪都快流下来了,黛玉啐道:“你欺负她做甚么?她懂甚么,又怎知人心险恶?”
紫鹃:“……”
她有些糊涂,似乎她姑娘是在帮她说话,可那果真是在帮她说话?
黛玉“安慰”完紫鹃,又问贾蔷道:“你怎心情不好?可是因为姜家这般待甄家那姑娘?”
贾蔷缓缓摇头道:“姜家家风的名声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好,不过我特意差人去打听了番,姜家那老鬼虽然整日里骂天骂地,在儿子、孙子、儿媳、孙媳跟前都不忌口,甚么难听骂甚么,还常年叫他儿媳妇给他按摩身子骨,但实则对儿媳妇还是很客气尊重得。也曾训斥过姜林,让他好好对待甄家二姑娘。想来,应该不至于到苛虐那一步。”
黛玉奇道:“那你担心甚么?眉头都一直没舒展开。”
贾蔷闻言,缓缓舒展开眉心,重新趴回软榻,撇嘴道:“我没想到,姜家这忘八这么能忍,还能说出这样一番找回场子的话来,不简单啊。有姜家一老一小这一对成了精的忘八藏在暗地里,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不过,也不惧怕,等先生回来,看看能不能合计合计,干翻他们!”
黛玉“噗嗤”一笑,道了声:“蔷哥儿,加把劲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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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子瑜妹妹,不怕不怕!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梅姨娘笑问黛玉道:“庄子上可好顽?”
黛玉便捡了几样有趣的同她说了,又道:“等姨娘身子好些了,再让他一道送了去。”
贾蔷在一旁呵呵笑道:“提前声明,不是我不愿跑腿儿,只是有身子的人真洗不得温汤。另外,霜降后,桃林都要秃了,一个桃都没得了。”
黛玉皱起精巧的鼻子来,嗔他道:“只去逛逛不成?”
贾蔷忙道:“成成成!我又想了想,还是妹妹说的在理儿!不止姨娘,连先生也一道去。他去泡泡温汤,对身子骨可是大有裨益的。嗯,是我想的不周全。”
见他连连自责,黛玉羞的不得了,啐了口道:“少作怪!也不怕姨娘笑话你!”
梅姨娘摇头笑道:“你们小儿女能这样合拍,我们只有高兴的份。”
黛玉不愿多说这些,便问贾蔷道:“你不说还有其他事么?快去罢,莫耽搁了。”
贾蔷点点头,起身与梅姨娘告辞后,留了句:“明儿我再来。”就准备离去。
黛玉忙笑道:“又来做甚么?你好生忙你的,便是不忙,在庄子上回来也不便宜。不是说爹爹后日就能回来么?那你后日来接我。”
梅姨娘在一旁听着不对,问道:“接你做甚么?”
黛玉抿嘴笑道:“没甚么,去接爹爹!”
梅姨娘:“……”
她虽有心相劝,不过因为是去接林如海,明显又是贾蔷怂恿的,她如今因有了身子,身份陡然变得敏感了些,所以到嘴边的话,又咽下了。
黛玉、贾蔷见之,对视了眼,一起笑了笑后,贾蔷告辞离去。
……
神京东城,东市。
新会商号。
贾蔷站在街道上,左右看了看,人群涌动。
这里和西市,大概是神京城最繁华的两处。
不过,他在看人,也有许多人在看他。
一个俊秀的不像话的少年,衣着月白素服,愈发显得清秀不凡。
然而在其身后,却跟着黑压压一众兵马司丁勇,一个个煞气惊人。
在老京城人看来,这少年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正是当下风头极盛的开国功臣宁国贾家的那位少年侯爷!
路人看这边是在看热闹,新会商号里的人也在看这边,却皆是恐惧的望来。
先前贾蔷当街斩杀罗荣之子罗斌,被打入天牢诏狱,消息传到东市时,好些人简直欢欣雀跃。
因为他们再不必交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了!
其实对这些商号来说,那点银子真不值当甚么,关键是,背后根底深厚的他们,着实不愿被人管束着,不愿被人威逼着交出他们心中以为实不该存在的花费。
贾蔷入狱后,盛传将要坏事,要杀人偿命,所以东市一些自忖背景深厚的商号,便开始拒缴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
更有甚者,还敢对兵马司丁勇出言不逊,驱赶出门。
如今贾蔷出来了,毫发无损,当了十多年宰辅大学士的罗荣却是全族锒铛入狱。
现在贾蔷前来报复,也就没甚意外可言了。
一老人自商号门内走出,距离贾蔷七八步外被拦,就跪在地上磕头请罪道:“小的是新会商号的京城掌柜,给侯爷请安了!小的东家是……”
话没说完,贾蔷摆摆手道:“去衙门说罢,带下去,封门。”
“侯爷,使不得啊!”
那身着华服的老掌柜大惊,急道:“侯爷,小的前些时日不在商号,是小老儿的儿子守着店。那该死的畜生,合该天打雷劈,竟闯下这样的大祸来。侯爷,要打要杀,您把小老儿的亲儿子拉了去,小老儿认了。可这商号,是东家的商号……”
“啧啧啧!”
贾蔷看着这老头儿,惊叹道:“都说无商不奸,又道商贾重利轻义……本侯名下也有个商号,虽一直交由下面人打理,可也算一丢丢商人。一直以来,对这话很不喜欢。但今儿个,你给本侯开了眼了。你为了生意,能把亲儿子舍出去?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戏耍诓骗本侯!你可真是好胆略!”
那老掌柜的忙赔笑道:“小老儿不过是个掌柜的,是太原张家的奴几,怎敢诓骗侯爷,侯爷若不信,也可使人打听打听,但凡有一句,便是杀头小老儿也认了。”
贾蔷回头对高隆、商卓、胡夏、王遂等人笑道:“瞧见了么?甚么叫满口胡言!你们信不信他说的话?”
高隆等人自然摇头,贾蔷却哈哈笑道:“我信,其实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既然敢让咱们去查,那必是有这样的事。但是,这些真事,都是浮在表面上的。想投机,又怎能不付出代价?干下这样大的事,成了,能讨得背后之人的大欢心。果真不成,也不过付出一个儿子……多半还是小妾生的儿子。但这也是一种功劳不是?人老奸马老滑,说的就是这类。”
高隆等人纷纷冷笑。
那老掌柜的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又磕头道:“侯爷真是法眼如炬,小老儿这点伎俩,逃不过您的贵眼!小老儿认罚,小老儿认罪,服了,口服心也服!”
贾蔷盯着他看了稍许,只将这老掌柜看的不自在,忽地笑了笑,道:“你若不说这番话,本侯也只当你利欲熏心,善作主张。可如今,却可断定是你东家在背后操使的此事。其实想来也是,这样大的事,又岂是你一个老奴才能做得了主的?去查查,张家可有人在刑部,或是在,武英殿。”
高隆即刻去查,未几而归,笑道:“侯爷神了,还真是,太原张家的大公子如今是刑部四川司的郎中!”
贾蔷呵了声,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背后一群兵马司丁勇如虎似狼的冲进商号,将伙计之流皆赶出门,封锁了大门。
“慢着!”
正当贾蔷带人要去别家,人群中传来一道喝声,未几,就见一年轻巡城御史站出来,面色发白,明显十分紧张,他上前先对贾蔷行一礼,随后昂头挺胸,大声道:“宁侯凭借一番推断就想断案,岂非太过草率?这新会商号即便有过,如今愿意补缴所谓的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还愿意多交些,便已合乎法理。他们到底犯了甚么罪,宁侯非要将人拿下入狱,还要封门?只因他们得罪了宁侯?若如此,岂非宁侯还要置于王法之上?”
贾蔷仔细看了看这年轻御史,倒也没动怒,上前几步问道:“这位大人,你哪位?”
那年轻御史看起来才不过二十多些,多半是听闻过贾蔷这个少年权贵的盖世凶名,连宰相公子侯伯世子都敢说杀就杀,说打残就打残,何况他一个寒门出身毫无背景根底的小小七品御史?
看到贾蔷一步步近前,这年轻御史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双腿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退,心里却拼死制止,耳朵里嗡嗡作响,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滑落,压根儿就没听到贾蔷说甚么,颤着嘴唇声音腔调都变了,大声道了句:“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国法乃社稷之本,不可乱逆也!”
贾蔷看了他稍许,见他完全说不出话来,便“嗯嗯”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转过头来,对周围黑压压一片看热闹的百姓,和东市的一些门铺掌柜伙计大声道:“有没有家在东城的爷们儿?”
“有……”
“有,我就是……”
贾蔷点点头,道:“本侯执掌兵马司以来,东城各商铺门面,都按月收取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所得之资,全都用来清扫维持东城的干净,和火禁两项。本侯以祖宗的荣耀起誓,没有一文钱落到本侯的腰包里私贪了。这大半年过去了,诸位在东城住着,可觉得比原先好?”
叫好声轰然而起,都中百姓原本就好凑热闹。
眼下有这样的“斗官”热闹,岂不比“斗鸡”“斗狗”更好看?
那御史见贾蔷一呼百应,简直是民心所向,面色愈发颓败难看。
因为他自忖论裹挟民意之能,他很不是对手。
贾蔷笑了笑,大声道:“能得父老的认可,本侯也高兴了。不过本侯今儿有一宗更高兴的事,那就是原以为朝廷上除了军机处林相外,再没几个好官,多是贪着民脂民膏不干人事,不为民做主的昏官庸官。欸?没想到,今儿居然还见着了一个好官!虽然我不知道他叫甚么,但是,他看到不合法理的事,敢站出来制止呵斥,这说明甚么?”
“说明他是个好官呗!”
京城百姓天生都会捧哏,众人哄笑。
贾蔷也笑,他大声道:“说明你们用民脂民膏养的这个官,对得起他的良心!而且,本侯觉得他说的也对。太原张家人在背后算计我,我自去寻太原张家的麻烦就是,却不该用兵马司指挥使的权力来办他家。这样做,就是公器私用,假公济私,是逆乱了朝廷法度。这位御史,是在纠正本侯犯错。咱们东城有这样一个青天老爷,你们高兴不高兴?”
人均武英殿地下大学士的京城爷们今儿实在是过足了瘾,纷纷大声道:“高兴!这位御史老爷,莫非是包青天包龙图转世?”
贾蔷哈哈笑道:“说不准还真是!即便不是,咱们也希望他能够一辈子保持这样的清正无畏之本色,莫要被那些官场腐臭给污染带坏了。希望,他能成为咱们大燕的包龙图!来,咱们给这位青天老爷行个礼,敬一敬。”
说罢,引着诸兵马司丁勇和数百上千的百姓,与那已经激动的颤栗起来的年轻御史,鞠躬作揖。
然后对高隆道:“去,把人放了,门打开,只重罚一笔银子就是。张家的算计,我回头自去寻场子便是。其他家,也依次照办。”
说罢又问那年轻御史道:“敢问这位御史,姓甚名谁?”
那御史已经懵懵然了,下意识报出名号道:“在下,在下石岩……”
贾蔷点点头道:“好,本侯希望,你能永保石山磐岩之坚硬本色,告辞!”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家太夫人看着堂下坐着满面笑容的贾蔷,笑道:“今儿怎么这样高兴?”
贾蔷嘿的一乐,道:“我发现,从对手身上学习他们的优点,格外的快乐。”
尹家太夫人也乐了,道:“你同我说说看,如何个学习法?”
贾蔷就将他和姜家爷孙这两天的恩怨说了遍,说至今早时道:“我着实没想到,姜家能做到这一步。打小常听学里夫子教诲,要抬头做人,挺直脊梁做人。可今儿我才发现,其实有的时候,尤其是对于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学会低头远比抬头难的多。
体面二字,桎梏了多少英雄豪杰?
姜家到底憋着甚么坏,我不知道,但肯定没藏好心。可他们却想着法儿来求和,还是在姜家势力远大于贾家时!
这一点就实在难得,也太见水平了。他们知道现在干不掉我和我先生,所以就先化解敌意,多半是等着我们势头转败时再动手。许多人没事瞎捉摸时或许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可真遇到事时,能做到这一步的,万中无一。之前我也做不到!
我厌恶姜家爷孙,可佩服他们这样的面皮和这样的手段,所以今儿尝试着学习了番,结果……很是快乐!哈哈哈!”
“这孩子!”
尹家太夫人为他在尹家自如的表现而高兴,看向一旁的大太太秦氏和二太太孙氏。
孙氏也高兴,笑道:“你是怎么学着的?这不就是笑面虎么……”
贾蔷便又将东市上的事说了遍,最后道:“我和姜铎姜林那样的人肯定不同,他们是包藏祸心,我是确实起了钦佩意,所以对他低头,为他扬名,真希望他能一直这样下去,成为大燕的包龙图!”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啊!蔷儿还是很有想法的,可见经历了这些事,也是有好处的。”
秦氏取笑道:“甚么好处?我倒瞧着还是顽皮的很。要不昨儿初晴那丫头怎么跑来哭诉?”
孙氏闻言,想起昨儿之事也嗔怪道:“蔷儿和小五儿昨儿是怎么回事?忒不着调了些!王妃昨儿从宫里出来,又来寻老太太告状来了。”
贾蔷打了个哈哈,道:“我是真没法子,身上有重孝来着。再说,也送了重礼来着。主要是王爷,确实忒不像了,要好好批评。”
秦氏笑道:“难为你和小五儿一模一样,他推你,你倒好,推他身上!怪道宫里皇后娘娘都为你们头疼!”
尹家太夫人没再多说甚么,笑道:“今儿过来,是来看看子瑜?”
贾蔷笑道:“主要是来谢谢老太太,当日能允郡主去瞧我。原是我不省心,让老太太挂念了。另外,园子里的秋桃熟了,摘了些送来。还有十坛桃花酒,十坛果酿,味道都还行,送来给老太太们尝尝。”
尹家太夫人闻言,面上笑容微微一敛,同贾蔷道:“有心了……”顿了顿又道:“蔷儿,子瑜和你的亲事,是宫里皇后娘娘亲自指的,所以即便你落难了,子瑜要去看你,我也是支持的。难不成就因为你看着要落败了,尹家就要改变主意?这不是尹家的家风,也断不是尹家做人的规矩和做派。但是,并不是说我就赞成你那样的行径,那很是不好!
我只是个妇人,不懂外面的大事,只是你们的长辈。做长辈的,有的希望儿孙能成器,能为官做宰,但尹家却从来没这样的念头。我们只希望你们能稳稳当当,平平安安的过活。
所以便是我,知道那日你办的事,也很不高兴。若不是正好遇着白莲教灭门衍圣公府,山东的火着实包藏不住,这回你是要吃大亏的!
大老爷着恼之下,甚至说出了重新考虑婚事的气话。
虽如此,但这件事上,你不能生有怨气,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贾蔷点点头道:“明白。老太太的话我信,也愿意听。您能让郡主在那样的情况下去诏狱给我疗伤,可见是真拿我当晚辈疼。对我好的人,拿我当亲人待的人,我也必尊重孝敬。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滴水之恩,也必涌泉相报。尽管我知道,老太太并不图我甚么回报,只要对郡主好。但这份心意和恩情,我牢记在心。”
孙氏笑道:“这孩子,话怎说的这样直白!”
尹家太夫人却高兴,笑道:“说的直白些好,自家娘俩儿,说话就该明明白白,若和那些官老爷一样,一件事说出八百花样来,云山雾绕的,听也听不明白。有些话说不透彻,就容易生出误会来。蔷儿是个好的,就该这样!听说,你先生快要回来了?”
贾蔷点头笑道:“大概后天到,我去码头上迎迎。”
尹家太夫人赞道:“林相爷这一回,可是立下了安邦定国之勋!便是咱们妇道人家,也明白若是山东遭了那白莲邪教的荼毒,那可是要出大事的。连堂堂衍圣公府都遭了灭门,多亏林相爷啊!宫里皇后娘娘也常说,皇上极盼望着林相爷能回京。没林相在,皇上心里都不踏实。”
孙氏闻言心里有些不大自在,同样是岳父老子,林家那位都快成天人了,再看看尹家这位……啧,提不成!
贾蔷笑了笑,道:“等先生回来后,多半是要来府上坐坐,谢谢老夫人的。那日梅姨娘差点遇险,多亏郡主去布政坊出手相救,以妙手回春之术,将梅姨娘给安稳住了。我先生膝下无子,若此次梅姨娘能生下一子,便天大的喜事。即便生一女儿,也多一条血脉,同样是天大的喜事。他老人家直接谢郡主不大妥当,必是要谢老夫人的。”
尹家太夫人忙摆手道:“这叫甚么话,原是子瑜该做的。莫说林相家,换个旁人家里,有这样的事,她能救的,也一定去救。医者仁心,原是本分,何须劳林相登门?舟车劳苦,便是皇上也不忍他多操劳,你做弟子的,合该好生相劝……”顿了顿,却又笑道:“倒是等林相得闲了,我可往林家去坐坐,你这孝期过了大半了,两家也该商议商议合计合计大婚之事。林家必是要前一天的,尹家隔三天还是五天?总不好一起办罢!还有一事,我们要派人去你们府上丈量丈量屋子大小,也该使人打柜子家俬了。”
古人为何将女儿说成赔钱货?是因为嫁女儿当真很赔钱。
尤其是体面些的人家,女儿出阁前,都是要到男方家里测量屋子大小,然后好打造家具。
另外还有被褥、各式家俬古董,该配套的都得陪嫁。
且嫁妆不仅爹娘父母出,还有舅家亦要陪送许多。
这事关出阁女儿在夫家能否硬气,能否站直腰身说话,也事关娘家的脸面。
贾蔷明白这个风俗,因此笑的很开心,道:“随时都可派人去量,对了,老太太也别张罗紫檀的了,紫檀太靡费,黄花梨的就成。”
尹家太夫人:“……”
孙氏:“……”
秦氏啐笑道:“呸!黄花梨比紫檀便宜几分?大红酸枝的难道就不成?”
贾蔷呵呵笑道:“如今车行日进斗金,小五哥没拿回来银子?大太太可别小气!”
“坏了事了!”
秦氏同尹家太夫人笑道:“从前就一个王爷见天觉着外祖母家的东西好,整天不是要这个,就是拿走那个!如今又多了一个,往后两人碰着,可别打仗!”
尹家太夫人跟着笑了好一会儿,同贾蔷道:“去罢,到后面寻子瑜去罢。如今她得了些西洋番鬼的医书,愈发不爱出门了。她和你们会馆那个叫薇薇安的洋婆子相熟,还让人从那里拉回来不少西洋物什,那洋婆子说都是你为她准备得,她谁也不让看。你到底送的她甚么宝贝?”
贾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心道了声不好。
那些原是他准备给尹子瑜每年过生日送的“惊喜”,早早预备好,免得甚么时候海路不通。
谁知道薇薇安那洋婆子,怎么和尹子瑜成了朋友,还将他出卖了个底儿朝天!
贾蔷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尹家太夫人等人后,便急去了后院。
幸亏他没有提前连生日祝福都写好,不然就尴尬了……
刚走到尹子瑜小院,贾蔷就看到她的丫头南烛从屋里出来,面色隐隐苍白,眼中还带有恐惧,见贾蔷过来也是明显一惊,神魂不守的样子,忙想往里面去报信儿。
不过看到贾蔷已经近前,只好躬身问安。
贾蔷看她两眼,问道:“瞧见甚么了,唬成这样?”
南烛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又想到了甚么,只往里指了指,让贾蔷自己去看。
贾蔷掀起珠帘入内,外间没人,又去里间,便在碧莎橱内,看到静韵如画中人一般的尹子瑜,正在端详着一副挂在墙壁上的骷髅,如同在欣赏一副绝世名画……
似感觉到有人进来,侧眸看来,见是贾蔷,便浅浅一笑,朱颜绝世。
贾蔷上前轻声笑道:“子瑜妹妹你不怕这个?”
尹子瑜微微摇了摇头,又随手在一旁桌几上的纸笺上落笔书道:“百年之后,你我皆白骨。”
贾蔷见之灵机一动,隐隐又想到,明年尹子瑜过生儿时,该送甚么礼物给她了。
就是不知道子瑜妹妹,大体老师怕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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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以毒攻毒
“大体老师,那是甚么?”
中堂桌几上,尹子瑜落笔可道。
贾蔷笑道:“和你挂着的那具差不离儿,不过身上的肌肉、脏器还在……”
尹子瑜:“……”
这是贾蔷第一回看到尹子瑜生气,只见她原本秀气的眉心渐渐蹙起,薄唇轻轻抿起,目光显然在可一句话:
你在想甚么呢?
贾蔷见之哈哈大笑起来,道:“开个顽笑!只这个,让老太太、太太看到都要扒了我的皮!对了,你怎么和薇薇安联系到的?”
尹子瑜浅浅一笑,落笔书道:“写信。”顿了顿,又落笔可道:“你都存在那里做甚么?”
贾蔷笑道:“想时不时给你一个小礼物,小惊喜嘛。”
尹子瑜眉眼间蕴着笑意,落笔书道:“我以为,那是未来十年的生日礼呢。”
贾蔷干笑两声,道:“怎么可能?”
尹子瑜忍笑,没有再说甚么。
贾蔷可道:“这几日就忙着读书?”
尹子瑜轻轻颔首,却落笔书道:“并不忙。”后又补了句:“听说,你很忙?”
贾蔷笑道:“也还好……外面那些事,你想听不想听?总觉着你有一颗如湖水般静谧的心,在那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自由自在,不负烦忧。所以,有点不忍打搅你的宁静。”
尹子瑜摇了摇头,落笔写道:“你不是说过,我是入世的静,非出世的静么?我不愿知道所有的繁华,但可以听听你的繁忙。”
贾蔷见之又笑了笑,随后将这几日的事,捡有趣的大致说了遍。
包括那些纷争算计,也包括桃园里的顽乐。
尹子瑜听罢,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写道:“你还会唱戏?”
贾蔷可道:“你想听?”
尹子瑜点了点头,明眸静静的望着贾蔷。
贾蔷“咳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后,开口唱道:“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噗!!”
却是门外侍立的南烛一口喷笑出来,继而养的无法自已,拼命想控制住,却又忍不住,十分痛苦。
贾蔷坐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看着门外,继续唱道:“清早起来什麽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麽花儿香?脸上擦地是什麽花粉,口点的胭脂,是什麽花红!”
南烛便彻底崩溃了,一张脸扭曲着瞪了贾蔷一眼后,扭身就跑!
再留下去艰难忍着,尿都要憋出来了……
南烛走后,贾蔷得意的眉尖轻轻一扬,转过眸来,却看到一双清明澄净的眼睛目光有些古怪的看着他。
贾蔷笑了笑,道:“并非故意欺负她,只是觉着两个人说话自在些,旁边老站着一人,有些别扭。”
尹子瑜落笔道:“若是不喜,何不直言?”
贾蔷摇头道:“还是要照顾她的自尊心,笑着走总比哭着走好。”
尹子瑜有些讶然的看了贾蔷一眼,缓缓颔首。
贾蔷笑眯眯道:“我与你唱个小曲儿?”
尹子瑜抿嘴笑了笑,就见贾蔷将椅背反过来,双臂趴在上面,下巴枕在胳膊上,看着尹子瑜轻声哼唱道: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唱至此,就见尹子瑜清明静韵的眼中,忽地坠落两滴泪珠。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这是在唱她的命运么?
曾几何时,她也曾想过,身有残缺,莫非是前世有孽债未还尽,故而今世来偿?
不惜用终生的所有,来换取与人一刹那正常的交流……
曾几何时,她真的好想说话,可是嗓子里只能发出不清的声音……
她曾经用这样的声音说了一天一宿,希望奇迹出现,可奇迹终究没有出现……
但是,尹子瑜并未沉溺于过往。
也没有让这种心中极大的刺痛持续,因为当年的剜心之痛,早已被她静心修养,给抚平了。
而且待贾蔷哼唱完整曲后,她也发现这小曲儿并非就是在说她的痛处,而是在说短暂的人生。
她落笔道:“凄美,新颖,未曾听过的曲牌。”
贾蔷笑了笑,道:“这些都不重要。其实原该以诗相会,更有雅趣。只是我于此道不精,不愿出丑。”
尹子瑜抿嘴浅浅一笑,落笔道:“很巧,我也不精。”
贾蔷哈哈笑道:“原本我不信,可等看到你欣赏那副骷髅骨架时,我信了。那你惨了,日后家里的诗会,你怕是不好参加了。”
尹子瑜笑了笑没说话,她虽不精,并非不会。
又说了会儿闲话后,贾蔷最后可道:“可想去桃园住一宿,洗温汤?”
尹子瑜闻言,微笑着摇了摇头,落笔道:“每年入秋,老太太总会犯秋咳,要咳一季,我走不开的。”
再者,她一个未婚姑娘,怎好去男方家住一宿……
贾蔷忙道:“既然如此,就和老太太一并去啊,岂不正好?你是学医的,当知道洗温汤沐浴对身子骨有好处。”
尹子瑜闻言,有些心动,迟疑了下,落笔道:“老太太未必答允,她从不愿麻烦别人。”
贾蔷哈哈笑道:“我是别人?”
尹子瑜闻言,俏脸终是浮起一抹浅红,看了贾蔷一眼后,落笔道:“那去同老太太商议商议罢。”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定好日子后,我安排人手。”
尹子瑜抿嘴浅笑,跟随贾蔷往萱慈堂行去。
心湖微起波澜,荡漾出贾蔷的笑脸……
……
“洗温汤?”
萱慈堂上,尹家太夫人微微吃惊讶然笑道:“怎想起这个来?”
贾蔷呵呵笑道:“郡主说老太太入秋后犯秋咳,正巧我在小汤山的桃园山上有温汤,所以请老太太去解解乏。另外,也想请老太太、太太和郡主一道去透透气,解解闷儿。眼下秋景正盛,桃林虽败,可不远处有一座山头长满枫树,红艳艳的倒也是一景儿。住一宿,看一看,吃点农家野味。”
一旁秦氏绷不住笑道:“我算瞧出来了,蔷哥儿孝敬老太太是有的,可多半还是为了子瑜。这是想带子瑜去顽顽,又怕家里不答应,是不是?”
贾蔷呵呵笑道:“没有的事!大太太冤枉好人了……”
尹子瑜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看了贾蔷一眼。
秦氏笑道:“要不是皇后娘娘同我们说,我们还不知道你和小五儿有多调皮!还说冤枉好人?”
尹家太夫人想了想,笑道:“纵然要去也不急,你且先忙着迎你先生罢。便是去,也当林相去过后,对了,你家太夫人去过没有?”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那边不急。”
尹家太夫人笑的有些意味深长,道:“那边的事,我多少也听到了些。你们高门公府里到底怎么行事的,我原也不清楚。只是知道你们家太夫人,不算是坏人,待你也还可以。若非果真触犯到根本的大错,其余的,该当误会的,还是当误会罢。蔷儿,当一个青天大老爷,那只要论清楚是非对错,断人公正清白就好。可当一个家主,远没那么容易。
甚么事该坚持较真儿,甚么事又该大度宽容些,里面有许多学可。你们毕竟是高门大户,我不大熟悉里面的水深,多的就不说了。此事,我看不妨等林相爷回来,你好好请教他一番。林家祖上四世列侯,当清楚这里面的分寸。”
贾蔷闻言躬身道:“每每得闻老太太讲话,总是能受益匪浅。”
尹家太夫人好笑道:“一个正经没读过甚么书的老婆子,也没见识过甚么世面,说的话只是不昧良心罢,能有甚么受益之处?”
贾蔷摇头道:“只这‘不昧良心’四个字,就是世上绝大多数人做不到的。我必牢记老太太教诲,努力做到这四个字。”
莫说秦氏,孙氏都有些受不了了,道:“怪道老太太这样喜欢你,老太太原先在家里,断不准人说这样奉承的话,偏你说的这样心诚,让老太太高兴的不得了。”
贾蔷忙笑道:“原是诚心的,老太太方会高兴。”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儿可还有其他事忙?”
贾蔷摇摇头道:“准备在老太太这用饭。”
秦氏、孙氏等又大笑起来,忙张罗管家媳妇乔氏去准备,乔氏也是爽利性子,只是先前碍于贾蔷身份,不便随意搭话,这会儿却可以说两句了,她笑道:“山珍海味可没有,都是家常菜。”
贾蔷笑道:“山珍海味哪有家常菜吃的有滋味,我平日里只吃家常菜,不爱吃宴席。”
秦氏也高兴的去准备了,又派人去寻尹朝回府。
如今尹浩不在家,得叫回一个陪酒的。
只是没想到,尹朝还没回来,李暄倒先跑了来……
“可见你母后说的没错,果真是离不得了?”
尹家太夫人见外孙来,显然也十分高兴,打趣道。
李暄风风火火而来,明显一脸幸灾乐祸,这会儿倒是满脸忧愁,道:“外祖母,别提了!还不是因为这贾蔷见天闯祸,我看在子瑜表妹的面上,整天帮他补锅,这不,今儿这小子又惹出是非来。外面都乱了套了,他倒在这悠闲。要我说,干脆子瑜表妹别许他了,不然日后必是整天提心吊胆……”
“再胡说,告诉你娘叫她拾掇你!”
尹家太夫人训斥了句后,可道:“蔷儿今日在这里规规矩矩的,哪里又惹是非了?”
李暄倒吸了口凉气,惊道:“外祖母,他规规矩矩?昨儿他还在我父皇跟前说甚么要弥补开国一脉和元平功臣的裂隙,还说是姜家包藏祸心,故意挑唆离间,分裂大燕的军中势力,图谋不轨。人家姜老国公唬了个半死,今日一早打发孙子还带上孙媳妇巴巴的去城外桃园寻贾蔷和解,他不说要一起为国效力么?怎么兜头把人臭骂一顿赶走了?如今元平功臣到处都在骂他是卑劣小人,说一套做一套!都在为赵国公府打抱不平呢!”
听闻此言,许多人变了面色,贾蔷闻言却啧啧笑道:“到底是军中坐地虎,一个浪打来,就有这等声势。”
孙氏担忧可道:“他家如此陷害你,你可有甚么法子没有?”
贾蔷笑道:“无非是打嘴仗,其实也简单,我寻些人,把姜家这些年的发家史广而告之,让人知道姜家到底是甚么样的货色,自然就有趣了。现在元平功臣这些年轻人,不知深浅,瞎闹腾。”
只是话虽如此,贾蔷心里还是有些疑惑,这行事风格看起来毒辣,可完全不像是姜铎那老狐狸的做派。
他研究过姜铎的做事风格,那老狐狸讨好起人来,真能想方设法将人供到天上去,然后远远躲开,等其摔死。
姜铎出手,实在不该使出这看似狠毒实则满是破绽的阴招来。
他推测,多半是姜林那忘八羔子擅自为之。
李暄闻言却是乐的打颠儿,对孙氏笑道:“二舅母,瞧见了罢?姜家那窝子都是在阴沟里泡大的,各种刁钻诡计阴毒的很。若是换个人,谁也顶不住!可他们倒霉,遇到了个挖阴沟长大的,这就叫以毒攻毒,以坏水儿对坏水儿!”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秦氏同贾蔷道:“怪道小五喜欢和你顽,果然坏法子多。”
贾蔷摇摇头,概不认账,道:“没有,我和王爷是两类人,从不背后说人坏话。”
李暄大怒:“爷甚么时候背后说人坏话了?”
贾蔷提醒道:“你是不是和老太太她们说,去王妃娘家拜寿都是我的过错,都赖我?”
李暄闻言斜眼道:“难道不都赖你?”
贾蔷奇道:“都赖我的话,皇上怎么廷杖时打狠的是你不是我?咦,怪不得王爷不落座,廷杖伤势还没好罢?”
李暄大怒道:“你还有脸说爷背后说人坏话?”
贾蔷呵呵笑道:“我和王爷不同,我都是当面说,这才光明磊落。”
李暄闻言气结,从旁边抄起一个靠枕就要砸,被尹家太夫人喝住后,尹家太夫人气笑道:“看来皇后说的再没一点虚的,你两个真是一点安生的功夫也没有!”
李暄忙道:“不是,外祖母,我就是想换个软些的垫子坐着,这个不合身……”说着,他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众人又大笑起来,贾蔷扯了扯嘴角,与抿嘴轻笑的尹子瑜对视了眼。
尹家太夫人让身边丫头给李暄换了软垫,李暄落座后,同贾蔷道:“大哥今儿派人去寻爷,说明儿在王府设宴,请我们去做客,你怎么说?”
此言一出,萱慈堂上忽地一静。
尹家虽总说是小门小户,但身为后族,有些事情的敏感,远比贾母等人强十倍不止。
宝郡王李景素来高傲,但他所处的身份位置,又极其特殊。
这个时候请李暄和贾蔷上门,其深意自然不会只是吃一顿饭。
而且,后日林如海就要回京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
也不知说李景太过霸道傲气,还是太过坦荡……
贾蔷闻言,却是连连摇头道:“不巧的很,我这不是还在重孝中么?明儿要去家庙祭拜祭拜,只能错过王爷的错爱了。”
李暄闻言登时苦恼起来,道:“要不,爷明儿陪你一起去?爷着实不放心你啊,万一你再惹出点好歹,爷怎么同你先生交代?”
贾蔷:“……”
你交代你麻麻哟!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眉头紧皱。
事涉赵国公府的动静,他自然会第一时间得到信儿。
只是这信儿看的他心里又有些冒火。
对于贾蔷,且不提因为林如海的关系,和原本就出身军功世勋之族,早已另眼相待。
再加上尹皇后对贾蔷的格外青睐,五皇子李暄与他也是格外投缘,整日里一起胡闹,倒比亲手足近些……
最重要的是,贾蔷从未想过利用这样的关系往上爬,求爵求官,更没有求过财……
种种因素相加,隆安帝对其渐渐视作自己人,甚至比寻常宗室子侄还亲近些。
相比之下,对姜家,在隆安帝心中的地位就格外复杂了。
论分量,自然是十个贾蔷加起来都无法和姜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比。
可越是这样,隆安帝优宠之余,若说心中没有提防忌惮,谁信?
姜铎大刀阔斧的往姜家自己身上砍,砍的血淋淋肉糊糊,隆安帝高兴之余,反而愈发心惊!
他不是平庸之君,而是雄才大略之皇。
然而越是这样的帝王,心中的猜疑之心只会越盛。
姜铎这套做派,比起司马仲达都要高明许多。
再加上昨日,贾蔷撕破面皮直接要同归于尽时,姜铎明显迟疑了……
哪怕事后想要找补,可落在隆安帝眼中,却是姜家对权势绝不会放手的坚决!
如此一来,先前的做派,也就愈发可疑,和可怕。
其实若姜铎昨日若果真立刻就应下来,隆安帝也断不会让姜家脱离军中,因为他还需要姜铎这头快要老死,但手中能量惊天的军中巨擘帮他镇住元平功臣。
他非但不会削减姜家权势,还会立刻加恩。
这也是后来姜铎又选择答应贾蔷的原因,这老头儿也想明白了这点。
可惜……
如此一来,隆安帝对姜家用归用,但那层防线已经设下。
而今日姜林的做派,可以糊弄住外面那些无知的年轻小辈,却糊弄不了对姜家了解的比多数姜家人还深的隆安帝。
很明显,姜家是故意使手段,然后来栽赃贾蔷。
在他的肱骨重臣林如海就要回来前,姜家这般做,到底是想欺负贾蔷,还是想欺负林如海?
不管欺负哪个,姜家都做的有些过了!
心里给姜家记下一笔后,隆安帝就撂到一边不理了。
眼下姜家还有大用,远未到计较的时候,但圣心之上留下一笔,便已经是埋祸之举了……
且他也不认为,贾蔷会就此消停。
再等等罢,等到两边闹过火时,他再出手制止。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
姜铎已经气的口不择言了,看着跪在堂上的姜林怒骂道:“老子肏你亲娘个花花,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下流种子来?哪个叫你自作聪明去外面煽风点火骂人家的?”
姜林一张脸臊的抬不起来,支吾道:“祖父,孙儿已经前去求和,说话间赔着小心,任贾蔷嘲讽笑骂,可他还是不愿和姜家来往,敌意太浓。孙儿就善作主张,让人将今日事说出去,拆穿贾蔷的虚伪面目……”
“老子肏你娘个后脚跟的!白将你打小一把屎一把尿的喂大,喂到现在脑子里只剩屁了罢?你能揭穿他甚么虚伪面目?除了丢人现眼外,你能得到甚么好?”
姜铎一脸想不通的臭骂道。
姜林面红耳赤,解释道:“祖父,至少可以让一些中立的元平功臣,全部站到我们这边来。”
姜铎闻言,气的连骂人出气的法子都用不起了,他颤巍巍道:“老子一辈子英明神武,极少看错人,没想到临了真是瞎了眼,竟以为姜家只你算是可造之材,还想着将来直接传孙不传子。幸亏如今冒出来一个贾蔷,让老子看明白了你的真能为,你蠢得让人不敢信。那元平功臣本来就都站在我们这边,还用你去拉人?
话再说过来,你就是果真拉住了人,又能怎样?你能带着他们拿刀去杀了贾蔷和林如海么?你若敢,往后你别叫我爷爷了,老子管你叫爷爷!走走走,你现在就去!”
姜林面色转白,想明白了姜铎何意,他叩首道:“老祖宗,孙儿今日被羞怒气氛迷住了心,是我错了。得了这个教训,往后再不敢自作聪明,必按原定好的路子,坚决不移的走下去。不让自己被怒火所乘……”
“说那么好听,有你娘的甚么用?天打雷劈的下流种子,还得累老子亲自跑一遭!”
姜铎看起来失望透顶,朝外面喊了声:“姜平!”
此子姜平立刻出现,姜铎道:“立刻查清楚贾蔷那小崽子现在在哪。”
姜平闻言,忙领命下去,也没过一柱香的功夫便来报道:“老爷,贾蔷和恪和郡王李暄在尹家吃席,还不知何时吃饭。”
姜铎“唔”了声,道:“那行,打发人在贾蔷回家路上最热闹的地方给我候着,看到贾蔷路过时,千万给老子留好了。为了这个小畜生,老子临老又得把脸丢一遍……呸!”
姜林大惊道:“祖父大人,岂能劳你亲自去赔礼?”
姜铎冷笑骂道:“老子是去外面把你造的谣对外说个清楚,你好好在家待着罢,劳不动你的大驾!”
骂罢,拄着拐杖就走。
姜平对姜林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跟上……
姜林忙起身跟上,心里却已经开始发憷,今儿到底该怎么收场。
他怕是要将脸丢尽……
……
PS:熬夜写到最后晕晕乎乎眼都睁不开了,第二更若是没写完的话就晚个把钟头,不过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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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 出卖和背叛
尹家,萱慈堂。
正中设两桌宴席,一桌坐着尹家太夫人、二位太太、尹子瑜、尹朝、李暄和贾蔷。
另一桌则是四个媳妇带各自的孩子。
老五尹浩媳妇乔氏管家,所以带着几个婆子丫鬟负责调度菜饭汤茶……
饭菜前尹朝先领着家人与尹家太夫人见了礼,虽未说甚么感谢之言,但贾蔷能感受的到,一大家子对老太太的尊敬。
尹家能走到今天,而且还有深不可测的底蕴,可以说这位老太太居功至伟。
尹家太夫人受了一礼后,笑道:“都快坐着用罢。”又对贾蔷道:“不过是些粗茶淡饭,可有甚么不合胃口的,给你五嫂说,下回让她注意些。”
贾蔷“嗯”了声,笑道:“菜倒罢了,只这饭,还要劳烦五嫂再让人多准备些,不然我吃的有些快,一不留神吃光了,老太太自不会怪我,王爷必要聒噪。”
乔氏“哟”了声,笑道:“每回回都没趁上机会在家用一次,我都不知道蔷哥儿的饭量,几碗的量啊?今儿准备了不少呢……”
一旁李暄笑的不行,连连摆手道:“几碗?昨儿在宫里母后留他用了回后,母后后悔了半宿,再不敢请他东道了。再请一回,便是母后都受不住了。这哪里还是人的饭量,分明就是个饭桶!今儿大伙都不吃,这些饭他都不够。”
尹家太夫人哪里肯信,嗔怪道:“五儿又胡说,让外人听了去,只当皇后是小气的,连顿饭也请不起?”
贾蔷干笑了声,道:“王爷虽不大会说话,但昨儿晚上皇后娘娘确实吃了我一惊……不过我吃的多不白吃,长气力,不然也打不过元平功臣。”
原本因林如海势头大盛而有些闷闷不乐难得沉默寡言的尹朝听闻此言,终于按捺不住,羡慕道:“乖乖,我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能为,果真是靠吃的多长出的气力?前儿我有事,忘了去瞧,你也没个孝心,不打发人来叫我。听说你三两下将吴阳侯世子打倒在地,又硬碰硬连打十八掌,生生将睢阳伯世子打废,你用的甚么拳法?对了,我练的是尹家螳螂拳。”
尹家众人:“……”
李暄笑的快要打跌,对贾蔷道:“二舅舅好武,自创尹家拳法,还在宫里寻侍卫较量过,连赢八场!不过打第九场的时候,被母后差人送出了宫。”
也是扯淡,谁敢跟皇后的亲弟弟真打?
再打一百场也是赢啊!
贾蔷哈哈一笑,对顾盼神飞的尹朝拱手道:“二老爷威武!我就不敢去宫里和大内侍卫打……”
尹朝眉开眼笑,居然还有些得意,拿起酒盏和贾蔷、李暄走了一个,道:“习武之人,不算甚么,不算甚么。”又追问道:“你练的甚么拳,有师承没有?”
贾蔷笑道:“也是胡练,没甚么套路,只仗着气力大……”
尹朝板起脸来正经道:“胡练可不成,没个响亮的名号,打赢了旁人都不伏你。小五虽然只会些三脚猫功夫,也敢叫一声霸王在世无敌大拳头!”
贾蔷哈哈大笑起来,对面皮有些臊红的李暄拱手道:“原来阁下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无敌大拳头,失敬失敬!”
“好球攮的……”
李暄张口就要骂,好在临了想起桌子上还有谁,住了口,巴巴的给尹家太夫人赔了个笑脸后,又怒狠狠的问贾蔷道:“你甚么拳法?”
贾蔷笑道:“我练的是自创的八极拳。打吴朝阳的那一式叫阎王三点手,打张德英摆的是八极架子,没用甚么花招,就是以力破力。张德英力道不如我,所以他败了。”
尹朝真好奇了,问道:“你看着这样清瘦,哪来的这样大的气力?”
李暄嘎嘎笑道:“二舅,你当方才的话是笑话不成?这小子吃的越多,气力就越大。这老天也是不开眼,怎么把这样的好事给他了?要给也该给我才是……”
尹家众人这才真信了此事,连隔壁的小孩子们都一个个羡慕的看过来,大人们正好赶紧哄着吃饭……
乔氏忙又让人再去煮一大锅饭来,她则笑道:“乖乖,先前听说蔷哥儿原是准备考状元的,书念的极好,连爵儿都不准备承的。没想到,如今在武事上都有这样的能为。好好,和子瑜真是天作之合!”
众人大笑,尹子瑜俏脸微霞,但也没甚忸怩之态,淡然大方之姿,让尹家太夫人喜欢。
她笑道:“好了,快吃罢。甭管生不生气力,年轻人,能吃便是福气。”
一席饭菜吃罢,时不时的欢声笑语,虽满桌见不着一盘珍馐佳肴,都是寻常家常小菜,但贾蔷还是吃的很舒服。
也让尹家人见识到了这位模样俊秀的不像话的姑爷的饭量……
吃罢午饭,尹家太夫人等都有午休的习惯,贾蔷和李暄就告辞离去。
出了丰安坊,入了朱朝街,李暄还在絮叨中:“贾蔷,明儿你逃了,爷到哪去啊?你得出个主意啊。要不爷明儿也去你贾家家庙那边?你又不是诚心去祭拜,咱们带个烤架去,弄几条秋鱼去烤来吃如何?”
贾蔷还真觉得挺好,不过还是摇了摇头道:“不行,明儿不是祭拜贾敬,是祭拜我老子娘,舅舅一家也去。王爷准备到我老子娘坟前去烤鱼?”
“球攮的!”
李暄气骂道:“你自己不说清楚!”
贾蔷想了想后,笑道:“王爷随便找个庙去逛一天,就说要去给皇上、皇后和宝郡王跪经祈福就是。”
李暄气笑道:“果真这样说了,岂不真要跪一天?这也是能顽笑的?”
贾蔷爱莫能助的耸耸肩,示意别无他法。
天家那摊子烂事,不付出点代价如何能行?
到了东四大街,贾蔷正要和李暄告辞,忽地眼睛一怔,眉头皱了起来。
李暄也是怔了怔,随即看向贾蔷。
贾蔷与他点了点头,轻声道:“王爷先走。”
事涉军权的事,哪怕只是沾边儿的事和人,李暄都最好敬而远之。
不然,他这逍遥王爷也难做下去。
李暄与贾蔷小声道:“爷先走了,不过你别上当,这老狐狸说不定就激你动手,你上前他往地上一躺,你就糟了。”
贾蔷笑着点点头,那边被姜林搀扶着的姜铎老头儿正一步步进前,要对李暄见个礼,却见李暄好似啥也没看到一般,打了个哈哈笑道:“今儿的风有些喧嚣啊,回宫回宫!”
说罢,一调拨马头,蹿了出去,在王府护卫的护从下,消失无踪。
姜铎也并不在意,对于这个一心置于事外的皇子郡王,他反倒觉得这样做极好。
“贾蔷,昨儿老夫听了你一席话,深有感触。老夫空活一把年纪,竟还有门户之见,甚么开国功臣,元平功臣……真算起来,老夫当年也是开国功臣啊。当然,开国时老夫没封上爵儿,只当了几年粮草官儿。如今你既然有心弥合两面,那是极好之事,不愧是一门双公贾家之人,老夫虽老的快活不成了,可也愿意配合你做成此事!以老夫看来,你年纪虽小,可将来功业,必还在宁荣二公之上啊!”
姜铎说话间,东四大街上就已经出现了不少元平功臣。
即便这老头子下手狠辣,大半年来将整个大燕军方血洗了遍。
可下去的人是他的人,上来的人,同样也可以变成是他的人。
即便眼下还不如旧部顺手,可仍有一部分,自觉聚集在赵国公府周围。
老国公爷出动,遇见的自然会跟随。
早上也是这些人得了信儿,说贾蔷狂妄无礼,拒绝了小国公姜林的交好,惹了众怒。
没想到,眼下连姜铎都出动了,姜林也跟着。
一时间,诸人多有猜测。
有人以为,姜家是真想和圣眷正隆的贾蔷以及他背后的林如海和解。
其实即便元平功臣不再打压开国一脉,给他们一口吃的,就凭开国功臣那些废物,也构成不了甚么威胁。
比起得罪林如海和贾蔷来,算是明智之举。
但也有人认为,姜家多半是受了胁迫。
林如海才立下大功就要回朝,太平年景,武臣地位远不如文臣,尤其是林如海这样居然还能提兵平叛的传奇相爷。
姜家惹不起,只能低头。
这样想的人,看向贾蔷的目光,都冰冷起来。
这些年来,大燕愈发出现以文御武的倾向,虽还不至于像前宋那样,是个文官都能折辱武将,但这份趋势,也是武勋将门绝对不愿看到的。
贾蔷却不是傻子,不会一味的刚硬,这个时候再一味的莽,就落入圈套中了……
而且现在,他也已经有足够的底蕴,即使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也不必再以性命相搏。
走到这一步,何其艰难……
贾蔷翻身下马,双手怀揣袖间,却是先与姜铎身边的姜林笑道:“啧啧啧,瞧瞧你,听说你还是老国公亲自教养出来的,你老祖宗的道行有一百丈高,你连一尺都没学齐。还在外面散播谣言败坏我的名声?我在旁边偷师,学的都比你多,回头让你见识见识。”
姜林脸一黑,却听姜铎笑道:“好哇!年轻人就该相互过过招,多切磋切磋!不过,老夫还真是做梦都想有你这样一个孙子……”
贾蔷哈哈大笑道:“咦,巧了!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想有老国公这样一个孙子!”
姜林大怒,就想上前,却被姜铎手中的拐杖一跺,给挡了回来。
姜铎看着贾蔷也是大笑了几声,老眼中不掩欣赏,道:“多少年没见过你这样的年轻人了,实在难得。”
可惜了,越是难得,越要寻机会弄死。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这样的大将,是能带动起大阵仗的。
其实开国一脉能苟延残喘到今天,不就是因为中间又出了个贾代善么?
贾家的风水,有些邪门……
可贾代善虽然也让人惊艳,却到底有章法可循,是个讲规矩的。
而这个小子,行事毫无羁绊束缚,甚么样的鬼点子都想得出来,更胆大包天。
果真给他十年功夫坐大,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不仅能整合开国功臣,说不得连元平功臣也抽干大半,成为军中巨头。
若到那时,姜家只有两条路:一是被清算。二是躲在角落里默默落败。
而这两条路,都是姜铎绝无法接受的。
所以,他要在他死前,看着贾蔷败亡。
若是死前看不到,就要布好暗手,等他死的那一天,将贾蔷一并带走……
总之,绝不能给姜家后人留下这样一个大敌。
姜家儿孙虽整日里被他骂的狗屎不如,可即便他们都是狗屎,也是他屙的,不能让人给弄死埋了……
念及此,老头儿笑的愈发和气,高声笑道:“那么,从今往后,元平功臣和你们开国一脉,就不许再敌对了。元平这边谁犯了戒,老夫来处置。开国功臣那边……”
贾蔷笑道:“自然由我来办。”
“好!”
姜铎叫了声,伸出枯瘦的和鸡爪子一样的手,手背已经是青灰色,满是老年斑,却一招一招的道:“击掌盟约!”
贾蔷自然不会拒绝,也笑容满面的去击了一掌。
“啪!”
姜铎仰头翻了过去,若非一把又拽了回来,老头非拾一大跟头不可。
“哟!您老这身子骨可是不成了,老国公,还是在家多休息休息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老都这把年岁了,又何必呢?”
周围元平功臣有些人手都扶到腰刀上了,可看到贾蔷搀扶稳姜铎,还说了这番话后,他们又都松开了手。
其实在那些人看来,姜铎也的确太老了,早该居家修养,颐养天年了……
姜铎毕竟经过大风浪的,被贾蔷突袭了下,虽手掌有些生疼,却笑的愈发高兴,叹道:“儿孙不成器,远不如你。不过,往后只要不结仇,你们别成敌人,老夫也能放心歇一歇喽!”
贾蔷哈哈笑道:“老国公,要不要成敌人,选择权不在我,而在你们。到底是敌是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开国一脉从未主动招惹过元平。不过眼下说这些也没意思,看以后罢。”
“好,看以后!”
东四大街上,大燕两代勋贵中的顶尖核心权贵,在无数百姓、士子、官员和武勋的见证下,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击掌盟约。
……
“爷回来了!”
贾蔷告辞离去,回到宁府后见到迎上来的李婧。
他看着李婧沉声道:“将夜莺收集的赵国公府的黑料,用金沙帮放出去。就今天,一天十条,务必要让京城百姓,了解一个真正的赵国公府!要尽快,要鼓噪起来,传的夸张点都好!”
这老狗道行太高,他必须得占了先手!
再者,姜铎谋略太深,心机也太深,虽然因为年纪大了,机变能力消减了许多,但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缓缓布出一张能勒死人的蛛网,又密又毒。
所以,他想休战,却是在做梦!
一定要不断的寻些是非出来,耗费他的精力,用疲敌之策,耗死他,才是上策!
……
赵国公府,敬义堂上。
姜林见姜铎回来后闭目养神了半天后,终于睁开了眼,忙躬身问道:“祖父,可要寻个太医来看看?”
姜铎挑了挑眉头,有些疲惫的叹息了声:“鹅……”顿了顿又问道:“你这小球攮的,就没甚么想问的?”
姜林迟疑了下,问道:“祖父今日之用意,必是先将明面上的敌意消除了,然后再徐徐图之。不过孙儿以为,他必不会真的作罢,不然今日他就该提出具体的条件了,譬如兵部那边放宽一些,不要苛勒丰台大营。可他甚么都没提,便可知他仍藏着歹心。”
姜铎点了点头,道:“还不错,能想到这些,可见有时候,你脑子里也不都是狗屁!不过,寻常手段老夫并不在意,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这忘八贼羔子不要动辄在御前掀桌子,其他的都是小手段。大势在我,又何惧之有?可若是不消磨了这面上的敌意,他和林如海一旦掀起桌子来,以小博大,我们就被动的很。”
“老祖宗圣明!”
只是祖孙二人谁也没想到,是夜忽然有条传言在京城炸开:
景初二年,元平功臣执牛耳的英国公和成国公联合其他四大国公约定举誓,不准景初帝迁都燕京,大燕神京只能定在金陵,若新皇强拗不听谏言,则一起行废立事。
可事到临头,赵国公姜铎却因为觉得即便留守金陵,赵国公府也只能是老幺末位,得利不大,所以就悄悄告密,出卖了其他五位国公。
结果景初帝就暗中联络了荣国公贾代善、赵国公姜铎,一举破获此案。
为首的英国公、成国公诛九族,附逆得宋国公、莱国公和卫国公先后自尽,虽保全了国公府,可也都消沉了几十年,销声匿迹。
唯独赵国公一跃而起,取代英国公、成国公,成为元平功臣之首。
一夜间,出卖和背叛,就成了赵国公府的代名词,尤其是在元平功臣间……
一时间,赵国公府根基似乎都要动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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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七章 王家挂白报丧
皇城,凤藻宫。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尹皇后无奈的看着坐在那跟个二傻子似的笑的没心没肺的傻儿子,啐道:“听说贾蔷又在捣鬼害人,你就这么高兴?该不是这法子是你教的罢?”
打外面传进来赵国公府最新传闻后,李暄先是仰头大笑三声,然后就刹不住了,越笑越止不住的笑……
今儿他虽然先走了,可走出几十步远后,他就留下一人专门在后面看着,然后将经过如数报进宫里。
原本听说贾蔷居然和姜家和解了,李暄就觉得不大对,这不像是贾蔷的风格啊。
元平功臣一脉将开国功臣一脉按在地上摩擦,想怎么捏搓就怎么捏搓,丰台大营都快被欺负的散架了,贾蔷就认了?
没可能啊……
他一边怀疑,一边让人继续在外面打探消息。
终于,等到入夜时赵国公的发家史突然成了热闻,都中各处都在传,李暄立刻就反应过来,是贾蔷出手了!
这小子,果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李暄眉开眼笑,同尹皇后道:“母后,这么粗糙的法子,怎么会是儿臣教的?不过贾蔷也算不错了。姜家前些日子对旧部痛下杀手,那些被拿下去职的元平功臣敢怒不敢言。如今贾蔷在背后这么阴风一扇,妖火一点,那些旧部自然想起赵国公这个老阴货是个惯犯,岂不更恨?便是眼下重新上位的人,也没谁真敢投奔姜家了,谁都怕被卖一次。听说在军中,出卖和背叛是大忌。姜家名声大坏,往后怕是要难喽!贾蔷这小子,小心眼的很,谁得罪了他,谁就要倒霉。”
尹皇后闻言,却嗤笑道:“还是太年轻,只会意气用事。你们以为这点小伎俩,就能伤得了姜家那位老人精?那他这么些年经历的风雨,岂不都成了笑话?而且,人家说不得还要感谢贾蔷呢。”
李暄闻言一怔,看着尹后不解问道:“母后,这话是怎么说的?您把儿臣说糊涂了……贾蔷这招,不是很厉害么?”
尹皇后摇头取笑道:“你们又懂甚么诡计阴谋?使出来的名堂跟儿戏一般。你们以为军中那些人是靠名声吃饭的不成?”
李暄奇道:“军中不是靠威望么?靠拳脚功夫,姜铎那把老骨头也打不过谁啊……”
尹后没好气白这傻儿子一样,道:“说到底,还不是利益二字?
跟着谁有官做,有银子拿,有权握,他们就跟谁。哪怕姜铎靠反叛袍泽起家,你以为别人就在乎这个?
更不用说,这一辈子他施过的恩不知有多少……
那些得过他的大恩的,才是姜家的根基!
这么些年来,遍布大燕军中。他们会因为坏名声就背叛姜家?
再者,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事?姜铎反叛,是和先帝站在一起,是向着天家。那一回是,这一回也是!
你们这哪里是在弄臭他的名声,你们分明是在替他扬忠孝之名。
简直成了笑话!
不过此事你父皇应该不会骂你们,因为你们替姜家扬的名声越显,姜家就越是只能和天家站一条线上。只是皇上越器重姜家,给予的权力越大,集中到姜家周围的军中势力也会越多。
你们说说,到头来,你们到底办的甚么事?难道不可乐?”
李暄:“……”
他再笑不出来了,抓了抓脑袋,道:“难道这一招,一点用也没有?”
尹后想了想,道:“你们若是只是顽劣一些,想出口恶气,让姜家人添点堵的话,倒也不能说一点用也没有。至少一二年内,尹家人还是会难受的。且……”
李暄巴巴的盯着尹皇后看,可见她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却也不恼,还复又喜滋滋起来,道:“能添堵也成啊,今儿添一点堵,明儿添一点堵,那也是个乐子!”
尹后见之失笑,她话并未说完,那就是姜家目前来看,只姜铎一个是明白人。
姜铎不仅是明白人,还精明的拔尖儿,是天下间最顶尖儿的聪明人之一。
只可惜,这位老国公聪明的忒过了些,投机钻研之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极致境界。
出卖和反叛的手段,更是做到了天衣无缝,既光鲜又漂亮,还能占着大义。
只是他这样聪明,却是将姜家一门的气运都抽干了,才使得子孙如今才能平平。
姜铎在时,面对这样的情形自然能处置的游刃有余,甚至他甚么都不需要做,皇上就会每每加恩姜家,以示圣眷优隆。
以姜铎的身份地位,再加上这样炙手可热的圣眷,自然就能压得住元平功臣。
可姜铎若是死了……
那姜家其他人,能抵得住贾蔷这样小伎俩的,怕都没有。
说不得会被贾蔷所激,做出一些蠢事来。
到那时,姜家才会痛苦。
只是这些话,倒不必同李暄来说。
李暄得意罢,又叹息一声道:“母后,儿臣瞧着,贾蔷这次怕是遇上对手了,他根本不是姜家那老狐狸的对手啊……”
尹皇后好笑道:“贾蔷还用你来担心?林如海马上就要回京,其聪明才智,不在赵国公之下。到时候,自有林如海这个先生来管。本宫劝你少管闲事,你昨儿就赖在宫里不肯回去,今儿莫非还不肯回王府?躲着邱家的时候,就没想过有家难回?”
李暄打了个哈哈,道:“回回,怎么不回,宫门落钥前就回。儿臣也是个有能为的,会怕邱氏?不过母后,明儿大哥请东道怎么说?贾蔷明摆着不会站出来,他是怕拖他先生下水。所以,就扯了个去家庙祭拜的由子。那儿臣怎么办?大哥也真是,这个节骨眼儿上请……”
尹皇后闻言,面色渐渐淡了下来,道:“那你就派人同他说,他这个东道起的太迟了,临时抱佛脚,还不肯敬香,母后这里,已另有安排。”
……
贾府后街,香儿胡同。
刘家小院。
贾蔷躺在石榴树下,又长大不少的小石头此刻龇牙咧嘴,用力的推着摇椅,开心之极。
他身后的老猫,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小主人,又看了看躺在竹椅上的贾蔷,轻轻的磨了磨爪子……
春婶儿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我们不去了,城外庄子上又有甚么好看的?那温汤听着怪好听,当甚么稀罕物儿,可不就是澡盆里的热水汤子?”
“还说甚么农家菜,我和你舅舅吃了一辈子农家菜,还稀罕那个?桃子有你让人送来的那些,都吃不完,何苦去那边?”
“我们和国公府的娇小姐们又说不起话,那样穿金戴银裹着绫罗的美人,虽看你的面子上敬我们一声,可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当不起,要折寿,还两边都不自在。”
“你的孝心我们知道,如今知道你安生了,明儿我和你舅舅就回青塔那边去了。老邻居街坊都在那边,住的爽利。随便卖些肉串,也够我们嚼用的。”
说话间,头也不抬的做着手里的活计,那是一双棉鞋,正在纳鞋底。
贾蔷闻言后,一边享受着躺椅,一边呵呵道:“这热水汤子怎么能和温汤比?再说,去庄子上散散心,热闹两天岂不好?小石头必也是爱进去顽的。”
听到舅舅叫他,小石头抬起满头大汗的头,冲贾蔷咧嘴一笑。
贾蔷呵呵,刘大妞抄起小石头,拿帕子把他脑瓜上的汗擦干净后,又往地上一丢,随他滚爬去了。
小石头是好孩子,有孝心,又冲过去想推翻他的舅舅,摔他一跟头……
刘大妞拿傻儿子没法,同贾蔷笑道:“你可不必思量我们,自家过日子,过的自在痛快就是好日子。果真想去了,还能不和你说?等入了冬见了雪,我再去。”
贾蔷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也就不提此事了,他忽地同一旁闷坐着的刘老实道:“舅舅,我有一个新营生,要人帮我掌着,你来帮我行不行?”
刘老实摇头:“做不来,不会。”
贾蔷笑道:“很简单的,哪里做不来……是这样,冬天快到了,富贵人家都在进木炭,我们府也进了不少银霜炭。不过刨去有数的一些日子过的还算富贵的人家外,其实大多数还是过的紧张。他们又不能像寻常百姓那样,储蓄一些木块过冬,那非让人笑死不可。寻常煤块并不雅观,大户人家也都忌讳见天的碎煤块。
正巧,我手下人弄出了一种新煤样式,很方便。添加一回,能烧近一个时辰,且也不用担忧煤烟。再搭配上炉子一起来卖,想来生意不会差。
舅舅不必理会怎么做事,替我看着点就成。这个营生,舅舅家也算一份,就算是给小石头攒的讨老婆本。”
刘老实还是摇头,道:“我们自己能做事,够养家糊口的了,小石头读书又有你这个舅舅管着,往后该怎样,就凭他自己了。至于娶亲,尽我和他老子所有便是,再多了,也不是他能消受得起的。你的营生是你自己的,我们不要。”
一旁春婶儿原本有些心动了,可见刘老实的脸色,没敢多嘴。
刘老实平日里甚么都听她的,可他只要一开口,春婶儿就知道,事情定了,不能改了。
贾蔷也是无法,看着刘大妞苦笑。
刘大妞白他一眼,笑道:“行了,蔷弟,如今的日子难道还不好?你姐夫那样笨的,如今也当着官。爹娘回青塔老宅那边,别提街坊们多巴结了。爹娘在那边住着舒坦,我在这边也自在。平日里一个人也不寂寞,香菱儿见天往家里跑,再加上三姐儿她们,也是热闹。爹说的没错,多少银子才够用?人不能起贪心,一开了这个口子,想堵都堵不住。你少把好人往歪道上引!”
贾蔷哈哈大笑起来,拱手道:“伏了伏了,左右你们过的自在就好。”
一家人也都笑了起来,小石头虽不大明白大人们在笑甚么,可见笑的那么开心,也跟着张大嘴“啊啊”笑着。
刘老实忽然想起一事来,道:“蔷儿,你还是把跟着我和你舅母的那两个兵丁叫走罢。我们不过百姓,跟着两兵丁也不像。”
贾蔷“唔”了声,道:“兵马司的人可以撤走,但其他的,您老就先忍着罢。我对头太多,果真起了坏心,周遭没甚人手可不行。”
刘老实摇了摇头,却不再多说甚么。
他现在对贾蔷唯一的心思,就是不添麻烦,不当这外甥的累赘。
真是倔强,也有骨气。
贾蔷又道:“舅舅,明儿我去家庙后的祖坟场祭拜祭拜我爹娘,你去不去?”
虽是搪塞李景之辞,可若不坐实了,终是要成后患。
都中行事,还是严谨一些好。
不想刘老实闻言高兴起来,连连点头道:“去去,这是要去的。早该去了,早该去了!”
见其高兴的声音都有些不对,贾蔷心里也是感慨。
亲情……
高门无亲情。
统治阶级宣扬的仁孝为本,他们自己做不到,譬如贾家那一窝子王八蛋,别说对贾蔷,他们自己之间都没个鸡毛亲情。
最顶层的天家,就更不用提了……
争斗起来,那哪里还是亲人,分明就是生死仇人。
即便偶尔有人有些人情味儿,也只是掺杂在诸多利益当中。
倒是底层百姓间,亲情还是极浓。
贾蔷笑了笑,道:“那明儿我派人来接你们。”
刘老实难得露个笑脸,道:“不用,我们还要买香烛纸钱……蔷儿,没事你且先回罢,眼下一些铺子还没关门,我去买些回来,和你舅母叠些元宝扎些纸花。”都是上坟用来祭拜亡人的。
贾蔷不大懂这些,他想了想道:“家庙那边应该都备的有……”
刘老实气笑道:“你这孩子,那能一样么?”
刘大妞笑道:“我去买!”
贾蔷摆手道:“打发人去就是,哪里还要姐姐跑一遭?”
刘老实起身道:“你呀,天生少爷主子命。这等事,也好让外人代劳?”
贾蔷无奈,哈哈一笑道:“好吧好吧,那我也一起去算了。免得回头再让舅舅说嘴,是个没孝心的。”
春婶儿、刘大妞都笑了起来,刘老实也不说甚么了,在他看来,给自己爹娘老子上坟用的纸钱、香烛,可不就得自己买?
他又回头叮嘱春婶儿道:“去蒸一笼馒头,把昨儿买的猪肚儿、猪肝儿都卤了。当年家里太穷,哪里吃得起肉?只二三月才能买得起一回猪下水解解馋。蔷儿他娘,最喜欢炒猪肝。家里都让着她……”
春婶儿应道:“好好好!这就去!”又同贾蔷笑道:“难得见你舅舅说这么些,可见是真高兴了。”
一家人正说笑间,忽听外面敲门声。
贾蔷眉尖一挑,侧脸望去,问道:“甚么事?”
就听外面传来商卓的声音:“侯爷,王家挂白报丧,王子腾诰命夫人李氏没了。”
贾蔷闻言,眼睛眯了眯,道了声:“知道了。”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
姜铎看起来气色不错,不仅姜家老小皆在,连长媳邹氏也带着妯娌、媳妇们都在。
用罢晚饭,女人们下去,服侍的人也都退下了。
姜铎看了眼神情不安的儿孙们,心里一叹。
他真是怀疑,这群球攮的到底是不是他的种?
莫非当年在外面打仗的时候,是老婆给他戴了帽子?
不然怎么一个个都蠢笨如猪?
而见姜铎的脸色由晴转阴,变得晦暗起来,次子姜平宽慰道:“老爷,贾家小儿原是卑鄙无耻之徒,说话不算话原是意料中的事,您……”
“放你娘的屁!”
姜铎骂道:“不懂就闭嘴,说出这样的屎蛋子话臊哪个呢?贾家那忘八原是卑鄙无耻之徒,老子还巴巴的去和他盟誓,岂不是老糊涂了?”
姜平忙请罪,姜铎也不理,只问一众儿孙道:“好球攮的一群下流种子,一个个垮起一张脸。姜家人脸长,都怪你们这些忘八!”
姜保无奈道:“父亲,现在是说外面的事。到处传的风风雨雨的,旁人倒还好,可各家元平功臣那边,儿子很担心……”
姜铎“呸”的一口老痰啐到姜保跟前,骂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老子看就是你这个老大没带好头,才带出这么一窝废物来。旁人这样想也则罢了,当年老子随先帝诛二贼时,你狗肏的都二十几了,还不记事?当初姜家在元平功臣里都快成过街鼠了,还不是人人喊打?结果又如何?”
当年景初帝要迁都,反对声遍地。尤其是元平功臣,本就精穷,攒了世祖一朝,才在金陵锦绣地买了田置了宅,各处安插了人手。
这一迁都,损失何止惨重?
所以,元平功臣都十分反对。
景初帝登基才二年,就想搞这一套,兵强马壮的元平勋臣,难免有人想使兵谏之策。
结果,临到头,被景初帝联合贾代善和姜铎,将这伙人一锅端。
为了避免株连太广引起动荡,才只诛首恶九族,从逆自尽,不株连九族。
但即便如此,姜家在元平功臣堆里,也成了臭狗屎。
可那又如何?
凭借着景初帝的信任倚重,三十年来,姜家在军中几乎没有敌手。
原本还有一个贾代善,可贾代善死了十几年后,大燕百万大军,就渐渐变成了姜家军。
如今,不过是重演罢了。
提点了句后,姜铎再不多言,夜深了,他转头回去睡了。
却没发现,姜林在后面欲言又止。
姜铎说的都对,事情也是这样发展的,按理说,也会是好事。
可是……
世道不同了,人也不同了。
当年姜家最大的对手英国公府、成国公府,都被斩尽杀绝,株连九族,没留后患。
可先前把拉下马的元平功臣们,可都还活着!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天子,不是当年的景初帝,而是隆安天子。
他还会如同太上皇一样,倚重姜家三十年?
而姜家这位老祖宗,也不是当年的那位身强力壮得赵国公,已经太老了。
种种未定因素相加,又怎可能再重现当年之旧事……
……
PS:第二更真的要到晚上了,才想起来,老婆今天生日,我了个去,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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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简在帝心!
小汤山,桃园。
贾蔷回来时,已过了子时。
他在刘家用的晚饭,舅甥二人吃了不少酒。
不过,今日他虽不在,却显然没有影响其他人的乐趣。
兴许是当家老爷和当家太太不在,剩下的人居然顽的更得趣。
都过了子时,还围着篝火顽笑。
大篝火堆边,甚至还摆放了几张木几,上面设有笔墨纸砚,和十数张写满了字的纸笺。
方才,她们居然还来了场诗会……
只是看到贾蔷回来,宝钗忙羞笑道:“快都收起来罢,莫让瞧了去。”
诸姊妹闻言,忙于嬉笑间,将各自墨宝收起。
贾蔷横觑谋钗,问道:“以本侯之文才,莫非瞧不得?”
宝钗俏脸飞红,笑道:“那自然不是,只是蔷哥哥文才极高,我们姊妹顽笑之作,怕被取笑了去。不过有一作蔷哥哥却是不能错过呢。”
说罢,抄起木几上的最后几页纸笺,拢了拢后,递向贾蔷。
贾蔷目光落在她堆雪一般的皓腕上,让察觉到的宝钗,俏脸愈红,有些羞恼的嗔了贾蔷一眼。
贾蔷自忖光明磊落,只是欣赏一眼,若无其事的接过纸笺后,看了一眼,轻声诵道: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他“唔”了声,道:“此诗必不是薛妹妹所作。”
宝钗闻言大怒,咬牙啐道:“一个蔷哥哥,一个林丫头,你们俩再不是好人。”
说罢,扭身回去坐了。
在凤姐儿高声大笑中,诸姊妹差点乐疯了。
早起黛玉写下“帘中人比桃花瘦”时,就已经取笑过一回宝钗,没想到,傍晚贾蔷回来,又取笑一遭。
贾蔷将纸笺收起放好,方对宝钗笑道:“薛妹妹……不,宝妹妹!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此诗诗意慵懒中透着灵动,满是秀丽之才,非等闲之辈可作……”
宝钗:“……”
湘云都气不过了,啐道:“蔷哥哥必是吃酒吃醉了,夸林姐姐便是,何必又要说宝姐姐不好?”
贾蔷笑道:“这叫甚么话?我何曾说宝妹妹的不是了?我话都没说完。我是说林妹妹的好,和宝妹妹的好不同。林妹妹是那样,但宝妹妹的诗……我还没见过,不大好说。”
探春上前从气的面色愈白的宝钗手里夺过诗作,送给贾蔷道:“你瞧了便说!”
贾蔷接过后,诵道: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诵时,宝钗轻转明眸,望了过来。
贾蔷“啧啧”了声,赞道:“了不得,了不得!”
宝钗:“……”
探春、湘云也愤懑:“这就完了?”
贾蔷笑道:“这首诗必是要多读几遍,才知真意。”
“那蔷哥哥可得真意?”
宝钗亲自问道。
一旁不远处,凤姐儿正悄声问可卿:“宝丫头写的甚么?”
可卿附耳低语了几句后,凤姐儿一双丹凤眼登时变得似笑非笑起来。
就听贾蔷道:“初读此诗,必为其满目孤怨仇怨之情所感。可若再读,尤其是最后一句,‘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时,方才读懂宝妹妹。通篇写来,只最后一言‘慰语重阳会有期’是她,而前面的忧虑、愤懑、断肠之凄苦,则是往日之菊花……嗯?林妹妹写的是桃花,宝妹妹怎写菊花?”
宝钗仍不理他,探春笑吟吟道:“今儿去那座山瞧枫林,在路边瞧见了许多残败的野菊花……蔷哥儿,你还真懂宝姐姐哦。”
湘云也嘻嘻笑,又问道:“蔷哥哥今儿怎吃了那么多酒?还将宝姐姐叫成宝妹妹哟!”
众人哄笑间,宝钗面红耳赤,要捉拿湘云,湘云急求饶。
贾蔷呵呵笑着看了眼宝钗后,道:“因为心里高兴。”
“怎么呢?”
凤姐儿问道。
贾蔷看着她和可卿坐在一起,彩绣辉煌,似一对神仙妃子,眼中目光渐炙,不过还是能自己,他笑道:“今儿王家那搅事婆子没了,往后能清静一半。”
凤姐儿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大惊,站起身来。
宝钗、探春等也无不面色惊骇,凤姐儿急道:“蔷儿,你说我大伯娘……”
往日里她都随贾家这边管王子腾叫舅舅,如今却是叫回去了。
贾蔷点点头道:“刚回来前得了信儿,王家挂白报丧,王子腾夫人失足摔倒,摔破了头,昏迷两天后救治无用,去世了。”
迎春嗔道:“虽她有许多不好,蔷哥儿也不该说为此高兴,总是死者为大。”
贾蔷摇了摇头,道:“与我良善之人去世,我会难过伤心。与我无关不善不恶之人死了,我会同情。与我为恶之人死了,我还要讲甚么死者为大,岂非是非不明,浪费我的同情善良?大丈夫当世,合该顶天立地,恩怨分明!”
又对面露震惊难过的宝钗道:“你也大不必如此,李氏待你和你娘你哥哥如何,还用我多说?她过生儿请遍了达官贵人,世交故旧,独独将你们落下。此妇之恶,可见一斑。”
宝钗闻言,面上悲容渐散,而后没好气的嗔了贾蔷一眼,道:“都道我古怪清冷,蔷哥哥倒比我更冷清古怪十倍!必是吃酒吃醉了的缘故,还是快去歇息了罢。”
又同众人道:“也都该安歇了,夜了呢。”
探春迟疑了稍许,问道:“那,明儿咱们回不回去?”
宝钗闻言看向贾蔷,贾蔷连连摇头道:“你们回去做甚么?家里还要乱上几天,你们最快也要大后天,大大后天再回。果真回去了,你们还能去王家不成?”
探春还想说甚么,却见宝钗与她微微摇头,心下也明白过来,便不再多言。
道过晚安后,贾蔷便由香菱、晴雯扶着上了山。
人群散尽,凤姐儿、平儿和可卿也一道回了山上。
一夜无话,小汤山间时有雀鸟啼鸣声,似演一折百鸟朝凤之大戏……
……
翌日清晨。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皱眉看向御史大夫窦现,道:“这么多人弹劾贾蔷,甚么道理?他一个半大小子,果真做了天怒人怨之事?”
窦现粗黑的面上,眉间一道深壑,道:“皇上,贾蔷为五城兵马司都指挥,却操弄权柄,当众妄言打击报复……”
隆安帝闻言,随手将手中一册弹劾折子丢在御案上,冷笑道:“可笑!犯了错还不许人改过了?一个巡城御史当面喝止后,人家非但立刻改正,还很捧了那御史一把。你们倒好,不替人家说话也就罢了,翻过头来倒打一耙?”
窦现皱眉道:“皇上何须动怒?御史风闻言事,君王引以为鉴。既然皇上已经知道贾蔷改过,提点一番后,折子不必理会就是。果真御史对此事都闭口不言,难道是好事?且贾蔷当街直言要报复太原张家,并非虚无之事。
另外,那些御史上折子,不也是为了表清名,以示他们没有因为贾蔷那番扬名举动,就为其所收买。
皇上,纵然果真将贾蔷当成子侄,可身为君王,也不该将这等私情带入朝事来。”
“……”
隆安帝沉默稍许后,又道:“此事则罢,朕会有教训。只是,怎还有御史弹劾贾蔷,先与赵国公盟誓和平,结果当晚就寻人污蔑赵国公,往人身上泼脏水?可有证据没有?”
窦现眉头皱的愈紧,道:“御史台奏事,并不需要明证。皇上认为需要重视者,派人去实查便是。”
隆安帝捏了捏眉心,道:“林爱卿就要回京了,御史台的御史倒把人家弟子骂成阴险卑鄙,心存诡诈,甚至是包藏不忍言祸心之逆贼小人……窦卿,新政大行,还需要你们通力合作。”
窦现闻言陡然色变,大声道:“皇上此言差矣!莫说贾蔷,便是林如海有过,臣为御史大夫,亦必弹劾纠缠,以改其过!”
隆安帝被他吵的脑仁疼,心里也是恼火。
不过,他早就知道这些臣子的德性。
一个个皆为清正干练之能臣,用之妥当,皆为社稷之臣。
对于这样的大臣,隆安帝有超乎寻常的忍耐度。
因为他十分清楚,没有这样刚直的臣子,新政绝无大行天下的可能!
可道理归道理,大道理谁都懂,真正做的时候,却实在考验耐心。
隆安帝都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有多苦闷。
这才一个窦现,明日韩彬他们回来,只会让他更头疼。
不过,再难,只要能为大燕社稷多续百年国运,他也认了!
念及此,隆安帝缓缓道:“朕知道了。回头去让绣衣卫查一查,那孽障到底在搞甚么名堂!”
窦现便又揭过此事,说起刑部尚书祝苍一案来。
军机大学士罗荣倒台,罗家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可他当了十几年的军机大学士,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清理起来,自然要慎之又慎。
其中为首者,便是刑部尚书祝苍。
君臣二人密议良久后,窦现才大步离开,准备布网。
待其走后,隆安帝轻轻吐出口气,又有些欣慰。
这样有主意的臣子虽然许多时候让他心中窝火,恨不能将其拉出去砍手。
可在处理大部分国事时,其干练果决之才能,又能为他分担太多压力。
沉吟稍许后,隆安帝问一旁泥塑人般,一直动也不动一下的戴权道:“贾蔷现在何处?”
戴权忙道:“主子,因宝郡王邀请恪和郡王和贾蔷入王府用席,所以今儿贾蔷带上他舅舅一家,去贾家家庙,给其父母上坟进香去了。”
隆安帝闻言,皱了皱眉,目光深沉了些,心中对那个倔强高傲的大皇子实在恼火。
身为元出皇长子,封号单一个“宝”字,李景愿意礼贤下士,与贤能名臣结交,哪怕是曲线结交,都是隆安帝愿意看到之事。
只要莫要将手过早的触碰到兵权即可。
可天下间岂有他这样礼贤下士之法?
林如海明日就要回京了,今日想起和人拉关系。
再加上以他素来表现出的性格,隆安帝都能想到,若是贾蔷和李暄去赴宴,少不得被各种说教训斥……
李景若为君王,说教训斥臣子,那是一种恩典。
因为寻常君王根本不会这般待一寻常臣子,不喜欢的臣子,罢黜即可。
唯有重臣和简在帝心之臣,才会如此。
可李景现在还不是帝王呢,就摆出这样的姿态,又怎能得人心?
他这个当老子的当年,也不曾这样傲慢的去对待韩彬、林如海等人。
隆安帝摇了摇头,先前对李景的一些改观,又化为虚无。
或许这个长子心怀磊落,可过于坦率,便是无礼,这样的做派,着实难掌朝政。
看着御案上高高摞起的奏折,隆安帝不再想此事,随口吩咐了句:“去查查,贾蔷到底怎么回事,果真糊涂了出了昏招,害人不成反帮了人家?”
戴权忙应了声:“喏。”
……
延康坊,王家
三槐堂。
贾蔷自家庙归来后,便来了王家。
王家虽多有不堪,但王子腾其人的才干,还是在中上水准的。
贾蔷和林如海夹带里着实没许多能大用之人,不好轻弃。
再者,贾家那么多破事,王子腾总会亲至。
如今人家死了老婆,贾蔷不露面不大好。
不止他到了,镇国公府牛继宗、理国公府柳芳等还掌兵权的开国十大功臣也都到了。
不过也没人和王子腾道恼,谢鲸还钦佩的对他拱了拱手。
前儿他才同王子腾说过,让王子腾早点料理了倒霉老婆,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乐事。
转眼间王子腾夫人就没了,多利落!
连牛继宗、柳芳等人也都有些侧目,以为此子是个狠人。
只是众人也只顽笑了两句,就说起贾蔷和姜家之事。
理国公府柳芳虽没甚武功,可素来有些才智,他疑惑的看着贾蔷问道:“宁侯昨日之举,看似解恨,可实则帮助姜家成就忠义之名,不知宁侯如何思量?”
牛继宗也奇道:“是啊,起初我也乐呵,可后来想了想,不对啊。当初英国公、成国公那是想要兵谏作乱的逆贼,姜家老鬼诛之,不算坏事罢?”
见众人看来,贾蔷笑了笑,道:“首先诸位叔伯也明白一个道理,我们和元平功臣斗,可能将他们都打到杀死抄家灭族么?”
牛继宗苦笑道:“自然不能,顶多自保罢了。”
贾蔷点头道:“灭不了,眼下的斗争只为了生存,但将来却未必如此。咱们只要稳打稳扎,早晚能一步步把丢掉的都夺回来。将来的争斗,也势必会十分激烈甚至惨烈。
所以,就要给两边的斗争画一个圈子,一个谁也不好跳出去的圈子。那就是,武勋功臣之间的斗争,不能影响朝廷大局,更不能逼的人狗急跳墙,成了大祸。
所以,我是有意把姜家往忠臣孝子上逼啊,让他们只能往这一条正道上走到底。
元平一脉毕竟都是穷酸出身,若是不好好拾掇拾掇,万一将来把他们逼急了,被暗地里的歹人引诱着反叛谋逆为祸,那怎么好?
如今多好,就算有心怀叵测之辈想勾搭姜家一起造反,他们倒也得敢啊!”
诸开国勋臣在三槐堂上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震天。
王子腾心里虽还在苦涩,但这会儿也跟着笑了笑。
笑罢,谢鲸遗憾道:“可惜了,不能让姜家摔个大跟头,反倒要看他们继续逍遥下去。”
贾蔷看着谢鲸呵呵笑道:“谢叔,急甚么?姜家除了一个姜铎老鬼,其他人有几个成器的?姜铎今年九十二了,满打满算,他还能活几年?等这老鬼一死,余者不足为虑!到时候想让姜家摔跟头,难道是难事?”
谢鲸闻言,摸着好大的脑袋,笑道:“听宁侯这么一说,老谢俺怎么觉得,这好日子还在前头?”
众人又大笑起来,不过牛继宗却没太乐观,他道:“也莫要轻敌大意,姜老鬼太能活了,他熬死了多少抱这个心思的人?而且,哪怕姜家果然落败了,元平功臣一脉仍是一个庞然大物。宣德侯董家那位,我瞧着不比姜铎的威胁小多少。”
柳芳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道:“董家不是等闲之辈,我让人打听了下,在蓟州镇时董家就和其他几家不同,很有几分手段,名声很不错。但是,该捞的也半分不少捞。宣德侯董辅和东川侯陈焕、全宁侯张安等还是至交兄弟,世代交好。如今这三人掌着北城三大营,三大营互成犄角之势,攻守配合得当,可抵十万雄兵!另外,董辅和永定侯张权、西平侯孙昂、言胜侯赵嘏等,也都十分要好,在这些人中威望颇高!你们难道没有发现,这几家对姜家虽恭敬,可始终保持距离和分寸,有自己的主见。”
贾蔷见诸人沉默不言,呵呵笑道:“原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赶得上人家的,但是只要咱们自己不乱,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本侯保证,大燕军中,一定有我开国功臣一脉的立足之地!”
牛继宗哈哈笑道:“这我相信,就凭宁侯和天家的亲近,咱们将来也一定不会差了。开国一脉用了两代人衰败到今天这个地步,大不了,咱们再有两代人追回来。我们这辈人不成器,只能帮宁侯你们做些铺垫的活计,真正出彩得时候,还要看你们的!”
贾蔷正要说些甚么,忽地听见前面哭声大作,有一年轻人披麻戴孝大哭着进来,同王子腾道:“老爷,贾家姑奶奶回来了。”
这原没甚么,可不该,这年轻人说话之余看向了贾蔷,那目光怨毒之深,让人不寒而栗。
“好球攮的下流东西,你在看哪个?”
谢鲸见之大怒,上前一脚,将王子腾之子踹翻在地。
王家下人见之,一片哗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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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九章 夫妻情绝,便在今日
王家,三槐堂上。
贾蔷止住了谢鲸之怒,也同面色沉肃的诸人笑了笑,道:“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看了看趴在地上脸不敢抬起的王义,贾蔷又对面色惊怒,看着地上逆子恨不能手刃之的王子腾道:“你也别恼,说实话,能恨,总比真不恨的强。他可能是以为这里面有我甚么事,你和他解释清楚就是了。但能为母生出这样的恨来,说明还有心。就怕那等连心都没有的,那才是废物祸害。
既然有心,也别急着讲道理,说不通的。先送到九边军中狠狠打磨上二三年,把脑子磨清醒了,再同他说道理。还磨不通,就继续熬。”
王子腾闻言,沉声怒道:“这个畜生,丁点不让人省心,他以为他是谁?”
贾蔷呵的一笑,摇头道:“舅家老爷,时事有多艰难有多险,咱们明白,他们不明白。咱们都知道如今的形势便是一个不小心,就是抄家灭族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可他们仍以为,天下太平,满门荣华,富贵逼人。
我先生曾教诲过我一做人之言,我深以为然。
女人和孩子可以犯错,但是男人不行。
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身上承担着一个家族,甚至几个家族的命运。
所以,我们要用一辈子来学会‘小心’二字。
这句话,送给你,也送给令郎。”
王子腾闻言,面色有些动容的看着贾蔷,其他人亦是如此。
记得开国功臣一脉初回相聚时,贾蔷虽爵位最高,但其实许多人仍只拿他当个小辈。
年岁太小,又没甚么亮眼能服人的功绩。
但是到了今时今日,这些开国功臣将门们齐齐整整的站在贾蔷身后,虽还未到如奉鈞旨的地步,却已是视其为核心主心骨了。
而他的这番话,其风范,显然也到了上位者该有的包容和大度。
值得一提的是,这不是平起平坐之言,而是以上对下之言。
是借林如海之言,来教诲王子腾父子,也是教诲其他人!
饶是王子腾此刻其实心如刀绞,对于嫡子在王家三槐堂上被踹倒也心生惊怒,却因为贾蔷这番话冷静了下来。
因为“小心”二字的敲打而心惊!
王子腾看了看贾蔷的面色,并不能看出甚么来,他心中一叹。
虽然曾经王家对贾家的态度,多是利用。
但这二年来都中风云变幻,朝廷争斗之激烈惨烈,远非一个王家的能量可以屹立不倒。
而如今,若不依靠贾家,王家顷刻间就有倾覆之忧。
念及此,王子腾缓缓低了低头,拱手道了声:“宁侯之言,在下明白了!”
在下……
其余如牛继宗等人听闻此言,无不震动。
再看看如此风范的贾蔷,彼此对视了眼后,也纷纷暗自点头。
可以了,也合该如此!
诸人心中也是感慨……
他们自己明白,他们这一代,无论从资质来说,还是从际遇来看,都不可能有太大的进展了。
元平功臣那边,实在太强大。
勉强自保或许还能做到,但想光宗耀祖,重振门楣,却是想都不用想。
元平功臣那边,随便拎出一家,都不是他们能抗衡的。
但贾蔷不同,其自身的能为高低且不论,只一手能赚银子的本事,就将其他所有豪门都甩在身后。
再加上他的背景之复杂,之强大,也根本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还有,贾蔷和宣德侯世子、东川候世子等元平功臣子弟的关系也不差……
总之,从各个方面来看,他身上都蕴齐了一个利益集团核心人物的要素。
上一回相聚时,贾蔷还谦让年纪小,当不起这个位置。
再看今日,虽不曾说过一言要当老大,可气度和风范,分明已经自认是开国一脉的首脑人物了。
其实想想也是,为了将散沙一样的开国功臣一脉凝聚到今天这个地步,贾蔷付出了多少?
光让给各家的生意营生,加起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更不用说还将丰台大营谋到手,让十家功臣成为真正的掌军重将。
难道谁还能一味的出力不得好?
看到这一幕,柳芳忽然道:“我觉着,宁侯昨日所为之事,对姜家未必都是好事。”
其他人没明白,贾蔷也“哦”了声,笑道:“柳叔,怎么说?”
柳芳笑道:“姜家那样做,的确会更得天家信任,有了圣眷,姜家在军机处的影响力更大,看起来,也会有许多人投靠姜家,求官求爵,想飞黄腾达。但任谁都不会真正信任姜家了,这里面,说不定还包括……”
“柳叔,好了,到此为止。”
贾蔷摆手打断了柳芳之言,然后同王子腾道:“王大人还请节哀顺变,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家事尽快解决妥当,听说明日不仅我先生回京,连半山公他们去岁出京之人,也悉数归来。风起云涌之际,王大人莫要错过了。”
王子腾深吸一口气,沉沉点了点头。
贾蔷随即出了三槐堂,牛继宗、柳芳紧随其后,谢鲸、胡深等人再次之。
一行人刚出了仪门,就见一王家婆子点头哈腰的赔笑在路边,看着贾蔷躬身道:“侯爷,姑奶奶……就是贾家荣府二太太,想请侯爷过去说几句话……”
贾蔷却是连脚步都未停歇,大步向前。
那婆子也是急了,以为贾蔷没听见,忙要跟上前再去说,却被后面的安定侯府胡深怒目瞪退。
一行十数开国功臣大佬,阔步出了王府后,打马远离。
王子腾一直送到正门外,又目送良久。
……
王府后宅。
王子腾看着由王义长媳和宝玉陪同着的王夫人,脸色铁青道:“淑清,你到底想干甚么?你想当着那么多开国功臣大将的面,拿你贾家二太太的身份,斥责宁侯耍威风吗?贾家东府和西府是族亲,可是宁侯和你们都隔了几辈子了,你们的孝道压不住他!他却是贾家的族长,可管得起你!”
王夫人面色惨白,亦气的胸口起伏,她看着震怒的王子腾道:“我何尝想过要耍威风呵斥于他?不过是听说义哥儿冲撞了他,想让他多少看在没了的人的面上,宽恕义哥儿一回。我也想借今日,和他缓和缓和关系,何曾拿过身份?”
王子腾闻言,目光中满是痛惜的看着王夫人,缓缓道:“你若早知今日之厉害,又何必当初?如今,整个开国一脉功臣之后,皆视宁侯为核心领袖。你道这是甚么地位?这是先荣国代善公在时的地位!你让他看没了的人的面?你嫂子活着的时候他都不放在眼里,如今死了反倒有了体面?淑清,我们王家,没那么大的体面!!”
王夫人闻言,面色愈发煞白,她顿了好一会儿后,方开口木然问道:“大哥,嫂子是怎么没了的?”
王子腾闻言,眼眸瞳孔猛然一缩,随后淡漠道了句:“这是王家的事,二太太,你好自为之罢。”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拿到中车府呈上来的密札看了眼后,眉尖微微一扬。
贾蔷和开国一脉功臣将门在王家三槐堂秘密议事?
不过随即,他原本满面肃穆的脸色就舒缓了些,哼了声,喃喃自语道:“虽愚笨了些,但忠孝之心还是有的。”
要给斗争画个圈,将姜家逼成忠臣孝子,勋贵武臣间的斗争,不能坏了朝廷的大局……
这些都是隆安帝十分喜欢的觉悟!
他认为,贾蔷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见不愧是林如海的亲传弟子。
不过再往后看看,隆安帝脸色复又阴沉了下来。
贾蔷那番手段,自然瞒不过他的眼。
这分明是已经将开国功臣一脉有数的宣力大将都收拢了起来……
对于这样算得上私自结党的行径,隆安帝心里又很不喜欢。
文官结党已是忌讳,更遑论武勋抱团?
但他毕竟是斗争出来的君王,知道臣子之间不结党,不经营一方的势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自古以来,又有几个真正的孤臣纯臣?
尤其是开国一脉如今正试图和元平功臣抢夺军中势力,想靠单打独斗,绝无可能。
且,这原也是他乐意见到之事。
太上皇当年能够信重姜家,任其在军中一家独大,隆安帝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打算。
在他看来,历朝历代的内乱,多是因为军中势力失衡,出现了一家独大的巨头引起的。
所以军中,绝不能再出现姜家这样处于失控边缘的家族。
姜家姜铎能够自废武功,却不能保证往后这样的家族,都能有这份忠心。
要知道,即便在姜家,也有人喊出姜家军这三个字。
因此,对于此事,隆安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贾蔷一直以来没有试图谋求过军中大将的位置,如此一来,他就永远不可能成为姜铎那样在军中只手遮天的巨擘。
如贾蔷这样发展下去,或许会在军中有一定的影响力。
但果真开国功臣一脉崛起,如牛继宗等人亲掌军中权柄后,贾蔷便必不能再保持他眼下的核心地位了。
大丈夫手中不可一日无权,若有大权,又岂能甘居人下?
这样的道理,贾蔷还是不通……
到底是太年轻。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事,林如海的确未曾欺骗他。
林如海曾于御前言,贾蔷于武勋军中事,他未曾教诲。
在隆安帝看来,以林如海的手段,果真教了贾蔷该如何行事,贾蔷断不会做出这么多让人觉得好笑荒唐的计谋。
但这些手段和计谋,也反应出其赤诚之心。
隆安帝笑了笑后,随手将密札丢在一旁,不再理会。
……
宁国府,东路院。
贾蔷归来后,便往李婧小院相见。
李婧见贾蔷到来,笑着挥退了手下几个夜枭,起身相迎道:“爷回来了……”
贾蔷点点头,拥了拥这个肚子已经圆滚起来的妾室,见其有些眼圈儿,便皱眉道:“昨儿晚上又没睡好?”
李婧反倒笑着宽慰道:“不当紧,头一回当娘的都这样,爷不必挂怀呢。”
贾蔷哪里果真就不挂怀了,搀扶着她坐下后,问道:“可要寻个女郎中来瞧瞧?”
李婧忙道:“并不必,有身子时也不好吃药,且本也没甚么,爷放心就是。”顿了顿,主动岔开话题问道:“爷,如今市井里已经有人开始说起姜家对天家的忠义了,是不是让人说说,姜家这样做,原只是为了钻营得利?”
贾蔷笑道:“不,不必,不必明着辟谣。只要将姜家惯会背叛出卖的黑料不停歇的爆出去就成,时日长了,姜家不可信的印象,就会在大家心里根深蒂固。咱们若不是开始做出看似有利于姜家的举动,连皇上都会阻止咱们。眼下看起来虽然有些荒唐,成为笑柄,但时日长了,自见功夫。”
李婧不掩崇拜,笑道:“爷真厉害!”
贾蔷抚了抚李婧的额头,柔声道:“你也厉害。不过,得和你商量一事……”
李婧忙道:“甚么事,爷只管说便是。”
贾蔷微笑道:“这孩子里在肚子里,出生前谁也不知道是儿是女。如果是儿子呢,当然是极好的。可若是女儿,爷提前跟你说好,可不许失望不喜欢。想要儿子继承家业我理解,可若因此就嫌弃亲闺女,那爷肯定是要恼的。你不喜欢,我喜欢啊。
实话同你说罢,这个孩子,我打心底里希望是个闺女。女儿多好啊,又贴心又乖巧,大些还能替爹娘看管弟弟妹妹!你果真想要儿子,往后再生就是。我许你一个姓李的儿子就是,但不许觉得女儿不好,记住了?”
李婧闻言,又感动又担忧,她心虚道:“爷知道我在担心这个?”
贾蔷没好气道:“除了这个,爷实在想不到你还会为甚么睡不着觉,你又不是寻常闺阁女孩子,风吹草动就吓得不得了。”
李婧笑道:“并不会嫌弃,只是还是希望能生个儿子。”
贾蔷笑道:“我警告你,不要歧视闺女。好了,到里间去好好睡一觉。你这双身子的人,哪里熬得起?原本许是儿子,结果让你熬的精力不济,小雀鸟没长出来,看你怎么哭。”
李婧唬了一跳,赶紧起身,往里面去歇息去了……
……
荣国府,荣庆堂。
今日王夫人携宝玉去了王家吊孝,李纨又被贾母赶着回去和贾兰多待两天,马上又要回学里读书了,这一走,顶多过年时回来二天。
如此,往日里热热闹闹的荣庆堂上,此刻便只贾母、鸳鸯和贾政三人。
贾母看着似有老了几许,歪在软榻上,鸳鸯拿着美人捶替她轻轻捶着腿。
贾政神情凝重,眉眼间多是悲哀不忍之色。
贾母看着这个儿子,叹息一声道:“你当我愿意如此?原也想着,是不是等如海回来后,好好言语言语,哪怕是求他一求,只要他能压得住东府那人,也是值当的。你父亲在时,和我待如海都不错,他也是有孝心的。
可我都没想到,蔷哥儿……他的手段会如此酷烈。王家那位太太虽是个轻狂的,但也是个没甚心机头脑的,当年就惹出许多笑话。不过她难得的是,能和家里小姑子妯娌们处的很好。她嫁到王家后,处的最好的,就是太太。
就我所知,她几乎事事都和太太说,也爱听太太的话。却没想到,会听出这么个下场来。
连她都如此下场,更何况是太太……”
听闻此言,鸳鸯的手都颤了颤。
贾政更是面色变白,颤声道:“他……他怎就敢做到这个地步?”
贾母奇道:“你也是大家子出身,许多事,难道你没见过?便是没见过,就没听说过?”
贾政恼怒道:“可宝玉他娘她们,到底做了甚么?不过说了些话,就到这个地步?”
贾母失望的看着这个小儿子,道:“只说了那些话,还不够么?果真要到拿刀子砍过去,如大老爷那样打上门去,才算真的罪过?政儿,淑清和敏儿之间不和睦,当初为了这个,我没少教她规矩。她因此怀恨在心,对我当然不敢如何,却将这恨一直记着,敏儿病逝的信儿传回都中,她眼里的喜意根本都藏不住!我为了宝玉,也为了这个家,不愿多理会,毕竟,你妹妹已经去了,活着的还要继续过日子。可我也没想到,她那份仇恨还未消,竟又落在了玉儿身上……”
贾政闻言一惊,忙道:“可太太对外甥女并无不妥之处啊。”
贾母摇头道:“有我在,她自然不敢!可几回回看着玉儿得眼神都不对,尤其是宝玉和玉儿闹将起来时。你不是女人,不明白这是甚么心思。有朝一日我若不在,玉儿落到她手里,想好死都难!
我瞧见了,蔷哥儿自然也瞧见了。再加上凤哥儿把太太当初谋算林家嫁妆一事也说了出去,还有蔷哥儿入狱时,太太的那些话……所以,也怪不得人家心狠手辣,人家是除后患于前。总不能真等作下祸事来,才来发作罢?
政儿,当断之时,就该果断些。你要想想,若是如海回来后,不愿劝蔷哥儿,或只是轻描淡写的提点两句,你就是想将她送进去,还来得及么,嗯?”
贾政悲痛道:“若送入家庙,如何与皇贵妃交代?”
贾母复又摇头道:“此事在我,你不必提甚么,我会和皇贵妃说。大姑娘,比她娘省事的多。”
正说话间,琥珀从外面进来,报了声:“老太太、老爷,太太回来了,已经进府了。”
贾政身子一震,贾母同他道:“去罢。后面最后一套院子里,原就供着菩萨像,我让人拾掇出来当佛庵用。里面宽敞,吃穿用度上,也不会委屈着她的。”
说罢,又同鸳鸯轻声说了几句。
鸳鸯闻言点点头,往后面去了片刻,出来时,身后跟着四个白发苍苍,面容刻板的老嬷嬷。
贾政见之木然,知道事无转圜之地,便转身一步步出去了……
夫妻情绝,便在今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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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章 绣衣卫指挥使,贾蔷?
梦坡斋。
王夫人被人引至此时,心里还有些讶异。
因为那日贾蔷大闹一场后,当晚贾政夫妇就搬离了荣禧堂。
而梦坡斋小书房,却是由荣禧堂东侧一处小正房布置成的。
“老爷怎在此?”
王夫人进书房后,见贾政正在书案后读书,便含笑问道。
贾政抬眼看来,他有些通红的眼圈唬了王夫人一跳,忙问道:“老爷这是如何了?”闻罢心下里便是一沉,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会有甚么不好的事发生。
但始终没往她自己身上去想,她是皇贵妃和宝玉的亲母,是贾政明媒正娶的诰命太太,她能有甚事……
贾政望着王夫人,轻声道:“我与太太,成亲已有二十余年了罢?”
王夫人闻言,面色微白,点点头道:“二十二年了。”
说罢,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中。
王夫人面色渐渐木然,她虽于大道理上不通,但在小心思上却不是蠢人,已经隐隐明白,今日怕有事发生。
过了稍许,贾政长叹息一声,缓缓道:“夫人嫁入贾家,孝顺舅姑,为我生儿育女,劳苦功高。本应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相扶到老……”
头一回,不等贾政说完,王夫人就冰冷冷的打断道:“老爷是想写封休书,休我回王家?”
贾政闻言忙道:“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王夫人心里并没多少欣慰,她看着贾政道:“那,老太太想如何发落我,讨好东府那孽种?莫非,也要如我大嫂一般,让人生生逼死?”
贾政震惊:“王家太太,是让人逼死的?不是说意外摔伤,不治而亡的么?”
王夫人:“……”
贾政也觉得没意思,摇了摇头,沉默好一阵后,方道:“老太太,也是被王家的事唬住了,担心你有个闪失,就想让你先去后面佛庵礼段时日的佛。等妹丈回来后,让他好好管教管教,等能说得通了,再请你出来。也是,也是保护好你……”
王夫人闻言,满脸冷笑,浑身冰凉,她颤着嘴唇,一字一句道:“这是要圈了我,废了我?却不知道,你们如何和皇贵妃交代?如何和宝玉交代?”
贾政也觉得十分难看,落下泪来,艰难道:“老太太说,她自会处置。”
王夫人听了这话,只觉得心中一片死灰,满是悲哀。
正这时,她似有所觉,缓缓回过头看了眼,就见四个白发苍苍的老嬷嬷站在门口,脸色愈发木然。
又是一阵沉寂后,她道:“老爷说,只是进佛庵礼佛,不是休妻?”
贾政忙道:“绝不是!”
王夫人点点头,道:“那,我仍是二房太太?”
贾政心里感觉有些不大对,却还是点头:“从来都是!”
王夫人道:“那好,我进去礼佛,一个人去没人与我敬香,抄经时,也没人与我磨墨。让,赵姨娘,与我同去。”
她在外面时,赵姨娘那个小滢妇都敢不停的在贾政耳边挑唆离间,让贾政动辄打骂。
她若不在了,若留那小滢妇在外面,她怕宝玉活不过几时。
贾政:“……”
王夫人淡淡道:“若老爷拿不准主意,我去同老太太说。”
贾政满面为难,可是看着王夫人从来没有过的强硬脸色,他长叹息一声,缓缓点头道:“也罢。”
……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薛家。
抄手游廊上,贾蔷拎了把椅子倒放在东厢窗子前,坐在上前。
看着窗子口上耷拉着的那颗好大的脑袋,打趣道:“怎么了新郎官儿,还没入洞房就蔫儿了?该不是被桂花夏家的娘们儿给唬坏了罢?”
“呸!”
薛蟠啐了口,大脑瓜支棱在窗户檐子上,道:“那骚娘们儿还能唬住爷们?”
贾蔷:“……”
薛蟠抓了抓大脑袋,也觉得用词或许有点点不准确,他摇了摇头,决定不说这茬,问贾蔷道:“你成日里忙甚么呢,也不来寻我耍?”
贾蔷呵呵道:“你当我整天游手好闲没事做么?一天到晚没个空闲时候,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廷杖都挨了两回了。诏狱、天牢都蹲了回……”
薛蟠“刺棱”一下抬起头,瞪大铃铛眼,看着贾蔷道:“我听说了,听妹妹说你杀了劳什子宰相公子,那球攮的不是甚么好东西,你就被抓进天牢了,你猜怎么着?”
贾蔷想了想,道:“你妹妹哭了?”
“……”
薛蟠面色古怪的看着贾蔷道:“我怎么没看到,她同你说的?”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这个不重要,你让我猜啥?”
薛蟠心有余悸道:“你坐大牢那天,我晚上天天做噩梦!”
贾蔷眉尖一挑,道:“梦见甚么了?”
薛蟠眼睛都有些红了,骂道:“球攮的,分明是你入了大牢,结果我做梦,倒成了我在里面,被七八个骚男人给……”
“哈哈哈哈哈!”
贾蔷笑声由低到高,差点没被这憨批给笑死。
薛蟠见他笑成这样,笑骂了声后,道:“我醒来后才想到,梦是反的!好一阵担心,怕你被……”
贾蔷:“……”
薛蟠见贾蔷脸黑下来,还嘎嘎笑道:“没想到啊,你这样能打,一个打翻了七八个!乖乖,得亏你能打,不然……”
“行了行了,一天到晚就想这些操蛋事,没事我走了!”
贾蔷作势要走,薛蟠忙赔笑道:“不说了不说了,说正经事。蔷哥儿,下月十五我家和夏家大定,家里没甚人,你能去不能?”
贾蔷闻言皱眉道:“下月十五肯定不成,下月初一我就要去江南,没几天功夫了。”
薛蟠闻言,大失所望,贾蔷摆手道:“没事,此事我让王子腾去。有他在,应衬一个桂花夏家足够了。”
薛蟠闻言撇嘴道:“她家太夫人还指望着瞧见你拉拉近乎呢……不过也无所谓了。对了,我舅舅家那臭娘们儿怎就死了?”
贾蔷呵呵笑道:“你不得喊她一声舅妈?”
薛蟠骂道:“我喊她个姥姥!那女昌妇过生儿,独不请我家,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她死了我才高兴!”
那件事,的确快将薛蟠气疯了。
骂罢,薛蟠眼珠子转了转,问道:“蔷哥儿,那滢妇不是你给治死的罢?”
“放屁!”
贾蔷骂了声,把椅子又调过背来,靠在椅背上,只用后两根椅腿支地,悠哉悠哉道:“也不知怎回事,就一头碰死了,可能是你在背后骂的太多,把她给咒死了。薛大哥,你这张嘴可真毒,生生把你舅母给毒死了。”
这句话也不知怎么就招到了薛蟠的笑点,让他放声大笑起来。
笑罢,薛蟠忽想起一事来,若无其事的问贾蔷道:“你最近怎和那劳什子郡王皇子一起顽了?和他们有甚么好顽的,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还爱拿捏身份,让你磕头……”
贾蔷呵了声,笑道:“磕个锤头!恪和郡王和其他天家子弟不同,没那么多规矩,不是轻狂的。再说,我堂堂一个超品武侯,除了皇上、皇后外,还用得着给哪个磕头?”
又见薛蟠满脸纠结,便笑了笑道:“你无需想许多,咱们是贫贱时的交情,我觉着有你这样的朋友挺好,恪和郡王呢,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差不多。寻得机会,你们见一见认识认识也就知道了。”
薛蟠却苦笑道:“这倒不必了,我家也是皇商出身,知道那些龙子龙孙是甚么人。对你,他们或许是好人。对我们这样的,又是另一种模样了。也罢,我总不好拦着人家和你亲近,又不是小孩子了。对了,还有一事想劳烦你帮个忙……”
贾蔷道:“甚么事,你说。”
薛蟠道:“我看了看上月送来的报账,多了那么多银子,比先前几年加起来的还多。如今有了活钱,我想在这左近寻个大些的宅子。虽说薛家在京也有大宅子,可离这太远,并不便宜。”
贾蔷点点头道:“行,回头我让人去看看。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得闲再来看你。”
薛蟠强笑了声,道:“那行,你去忙罢。”
贾蔷笑了笑后,起身离去。
他看得出薛蟠的失落,但他也是无奈。
不是他贵易友,只是他如今筹谋的事,和薛蟠已经完全是两个环境的存在了。
倒不是不可以把薛蟠拉进来,只是,贾蔷担心果真将他拉进来后,这倒霉孩子多半会成为吸引对手火力的靶子,常年到头下不得炕,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且渐行渐看罢。
刚出香儿胡同,却见方才打发去歇息的李婧急急带人走来。
一看她出现,贾蔷心里便是微微一惊,必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李婧近前后,压低声音轻声道:“爷,绣衣卫出事了。”
贾蔷皱眉道:“出了甚么事?”
李婧道:“绣衣卫指挥使魏永先前以罗士宽、曹祥云、李嵩为饵,在山东聊城河阳沟设伏,一举歼杀过千各家好手,让京里各家损失惨重。结果他不见好就收,又让人在京里放风声,说他损失惨重,但罗士宽等人还活着,还在京调集绣衣卫南下支援。没想到,这一回绣衣卫内部有人反叛,出卖了他们。魏永带八百人在武清杨村芦苇荡设伏,结果被别人用火攻反伏杀,八百人逃出不到一半,出来后又被人杀了个通透。只魏永一人逃回京来,也成了废人,不知能不能活下来。罗士宽他们也都死了……”
贾蔷闻言,脸色有些难看,道:“魏永,太小瞧别人了!”
李婧压低声音道:“爷,夜枭的人去杨村查了查,听说当时动手的,好像是军伍之人……”
贾蔷闻言,登时变了脸色,咬牙道:“这群狗贼,着实丧心病狂!”
李婧道:“原先不是有罗士宽的账簿们,看看上面都记着甚么人,应该能查出些蛛丝马迹罢?”
贾蔷摇头道:“那本账簿上记的人太多,宗室占了一半,其他也都是高门大族。眼下……不可能查到底,投鼠忌器。”
李婧忽地一变脸色,道:“爷,林老爷的船今儿就要过武清,会不会……”
贾蔷闻言,眼睛骤然一眯,缓缓道:“他们不敢!绣衣卫设伏,那是暗战。可要是敢袭杀当朝大学士,那皇上就有名正言顺之大义,大开杀戒!便是宗室,也拦不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带人沿运河迎一迎罢。”
李婧闻言,担忧道:“爷,千万要小心!”
贾蔷看着她笑道:“放心,此刻北直隶总督早就该调兵遣将,沿河戒严了。武清的事已经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再出点风波,他就不止丢官那么简单了。”
……
皇城,乾清门。
隆安帝看着太医将魏永包扎成了粽子,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
眼睛瞎了一个,耳朵丢了一个半,下巴都被削掉一块……
再加上身上乱七八糟的伤,隆安帝都想不出,魏永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戴权捧着一漆盒小心翼翼的进来,同隆安帝道:“主子,直隶总督华凌呈六百里加急密折。”
隆安帝没有出声,手往后伸去。
戴权见之忙打开火漆,取出折子来,递到隆安帝手上。
隆安帝打开折子扫了一遍后,冷笑一声,随手将密折丢到一旁,脸色铁青。
华凌率领八千督标营赶往杨村,结果发现北直隶驻武清卫指挥使全家畏罪上吊自尽!
经查,伏击绣衣卫,就是此武清卫指挥使所为。
这种放屁话,竟然也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天地第一总督的密折上!!
“查清楚没有,魏永到底怎么走漏了风声,伏杀不成,反倒让人一把火烧成这样?以他的手段,怎会落到这个地步?他昏迷前说绣衣卫内有人反叛,到底是何人反叛?”
隆安帝看着一直被视为得力爪牙鹰犬的魏永昏死在那,成了废人,心中之暴怒,简直难以压制。
戴权却满脸为难道:“主子,中车府和绣衣卫毕竟是两套人手,且中车府的卫士,通常都是暗藏起来的。想入绣衣卫内查内鬼,着实不易。依奴婢之意,还是要选一得力的绣衣卫指挥使,才能把绣衣卫好好清理一遍。”
隆安帝闻言,脸色难看道:“绣衣卫四大千户,除了白虎战死外,其他三人都有嫌疑,尤其是朱雀。谁还能当得这绣衣卫指挥使?”
绣衣卫是官方特务机构,如今大部分人,皆是景初朝留下来的。
魏永执掌大半年,虽然清洗了一批,但主干未动。
因为若是连主干也斩了,那绣衣卫就瘫痪废了。
可若不大清洗一番,这绣衣卫到底姓谁,却不好说……
听闻隆安帝之言,戴权忽地眼睛一亮,道:“主子,您先前不是还认命过第五千户么?”
隆安帝闻言一怔,随即皱眉道:“你是说,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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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 林如海:蔷儿,送她早日归西
大运河上。
一艘二层官船,风帆借着北风,让大船片刻不停的北向驶去。
船首,一面钦差大龙旗随风招展。
九盏秘制大灯笼固定在旗杆上,纵是黑夜,也将钦差大旗照的一片光耀。
二楼客舱内,林如海坐于书案边静静读书。
乘船虽比奔马慢许多,也不似车轿那边可随时停下驻足,以观风景人情。
但却胜在一个稳字,舒适性强的太多。
即将回京,林如海的心境也不似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
他毕竟仍是人,非圣贤。
此次山东之行,其中之惊险跌宕,便是在其一生中,都数得着。
借贾蔷于山东布置之力,假白莲之手,一举拔出六大山东顶尖巨室。
凭圣府之殇,诛杀山东提督大将军,废黜山东三巨头,一把抓过山东文武大权。
又操持此权,里应外合覆灭白莲,剪除后患,收获粮米银钱无数,解了山东赈济之难。
对了,还有至圣先师之血脉……
山东一行的收获,远比当初南下时想的要多的多!
但愿曹叡曹子扬,能将山东治好,不负他此番苦心……
“老爷……”
正思量间,老仆林忠入内,与林如海道:“前面就到武清了。”
林如海微微一扬眉头,道:“就是,魏永兵败之地?”
林忠点点头道:“是这里,杨村就在运河边上。老爷,谁也没想到绣衣卫会败的这样惨。魏永也是番卫老人了,不想这次败的这样惨。”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他毕竟执掌绣衣卫不到一年的功夫,手下难免出漏洞。而且,也的确心急心贪了。”
林忠道:“做这一行的,最该戒骄戒躁,其次,才是内鬼。偏魏永求功心切,将最忌讳的两处都犯了。这一下,不仅他自己吃了个大亏,连绣衣卫的精锐,也丧失大半。再想从绣衣卫中挑选出千余忠心无二精干锐士,却是难了。只信任一关,就是头等难题。”
林如海摇头道:“此事,只能由天子去思量了。非心腹重臣,方可以大魄力清洗绣衣卫。只是若如此……短时间内,未必能得大用。”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忽地门外传来仆人声音,道:“老爷……”
林如海微微扬眉,林忠沉声问道:“陈二,何事?”
门外林家世仆陈二道:“方才船把总说码头上有人打旗语,让钦差行船靠岸。侯爷麾下的钟荃上前一看,说是侯爷来了,就在武清津溪码头上。”
林忠忙问道:“可确认了?”
陈二道:“确认了,钟荃、孙尚他们五六个都看过了,我也去看了,是宁侯在码头上候着呢。他背后的铁牛也来了……”
林如海闻言,笑道:“这个蔷儿!真是胡闹!”
林忠却高兴道:“必是侯爷知道了杨村之败,担忧老爷的安危,才急急赶来相迎!”
林如海沉吟稍许,道:“让船靠岸,不过,只让蔷儿带人上船就是,余者不见。”
林忠闻言一怔,道:“老爷之意,还有旁人?”
林如海摇头道:“杨村发生那样的惨案,又怎会无人前来?”
……
武清码头上。
贾蔷头戴紫金冠,身披一件厚锦镶银鼠皮披风,骑在通体没有一丝杂色的照夜玉狮子上,眺望着渐渐靠岸的钦差官船。
在他身旁,则有一位面色凝重肃穆,官威甚重的衣紫大员,身后跟着一营督标军,举着总督大旗。
此人便是天下封疆之首,直隶总督华凌。
太上皇肱骨重臣!
只是此刻,这位天下有数的封疆大吏,神情间却带着一抹阴郁。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句话太能形容华凌心中的悖晦之气,原本因太上皇骤然驾崩,就日日谨言慎行,处理这些年留下的手尾,唯恐让人翻旧账清算一波。
没想到,就在他将诸多可能被利用的证据一一销毁之际,治下却出了这样的祸事!
华凌心中郁闷的想死,却又不肯坐以待毙。
苦寻出路无解之余,得到了天子、皇后跟前的红人,宁荣二公之后,世袭一等武侯的贾蔷,要来武清迎接护送其先生林如海回京。
得知此消息,华凌如同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作为天下疆臣之首,这个位置着实让太多人眼红,也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因为京中纷纷扰扰,且一直以来,他虽然平庸无甚出彩之功,但也无大过。
因此,太上皇大行的这大半年时间里,还没人将他拿下。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若无贵人相救,他绝难逃被清算一途。
如他这样的景初旧臣,果真栽倒,身上可攻击之处,简直车载斗量。
绝不会只简单丢官就能了账的……
这大半年来栽倒的重臣,有几个逃过了抄家治罪的下场?
南省士林中隐隐流传出“抄家新皇”的名号,却不是空穴来风……
愈是这般念想,华凌心中愈是惊惧。
他是太上皇的忠诚,也信奉太上皇享福受用的那一套。
富贵太久了的人,哪有不怕死的……
只是令他失望的是,这位京城中近来炙手可热的权贵,对于他这个疆臣之首毫无敬意,连表面的敷衍都不愿做。
如今他只求,清望满天下的林如海,能礼贤下士,给他一条出路。
若能如此,他就算投效门下,认投了又如何?
然而现实,又给了他一个残忍的打击。
钦差行舟靠岸后,下来一行辕侍卫,传钦差鈞旨:“请宁侯一行上船,余者不见。”
听闻此言,华凌登时急了,抢先一步道:“请告知林相,本督直隶总督,有十分要紧之事求见林相!”
那行辕侍卫却摇头道:“这位大人不必多此一举,钦差行辕一路北上,途径数省,想要求见相爷的大官何止督臣一位?只是相爷言其身负圣命,交旨前不见外臣,见谅。”
贾蔷不理此人,率百余骑鱼贯登船后,船板被收回,官船被船夫摆回河道中,继续杨帆起行。
……
“先生!弟子拜见先生!”
楼船二楼书房内,贾蔷看到林如海笑吟吟的坐在书案后,忙上前大礼参拜道。
林如海呵呵笑着叫起道:“蔷儿,起来起来,快起来。明日就要进京,这会儿你怎又来了?大燕虽只禁宗王出京,可勋贵也不好无旨擅离。否则,容易被外面的官员弹劾惊扰地方,这可是夺爵之罪。”
贾蔷笑道:“弟子出来一路专捡偏僻小路,避开繁华地,谁弹劾弟子,谁就是诬告!”顿了顿,看着面容清癯的林如海,又笑道:“先生瘦了些,回京后得好好休养些时日。不过精神看着还好,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
“你啊……”
林如海终究还是高兴,没有再多批评,问道:“可是得了杨村事件之信,放心不下才赶来的?”
贾蔷点点头,却又笑道:“先生也不先关心关心家里?”
林如海和一旁的老仆林忠都呵呵笑了起来。
贾蔷与林忠问候了声:“忠伯好。”
林忠笑道:“侯爷也好!好叫侯爷知道,老爷在外面从不关心家里事,因为有侯爷在,何须关心家里事?”
贾蔷笑道:“忠伯这样夸我,我就骄傲了。不过这回还真有些险,起初丝毫没得消息,姨娘有了身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万幸那日师妹回家,发现姨娘身子很不适,就来寻尹家郡主。请了去后,又进宫将皇后娘娘宫里的老供奉请了来,一道商量了用针入药,总算将姨娘安稳妥当了。除此之外,家中再无大事。”
林忠高兴的不得了,眼眶都有些红了,道:“好!好!好!多亏了姑娘,也多亏了侯爷!万幸啊!”
林如海倒淡然,微笑道:“家中再无大事?也不尽然罢。你这回连蹲天牢、诏狱,身处险境,也不算大事么?”
林忠知道这师徒二人有事相谈,便先一步告退了。
林忠走后,贾蔷得了林如海示意落座后,笑道:“大致都在谋算中,虽然有不小的风险,但都值得。”
林如海闻言,面上的笑容却淡了些,叹息道:“为师却有些后悔了,不该将你陷入险境。果真有些闪失,出了事,却是追悔莫及。”
为社稷谋福祉时,他愿意承受足够大的风险。
可他终究是一位老人,是一位亲长。
事后回忆,也常常被惊出一身冷汗,而并非只是沾沾自喜。
不过他也并不是矫情之人,心中打定主意,往后再不能让晚辈行险后,就没有继续多言,而是岔开话题道:“我得了老太太的信,说是你闹的太厉害,她支撑不住了,求我圆和圆和。我并大致也了解了些贾家的事,你怎么说?”
贾蔷摇头微笑道:“没甚么好说的,我入天牢时,贾家无一人想着替我张罗一二,寻门路捞我出来,哪怕是去看看我关心关心我之生死的人也无。倒是想着带人打上门去,侵占东府原本的家业不说,连我外面的生意,也都想霸占了去。
那王夫人说的更好听,我乃福薄之人,当不起这份富贵,天命如此。
这一伙实是自私自利厚颜无耻到了极致,弟子着实想不出继续留下他们的道理。
留着,必成祸患!”
林如海见贾蔷气愤至此,却是笑道:“蔷儿,你啊,入了一个偏理。”
贾蔷奇道:“先生,甚么偏理?”
林如海笑道:“你不该如此伤心着恼才是,因为你原本就从未当这几人为亲人,又何必盼着他们去救?”
“这……”
贾蔷变了变面色,最后还是摇头道:“虽弟子从未拿这几个当亲人,可他们毕竟有族中亲长之实,留着是有可能坏事的。”
林如海笑道:“那这就很好办了,废了他们坏事的本领就是。只是,你想把赦老爷夫妇送到甘肃镇,你以为,这样的安排合适么?”
贾蔷原本没怎么在意过,这会儿听了林如海之问,方仔细想了想,半晌后缓缓道:“先生之意,是担心贾赦落入外人手中,反倒更不利?”
林如海颔首道:“他说到底,也是先荣国嫡长子,身上袭着爵位。敬大老爷逝去后,贾族以他为尊长。你将他拘在跟前,以他的能为,其实做不出甚么坏事来。果真厌烦了,也只需派人看紧了,不许其再露面为恶就是。
若是实在连一个宅子都不想共处,打发到城外庄子里圈养着难道不成?
可你要将人送到甘肃镇……你和甘肃镇新总兵还没那么深的交情罢?
若是让有心人挑唆,或是控制住贾赦,在要紧的时候,以贾赦之名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那你将会很被动。
所以,遇事先将恼恨丢一旁,不可意气用事。
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贾蔷被说动了,点头道:“先生,是我意气用事了。回头就打发人送这两个去城外庄子,安排人严密看着,对外就说他们去了甘肃镇。总之,再不许他们此生出现在贾家就好。那,二房那边……”
林如海见他听劝,还想出这么个法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林如海并不知道,即使名义上,也要打发贾赦夫妇滚去甘肃镇的缘由,是为了一凤。
不过的确没必要非要送去甘肃,留在近前,果真再有甚么不对,也可随时送二人上路……
林如海又道:“二房那边,倒是要仔细些。不过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正本朔源,拨乱反正,从二房手中收回荣禧堂,交还大房,一举废了存周的管家权……
其实至此,二房已经没甚威胁了。可你心中还是有气,这股气或许也并非是为你自己,也可能是为了玉儿?
王氏当年就和你师娘不睦,嫉恨之心甚炙,她对玉儿,怕的确难安好心。
老太太在信里也说了,准备打发到佛庵里礼佛。你之意呢?”
贾蔷道:“这也是弟子的底线。”
林如海沉吟稍许,道:“为师非为王氏说话,也并非碍于国公爷和老太太的情面说情,只是,蔷儿可曾想过宫里?”
贾蔷道:“宫里皇贵妃那边,弟子可以亲自去凤藻宫说个分明。”
林如海缓缓摇头道:“蔷儿,你当明白,此事不论行,论心。莫说皇权,便是你,若你房里人之母,譬如那个封氏,被人‘逼’的不得不入佛庵礼佛,你又当如何作想?尤其是,封氏不过说过几句出格的话。皇贵妃的分量,远比一个房里人贵重何止百倍?那可是副后,亦是天家脸面人物。”
隆安帝不说甚么,不代表隆安帝不会想甚么。
此举从天家角度来看,着实是打脸之举。
也可见,贾蔷对天家没甚敬畏之心。
很多时候,这个看法都很致命。
贾蔷却不得不提醒道:“先生,正是如此,留下此人,才是后患无穷!一旦先生与弟子再有甚么变故,贾家无人能制此人!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保证往后再没个变故?”
林如海思量稍许后,微微摇头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好这个节骨眼儿上和老太太他们打擂,着了相。等过了这个风头,直接做的彻底些,岂不更好?”
贾蔷:“……”
卧槽!
先生,您这病阎王之名,还真是名不虚传呐!
自诩心狠手辣铁面无情的贾蔷,心中疯狂呐喊。
见贾蔷似乎被唬住了,林如海哑然一笑道:“莫非在你眼里,为师是迂腐之人?蔷儿,莫要被意气左右。但该下手时,也莫要心慈手软。王氏那个位份,的确有些棘手。和大房无能之辈不同,纵容她不得。”
贾蔷回过神,忙笑道:“没没!弟子是在震惊先生之杀伐果决!又上了一课,学到了。嘿嘿,先生,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好,那就等省亲之后!皇贵妃这些年很不容易,总要让她回家好好过个年!另外,有先生出面,暂时宽宥王氏一马,到时候也不至于包藏祸心……”
林如海却又摇头道:“宽宥甚么?虽不必送入佛庵,让天家脸面难看。也要圈在院子里,除非皇贵妃省亲可露面,其余时候,就安生礼佛罢。”
贾蔷立时明白过来,这样安排才是真正的天衣无缝。
且被圈的久了,自然而然就容易病逝。
若是按贾蔷那样办,人死了,那叫暴毙,是下乘。
见林如海这一套行事手段,他心中实在敬服。
有理有据,有收有放,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举重若轻罢。
贾蔷点点头,钦佩笑道:“先生,弟子明白了。”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听说,二房长孙名唤贾兰者,天资不错?”
贾蔷点头道:“是个有志气的。”
林如海道:“既然是有志气得,那就好生栽培教化。为师当年受先荣国恩惠不浅,总要保西府一子孙,能维持贾家门楣不坠。”
贾蔷笑道:“先生放心,我在贾家族学上花了大钱,足以保证学员们能受到最好的教育。”
顿了顿,见林如海不再提贾家事,贾蔷便又将他和姜家,还有他和窦现的几次交锋恩怨都说了遍。
林如海闻言,却是渐渐皱起了眉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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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二章 磐石口渡聚人杰!
“窦广德那边不需敌视,此人虽亦有谋,但偏于刚烈,过于追求‘清正’二字,有法可循。”
两座灯架上的灯烛将书房照耀的明亮,林如海轻轻啜饮了口山东清茗后,缓缓说道。
贾蔷也嗤笑了声,道:“极是!到了他那个官位,不提俸禄多少,就是朝廷每月发的布、肉、冰、菜,都足够他一家过上富庶的生活了。连家里的赶马车的车夫轿夫,都是由朝廷发的月钱。结果这位老大人,依旧将官袍洗的发白,就差没在领口打个补丁,也不知在做给哪个看!”
林如海听他说的刻薄,摆手笑道:“倒并不是故意做给哪个看,窦广德是以尚俭为修身量尺。蔷儿,须知人无完人,心胸要广阔。只要此人偏属正派,则可多些包容。常看人之长,学以己用,方为长远之道。”
贾蔷躬领教诲后,又听林如海轻声道:“至于姜家……军伍之事,为师教不得你甚么。你先前行事,虽仍显稚嫩,却也算攻守得当,非一味的莽冲莽打。只一事你务必要仔细,姜家那位老狐狸,甚么时候都不可小觑。
元平六大国公,哪一个不是当世人杰?先荣国在世时,以其惊艳之才,亦对英国公、成国公两位当世豪雄钦佩不已。然就是这样的世之虎贲,最后都栽倒在蔫儿不叽叽的姜铎手中……任何轻视这老儿的人,都会付出极惨重的代价。”
贾蔷面色肃然,缓缓点头道:“弟子也不敢小觑。俗话说,断人财路,更甚杀人父母。可是姜铎不仅将一大批手握兵权的元平功臣的财路给断了,连兵权也一并扒了个干净。这样剧烈的动作,下那些马的元平功臣除了敢背后说几句风凉话,面上竟无一人敢嚷嚷,更别提反抗了。由此,足可见这老儿的可怕!
先生,我怎么觉着,连天子都在哄着那老鬼?”
林如海摇头一叹,道:“说起来,都是先帝的昏庸所致。先帝执政头十年,还算是励精图治,心怀大政。论帝王之术,之权谋,之手段,都当得起明君二字。
诛二贼后,以先荣国和赵国公为军中支柱,也称得上明智之举。
可惜,到了后期,过于耽于享乐。就连先荣国薨逝后,军中势力失衡都不理不顾,这才让赵国公一门坐大。
到了如今,便是皇上,也只能等这位老鬼慢慢老死。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放心,姜家虽军中势力极高,高到不得不自己给自己降火的地步,但姜铎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甚么不明智的事来。若不然,他也不会朝自己开刀。
所以,皇上也愿意与他共处完此老的最后一程,给予他莫大的荣宠。
蔷儿,你明白我的意思?”
贾蔷苦笑点点头道:“尽量少与姜家起根本性冲突,我才这么大点,总能熬死那老头儿罢?”
林如海皱眉道:“不是让你一味的避战,而是告诉你,这老鬼极难对付,而你一旦懈怠,哪怕只想等着熬死他,他也不会放过你。他一定在等着你的破绽,然后一击之下,让你万劫不复。”
贾蔷惊了:“先生,你说那老鬼在盯着我?还想要干掉我?”
林如海奇道:“蔷儿,你到现在也没这个认知么?你最近在忙些甚么?”
贾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林如海也没苛责,提醒道:“你已经将开国功臣一脉都拢了起来,而无论从为师这里,还是从圣眷,还有你的天资,都非姜家后辈可比。你在等着姜铎老死,你想想看,不剪除大患前,他放心去死么?”
贾蔷闻言,悚然而惊!
他是知道两家很难和平共处的,也没幼稚的想过其乐融融。
可他真没想到,那边已经对他生出了杀机!
这样狠的么……
而贾蔷仔细想了想,发现以姜家在军中之势,果真对他发起强杀,他还真未必一定能躲得过。
想想魏永……
就目前来看,只付出一四品都司自尽的代价,堂堂绣衣卫指挥使都沦落到这个地步。
军权,从来都是畸形的怪兽,张口就能将人吃个粉身碎骨!
该如何应对?
总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难道要先下手为强?
而看出贾蔷眼中透露出凶光,林如海笑了笑,道:“姜家靠阴人起家,寻常手段,根本近不了姜家的身。蔷儿也无需畏惧,行事时只要记得不是一味的猛攻,还要严密防守即可。
姜家最大的后患,其实并不是你,而是后继无人。且姜铎又太过年迈……总之,只要拿捏得当,便无需惧怕甚么。”
贾蔷闻言笑的有点苦,但眼神依旧十分坚定。
尽管以他二世的学识储备,甚至连“键盘王者”的功力都加上,应对起这些来仍觉得吃力。
可有如此明师在前,只要肯用心学习,贾蔷以为,必不会差到哪去……
其实想想看,也难怪荣府那一窝子没人愿意出来做官。
这样的劳心算计,胆战心惊,甚至动辄有生命之忧,哪有在家搂着小老婆吃酒高乐快意,要不他也……
这种念头在贾蔷脑子中一闪而过,就被碾成骨灰,抛出脑外。
但凡有一丝偏安偷懒之心,下场怕是比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还要惨。
因为他已经上了船,还是这座大船的主人。
要么将船打造成无敌巨舰,碾压一切敌人。
要么,船毁人亡,绝无后退的余地……
在一旁观察着贾蔷神情的林如海,见其神色变化一阵后,终究没有让他失望,微微颔首微笑。
如此,家事公事都说的差不多了。
贾蔷正想让林如海早去歇息,却忽然见林忠进来,面色凝重的同林如海道:“老爷,前面有四条官船停在河口小渡,打旗语让咱们的船过去。”
贾蔷闻言,心中一惊,起身道:“可是官兵?”
该不会是姜铎那老狗疯了,想如杨村那样,也付出一个都司来,团灭了这一船……
不过随即他又反应过来,不能啊!
若船上只他,或许还有些可能。
可船上有林如海在,害了林如海,姜家干脆直接造反得了。
可姜家又没有造反的心,不然也不必在军中旧部内展开大清洗,自毁根基。
如此算来,姜铎绝不敢杀了林如海和天家决裂。
果不其然,林忠摇头道:“不是,是韩彬、李晗、张谷、左骧四位大人进京的官船!也不想怎么就前面码头停下不走了,还拦下了咱们的船。”
林如海闻言,却是很有几分高兴,同贾蔷道:“走,为师带你去见见这几位当世人杰!往后,你务必要虚心学习这几人的手段,皆是大才啊!不过一岁光阴,就在数省之地,为铺展新政打开了局面。当初离京,说起来竟成了好事!”
贾蔷缓缓点了点头,道:“就怕能为太强的人,性格也十分强势。分开单打独斗都是好手,聚在一起,却开始内斗。”
林如海呵了声,看着贾蔷道:“甚么人在一起,涉及权柄都一定会相争。但是,又何须因噎废食?于纷争异见中求共处,这样的智慧,还是应该有的。”
更何况,他先众人一年入京,手握户部,又有山东大功加身,几立不败之地,却不必担心许多。
只是这话却不必同贾蔷说,林如海虽也看得出,贾蔷身上压力不小。不止贾蔷面对姜家的,居然还为他这个先生担忧……
不过,林如海认为有压力其实是好事,不会让人耽于享乐。
贾蔷在贾家做的那些事,对林如海而言,也不是半点不知。
只是有些事他已经点过了几遭,就不好多说了。
且于世家子出身的林如海而言,那点事,对于高门世家的年轻人而言原不算甚么大事……
但若能多承担几分压力,想来年轻人那些狗皮倒灶的事能少些……
……
磐石口。
这里距离京城已经不足百里之远了。
寻寻常常的一座小码头,此刻却十分热闹。
即将掌握当世最大帝国权柄的四个男人,此刻一扫去岁晦气离京,前途茫然的郁气,当真是意气风发。
哪里看得出,是一群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韩彬、李晗、张谷、左骧!
韩彬自不必提,出京时就直接任两江总督,借扬州一把火,强势镇两********当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又沉迷于修道炼丹,所以对于韩彬在江南的强势,选择视而不见,只要不打扰到他就眼不见为净。
这也使得韩彬在江南能放开手脚,大刀阔斧的革新吏治。
而李晗、张谷、左骧出京时皆为巡抚,李晗为湖北巡抚,张谷为浙江巡抚,左骧为江西巡抚。
等太上皇驾崩后,三人即刻升为督臣,军政大权一把抓。
没有了后顾之忧,这几人这大半年的收获,甚至超过了先前多年。
如今即将进京执掌大权,四人虽阔别重逢,所议之题,却仍不离政务。
“半山公,依仆看来,诸省皆是一样!土地兼并、隐漏,人口逃亡流失,户田二籍混乱失真!豪民有田不纳粮,穷民摊派受病,朝廷官府控制的官田和丁口日益短缩,财源祜竭,眼下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若不尽快革新,势必病入膏肓,回天无力!”
“半山公,黄河年年泛滥,淮扬间湖堤溃毁,运道难通。今年水灾险些成为大患,河工不治,天下难安!仆得一治水良臣,所得之策极为高明,可趁着河道秋冬干枯之际,尽快修缮。河工得治,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要事!”
“半山公,仆以为,朝廷治政之难,在于宗室、勋臣、冗官及边疆军费消耗掉太多粮饷。每年八成以上国库支出,都在此间。若不革新,早晚难以为继!”
韩彬面色肃穆,负手立于码头上,眺望河水,声音洪亮道:“诸君,莫急!都到了这一步,还怕不能施展抱负?时间在我,大势在我,回京陛见之后,自然可有条不紊的推行大政!只是,诸事说来艰难,终究在于一个‘钱’字!无‘钱’万事难行,你们就不想见见咱们的财神爷?”
难得听韩彬开个顽笑,诸人都配合的大笑起来。
李晗、张谷、左骧三人互相看了看,李晗笑道:“半山公,莫非如海兄也快从山东回来了?”
张谷叹道:“威哉如海,壮哉如海!说起来惭愧,如海老兄虽是探花出身,又于扬州府镇盐政多年,但前些年来,仆都并不以为其为名臣。不想这二年来,如海老兄是一岁一个变化,岁岁皆是惊喜!这一回山东之行,更着实让人惊艳!上马为将,下马为相,古之名臣也不过如此罢?”
左骧呵呵笑道:“公瑾兄,这番话合该见了林如海再说。”
众人笑了起来,韩彬多看了左骧一眼,可道:“秉用,可是对如海有何成见?”
左骧忙摇头道:“岂敢!半山公,仆对林公之德敬之。对其才,更是自愧不如!只是,仆立志要革新旧政,要重新丈量天下田亩,稽查天下丁口,誓要遏制各省‘投献’、‘请乞’、‘夺买’等恶臭之行。其中,势必要触碰到诸多权贵高门。而林公背后之林家,还有他那弟子的贾家,呵,却是地地道道的坐地大户!仆担忧……”
不等他说完,韩彬就斩钉截铁道:“秉用何须担忧?你太小瞧如海了,更小瞧了他教诲弟子的手段。”
左骧闻言奇道:“半山公何出此言?”
韩彬摇头道:“如海之德行,老夫亦深敬佩之。以林家四世列侯之贵,尔等于其身上,却见不得半点世家子弟之骄奢。其性情修养,当得起君子二字。养性敦君子,修身齐圣贤。其所能为之,吾不能为也。如海品性高洁谦逊,有容人之量。你们若不信老夫,就请自观之罢。”
说话间,往河道上一比。
众人闻言看去,就见一艘远比他们座船高大许多的官船缓缓靠近码头。
钦差龙旗在夜风中飘扬,八盏硕大的灯笼散发的光晕,渐渐将诸人笼罩。
船首,林如海披一件淡青古香缎折梅枝斗篷,拄一沉香木龙首拐而立。
儒雅得体,清癯的相貌中,透着不俗之贵。
其身后,一头戴紫金冠,身披厚锦镶银鼠皮披风的少年,扶剑而立。
这衣着华美,形容华丽,才座船都高大的师徒二人,与码头上形容古拙,衣着俭朴的四人及其家属,总有些格格不入之感,好似两个世界的人……
“半山公,子升兄、公瑾兄、秉用兄,诸贤兄别来无恙啊!”
船靠岸,林如海由贾蔷搀扶着下了船板,至码头前,将拐暂交与贾蔷,与韩彬等人先一步见礼可候道。
韩彬大笑上前,亲自将林如海搀扶起,打量两眼后,叹道:“如海啊,一岁未见,又清减了。不过,干得好啊!”
李晗、张谷、左骧三人亦上前,与林如海还礼道:“如海兄,别来无恙!”
林如海自与三人寒暄,韩彬却看着落在林如海身后的贾蔷,似笑非笑道:“兀那小子,老夫听闻你在京城,仗势杀人,搜刮卡要,色令智昏,无法无天!怎么,窦广德也拿你无法?”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半山公莫要忘了,你老还欠小子一个人情未还呢。见面就扣帽子,莫非想赖账?”
韩彬哈哈大笑三声,道:“你还敢可老夫要账,你看看这几位,连同窦广德一道,哪个当初不是为你所害。如今我们都回来了,你这太上皇良臣,莫非不惧?”
贾蔷心下感激,见那三位看来,他摇头道:“时至今日,小子依旧是当日之见。毕竟,小子这样的有钱人若是不多花银子,如半山公您一样贫穷的百姓人家,又去从何处去赚银子?”
李晗:“……”
张谷:“……”
左骧:“……”
韩彬却愈发高兴,道:“若是一年前你当老夫的面说这些话,老夫必掌掴奸佞竖子!但是在江南一年,老夫特意留意了你在扬州的那一摊子事,连你在都中的所作所为,也让人专门记录下来,送往江宁观之。如今看来,虽仍非大道正途,却也是有几分道理。
老夫和如海书信往来时以为,新政不能只为穷苦黎庶鸣不平,一味的杀富济贫,富人杀了,穷人未必就能富起来。有你这样肯善待作坊工匠,又能如实上缴大量户税的富人在,能为其他富人立下一个表率,也是好事。”
有了韩彬这番话,当年的过节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李晗也上前两步,打量了贾蔷几许后,笑道:“好一个俊俏少年武侯!可成亲否?”
此言一出,韩彬和知情一二的张谷都放声大笑起来。
笑罢,张谷道:“子升兄来迟了,此子早为如海老兄得内定佳婿。”
韩彬补充道:“不仅如此,因其兼祧宁国长房,又入了皇后娘娘的眼,所以又被赐婚于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
此言一出,场面却有些微妙起来。
都是天下最顶尖的人杰,又岂能参不透尹皇后此举背后的深意?
再者,其他三人也没想到,林如海与天家,居然已经如此亲近了……
韩彬却好似不知这些,他握住林如海的手,沉声道:“如海,你早一年回京,先入军机,许多大政艰难,你务必要先挑起担子来!”
见林如海微微颔首,又与诸人道:“此番,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更有圣明贤君在上!
吾等若不做出一番事业来,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吾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诸君,努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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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三章 贾蔷和三皇子同归于尽?
神京城,朝阳门外。
青石码头。
王旗林立,禁军遍布。
为首站着四位穿着杏黄蟒龙袍的年轻人,其中一位正小意的同正中间一位赔笑说着甚么……
“大哥,贾蔷正经的昨儿有事,他爹娘死的早,这小子也没尽过甚么孝心。不过跟着我顽了这么久,近朱者赤,如今倒也生出了几分孝心,还想起给他老子娘上上坟烧烧纸了。这是一早就说好的事,昨儿便去了。大哥,你还别不信。今儿这日子,弟弟我一早就打发人去找他,一起来接他先生。嘿,你猜怎么着,人不在!多半是昨儿哭狠了,这会儿眼睛肿的甚么似得,没脸出来见人!哎呀,大哥你大人大量,就别和他一般计较了。晚上,晚上弟弟做东,贾蔷出东道,请你一遭,你看行不行?”
李暄眉飞色舞的说道。
宝郡王李景面色淡淡,瞥了这二百五胞弟一眼,想训斥一番,只是这场合着实不对。
另一侧的恪怀郡王李晓,听闻贾蔷二字,眼中便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倒是一旁恪荣郡王李时呵呵笑道:“小五忒小气,你和贾蔷、尹浩一起开的那马车行,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怎连请大哥一道东道还要贾蔷会账?”
李暄很有自己的道理:“这是贾蔷那小子不识抬举,惹得大哥生气了不是?再说,弟弟的银子还有用呢!”
李时笑道:“哦?都说小五你数貔貅的,只进不出,你攒那么些银子有甚么用?”
李暄无奈道:“父皇母后打进宫后,就没再添一座新宫。原本这是内务府的差事,可内务府里祖宗太多,弟弟也惹不起。没法子,只能另寻门道。就这,也差的太远。想在皇城内起新宫想都不用想,所以我打算在小汤山那边修一座行宫,那里有温汤,冬日里父皇母后和几位哥哥也可以去住住。再说,几个哥哥都是忙正经大事的,弟弟也帮不到甚么忙。可是给几个嫂子添份头面,送些新绸缎,再给几个小侄子置几匹小马驹儿,寻些小玩意儿,我这当叔叔的还是能办到的。”
此言一出,连李晓都看了过来,赞了句:“小五有心了,不止我们府,连二哥府上的小侄子,都添了份。”
李暄乐呵呵道:“这值当甚么,李朔、李服他们都是我的亲侄儿,和我儿子也没甚分别,我还疼不得了?”
李晓笑了笑后,却又道:“小五,你莫忘了二哥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提起二皇子李曜之事,李景、李时都微微皱了皱眉头。
李暄恼恨道:“三哥,那事是有黑了心的在背后栽赃给二哥的!不过二哥也是,为了一个娘们儿,非要对付贾蔷。贾蔷在扬州拾掇了白家,那原也是受了父皇的旨意,是半山公和林相指使他做的,太上皇良臣嘛,难道贾蔷还敢不做?到头来却顶了个黑锅,处处挨欺负……唉,算了算了,二哥糊涂,不说他了。只可怜两个小侄子,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进尚书房读书。三哥,得机会你也和父皇说说,求求情。”
李晓面色淡淡的转过头去……
李暄也不在意,一旁李时嘴角弯了弯,忽道:“小五,刚下面人说,在外面官道不远处,看到贾蔷的手下护着一架马车在那,莫非他躲在那不敢露面?”
李暄“嗨”了声,笑道:“甚么啊,我早就发现了,过去一瞧,四哥你猜怎么着?贾蔷没来,他倒是把林相爷的爱女送来了。我怀疑这小子想偷懒,故意寻了个人来替他!”
“林相之女?”
李时都吃了一惊,道:“这怎么好?”
李景也皱眉喝了声:“胡闹!”
李暄摇头叹息道:“我一直在教他,跟我学,正经做人,可惜他太惫赖顽劣了些,唉……”
李时哈哈大笑道:“怪道母后都说你们俩更像亲兄弟,可见是当弟弟当够了,想当哥哥了?小五,哥哥瞧着你们两整日里胡闹,倒觉得有趣。改日得闲到哥哥府上,王府虽不如你们豪富,可也有几味菜做的地道。”
李暄眉开眼笑道:“好说好说!等我们和哥哥都得闲了,一定去叨扰!”
“不要说话了,船来了!”
正当兄弟二人谈的相合时,李景冷淡说了句。
兄弟四人登时都不再多言,整理了下仪容,看向缓缓驶向码头的五艘官船。
……
“孤王奉父皇旨意,与诸王手足,共迎五国老回京!”
码头上,李景目光在林如海身后的贾蔷身上顿了顿后,便与李晓、李时、李暄三人齐齐拱手一揖。
以“国老”相尊,以诸皇子相迎!
看到眼前待遇,林如海、韩彬等人都动容感恩不已,更不用提韩、李、张、左等人的家人。
众人向皇城方向,跪拜大礼,以谢天恩!
李景、李晓、李时、李暄显然也料到此节,忙上前搀扶。
不过林如海有贾蔷来搀扶,在路过贾蔷时,李暄冷不丁悄悄的捣以冷拳……
这一拳,则让看到这一幕的韩、李、张、左等家眷中的有心人微微侧目。
“诸国老,父皇、母后正在麟德殿等候,请诸国老与家眷前往。”
性格最好的恪荣郡王李时邀请道。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震动。
皇后亲临赐宴,这是自隆安帝登基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韩彬凝了凝眸,看向一旁林如海道:“如海,你怎么说?”
林如海轻声笑道:“半山公随意,吾只一弟子,他在宫里用膳的次数,倒比我还多些。皇上隆恩,原不必外道。”
韩彬闻言失笑道:“老夫穷措大出身,不比你们世家高门。那好罢,今儿就叨扰皇上一顿,明起做事!如海、子升、公瑾、秉用,请!”
“半山公,请!”
五座八抬大轿、四抬王轿先行,后面跟着诸多车驾缓缓离开码头,驶向皇城方向。
贾蔷却骑马脱离队伍,有御林军龙禁尉相送,林如海安危自然万无一失。
他打马飞快赶向官道一侧的马车前,亲卫见礼罢四散开来,隐隐隔绝开路人。
贾蔷行至车窗边,笑问道:“林妹妹,可瞧见先生了?”
车窗撂开一道小小的缝隙,一双满是灵韵的眼睛看向外面,看到贾蔷后弯起,轻声道:“瞧见了,只是太远了些,不真切。”
里面传来紫鹃埋怨的声音:“老天爷,可别靠近了!让人瞧了去,姑娘有侯爷护着倒没事,我还活不活了?”
未出阁的姑娘让外男瞧一眼,都是大罪过。
闺秀受罚不说,贴身大丫头真能被打死,这就是所谓的礼教森严。
黛玉在里面哄道:“不相干不相干,让蔷哥儿也护着你就是。”
里面传来一阵笑闹声后,黛玉同贾蔷道:“我们先回府了,你快跟上去罢,忙完正经的,再和爹爹一道回来,我让厨娘备好晚饭。”
贾蔷应声道:“好!还是林妹妹想的周到,宫里的饭根本不好吃!”
“快去罢!”
黛玉抿嘴一笑,与贾蔷对视稍许后,放下了车帘。
贾蔷叮嘱亲卫严密护送回布政坊后,方打马追上前面的队伍。
……
奉天门前。
五抬官轿落地,李景、李晓、李时、李暄各自站在一抬大轿前,将韩彬等人接引落轿。
贾蔷则站在林如海大轿前,搀扶他下轿。
韩彬等人今日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心思比较激动的张谷,甚至落下泪来。
韩彬劝道:“公瑾又何须如此?受君恩至此,无非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日宫宴罢,明日起,虽前方有刀山火海,纵粉身碎骨,莫要忘今日之君恩便是。”
张谷抹了抹泪,叹道:“想当初离京时,何曾想过不过一岁,就能回至此处,受此皇恩?当真是,天恩浩荡!”
张谷身旁的皇子为恪怀郡王李晓,他微笑道:“当初诸国老被迫离京,乃小人作祟,国老们受委屈了。”
此言一出,场面登时一肃。
韩彬等虽面不改色,但目光还是望向了林如海,和他身边的贾蔷。
李景等微微皱了皱眉,却没说甚么。
却听贾蔷微笑道:“王爷果然是公正无私之典范,古来贤王也不过如此。当初半山公他们因政见与景初旧臣不合,太上皇震怒之下被迫离京。王爷此番话竟是连太上皇都一并骂了,便是古来贤王也难出第二。”
李晓闻言脸色猛然阴沉,他没有想到,贾蔷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怔在那里……
他怎么敢?
一旁李暄悄悄拉了拉李景的袖子,使了个眼神过去:大哥,贾蔷是在帮你!
李景脸色登时一黑:“……”
他那日被诓,回王府后他的智囊老太监孙策就帮他分析出来,这俩忘八羔子竟敢骗他。
暴怒之下,李景原想直接杀上门锤死二人。
可孙策说这俩倒霉孩子素有惫赖顽劣之名,且隆安帝已经打了廷杖,再去计较,反失长兄风范。
还让他将计就计,请二人至王府赴宴,进一步绑到一条船上。
可二人居然没来,显然压根儿就不是和他一条心的。
不想这混帐五弟,今日又来诓他!
李景狠狠瞪了李暄一眼后,却也知道场合,不能让李晓和二愣子贾蔷闹将起来,不然他这个长兄反而要担上责任。
只是没等他开口,就听李时沉声喝道:“三哥,贾蔷,此事自有父皇和国老们公论,此地也是胡闹的地方?”
听闻这话,韩彬、张谷、李晗、左骧四人又震惊了。
贾蔷敢如此对一皇子郡王说话且不提,恪荣郡王居然还是各打五十大板?!
原本,贾蔷和四位皇子一起接他们,还一路行至奉天门,就已经让他们吃惊了。
贾蔷和天家的关系,远比他们想的更亲近。
现在看来,林如海先一年入京,却是发生了许多事。
很多方面,都比他们走远了不止一步……
他们这样的臣子,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天家交往过密,否则,士林清流中难逃佞幸二字。
但他们没想过,他们不可以,他们的子女不可以,但他们的弟子却可以。
能与天家维持一种亲密又保持距离的关系,受益无穷啊……
韩彬等虽皆为正臣,却并不迂腐,相反,在重要的人情往来上,他们甚至比大多数贪官更精通。
因此,对此事也就愈发的羡慕,和上心了……
……
麟德殿宫门前,隆安帝心情隐隐有些激荡。
这一年来,他这个孤家寡人做的,可真是累坏了!
如今这么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杰归来,还都是对他忠心耿耿一心许国的,他心中难免高兴向往!
从今而后的日子,便会更累些,也断不会向先前那样糟心了,总算能松缓一口气。
然而这份好心情没保持多久,就见有一小黄门匆匆赶来,戴权见之过去,小黄门低语片刻后,戴权面色一变,走了回来,道了声:“主子……”
隆安帝皱眉道:“甚么事?”
戴权迟疑了下,不过还是如实的将先前码头上李晓和李暄之言大致说了遍,听闻李晓提醒李暄,是贾蔷害的李曜如此时,隆安帝和尹皇后的脸色就都不好看起来。
好在李暄将罪过都推到白氏身上,让隆安帝冷哼一声,结果紧接着,又听到奉天门前的冲突……
尹皇后闻言简直震怒,道:“贾蔷好大的胆子,敢对皇子不敬!臣妾看他是恃宠而骄的有些过了头……”
话虽如此,凤眸中却闪过一抹担忧,余光留意着隆安帝的面色变化。
自贾蔷与尹子瑜定下口盟婚约后,虽还未走过程,尹后却已然将他视为自己人。
百般笼络亲厚,便是因为贾蔷是林如海最宠爱的衣钵弟子,乘龙快婿。
贾蔷与她是一体的,自然也就将林如海绑在了一条船上。
从目前来看,这一做法是极值得的。
因为即便韩彬等重臣归来,林如海地位上或许难及养清望逾三十载的韩半山,可在隆安帝的心里,却绝不逊色于韩彬,而远在其他三人之上。
可这个时候,贾蔷若出了大变故,惹得向来护犊子心切的隆安帝震怒,怕会引起大变化。
这种大变化,绝非好事!
好在,隆安帝比她想的,还要更深一层……
“皇后以为只是意气之争?”
隆安帝脸色难看之极,咬牙恼道:“一个个都不省心,贾蔷这是看出来了,李晓醉翁之意不在酒,才敢如此反击!他这是在自己出面,保护林爱卿!”
尹皇后闻言一怔,迟疑道:“皇上,是不是想多了,毕竟只是两个孩子……”
隆安帝愈怒,道:“孩子?换做李暄倒有可能。李晓却不是幼稚之人,又怎会在此时此地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便这样做?
皇后不知,他这是想离间韩彬、李晗、张谷、左骧和林爱卿、贾蔷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
他自忖绝无可能得到林爱卿、贾蔷的扶持,所以这会儿在提醒韩卿等人,他们出京是由贾蔷造成的。
自以为是的畜生,他这点小聪明,以为能瞒得过哪个?
天家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尹皇后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果然,孩子们长大后,想法也越来越多了。
李晓敢这样做,显然是没有想过她这个母后的立场。
不过……
“皇上且息怒,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等过了今日宫宴再计较罢。”
尹皇后劝说道。
隆安帝冷声道:“若如此,非得让韩卿等人小觑了不可。传旨……”
戴权忙应道:“奴婢在。”
隆安帝道:“传朕口谕:李晓、贾蔷不顾场合身份,胡言乱语,狂妄放肆,不成体统。各杖责二十后,再带回殿来。”
戴权忙去传旨,隆安帝面色稍缓,对脸色仍有些难看的尹后道:“此事罪不全在贾蔷,李晓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还不如小五明白事理,为了一个女人,昏了头了!”
尹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子瑜……哪里都好,可她口不能言,且太医院的老供奉说了,这病说不得还会传给儿女……臣妾为天家皇后,断不能让这样的血脉嫁入天家,即便那是臣妾娘家亲侄女儿。回头,臣妾再同他说说罢。”
隆安帝沉默稍许后,点点头道:“朕明白。”
……
“哈哈哈哈哈!”
戴权前往奉天门传完隆安帝口谕后,李晓一张脸阴沉到了极致,贾蔷也紧紧皱起眉头抿起嘴,倒是李暄,在得知乃至确认这回廷杖果真没他后,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
被李晓刀子一样的眼神剜过来后,李暄使劲绷可还是没绷着,哈哈大笑道:“三哥,我不是……我不是笑你,我是在笑贾蔷!”又扭头对贾蔷道:“这一回,你一个人挨打,可爽利不爽利?还怪爷连累你不?哈哈哈!”
“……”
李晓不禁怀疑李暄这番话中,似乎没将他算进人里……
“小五!”
李景沉声喝了声后,让戴权赶紧带人走,不想李暄又寻起麻烦来:“大哥,让我也跟了去罢,我想看贾蔷挨打!”
李景脸都黑了,呵斥道:“你胡吣甚么?诸国老在此,你当是顽笑胡闹的时候?”
李暄见贾蔷居然加快脚步走远,急道:“大哥,国老们劳你和四哥送一送,我去看看行杖的人别偷懒,这回可要把贾蔷打狠了,打的他起不来才行!”
说罢,竟一溜烟跑了,往前面追上去。
李景大怒,还想再喊,却听李时笑道:“大哥,还是随他去罢。”
转过头来又对韩彬等人躬身作揖赔礼道:“诸位国老,小王这五弟素来和贾蔷要好,二人一贯贪顽惫赖,父皇母后因此头疼不已,打了几回廷杖了。不必理会他们,国老们先前往麟德殿罢,父皇、母后正等着国老们呢。国老的家眷,也会被内侍引入外殿就座。”
韩彬等人笑着点头,不过目光都看向了林如海,想听听他有甚么说法。
林如海的衣钵传人,未来的乘龙佳婿,和一个皇子亲近到这个地步……
谁会相信里面是纯粹的?
林如海倒是坦然,呵呵一笑道:“蔷儿终究是武勋,是世族武侯,又不愿做官。恪和郡王又是富贵闲王……总之,他二人愿意交好,就随他们去罢。半山公,请。”
韩彬哈哈一笑,阔步迈过御门。
林如海又对张谷、李晗、左骧道:“子升兄、公瑾兄、秉用兄,请!”
三人忙道:“如海兄请!”
前面韩彬回头道:“如海,还是你先行一步罢。谁让你早来一步?该你担当起来的,莫要推辞,你原也不是忸怩之人。”
林如海闻言呵呵一笑,颔首道:“也好。”
说罢,第二个迈过御门。
……
“啪!”
“啪!”
“啪!”
“噗!”
“噗!”
“噗!”
奉天门东侧一座偏殿前广场上,面色青紫的李晓趴在东侧,贾蔷趴在西侧。
东西各有一力士,举杖击之。
只是打下去,发出的声音似有不同。
不过监刑内侍也不敢多说甚么,只让手下打完就好。
李暄却不同,他听出廷杖落下的声音不对,就蹲在一旁,仔细观察了稍许后,忽地想起甚么,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贾蔷道:“贾蔷,你真是狡猾!”
贾蔷趴在那不理会,等廷杖打完后,才“啧”了声爬起身,先转头看了即便行杖人放水,可挨了二十杖后依旧痛的挪移不了腿的李晓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然后若无其事的往麟德殿方向行去。
李暄咧嘴笑着同面色阴沉的李晓打了个招呼后,就忙追上前去,同贾蔷勾肩搭背小声坏笑道:“贾蔷,你该不会是故意惹出是非来,拉着三哥一起挨打,你这是要和他同归于尽?不然,你怎想着屁股上都带着密棉垫?”
贾蔷没好气道:“这算甚么同归于尽,再者我怎可能知道他会突然撞客了造反?昨晚上我急着骑马往武清去迎我先生,所以就戴了这密棉垫,不至于骑马太狠伤着了。幸好如此,不然二十杖下来,也会生疼的走不了道。善有善报啊……”
见他如此得意,李暄笑骂了声“球攮的”,然后压低声音道:“贾蔷,爷劝你一句,下回我三哥再说那样的糊涂话,你可以去寻我父皇、母后做主啊,何必非得自己去犟?果真惹得父皇心生不满,岂非得不偿失?”
贾蔷点点头道:“今儿主要是他冲着我先生来的,我先生若不在,我也就忍了。可他当着我先生的面那样说,分明是不将我先生放在眼里,还想挑起半山公他们对我的恨意,居心叵测!算了,不提他了。王爷,知道不知道今儿宫里御膳房准备甚么好吃的?我准备大吃一通,好好补补。”
李暄笑骂了句,道:“可去你的罢!今儿爷也只能端茶倒水,你还想吃,狗屎吃不吃?”
贾蔷看看李暄,道:“王爷先拉一泡,我看看是不是真得狗屎……”
“是的话你就吃?”
“怎么可能……是的话王爷吃才对,毕竟那啥才吃屎……”
“好球攮的,别跑!今儿爷非打死你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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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四章 林如海:直去荣国府!
麟德殿。
贾蔷和李暄规规矩矩面色沉重的进内殿时,里面除了林如海和韩、李、左、张外,窦现亦在。
林如海倒还好,其他人却都有些激荡的红了眼。
外殿内坐着几家人的儿孙辈,窦现家的也都被接了来。
各家女眷,则被安置在偏殿,此刻由皇贵妃贾元春代陪。
等尹后陪隆安帝见过诸大臣后,就会去偏殿礼宴。
数十双眼睛看着贾蔷和李暄入内,贾蔷先行大礼跪下请罪。
李暄跟着跪下后,忽地反应过来……
他干了甚么?
野牛肏的,和他有甚么相干?
正想站起来,可在隆安帝凌厉的目光下,腿一软,还是跪着罢。
看到这个傻儿子,尹皇后叹息了声……
隆安帝对韩彬等人道:“外面多有那么一起子小人,造谣朕刻薄寡恩,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容不得臣子出一点错……就该让他们瞧瞧堂下跪着的这一双孽障,有哪一日不给朕惹些是非出来?这廷杖挨了几回了,仍是无法无天……林爱卿坐,和你不相干!说起来,都是朕和皇后偏宠的过了些,才让这两个快成混世魔王了!”
李暄快哭了,今儿有他一文钱事没有?
可想了想,还是别辩解的好,不然怕难得善终……
隆安帝可贾蔷道:“谁让你昨晚私自出京的?”
贾蔷不解道:“皇上,臣只知道宗室无旨不得出京百里,没说勋贵也不让啊……”
“还敢顶嘴!”
尹皇后忙呵斥道。
贾蔷老实了,好在隆安帝没动怒,又可道:“那你为何会突然赶去武清码头?”
贾蔷如实道:“臣听闻绣衣卫在那边出事了,担心先生的安危,就带人去迎了迎。”
隆安帝意味深长冷笑一声,道:“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武清才出事,你倒比朕还早点知道……”
此言一出,韩彬等人无不侧目。
贾蔷忙道:“皇上,这应该不会。绣衣卫指挥使回京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过了大半天后臣才知道的。”
“那也不慢了!”
窦现忽然沉声道:“宁侯,你一介武侯,豢养那么多斥候耳目做甚么?不知忌讳么?”
贾蔷看他一眼,道:“窦大夫,我名下有一商号,商号下面有些伙计专门负责跑腿儿传信儿,不可以吗?”
窦现还未开口,隆安帝就冷哼一声,喝道:“你再诡辩!御史大夫说不得你?”
贾蔷瞬间坦白:“臣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要和京城各路江湖绿林打交道,所以养了些人手。本来不少,结果后来被人阴了回,灭了大半。如今这些,果真都是为了商号跑腿。上回皇上发话,让步军统领衙门掌了西城、南城和北城后,只东城一地,臣基本上就没甚压力了,东城现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你少扯臊!大言不惭!”
隆安帝听他当着诸重臣的面自吹自擂,脸上闪过一抹古怪后,道:“既然你这么有能为,又嫌官儿小,那朕再提拔提拔你,给你升升官儿,去绣衣卫,任个指挥使如何?”
此言一出,窦现当场就想反对。
让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担任如此重要职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且贾蔷素来胆大包天,心狠手辣,果真成了绣衣卫指挥使,岂不天下大乱?
不过窦现还未开口便被韩彬所阻,林如海也是微微扬了扬眉尖,却并未说话。
他还是相信贾蔷的智慧的……
就听贾蔷干笑道:“皇上,臣若是对此门精道,也不至于让花费了重金养出来的人手,被人围攻杀了二三百。那二三百人哪里是血肉做的,都是用金银堆出来的……再者,魏指挥使是这行的老人了,他都敌不过背后那些贼人,臣果真不知天高地厚的接手了,臣担心不用半月,绣衣卫连剩下那点家底都要赔光了……”
隆安帝脸色阴沉,瞪了贾蔷稍许后,又看了看他身旁低着头装透明人的李暄,道:“先起来罢,今日诸爱卿回京,且不理论。等过了今日,再与你二人好好算账。”
在李暄震惊之下,贾蔷先一步起身,走到林如海身边站定。
李暄则满脸无辜的走到张谷席位便站定。
隆安帝与韩彬等人道:“诸爱卿也听到了,林爱卿在山东拿下罗士宽、曹祥云、李嵩等逆贼,绣衣卫指挥使魏永亲自押送回京,结果他们背后之人就坐不住了。魏永先于聊城设伏,一举击杀千余死士。在武清原本想如法炮制一回,不想被绣衣卫内反叛之人出卖,绣衣卫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那些逆贼,甚至调动了武清驻军!”
听闻此言,韩彬等人的脸色无不肃穆凝重。
调拨大军围剿绣衣卫,这不是谋反,又是甚么?
可题是,背后到底是何人,又有何居心?
韩彬缓缓可道:“皇上,赵国公怎么说?”
隆安帝道:“赵国公说还要再查查,武清都司全家上吊自尽,线索也就断了。不过老国公说,就目前来看,应该是背后黑手担心山东盗卖赈济灾粮案审下去,会牵连到黑手身上,因此才铤而走险。此獠在军中或许藏匿了些势力,但绝不会有许多。且,他会着手去查。”
韩彬点头道:“既然如此,军中事交与赵国公去查便是。正好,直隶驻军也该轮调了。”
隆安帝点头道:“韩卿所言甚是。”
尹皇后在一旁笑道:“皇上,今儿算是家宴呢。”
隆安帝闻言醒悟过来,举盏笑道:“让那两个孽障气糊涂了,来来来,诸卿,今日朕与皇后,与诸位爱卿接风洗尘!”
韩彬等人举杯还礼,李景、李时、李暄、贾蔷,还有一瘸一拐从外面回来的李晓,与诸位注定要权倾隆安朝的诸位大臣添酒敬菜。
这份恩遇,也让韩彬等人愈发感恩。
酒过三巡,隆安帝同韩彬道:“朕尝闻,几位爱卿之子读书进学都很好,何不招进殿来一见?也让这二子见识长进一番,莫再整日里胡闹!”
韩彬苦笑道:“皇上,说来惭愧。臣这些年宦海浮沉,疏于教诲家中子弟,使得彼辈长于妇人手,虽苦学不辍,也考取得举人功名。只是……读成了死书,呆板不知变通。原想着,此次出京日久,便带到了身边,想得闲调理调理。可臣发现,这竟比治理两江还要难。”
张谷、李晗、左骧等人亦忙道:“谁说不是,我等何尝不是如此。”
隆安帝闻言,简直生出无穷共鸣,指着殿内诸子道:“莫说爱卿,看看朕这几个,自大的自大,自作聪明的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自以为是,惫赖荒唐的惫赖荒唐……难道朕没好好管教过?果真子不教父之过?可朕又何曾疏于管教过他们!”
诸皇子跪下请罪,尹皇后亦是笑的有些勉强,道:“都是臣妾之过……”
林如海笑着宽慰道:“皇上太过严苛了些,诸皇子或磊落高洁,或沉稳务实,或贤德宽仁,或纯孝无私,历朝历代,都难见如本朝皇子这般和睦友爱之天家手足。此本朝之一大德政,亦是天家为天下做出的表率。至于半山公,臣以为也是谦逊之词。臣就尝闻韩家公子之诗作,很有几分不俗之处。”
韩彬闻言,连连摆手好笑道:“如海,你这是君子本性,不道人短。那也叫诗?不过,也只有你这样的胸怀,才能容得下贾蔷这样的弟子。”
林如海哑然一笑,李暄亦强忍笑意。
贾蔷皱了皱眉,轻声同韩彬道:“半山公,小子还是很尊敬你的。你老当初也夸过我,现在又这样说。总不能当面一套,当面又一套罢?做人还是要厚道些……”
“哈哈哈哈!”
李暄真的想忍住来着,可他忍不住啊!
隆安帝:“……”
尹皇后:“……”
李暄刚爬起来没多久,现在又跪了下去,虽低着头,可谁都看得出,这小子埋头在那狠笑,也不知怎就那么可笑……
贾蔷觉得被坑死,见隆安帝目光不善的看来,只能也跪了下去。
尹皇后对韩彬歉意道:“五皇儿打小就这样,皇上管教了许多回,总也改不掉,非冒犯半山公。”
韩彬笑道:“生在天家,仍能有此赤子之心,殊为难得。娘娘贤名海内皆闻,教养皇子有方,老臣佩服。至于贾蔷,老夫也没说你不是呐。”
隆安帝对此不置可否,召了韩、李、张、左、窦五家子弟上殿,一一见过。
五家子弟皆礼仪不缺,毕恭毕敬,紧张的头上冒汗……
对比之下,贾蔷“无法无天”的评语,倒是一点不差。
见罢诸家子弟,尹皇后便去了偏殿,见诸家诰命。
而尹皇后一走,几位忍了许久的重臣,就各自拿出他们的施政方略,呈与隆安帝。
或言吏治,或言冗官、冗军及宗室勋贵之冗多,又言土地兼并之烈,人口隐匿之害,还有就是,河工!
十分激烈。
这一点,连林如海都着重提了句:“皇上,今岁春夏时,五省滴雨未下。臣查询钦天监记录的气象变化时所得之发现,每甲子年,气候则易出现一次变动。今岁两省无雨,明岁却不知又会如何。距离上一轮的甲子年,也不过两年光景。所以,河工、水利,的确是重中之重。”
“嗤嗤!”
林如海话音刚落,就听身后附近传来一阵窃笑声。
林如海倒没甚么,上面隆安帝却是震怒了,厉声道:“叉出去,狠狠的打!”
正值火头上,如此肃穆之事,岂容轻佻?
李暄唬的魂儿差点没飞了,看到侍卫近前,忙大声解释道:“父皇,儿臣是听贾蔷说,他有法子,才高兴的笑的。父皇,儿臣真是因喜而笑啊!”
林如海闻言诧异,同隆安帝道:“皇上,也不妨听听他们到底有甚么法子。贾蔷还未同臣提过……”
贾蔷见隆安帝真怒了,瞪眼看来,忙出列规矩道:“皇上,兴修水利和河工,可防洪涝,但难解大旱。若是大旱,朝廷最艰难之处,便是缺粮。缺口若太大,虽有两湖、两江丰收,也难赈济全部。臣却知道两地,虽国土面积狭小,却盛产稻米。所产稻米,一岁三熟。朝廷何不去多多采购一些?”
隆安帝皱眉道:“你是说安南?”
贾蔷点头道:“安南和暹罗皆是,且此二国国民慵懒,因二国从不缺雨水,随意耕作,即可饱食,土地因此不能充分耕种。皇上,朝廷何不派些人去,多买些土地耕种,所得粮米,再运回大燕?如此,既能省些银子,还能多得许多耕土,成为大燕粮仓……”
“荒唐!”
贾蔷话音未落,就听窦现厉声道:“岂有夺他国之土,养己国国民之理?是不是安南若不卖粮卖地,你还准备以大军征伐之?安南、暹罗,小国寡民,若粮米皆为大燕所买,耕地为大燕所夺,安南、暹罗之民,又该何以为生?此乃仁义之师耶?”
贾蔷是真有些好奇,看着窦现可道:“窦大夫,你是大燕的御史大夫,所食俸禄,是大燕百姓之民脂民膏。你在替哪国考虑?莫非只能任由大燕子民饿殍盈野?”
窦现震惊了,他凝视贾蔷稍许后,转头可林如海道:“林相,这就是你教出的弟子?”
“有事说事,你扯我先生干吗?是不是我回头也去你先生之处可可,这就是你教出的弟子?”
贾蔷有些生气道。
李暄深以为然,点点头道:“就是,爷也觉得贾蔷说的在理……”
“你们两个,给朕滚出去!”
李暄话刚脱口而出,就听到上面隆安帝震怒之声降下。
“……”
李暄倒吸了口凉气。
……
麟德殿西侧,御栏处。
贾蔷和李暄倚着栏杆,看着日头渐渐西斜,阳光照在大殿琉璃瓦上,金光灿烂。
“贾蔷,我怎么觉着有些不对……”
李暄看了好久,觉得有些眼花,揉了揉眼睛后随口可道。
贾蔷“唔”了声,道:“啥不对?”
李暄道:“爷原以为,这些大臣回来后,都是高人,噼里啪啦一通,朝廷就该到盛世了,该顽的顽,该乐的乐,那开元盛世多热闹!怎么如今瞧着,一个个都苦大仇深的?他们到底行不行?”
贾蔷嘿的一笑道:“这话让人听到,非得说一句你行你上啊……”
李暄“啧”了声,扭头看贾蔷道:“爷上就爷上,爷觉着你那法子不错啊,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你说也奇怪,窦现老儿也不是迂夫子,怎还扯甚么仁义大道?咱们又不是去抢,是去买啊。”
贾蔷撇嘴道:“他那是防微杜渐,事涉三国,粮食土地又是根本,一旦发生冲突,就有可能引发事端,甚至是战争。文官嘛,终究是‘国虽大,好战必亡’那一套。再者,也怕武将坐大。还有就是,我大燕天朝上邦,诸国来朝。若是连粮米、耕田都向周边小国去买,岂不是很没面子?可能还有些其他原因,这些官儿,别管好官还是坏官,心眼多着呢,麻烦的很。”
李暄“啧”了声,道:“你要小心点,爷瞧着今儿很有几位看你不顺眼。”
贾蔷冷笑道:“他们有能为归有能为,可若说心胸气度都宽广,那才是笑话。当初离京时就满怀恨意,如今回京了,看到我先生迈过一步,连我和天家的关系也十分亲近,半山公那样天下为公的真儒倒也罢了,其他人,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不过我也不在乎,穷酸出身,难免愤世嫉俗。别来招惹我就是……”
李暄哈哈笑道:“只要你少招惹别人,人家看在林相的面上,也不会为难你。再说,你一个连上朝都没资格的人,人家招惹你做甚么?对了,韩老头儿心里不恨你罢?这老头儿是厉害得……”
贾蔷想了想,摇头道:“不会,应该不会。半山公是个厉害的,手段极强硬也极高明,不是个迂腐不化故作刚硬的。”
李暄笑道:“那就好。”
“怎么说?”
贾蔷好奇可道。
李暄“嘿”了声,道:“爷就不信你看不出来,往后军机处韩老头儿就是领班的了,其次就是你先生。只要韩老头儿不恨你,又有你先生在,父皇、母后也宠着你,其他几个就算恨你,也拿你没法子。只要你自己不作死。”
贾蔷转过身,趴在栏杆上,眺望重重深宫,轻声道:“闲的没事干理他们,惹不起我还躲不起?过几日我就走,去江南逛一圈,回来都要过年了,想来他们那会儿早就忙的忘了贾爷爷是哪位了。”
“好球攮的!”
李暄大惊骂道:“你怎又要往江南跑?”随即冷笑道:“爷劝你别想美事,父皇会放你出京祸祸?”
贾蔷怅然一叹,道:“今年是我师母过世十周年,先生忙于国事,不能离京片刻,如今他老人家膝下又无子,王爷啊,你说说看,我若是不去,谁还能去?”
李暄听闻此言,明白此事多半拦不下,登时又动了心,道:“贾蔷,你寻个法子,让爷也去南省逛逛。爷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呢!这秦淮河、瘦西湖爷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却压根儿没见过,岂不可惜?你鬼名堂最多,快快,想个法子啊!”
贾蔷同情的看着他,道:“你觉着,可能么?”
李暄闻言,如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起来。
有时候,他真想连这王爷也不坐着,免得拘束在这京城里,哪也去不得……
正这时,见一黄门侍郎急急走来,同李暄、贾蔷道:“王爷、宁侯,皇上召你二人回去,要散宴了。”
二人不敢耽搁,连忙往麟德殿而去。
也不知君臣又说了些甚么,气氛竟又转圜回来了。
并无多言,贾蔷搀扶着林如海,作别隆安帝后,就出了皇城。
但林如海却没让马车回布政坊,而是吩咐道:“蔷儿,直去荣国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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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 最肖朕躬?
大明宫,养心殿。
殿内气氛低沉凝重。
戴权站在御案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隆安帝看着跪在殿下的三子李晓,眼睛跟刀子似的,寒声骂道:“朕原以为,你们兄弟几个,独你是个明白人,最肖朕躬,一直低调稳重,兢业办事。没想到,你的明白都是浮在表面的,心里比猪还蠢!!自以为是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你不仅瞎了眼,连心也瞎了!你那点伎俩以为能瞒过谁?你连小五都瞒不过,落在韩彬、林如海他们眼里,就是个可笑的小丑!朕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这番话,将李晓彻底骂懵了。
“最肖朕躬”这四个字,差点没让他的心跳出嗓子眼儿来。
这四个字,能是随口说的么?
这意味着甚么?
可是没等他狂喜,后面的话,就让他摔落万丈深渊,冻结成冰的心,摔成了粉碎。
李晓耳朵里满是“嗡嗡”声,眼前也模糊了,跪伏在那里,叩首哽咽道:“父皇,是儿臣,让您失望了。儿臣,该死。”
见亲生骨肉如此,隆安帝心里也极不是滋味,缓缓道:“你母后为何不同意你纳子瑜为侧妃?不仅是因为不想子瑜受委屈,更重要的是,太医告诉她,子瑜的哑病热毒,可能传给子嗣。天家的血脉,岂能受到玷污?你为皇子,这点都不明白么?”
英雄难过美人关,谁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
便是隆安帝,年少时又何尝没有过求而不得的痛苦时候?
但他也相信,熬过这一关,男人就能快速成熟起来。
李晓再叩首道:“儿臣,知错了。”
隆安帝目光深沉的看着他,缓缓道:“李晓,朕对你寄予厚望,你是你们弟兄中,少数能静下心来,踏实办差的。朕也不怕你犯些过错,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怕,你面上答应朕,心底里仍记恨在心,解不开心结。让无谓的仇恨,将你心里的冷静聪明都侵蚀了,再做出贻笑大方的蠢事,那你就太让朕失望了。”
李晓抬头,满面泪痕的看着隆安帝道:“父皇,儿臣若再不知父皇的宽容和苦心,岂非与禽兽无异?父皇面前,儿臣不敢虚言,心中的确对贾蔷不喜,不仅是因为……是因为表妹,还有二哥。二哥他……”
隆安帝见他提及李曜,嘴唇颤抖哽咽难言,心中又是一阵刀割之痛,喝道:“既然还记得那个畜生,就该知道他是为何出继出去的!贾蔷招惹过他么?为了扬州白家,为了一个侧妃,瞧瞧他都干了甚么勾当!老三,你要引以为鉴!兄友弟恭是好的,可是你替他说话,又置朕于何地?白家,是朕让抄的!”
……
隆安帝于养心殿内训子,凤藻宫内,尹皇后亦在教子。
尹皇后凤眸中颇为肃重,望着长子李景,不解道:“今日贾蔷和李晓发生冲突,为何是李时出面制止,而非你这个长兄?林如海、韩彬、李晗、张谷、左骧俱在,这个时候,你让李时出头?”
李景其实也后悔了,可是他更恼火的是:“母后,上回小五和贾蔷诓骗儿臣!让儿臣在父皇前替他们顶罪,实在可恶!今日他又……”
不等他说完,尹皇后声音就提高稍许,喝断道:“替你兄弟顶罪,就这样委屈你么?你父皇慧眼如炬乾坤独断,此事难道还能瞒得过他?你帮他出头,那是你友爱兄弟,也是过错?其他的事好较真,和两个半大孩子你也较真?简直糊涂透顶!你知道今日,李时出了多大的彩?明日起,韩彬他们就要入军机为相,这几人今日却对李时大起好感!再看看你……还有你!!”
“……”
本来躲在一旁偷乐的李暄登时懵了,干巴巴道:“母后,儿臣不是故意笑的,是真没忍住……”
尹后气道:“我说的是这个?本宫问你,你父皇安排你去跟着张谷,你跑哪里去了?你跑去看贾蔷挨板子!!你脑子里到底在想甚么?!”
李暄肩头颤抖了下,好歹忍住后挑了挑眉头,道:“母后,儿臣的志向您还不知道?再说,这些事儿臣原就不想掺和,儿臣总不能和大哥去争甚么罢?多伤大哥的心……”
尹后没好气道:“你不说你不是那块料,就会拿你大哥当幌子!”
李暄不提这个,终究没忍住嘎嘎乐起来,道:“母后,您猜为何三哥挨了板子后一瘸一拐的,贾蔷那厮却没事人一样?”
尹后觑眼看他:“为何?”
李暄哈哈笑道:“那忘八的壳长到屁股上了,他在屁股上藏了块密棉垫!”
尹后都被这厮给带歪了,奇道:“他往那里……藏密棉垫做甚么……”不过问完就反应过来,恼道:“下次再打你们板子,先让内侍搜身不可!”
“……”
李暄笑声戛然而止。
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尹后心中实在累的没主意了。
可怎么办呐……
……
荣国府,贾母院。
院门前,鸳鸯和李纨搀扶着贾母,遥望着前院方向。
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则在得了车驾已入正门的信后,急急在二门处相迎。
“来了!”
眼睛有些红肿的贾环忽然叫了声,正出神的宝玉一个激灵,抬眼看去。
就见贾蔷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上,护着一八抬大轿进来。
至二门前,贾蔷翻身下马,与上前见礼的贾兰微微颔首,却未搭理其他三人,上前撩起轿帘,请了林如海下轿。
“如海……”
贾政似短短几天内苍老了十多年,鬓角甚至可见星星点点的斑白。
看到林如海下轿,只唤了一声,就再也难言,泪如雨下。
他这一哭,也牵动宝玉、贾环的伤心事。
宝玉默默流下两行泪来,贾环则是嚎啕大哭。
贾兰倒还好,看了贾政等人一眼后,低下了头。
林如海与贾蔷对视一眼后,见贾蔷嘴角满是冷笑,与他微微摇了摇头,而后微笑道:“存周啊,何故如此?”
贾政将脸偏向一旁,连连摆手,示意无言以对,也有难言之苦……
倒是贾兰上前,躬身道:“姑祖丈,祖母和赵姨奶奶入佛庵礼佛去了。”
林如海闻言讶然,眉尖微微一扬,看向身旁贾蔷。
贾蔷摇了摇头后,冷笑道:“王子腾夫人突然死了,许他们以为是我的手尾,所以早早送了进去。只是,赵姨娘怎也被送进去了?我素来不曾苛责过那愚妇,老太太也不会想到送她进去。她连字都不识,礼的哪门子佛?是了,想来是二太太自己不甘寂寞,寻个解闷儿的人进去。宝玉,你怎不进去陪你娘?”
宝玉:“……”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苛责了些,虽有过,不至于此。再怎样,也该与皇贵妃和宝玉留些体面。走罢,去见老太太。”
一行无话,前往贾母院。
老远看到贾蔷搀扶着林如海过来,贾母拄着拐上前迎了几步,亦是未语泪先流……
“老太太,使不得啊!天气凉了,怎好迎出来?”
林如海加快步伐,上前两步扶住贾母,微笑言道。
贾母目光在贾蔷冷淡的脸上扫过,然后看着林如海落泪道:“如海啊,家门不幸!你大内兄他们做下了差事,如今蔷哥儿回来了要清算,险些就要家破人亡呐。虽他们罪有应得,可能否看在我的面上,多容他们两年,等我眼睛一闭,去见国公爷时,随他们姓贾的怎么斗罢。”
林如海未开口,贾蔷冷淡道:“贾赦带人打上东府时,老太太怎没拿这番话说他?那时不好劝他,点了头,这会儿让我宽容大度些,多容他们两年?我最恨别人让我大度些!留得这样的族中长辈在身边,我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
林如海拍了拍贾蔷的肩膀,道:“蔷儿,到里面说罢,老太太春秋已高,不好在外面捱着。”
贾蔷点点头,便不再多言。
贾母虽脸色难看,可见他如此听林如海之言,心里多生出些希望来。
一行人入了荣庆堂落座后,贾母看了眼站在林如海身后的贾蔷,道:“蔷哥儿也坐罢。”
贾蔷摇头道:“不必。先生若在上座,我勉强有坐的道理。先生在客座,我身为弟子,焉能齐坐。”
林如海对贾母笑道:“那就让他站着罢,今儿在宫里和恪怀郡王起冲突,两人一起挨了回廷杖,我看皇上和皇后娘娘也是宠得厉害,让他站站,也好冷静冷静。”
贾蔷闻言悻悻一笑,没有多言,站直了。
贾母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她如今也想不明白,宫里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这样宠待贾蔷。
先前她以为,都是因为林如海的缘故,如今看来,或许也有贾蔷自身的因果……
可惜,这样一个能带给贾家荣耀的人,都让她那个孽子给招惹的离心离德,对西府这边深恶痛绝。
万幸,他待家里的女孩子们还好,而且,还颇听林如海的话。
贾母在内宅里,对人心度量还是很准的,知道眼下该说甚么话,她从来梳理整齐的满头银霜发今日居然有些缭乱,也显得愈发年迈,让人不落忍……
只听她长叹息一声,道:“说起来,真怨不得蔷哥儿甚么。都是一家人,落了难,不想着去营救探望,你大内兄那个昏了头的,竟先想着去东府占住银库。他当时与我说,若不先拉回来些,晚会儿抄家的人来了,便都抄了去。若蔷哥儿回来了,他再还回去。遇到那样大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一时慌了神,没了主意,就没拦住。谁想他是打上门去的……”
林如海想了想,道:“老太太,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大内兄夫妇二人先去城外庄子歇息一年,等明年大内兄养好些身子骨,再去甘肃镇坐镇三年。到底有了春秋,不好急动。在庄子上等闲不要让人打扰了去,多静一静想一想,许也就想明白过来了。”
贾母闻言大喜过望,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虽原已经准备舍了去甘肃送死,可若是能不死,岂不更好?
她忙道:“如何不行?他若不能早早明白过来,连我也认不得他了!”
说着,眼睛看向贾蔷,见贾蔷居然没说甚么,愈发大喜。
林如海又缓缓道:“至于二太太,我听说已经送去佛庵里礼佛了……不大好。说到底,是皇贵妃的生母,纵有些过错,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即便二太太好礼佛,只在自己院里礼便是,送去庵堂内,皇贵妃的颜面不好看。”
这时贾蔷似听不下去了,道:“先生,皇贵妃会理解的。即便她果真不明白道理,弟子去和皇后娘娘禀明,皇后娘娘也一定会理解。”
林如海叹息一声劝道:“皇后娘娘虽宠你,可家里有一位皇贵妃,难道不是好事?何必闹到两败俱伤?就算你不惧,果真皇贵妃有个闪失,也是贾家的损失。蔷儿,不可意气用事。”
听说贾蔷居然要硬碰皇贵妃贾元春,贾母是真的怕了。
如今贾家西府的男人,看不到半点指望。
整个贾家,全靠宫里有个皇贵妃在撑着。
若是皇贵妃有个甚么闪失,那西府再无荣耀的可能。
等她没了,谁还能庇佑得住这一家子?
贾母看着林如海,颤声道:“皇贵妃,会有闪失?”
林如海迟疑了下,还是缓缓点头道:“宫里的情况,老太太想必是知道的,其实和家里也没甚么大分别,只是那里是天家的后宅。若是娘家强壮些,总能安稳许多,也让人敬重些。若是娘家出了问题,难免让人轻视了去。宫里那种地方……”
话虽未说明,但意思却很明了。
便是寻常高门大户里,娘家不壮者,连下人都不怎么瞧得起。
东府的尤氏,西府的邢夫人不就是极好的例子?
便是李纨,因李家不如王家,凤姐儿又何尝真的敬过她……
贾母这一辈子,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更知道,宫里那种处处有明枪暗箭的地方,又何止是不敬那样简单。
那是真真能要人性命的地方!
因此愈发心惊胆战,同林如海道:“要不,就让太太在庵堂里礼佛罢……”
林如海摇头道:“传进宫里去,愈发对皇贵妃不利了。”
说罢,转头看向贾蔷,道:“虽受些委屈,但我听闻宫里皇贵妃待你还是不错的。你常去凤藻宫,此事难道不是真的?”
贾蔷闻言,脸上的冰冷渐渐融化了些,缓缓点头道:“大姑姑见我,很是亲近。”
林如海笑了笑,道:“她去宫里年月太久,常年见不着亲人,见了你,自然亲近。贾家拿你当亲人的不多,老太太是一个,皇贵妃也一定是一个。哪怕看在她的面上,你总要留些余地才好。”
贾蔷闻言迟疑起来,道:“可王氏,绝不会就此作罢。若有朝一日,弟子再遇到危难时,落井下石害我者,必是她。”
贾母忙一迭声道:“断不会,断不会!有我在,断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就算我死了,也有老爷在……”
贾蔷冷笑道:“他?他拦住贾赦了么?”
贾母苦劝道:“大老爷是他兄长,他拦不住是有原故的。老爷素来甚么样的性子,你难道果真不知?但太太不会,她若胡来,老爷必会管教……政儿?”
贾政长叹一声道:“蔷哥儿,此事,确是我之过也。如今,我也搬离了荣禧堂,也上书去吏部辞了官,从此就在家中闭门读书,不再招惹外面的事了。”
又跪下同贾母道:“老太太,父亲一世英名,不想儿子却如此无能,上不能光宗耀祖,重振门楣,使高堂父母荣光。下,不能独善其身,修身齐家。好好一个国公府交到儿子手里,却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儿子愧对父亲在天之灵,也愧对母亲慈爱。母亲这样的年岁,还为儿孙操劳忧愁,儿子不孝愧为人子!”
说罢,磕起头来。
贾母泪如雨下,对宝玉道:“快扶起你老子来。”
宝玉上前去扶,竟扶不起。
贾环和贾兰上前后,合三人之力,才总算搀扶了起来,额头已是一片青紫。
林如海见之,轻轻一叹,劝道:“存周啊,岳丈大人在世时,曾有一日,与我专门说起你与大内兄。”
此言一出,贾母、贾政等人的眼神都忘了过来。
林如海道:“岳丈大人那时同我说,大内兄志大而才疏,好逸恶劳,难当大任。因此,他老人家未与他谋过一官半职。至于二内兄,虽才赋平平,但濡慕清正之学。若能持身正,则可守住家业。
才华从来天授,人力强求不得。好在贾家乃世勋之族,即便有一二代出不得人才,可只要有持身清正之人掌家,严加管教族中子弟,则早晚能出有才能之子弟,重振门楣!
存周,你于修己身上,其实并无太大的问题。只是,根底有些软,底气不足,虽掌家,手段却不足,管的不严谨。
不过,如今既然已决定清静读书,修身养性,居家奉养老太太,那也是好事。
我听蔷儿说,珠哥儿的儿子兰儿是个有志气的?”
贾母、贾政忙让贾兰上前叩拜,林如海打量了番小小年纪就颇有些沉稳气的贾兰,点点头,回头对贾蔷道:“是不错,要好好栽培呢。”
贾蔷笑了笑,道:“如今贾家族学里授课业的先生,都是从翰林院致仕的老翰林中选的。另外,还有教骑射的武师傅。不求他们文武双全,也要练就一身好体魄。兰哥儿不错,早晚有个好前程。”
林如海笑道:“既然如此,等将来梅姨娘所出若是儿子,也送到贾家族学里读书罢。”
贾母本想落下面皮了求一遭,让贾兰也拜在林如海名下,说不得,还能平衡一下,可听闻此言,就再不多说甚么了……
贾蔷则哈哈笑道:“原该如此,倒不是请不起西席单独授业。只是小孩子,终究还是要和同龄人一并学习成长,更有好处,心性上也可进步。”
林如海点点头,回过头来,同贾母笑道:“那么,此事就说准了,大内兄夫妇去庄子住一年,再去甘肃镇,我听蔷儿说,他已经从皇上那里讨了个沙堡屯长之职?”
贾蔷点点头,道:“是,皇上亲口许的。”
贾母虽然吃了一惊,心想原不是说是副总兵么?不过这会儿也不敢多言甚么,保住二房要紧。
林如海继续道:“存周在西路院奉养老太太,清静做学问,往后朝廷里形势愈发复杂,你就莫要参与官面上的人情往来了。”
贾政点头道:“原是如此打算。”
林如海又提醒贾母道:“二太太心性如何,我不好评价。虽不好入佛庵礼佛,理应居于家中。只是,为防万一……”
贾母多精明,立刻听明白林如海之意,道:“如海放心,我亲自打发四个教养嬷嬷服侍在太太院里,若她有甚么要吃的要用的,断不会委屈了她。”
林如海闻言,同贾蔷笑道:“我早先就同你说过,老太太最是明理之人。你若能静下心来,多信任她老人家一些,许多事就不会闹的那么僵。老太太若是无理护短得,会这样利落的了结此事?”
贾母闻言,心酸不已,落泪道:“罢罢,两边都有不是,他也有他的难处。如海啊,当初老国公爷领你回来时,我就一眼相中了你。我那么多儿女,光姑娘就有四个,独爱敏儿一人,却舍得让她嫁给你,跟你去扬州。国公爷和我没看错你,敏儿也没看错你!如今我老了,女儿都是不孝的,早早舍了我而去,儿子们也不争气,没想到,竟是要指望你这个姑爷呐。敏儿,走了有十年了罢?”
林如海闻言,面色僵了僵后,微微一笑道:“是啊,今年,已经是第十年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呐。”
“先生!”
能听得出林如海语气中极大的痛苦,贾蔷一惊,忙上前唤了声。
林如海缓缓摆手道:“无事。”
贾蔷轻声道:“先生,我已经和师妹商议过了,先生身负黎庶重任,难离京城。过几日,我和师妹一起南下苏州,与师母扫墓……”
林如海闻言,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贾蔷一眼,道:“有这份孝心是好的,只是,怕你走不开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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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 贾蔷:我爱吃桃!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请爹爹大安!”
黛玉着一件碧霞云纹珠雀锦衣,满面堆笑的屈膝福礼请安。
林如海看着黛玉眉眼间的笑容,放心的点了点头。
爹娘父母看子女,其实只需看看眉眼间的神情,就能看出到底幸或不幸,日子里有没有郁结之气。
还好,黛玉眉眼间的灵韵气,不曾减少分毫。
只是到底女儿外向,那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总是掠过贾蔷……
林如海暗自摇头,看向一旁梅姨娘。
梅姨娘着一银丝绣藤箩月白衣,形容激动,看着林如海屈膝福下,唤了声:“老爷!”
林如海眼睛落在她身上,尤其是腹前,很是看了两眼后,道了句:“辛苦你了。”
梅姨娘摇头道:“都是姑娘和蔷哥儿,请来了尹家郡主,又请来了皇后娘娘宫中老供奉,不然,非要误了大事不可。果真那样,虽万死亦难辞罪过!”
姨娘对主家来说,不过是顽物和生育工具,赵姨娘连生探春、贾环一双儿女,在凤姐儿嘴里也不过是奴几辈的,当面都敢啐骂。
但梅姨娘不同,连贾蔷、黛玉在内,都十分敬重。
因而黛玉忙劝说起来,林如海也温言劝了劝,让丫鬟扶着回房歇息了。
贾蔷见林如海并未表现出太多激动,不由有些好奇问道:“先生可是太累了?也早点歇下罢?”
林如海何等人物,一看他这模样,就明白其疑惑,摇头笑道:“梅姨娘有了身子,为师自然高兴。只是,不拘是老来得子,还是老来得女,偏溺者居多。古之贤才亦多难逃此关,便多养出些混帐儿女来。所以,且淡然处之罢。再者,为师国事太多,也没许多功夫留在家里……幼儿出生后,怕还是要多劳你们呐。”
他其实是有些惭愧的。
有一言他未说,但贾蔷也明白,以林如海的身子骨,眼下看着似还好,但毕竟太清瘦了些,也一直带着病症。
贾蔷都不敢说,是不是还能坚持上十年。
即便是十年,幼儿那时虚岁也不过十岁,还是稚童。
所以,终究是要靠贾蔷和黛玉。
黛玉亦是聪慧过人的,自然听得出深意来,红了眼圈。
贾蔷却笑道:“先生且放心就是,我和林妹妹大事办不好,照顾好弟弟妹妹,却还是能办的妥妥当当的。您老也别太操劳了,前儿我还同皇上说,能不能南下山东接你,然后直接拐去扬州修养些时日……没准。”
林如海好笑道:“你想甚么好事?如今用百废待兴来说都不为过,便是今夜,从皇上到半山公、李子升、张公瑾、左秉用他们,怕是都无人会歇息,我已经算是偷懒的了,你还想送我去扬州修养?莫说为师,连你多半也走不开呐。”
此言一出,贾蔷就皱了皱眉,道:“先生之前在荣庆堂上就这样说,我没好问。为何走不开?先生操持于国务,弟子一个东城兵马司指挥,有甚么走不开的?”
林如海意味深长道:“君无戏言。你以为今日皇上那番话,只是随口说说?”
贾蔷想起关于“绣衣卫指挥使”之事,他笑道:“先生,您可别告诉弟子,那是真的。岂有这样的道理?而且弟子也的确不精通此道。”
特务工作,怕是比考状元还要天赋。
贾蔷自忖,他还这个天赋,前世他连谍战剧都不爱看。
李婧倒是可以帮他,只是她眼下都快生了,再者,公私也不能混淆。
林如海摇头道:“具体怎么办事,皇上身边自有专精此道的人来办,但皇上如今需要一个信得过,忠心可靠,又有足够身份能支撑起那一摊子事的人站出来,将绣衣卫撑起来。经武清一败,绣衣卫元气大伤,士气大跌,人心惶惶,相互猜疑。若是去个没甚名号的,对内不能伏人心,对外也不能伏众,也就废了。皇上对你放心,你不贪权,也没往上钻营的心思,忠心不需怀疑。再加上……如今论凶名,都中也没哪个能比得过你。宰相公子说杀就杀,元平武侯世子,说废就废。还能和赵国公平起平坐,当街让他低头盟约……反正为师是想不出,皇上会不用你的道理。”
贾蔷讪笑两声后,道:“我就直言同皇上说,要南下给师母扫墓,想来皇上不会不答应……”
林如海面色却微微一肃,道:“蔷儿,那毕竟是天家。你以为,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之言,都是戏言?莫要大意,更不要恃宠而骄!你如此说,皇上多半会答应,或许还会给你几个月的假,让你办完后再速归。只是,这便是一根刺,一根私事高于皇差的刺!你自己思量,后果将如何?”
贾蔷闻言,轻轻呼出口气,看着林如海忽然笑道:“一直托庇于先生护佑下,怎感觉,一下子要长大了,要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了?”
一旁一直不敢出声的黛玉听闻此言,忍不住轻轻啐了口,道:“呸!也有脸子说。平日里总是轻狂,打这个打那个,如今可得了好了罢?还说去江南……”
贾蔷嘿嘿笑道:“此事我纵去不了,也可派人护送妹妹前去啊!”
“我自己去?”
黛玉闻言,淡若云烟的黛眉轻轻一蹙后,却又渐渐生动起来……
好像,也行?
她五六岁那年,就孤身一人乘舟赴京城。
如今这样大了,还下不得江南?
林如海看在眼中,气笑道:“可见是跟蔷儿学的……愈发胆大了。”
黛玉抿笑娇声道:“爹爹啊!母亲十年,总要有人去扫扫墓,修修坟嘛。再说,我也很想娘亲呢。”
说完最后一句,到底还是红了眼,落下泪来。
林如海怅然,就听贾蔷沉声道:“先生,弟子有一法,不如先斩后奏如何?左右眼下皇上还没开口,我现在就带着林妹妹下江南,连夜走!这样,总不算私事高于皇差了罢?”
林如海:“……”
黛玉听的心都快化了,却是没好气白他一眼,道:“这比当面禀奏更可恶,你快别乱说了!鬼迷心窍了不成?”
贾蔷闻言,悄悄嘿嘿一笑,看了黛玉一眼,长长的“嗯”了声……
黛玉俏面登时通红,她岂不就是那个女鬼?
当下世面上的志怪本(黄)子(书),多是书生和女鬼的……
不想这坏人,竟敢当着爹爹的面这般浪摧!
也不知爹爹听懂了没有……
正当黛玉心中不安时,就听林如海淡淡道:“蔷儿,该回家了,去罢。”
黛玉又羞又好笑,就见贾蔷赔一张笑脸,刚张开口,却听老管家林忠的声音响起在门外:“老爷,宫里来人,要见侯爷。”
林如海闻言一怔后,随即面色隐隐有些古怪,看着贾蔷道:“看来宫里很是了解你呢。”
贾蔷:“……”
黛玉偏着螓首,贝齿轻噬薄唇,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看着贾蔷道了句:“去罢。”
……
皇城,凤藻宫。
中殿。
贾蔷到来后,就见帝后二人坐在高台凤榻上。
李暄则耷眉臊眼的站在一旁……
见礼罢,就听隆安帝直言问道:“朕听说,你准备下江南?”
贾蔷目光瞟了装无辜人一样的李暄一眼,点头道:“是,皇上,臣师母过世十周年,所以臣想去苏州代师扫墓。”
隆安帝沉默稍许后,淡淡道:“孝心可嘉,但去不得了。”
贾蔷点点头,道:“臣知道,臣先生也说,眼下朝廷事多,不是顾私事的时候。”
隆安帝闻言眉尖一扬,似笑非笑道:“朕还以为,你会连夜下江南呢。”
贾蔷闻言简直不敢置信,问隆安帝道:“皇上,是谁这样污蔑臣?臣……”
略显浮夸的神情在隆安帝冷笑的眼神下被打败,道:“皇上明察秋毫洞察万里,臣原是有此心来着……”
隆安帝哼的一声,讥讽道:“朕如何会猜到你们这些混帐心思?倒是李暄明白你是甚么样的人,让朕早点将你寻来!没想到你竟果有此心,还真不愧是狐朋狗友!”
贾蔷摇头道:“皇上,从今儿起,臣和王爷不再是朋友。”
“贾蔷!”
尹皇后凤帕掩口笑了声后,呵斥道:“皇上当面,岂是你顽劣的时候?”
贾蔷规矩了,隆安帝皱了皱眉,随后却也只是叹息了声,道:“朕就知道,林爱卿最知朕。他可曾与你说过,留下做甚么?”
贾蔷摇头道:“就说皇上先前提了绣衣卫指挥使的事,不过先生也觉得我不靠谱,但具体如何安排,要等皇上来下旨。师母的事是私事,私事永远不能在皇差之上。臣原没想那么多,后来听了先生的话后,觉得有点道理……”
“有点道理?”
隆安帝声量陡然提高。
贾蔷忙道:“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嗤!”
一旁李暄鄙夷一笑,结果差点被隆安帝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给斩杀。
隆安帝哼了声,见李暄腿都弯下去了,收回目光同贾蔷道:“魏永废了大半,绣衣卫这摊子事需要有名望的人顶起来。你其他的都稀松平常,倒是使狠的名望不缺。另外,你在东城兵马司弄的那一套笼络军心的法子也不错,适合眼下军心涣散的绣衣卫。”
贾蔷道:“皇上,不是臣推诿,只是臣对番卫一行实在不通的很……”
隆安帝皱眉道:“具体那些事,自有懂的人去办。朕也会送你一些人手,另外,你先生上折子与朕,说他当年在扬州时为了对付盐商,养了不少人手。他初回京时已经交出大半,如今山东事毕,他觉得剩下的也没甚需要了,正好绣衣卫出了事,他就想一并都交给朕。如此,你在绣衣卫内也算是有了忠心可用的底子。你要做的事不多,第一件要办的事,可知道是甚么?”
贾蔷摇了摇头,隆安帝沉声道:“魏永被内贼出卖,才招致如此惨败。你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抓出内鬼来。有这样的内鬼在,连朕心都难安!为此,你大可放开手脚去办,不惜一切代价!”
言下之意,无非是可以在绣衣卫内大开杀戒,大肆清洗。
贾蔷想了想后,道:“皇上,臣有一主意,不知道靠不靠谱,您给拿个主意?”
隆安帝道:“说。”
贾蔷道:“想要搜查出内鬼来,恐怕非一朝一日就能办妥的。这过程中,说不得还要死去很多无辜之人。当然,臣不是妇人之仁,只是觉得这样做损失确实太大了些。臣先前曾同皇上提过,西洋番鬼们如今在外面发展的极快,火器也十分犀利,即便大燕眼下不是思量那些的时候,也该派些人去西洋番国,了解他们的情况。总好过对他们一无所知两眼黑,真打上门来时,连人家根脚都不清楚。再派些人去安南、暹罗等地,看看能不能买粮买田……不大批量的买,就是试一试可行不可行。
总之,先不杀,而是将那些精兵强将都派出去,也算是调虎离山,然后再在家里,细查蛛丝马迹!魏永毕竟还活着,臣不懂如何查,他肯定是知道的。到时候让他和陛下身边的精道之士来查,臣料想,总能查出来。只要能查出来,其他的事魏永想来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做,当然有可能使得内鬼逃亡海外,但绣衣卫却可以节省出大量的时间出来,为皇上效劳。说起来,其实还是赚了。”
“你这名堂不是挺多的么?”
隆安帝听完,审视了贾蔷两眼后问道。
贾蔷干笑了声,道:“为皇上尽忠,臣还是要多用些心思。”
隆安帝冷笑道:“朕瞧你是为了偷懒才挖空心思!把人都支走了,把麻烦也支开了,剩下的也是让魏永去查。留下的人有林爱卿的人手打底,也是顺顺当当。那朕还要你这指挥使做甚么?”
贾蔷就知道瞒不过这样的老狐狸,如实道:“臣给他们做好后勤,或是遇到麻烦时出出头……皇上,臣其实比较崇尚无为而治……”
“快闭上你的臭嘴!还有你,再笑朕让你笑个够!”
无为而治……隆安帝差点没恶心的吐出来,恨不得将这混帐打死算了,又见李暄忍笑都快忍出鹅叫声,也是气个半死,厉声喝道。
对于一心往上钻营,恨不能将天下大权都揽在手的臣子,他自是深恶痛绝。
可遇到这种为了偷懒,连劳什子“无为而治”都有脸说出来,挖空心思搞歪门邪道,还能搞出一套道理的混帐,他也恨不能直接捶杀了!
眼见隆安帝动了真怒,贾蔷忙道:“皇上,臣绝无偷懒之心啊!臣对外面的事,十分上心。皇上,臣知道眼下朝廷头等大事是新政,新政不能大行,其他一切都是水中花镜中月。可臣以为,也不能只顾着低头干咱们的,还要抬头望望,知道知道外面到底是怎么样的。
臣办其他的事还差些,但给皇上赚些银子,替朝廷看看外面的人,很有可能是外面的敌人如今是甚么情况了,臣却保证完成妥当!皇上,臣和王爷也不只是一味的胡闹,还是能为君父分忧的。只是又觉得,一味的钻进朝廷里,和那些人争权夺利没意思的紧,不如去外面,和西洋番鬼们争有趣。”
隆安帝闻言,怒意消散了许多,看着贾蔷道:“你还能给朕挣银子?”
贾蔷滞了滞,没想到说了那么多,这位注意力倒是集中在这,他干笑了声,道:“当然!而且臣不准备在大燕国内赚,而是去海外赚番邦的银子,免得御史大夫再来说甚么与民争利这样可笑之言。”
隆安帝闻言,无奈叹息一声,同看了半天大戏的尹皇后道:“瞧瞧这孽障,朕让他干点正事,东拉西扯,如今竟还拿银子来贿赂朕!朕富有四海,还缺他那点银子?”
尹皇后抿嘴笑道:“毕竟是孩子的一份孝心,不好说贿赂呢。再者,他毕竟年纪还小,不若就让他暂代些时日,等皇上有了可靠之人,再免了他的差事也好。”
隆安帝哼了声,道:“你就宠着他罢!”
尹皇后展颜一笑,隆安帝没法子,只能觑视贾蔷,恨声道:“你先生为了江山社稷,病弱成那般,还非要去山东巡视,朕拦都拦不住!遇到叛逆,林爱卿一介文臣,却敢太棺出征,何曾诉过半句苦?回来后,可表过寸功?再看看你!让你担个差事,就知道推三阻四!”顿了顿,缓缓道:“既然皇后也这般说了,那朕就许你一年光景,当一年绣衣卫指挥使,顺便去内务府兼个内务府大臣。既然你自己说了要替朕赚些银子,三年赚不到一千万两,朕剥了你们两的皮!”
说罢,哼了声后,扬长而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贾蔷和李暄,面面相觑。
尹皇后回来后,见他二人如此扮相,不由嗔怪道:“一天到晚就没个规矩时候!”
贾蔷诉苦道:“娘娘,绣衣卫指挥使也就罢了,还兼个内务府大臣?三年一千万两?!臣就是去偷都没地儿偷啊!”
李暄出主意:“抄家噻!贾蔷你去抄家,谁家富就去抄谁家!”
贾蔷若有所思道:“邱家不错。”
李暄也有主意,咬牙道:“薛家也很好啊!”
“放屁!”
以尹皇后之雍容华贵,人前从无一丝不合宜表现的气度,这会儿都被气的骂人了,凤眸含威瞪二人道:“再胡说一个试试!”
二人老实了,贾蔷想了想,道:“娘娘,内务府若是好好办,三年攒出一千万两,其实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臣若去了内务府,多半是要大闹一场的,到时候皇上别再怪罪下来……”
尹皇后笑道:“既然皇上许了你内务府大臣,那自然由着你闹,如今不是从前了……不过,你也别忒过了些。本宫听说你在贾家就闹了个天翻地覆,荣国太夫人能治不住你?今儿你先生也去了贾家,贾家的官司可断了?”
贾蔷闻言一怔后,转头怒视李暄:“你又出卖我?”
“……”
李暄大怒:“放屁!爷何时出卖过你?”
贾蔷冷笑道:“我要去江南,不是你出卖的?”
李暄嘴硬:“父皇跟前爷从不撒谎,但是在母后跟前……”
“嗯?!”
尹皇后凤眸竖起,看向李暄。
李暄反应过来,掉坑里了,忙赔笑道:“但是在母后跟前,儿臣从不让那些糟心的破事,扰得母后烦忧!”
尹皇后修眉舒展,贾蔷“啧啧”了两声,以示鄙夷。
尹皇后不让李暄再闹了,同贾蔷道:“是本宫这几日见你大姑姑忧愁,问了才知道贾家闹的不像,又让人打听了下……你怎么处置家事的?”
贾蔷轻轻叹息了声,道:“臣毕竟是小辈,纵然……纵然那边再过分,又能怎么办?只将大老爷夫妇送去城外庄子里静养,二太太在家里礼佛。先生教诲,这里面有皇贵妃的面子,也有天家的体面。让臣任何时候,都要明白一点,勋贵与天家同戚,维护天家的体面,就是维护世勋之族的体面。臣也认了……”
尹皇后微微颔首,道:“林相到底是老成持重之人,这法子极好。贾蔷,你虽父母早逝,但又是幸运的。能有林相这样的先生在,你比世上大多数人都幸运许多。”
李暄倒有些鸣不平道:“贾家人忒不是东西,贾蔷入大狱,他们不想着捞人,连理会都不理会,只想着先打上门去抢家财,说不得心里盼着他死。就这样放过,岂不太便宜了?”
“住口!”
尹皇后训斥道:“你懂甚么?事关孝道,怎能大意?家族又岂是讲究快意恩仇得地方?”
更何况,所谓的静养礼佛,和圈禁坐牢没甚分别。
这样活到死,难道还不算报仇?
果真不解恨,等风头过去了,报个暴毙容易的多。
眼下杀人才是落了下乘……
又说了一阵闲话后,尹皇后看着贾蔷,忽然问道:“贾蔷,你和李晓之间,是怎么回事?”
贾蔷闻言一怔,看了低头不语的李暄,道:“没事啊。”见尹皇后目光有些不善,又自嘲笑道:“王爷就是看臣有些不顺眼,不过也没甚相干的,惹不起还躲不起?”
尹皇后笑道:“和本宫还打马虎眼,你是肯吃苦的主儿?不过方才皇上已经提点警告过他了,往后他断不会再寻你的不是,你也莫要想着找回一口气。日后,果真再有麻烦,不拘是三皇子还是大皇子,你可来寻本宫做主,不可冲动胡来,记下了?”
贾蔷点点头,道:“臣记下了。”
“那就好,去罢,早点回家。”
尹皇后笑道。
“回家?”
李暄冷笑道:“他多半还要去小汤山桃园!”
贾蔷亦冷笑:“我爱吃桃,不行?”
李暄:“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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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贾蔷:紫鹃,消失!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自宫里出来后,贾蔷便折返此处,将凤藻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林如海。
他并非妄自菲薄,可即便是二世为人,又从无一刻懈怠自大,每每学习不辍。
可对于人心,尤其是对于极顶尖儿人物的人心,他仍很难揣摩的透。
这里面的尺度拿捏,贾蔷自忖还要学习太久……
“先生,我想建议皇上,给这绣衣卫改改名儿。”
林如海正在沉吟时,贾蔷忍不住又说了句。
林如海闻言,眉尖轻轻一挑,目光有些古怪,问道:“改改名儿?这绣衣卫是太祖高皇帝所定,你要改名儿?”
贾蔷干笑了声,道:“先生,我觉得这名字不大好,听着就像鹰犬爪牙一般,但绣衣卫干的事,不应该只是如此。”
想起贾蔷所言海外诸事,林如海若有所思道:“那你想改成甚么名儿?”
贾蔷道:“弟子想改成大燕安全局!”
林如海:“……”
贾蔷自己也觉着有些不靠谱,不过还是道:“绣衣卫,总感觉……像是江湖绿林中的打手一样。但做的事,却是为了朝廷和百姓的利益。所以……”目光侥幸,他知道凭他去和隆安帝说,纯属作死,还得求林如海出面才行。
然而林如海却听不下去了,提醒道:“蔷儿,莫要自寻烦恼,既然做的是有利家国天下的事,又何须执着一个名讳?让皇上知道了去,只会以为你心怀不满,为天家做事,委屈着你了?
你需知,眼下不同先前。当初的确是要以你这‘太上皇’良臣为刀,诛不法和震慑人心,那时的做法,的确对你有些不利。
可是如今,皇上却是给予了你堂堂正正的军机大权!
甚至允许你将绣衣卫的精锐派往海外,够随你胡闹了。要知道此事在军机处,皇上必会受到责难……
还要改名……你哪来的这些矫情?”
贾蔷汗颜,道:“弟子非矫情,只是担心这差事做的久了,树敌太多,怕难得好下场。”
“胡说八道!”
林如海笑骂道:“树敌之事,还轮得到你?为师与半山公他们,立志革新天下大政,这一路下去不知要摘多少顶乌纱,拿下多少贪官恶吏,打落多少高门……
再者,最初皇上或是存了以你当刀的心思,可自扬州回来后,李曜便是以皇子之尊,诬你灭白氏一门,皇上尚且能出继皇子,维护于你,也维护了公正!
你当皇上是甚么样的人?
蔷儿,难得能遇如此明君,要珍惜呢。
平实说,皇上、皇后先前厚待于你,或许多因为师的缘故,看为师的面上。
但到了今日,皇上皇后厚待你到了这个地步,那就说明皇上、皇后是真的喜欢你,恩宠于你!
不然,你能和四位皇子一起迎接我等?莫要不识好歹!
再者,皇上若果真只想拿你作刀杀人,又何须提三年一千万两银子之事?”
贾蔷闻言恍然,不过笑道:“我觉着是皇上真想要银子了,嘿嘿!”
林如海也笑了笑,问道:“你可有把握?这不是小数目,国库一年都盈余不了二百万两。”
虽然他知道,即便贾蔷完不成这个数字,隆安帝也不会真剥了贾蔷和李暄的皮,不过若能做到更好。
贾蔷笑道:“果真皇上能让我放开手施为,以内务府的条件和资源,三年内积攒一千万两,还真不算难事。当然,只能这样干一次。”
林如海面色古怪道:“你莫不是又想再抄几家罢?”
贾蔷摇头道:“吴家事败后,我早先就让人查了查,内务府那几家大户,看着光鲜,其实也多只是维持个架子不倒了。奢靡太过,且向他们伸手的人又太多。这些人家是要拿问的,但搜刮不出太多油水了。全部加起来,变卖之后能有百万就不错了。不过先生不必担忧此事,弟子心里有些路数了,三年内问题不大。”
林如海点点头,道:“你于此道,的确有把握。可惜啊,若是正经科甲出身,户部才是你施展能为之处。”
贾蔷摇了摇头,道:“弟子还是想清闲些,先生的苦累日子还没开始,还请先生务必保重身子骨。”
林如海微笑道:“为师的身体,为师自己心里有数。看着婴孩长大成人许是艰难,可再活十年,为师还是有信心的。”
承受过夭子丧妻之苦,自己也经历了生死之大恐怖后,他心境没有被击垮,反而更加坚韧豁达,看天地都不同。
再加上开始注重养身保养,林如海自己觉着,身子骨反倒在往好里养。
所以,先定一个十年的小目标……
看着自信满满的林如海,贾蔷神情却忽然变得迟疑起来,顿了顿,他咬牙问道:“先生,或许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弟子从来相信文人相轻之说。且,先生虽在扬州盐政为朝廷为皇上立下大功,于山东更是光彩夺目,可那几人果真就伏先生,位居次辅之位?就资历来说,他们其实应该还在先生之上的。”
林如海闻言面色微变,他微微皱眉,看着贾蔷道:“怎想起问这些?”
贾蔷正色道:“弟子也曾思量过新政,其实想一想,历朝历代都不乏有名臣,以敢为天下先之大气魄,和强硬的手腕,试图从既得利益群体中,夺下一部分利益来,为国运续命。有的成功了,但也有不少失败的,下场颇惨。
如今君明臣贤,弟子自不怀疑,经过艰苦斗争后,能做到新政大行天下。可是弟子观史,发现即便青史之上曾留名的那些中兴名臣,甚至是那些开国名臣,也不是说就真的一心为公。
他们彼此之间的斗争,也从未少过。
按理说,这样才是正常的,可今日我瞧着那些人,对于半山公将先生列居其次,好像都没说甚么,甚至乐见其成?
我就觉得很有些不对,他们该不会在憋着甚么坏罢?”
林如海闻言,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看贾蔷后,摇头笑道:“我是真没想到,你从未当过一天正官,居然能想到这些……”
贾蔷干笑了声,道:“弟子只是素来习惯以人性本恶来揣摩人心……”
林如海闻言,有些疼爱的看着贾蔷,道:“不需如此,为师能应付得了,也能庇佑得了你平安。”
贾蔷笑了笑,道:“有备无患嘛。都说上阵父子兵,弟子也不忍心见您老忙于国事公务之余,还要提防一些明枪暗箭。您放心,我再不会随意砍宰辅公子脑袋了……”
林如海闻言失笑,他顿了顿,缓缓道:“其实改革新政,正如你所言,是从庞大的得利人群中,夺一部分出来,分给百姓,让穷苦百姓能喘口气,有条活路。而说到底,最后是落到户部财政上的。所以,再从得利人群口中将利夺回来前,户部的差事是最难、最重,也是最累的。他们目前,自然要先谦让一番。而等银子到国库,到了该分配利益时,那会儿兴许会激烈些。而且,眼下他们各自的抱负都要用银子,对于财神爷,还是供着些的。”
贾蔷点点头,道:“那我心里就有数了……”
林如海笑着提醒道:“莫要胡乱,新政推行天下,其中遇到的艰难,不是你能想得到的,若不能上下一心,至少也要抱着求同存异的心胸,是走不远的。你眼下为绣衣卫指挥使,更不能乱来。不然,皇上那边说不过去。蔷儿,你要知道,皇上可不止绣衣卫一家耳目……”
贾蔷点头应下,笑道:“先生放心,如今众正盈朝,我不会乱来的,天下大势在新政,我自知惹不起,就是提前做些小小的准备……”
林如海倒没在说甚么,他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着罢。”
贾蔷赔笑道:“那弟子先去清竹园,和师妹告个别……”
“去去去去……蔷儿!”
林如海正赶人,忽地又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贾蔷。
贾蔷不解回头望来,就见林如海双目看着他,眼睛里是少见的认真,贾蔷心头一凛,以为林如海要警告他甚么关于黛玉之事,忙恭敬道:“先生有何教诲?”
却听林如海轻声道:“蔷儿,记住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眼下宫里待你极好,但万不可轻狂,忘了根本身份。需牢记一言:伴君如伴虎。去罢。”
……
清竹园,黛玉闺房。
月亮窗下。
一张梨花木书桌边,黛玉单手托着粉腮,黑漆漆的灵秀明眸望着贾蔷,见他好久未言后,忽然呼出口气来,抿嘴笑道:“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吓人?”
贾蔷进来时面色凝重,坐下后又一言不发,紫鹃和雪雁都唬了一跳,倒是黛玉不慌不忙,让他坐下后,就等着他回神。
贾蔷转眼看了圈,发现屋里雪雁已经不见了,但紫鹃还在,边唤了声:“紫鹃!”
紫鹃莫名,应道:“怎么了?”
“消失!”
紫鹃:“……”
黛玉“噗嗤”一笑,拿绣帕丢了丢,嗔道:“就知道欺负紫鹃,回头我也欺负欺负香菱儿!”
贾蔷干笑了声,道:“那算了。”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又问道:“刚是怎么了?”
贾蔷却又看向紫鹃,道:“我刚认真的,我和林妹妹说会儿话,你先回避一下。”
紫鹃气恼道:“这都夜了,侯爷能进姑娘屋里已经算不错了,还想其他的,却是不能!”
贾蔷黑下脸来,黛玉啐他一口,而后回头对紫鹃道:“你先去碧莎橱,一会儿再过来。”
紫鹃没法子,只能叹息一声,郁气满满的走了。
紫鹃刚出门,贾蔷就将黛玉的柔荑握在手中,嘿嘿笑道:“明儿去不去桃园?”
黛玉俏脸晕红,灯烛下美的让人惊心动魄,她却没好气道:“爹爹才回来,我如何走得开?”
贾蔷笑道:“明儿先生就要去宫里办公,估计未必回得来,你留家里做甚么。”
黛玉嗔他一眼,道:“那也不成!岂有爹爹刚回来,我就出去的道理?”
贾蔷惋惜道:“我听说明儿庄子上要做些火折子,挺有趣的,你一起来瞧瞧多好。”
黛玉好笑道:“做火折子有甚么好看的?”
贾蔷问道:“你知道火折子怎么做?”
黛玉一滞,摇了摇头。
贾蔷笑道:“这就是生活里的点滴事嘛,虽然琐碎,可是若能和你一起经历这些,我觉得比在外面带千军万马立大功还有意义。”
“……”
虽明知这厮在哄她,可黛玉还是忍不住心动,好在,她终究是有自己原则的,遗憾摇头道:“我要在家等爹爹呢,下回可好?”
贾蔷也不逼迫过甚,点头笑道:“那你得给我一点补偿。”
“甚么补……”
话没说完,黛玉看到贾蔷炙热的目光,反应过来,登时大羞,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凶狠”的打他两下,而后人就腾空而起,落在了贾蔷腿上。
贾蔷看着紧闭星眸,睫毛微颤,呼吸急促,双手握紧绣帕的黛玉,轻轻低头向下……
“嗯,咳咳,嗯嗯!!”
过了好一会儿,许是碧莎橱内没听到隐隐的说话声传过去,紫鹃便发出了她的声音……
黛玉如梦惊醒,忙从贾蔷腿上挣下来,眉眼间的羞意和春色,媚的贾蔷差点乱了神魂……
“你快去罢!”
黛玉撵人,贾蔷哪里舍得走,笑道:“再说会儿话!”
黛玉也有法子应对:“紫鹃,过来添茶!”
贾蔷:“……”
黛玉才不吃他这一套,嗔他一眼后,隔着书桌坐下。
紫鹃急急赶了回来,看了看黛玉的面色,就凶巴巴瞪了贾蔷一眼。
贾蔷冷笑,紫鹃有黛玉做主,却也不怕了。
黛玉笑问贾蔷道:“还没问你,今儿你和爹爹回西府,和老太太她们商议的如何了?”
贾蔷懒洋洋道:“贾赦两口子去城外庄子上养鸡,贾政辞官,闭门读书,奉养老太太。王氏居家礼佛,不得露面。”
紫鹃闻言唬了一跳,黛玉闻言,虽面露不忍之色,但还是选择和贾蔷站在一起。
见她没说甚么,贾蔷温声道:“你放心,此事便就此揭过,不会波及到老太太身上。我知道,你一直念着前些年老太太对你抚育之恩。所以,今后不会让你难做的。”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看着贾蔷道了声:“还是要谢谢你呢。”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叫道:“紫鹃,消失!”
紫鹃:“……”
黛玉忍不住咯咯笑道:“你这坏家伙,快走快走,离了我这地!你再不走,一会儿姨娘就该来撵人了,看你还要不要面皮!”
贾蔷闻言心知的确不好多待,与黛玉对视稍许后,才在紫鹃抖鸡皮疙瘩中,扬长而去。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
赵国公姜铎整个人都快陷入厚厚的熊皮大褥中,高椅下居然还燃着一熏笼。
老人怕冷,深秋转寒之际,对姜铎来说,不是甚么好时候。
他看着站在跟前不远处,面容消瘦的甄玉嬛,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心窄。这人一辈子,要经历多少糟心事?便是老夫,当年也没少受胯下之辱……”
“嗯嗯,咳咳咳!”
姜保妻子邹氏忙干咳了几声,提醒她这位老公公,有些话不好说……
姜铎不怕,还挺荣光道:“这有甚么不好说的?就是好些人把过去的丑事和心酸劳苦都藏着不说,好似他们生来就英明神武,才让你们这些孩子,经历些难事就觉得天要塌了。林哥儿媳妇,甄家是坏了事,死了不少,流放了不少,可到底还活着不少,是不是?当初我们姜家,除了老夫外,却是连个囫囵尸体都没给我留下哇!那该怎么着,我也不活了?”
甄玉嬛点点清泪流下,又见姜铎指着邹氏道:“还有你婆婆,当年也小产过……”
“哎呀!国公爷!”
邹氏一张老脸臊的通红,叫了声。
姜铎还是不怕,道:“你不同这丫头说,这丫头必是想不开的,只拿这些当天大的事!丫头啊,你能保住性命,就说明你是个有大福气的。你婆婆也是有大福气的,当时也是哭的要死要活,你公公那个憨蛋子屁事不顶,也是老祖宗我,嗯,就是老祖宗我出面,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好好伺候你婆婆的。”
邹氏顾不上害臊,眼圈都红了,道:“国公爷,这辈子给您老当儿媳妇,是我的福气。我多积攒的福气,下辈子啊,还给您老当儿媳妇!”
姜铎瘪起的嘴张开,哈哈笑道:“外面多少人骂我老不羞呐!”
邹氏恼道:“那些人都是在放屁!”
甄玉嬛被这种家人气息感动了,叹道:“能遇到老祖宗和婆婆,也是我的福分。”
姜铎笑道:“都是一家人,都是福气!所以丫头啊,莫要整日里窝在家里难捱了,出去逛逛。正巧,老祖宗也有事要你帮把手哩!”
甄玉嬛闻言忙道:“老祖宗有事吩咐便是,当不起一个帮字。老祖宗,我是姜家妇,老祖宗待我不比亲孙女儿差。婆婆亦拿我当亲闺女疼着……若是家里有难处,便是,便是去上刀山下火海,媳妇也愿前往。”
她是极聪明的人,知道若无姜铎压着,甄家坏事的那天,她就该去庵堂里礼佛了。尤其是小产后,更会难容于姜家。
但姜铎坚信家和万事兴,姜家糟糠之妻只要无大过,绝不可轻贱……这才让她能安稳的活到今日。
姜铎闻言自然大为高兴,道:“好好好啊!我姜家武勋之门,连孙媳妇都能说出这样提气的话,合该进我姜家门儿!不过,倒不必你去上甚么刀山,下甚么油锅。我姜家男人还没死绝,岂有让女人赴险的道理?就是想让你去林家,姜林那个小狗肏的……”
“国公爷!”
邹氏差点没气死过去,她儿子是狗肏的,她成甚么了?
甄玉嬛也红了脸……
姜铎“哎哟”了声,忙赔笑道:“是我的不是,可见是老悖晦了,不该当面骂……”
邹氏:“背着也不该骂!”
姜铎打了个哈哈,只当没听到,继续对甄玉嬛道:“如今林如海和贾蔷那贼羔子的势头太旺,咱们姜家虽然不怕他们,可没必要这会儿子上赶着和人干,是不是?所以,我想服个软,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可惜姜林这球攮的和贾蔷那小忘八闹的太僵,也不好让你去寻那忘八,得给你留体面。不过我听说,你和林如海那闺女也是认得的?”
甄玉嬛点头道:“当初……当初老太太在淮阴老宅时,设宴招待过他们。那时,林姑娘也在。”
姜铎笑道:“既然是故人,那就好办了!你多往林家跑跑,也不必低三下四,这天下间能让我姜家媳妇低三下四的人还没出生!就是会会旧友,说说话,做做诗,多来往来往。你可愿意?”
甄玉嬛忙应道:“自然愿意,老祖宗,明儿我就去。”
姜铎笑道:“那就去准备准备罢,让你婆婆拿出些好头面好衣裳给你,再备上厚礼,多去几回!”
等邹氏引着甄玉嬛走后,一直在后面跟个透明人一样,被骂也不敢说半个字的姜林上前,轻声问道:“老祖宗,这样做,是不是太着痕迹了?怕都看得出,姜家故意给林家和,贾蔷低头,把他们往火堆上架罢?”
姜铎哼了声,缓缓闭上眼睛,道:“你小球攮的懂个叽霸!这人心啊,知道了又如何?便是明知道如此,照样可以扎一根刺进去!唉,小林子,你要快些长起来,这脑袋生的跟驴蛋泡一样,老子连死都不敢合眼呐。”
……
小汤山,桃园。
贾蔷回来时,都快子时了。
大篝火堆已经熄灭,碳火被埋,却还留了一堆小篝火。
篝火上摆一砂壶,里面煮着香茶。
很意外,竟是宝钗和尤三姐坐在篝火边,轻声说笑着。
见贾蔷回来,二人起身相迎,贾蔷摆摆手,示意二人坐,然后看着宝钗笑道:“怎还没睡?”
宝钗抿嘴笑了笑,道:“想着快要回去了,多看看夜色……”
尤三姐咬了咬朱唇,看着贾蔷忽然道:“是要回去了么?”语气温柔的,让她自己都吃惊。
贾蔷看向她,微微颔首,笑了笑道:“对,明儿就回。”
宝钗笑道:“那我可先回去歇息了,明儿早起呢。”说罢,起身与贾蔷笑了笑后,就回了茅草屋。
贾蔷见尤三姐低头站在那,轻声道了句:“你也早点去歇息罢。”
尤三姐未曾想,贾蔷竟会主动同她说话,登时抬起头,秀美的脸激动得通红,眼睛亮晶晶的望向贾蔷,但又忙垂下眼帘,似担心目光会招惹到他……
贾蔷心里一叹,道了声“晚安”后,转身上了山。
背后,尤三姐重新抬起眼帘,望着贾蔷渐远的背影,杏眸含笑,一张俏脸,似人面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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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 士绅一体纳粮当差?
翌日清晨。
一大早,探春、湘云、惜春并香菱、晴雯、小吉祥、小角儿并十二戏官等丫头,一个个穿着农家布衣,裹着布帕子,背着小竹篓,就随着贾蔷还有庄子上的两个农妇,两个女孩子出发了。
临走前,贾蔷还要过把瘾,做火折子!
前世看过不少古装剧里,从怀里掏出木棒一样的东西,打开后吹一吹就能点火,跟打火机似的,觉着很神奇。
这辈子也见过,当初还用过一回,只是当时正落魄中,一心为生计出路发愁,哪有心思去念想甚么火折子……
如今倒是有这闲余了,正巧儿先前听身边人说,庄子上要准备火折子过冬,他就起了心思,想见识见识。
早起用饭时说了嘴,观赏队伍就大了八圈儿……
好在庄子上的女人都会,这会儿就引着一众人,前去捣拾!
“这是砖硝,春泛盐,秋泛硝,眼下正是采硝的好时候。所以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准备火折子。”
庄子妇人伺候了几天,也算了解一些贵人们的性子,已经不似先前那样拘谨了。
贾蔷拿着猪鬃刷子,跟着妇人学着将砖墙上的硝灰刷下来,其他姊妹们嘻嘻哈哈,有样学样的寻找硝灰。
她们寻日里在府上,身边都有**嬷嬷随时看着,除了针黹女红外,也就让爱好个琴棋书画。
其余的再想碰一碰,却是不能的。
如宝钗、迎春这样的规矩人,连出门在外没婆子们约束,都不会尝试这样的活动。
探春、湘云等爱顽勇敢的,倒是愿意试一试。
等收拾好砖硝后,妇人又引着众人去碎木炭。
用铜臼杵,将块状木炭捣碎。
因庄子上提前有人准备,所以庭院里摆起十几个铜臼杵,女孩子们拿着这,学着“咚咚咚咚”的捣了起来,炭灰扬起,白白嫩嫩的脸上沾上一块黑灰,引得一阵阵笑声。
待将木炭用筛子再细细箩一遍后,将先前的砖硝和细木炭搅拌均匀,备好后,就算是火折子里的药了。
庄子女人又引着众人去背干藤草,采芦苇花,取来早先备好的棉花,用石锤将三样捶成棉饼,洒上松香、硫磺、樟脑以及先前备好的砖硝、木炭粉,将棉饼卷起,塞入削制好的竹筒里,便大功告成!
贾蔷接过送来的火折子,将他手里亲手做的火折子点燃后,盖上竹帽,如此,一枚火折子便算做好了。
可做好后,贾蔷没来得及理会身旁带着小角儿、小吉祥三叩九拜恭喜他英明神武的香菱,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这一硝二硫三木炭……
他娘的,再加点白糖岂不就成了大伊万了?!
“来来来!都给我啊!”
贾蔷原还想让这些小丫头子们将她们亲自做的火折子保存起来,当做纪念,这会儿想明白是这玩意儿后,赶紧要统统收缴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众厉害的女孩子们纷纷抗议!
探春上前靠近,挺着小胸膛,不伏道:“凭甚么?我们要自己留着!”
贾蔷屈指在她光洁的额前弹了下,听她“哎哟”一声,又见她着恼,就要反击报仇,忙道:“我这不是缺这个么?手下要用,旁人做的我不大放心……”
听他这么说,诸女孩子们虽明知多半是假的,却还是交了出来。
香菱第一个嘻嘻哈哈的交出来,被探春、湘云拉过打了屁股,却也不恼,反而愈发笑的止不住。
贾蔷收干净后,救出香菱,道:“行了行了行了,该回家了,别闹了!”
探春、湘云虽瞪他一眼,却还是有些怅然道:“也不知下次还能不能再出来顽一回……”
二人都是爽利英豪的性子,喜欢这样开阔,站在高处可望天地的地方。
贾蔷见二人疯狂以目光暗示,笑骂道:“等冬日再来观雪景猎野兔就是!”
一群女孩子们闻言登时欢呼起来,一起折返草堂,换了衣裳后,乘车一道折返城里。
……
皇城,养心殿。
今日大朝会,金殿之上宣麻拜相!
三十载来,韩彬历任大燕最贫苦之疆省督抚,政绩斐然,清望满天下。
今由两江总督任,拜保和殿大学士。
虽然荆朝云亦为此中堂,只是打三日前,荆朝云便上了病假折子,在家休养。
数度乞骸骨而未得准……
总之,今时今日之领班军机大学士,已然换人!
而原文渊阁大学士林如海,则拜为文华殿大学士,晋为次辅!
又有御史大夫、东阁大学士窦现,拜为武英殿大学士。
李晗,拜为文渊阁大学士。
张谷,拜为东阁大学士。
左骧,拜为体仁阁大学士。
六位大学士的上任,其实最大的受益者,便是隆安帝。
荆朝云、罗荣、何振等主政内阁时,隆安帝不敢放过任何一本奏折,事必亲躬,唯恐让那起子给糊弄了过去。
但现在,却可先由内阁在奏折上批复,以条旨给出处理意见,也就是所谓的“票拟”。
而隆安帝只需对票拟进行批复,也就是所谓的“批红”,只要审查一遍大学士们的处理办法是否合适即可,却不再需要,他自己殚精竭虑的想法子。
如此一来,只要不遇到硬骨头,寻常一大半政务,都可由内阁来分担。
隆安帝便有机会,思量一些新政大略,和一些往日里没有时间理会之事……
贾蔷被召进宫,来至养心殿时,隆安帝正在听韩彬奏对,所奏之事,乃关吏部官员考核。
韩彬初见贾蔷进来时停顿了下来,眉头皱起,不过却听隆安帝道:“让他听听也无妨,往后爱卿少不得要差遣他,许多事他若不明白,非捅出篓子来不可。再者,也要有这么个胆大包天的愣种,不然宗室王公、皇亲国戚和勋贵那边,爱卿就要费力了。”
贾蔷:“……”
韩彬闻言了然,又见贾蔷脸上不掩幽怨之气,便皱眉提醒道:“贾蔷,皇上对你的恩典,用隆恩二字来说都不为过。先前窦广德还在劝谏皇上,说你毕竟是外臣,恩遇太过,难免让你心生骄矜,未必是好事。怎么,让你办点差事,委屈着你了?”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不曾,就是没想过,小子这点年纪,也能担得起如此重任。”妥妥的压榨童工!
隆安帝哼了声,韩彬则笑道:“甘罗十二为相,古今少年英雄比比皆是,不多你一个,不必妄自菲薄。”
隆安帝冷声道:“韩卿不必理会,这混帐就是惫赖惯了!昨日朕才交代他大任,原想着今日一早,天不亮他就该去绣衣卫衙门,再到朕这来领旨办差。结果这混帐居然跑去他城外桃园庄子里去厮混了宿!贾蔷,你仔细着,再敢怠惰办差,朕让你吃桃吃个够!”
这下马威打的,贾蔷只能晦气领旨。
就听韩彬继续奏对:
“臣昨夜翻阅吏部京察文书,大感荒唐!”
“文书之上,竟多是‘大圣大贤,川岳风云,冰玉麟凤之类’,难得有少数考语提到官员的不足,却也写得十分隐晦,如‘摹拟无能曰长厚,摹拟衰迈曰老成’,臣都搞不懂,这到底是褒还是贬!”
“这样不行,没个具体的准则,全凭吏部四司的感觉来评,实在荒唐,多有谬处!”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爱卿所言,甚合朕心。朕也以为,荆朝云他们搞的那一套,很是玄虚。只是,又该如何革新?”
韩彬道:“此弊端其实早在臣心中多时,也草拟了一份折子。只是具体细节处,还待臣再细查些时日,仔细修正一二。有不少拿不准之处,还要请皇上示下。”
啧,会做官,也会做人!
其实古来贤臣,多有犯言直谏之美名。
但贾蔷观来,这样的美名,多只通过一二桩小事得来。
千古以来,魏征那样的也只一个。
窦现看起来有些想学人家,但尺度感觉拿捏的不准,时而用力过猛,时而又有顾虑。
隆安帝听了却满意,问道:“爱卿且大致说来听听。”
韩彬道:“臣以为,吏治考核之根本,是务要确定考核之准则,同时也要设定期限。即‘立限责事,以事责人,务责实效’。一为公务之结果,一则为实效,而不是那些花哨的评语。此考核之新法,臣名之为‘考成法’。”
隆安帝闻言眼睛一亮,道:“具体如何考成,爱卿可详言之。”
韩彬点点头,侃侃而谈曰:“臣以为,六部和都察院皆应将所属官员应办之差事,定立一期限,并录于三簿之上。
一簿由六部和都察院留作底册,另一簿送六科,最后一簿呈内阁。
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查验。
对所属官员承办之事,每完成一件须登出一件,反之则如实申报,否则以违罪处罚。
六科亦可根据账簿登记,要求六部每半年上报一次,违者限事例进行议处。
最后内阁同样亦依账簿登记,对六科的稽查工作进行查实。
考成一次不过关者,罚俸。
二次不合格者,降职。
三次仍不合格者,罢官!”
隆安帝闻言,面色凝重起来。
他登基前,是经历过部务的。
对于六部官员是甚么德性,再清楚不过。
太祖以来,通常是六年一次京察,三年一次外察。
即便如此,每一回官察,官场上都是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而韩彬却将最短的三年一查,变成一月一查……
便是隆安帝,都觉得那些官儿怕是想死的心都有。
见隆安帝沉默思量,韩彬沉声道:“皇上,新政之根基,便在于吏治。吏治若不清,新政则绝无大行天下之可能!”
隆安帝闻言一震,缓缓点头道:“好,此事就依爱卿。只是,京察如此,外察又该如何?相距如此之远,不可能月月查验……”
韩彬闻言道:“外省之政,其实只需考成两点即可。一为粮税,二为缉盗!”
“缉盗?”
隆安帝大感意外,粮税他明白,粮银乃国之命脉,重中之重,为官员考成之首倒可以理解。
可缉盗……
韩彬沉声道:“皇上,臣久经州府,知小民之苦,一为贫困,二则为安稳。如今大燕看似太平盛世,已逾十数载未经战事。然各地百姓,却常受恶徒匪盗之欺压。实际上,只要有个平和安定的落脚地,即便贫穷些,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可就臣看来,各地恶棍暴徒,却是数不胜数,惯会欺压良善。此恶不除,百姓难安。”
隆安帝了然,叹道:“满朝文武,当过州县亲民官者不知几何,却未有爱卿将民之疾苦放在心上。此议大善!”
不过刚说完此言,见角落里之贾蔷抹了把脸,明显像是快听不下去的样子,脸色登时一黑,喝道:“你有异议?你当然有异议,莫以为朕知道,你就是京城江湖最大的青皮头子!”
韩彬闻言,脸色登时变了,甚至转过身来,目光凌厉的审视起贾蔷来。
贾蔷唬了一跳,忙道:“皇上,您可别冤枉了好臣子啊!金沙帮那些人,都是开国武卒之后,从不作奸犯科,臣当初要做些营生,因为缺人才和他们合了伙。后来臣的营生越干越大,也越来越缺人手,早就将那些人全都拉上了岸,离了江湖,做正经人了。这些您都知道啊!”
隆安帝哼了声,道:“朕不是问你这些,朕问你刚才那模样,显然是对韩卿所言持异议。你素来多鬼才,且说说看。”
贾蔷迟疑了下,道:“皇上,臣就会鸡蛋里挑骨头,光会说问题,却又没法子解决,若是说出来,岂非轻狂自大?”
不等隆安帝,韩彬就道:“你只管说就是,提出问题就不错了,若还能解决难题,那还要我等做甚?”
贾蔷赞服道:“不愧是半山公,小子佩服……”
“少扯臊!快说!”
韩彬岂有心思与他哈拉……
贾蔷干笑了声,道:“韩相这两项考成要点原都是好的,只是,小子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妥,譬如这缉盗。抓盗匪恶徒,将青皮地痞都抓起来,当然是好事,也该干。每年都该狠狠的来一回,让百姓得安,绝对是福政。可小子觉得,若是设立每年缉捕多少人的目标,就不大妥当了。毕竟坏人一定会越抓越少,实际上头一年狠狠的抓一批、关一批、杀一批,第二年就不会有多少了。可若将抓捕多少恶徒放在官员考成中,一定会造成一大批冤案错案。还有粮税,小子觉得更不靠……小子觉得也有稍许瑕疵。”
“……”
韩彬面色凝重,缓缓吐出个字来:“说!”
贾蔷也不怕,继续道:“以上缴粮税为考成法,可以预料得到,国库一定会丰收,还是大大的丰收!可是韩相,您得明白一件事,这粮税大多来自于底层百姓,来自贫穷不富裕的农民。而真正有钱的地主士绅,有钱的官员,实际上是不交税的。考成法越严,底下的官员搜刮起百姓来,只会越严。所以我觉得,可能有些不大靠谱。”
韩彬闻言,脸色黑的已经快成锅底了……
隆安帝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喝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贾蔷无辜道:“皇上,韩大人刚才都说了,臣要知道该怎么办,还要他们干甚么……”
韩彬:“……”
顿了顿,他躬身与隆安帝请罪道:“臣思量不周全,还需回去仔细修正,臣告退!”
隆安帝忙宽抚了两句,让其莫要心急后,皱起眉头看着贾蔷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贾蔷看了眼一旁陷入沉思中的韩彬,悻悻一笑,道:“皇上,挑刺嘛,谁不会?臣多和底层市井百姓来往,臣的舅舅,就是最底层的百姓。所以知道民间疾苦知道的多些,其实就算臣不说,这套法子推行后,自有人弹劾。”
隆安帝摇了摇头,推行之后再被弹劾,就已经晚了!
为了韩彬的威望,为了新法的严肃,绝无可能出现朝令夕改之事。
到时候,即便知道有不妥之处,也必会强行推行下去。
而眼下,韩彬连折子都还未上,就有很大的余地了。
隆安帝看着贾蔷,又道:“听说,当初你不愿承爵,愿读书科举为官?若是你想入仕途,如今也未尝没有机会……”
贾蔷闻言忙解释道:“皇上,臣当初无意承爵,愿读书科举是真的,但做官就不必了,臣实不耐烦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臣原是准备当个书坊东家,一边赚银子,一边多印些书,散给读不起学的幼子们,也算是为朝廷做点好事,为国育才……”
隆安帝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既然你想当个商贾,不愿为国出力,那你考科举做甚么?闲的?”
贾蔷如实道:“回皇上,进学之后,就不用缴纳税赋,不用出徭役,见官不拜,等闲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实在精穷了,还能收献土地……”
隆安帝闻言,深沉的目光盯着贾蔷,看的他心惊肉跳。
而一旁的韩彬,脑中却陡然划过一道惊雷,将他本来黑暗下得脑海照的一片明耀!
是啊,强收粮税,只会让底层官员拼命的压榨普通百姓,却不敢惊扰士绅豪族!
那么,为何不连士绅官员们,也一体纳粮缴税,一体当差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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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九章 无道昏君
隆安帝素来深沉坚毅的目光,此刻满是骇然,震惊的看着韩彬,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听差了。
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这是要掘天下读书人的祖坟么?
莫说这个,便是只方才的考成法,和之前韩彬奏折上所书,重新丈量天下田亩之政,都会掀起惊天巨浪,阻力如山。
若是推行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怕是用不了几年,就会出现天下烽烟滚滚了罢?
韩彬见隆安帝如此震动,也明白他的苦衷,沉声道:“皇上,臣方才顿悟,若不将士绅官员一并卷进来,一起纳粮当差,即便新政能缓和时弊,也非百年大计!贾蔷方才说的很有道理,臣之新政,终究还是要落在寻常百姓头上,而对真正的富人和士绅,毫发无损。到头来,甚至反会逼得他们,主动投献土地给士绅。因为交给士绅地主的地租,也要比纳粮当差少些。唯有向士绅一并征粮差,方可减除根患!”
说着,韩彬如有神助,竟更进一步,声音洪亮道:“而且,臣思之,若仅如此,下面的士绅豪族其实仍交不了多少税赋!毕竟对他们来说,人头税才有几个钱?因此,臣还想将征人口税,改为征收地税。废黜人头税,摊丁入亩!!”
“咳咳咳!”
贾蔷听不下去了,重重干咳几声打断,强笑道:“韩相,您妙计能安天下,小子实在佩服!只是,这大政全是您的功劳,能不能别提小子的名字,和小子真是一文钱的干系都没有……小子身子骨单薄,实不想等人举兵清君侧时,加上小子全家的名字……”
韩彬:“……”
隆安帝咬牙喝了声:“贾蔷,放肆!!”
韩彬却没让隆安帝继续喝骂,反倒长长呼出口气,呵呵笑道:“皇上,此子不愧是林如海的衣钵弟子。虽然看着混不吝,惫赖放肆,但……心底清醒的很。倒是臣,有些失态了。”
而见韩彬冷静了下来,隆安帝也松了口气,摇头道:“这个孽障……也怪朕和皇后,纵容的有些狠了。朕原看着林爱卿身子骨单薄,总担忧他寿元不久,林爱卿又拿他当亲子一般对待,朕爱屋及乌之下,就拿他和李暄他们一般对待。可如今看来,林爱卿身子骨还可以……所以往后你仔细着!”
最后一句自然是警告贾蔷的,林如海既然连子嗣都造出来了,显然身子骨没表面看起来那么不堪。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过分照顾林如海的“遗孤”了。
韩彬闻言笑出声来,他自然知道隆安帝此言是在说笑,便道:“皇上对臣子之厚爱,臣等实在受之有愧。皇上,臣方才所得,虽有些激进,但绝对是一条正道,也是条真正可定百年,不,是可定三百年国运的良策!
只是,兵权未固前,不敢妄动。连一丝风声,都不敢传出去便是。”
隆安帝闻言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贾蔷,目光警告他,不要走漏丝毫风声。
贾蔷却立刻指向戴权,大声道:“皇上,若有丝毫风声传出去,必是此人!”
戴权心里狂骂,却只能跪地举誓不敢。
韩彬再度为贾蔷之胆大所惊,他虽不将戴权放在眼里,却也不会随意去指摘天子心腹。
贾蔷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居然为他释疑:“韩相莫小瞧此人,他侄子是天下第一大帮漕帮两大护法之一,名叫戴缑,位高权重。我这个武侯,在人家眼里根本不算甚么……漕帮你老一定知道罢?都是青皮地痞,作恶多端,皇上刚才说我是青皮头子,其实戴公公才是。外面都管他叫内相,韩相你不过是外相罢了……真的,不信您去外面打听打听。因为我任兵马司指挥时扫过他侄子的脸,他就嫉恨我,我估计他没少说我坏话。您这大政对漕帮未必有利,他说不定就会传出去,要不要……”
韩彬闻言扯了扯嘴角,不过还是侧目看向戴权。
文臣对阉庶之提防,打汉末起,至唐末一波高峰,就再无一刻放松过。
内相?
哼。
这老阉庶正拼命磕头道:“主子,奴婢冤枉啊!奴婢打侍候主子以来,从未在政务上多嘴过一个字啊!主子爷也不是宽纵奴婢的人,这内相之名,奴婢死也不敢认呐!”
他心里快疯了,从没见过如贾蔷这样神经病一样的人,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贾蔷这般说他,那隆安帝又成了甚么?
可这厮就是说了,这是要同归于尽?
而隆安帝心里也的确恼火,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同韩彬道:“这贱婢和贾蔷倒是有过那么一段过节,平日里却还算规矩。应该不敢泄露风声……”
贾蔷不死心,道:“皇上,臣可没胡说,您要是不信,可去查查这位内相大人卖了多少龙禁尉名额。大内禁军他都敢随意兜售,啧啧,怕不是安插了不少他侄子的打手!”
此言一出,隆安帝眼睛就睁圆了,转头看向戴权。
大内寝宫之侧,安插江湖绿林人手?!
戴权差点没哭出来,叫屈道:“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谣传,主子爷,那三百龙禁尉原是主子吩咐,悉数招功勋世族子弟入宫的。主子也说了,一是此辈最忠心,二来也是施皇恩。
每个入宫的,奴婢无不上查他们祖宗四五代,都要世勋嫡传子弟,连个庶出的都不行。
这样严格,漕帮子弟怎可能进来?
哎哟,主子爷,奴婢可真是冤死了!”
贾蔷转了转眼珠,喝道:“你敢说你没卖钱?一个一二千两银子,好家伙,三百个你卖了几十万!”
“快闭上你的嘴!”
隆安帝也被贾蔷气着了,当这是甚么地方?是胡搅蛮缠之地么?
“哪个与你说的,这奴才在朕跟前说你的坏话?”
隆安帝厉声喝道。
敢窥伺御侧,可是罪名不浅。
贾蔷倒不怕,直言道:“恪和郡王说的。”
“传李暄!”
……
养心殿皇庭前。
两条条凳竖着摆起,东侧条凳上,李暄面无表情的脸上,睁着一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对面。
那是人吗?
求求你,可做个人罢!
贾蔷似无所觉,趴在那挨杖。
“啪!”
“噗!”
两道截然不同的杖声响起,李暄目眦欲裂,张口就要大骂。
贾蔷转过头来,挤了挤眼,小声道:“有个发财的营生,要不要一起搞起?”
李暄脸上的暴怒,竟在一瞬间转化成一张笑脸,伸长脖颈问道:“甚么营生?”
贾蔷笑道:“急甚么,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等回头模子准备好了再说。不过这营生得靠内务府来运作,我就不抽成了,算是给皇上和娘娘的年礼。”
李暄急道:“能赚多少银子?”
贾蔷想了想道:“三年内,怎么说也要有二百万两罢……”
李暄震惊:“真的假的?”
贾蔷冷笑道:“这等事,我会说假的?”
李暄闻言登时哈哈大笑道:“贾蔷,你还真是个善财金童,太好了!哎哟……你球攮的,打轻点!”
……
“韩卿,看到了么?这两个混帐混在一起,连挨廷杖时都能闹的欢……窦卿曾告诫朕,要严加管教,可朕还能怎么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要直接打死了账不成?又说甚么皇子与臣子,不好走的太近。可朕想,朕这个儿子又没甚么雄心大志,朕打发他去迎接几位爱卿,再三叮嘱他以国老之礼相敬。他倒好,丢下你们跑去看贾蔷打板子。就这么个货色,虽不成器,可总也是朕的皇子罢?当一世富贵闲王,交一个知己好友,难道真不行?果真只能像景初朝那样,几个皇子骨肉残杀他才高兴?”
养心殿窗帷前,隆安帝看着外面的一幕,冷笑道。
不过显然,他对窦现之言很不以为然。
韩彬站在后面半步,看着外面的景象,也是哭笑不得,听闻隆安帝的话心中一凛,笑道:“窦大人那边,不过追求‘尽忠职守’四字罢。虽是不敢辜负皇恩,可有时也难免太过拘泥于形式,稍稍迂腐了些。对这样的事,其实皇上只要不搭理便是。皇上舐犊情深,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且臣看林大人也是看开了,当初在扬州时,若非臣以扬州事大,于新政有重要干碍为由相劝,他其实也不愿拘束着贾蔷去厮斗。林大人经历过生死后,自己倒是仍不忘抱负,对儿女却不再苛求,只要过的顺心就好。”
其实韩彬心里也明白,若非看出了贾蔷没有入官场的心思,隆安帝其实也不会纵着他和一位皇子走的那么近。
即便是绣衣卫指挥使,他也眼看着贾蔷百般推辞,是真不想就任,这一点,他也看得出来。
还有那内务府总管,就更不当紧了,那虽是天家的近臣,却也是天家的家臣……
韩彬心里不大赞成,窦现拿这种事劝谏君王。
任谁都看得出,皇五子李暄惫赖荒唐,无心大位。
李暄但凡有丝毫不甘,也绝做不出丢下五老,去看贾蔷打屁股的荒唐事来……
所以,完全不必过于苛求。
念及此,他又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只要不为恶,便是想做一世富贵闲人,也不算甚么。
皇上,今日臣触动颇大,收获也颇大。对于新政,臣已有了明确之想法。
臣相信,这是正确的路数。若能以此为纲,最多十年,大燕可临富国强民之盛世!”
隆安帝闻言精神一震,道:“爱卿请直言!”
韩彬眼睛明亮,声音亦洪亮道:“近三年,也就是隆安七年、八年、九年,朝廷仍要以臣之考成法为主,来推行新政!
治政,其实就是在治官!
而有此三年打底,既可暂解民生之苦,肃清天下魑魅魍魉,还民一太平之世,又可磨砺出一批肯干能干的官员来!这一点,殊为重要!
在这三年里,皇上头等大事,则是务必要将军权死死执掌在手,这一点,臣等帮不得皇上甚么,皇上却一定要做到!
只要天下兵马大权紧握在皇上手中,那么到三年后也就是隆安十年,便是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这一千古未有之大政,推行世间之日!
皇上,此政大行天下,除非遇到千载未有之大变,不然,大燕国运当再延五百年!”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里,字字透着血腥气!
将天下军权掌的死死的,那就是为了在天下间展开大肆杀戮,而不必忧心天下大乱!
不将无数人头杀的滚滚而下,又怎能挣得国运?
而这些人头,却必是天下士绅的头颅!
此政,前古未有!
隆安帝面色凛然肃重,此政若行,他要么成为名传千古之圣君。
要么,成为遗臭万年的,无道昏君!
……
凤藻宫,中殿内。
消瘦不少的贾元春正领着端妃茹氏、周贵人、云贵人处理宫务。
大半月来,贾家连出大事。
先有林如海失陷山东,贤名为人诟病,又有贾蔷莽撞当街杀人,被打入天牢诏狱,等贾蔷出来后,贾家又闹出天大的笑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贾蔷为宁荣公府贾家的顶梁柱,未来希望之所在,偏贾家人竟在其落难入狱的当晚,就打上东府去霸占家业。
这等丑闻,旁人只当乐子来瞧,可落在贾元春心里,却如刀绞一般。
且随后又传来,贾蔷暴怒之下,要送贾赦夫妇去九边沙镇自生自灭,废了王夫人,送去庵堂礼佛,更和西府恩断义绝,连贾母太夫人的体面也丝毫不给。
如此一来,宫人们都开始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幸灾乐祸取笑贾家有眼无珠贪婪无耻作茧自缚者比比皆是。
更要命的是,宫人们都知道元春这个皇贵妃是怎么来的。
那是皇后娘娘亲自为她在皇上跟前求来的,可皇后娘娘看重的难道是元春自己?
隆安帝对元春的圣眷,却是谈不上优隆。
元春能上位能坐稳,全凭皇后恩典,而皇后之所以恩典元春,也是因为爱屋及乌,因大爱尹子瑜,视若亲女,继而喜爱贾蔷,又有林如海在……
诸般缘由下,尹皇后才将元春当做自己人提拔重用。
如今最重要的缘由被贾家自己给逼的断绝了关系,元春心里都没底。
果不其然,往日里几乎每天都要见尹皇后一面,与她说明宫务详情,然而近四五天里,元春去求见,竟已经见不到皇后的面了。
宫中盛传,她这位皇贵妃之位距离去位已经只有半步之遥。
看着神情戚戚然的贾元春,端妃茹氏、周贵人、云贵人等人的神情也都有些微妙。
皇贵妃之位,原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位份。
当然,即便是现在也不敢多想。
但是,贵妃之位,总还是有机会坐一坐的罢?
世间都道男人是官迷禄蠹,却不知女人的上进心,要比男人强了何止百倍?
不过都不是蠢货,没人想着在贾元春皇贵妃位未失前就跳出来说甚么。
再怎么说,贾元春也姓贾。
听说宫外那位侯爷,对贾家男人从来不假颜色,对老太婆、老妇也没个好脸子,但对贾家女孩子却都是极好的,尤其是年轻小媳妇们……
“皇后娘娘驾到!”
通传声入,贾元春忙领着面色惊讶的端妃、周贵人、云贵人等起身相迎。
她们没想到,今日尹后会来此。
贾元春神情有些激动,见到尹后进来后,忙下拜下去,道了句:“恭迎皇后娘娘。”
原以为会遇冷,甚至干脆得不到回应,不想却听尹皇后气笑道:“迎甚么迎,早晚本宫被这两个混帐气死!都起来罢!皇贵妃,瞧瞧你家都出的甚么样的人!”
贾元春闻言心头一惊,以为皇后是在为贾蔷抱不平,可又觉着不对,再看向贾蔷,竟见其正冲她悄悄挤了挤眼,又随手将暗中偷袭他的恪和郡王李暄推了个踉跄……
“还闹!真当还是小子不成!”
凤榻上,坐正后的尹皇后发现两人的小动作后,登时呵斥了句。
两人总算规矩些了,尹皇后开始训人:“一天到晚半点正经事不干,除了顽闹就是顽闹!也是奇了,李暄父皇和贾蔷你先生都是有了春秋的人,尚且为了朝廷社稷殚精竭虑,拖着病体都要为国事奔波操劳。再看看你们两个,没心没肺不说,还整日添乱!挨廷杖的时候你们都能说笑,天底下还有没有这么不着调的?今日要是将皇上气出个好歹,本宫非剥了你们的好皮!”
李暄眨了眨眼,赔笑道:“母后,今儿这场廷杖,儿臣挨的冤……”
尹皇后连半个字都不信,凤眸一瞪,斥道:“你冤甚么?一天打八回都不冤!”
贾蔷小声道:“娘娘,其实臣是真冤……”
“呸!”
尹皇后啐道:“你们两个一丘之貉!瞧瞧你们两个,一个堂堂皇子,另一个也是堂堂国公府世袭一等武侯,怎就像两个纨绔浪荡公子一般?还有没有点样子!”
李暄变了路数,解释道:“母后,方才廷杖时真不是胡乱顽笑,是谈正经事来着。您不信,您问贾蔷,他是不是在和儿臣谈一桩二百万两银子的营生?贾蔷,你快给母后说说啊!”
贾蔷见尹后看了过来,点头道:“娘娘,真是这样。臣寻了一个方子,专门做煤炭营生的。臣昨儿被皇上任命为内务府大臣,臣想着不能空手来当这个官,还是带份见面礼罢,就把这方子给拎出来。具体如何做,且容臣卖个关子。总之,这二百万两银子不算在皇上定下的一千万两差银里,这二百万两,是专给皇上和娘娘修园子用的。”
尹皇后闻言,极美的俏脸上浮现惊喜,道:“果真?你从哪弄来的这么些方子?”
贾蔷打了个哈哈,笑道:“这臣不能说,臣靠这能为吃饭来着。”
尹皇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后,便撂开此事。
她贵为皇后,也不好总提这些,她也是要体面的。
心里高兴就好……
尹皇后同贾蔷道:“这些日子皇贵妃过的不自在,身在宫里,还要为你们家里操心。贾蔷,你说说你们贾家,可还有一个靠谱的?”
贾蔷看向贾元春,见她已然红了眼,奇道:“皇贵妃娘娘为家里操心甚么?眼下老太太身子骨硬朗,每日里和宝玉他们高乐着呢。大老爷寻日里不做官,日子过的神仙一样。马上还要去城外庄子过一段清静自在的日子,养养身子骨。皇贵妃娘娘知道咱们家在城外有庄子罢?
还有二老爷,如今也在家清闲读书,吟诗作对,自在的很。至于二太太则在家里礼佛,也快修成正果,证菩萨位了……家里姑姑们就更不用说了,今儿才从城外桃园庄子里回来。又是制桃酒,又是洗温汤,顽的别提多高兴。
皇贵妃娘娘是听到甚么谣传了?怎还担心家里呢?”
贾元春原非有急才者,这会儿见贾蔷说的头头是道,好像真是那样般,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
贾蔷笑了笑,又道:“皇贵妃娘娘受皇恩深重,尤其是皇后娘娘的隆恩,所以还是当以宫中差事为重,实不需担心家里。等年下了,臣请了恩旨,来接皇贵妃回家省亲,不就一见便知?如今臣还将贾家族学好好拾掇起来,贾兰年虽不高,但却已显峥嵘之气。贾兰放假回家时,大婶婶还专门摆了酒,单请臣一个,很是感谢臣呢,娘娘安心便是。”
尹皇后闻言,颇有深意的看了看贾蔷。
她自然知道贾家实情,贾蔷嘴里没说一句实话,他可是差点没把贾家掀翻!
只是在贾元春跟前,贾蔷却又说的这样风轻云淡,好似贾家还是个其乐融融的幸福家族。
而看着贾元春转忧为喜的神情,尹后心里也觉得熨帖。
果然,这男子淘气点不当紧,关键时候能撑得起来就好。
贾蔷和李暄虽然平日里很不着调,不似其他人那样,规规矩矩得。
可尹后却以为,即便是论能为,李暄和贾蔷也不比其他人差甚么。
李暄始终有颗纯孝之心,有时候显露出的聪明绝不比他几个哥哥低。
而贾蔷身怀陶朱之能,在尹后看来,甚至比绝大多数朝臣都有用。
看着二人又开始相互嘲讽取笑起来,尹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嘴角弯起一抹美的惊心动魄的弧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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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 凤姐儿:呸!男人!
“皇上怎么来了?”
凤藻宫中,和李暄贾蔷还没闲话几句,得传隆安帝驾到,尹皇后忙起身引着众人相迎。
隆安帝不是孤身前来,身后除了脑门子青紫的戴权捧着个托盘外,还跟着两个其貌不扬但看起来颇为高大的内侍。
尹皇后见之心里都有些嘀咕,更不要说做贼心虚的贾蔷和李暄了。
该不会是还要再打一顿罢?
隆安帝瞥见两人惊疑不定的神情,冷笑一声,落座后对皇后道:“这个孽障当了绣衣卫指挥使,却跟没事人一样。朕看他多半是想和兵马司指挥使一样,一月里难往衙门里进一回,所以特意来给他提个醒!这个差事再敢偷懒,朕可是要打板子的,就不会再像廷杖那样,还由得你们叫嚷让人轻一点了!”
贾蔷闻言忙道:“皇上,臣不是偷懒。臣这不是担心,军机处对臣担任绣衣卫指挥使这样的重臣有异议,就想着先别刺激他们,缓一缓……”
“放屁!”
隆安帝骂道:“你当这是儿戏不成?”
尹皇后在一旁抿嘴笑道:“惫赖惯了,如今却是要改了呢。绣衣卫指挥使都是正三品官了,内务府总管大臣更是正二品,再胡闹就不像了。”
贾蔷闻言,笑的有些不大自然了……
尹皇后好笑道:“别人只怕官小,如今皇上隆恩,你倒好,瞧你那满脸不情愿的模样。若不是皇上宠着你,又看在你先生的面上,必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也该懂事了。”
贾蔷忙道:“娘娘,臣绝无不情愿,就是心惊胆战。当个兵马司指挥使,以臣之能为,不妄自菲薄的说,顽着都能办好。事实也证明,臣干的很好……”
“哈哈哈!贾蔷,你太不要脸了!你……呃!”
李暄在一旁差点没笑死,就想动手捶他一拳,结果感觉有些不对,隆安帝和尹皇后的目光,都有些不善,忙收敛起来。
贾蔷侧着眼珠子觑他一眼后,继续道:“臣有自知之明,内务府总管,说白了就是赚钱的营生,内务府条件那么好,给皇上、娘娘赚些金花银,臣自忖也能办到。可是绣衣卫指挥使,臣觉着很难拿捏尺度。用力轻了,许是连娘娘也不满意。用力过狠,又怕皇上心疼……”
“你胡扯甚么臊?朕心疼甚么?”
隆安帝脸都黑了,斥骂道。
贾蔷忙道:“臣子啊奴才啊,譬如戴权,臣若是抓起他让人狠狠的拾掇,皇上还不心疼?”
戴权:“……”
尹皇后掩口轻笑了声,警告道:“贾蔷,你少顽皮,皇上同你说正经事呢!”
看了看隆安帝皱起的眉头,贾蔷规矩了,道:“总之,臣还是觉着得有个靠谱的人在旁边提点臣一些……臣是真怕坏了皇上的大事。”
隆安帝闻言,面色和缓了些,缓缓道:“知道畏惧,总比果真无法无天的好。”
尹皇后笑道:“他和五皇儿小事上爱顽闹,大事上还是明白分寸的。方才二人还说,要在内务府经营一项营生,神神叨叨的还不告诉臣妾,只说能赚二百万两银子,要给皇上和臣妾修园子呢。”
隆安帝闻言,又心软几分,看了两人一眼,道:“此事先不急,即便不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天下亿万黎庶仍生计艰难,朕和皇后又怎好花二百万两去修座园子享乐?”
贾蔷笑道:“皇上,其实臣还是那番话,如皇上这样的有钱人能多花些银子,最好还能带动宗室王公、皇亲国戚和巨富们一起花银子,寻常百姓才有机会赚到钱来养家糊口,改善生计。上回得皇上教诲,臣回去又想了想。史书上之所以有那么多朝代,因奢靡无度而衰落败亡,是因为一来有个无度的可题,二来,他们花销的银子,根本没有惠及百姓,都被下面的贪官给贪了去。
如唐明皇花一千万钱,落到做事的百姓工匠手里的,怕是连百万钱都没有。其余的钱都让太监高官权贵们瓜分了,拿去买田地,反而加剧了百姓之苦!可如今不同,王爷和臣掌着内务府,别的不敢保证,内务府花出去的银子,保证七成都落进真正做事的百姓匠役之手,皇上修一座园子,可让数以千计的工匠力夫,再加上他们背后的家人,数以万计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所以,臣觉着,这银子该花还是得花!”
“贾蔷,你真是个佞幸之臣!”
素来严厉的隆安帝听完后楞了好一会儿后,就忍不住笑骂一句。
尹皇后和李暄齐齐大笑起来,一旁的贾元春、端妃、周贵人、云贵人等,却开足了眼界……
李暄嘎嘎笑道:“这番话若是传入御史的耳朵里,贾蔷你就死定了!”
贾蔷冷笑道:“我们又不是花销户部国库的银子,是自己赚的银子孝敬给皇上、娘娘的,那群球攮……那群御史管得着么?”
“哈哈哈哈哈啊……”
见贾蔷失言后脸都吓白了,虽同他说话,眼珠子却往上面瞟,李暄差点没笑死。
好在隆安帝念及他一番孝心,只当忘八放屁,瞪了他一眼后,让戴权将托盘交给贾蔷。
贾蔷接托盘时,冲戴权狞笑一下,戴权心态快炸了,面上还得赔着笑脸。
一旁李暄挤了过来,看到托盘上的东西“嚯”了声,惊叹道:“贾蔷,你该不是要升国公了罢?”
贾蔷看着托盘上金秀辉煌的一件斗牛服,思量稍许道:“算一算,好像是差不多该升了……”
戴权:“……”
这他娘的都是甚么人?
李暄又是一阵失控的哈哈后,直到看到隆安帝的眼神后,才规矩了起来。
隆安帝冷哼了声,看着贾蔷可道:“朕给你升爵,你敢要?”
贾蔷想了想后,干笑了声,道:“好像有些过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臣还是低调些罢。”
隆安帝不想再和这样的混小子废话了,直言道:“赐你斗牛服,一来是表彰你先前的功劳,二来,也让你容易慑伏绣衣卫,且往后面对宗室和勋贵时,多几分底气。直接升爵到国公,不是保全之道。你才多大点?”
勋贵朝服中,一品为斗牛,二品为飞鱼,三品才是蟒服。
至于绣衣卫指挥使原本赐服,只是麒麟服,还在蟒服之后。
斗牛并不是说身上绣着一头牛,而是龙身牛首,龙身粗大。
飞鱼次之,蟒又次之。
外姓功臣里,除了开国时封的四大异姓郡王外,数斗牛袍最贵。
但如今四大王爵里,也只北静王能穿五爪坐龙蟒袍。
所以,只按明面上的身份来看,武勋功臣中,北静王水溶最贵,接下来便是着斗牛服的赵国公和贾蔷。
这个身份,倒是的确方便了以后对元平功臣下手……
贾蔷如是作想,又听隆安帝道:“你担心身边没个相熟绣衣卫差事之人,会犯下过错。朕就为你寻了两个,明白那一门道的人来帮你。有甚么不明白的,可以可可他二人。”
说罢,那两个身量高大的内侍就齐齐躬身礼道:“奴婢张真(郑阳),见过宁侯。”
贾蔷眨了眨眼,可隆安帝道:“皇上,是臣有不明白之处可他们,还是臣得听他们的?”
尹皇后又掩口笑了笑,隆安帝没好气道:“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只是朕警告你,朕交代你的差事要办妥当了,不然,哪个都跑不了!”
贾蔷闻言放心下来,笑道:“那臣就放心了,就怕他们仗着皇上身边出来的欺负人就不好了。”
张真、郑阳二人也是苦笑无语……
隆安帝轻轻吐出口气后,实不愿再多言,摆手道:“内务府的差事,你和李暄自己看着办。轻重缓急,你们自己拿捏,惹出篓子来,朕拿你们是可!跪安罢……闭嘴,跪安!”
见贾蔷还要开口,隆安帝喝断道,摆手轰人。
……
武英殿。
分掌兵部的军机大学士李晗寻至林如海可道:“林相,兵部讨饷的条子都送到我这来了,说是冬季饷银户部一直卡着不给,这里面可是有甚么道理?可是户部里银子紧缺了?”
林如海呵呵微笑道:“子升兄啊,坐。”
待李晗落座后,林如海道:“户部银子虽不富裕,可先前用来赈济山东的赈济银子没用到,所以还是有些的。至于为何没有立即发给兵部,那是因为司务厅和当月处的人去兵部查验粮饷往下分发情况时,有不合理之处。”
李晗奇道:“甚么不合理之处?林相,这兵不可饱食,原是惯例呐……”
他以为林如海说的是各级官员对兵卒兵饷层层盘剥之事,历朝历代,包括史上那些名将猛将,不喝兵血的,其实寥寥无几……
林如海摇头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与吾不相干。只是户部按例将充足的粮饷转给兵部,兵部却没有将丰台大营四万将士的饷银发下去一文钱。贪婪,总要有个度罢?户部度支天下粮银,要为朝廷和国库之银负责。兵部如果不将此事对朝廷有个明白的解释,就不只是粮饷晚支的事了,他们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和一切责任。”
李晗闻言明白了,点点头道:“若是如此,那兵部确实不像话的紧。林相,如今兵部尚书那边空额,林相可有人选可举荐?”
林如海摇头笑道:“户部这一摊子事老夫都忙不过来,如何操心得起兵部之事?若实在没人选,子升可以先兼着嘛。兵部不能再混乱无序的乱下去了,子升要让那两个元平功臣明白,六部不是边疆,不是由着他们性子乱来的地方。”
正说话间,韩彬从外面大步进来,道:“如海此言极善!子升,老夫也是这个意思,你去兵部当段时间部堂,好好梳理梳理。好好一个六部,让那些混帐行子弄的乌烟瘴气,杂乱无章!你去下狠手,争取三个月将兵部理明白。如海,老夫记得金陵那个贾雨村调入京了?”
林如海不知他怎说起此人,颔首道:“正是,这会儿在太仆寺,早上还见了,也正在太仆寺下狠手,整治马场。”
韩彬点头道:“那就让他快些,拾掇完太仆寺,入兵部做尚书。此人,桀骜奸猾,但手段了得。老夫在两江总督任前,他与金陵各大家族交往莫逆,和甄应嘉都以兄弟相称。老夫施辣手整治两江后,他见风使舵倒是极快,翻脸不认人,配合老夫很是办了几件漂亮差事。此人不可深信,却不妨先用一用。”
张谷从外面进来,笑道:“半山公,你老这可是有些唯才是举的意思,是不是过于急躁了些?”
韩彬叹息一声,道:“时不我待啊!去将秉用、广德寻来。”
未几,左骧、窦现进来,韩彬让人将门封住后,就将与隆安帝相议之事大致说了遍。
听闻这番大政方针后,数人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林如海缓缓道:“半山公啊,此政,是真正要捅破天呐。”
张谷也满面肃然凝重道:“我现在都嗅到了血腥气,这得……这得掉多少脑袋?”
左骧苦笑道:“百年后,我等必背上千古骂名!”
窦现却咬牙道:“此政大善!尤其是宗室、世勋、巨族,天下田亩十分,只他们就占去七成以上!不让他们纳粮交税,新政再怎么变,也只能解一时之患!半山公高才!”
这几人中,数窦现家世最穷,所以最仇视巨室。
林如海笑了笑,提醒道:“半山公,且就先暂定三年考成法罢,但是到底何时实施后政,要看天下大势。我等受皇恩深重,步步皆要谨慎,莫要做祸乱天下的罪人。”
窦现闻言勃然大怒,不过韩彬压住了他,后对林如海道:“如海,你所言甚是。所以,老夫才让子升去兵部,尽快将兵部拾掇利落,这有助于皇上早日理顺军权。子升去兵部后,户部要多帮衬一番。”
林如海闻言,缓缓颔首。
……
宁荣街,东府大门前。
贾蔷看到候在门口跪地请安的林之孝,有些震惊了,可道:“你在这干吗?”
林之孝赔笑道:“老太太……还有二.奶奶、姑娘们请侯爷去一趟,林姑娘也来了。”
贾蔷啧啧了声,对贾母有了新的认识。
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这老太太居然还想着缓和?
有心不去罢,又有姊妹们的体面在,尤其连黛玉也来了。
不肖多可,昨儿他都请不动,必是贾母打发了轿子给抬来的。
“你先去罢,等会儿我自己过去。”
贾蔷摇摇头,往里面去了。
西路院小院。
贾蔷进来时,就看到晴雯气鼓鼓的正拿着个帕子在擦抄手游廊的柱子。
看到贾蔷回来,也只瞥了眼。
得,必是又生气了。
贾蔷一手拎着包袱,一手上前,单手将人扛起,也不理她在肩头上的挣扎叫嚷,给扛进了里屋……
半个时辰后,晴雯一双桃花眼里都快能凝出桃花露来,俏脸晕红,吃茶狠狠漱了几回口后,才瞪眼将生气缘由说出。
原来姑娘小姐都回来后,西府老太太今儿大起东道。
本也没甚么,可她不该巴巴的派人来,只请了香菱、平儿过去,倒把她落下了!
贾蔷闻言“大怒”:“香菱就这样抛弃了你走了?”
晴雯皱鼻子嗔了他一下,道:“那蹄子倒是记得我,平儿姐姐也邀我一道去,可人家又没请我,我可不愿厚着面皮巴狗儿一样送上去让人取笑!便是请我去,我也不去!”
贾蔷哈哈笑道:“就是,有甚么了不起的,赶明儿爷单请个东道,也不叫她们!”
晴雯信个鬼,却又奇道:“我听说是要等爷回来后才开席的,爷怎么也没去?”
贾蔷道:“那破东道,哪有你香?”
晴雯俏脸大羞,啐了口,可心里却熨帖极了,桃花眼白了贾蔷一眼后,道:“你还是快去罢!耽搁那么久,旁人饿着了不当紧,林姑娘也在。饿着了她,岂不是罪过?”
贾蔷笑道:“怪道林妹妹最疼你,也不枉她一番苦心。”
晴雯哼了声,要给贾蔷换衣裳。
贾蔷指了指带回来的包袱,道:“把这个换上罢。”
晴雯打开一看,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叫道:“爷,如今莫非成了国公爷了?”
贾蔷好笑道:“你还是个小官迷?没有,还早呢,只是先赐服,让我过过瘾。”
晴雯喜滋滋道:“虽还没有,可连衣裳行头都赐了下来,可见是不远了。”
说着,展开帮贾蔷更换了起来。
换完,看着玉树临风的贾蔷,只觉得贵不可言,连眼睛都不想挪开了……
正这时,听到外面传来戏笑声,道:“如今真是愈发成了祖宗了!说着已经回来了一会儿过去,可就是不见人。老太太等不及了,便会欺负我,打发我来催。我不来,就道我偷懒……”
晴雯听到这笑声,撇了撇嘴。
看到贾蔷脸上得坏笑,显然想起了甚么,狠狠白他一眼,替他整理好斗牛服后,扭身出去了。
虽与来人碰了面,却也没多理。
凤姐儿进来笑骂了声:“这蹄子,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咦~这气味真是……啊!蔷儿,你封国公爷了?!”
贾蔷摇头道:“还早。”
凤姐儿目光贪婪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只看的贾蔷有些发毛,提醒道:“快走罢,不然一会儿多半林妹妹来催了。我当然无所谓,就怕你日后难做。”
“……”
凤姐儿啐了声:“呸!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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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一章 再回荣庆堂……
皇城,武英殿。
东阁。
窦现随韩彬回来后,怒哼一声,道:“半山公为何拦我?仆以为,林如海有私心也!仆早闻,姑苏林氏良田万顷,至于他那爱婿弟子,更是富可敌国!半山公与他说这等话,岂非是与虎谋皮,问道于盲?只是这盲,不是眼盲,是心盲!”
“广德!”
韩彬沉声喝道:“老夫知你素来刚烈方正,性急如火。只是,如海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窦现冷笑道:“半山公还为他说话,他是甚么样的人,从前仆不知,可山东圣府被屠之事后,仆却深知矣!半山公也信,这世上有那么巧的事?”
韩彬皱眉道:“世上有没有这么巧的事老夫不知,但老夫知道,如海他再如何操纵,也不可能操纵出一场大雨来。山东大旱逾百日,如海莫非能去东海龙王那借来一场大雨?”
窦现闻言一滞,无言以对。
甚么都能怀疑,唯独这场大雨实在是……无懈可击。
韩彬沉声道:“广德,你我虽出身寒门,你家更是贫苦出身,但是老夫以为,贾蔷小儿在扬州时与老夫说的一言,是有道理的。贫穷本身,并非荣耀之事。富贵,也并非罪恶之事。”
窦现大声道:“半山公,莫要被此子迷惑!老夫愈发觉得这小儿很有些歪门邪道,细细思量他的兴发上位过程,其中原就有许多可疑之处!他这是在为豪门世族狡辩!”
韩彬沉下脸道:“你以为士绅一体纳粮当差是哪个最先想到的?老夫告诉你,就是你认为来历有妖的小儿!旁人不知道他的起家经历,你不知道?老夫问你,你必暗中查过其经历,他虽富可敌国,又有开国双国公之余荫在,原不必交纳许多户税,可他避过一分户税关税否?他挣下泼天富贵,可大肆奢靡无度贪图受用否?还不是将其中绝大多数投入漕运!这叫甚么,这叫为国分忧!!
你当皇上是甚么样的人?果真会因为林如海就偏宠一惫赖小儿,纵他做出那么多荒唐事?正是因为皇上看到了贾蔷的一举一动,看到他将赚来的泼天财富都用在了朝廷身上,便是其被打入天牢诏狱时,尚且能拿出全部百万家财,助朝廷赈济灾民!
皇上正是知其忠义无双,不贪权,不揽财,不行恶,才容得他与皇子嬉笑顽闹!
有这样的臣子,有这样的世勋,广德,你且说说看,你有甚么道理污蔑他?
林如海身子骨甚么情况你看不见?若非他拖着病体下山东,你难道不知道山东要出多大的篓子?!
广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地广阔,你竟容不下这样一对师徒?
说话!”
窦现闻言,面色难看之极,缓缓道:“半山公,仆所作所为,绝无半点私心,也未曾想过,要搬倒林大人。只是,仆始终认为,如林大人和贾蔷那样出身显贵之人,其心绝不会在百姓身上。便是为国出力,也是因为其门其族与国同戚,大燕不绝,则世族便永享富贵!”
韩彬闻言怒道:“人家祖宗披肝沥胆从龙太祖建下的功业,恩荫子孙,你窦广德连这个都要批判一番不成?”
窦现长叹息一声,摇头道:“如此看来,是仆想左了……”
他始终以为,林如海这样四世列侯出身,又与国公为婿,不曾经历州县,更别提如韩彬等那样在最苦的边疆待了数十年,而是在天下第一繁华胜地扬州坐镇十多年,享尽荣华富贵。
这样的人,和他们真不是一路人……
韩彬也知道,这样的成见很难根除,想了想便道:“广德,老夫知道御史台有监察朝纲之责。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记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本朝御史台原就是为了监察三品以上重臣所独设。但从今往后,事涉林如海并贾蔷之事,你不必再理会了。老夫亲自留意他们,若果有不法,阻拦新政之行,老夫亲自出手。除此之外,兰台御史,莫要再管。你心中成见太深,纠缠下去,便是党争之祸,新政当前,老夫绝不容也!”
……
武英殿,西阁。
林如海见张谷、左骧未去,便笑道:“公瑾、秉用,可还有事?”
张谷笑道:“林相,方才窦大夫有失礼之处,还要你多多包涵。窦广德原在兰台……”
不等他说完,林如海便笑道:“公瑾忘了,老夫登科后,便也在兰台当过二年御史,窦大人还是老夫上官。不过那时起,这位窦广德看吾便不是很入目,以为权贵子弟,怎会是忠臣?”
张谷、左骧二人面色微微一变,却听林如海又悠悠道:“不过二位也不需担心,窦大夫出身贫苦,一路走到今日,吃过太多苦,也见识过太多富贵人家的丑恶嘴脸,对吾有些偏见,也是有的。”
张谷笑道:“怪道半山公总说林相有君子之风,谦让之德。”
林如海笑道:“吾非谦让,只因虔信半山公。有半山公在,广德虽烈,却不能为恶也。”
张谷摇头失笑,道:“罢罢,有半山公在,的确是我杞人忧天了,林相勿怪。”
林如海笑道:“公瑾有仁厚之德,吾岂会怪罪?”
张谷闻言呵呵笑道:“既然不怪,那我可要叨扰林相一番了。林相,河工之重,先前林相也是认同的。黄河九曲十八弯,上游还好,到了下游,近乎岁岁有决堤之难。河工难治,两岸百姓苦不堪言。原本我也没甚法子治这千古之难,可巧,我在河南为巡抚时,遇到一治河奇才,名唤潘季驯,治河颇有一手。只是景初年间,人人耽于享乐,朝廷无银,始终不能真正治理好那条年年为恶的黄河!今林相执掌户部,为天下计相,又认可河工之重要。所以,我这分管工部的,就来化缘来了。只要银子到位,趁着秋冬河道干涸之际,正好动工治沙!财神爷,天时地利皆有,就看财神爷的了。”
林如海哈哈笑道:“早闻公瑾风趣,今日得知矣。只是,今岁户部的河工银子已经超发了一百万两……”
张谷“诶”了声,道:“林相,先前是先前,如今我等回来,本是革新大政之时。且时间不等人,错过秋冬,明岁再治河工,就迟了!我可是听说,先前原本准备赈济山东,还余了近二百万两银子。这笔银子如今没用了,可以给河工啊!”
林如海还没说话,左骧就瞪眼道:“张公瑾,你想的也太美了罢?都给你,刑部怎么办?”
张谷一脸想不通,道:“刑部要银子做甚?”
左骧气笑道:“公瑾,你少明知故问!半山公的考成法,一在税收,二在缉盗!你说说看,刑部要银子做甚么?光衙役押送刑徒、造牢车、建大牢都是一大笔支用!没银子,耽搁了新政,是你的责任,还是我的责任?”
林如海看着二人争来抢去,呵呵一笑之余,也开始头疼起来。
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
……
荣国府,荣庆堂。
抄手游廊上站着七八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子,看到贾蔷、凤姐儿到来后,纷纷敛笑见礼。
为首的一个大丫鬟琥珀目光复杂的看了眼贾蔷,打起帘笼来。
贾蔷与凤姐儿入内,刚行过抱厦到了里面,一阵香气扑鼻。
荣庆堂,还是那个荣庆堂……
“哇!!”
他心情有些复杂,甚至觉着有些不自在,可里面的女孩子们却似乎毫无阻碍。
探春、湘云两个一看到贾蔷,就惊叹出声,一起跑了过来,围着贾蔷转。
到底是公候府第的千金,见识不凡,一眼就认了出来:
“斗牛服!蔷哥儿穿上这一身,真好看!”
“蔷哥哥,你升国公了?”
贾蔷一边往里进,一边懒洋洋道:“还没,年岁太小了,暂时先不升,发身行头穿穿。好看么?我觉得很一般啊。”
探春:“呸!”
上面高台软榻上的贾母看着熟悉的斗牛服,眼睛都湿润了,道:“好啊,好啊!刚才瞧着你进来,我恍若看到国公爷回来了……”
贾母开口后,堂上自李纨,其她诸人如凤姐儿、黛玉、宝钗、湘云、三春姊妹还有鸳鸯、宝玉、贾兰等人,纷纷看向了贾蔷。
黛玉甚至还与贾蔷微微摇头,示意他莫要刚硬。
贾母又是摆东道请人,又率先开口,无论怎么看,都已经做到极致了。
贾蔷见之微微颔首,虽然仍有些不自在,却还是上前见了一礼,问候了声:“老太太。”
往后又不常往来,面子上过得去就罢。
然而这三个字,却不知让多少人松了口气。
还有心思柔软些的,或是干联深一些的,譬如鸳鸯,都红了眼圈儿,落下泪来。
贾母亦是高兴之极,喜极而泣的抹起泪来。
让其他人看了,都唏嘘不已。
凤姐儿上前高声笑道:“哟!老祖宗这眼泪可是流早了些,如今只得了身衣裳,又值当甚么?等赶明儿果真晋了国公老祖宗再流泪也不迟。要我说,升了国公也不值当,家里又不是没有过,三个哩!等甚么时候蔷儿封了王,老祖宗亲外孙女儿成了王妃,老祖宗再流泪也不迟!”
“呸!”
贾母、黛玉齐齐啐她一口,贾兰上前与贾蔷见礼。
贾蔷问道:“快回学里了罢?”
贾兰道:“明儿回。”
贾蔷闻言笑了起来,看向李纨,道:“那可了不得了,今儿晚上,大婶婶怕是要哭狠了。”
李纨闻言薄羞含恼的嗔了贾蔷一眼,道:“胡说,我哭甚么……”
话没说尽,眼泪却已经下来了。
贾蔷见之哈哈大笑,登时引起了众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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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二章 发行国债?
荣庆堂上鼎沸的声讨声和笑声,划破了笼罩在贾家头上多日的阴霾。
莫说贾母高兴的喜笑颜开,连一众丫头们都笑容满面。
贾母如今算是彻底想开了,她自忖为贾家殚精竭虑,该谋的都谋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罢,到头来却差点闹了个家破人亡。
因而心中打定主意,往后一门心思的安度余生,贾家的事就交由姓贾的去操心罢。
不拘是成了还是败了,是光彩的还是丢脸的,都是贾家自己的事。
她只求能够每日里和孙子孙女儿享福高乐,等时日到了,双眼一闭归天就是。
再闹下去,她怕心中那点算计未酬,却先熬枯了性命。
“了不得了,刚来就将大嫂子弄哭了!今儿可不好轻易放了此遭去!”
竟是黛玉在带头起哄!
湘云心直口快,在一旁笑道:“这才是林姐姐!”
黛玉奇道:“不是我,又是哪个?”
湘云偏着脑袋,嬉笑道:“往日里的林姐姐虽也好,可贤惠的忒过了些,不如现在的自在。咱们一般长大,知根知底儿,所以还是觉着从前的性子更好。”
众人大笑,可不是么?
虽说就快要成亲,成为东府正经奶奶,一等侯夫人,原该如此。
可大伙儿却总觉得不大得劲。
若是外面来的媳妇,自该如此。
可黛玉和她们打小一起长大,甚么样的性子都熟悉,突然变得那样贤惠,明显是强为之,怎得自在?
只是碍于黛玉如今的身份,大家不好直说,却没想到湘云这直性子,这会儿口无遮拦的说破了。
黛玉登时大羞,拿着帕子伸手朝湘云捉来,啐道:“我把你这烂了嘴的,今儿再不饶你!”
湘云尖笑着乱跑求饶,旁人都护不得她,好在宝钗总是将黛玉拦下,笑道:“总先一桩官司一桩官司的断才好,先将前面的断罢再来。”
黛玉狠狠瞪了眼躲在她身后的湘云一眼,湘云赔笑道恼,黛玉放狠话:“等会儿再来,必不饶你!”
说罢,扭身去看贾蔷,虽未言,眼神却是明白的在问,到底哪样更好?
是从前,还是现在?
贾蔷自然要说句公道话:“日后,待外客诰命时,便如前些时候那样,又大气沉稳,又秀丽动人……好好说好好说,我好好说!”
在一片哄笑声中,黛玉上前揪住贾蔷的耳朵,贾蔷即刻投降告饶。
黛玉这才松手,目光不善的警告贾蔷,不许再让她丢丑。
贾蔷规矩道:“在家里,和姊妹们在一起时,还是怎么自在怎么来。”
黛玉哼了声,道了声:“用你来说!”
贾蔷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味道!”
凤姐儿、探春等人差点没笑死过去,前仰后合的。
黛玉又伸手撕了撕贾蔷的面皮后,一扭身回到自己座位上去生闷气了。
黛玉放过了贾蔷,探春还没。
探春白日里才从桃园回来,就被等候多时的胞弟贾环嚎啕大哭着拦下,才得知生母赵姨娘先前被王夫人点名一道关进了佛庵内礼佛!
她随贾环去看望了遭,发现赵姨娘整个人都如同失了魂儿一般,唬的没了人样儿。
探春惊怒之余,心中对王夫人愈发生出成见来。
若是过往赵姨娘办差了事,随王夫人怎么惩戒,探春都无二话。
可这一回,好端端的怎就把赵姨娘也牵扯进去了?
好在赵姨娘痴楞了两天,连郎中都请了几拨,只道是惊吓过度得了癔症,没甚法子。
不想赵姨娘看清探春回来后,竟缓了过来,抱住她就是一阵歇斯底里的痛哭!
探春劝了好一阵后,总算是松开了手,沉沉睡去。
探春对王夫人有怨气,对贾蔷也有些,居然先前对她连丁点风声都不说……
这会儿她紧紧抱住贾蔷的胳膊不松手,强道:“今儿你弄哭了大嫂子,必是要赔不是才行!”
贾蔷嘴角抽了抽,虽感觉到了骨朵之美,可探春既拿他当至亲,不曾避讳,他也不会去往下三滥路上想,看了看身边这位俊眼修眉的丫头,道:“好好,我赔不是就是。”
说着,对李纨作揖道:“大婶婶,怪我不好,不该招惹你哭。”
探春忽地俏脸有些红,手臂松开了些,还是不依道:“只道恼可不成,还得让大嫂子笑出来才行!”
湘云、惜春等在一旁起哄,一起笑道:“说个笑话,说个笑话!”
其她姊妹并贾母和诸丫头们看热闹看的愈发起劲,凤姐儿在一旁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这三丫头看似胡闹,实则也是为了转圜东府和西府这边关系的。
这丫头,虽是个庶出的,却了不得哩。
只这份爽利泼辣劲儿,她就极喜欢。
贾蔷同探春笑道:“三姑姑总让我先坐下再说罢?”
探春笑道:“这可使不得,你若坐到林姐姐身旁,得了靠山,岂不赖账?”
其她人也起哄,贾蔷呵呵一笑,想了想道:“有了,我就讲个唐三藏西游取经,路遇女儿国的一桩笑话罢。你们可知道,唐三藏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中最难的是哪一难?”
这问题大伙儿都知道啊,甚么“黄风岭唐僧有难,半山中八戒争先”啦,“镇元仙赶捉取经僧,孙行者大闹五庄观”啦,还有声音最响亮的“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
贾蔷看去,竟是香菱!
香菱头一回正经坐在荣庆堂上,原本紧张的不得了,坐下后动也不敢动,话也不敢多说,连贾蔷来了,都是悄悄的问安。
可是提起孙行者的委屈,她就不能忍了!
只喊了遍戏名儿,她都气的发抖!
这“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也就是贾蔷前世看的“美猴王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孙行者被冤枉驱逐,这招恨感不分前世今生……
贾蔷却是看着香菱笑道:“谁给你打扮成这样了?”
香菱虽早就被收房,成了房里人,按理说应该梳头开脸,可因贾蔷宠着,一直还是女孩子的打扮。
穿着上也不讲究,便是和十二戏官里的丫头换衣裳穿也是常有的事。
今儿却不同,梳起了头不说,还化了妆。
老天爷,这丫头近二年来懒得有时恨不得脸都来不及洗了……
身上随便穿搭的衣裳,也换成了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头上簪金戴银。
她原就生的极美,此刻再打扮上这身行头,单论颜色,即便在这荣庆堂内,也没几个能比得过她。
只可惜……
看着她声音洪亮如同在喊不共戴天仇人名字般连声喊着“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
全完!
贾母虽早先就打定主意,哄着些贾蔷的房里人,可看到这丫头娇憨成这样,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其她人自然更是忍不得,一个个笑的肚子痛。
香菱发现大家都在笑她时,就有些难过了,同贾蔷噘嘴道:“是晴雯。”
贾蔷笑道:“很好看。不过我刚问的不是孙猴子哪一出最委屈,是问八十一难哪一难最难过……”
香菱还想抗争,结果被黛玉笑着拉到身边坐下。
再闹腾下去,对香菱不是好事……
贾蔷继续说道:“你们都猜错了,八十一难,三藏师徒最难过的一关,是‘法性西来逢女国,心猿定计脱烟花’那一难。八十一难,独此关之惊险,每每让我冷汗直流!”
“吁~~”
“咦~~”
“什么嘛~~”
湘云失望的直跳脚,道:“不过一个琵琶大小的母蝎子,让昴日星官叫一声就酥软倒地,再叫一声便死了,算甚么难关?”
贾蔷呵呵笑道:“这妖精自然不算甚么,可那女儿国主却厉害哪!”
黛玉都忍不住奇道:“那女国主,又如何厉害了?”
那女儿国主也不会神通道法呀……
贾蔷嘿嘿笑道:“除了国相蝎子精后,师徒四人要告辞,那女国主却对唐僧道:‘我身为女王,饱享荣华富贵,可是从未享受人间欢乐。今日哥哥到此,真乃天赐良缘,来日哥哥登上宝座,我为王后,从此双宿双飞,可好?’
唐僧自是不肯,道:‘佛心四大皆空,贫僧尘念已绝,无缘消受人间富贵。阿弥陀佛........’”
诸女孩子见他似模似样的学着,嘻嘻哈哈笑着,想看他能说出个甚么来。
便继续听贾蔷又道:“那女儿国主却不死心,真心诚意的劝道:‘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这时唐僧仍紧闭双眼,但额头已冒出豆大的汗珠。女国主嗔笑:‘不敢睁开眼睛看我,还说什么四大皆空呢。’唐僧置气:‘谁说不敢看?’说罢,睁开了眼,这一睁眼,就坏了事!!”
他语气陡然调高,唬了人一跳,却是连李纨都啐他一下,嗔道:“蔷儿胡说,哪里坏了事,哪有这样的事?”
贾蔷“啧”了声,道:“怎没坏了事?这秃儿动了红尘凡心呐!”
满堂人气笑,宝钗连连摇头叹道:“岂有此理!”
贾蔷自有道理:“三藏睁开眼后,女国主眸横秋水,情意绵绵的望着三藏的眼睛,轻声问道:‘哥哥......你难道,真的不喜欢我吗?’三藏背对,低头,回避,无言。女国主进一步道:‘哥哥,你就答应了我吧。’那唐僧叹道:‘女王,贫僧已许身佛门,并与大唐天子有诺在先,还望陛下放贫僧西去。来世若有缘分……’喏喏,这是一个正经秃该说的话?”
满堂人早已笑倒,此刻李纨笑不笑已在其次,众人只觉得这故事实在有趣,想继续听下去,因此纷纷催他快讲。
贾蔷便继续道:“女国主甚么样的人物?一听这话,心中便大喜,知道三藏已是动了凡心,因而女国主落下泪道:‘哥哥,我只想今生,不想来世。今生今世你我有缘,好哥哥,你就嫁与我罢!好哥哥,你是嫁,还是不嫁?若是不嫁,我已在宫中,准备好了三尺白绫!’”
“胡说!哪有这样的!”
探春啐道,她们都是看了不知多少回孙行者戏的人,根本不记得有这一折戏。
贾蔷“啧”了声,不满道:“听不听了?不听拉倒!”
探春忙扯住他的胳膊,道恼道:“好好好!你继续讲,你继续讲!”
贾蔷傲娇的模样,让诸姊妹掩口取笑,黛玉亦没好气白他一眼。
贾蔷继续道:“那唐僧本就是动了凡心的,见这女国主如此痴心,连性命也不顾了,他不知这是偷心的美人计,也是九九八十一难中最难的情劫,便缓缓道了声:‘嫁!!’正当女儿国主大喜时,不想发生了意外!
这秃儿座下白龙马反应了过来,放开马蹄狂奔出去,连行三天三夜方止,千里之外……
白龙马停下时三藏连大骂的力气都没了,只问白龙马为何如此害他!
白龙马委屈回道:‘我分明听圣僧说了声‘驾’,还喊的那样大声,圣僧,你老说的‘驾’,难道不是骑马的驾么?’
这唐三藏再怎么不要脸,也无颜说出他是想嫁人的话来……
就是这样,阴差阳错间,那秃儿才过了这一大难!
你们说,险不险?”
众人笑的身子都软了,哪里肯搭理他?
探春大笑之余也终于放他一马,让他去坐了。
贾蔷坐下后,目光却落在贾母身旁不远的宝玉身上,眼神让原本跟着笑呵呵的宝玉唬了一跳,忙低下头。
众人见之,笑声又止住了。
黛玉轻轻扯了扯贾蔷的袖子,贾蔷笑了笑,然后道:“宝玉,今日我在宫里见到皇贵妃,也就是,你的亲姐姐。这几日宫里到处是闲言碎语,皇贵妃过的不大好,最主要的,还是担忧家里。虽说我开解了番,但她未必信。晚会儿你写一封信送到东府来,回头我送进宫去,明白了么?”
宝玉点了点头,贾蔷又对探春、贾兰等人道:“你们也写,一人一封,把家里的事捡高兴的说。”
众人点头应下后,贾蔷敲了敲桌几,问道:“这饭到底能吃不能吃啊?饿死人了!”
因看到贾蔷关照元春并和西府姊妹们打成一片而高兴的贾母,忙催李纨道:“快快,摆饭,摆饭!”
……
大明宫,养心殿。
牛油大蜡将西暖阁勤政亲贤殿内照的通亮。
隆安帝、韩彬、林如海君臣三人坐而论道,韩彬坐不住,坐一会儿便起身,将白天里构思之思路复述了遍。
不过,晚上又详尽了许多。
隆安帝和林如海听了,皆连连点头。
论治国之才,韩彬是绝对的大才!
许多政点,都让隆安帝和林如海钦佩不已。
今夜,他一人滔滔不绝的说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道:“目前来说,想的还十分有限,不周全,许还有不少漏洞。皇上,林大人,此政还需您二位提点指教。”
隆安帝没说话,看向林如海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说。
林如海沉吟稍许后,缓缓道:“具体施为方面,不必急于尽善尽美,可以便实施边修改。其实半山公已经想的很周到了……”
韩彬笑着摆手道:“如海,虽在御前,可这些客套话,能免则免。皇上听着省心明快,老夫也不愿啰嗦。你这套君子作风,在老夫跟前不必。有甚么说甚么,直言了当最好!”
林如海闻言,拱手笑道:“惭愧了……”说着,又摇了摇头,道:“还是着相了,罢,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韩彬道:“就该如此!”
林如海道:“半山公,以考成法来简拔可用官员,为后政打基础,总体来说是好的,只是也有些弊端。譬如,是不是一定就是说,纳粮缴税完成的好的官,就是好官?当然仆明白,在当下来说,这样简拔已经是极高明的了。因为这样总比吏部四司靠感觉出来的靠谱……
不过,如果能补充一些手段,譬如说去各地调查一番,当地州县官员是怎么征粮收税的。再者,他们有没有果真去丈量当地士绅巨室的田地,清丈田亩?他们对于新政到底持甚么态度,也就看出来了。
虽然这样做差事很繁重,但是吾以为,是值得的。能挑选出一批真正愿意为新政办事的官,尤其是州县官员,意义极重大!
皇上,韩大人与臣都老了。臣等当然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只是如此,远远不够!想要新政真正能大行天下,而不像前朝那样,变法上几年十来年后,人亡政息,那么从一开始,就要注重年轻官员的栽培!
毕竟,韩大人和臣,再怎么鞠躬尽瘁,顶多也就是十年光景。臣素来以为,军机宰辅,十载光阴最好。
即便没老糊涂,也该让年轻些的后继官员上位。”
顿了顿,见隆安帝若有所思,韩彬亦是皱眉沉思,林如海又道:“除此之外,臣以为,还有一桩重要事,就是不断的和九大总督,天下封疆们谈谈。首先要说服他们,认可新政。这一点,十分重要。”
韩彬冷哼一声,沉声道:“不认同,那就换人!”
林如海笑道:“半山公,不是让他们嘴上认同,得多和他们谈谈,让他们心里认同。或是有些人开始认同,后面渐渐不认同了,也说不准。军机处不好一味的强压,还得问明白,到底哪里有问题。任何大政,无论新政还是旧政,都没有十全十美的。唯有不断的查缺补漏,才能真正让百姓受益。”
按照贾蔷前世的说法,这应该叫统一思想……
韩彬闻言若有所得,缓缓道:“此事待我回去再细细想想,也确实,急躁不得。”
隆安帝看着两大国之干臣在讨论新政,心里当真觉得赏心悦目。
有这样贤名的臣子,他轻松了何止一倍?
不过忽地想起一事来,隆安帝看向林如海道:“朕听说,今日窦大夫与爱卿很不愉快?”
林如海笑了笑,道:“其实不算甚么大矛盾,只是些误会罢。”
隆安帝冷笑道:“朕看不算甚么误会罢?这窦大夫朕没瞧出来,倒有些嫉贤妒能的毛病!”
林如海忙道:“皇上,还不至于此。窦大夫也只是因臣出身列侯之族,当年又与权贵高门结亲,如今的弟子更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少年权贵……许是窦大夫见惯了为非作歹贪得无厌的权贵世族,所以今日在臣提出,摊丁入亩之政要谨慎时,就误以为臣在阻挠新政,为勋贵和世族说话。
其实窦大夫并不知道,林家除了一些族田供奉宗祠外,臣家并没多少土地了。城外虽还留了座田庄,也只是给臣之女儿添的嫁妆。所以无论是士绅一体纳粮当差,还是摊丁入亩,对臣家其实都没甚影响。臣也因此说这是个误会……
但无论如何,朝廷还是需要言路畅通,也需要窦大夫这样的官存在。朝廷上有不同得声音,是好事。”
隆安帝对林如海,真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
一旁韩彬也道:“皇上,臣今日也将林大人和贾蔷对朝廷的贡献点了点,告诉窦大夫,往后臣会亲自看着林大人师徒二人,就不劳御史台出力了。窦大夫听了后,自觉惭愧,答应了下来。”
隆安帝生生气笑道:“你说窦现会自觉惭愧?可笑!罢罢,既然两位爱卿一个不追究,一个胡说也要护着,那这次朕就不多怪了。”
正说话间,却听殿外仙楼佛堂内,那座无量寿宝塔上铜铃声响起,便知有人来。
未几,果不其然有内侍进来通秉道:“万岁,皇后娘娘说,她备了些樱桃凝露蜜,送来与万岁和两位大人用。另外也想劝皇上一声,龙体重要,不可久熬。且韩相和林相都有了春秋,林大人身子骨还不好,合该早点歇息为好。”
隆安帝闻言,见韩彬和林如海都没说甚么,心里放心,只要不是窦现那种直接开口赶人的人就好。
他问道:“皇后何在?”
内侍道:“娘娘送完东西,叮嘱完奴婢话后,就走了。”
隆安帝闻言点点头,道:“将东西送进来罢,朕知道了。”
等将外面的樱桃凝露蜜取来,君臣三人分食了后,韩彬问林如海道:“听说张谷、左骧第一日就去堵你这财神爷,想要银子?”
林如海笑着点了点头后,道:“都想要,不过我并没给。户部银库里那点银子,远远不够啊。”
隆安帝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拧起眉心来。
这缺口,可不是他搜刮搜刮内库就够了的。
韩彬则看着林如海笑道:“你为天下计相,你那弟子又是神京出名的善财金童,林大人,何不托宁侯试试?”
这原是顽笑话,不想林如海竟微微颔首笑道:“解决之法,倒是的确受了贾蔷的影响。如今,就只看皇上答不答应了……”
“甚么法子?”
“发行国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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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三章 天真,幼稚,难得
翌日清晨,宁荣二府后园中。
霜降之下,漫眼望去,多枯枝败叶。
沁芳池内亦多是残荷,一片萧瑟。
然而贾蔷引着诸姊妹站在沁芳亭上,却高兴道:“这春之生机,是碧玉妆成一树高。夏之勃发,如昊日当空,光芒绽放。而秋之韵,便在这枯枝残荷,在秋雨之呢喃,在秋思之无限。其实各有各的美,我等实不必为秋而悲。”
原本因为这萧瑟之景和清冷的天气感到有些凄凉,内心生出悲感的贾家姊妹们,不由都笑了起来。
迎春微笑道:“春夏秋都说了,可还有冬日哩。”
贾蔷正经道:“冬日之美,在于被窝之暖……”
“哈哈哈!”
一阵哄笑声中,黛玉又气又好笑,啐道:“呸!好不好意思呢?”
贾蔷嘿嘿了声,道:“行了,各去各处好好锻炼罢。娇小姐不是不好,高门千金也的确尊贵,可舒展舒展筋骨,少生些病,岂不更好?各去各的地盘,跟着十二小官学,要认真学。往后天天早上如此,便是雨雪天气,也该在屋子里练。总之,我是希望你们都能长命百岁的。”
听他这么说,原本不怎么情愿觉得荒唐的宝钗、迎春等人,也不好违拗贾蔷的一番好心了。
一个个引着丫鬟,或前往潇湘馆、或前往怡红院、或前往藕香榭、或前往蘅芜苑……
她们能做到的极致,就是在私下里伸展伸展手脚,活动活动筋骨。
在人前,尤其是在贾蔷跟前,是断不能如此的。
连贾家的下人,那些丫鬟媳妇,平日里走路时都要求行不露足,走路时裙摆不能掀起风来,更遑论她们?
贾蔷不理会这些,这一屋子的女孩子,一年到头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不舒服。
前一阵迎春才卧病一场,又轮到惜春。
今日还算不错,都还齐整着,他就拉起一道晨练。
不过人没走完,香菱还有小吉祥、小角儿没走,她们仨不怕让人笑话,要和贾蔷一起晨练。
嘻嘻哈哈,无忧无虑。
快乐能感染人,本就心情不错的贾蔷,看着她们简单单纯的快乐,也愈发开心。
不过这份开心没持续多久,就见吴嬷嬷进园子里来寻:“侯爷,外面恪和郡王来了,说有急事寻你入宫。”
……
大明宫,养心殿外。
听到里面隐隐传出的争吵声,李暄小声道:“听见了没?里面已经吵了一宿了。”
想起林如海的身子骨,贾蔷脸色难看的厉害,道:“窦广德这忘八该不会是属狗的罢?”
李暄撇嘴道:“还不止,连左骧好像也不赞同。何振和窦广德居然一唱一和,荆朝云都来了……贾蔷,你先生干吗非要坚持朝廷跟臣子和商贾借钱啊?还要以天家的脸面做抵押……”
“你懂个屁!”
贾蔷骂了声,李暄大怒,一拳捣在贾蔷肩头,贾蔷“惨叫”一声。
李暄:“……”
信号传进去了,贾蔷恢复正常,问李暄道:“皇上召我进宫做甚么?送我先生回家?”
李暄“呸”的一下往地上啐了口,讥讽道:“你不是善财金童么?且父皇一猜这里面就有你的手尾,就将你招了来。”
里面传来脚步声,未几,就见戴权黑着眼圈走来,满面倦容,看着贾蔷、李暄二人有些木然说道:“皇上传王爷、宁侯进去。”
李暄、贾蔷二人入内,过了外殿,至西暖阁。
一进门,就看到窦现站在那沉声道:“朝廷向臣子、商贾借钱,前所未闻之事!朝廷的体面何在?体统何在?威望何在?传到下面,百姓可不知道朝廷借钱是为了河工,是为了军饷,他们只会笑话朝廷穷的揭不开锅了。野心之辈,更会蔑视朝廷。此法得不偿失,绝非良法。”
林如海面上颇有些疲倦,声音也有些沙哑,但气度依旧沉着,徐徐道:“这国债,并不会大规模面向百姓发行。只对宗室王公、皇亲国戚、武勋亲贵,朝廷官员还有一些皇商巨贾发行。倒也不必说是借钱,可以说是朝廷给他们些息钱嘛。当然,这点息钱远不如放印子钱,但国法明定,不许民间放贷印子钱,喝民血。接下来,绣衣卫可以抓几个放印子钱的典型,重重惩之后,再来推这个国债。虽然只是个借口,但总还过得去。
窦大夫啊,朝廷实在缺银。如今可以说是百废待兴,处处都有大缺口。只河工银子,外省各地的水利银子,缺口就有二三百万两。还有一些新政推行下去,同样也需要银子打底,毕竟,如果朝廷不出这笔钱,只传一纸公文下去,到头来地方官员只会搜刮百姓。新政未行先臭,是要坏大事的。”
何振冷冷道:“有多少米,煮多少饭。如今每年的河道银子难道还少了?新政中耗费颇大的,何不暂缓,等国库充盈了再议也不迟。需知,治大国如烹小鲜。且户部掌天下财经赋役,朝廷缺银是户部的责任,如今不想如何制定法度政策,使国库丰实,却妄以天家和朝廷的脸面去借钱,焉有此理?林相岂不闻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商贾都能成为朝廷的债主,滑天下之大稽!”
林如海未言,贾蔷就冷笑道:“何大人还真是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啊,你……”
“哈哈哈哈!”
李暄的大笑声,打断了贾蔷的气势,也打断了何振勃然大怒之下准备的厉声反击之势。
众人怒视过来,李暄闭嘴,在隆安帝刀子一样的眼神下,离开了养心殿。
刚一出门,众人又听到一阵大笑声传进来……
贾蔷不理,继续道:“户部在我先生执掌前,是何大人在掌罢?你将户部执掌成了甚么德性,你心里没数么?户部至今有几百万两亏空没收回来,有许多干脆成了坏账,借钱的人都死了家也没了,到哪去追缴?这些钱,都是你掌户部时借出去的罢?
你哪来的脸来说这番话?山东赈济灾民银粮不够时,我和我先生近乎破家,将一百万两银子借给朝廷,以周转其难时,都没骂你一声国蠹废物,这会儿你倒是成精了!至于让宗室、勋贵、臣子、商贾成为债主是朝廷耻辱的话,本侯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说出来的……
这朝廷是你家的朝廷?这天下是你家的天下?”
“贾蔷,有话说话,胡扯甚么!”
隆安帝未等何振惊怒之下反击,就喝断道。
贾蔷领命后,也不看何振,而是看着窦现道:“朝廷赈济山东缺银时,我还在诏狱里蹲着。恪和郡王去探望我时,说皇上和皇后娘娘为朝廷缺银颇为苦恼,为山东百姓之惨而悲痛。本侯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君忧臣辱的道理。再者,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可也是天下万民的天下。天下兴盛了,难道只皇上一人得利?宗室、勋贵、官员、商贾们就不得利了?天下若是败了,谁又有好处?天下兴亡,匹夫尚且有责,如今国库空虚,我等借点钱给朝廷,怎么就成了羞辱朝廷之事?”
窦现冷冷讥讽道:“果真如此忠孝,何不将家财捐献,却搞出这套想当朝廷债主的名堂来?其心可诛!”
贾蔷呵呵一笑,问窦现道:“窦大夫自认是否为忠孝之臣?”
窦现冷然道:“本官随时可将家资悉数捐献朝廷!”
贾蔷哈哈笑道:“你家穷成那样,又能捐几两银子?不过朝廷可不止缺银子,九边那里很是缺人戍边种田,窦大人你这样的大才去了,肯定不合适,可你家人可以去啊。还有,那边的戍军兵卒多是光棍儿,窦大人要不要连你……”
“放肆!”
“住口!”
隆安帝和林如海的呵斥声同时响起,贾蔷躬身与全身颤栗发抖面色涨红的窦现请罪道:“窦大夫莫要多心,本侯没有欺辱之意,只是想告诉窦大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说话请过过脑子!”
说罢转过头来,又对韩彬、荆朝云等人道:“国债的主意,原是本侯异想天开之法。本质上虽说是朝廷借债,可又不是不还,不仅还,还可以附以息钱。且还不是强行摊派,愿买国债的就买,不愿也无妨。
第一期本也没指望多少官员买,财不可外露嘛,且好些人心里有鬼,不义之财也不敢露。但只要朝廷能在第一期国债到期,将本利付清,那么等到第二期、第三期发行时,终会有人来买。
朝廷得了银子,解了难关,用这些银子去治理河工、推行新政,造福百姓,而买国债的人,得了息钱,这息钱还是光彩的荣耀的,此法到底伤害到了谁?”
荆朝云审视着贾蔷,缓缓道:“若是,国债到期还不上,又该怎么办?”
贾蔷呵呵笑道:“到那时,倒是可以追究户部的责任了。但这事关天家和朝廷的信用,最好不要做这等自毁根基的事。天家和朝廷失了信用,失信于民,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韩彬也有疑问,道:“若是往后,有人想以后期国债,还前期之债,以借银还借银,层层相套,岂不成了邪路?”
贾蔷摇头道:“半山公,世上岂有万世不易之良法?先帝登基之初,所立国法,难道不也是良法?可到了后期,渐渐也就成了恶法。唯有不断革新以顺应时势者,才能越变越好。这本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眼下只是朝廷缺银,或许只缺二三百万两开启银子。暂且周转一下,等新政大行,朝廷不缺银子后,或是在过程中看到了弊端,那往后轧止不借了就是。
于金银一道,我勉强明白些道理。其他的,就不是很通了。只觉着,既然是新政,那一切有利于国事的法子,都值得试一试,小规模的试行,果真有不妥当之处,再改就是,实在不行停下来也行。
无论怎样,总好过窦大夫何大人方才恶劣之言,实在让人恶心。”
毫无疑问,贾蔷又被训斥了番。
韩彬想了想后,同隆安帝道:“皇上,林大人和贾蔷的主意是好的,不过步子不好迈的太大,毕竟此策传扬出去,势必天下哗然,眼下还不是时候。但朝廷确实缺银子,臣以为,户部不好办这个事,但内务府可以。内务府办妥后,再将银子拆借给户部。”
“……”
隆安帝心里有些郁闷,不过也明白,前两天韩彬那么好说话,原本就是假象……
户部不承办,内务府承办,那银子到底能不能还上,和朝廷没甚关系,责任全在天家,风险也全在天家。
除非天家不要脸了,才会赖掉此账。
而由天家来借钱,用来修河工兴水利,引来的争议或许要小的多。
另一面,朝廷也不会坐视天家赖账……
只是隆安帝怀疑,等该还钱的时候,户部能不能拿出这笔钱来,还给内务府?
以朝廷官员的尿性来看,不认账的可能性极大……
隆安帝黑着脸,看了韩彬一眼后,见此老也是纹丝不动,眼神还那么虔诚……
只能将刀子一样的眼神落在贾蔷身上,道:“贾蔷,你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你自己说,这钱借还是不借?”
贾蔷干笑了声,道:“借,怎么不借!哪怕到时候冒出些说臣‘活该借钱’,‘就该捐献给朝廷’,‘打死也不还’的恶心话,臣还是要借。一来臣的先生掌着户部,二来嘛,也是因为臣的先生掌着户部。”
这话让韩彬等人都笑了起来,第一句之意,是因为林如海掌着户部,如今朝廷缺钱,是户部之责,借钱是为了解林如海之难。
第二句,则是表明林如海掌着户部,所以不怕到时候还不上。
隆安帝也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朕到时候不让还,林爱卿也不敢还!”
贾蔷呵呵笑道:“皇上,不是臣说漂亮话,这期国债发行,内务府往外售卖,必是臣亲自去一家一家商谈,愿意买就买,不愿意拉倒。实在不行,臣就自己去借,然后再买。到期果真还不上,其实也没甚么大不了。窦大夫是穷人出身,一文钱看的比天还大,以为臣舍不得捐给朝廷银子。其实真不是!臣平日里也没甚么大开销,身上有爵位,家里有宅第,吃穿用度都不愁,更不用提还有那么些生意,日进斗金。
臣原不是很在意这些,挣那么多银子,也都是被逼的。毕竟当初之志,也不过想当一书坊东家,逍遥自在,读书度日。如今走到这一步,一来是受皇恩深重,二来得先生和半山公之教化,让臣小小年纪不要那么颓废,还是要为社稷做些微末小事。
等到回京后,也不知怎地,臣受皇上和皇后娘娘隆恩日重,到今天,却是想远走逍遥都不能了。因为臣做不出辜负皇恩之事……
所以朝廷到时果真还不得,臣倾家去还就是,若能维护住天家体面和信誉,也算臣报了皇上和娘娘隆宠之恩。
到那时,臣也可寻一扁舟,携家人一道,游江湖之远,逍遥快意了。其实,也不算是多坏之事。”
“都听听,都听听!朝廷和朕都成了赖子,欠债不还,他倒破家还债,还逍遥自在!敢情这朝廷上下,只他一个好人!”
“滚滚滚滚!出去,快离了朕这地儿!”
“还逍遥自在……朕还想逍遥自在呢,韩爱卿、你先生他们哪个不想?偏你会想美事!不当人子的混帐!”
“在外面等着,一会儿朕再同你算账!”
隆安帝好一通冷嘲热讽道。
虽如此,韩彬、荆朝云等人却都看出,天子今日实是被感动坏了,语气难得这样激动……
不过以他们一生的阅历,和阅人无数的目光,也的确看得出,贾蔷方才之言并不是那种故作玄虚表忠心的虚妄之言。
此子,还真是另类……
有如此陶朱之能,却不爱财。
旁人说这话,他们或许存疑不少。
可贾蔷……以他们的消息渠道,还是能知道不少真相。
旁的不说,只漕运一道,贾蔷丢进去的银子,堆一座银山都够了。
他又能图得甚么?除了可以保证朝廷漕运一道不会被漕帮所制辖外,他甚么都得不到。
想单靠漕运收回成本,都不知要多少年。
如今想想,也难怪天家会如此恩宠一勋贵少年……
天真,幼稚,却也殊为难得!
等贾蔷被赶出去后,沉吟许久的窦现缓缓道:“皇上,臣对林大人和宁侯,并无私见,只是担忧朝廷声望。如今由内务府承办,宁侯又是内务府总管大臣,那臣自无异议。且,臣也可保证,等国债到期之日,绝不会让人非议户部还银之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说罢,又同林如海躬身一礼,虽仍是硬邦邦得语气,说的倒还算人言:“林相,仆以为公事之争,不该带来私怨。今日事,仆对事而不对人。”
林如海温文儒雅,见之还了一礼,微笑道:“治政天下,哪有一团和气的道理?果真处处一团和气,那才叫人可怕。窦大夫不必如此。”
隆安帝眼睛在窦现身上顿了顿后,同林如海道:“林爱卿身子骨不佳,朕派御辇送你归家,早点回去歇息。今日不要上衙了,身子拖垮了,朕心何安?”
林如海再三推辞未果,只能谢恩,而后由内侍搀扶,告辞同僚,先一步出了宫,归家歇息。
林如海走后,隆安帝同韩彬等人道:“爱卿等人也都回去歇息罢。”
韩彬等人呵呵一笑,也知林如海的确担当了许多,就不去争甚么圣眷了,各自散了去。
……
PS:金融领域点到为止,虽然查了不少,西洋这个时候已经有国债了,清朝后期也发行了,但具体的我还真不是很懂,一知半解,有不少想当然之处。不过这些内容都是铺垫用的,所以有金融大亨看到了,一笑了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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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四章 贾蔷:王爷,那是你母妃!!
凤藻宫,中殿。
贾蔷将宝玉、迎春、探春、惜春甚至还有李纨、贾环、贾兰等写的信,交给了面色动容的贾元春,道:“皇贵妃虽等闲难出宫,却可常与家里书信来往。等下回我立下大功,就同皇后娘娘请道恩旨,看能不能寻机会,带二姑姑她们进宫来见见你,说会儿话。”
贾元春拿着那一叠书信,如拿珍宝,感动不已,再听此言,却摇头道:“蔷儿不必如此,宫中自有宫中规矩。再者,她们姊妹才多大点,也不好抛头露面。能常见见你,读几封家书,便心满意足矣。蔷儿,家里,可还好?”
此刻尹皇后不在,只李暄陪贾蔷前来,所以贾元春也敢多说几句话。
贾蔷笑道:“好着呢啊,昨儿晚上老太太还做了东道,请客吃饭。一人说了个笑话,昨儿晚上荣庆堂上的笑声差点没把屋顶给掀翻。”
贾元春闻言心底又安生几分,连连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一家人,总该和和睦睦的才好。”
贾蔷呵呵笑道:“大姑姑这就尽管放心便是,满神京那么多高门,如今数咱们贾家最安生。外面人看不过去,充满嫉妒羡慕恨,就拼命的造谣抹黑。想来也传进宫里了罢?不理会就是。若是有人在宫里欺负你,你一定记得同我说。宫里面没法子,宫外面保管叫她们家半夜房子着火!”
李暄在一旁嘎嘎笑道:“贾蔷,放火的时候记得叫上爷。”
贾蔷鄙夷:“你会放火么?”
李暄“啧”了声,道:“你傻啊!放火不得有人放风?爷远远站着,帮你放风。”
贾蔷笑骂道:“你放屁还差不多,本来没事,你一笑,保管把人惊来!”
元春并端妃茹氏、周贵人、云贵人等纷纷大惊。
李暄果然大怒出手,贾蔷一边防御,一边同贾元春道:“大姑姑不用担心家里,我会让她们常写信给你的。”
贾元春应下后着急劝道:“快别打了!快别打了!”
李暄不听此言还好,一听此言,愈发嚣张:“贾蔷贼子,你就算告了家大人,爷今儿也不饶你!看爷霸王在世无敌大拳头!!”
贾蔷觉着有些不对,这忘八犊子平日里都以此招式为羞耻,总被他取笑,今儿怎么还主动现眼起来了?
再看此子贼眉鼠眼的眼神,不时飘向云贵人……
贾蔷有些心惊,不再一味的被动防御,一记“凤凰单展翅”,将他摔了个马大哈后,在其暴怒下,先一步逃出了中殿。
“好球攮的,别跑!”
“这一次,爷再不会叫你落荒而逃了!”
“贾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怒骂三句后,李暄一瘸一拐的追上前去。
……
“好你个下流种子,怎下如此重手?爷不是同你说过,单打独斗时只能使一成力么?你这个饭桶谁比得过?”
李暄追到偏殿,见贾蔷正倚在偏殿外的栏杆上,不由上去一通怒喷。
贾蔷斜眼觑他,问道:“你刚在瞄哪个?不要命了是不是?王爷,那可是你母妃。”
李暄闻言,这才明白过来,气骂道:“你他娘的!你以为谁都跟你贾家一样?”
骂了一半,又“啧”的一声愁眉苦脸起来,道:“贾蔷,此事还真有些麻烦,我又非禽兽,怎会生出那样的心思?只是这云贵人有个姐姐,嚯,生的比她好看多了。上回云家太夫人带进宫来,爷瞧见一眼,很是乖巧。可这辈分……”
贾蔷闻言,松了口气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这若是云家侄女儿甚么的,倒还有些可能。
可云贵人的姐姐,勉强也算得上隆安帝的大姨姐了罢?
李暄敢碰这女人,估计第三条腿都能被削去一半……
“笑个屁啊!”
李暄大怒喝骂后,又小声央求道:“帮爷想想法子!贾蔷,不瞒你说,爷从来没这样惦记过一个女人,夜里睡觉都在想……”
贾蔷奇道:“你不是最喜欢王妃的么?”
李暄闻言脸上有些不自在,道:“别提那婆娘了,这几天快把爷烦死了,没见爷都不怎么回王府了?就在宫里对付着……”
贾蔷想了想,笑道:“是邱家的事罢?我使人查了查,邱家问题不算太大啊,就是亏空太多,怕是有三十万之巨。他家干甚么了,花销这么多?”
李暄巨烦,骂道:“一群球攮的,贪心不足,花银子跑官,还打着爷的名号。如今那些官多被一撸到底,户部催收亏空的文书已经下第三折了。爷就想不通,一个个不瞧瞧他们甚么德性,就以为朝廷的银子是他家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甚么官都敢买!这会儿坏了事来寻爷,爷理他姥姥!!”
若是旁人,贾蔷也就不搭理了,但他知道,李暄其实很在意邱氏,再者邱氏还怀着李暄的嫡长血脉,不拘是儿是女,李暄都极在意,所以想了想道:“王妃怎么说?”
李暄叹息一声,道:“还能怎么说?求爷帮忙呗。她倒是怪会想,连你都想到了……”
贾蔷摇头道:“若没国债之事,借了也就借了,现在怕是难。不过,也可以再想想法子。”
李暄皱眉道:“这哪有甚么法子可想?只能是真金白银来救。贾蔷,爷明白你的好意,只是你自己身上都是麻烦,爷这边就不必你费心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思量稍许道:“万宝楼你知道罢?”
李暄道:“知道……怎么着?”
贾蔷道:“我觉着邱家在内务府干了这么些年,现银或许没许多,但家底儿应该不少。还有女人们的头面甚么的,凑一凑,拉去万宝楼抵一抵,总能凑出十万两罢?这十万两先不急着还,拿它买成国债,抵给户部,我再寻我先生说一说,剩下二十万两可以缓几年再还。不过,邱家脸上如果抹不开,那就没法子了。”
李暄闻言,咬牙啐道:“一窝子忘八,还敢再死要脸,那连爷也不管了!谢谢了……不过贾蔷,你还是得帮爷想想,云家那边……”
“……”
贾蔷面无表情的比了根中指,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你死了这条心罢,这身份肯定不能娶了当侧妃,你那是作死。云家嫡女,也不可能给你当个外室……”
“诶诶诶,不是嫡女,爷打听了,是个庶出,在云家也就那样。上回带进宫来,云家老太婆就打了别的主意,母后岂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宫里又不是云家开的,直接打发了出去,爷当时就留意到,云家姑娘眼神有些凄然……”
李暄说的语气都轻柔起来。
凄然你娘!
贾蔷哈哈一笑,压低声音道:“你扯臊罢,人家别是也想留在宫里?”
李暄低声骂道:“爷能不使人去打听?爹娘早没了,在云家虽没受甚么虐待,可也没甚么尊荣,平日里多做女红……贾蔷,你说爷怎么才能把人要出来?要不你去要?反正你的名声就那样,谁都知道。不过要来了,你给爷送外面宅子里安置妥当,爷往后就在外面多住了,离你贾家近些,还便宜一起顽……”
贾蔷正要说话,忽听身旁传来一阵威严声:“又在嘀咕甚么鬼名堂呢?一起顽甚么?”
两人唬了一跳,一下站直了,不想方才密议时挨的有些近,这一起,“砰”的一下撞着了头。
“噗嗤!”
尹皇后见之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原不是没想过,两家伙故意在她跟前闹腾,可后来渐渐发现,这两是真这么闹腾。
再看看现在,这是正经人能干出的事么?
贾蔷规矩请安,好似没事人一样,李暄却使劲摇了摇脑袋,走路都有些打晃,走到贾蔷跟前拍了拍他脑袋,很严肃的问道:“贾蔷,你脑袋里装的都是秤砣么?”
尹皇后笑坏了,气恼道:“你们还能不能再离谱些的?说,你们两个又嘀咕甚么坏事呢?”
李暄哭丧着脸,道:“母后,还不是为了邱家那点破事?邱氏那婆娘疯了,天天让儿臣出手帮忙。儿臣奇了,邱家干下那些忘八事,还打着儿臣的旗号,儿臣不追究已经给足了她脸,还想让儿臣拿银子替邱家那些忘八还亏空不成?”
尹皇后闻言不笑了,看了看李暄,又问贾蔷道:“你怎么说?”
贾蔷耸耸肩,道:“臣身上若没背上新债,借王妃点也就借了,如今却不成。”
尹皇后闻言面色和缓了些,温声道:“你和林相为国谋福祉,为皇上分忧一事,本宫也听说了,难为你们了。那些大事都不够你操心的,这些琐碎事,就不必理会。稍后本宫打发人传邱氏进宫,让她知道,甚么是天家媳妇的本分。”
贾蔷闻言,瞥见李暄面色动了动,似有不忍,暗自一笑后道:“娘娘,王妃毕竟怀有身孕,王爷又喜爱小孩子,都快生了,还是别惹她不高兴了。臣和万宝楼那边有些关系,若是邱家能拿出些家底来暂时抵在万宝楼,凑够十万之数,臣回去和先生说一说,总能缓上二年。等王妃生了小王爷再说……”
尹皇后闻言,凤眸中看着贾蔷的目光愈发柔和,道:“五儿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贾蔷嘿嘿笑道:“臣也觉得。”
李暄心里虽感动,嘴上却不让人,啐道:“呸!有爷这样的朋友,你贾家祖坟上青烟滚滚,压都压不住!”
尹皇后还要说甚么,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忽然从后面急急走来,躬身道:“娘娘,万岁爷来了,在中殿,要见宁侯。”
尹皇后点点头,同贾蔷、李暄道:“走罢,一起过去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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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御赐天子剑?不,是天子火器!
凤藻宫,中殿。
贾蔷、李暄随尹皇后进殿后,就见隆安帝斜倚在凤榻上,已经轻轻酣睡过去。
戴权如一没有生气的木头人般躬身而立,静静守候。
殿内贾元春等早已不见,倒是张真和郑阳两个身量高大的太监站在殿内。
看到尹后一行到来,三人忙躬身见礼。
尹后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然后轻步上前,见隆安帝睡着后,回头看了眼牧笛。
牧笛忙去内殿取来一件白狐裘大氅来,尹后接过后,轻轻为隆安帝盖上。
不过,狐裘刚刚盖好,隆安帝眼眸就猛然睁开,目光锋利警惕,冰冷戒备。
待看到靠近之人是尹后,才渐渐和缓下来。
不远处的贾蔷看到这一幕,忙垂下眼帘。
他一直都知道“孤家寡人”这个词,但对其却没甚真实的理解。
尤其是这种高处不胜寒的,体会不到。
就前世看,世上绝大多数领导人,不都是家庭和睦么?
怎会是孤家寡人呢……
直到看见这一刻……
贾蔷心中疑惑,那个位置,到底有甚么好的?
看看隆安天子,纵然贵为至尊,然而只平衡朝中、宗室和军中各处的关系,就要累个半死,还得战战兢兢,仔细提防。
就连枕边人和至亲子嗣,乃至生身父母,都无法尽信。
还真是应了那句,天家无亲情。
不过,总得来说,这一代皇室,应该还是好的多……
“皇上,实在太操劳了些,保重龙体要紧呢。”
尹皇后担忧劝道。
隆安帝“唔”了声,一宿未睡,再加上争吵不休,耗费头脑,眼下他面色并不好看。
坐正后,尹皇后从昭容手中接过一盏参茶奉上,隆安帝也不过啜饮了口,也就撂一旁了。
干咳了声后,泛着血丝的眼睛看向贾蔷,声音低沉的问道:“国债是怎么回事?听林爱卿说,这也是受你的启发,捣鼓出来的?”
贾蔷规矩道:“皇上,臣起初没想那么多,也压根儿没想到,事情会闹那么大,引起这么多争议。臣只是瞧见臣之先生,因为国库不足而忧愁,这才多了句嘴。原本是直接想筹措些银子借给臣先生的,不过臣先生说,公私需分明,朝廷没有直接向臣子借钱的道理。臣就想,既然不能这样借,就换个路数,中间再转个名堂。由户部先成立一个钱庄,户部从钱庄借钱,而钱庄则从臣等手中收银子。”
“……”
隆安帝坐直身体,无语半晌看着贾蔷道:“户部钱庄之事,先前你怎么不说?”
贾蔷闻言一怔,道:“说甚么……哦,这些只是具体施为的手段。臣这不是觉着,明晃晃的说出钱庄二字,会遭人反对么?所以劝谏臣先生,用国债来形容,兴许更合适些。”
隆安帝皱起眉头看贾蔷,看了稍许捏了捏眉心。
这心里也不晓得该骂甚么……
贾蔷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朝廷来办钱庄,反对声未必会小于昨晚。
对于行商贾事,满朝进士及第的官员们,必是打心底鄙夷唾弃……
过了稍许,隆安帝端起凤案上的参茶又吃了口后,拧眉道:“这样说来,你还准备在内务府办钱庄?”
贾蔷点点头,道:“当然,内务府办起钱庄,再由钱庄发行国债。臣其实不大明白,内务府为何早先会没人办钱庄?内务府的生意天南地北都是,若有了钱庄,发行内务府银票,岂不便利太多?只内部流通,就十分便宜,还能防范内贼偷盗银子。”
隆安帝又捏了捏眉心,头疼的厉害。
“皇上……”
尹后其实也听不大明白,她见隆安帝脸色很不好看,便劝道:“皇上,是否先去就寝歇息?龙体要紧呢。”
隆安帝摆摆手,没有同尹后说甚么,而是问贾蔷道:“此事,此事你且慢慢筹备,等忙过这一段,朕再过问。你这绣衣卫指挥使,准备何时上任?”
贾蔷小声道:“皇上,臣已经在任了啊,臣已经派人去安排航路,等安排好后,就将绣衣卫剩下的三大千户十二百户都送出洋。皇上,臣虽未去绣衣卫衙门,但并未耽误差事。”
隆安帝似乎不大想说甚么了,对着戴权微微扬了扬下巴。
戴权躬身一应,而后从袖兜里掏出一折子来,面带微笑的递给贾蔷,道:“宁侯,折子内名单上的人,是皇上亲拟的,皆大奸大邪十恶不赦之徒。绣衣卫需在一个月内,将这些人证据确凿的拿入诏狱。记住,是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不可缺。”
此言一出,凤藻宫中殿内诸人都变了面色。
莫说李暄乖巧的头也不敢抬,连尹后都面色肃然,不知在想甚么。
贾蔷接过折子,目光森然的看了戴权一眼后,打开折子看了看,轻轻吸了口凉气。
合上折子,将其放入怀兜后,他沉吟稍许,似在品味天子爪牙四个字的真谛……
隆安帝见之,眉尖微微一扬,问道:“有难处?”
贾蔷缓缓点头,道:“皇上,其他的都则罢了,哪怕是,吏部天官张骥,皇上金口玉言,他自有罪。文官不值当甚么,只是元平功臣那边……臣有一个请求。”
“说。”
隆安帝淡淡道。
贾蔷道:“臣请配火器!”
隆安帝冷笑一声,盯着他不回应。
贾蔷呼出口气来,道:“皇上,臣往后多半要和元平功臣常打交道,长兴侯、颍川侯还算寻常,但身边也有百十亲兵家将,论真正战力,绣衣卫未必挡得住。一旦发生大战,二人带兵逃窜,后果臣绝承担不起!而这两人还只是元平功臣中的骄奢之辈,才从九边回来的这一批精兵悍将,更非绣衣卫可比。武清杨村事变说明,军中绝对不只有一个都司是坏人,背后,极有可能存在大黑手!
皇上,想要以强力慑服不法,诛杀叛逆,臣以为,唯有靠火器之利!而且,还不能是落后的用火折子点子药,一见雨雪就不能用的火器,要自走火器!半山公不是说,要皇上在三年内掌握绝对的兵权实力么?皇上,只靠笼络人心,其实并无十足把握的,且人心难测!而臣以为,若是皇上能将三大火器营绝对掌控在手,全部换成自走火器,那即便是十二团营都出问题了,然而他们加一起,都绝挡不住三大火器营!”
这番话,说的殿内不知多少人冷汗直流,隆安帝更是脸上再无倦色,目光和刀子一样刻在贾蔷脸上,待他说罢,沉声道:“你还真是,甚么话都敢说!前有清君侧,如今又来这一出,你长了几颗脑袋?”
贾蔷摇头道:“臣自然只长了一颗脑袋,只是臣先生曾教诲臣,在御前只需忠于一个‘诚’字即可,自作聪明之举,只会自取其辱。臣先前同皇上说过此事啊……”
隆安帝挑了挑眉尖问道:“那你先生教过你莫要口无遮拦么?”
贾蔷干笑了声,道:“臣窃以为,口无遮拦惹出祸事来,臣或许还能承担的后果。可要是自以为是的欺君,这后果臣着实承担不起,而且,也没必要去承担这样的后果,不划算。”
隆安帝冷笑道:“听着倒有点像你做买卖营生的味道……你说的那种自走火器,可知造价几何?”
贾蔷摇了摇头,道:“造价几何臣不知,不过臣曾经打听过,这种火器在濠镜那边有卖的,大概也就三四十两银子一把。不算很贵……另外,臣将绣衣卫精兵强将悉数派出去,原就起了让他们将西洋各国先进的营造火器的手段传回来。若能得逞,皇上,臣必为大燕国史上,功勋第一的绣衣卫指挥使,哪怕只当一年。”
隆安帝听他说的如此了得,且已经不是第一回这样夸赞火器,他起身来回踱了两步,缓缓道:“自走火器一事,你可打发那些人去寻摸,果真能有所成,朕记你一功。但是,果真弄回来后,不要私自搞。至于你想要绣衣卫配备火器,全部是断不可能。只准你一百把火器,朕会传旨,让火器营送往绣衣卫衙门。每一把火器都要记录在案,丢失一把便是重罪。”
贾蔷闻言大喜,忙又道:“皇上,臣听说您还有一对自走火器,能否赏赐给臣?火绳枪从装弹到射击,要十来个步骤,太繁琐,臣需要把自走火器充门面唬人,让外人以为臣手下都是自走火器……”
隆安帝闻言咽了口气,盯着贾蔷沉声道:“朕御赐的火器,和天子剑也没甚分别了。你得到后,必要谨慎使用。另外,绣衣卫诸事,莫要去烦扰林爱卿,你可明白?”
贾蔷心中喜之不尽,笑道:“皇上放心,臣又不是傻子,难道连本分二字也不明白?别说绣衣卫的事,便是东城兵马司的事,和武勋诸事,臣之先生也从不让臣多说。顶多也就分析了回,赵国公姜铎是个老狐狸,不可小觑。”
隆安帝“嗯”了声,道:“你若能将林爱卿的一半学到,也能成为国之栋梁了。去罢,记住,一月内,折子上的名单朕要有结果。对了,记得去你先生那,将他手里那支人手接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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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六章 帮我给艾萨克·苹果·牛顿先生送封信……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贾蔷来时已至下午,林如海自宫中归来,睡了三个时辰。
他没让梅姨娘叫起林如海,而是在书房内等待。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林如海方转醒出来。
虽未睡足,精神仍有些不济,头脑却清明许多。
见贾蔷在书房内摆弄一对鎏金火器,爱不释手,连他进来都未发觉,眉尖一挑道:“到底从皇上那请了旨,能摆弄这个了?”
贾蔷回神忙起身见里,问候道:“先生怎不多睡会儿?”
林如海笑了笑,道:“有了春秋后,觉也就少了。只是昨晚着实费心了番……”
贾蔷闻言冷声道:“窦广德实在不知好歹!”
林如海呵呵一笑,道:“何必动怒?窦广德非为针对你我,而是针对世勋豪族。本心而言,倒也没太多错。世间高门世族多是甚么德性,几众所周知。便是贾家之前,不也一般有豪奴在外为非作歹,放印子钱逼死人,插手诉讼欺压良善者,只作等闲么?贾家如此,其他高门也大抵如此。窦广德嫉恶如仇,当然,他到了有些偏激的地步。不过,朝廷上多一个警钟,不算坏事。”
贾蔷笑道:“如先生这般气度者,当世真无几人。窦大夫说是对事不对人,可事和人难道果真能分得清?此辈境界不足,只一味的模仿魏征,以为如此便是刚正不阿,便是当朝良心,简直可笑。不过先生既然说了不算坏事,那我不与他一般计较就是。”
林如海微微颔首,问道:“皇上可是让你来接人手的?”
贾蔷点头笑道:“是。给我安排了好一堆差事……”
“诶!”
林如海摆手打断道:“绣衣卫乃天子亲军,皇差为何,不可外露于人。便是为师这里,也只字不可提。有些事,要防微杜渐,亦要谨小慎微。唯有遵守规矩,方能得自在。”
贾蔷起身恭领教诲,林如海对一旁服侍的梅姨娘道:“让人请林忠过来。”
梅姨娘笑着出去后,贾蔷道:“先生,半山公如今分管吏部事,怕是对张骥不怎么满意。”
林如海闻言,眼睛微微一眯,没说甚么,只道:“稍会儿交接罢,你先去绣衣卫镇抚司,安顿好了再回来,我打发人去尹家递了拜帖,你梅姨娘的事,是要亲自上门道谢的。”
如果说梅姨娘怀的是一个儿子,那尹子瑜对林家的恩情,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哪怕是个姑娘,对血脉单薄的林府而言,同样是一桩大好事。
林如海若不亲自登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贾蔷也明白,点头笑道:“尹家太夫人是个极厉害,也极明白事理的老太太。先生没回来前,我就同她说,先生回来后多半是要登门道谢的。老太太却说先生你日理万机,太忙,不许我惊动先生。还说她要主动登门,到这边来,和先生商议商议大婚之事。
先生,你说也奇怪,尹家小门小户,三代内官高不过五品,一大家子住在一套二进宅院里,可尹家却被尹家太夫人掌管的井井有条,还不是那种用严厉的家规约束的,似是以……亲情。
尹家除了那位大老爷官味有些重外,其他的感觉人人皆成才。我总觉着,这一家子将来了不得。但凡皇后娘娘偏重些,怕是要一飞冲天的。
尹家之成,在我瞧来,皆系于老夫人一身。
她怎会这样厉害?”
林如海缓缓颔首,淡淡道:“尹家太夫人确实了得,管家也是要靠天分的,这一点,想来你该明白才是……但你也莫要小瞧尹褚。他在吏部文选司任了十多年的司官,你知道他提升过多少官员?这一份份人情洒出去,他若无高登之时倒也则罢了,不过一份香火情。可若有朝一日他能登高,这些人情转瞬间就是他的门生故吏。便是户部,为师都从他递的条子里,点了两人。”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来,道:“先生,这位尹家大爷,到底想干甚么?别不是憋着甚么坏罢?”
林如海笑道:“他能憋甚么坏?果真想上进,那也不叫坏事。”
贾蔷沉声道:“此人总给我一种,纯粹的官僚,极度渴望追求权力的感觉。这样的人,只会做官,不会做事。便是窦广德那样讨人厌,可他还是在做事。尹家那位大爷,着实让弟子觉得不好。”
林如海呵呵笑道:“他一心纯粹的追求权力,只做官,其实也是在做事。若不做事,怎么能做官升官?此事且论迹不论心罢。蔷儿,你虽年少,但于心智上,其实已经比许多大人还要成熟。有才智,有才学,也始终能守得住本心。这一点,为师很欣慰。只是,你还要不断的开阔自己的胸怀。
需知,天下事,天下人,本就千奇百怪,包罗万象。你要容得下不合你心意的人和事,他们的存在,是道理的。
尤其是,你的亲人。”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先生是说尹家大老爷,还有家里老太太?”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不止。蔷儿,你家里人口也不少了。眼下你们都年轻,又都没生儿育女,日子过的简单自在。但越往后,事情会越多,也会越复杂。
这过日子的学问,比做官做事的学问,只深不浅。你若以为往后会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没有坏事发生,那到头来受伤害的只会是你。”
见贾蔷面色变了变,开始深思,林如海却又笑道:“好了,只是听你说起尹家事来,点拨你两句。这些道理你记住,往后过日子里慢慢体悟便是。你不是觉着尹家太夫人会管家么?不妨同她学学,看看她是甚么胸襟气魄。
这位老夫人,却是深得退一步海阔天空,吃亏是福的道理。”
正说着,梅姨娘引着林忠进来。
林如海同林忠道:“带蔷儿去见岳之象,将青隼给他。”
林忠应下后,又同贾蔷道:“青隼交给绣衣卫,如今只百余人,但都是好手。岳之象给你,商卓、高隆是行兵对阵的好手,但管理暗地里的人,就力有未逮了。你那小妾如今快要生了,也管不得你的人了,岳之象你放心去用罢。”
贾蔷点头笑道:“正愁这一茬呢。”
林如海笑了笑,道:“去罢。”
……
承天门御街,千步廊庑东侧。
绣衣卫镇抚司衙门。
贾蔷头戴紫金冠,身着斗牛服,高坐正位。
身旁站着商卓和一两鬓霜白模样寻常身量也普通的男子,便为岳之象。
郑阳、张真两位中车府出身的高大内侍站在堂下,分立两侧。
除此之外,还有三位千户官,十二位百户。
十五人站在堂下,面色都十分凝重肃穆,甚至有些人,目光是绝望麻木的。
武清之变后,绣衣卫高层有内鬼的说法,沸沸扬扬。
而自魏永重伤垂死归来后,绣衣卫南北镇抚司的确都被封了起来,三位千户、十二百户,虽未下牢,却也都被软禁。
这会儿被人提来,熟知这一门里规矩的人,其实都未抱甚么好的希望。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远窜,可是,他们背后都有家人……
贾蔷坐在中堂,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番这十五人,有老的有年轻的,有神情激动的也有神情木然的,他打量了几番后,淡淡道:“魏永说,绣衣卫内有鬼,有反叛之鬼。你们自己心里有没有数,看谁像?”
十五人听他开口就是一个激灵,再听此言,脸色愈发难看。
这种挑拨用间的法子,他们简直再熟悉不过。
等到彼此相互疑心撕咬时,上面就会将他们一个个撕成碎片,每一人头上,还有彼此揭发的罪证……
贾蔷见他们都不出声,笑了笑,道:“中车府主事戴权,原是建议皇上把你们都清洗掉。你们都是干这一行的,想来也都能理解,宁杀错,勿放过的道理。”
堂下一片死寂,便是先前神情隐隐激动不服的人,这一刻心都沉到底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秘密,知道的也太多。
便是没有过错时,到了一定地步都担心会遭难。
更何况眼下,出了这样大的事。
与其苦苦去寻内鬼是谁,一并杀了岂不更简单?
却不想,就听贾蔷又笑着说道:“但本侯在御前,驳斥了这种说法。”
此言一出,登时让一众面临生死的人纷纷一震,对生的渴望,让他们此刻眼神明亮。
贾蔷道:“本侯同皇上说,这十五人里,或许有内鬼,但更多的一定是忠心耿耿的天子亲军!能做到百户、千户的位置,那一定是出生入死立过无数汗马功劳。为了其中一个,甚至未必存在的内鬼,就杀如此多忠诚亲军,绝非英明之策。皇上圣明,将出主意的戴权痛斥一番后,同意了本侯的意见,对你们,不清洗。”
一众人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得耳朵。
为首一白发老人,便是四大千户中的青龙,他虽年老,却身量健壮,拱手道:“侯爷大恩大德,属下等没齿难忘。属下在此起誓,一定要抓出内贼,将其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其余人纷纷附和,心底对贾蔷之言,信了不足一成。
贾蔷自也明白,他摇头呵呵笑道:“果真大肆追查,旷日持久不说,也容易慌乱,闹的人心惶惶。内贼说不得还会趁乱生事,很是麻烦。恰巧,本侯最是讨厌麻烦。”
青龙脸色有些难看,他想不出,还有甚么把他们一起解决掉,更能省麻烦的……
就见贾蔷面色淡淡,拿出了随身所配的鎏金火器,问道:“知道这是甚么吗?”
看着这十五人,他心里是寄托了希望的。
用高级间谍去西洋带回火器技术,还有诸多奠基了工业基础的技术,这种成功性,比他自己带人去不断摸索,要快的多。
若是再能带回些科学人才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艾萨克·苹果·牛顿这个时候好像还活着?
三大运动定律肯定已经出来了,微积分大概也已经发明了罢?
这样一想,和眼前好似是两个世界……
若是能将艾萨克·苹果·牛顿先生从西洋强掳回来,也不知能不能把这两方世界融合一下……
算了,还是先送封信过去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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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七章 让林如海惊艳的女人……
贾蔷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同这十五个当世密卫水平最高的特务首领,讲述了西洋番鬼是如何靠着这些犀利的火器,以及更犀利的无敌舰队,整个天下纵横劫掠,他甚至在绣衣卫的墙壁上,画了一副简略的世界地图。
“这些白皮畜生靠着强大的火器和舰队,几乎占领了整个世界,看到这里了么?这是孙行者话本里三藏法师西天取经之地。话本儿里距离中土有十万八千里之遥,可实际上,天竺是距离中土最近的相邻之土。而现在,西洋番鬼的手已经摸到了这,占领了很大一块地盘。”
“如果我们坐视不理,几十年后,甚至要不了那么久,那些金毛鬼、红毛鬼们就会开着他们的航海战船,用大炮和火器打到咱们大燕,屠杀我们的百姓,占领我们的土地,抢掠我们的财富,并傲慢的羞辱我们为劣等人!”
“这绝不是本侯危言耸听,等你们出去后看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如何对待殖民地的人了。他们把自己称为高贵的白人,其他人为有色人种。对他们而言,白人叫人,其余肤色之人,只是畜生和奴隶。”
尽管听了这么久,心中已经有数,青龙、朱雀和玄武三大千户,并十二百户,此刻震惊之余,仍面面相觑。
青龙道:“我们出去?”
贾蔷点点头,沉声道:“对,本侯与西洋人打过交道,知道外面的事是甚么样的,但这些事说给朝廷大臣们听,他们只以为是天方夜谭,是本侯扯淡。皇上倒是信我,可皇上身上肩负天下万民之生计,眼下着实没精力再理会这些,毕竟,眼前天下的危机,比数十年后天下的危机更迫切些。所以,皇上将此事全权委托于本侯。
本侯以为,将你们清洗掉,实在不公,也可惜!你们为天家忠臣,为社稷干才,为一二内贼就被清洗,着实不该。可若置之不理,又空内贼造成更大的危害。所以,正好送你们出洋,为国朝百年大计,想方设法,取回他们船坚炮利的秘密。尽量多买回些书籍,多带回些工匠、铁匠、钟表匠、造船匠、教授先生……
本侯知道这些很难,首先语言这一关,就十分艰难。但我仍相信,你们这些手段高明的干才,一定有办法克服这些艰难,达成所愿!
本侯明白的告诉你们,你们的家人会被善待,你们子孙会很好的读书,若是愿意进绣衣卫的,明天就可以来报道,本侯着重栽培。等你们归来后,本侯会根据你们带回来的人和东西,向皇上为你们请功!”
“那如果,我们死在外面了呢?”
玄武是个敦实的大汉,沉声可道。
贾蔷目光淡淡的看了过去,道:“那,临死前,你最好做好标记,本侯好派人去接你们回家,落叶归根。你们的家人依旧会被善待,你们的名字,也会被刻在镇抚司衙门的石碑上,永世受后人尊重纪念。”
玄武不信:“要是那反叛肏的杂种也在我们其中,岂不正好跑路,侯爷还替他养后人?”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内贼能有几人?为了一二内贼,便要凉我大燕功臣之心?你们是第一批出去的,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批出去的。你们的家人被如何对待,是为后继之人立一个标杆,也是定一个规矩。就算内贼因此远走高飞,本侯也不后悔。相比于你们能建立的功业,本侯的这点愚蠢,又算得了甚么呢?”
玄武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贾蔷大声道:“伏了,伏了!!难怪侯爷能得这样大的富贵,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心胸,岂不是天生富贵?原本咱老瞿还不大伏,觉着派这样年轻的权贵来当指挥使,绣衣卫岂不是要毁了?如今看来,还是皇上有眼光,就凭这份容人之量,咱绣衣卫必然兴旺!侯爷,没说的,咱老瞿必建这份功!!”
说罢,一个头磕在地上,算是臣服。
其他人面色也好看起来,就算要远走他乡,却并不是逃亡漂泊,而是完成一项堪称伟大,造福社稷国运的大任!
家里人也会被十分妥善的照顾,为此,不惜放走内贼。
只凭这点,他们也折服!
贾蔷见跪了一地,笑了笑后,沉声道:“今晚都回家,放假一天,很抱歉,只能是一天,而后回来再与新人交接一番,三天后,各自带两个信得过的心腹,前往濠镜。诸君,你们身上肩负着变革大燕国家和咱们这个民族命运的使命,珍重!!”
……
离了镇抚司,骑马前往布政坊的路上,岳之象忽然可道:“侯爷,果真会放过叛逆?”
贾蔷淡淡道:“本侯说话,自然言出必行。不过,叛逆到底能不能逃命,就看这今三天,他们会不会规矩了。我不看着他们,中车府的人自会看着他们。”
岳之象又道:“他们身上,果然肩负着社稷黎庶的命运?”
贾蔷点点头道:“对,不过,除了他们,我还安排了其他人。”
“……”
岳之象叹道:“从未想过,西洋番鬼居然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侯爷,等忙完您身边的事,能否让我也去那边,见识见识?”
贾蔷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老岳,你是先生托付给我的,先生于我,甚至比生父更亲,是我最尊敬和最信任的长者。所以对你,我是无条件的信任,绝对信任的那种。咱们之间就不必浪费时间在彼此试探上,回头有重要的事交与你。”
他手下的夜枭如今其实分三部分,一部分是京城内的,一部分在扬州,另一部分在山东,或者说,在运河上。
扬州那边有聚凤岛在,有金沙帮老帮主李福和千手观音孙姨娘在。
更不要说,扬州是齐家的大本营,只要齐家没和贾家闹翻,德林号在扬州就万无一失。
至于京城这部分,则是夜枭的核心所在。
李婧不在他就亲掌,不会再让第三人触碰。
这一块,是保证即使发生最不幸之事时,也能保护他和东府家眷逃得性命的底线。
一行无话,半个时辰后回到布政坊,却也未停留。
汇合了林如海的车驾后,在数十亲随的护从下,一起赶往了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正门前,尹褚、尹朝、尹江、尹河、尹海、尹瀚亲自在大开的中门前等候。
贾蔷先一步翻身下马,与尹褚、尹朝见礼罢,去扶林如海下车。
林如海下了车后,尹褚、尹朝领尹江、尹河、尹海、尹瀚四子上前恭迎。
尹褚正声道:“下官见过林相,林相大驾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勿怪!”
尹朝心里十分不自在,都是当岳父老子的,他却得低头见礼,因此只含混不清的迎了迎,后悔读书的时候没用功,这会儿居于人下……
林如海微笑虚扶道:“承愿,承美,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尹褚闻言,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又引见了尹江、尹河四位子侄。
林如海微笑道:“早闻尹家六骏,文武双全,今日得见四骏,名不虚传。”
此言一出,尹褚、尹朝脸上都浮现惊喜之色。
千万不要小瞧这一言,以林如海的身份,夸出尹家六骏这一句,不用半月,便能传遍京城士林,不需半年,则可名满天下。
往后选官时,都要占大便宜!
尹江、尹河、尹海、尹瀚以大礼跪拜谢恩,林如海叫起后,同尹褚道:“承愿,先去与老夫人请安罢。”
尹褚忙道:“不敢,请!”
林如何呵呵笑着,由贾蔷搀扶着,往萱慈堂而去。
萱慈堂前。
尹家太夫人由秦氏、孙氏陪伴着,身边还站着尹子瑜和乔氏。
之所以内眷见客,除却因为林如海为德高望重的长者,可以不必避讳太多外,也有通家之好的亲近。
林如海在尹家诸子的陪同下顺着甬道来到后,微笑着拱手礼道:“仆与太夫人可安呐!”
尹家太夫人避开,笑道:“相爷礼绝百僚,乃社稷之臣,我一寻常老妇,焉敢受此礼?”
林如海呵呵笑道:“老太太不受,仆若与郡主见礼,却有些欺负人了。”
众人闻言大笑出声,没想到名满天下的林如海如此亲近风趣。
尹子瑜亦是抿嘴浅笑,在尹家太夫人示意下上前见礼。
虽是面对名满天下的名臣,她却依旧不改本色,虽与众人同笑,但其笑容静谧,见礼时不怯场,也不见那种贵女式的自矜骄傲。
就似一束水仙花,与苍松一礼。
林如海见之,叹道:“怪道蔷儿屡屡赞美尹家,今日观之,果然名不虚传。尹家六骏已是难得,没想到郡主更是钟灵毓秀。老太太持家有方,当为女中英豪。”
尹家太夫人闻言,亦如尹褚、尹朝一般,惊喜坏了。
尹家六骏一说,怕是要传为青史佳话!
老太太忙对尹江等人道:“如此美誉盛赞,你等如何当得起?还不快谢谢相爷?”
尹江四子闻言,再次上前大礼拜谢。
林如海笑道:“不必如此,确实尹家多俊杰。”
尹家太夫人请林如海入堂上列座后,却嗔贾蔷道:“看来我说话也不好使了……”
贾蔷忙道:“老太太何出此言?”
尹家太夫人状似不悦道:“先前我再三叮嘱,林相爷乃社稷之臣,日理万机,多少大事压在肩头,亿万黎庶之生计皆在心中,岂有为那么丁点小事就劳驾他的道理?更何况林相爷身子骨也不大好,便是有些闲余功夫,也该好好休憩,怎敢为子瑜那点事就劳动?你答应的好好的,如今却变了卦。宫里皇后总说你和小五儿淘气的厉害,如今可见皇后所言不虚。”
贾蔷笑道:“老太太真是冤枉我了,今儿我才从镇抚司衙门回到先生家,连大门都未见,先生车驾已经套好了,就让我带路来尹家了。先生这边,我实在做不得主啊!”
林如海好笑道:“你还想做我的主?”
贾蔷忙躬身道:“不敢不敢!”
众人又大笑起来。
尹家太夫人若无意间看了尹褚一眼,然后叹道:“尹家小门小户,原也没见过甚么高官,相爷是尹家见过的最大的官了。原以为官威甚重,可现在看来,平易近人,还如此风趣,可见是真正有大能为者。了不起,了不起!也只有相爷这样的大德,才能教得出蔷儿这样的好孩子。
不瞒相爷说,当初皇后指婚,我心里原是不大舒服的。子瑜虽说,打落草起就有些毛病,可除此之外,在她身上再挑不出一点不是来。我也不指望她嫁个高官显爵,只要她能不受委屈,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我就放心了。初闻皇后指了个国公府的一等侯,我就觉着不妥,等听说还是兼祧妻,正室还是宰相爱女,我就愈发不安了。为此,还特意进宫说情,看看能不能取消了这个指婚。
然后皇后就同我说,若只看家世,难道她寻不出一个王府来?可就是因为知道我只看重人,这才相中了蔷儿。皇后让我只管先见见,但凡觉着不好再说。我回来后,先让家里打听打听他的事,后面又请来一见。这一见,就知道不是那等轻狂狂妄的。
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多少孩子,就觉得这孩子是真好!原也有些奇怪,贾家那样的高门怎能教出这样的好孩子?今日得见林相爷,才全明白了。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林如海摇头笑道:“蔷儿这样的孩子,莫说老太太和我,先前在宫里和皇上相谈时,连皇上都说,没见过这样的。不过,虽说诚孝可嘉,但毛病也不少。或许等成家后,才能稳重些罢。”
尹家太夫人笑道:“男孩子淘气些好,只要大礼不失,淘气些也招人喜欢。我就知道,皇后如今是极喜欢他的。不过相爷说的也在理,是该成家了。偌大一个宁国府,如今竟单他一个,着实太单薄了些,连我也不忍心。待成了亲,生上七八个小子姑娘,我们这些做亲长的,也就放心了。”
林如海笑了笑,道:“难得老太太疼他,如此为他着想。至于亲事……明年三月出孝,也就是过了年。可惜啊,我在那个位置上,一来太忙,二来也不好大肆操办,影响不好,只能委屈蔷儿他们了。不过,尹家应该可以……”
“哎哟哟!”
尹家太夫人闻言简直是惊喜,拍手笑道:“可是想到一起去了!”
林如海笑道:“太夫人也是这样想的?那可赶巧了。”
尹家太夫人摆手笑道:“林相爷是太忙,也不适大肆操办。我尹家呢,小门小户,亲戚也就那么两桌,便是想大肆操办热闹一番,也热闹不起来。再者,皇后娘娘对后族要求素来严格,也不许家里像那起子轻狂的招摇。”
她是真高兴,果真操办起来,比排场尹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得过林家。
旁的不说,只尹家现在能打听的到,就有当年贾代善嫁女的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单这份,便是比起天家金枝玉叶都不逊分毫。
贾敏只一女,这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自然全要陪嫁,林家难道就不添嫁妆?
林家四世列侯,哪怕不算林家本身的家财,就是林如海母亲的嫁妆,祖母的嫁妆,曾祖母的嫁妆一代代传下来,都远不是尹家比得起的。京城高门能比得起的也没几家,虽然京城多王公豪门,可家大业大人口也多,东分西分,一代代传下来实没许多,林家却不同。
到时候,林家嫁女那样,尹家嫁女这样……
世人眼里,一进门儿就分出高低来了,着实不好看。
当然,皇后娘娘一句话,宗室诸王愿意给尹家捧场的不知多少。
但那样,又恶了皇上。毕竟,皇上和宗室的关系,真是一言难尽呐。
所以,林如海愿意低调些操办,岂不合了尹家心意?
尹家太夫人感念不尽,叹道:“只是太委屈令爱了,宰相爱女,那样贵重。”
林如海笑道:“这原也征求过她的意思,我那女儿也是个顽皮的,说我身为天下计相,掌着户部,若是太过招摇,旁人只说我必是大贪官,将户部的银财都搬到家里来了,所以为我着想,不必招摇。”
尹家太夫人和秦氏、孙氏闻言,无不大笑。
秦氏笑道:“好啊!这样活泼烂漫,真好,老太太最喜欢这样性子的女孩子了。我们家子瑜也是这样,从不矫揉造作。”
孙氏盯着贾蔷瞧,忽然道:“蔷儿这身衣裳,是不是和先前那件不一样了?我隐约记着,上次见他穿官袍,穿的是飞鱼服?”
贾蔷笑道:“是,皇上恩典,让我着斗牛服执掌绣衣卫。京城里侯爷太多,飞鱼服压不住人,就换了身衣裳。”
孙氏自然欢喜:“真好看啊!”又看向尹子瑜,尹子瑜与贾蔷对视了眼,浅浅抿嘴一笑。
尹褚笑道:“不止绣衣卫指挥使,还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之一。以他和小五的关系,内务府还不是他们二人的天下?可别折腾的太狠了。”
秦氏也笑道:“昨儿邱丫头不是还来求老太太说情来着?邱家在户部的亏空,还有内务府、礼部和外省几个缺儿都遭了难,就指着她大舅还有蔷哥儿出手帮扶一把。她大舅不在家,在家也不理她。蔷儿这边,小五和蔷哥儿这样要好,都不肯应,她就跑来央磨老太太,结果被老太太好一通教训,让她记得自己的本分,寻常女儿家出阁后,便是夫家之人,该站在夫家的立场想事情,更何况是在天家?邱丫头哭哭啼啼的走了,也不知安生不安生。”
贾蔷笑了笑,道:“今儿皇后娘娘也说,要教教她的事了……吏部京察一事,谁也不敢掺和,邱家人连这样的京察都过不了,怕是没法子了。亏空一事,我倒是和王爷说妥了,让邱家搜刮搜刮家底儿,送去万宝楼,我和万宝楼的东家说一说,多出些银子。邱家怎样也得凑出三成来,户部那边才好说话。”
尹家太夫人皱眉道:“小五寻你了?”
贾蔷摇头笑道:“他虽不说甚么,可如今连家也不敢回,只在宫里对付着。心里又牵挂王妃,毕竟有了身子。我见他那样难,就在不犯规矩的前提下,尽量帮一把,总让他能回王府才是。”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道:“怪道你们最要好,只是此事怕还得麻烦相爷,你们只管胡闹,倒与你先生添麻烦。”
贾蔷同林如海嘿嘿笑了笑,林如海呵呵笑道:“虽要顾念规矩原则,但一些说得过去的人情,也不必尽不理会。”
尹家太夫人闻言严肃起脸,同尹海、尹瀚道:“你们两个在国子监读书,不能往迂了读,就该学林相爷这般,连人情世故也一并读通了,能做到相爷一成的世事练达,也算真正读透了。”
尹海、尹瀚忙躬身领命,这尹家太夫人,真真又让林如海赞叹不已。
果然,凡事并无许多侥幸。
尹皇后贤名满天下,根底就在这了。
这位老太太,实在让人惊艳!
又说了一起话后,林如海起身告辞,尹家太夫人也不多留,只道:“真想多和林相爷多聊聊,我这老太婆都受益匪浅,更不必说他们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听一个明白人说几句,不比他们死读几百本书强十倍?只是我也知道,林相爷实在太忙了,又才从山东回来,歇都未好好歇息。名满天下的半山公他们也都回京了,满朝贤德名臣,想来林相爷也愈发忙碌了。就不敢多留您,只盼着林相爷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社稷,也为了他们小儿辈还要您来护持,万万保重身体呐!”
……
林府,忠林堂。
内间暖阁。
林如海倚在锦靠上,躺在榻上。
梅姨娘送来药膳后,歉意道:“都是我的不是,劳老爷奔波一场。”
林如海笑了笑,摇头道:“原是我该做的……”用罢药膳后,梅姨娘端着出去了,林如海苍白的面色好了些,笑道:“尹家老太太,了不得啊。妇人聪颖者常有,但聪明到英明的地步,古今也没几个。若是九华宫那位有一半得功力,也当得起一声女中尧舜了。”
提起九华宫,贾蔷微微变了变脸色。
九华宫那位太后,总让他觉得就像是一颗定时砰砰,不知甚么时候会炸。
不过涉及那位,林如海和贾蔷二人都没甚么好多说的。
贾蔷在贾家做过一场,都背负着极大的压力,更何况天家?
贾蔷顿了顿,可道:“先生,您如何看尹褚?”
林如海淡淡笑了笑,道:“虽权势心炙,但是,除非出现惊天变故,否则,他也只能在吏部打转。纵升官,也难过三品。毕竟,不历州县,又怎入得台省?比起尹家妇人,他兄弟二人多有不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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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八章 诸金钗独下江南
尹家,萱慈堂上。
连尹子瑜也未散去,坐在尹家太夫人身边。
尹褚、尹朝坐在堂下,尹江、尹河、尹海、尹瀚站立。
尹家太夫人问他们道:“今日得见林相风采,你们都有何感想?”
最小的尹瀚先开口,道:“老祖宗,孙儿以为,读书要像林相爷,读通透了,能考中探花,做到大学士!”
尹家太夫人笑道:“有这志气是好的,只是你说的这初心,就说明你离读通透了还差的太远。瀚哥儿脚踏实地,好好读书罢。”
尹瀚退下后,尹海道:“老祖宗,孙儿以为林相爷是真儒。”
尹家太夫人奇道:“何为真儒?”
尹海道:“《大学》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秦氏啐道:“老太太问你话,你吊甚么书袋子?”
尹海笑道:“母亲,儿子正是在回老太太的话。在我看来,林相便做到了修身、齐家、治国这三步,如今所为,便是平天下!”
尹家太夫人笑道:“海哥儿可见是长进了,你说的很好,只是这些原不是你自己得来的。”
尹海不解道:“老祖宗这是何意?”
尹朝不耐烦骂道:“就是说,这番话你说的漂亮,可你懂个屁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还差的远!”
尹海脸色涨红,尹家太夫人笑道:“你二叔说的虽粗糙,但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你年纪还小,不可随意点评不明白的事,哪怕是在褒赞。不然让人听了去,只觉得轻佻。”
尹海若有所悟,躬身领受道:“老太太的话,孙儿记下了。”
尹江、尹河对视了眼,一起站出来道:“老太太,我二人感受相同。人不可貌相,林相爷如此清瘦,在山东却能抬棺出征,奇袭山亭,一夜平复白莲之乱。可见,用兵打仗,谋算比勇武更重要。”
尹家太夫人笑道:“军伍之事我也不通,不过道理是对的。”
尹江、尹河退下后,便是尹朝。
尹朝撇撇嘴道:“要不是当年下场赶考时我病了,我必是能中状元的,比他林如海强多了!”
众人忍笑,尹家太夫人笑骂道:“你快住口罢,当年之事,我都不稀得说你。”
尹朝嘟囔了两句,含混不清,众人也只一笑而过。
最后,尹家太夫人却将目光落在了尹褚身上。
尹褚缓缓道:“林如海,手段高绝,心性极佳。只是锐气不足,到底未做过封疆,次辅便是顶头,领班无望。”
尹家太夫人闻言,看了尹褚稍许,道:“在我想来,他许也不在意到底是领班军机的首辅,还是次辅罢?”
尹褚笑了笑,道:“母亲,若是儿子能做到次辅,也不在意是不是首辅了。”
……
大明宫,养心殿。
戴权将今日贾蔷入镇抚司的谈话折子,巨厚一摞呈上后,隆安帝脸都黑了。
怎么那么多话?
原以为是各种收买人心的,结果打开一看,说的都是西洋番鬼之事。
隆安帝随手往下翻了七八本都是,第九本也是,不过打开第十本,发现虽是终结了西洋事,可话是半截儿的,就重新打开第九本,连翻六七折,才翻到说人话……
“把这些都先存案,多咱新政大行天下,得闲了再看。”
隆安帝压着烦躁气,同戴权说道。
他也不明白,贾蔷怎对西洋事这样感兴趣。
难道他不知道,大燕将作监也有火器工坊?
还有那些劳什子造船的、修表的、打铁的……
这混帐魔怔了!
再看看贾蔷同绣衣卫三个千户和十二百户的谈话,隆安帝皱起的眉头倒是舒展了些,缓缓道:“虽是天真了些,但心性倒是纯善。”
戴权轻声道:“主子爷,干这行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心性纯善。内贼不除,后患无穷。宁可杀错三千,不可放过一个呐!”
隆安帝闻言,讥讽道:“贾蔷同绣衣卫说,是你建议朕血洗绣衣卫,宁杀错,莫放过。朕还在纳闷,你甚么时候说过这话。没想到他倒了解你,知道你早晚会说这样的话。”
戴权:“……”
隆安帝沉吟片刻后,缓缓道:“中车府这几日盯着些,看看这十五人暗地里有没有同人私下里接触。能抓住最好,抓不住……且给贾蔷一年时间,看看他能不能拾掇利落,拾掇不好再说。宗室那边如何?”
戴权忙道:“都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义项郡王、端重郡王等皆闭门谢客,只八月十五聚了聚赏月。”
义项郡王李向、端重郡王李吉都是景初朝夺嫡时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也只能无声无息的闭门谢客了。
只是隆安帝却冷笑一声,道:“不可放松警惕,那几个都是属蛇的,而且还是毒蛇。指望他们死心?赵国公清洗十二团营时,朕就等着他们出手。他们爪子伸出来,又很快收回去了,想来也知道,有赵国公在,他们机会不大。山东白莲教起事时,他们私下里还不知派出多少人去搅浑水。如今安静着,只是为了等更好的时机。”
戴权小声道:“主子,眼下不是十多年前了,他们还有心气?”
隆安帝瞥他一眼,道:“你懂甚么?他们若是死心了,宗室里那么多老糊涂的王太妃,凭甚么总往九华宫跑?盯紧了,出了差池,朕要你的狗头!”
戴权忙躬身应下,只是又忍不住问道:“主子,为何不一劳永逸?”
隆安帝闻言手一凝,放下折子后缓缓转头看向戴权,目光森然。
戴权唬了一跳,忙跪倒请罪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隆安帝没有言语,面无表情。
为何还不动手?
不是他不想,而是,时机未到。
……
宁国府,东路院。
贾蔷慵懒的倚躺在一张紫檀木美人榻上,头下枕着锦靠,身下铺着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被。
可卿从屋南一面金花卉纹架格中取出两丸花蕊夫人衙香来,弯腰放入一尊宝相花鼎式熏炉内,未几,细细的香甜飘起,令人眼饧骨软。
宝珠捧来香茶,瑞珠端来热水,倒进铜盆内,放在榻前,正要跪地脱去贾蔷的鞋袜,可卿过来让她去了,她则屈膝于地,与贾蔷去了鞋袜,为他泡脚。
贾蔷回过神来看见是她,好笑道:“这女人果然不能宠,越宠越淘气。一个个的,都想下江南?”
伸脚在可卿身前蹭了蹭,可卿俏脸通红,嗔了句:“叔叔啊!”
看着她脸上的幽暗凄然之气日渐减少,眉眼间多了几分明媚,贾蔷也很有些高兴。
说起来,也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纪,放在前世,研究生都还没毕业,不过是个小姑娘。
在当下,却背负了太多本不该她背负的压力……
见贾蔷不言,可卿一边轻轻揉洗着脚,一边央磨笑道:“原不该有此念,只是叔叔让小婧护送林姑姑下江南,又怕她们寂寞,将十二戏官也一并送去。香菱和晴雯动了心,你也一并让去。小吉祥、小角儿想去顽耍,叔叔还是让去。都说江南好,有烟雨楼台,景色如画。本不该做此妄想,如今的自在日子,早该知足才是。只是家里人都去了,人家也想嘛。叔叔啊……”
贾蔷拱手投降,气笑道:“这女人都是妖精变的,别央磨了,再央磨下去,骨头都要化了。你们白天里都商议好的,我回来能不点头么?也罢,出去逛逛也好。左右两条大船,一船装你们,一船装护卫,沿途安危无恙,去了扬州就更自在了。到时候去瘦西湖上逛逛,看看千古风流之地。等林妹妹去苏州祭拜完后,你们再一道回来过年,时间差不多刚好。有你们陪着,她上坟时也不会哭的太狠。”
可卿闻言,心里微酸,不过很快调整过来,高兴不已。
宝珠、瑞珠两个知道能一同跟着去,更加高兴的没边儿了。
可卿抿嘴笑道:“二婶婶也想去呢,只是她着实走不开。平儿也可惜了,她也想去,只是年关前,正是会馆那边最忙的时候。”
贾蔷想了想,对宝珠道:“去请平儿来。”
宝珠忙去叫人,过了片刻,平儿噙笑进来,见可卿还在为贾蔷揉脚,登时嗔怪道:“爷如今愈发拿大了,岂有让奶奶洗脚的道理?”
贾蔷同可卿笑道:“看罢,你施的美人计,倒让平儿派我的不是。”
可卿俏脸羞红,也不言语。
瑞珠为平儿搬来莲花凳,请她坐下,平儿道了谢后,可卿接过宝珠递来的帕子要给贾蔷擦脚,平儿忙上前夺过,笑道:“奶奶可使不得,不惯着他这样!”话虽如此,她却将贾蔷脚上的水擦干净后,又瞪他一眼。
可卿笑道:“不怪他,原是我想去江南,所以央磨他来着。如今说通了,他便想着连你也一并送去逛一场。”
平儿闻言看向贾蔷,见他笑意吟吟,心里感动,却忙摆手道:“这可不成,我这会儿哪里走得开?这一来一回,怕是要过年了。如今才入了冬,西斜街那边正商议着将十日一集改成五日一集,都调度的差不离儿了。这个时候走开,那边岂不坐蜡了?忒不负责了。爷的好意心领了……”
贾蔷笑道:“那也没有一年到头往死里干的道理吧?会馆那边该怎么运作,都有数了。再说,还有大奶奶在。你随林妹妹、可卿她们一道逛一圈儿,金陵就算了,只扬州、苏州两地,那么多好看的好顽的好吃的,好好顽两个月回来,再去会馆操持也不迟。果真觉着好,不止这一年,往后年年都能去。你先走一遭,回头对西斜街那边的管事姑娘们说,今年干的好的,明年一起去逛。今年是扬州、苏州,明年就是金陵、杭州,后年说不得就去塞北瞧瞧。”
可卿、平儿闻言,眼睛都开始放光了。
若果真能如此,便比世上绝大多数女子都要见识的多了。
可卿劝平儿道:“你就同去罢!”
平儿迟疑不定,道:“明儿我同大奶奶商议商议,再去会馆那边同她们说说,再看看罢。”
贾蔷笑了笑,道:“那你好好同她们说罢……哎呀,夜了,该歇息了!”
可卿:“……”
平儿:“……”
……
翌日清晨。
荣庆堂上。
贾母用了早,正好诸姊妹前来问安,她有些不放心问黛玉道:“你老子和蔷哥儿就放心你一个人去苏州扫墓?这如何使得?”
李纨也觉得不大稳妥,劝道:“还是等来年,蔷哥儿得闲了,再送你去罢。”
凤姐儿在一旁冷笑道:“一个人?老太太可操错心了!”
贾母奇道:“不是一个人,难道还有旁个?其他人如何放心得下?”
凤姐儿看起来恨的咬牙,道:“哪里是旁人?都是东府那一大家子!蔷儿那个小妾,武功很高明的那个,还怕她们没意趣,连十二戏官也一并去,香菱、晴雯那两个小蹄子说是要伺候林姑娘,林姑娘比侯爷还要紧,侯爷反倒高兴的允了!总之,七七八八的都去!”
贾母闻言简直震惊了,扯了扯嘴角,道:“这还了得?”
黛玉抿嘴一笑,先啐凤姐儿道:“瞧把你酸的!不就是你也想去,可走不开么?”
见贾母看来,凤姐儿高声笑道:“我想去?我还想去爪哇国呢!这眼见年下了,我伺候老太太都来不及,还有外面那么多账今年竟也要我来算,我能走?”
黛玉讥讽道:“瞧把你自己说的委屈的,还说不想去?”
诸姊妹笑了起来,凤姐儿还犟:“除非老太太也去,那我才去!咦,老太太,要不今年去金陵老宅子过年去罢?”
“扯你娘的臊!”
贾母气骂道:“在京里还能落得个清静,去了南省,怕是一日也不得闲。这是去过年,还是去受罪?你当回金陵你就能清闲了?”
凤姐儿闻言脸一滞,强笑道:“还是老太太英明!”
众人大笑,贾母仍不放心,问黛玉道:“你老子果真同意?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哪里经得起这些?不用问我也知道必是蔷哥儿的主意,我虽再不管外面的事,可你的事我如何能不过问?你父亲就随着他胡闹?”
黛玉笑道:“毕竟是娘的大日子,没人回去扫墓不像。且也不必担心甚么,一路上都有人护送。蔷哥儿如今是绣衣卫指挥使,也没哪个敢招惹。爹爹还再三叮嘱,沿途断不可惊扰地方官府,不可收他们的礼。我们就悄悄的去,她们逛她们的,等我扫完墓,修修坟,也就回来了。”
宝玉忍不住道:“林妹妹,这些实不是你该做的……”
黛玉笑道:“我知道,可蔷哥儿他如今身上兼着许多皇差,皇上不放他,爹爹也不许他胡闹,因私废公,我便只好自己去了。”
宝玉:“……”
正说着,外面传来通秉声:“侯爷来了!”
声音刚落,诸女孩子回头看去,就见贾蔷穿着常服入内。
探春奇道:“不是说你如今顶忙么,怎还有空来这里?”
“……”
贾蔷觑眼看她:“我来不得?这不你林姐姐在这么?”
探春气笑道:“我知道!”不过,眼珠忽地一转,堆笑道:“蔷哥儿,听说你府上好多人都和林姐姐去江南逛一圈儿?”
凤姐儿在一旁吃味道:“除了苦命的平儿,还有大嫂子、秦氏外,其他的都去!”
贾蔷摇头道:“你这信儿太落后了,平儿、秦氏也去。尤大奶奶和尤三姐因为她们老娘在,不方便去,不然也去了。”
凤姐儿:“……”
探春忽地高声笑道:“我也去!”
湘云跟着:“我也是!”
惜春凑热闹:“还有我!”
贾母骂道:“我看你们一个个要疯!”
探春等本就是顽笑话,听到贾母啐骂,纷纷大笑起来。
贾蔷倒是摩挲了下下巴,道:“真要去也不是不行,女孩子四处多逛逛,开阔开阔视野,心胸也跟着开阔了,不会为了丁点儿小事就想不开难过。”
此言一出,满屋子女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
黛玉走过来啐笑道:“你就惹事罢!”
凤姐儿也咬牙:“你说的轻巧!她们都跟着去了,还不得劳我跟着也跑一趟?我不去,谁来伺候这些大姑子小姑子?”
一双丹凤眼疯狂暗示……
宝钗在旁边笑不止,见贾母脸色都有些青了,拉住湘云道:“都快别胡闹了,再闹下去,老太太果真要恼了。”
李纨也笑道:“都走了,过年就没人了。”
贾蔷摇头道:“年前就能回来……老太太若不放心,一并去也可以。正好,也可以去苏州,见一见师母。”
贾母闻言,面色一滞,眼中的恼意退散,开始心动了……
都是聪慧的,探春、湘云、惜春一起围到软榻边,各种撒娇讨好,探春最是伶俐,还拉着黛玉一起说好话。
贾蔷同身边右侧站着的宝钗笑道:“你也可一并去逛逛。”
宝钗微微摇头,轻声笑道:“我哥哥要成亲呢,哪里走得开。”
凤姐儿上前,拉住贾蔷的胳膊,咬牙道:“我也要去!”
贾蔷呵呵笑道:“你自己同大婶婶商量,她同意你就去,不然就留在家里。”
李纨听到了忙摆手笑道:“若只里面得事,我代劳也就代劳了。可还有前面的事,我没凤丫头的能为,实在没法子。”
贾蔷看着凤姐儿奇道:“你这么想去江南?”
留下来可是二人世界……
凤姐儿眼睛微微有些湿润,轻声道:“蔷儿,我想回去见见爹娘呢。”
贾蔷点了点头,同李纨道:“大婶婶管好里面的就是,前面的事若有不明白的,来东府寻我。”
李纨闻言点了点头,笑道:“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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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九章 贾蔷,爷不在时,你少来找王妃!
荣庆堂上,热闹非凡。
若是往年,探春、湘云等偶尔也会同贾母撒个娇,但都有限。
毕竟知道王夫人规矩大,不喜欢咋咋呼呼的。
如今王夫人在礼佛,不大出门……
邢夫人也去了城外庄子,如今是凤姐儿掌家。
她自己就是一个泼皮破落户,凤辣子一枚,偏贾母又是喜欢热闹的。
再加上去桃园顽了几天,女孩子天真烂漫活泼的天性激发,这会儿着实好一通闹。
贾母又好气又好笑,可还是拿不定主意,道:“我回南省,动静就太大了。”
她是堂堂一等荣国夫人,论品级,江南诸诰命无人能出其右。
更不用她现在是贾家、史家的老祖宗。
贾家八房在京,十二房在金陵。
史家都中住着十房,金陵还有八房。
再加上王家、薛家一些老亲,知道她回金陵后,也必是要去拜见的。
贾母虽是喜欢热闹,那是喜欢和家里孙子孙女儿至亲们热闹,和外面那些应酬往来,却没多大心思。
虽说都是族亲,可连宗都分了多少年了,还能有几分情分?大多数面都没见过。
她可不耐烦和这么些人交道,尤其是当那些族人问起京里这边是甚么情况时,她如何说?
实无法交代明白……
所以,她还是愿意在家过自己的日子。
“你们自去罢。”
贾母摆手道,又对黛玉说道:“你娘跟前,你代我言语言语,就说老太太年岁太高,想看她来着,可是来不了。若她有心,请她随你们一道回来,看看我这个当娘的。”
一席话说的黛玉落下泪来,就听贾蔷淡淡道:“老太太若不想在金陵受扰,大可不必在金陵上岸,直下扬州便是。”
贾母还是摆手,道:“罢了,再怎么说,今年还要请皇贵妃回家省亲,你大婶婶一个人在家如何能应付得来?新进了不少人手,还得一个个的教。虽有教养嬷嬷在,可家里没个人看着,她们岂有不偷懒的?
就让凤丫头陪她们姊妹一起南下罢。我一道去,她们反倒不自在。”
凤姐儿闻言笑道:“老太太若是不去,我岂有去的理儿?罢罢,赶下回罢。”
贾母摆手道:“你进门儿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受的累就更不必提了。珠哥儿媳妇还回了一回娘家,你却回不得。今年出了那样多事,想来你也想老子娘了,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不也好?只是回去后,断不可把受的委屈说出来,万一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心疼,留着不放,那我可就抓瞎了。你来我贾家,和我亲孙女儿一般,如今这一家子,哪个都少不得了。”
凤姐儿闻言,眼泪一下流了下来,走到贾母跟前跪下,趴在膝前哭了起来。
贾母抚着她的头,笑了笑,同贾蔷道:“如今外面的事我再不过问,可家里的事我还是要做主的。你既然宠着她们,惯着她们,就一定要保她们平安,不能出丁点闪失,不然我断是不依的。一个”
贾蔷笑了笑,道:“两艘大船,都打起绣衣卫的旗头,谁活腻了敢招惹。再说,运河上沿途都有我的人,不会有问题。大船早先就准备好了,上面连暖气都有,吃喝用度皆是好的,整层二楼都是自家的,随她们去顽。想去甲板上透气也可提前言语一声,船夫们自然下去避讳。船上都是最忠心的亲卫,安危无忧。”
贾母闻言笑道:“如此一说,岂不是成了神仙乐土?连我都想去了……不过甲板上就不必去了。往常乘船,只在屋子里待着,哪有整层船楼都是一家的道理?太靡费了些。对了,可有药没有?若是在船上有个头疼脑热,可了不得,不是顽笑的!”
贾蔷道:“连女郎中都配备了个,医术不算太高,但寻常问诊还是没问题的。问完后,再由名医定方子。”
贾母笑道:“如此,就没差了。”
又见宝玉整个人如霜打了般,迟疑了下,问道:“宝玉能不能一并去?”
贾蔷笑道:“你老放心?”
贾母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罢罢,他身子骨不好,近来用饭都不香甜了,还是在家静养罢。再者,老爷也断不会允的。”
宝玉闻言,面如死灰。
贾蔷正想取笑两句,忽见林之孝家的进来,同他道:“侯爷,东府传话过来,说恪和王府派人来,请侯爷快快过去一趟的,有十分要紧之事。”
贾蔷笑骂道:“他有个屁的要紧事。”
话虽如此,还是站起身来,同黛玉道:“下午我来送你回布政坊,再问问先生要准备些甚么。”
黛玉抿嘴轻笑,点了点头。
贾蔷又对迎春、探春等人道:“也都拾掇拾掇行礼,要走也就这二天的事,去逛一圈就回家过年。”
这会儿子女孩子们哪理会这些,只顾高兴的拍手叫好了!
那可是无数文华风流笔墨传千古的江南之地啊!!
……
恪和郡王府,前厅。
贾蔷进来后,正见李暄在堂上走来走去。
看到贾蔷进来,一脸苦闷的李暄拉着他就往里走。
贾蔷皱眉道:“王爷,你搞甚么名堂?再往里就过二门儿了!”说着,胳膊挣脱他的手。
李暄恼道:“爷都不怕,你怕个屁!快跟爷走,与那贱……”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贾蔷也倒退半步,看着王妃邱氏瞪眼出来,同李暄道:“王爷要与我这个贱妇说甚么?”
李暄哪里会认,仰着脖颈犟道:“谁说贱妇了?你可别冤枉好人!爷多咱说了?咦,王妃是怎么回事?爷不是让你在里面好好休养么?贾蔷来了爷自会带他见你,说个明白!”
邱氏也非一味强硬,落泪道:“我得知宁侯来了,自然要出来迎迎,他与王爷这样要好,这份体面岂能不给?只是却没想到,竟成了王爷口中的贱人……”
贾蔷冷眼旁观,就觉着邱氏这个妇人还是极有手段的。
他才来多一会儿?几乎就是前脚进门走来,邱氏就得了信儿赶来。
这王府,怕是在邱氏一手掌握中。
也是,李暄平日里常常三五日的不回家,邱氏但凡有些手腕,也将这座王府拢在手里了。
由此可见,李暄这小子虽内心聪明之极,却是真的没有半点夺嫡之心。
否则,不能连老巢都不在掌握中。
不过想想也是,果真存了那份心思,暗中准备着手段,怕也逃不过隆安帝和他那几个兄长的法眼……
或许正是因为他连座王府都不拢在手里,才让他几个兄长都放心他,对他没丝毫敌意……
只是这日子过的,是不是有点憋屈了?
贾政、贾赦之流,尚且能在家里说一不二,女人没个敢使脸子的……
李暄恼火,转过头急眉赤眼的同贾蔷道:“你和王妃说,爷刚才说她是贱人了?”
贾蔷莫名道:“没有啊,王爷这两天为了王妃家里的事,四处托人求情,便是我这里都被烦的不行,实在没法子,才跑去我先生那里寻了条口子出来,为这差点没被骂死。今儿王爷急叫我来,我以为是王妃要请东道,怎么还……”
李暄闻言眼睛差点没笑开花儿,对贾蔷挤眉弄眼两下后,回过头气势如雄狮般吼道:“听听,听听!爷哄你没有?你也是知道父皇是甚么性子的,也听说过林相的事,等闲他们是能松这个口的?为了邱家的事,爷堂堂一个王爷都能四处装孙子求人,你倒好,舍不得邱家的脸面,不愿他们破家舍业?你往日里也是个明白事的,这次怎这样糊涂?爷最后问你一遭,这个法子到底行不行?不行你让邱家自己去想法子,贾蔷,你回去给你先生说,不必麻烦他了!”
“不要!”
邱氏见李暄动了真怒,忙赔笑道:“王爷何必生气?是我误会王爷了……”话虽如此,邱氏好看的眼睛里,闪烁的分明还是不甘的神色。
李暄见之有些头疼,他是真喜欢这个王妃,觉得长的好,性子也好,十分爽利,不似寻常闺秀木头人一样,平日里十分有趣,也挺聪明的,宗室里喜欢她的人很多,怎么偏这个时候就这样蠢?
贾蔷倒是理解,谁也不是圣贤,能对自己亲族落败视而不见。
尤其是官家高门里的千金女儿,出阁前大多受到百般疼爱,自然对娘家牵挂。
莫说邱氏,王夫人还有王子腾夫人李氏,难道果真都是蠢货?
抛开娘家利益,她们原也是天真烂漫聪颖爽利之人,只可惜对娘家的偏执让她们越走越歪……
所以,邱氏这般反应也是正常。
邱家先是全家丢官,如今更要把全部家当拿出去抵债,这对一个家族来说已经不是伤筋动骨了,而是丢了大半条命……
此事原本是李暄家事,贾蔷不该开口,只是见这厮已经快不耐烦了,想了想,他缓缓道:“王妃,有一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或许此次邱家会损失不小,还要落许多体面,连王妃也觉着脸上不光彩。但过些时日,王妃就明白,相对于性命和身份自由而言,所谓的些许体面,着实微不足道。”
李暄冷笑道:“贾蔷看在爷的面上,给足了邱家体面。林相爷也是难得的君子风范,所以还能给邱家留条口子。你且等着瞧,韩半山、窦广德他们是甚么样的人,甚么样的手段。再看看爷和贾蔷如何处置内务府那帮忘八!王妃,爷疼你没错,可你也要知道轻重。爷舍了多大的脸面给邱家求来一条生路,有林相点头,父皇那边问题都不会太大,你还不知足?等爷冷了这颗心,撒手不管,你才知道爷也是有脾气的!”
邱氏气个半死,贾蔷没来前,也没见李暄有这么大的派头,哪有这样的底气说话?
这两人之间,到底甚么鬼名堂?
不过这会儿也没心思深想,她是极聪明的,自然知道女人这个时候该怎么表现。
因此楚楚可怜道:“王爷息怒,都是我的不是,辜负了王爷的好心。我这就打发人去邱家,请我爹爹来,说明此事。只是有一事想求王爷恩准……”
李暄难得体面一回,因此豪气道:“王妃但说无妨!”带点戏腔。
贾蔷在一旁眉间闪过一抹古怪,这厮是真欢快啊……
邱氏扯了扯嘴角,堆笑道:“邱家确实遇到了难处,我这个作女儿的,能不能从嫁妆里拿出点来,先借给他们……”
话没说完,就见李暄脸色陡然黑了下来,眼睛里压抑不住的怒火。
邱氏见之一懵,不知发生了甚么,此时也不敢触怒李暄,只能看向贾蔷……
贾蔷叹息一声,道:“王妃,王爷做到这个地步,已是极致。邱家人在内务府,在礼部,在外省,四处打着王爷的旗号办事,办的还都是胡作非为不体面的事。若非如此,以先前京察的宽容,也不至于一个都留不下。王爷看在王妃的面上不予计较,还四处寻门路,帮邱家寻出路,可谓之仁至义尽。这个时候,王妃再拿出一大笔银子来给邱家……王妃的嫁妆不是王府的家财?这样做,不是银钱多少的事,而是太不为王爷着想了。王妃心里当然不会不尊重王爷,可落在外人眼里,王爷岂不成了傻子?”
“哼!”
李暄怒哼一声,甩袖而去。
邱氏见之大惊,贾蔷安抚道:“王妃放心,我去劝劝就好了。只是王妃最好不必多掺和邱家之事,打发人送封信去就好。有王爷在,邱家总不至于出大事。可若是王爷撒手不管,彻查下去,邱家绝不止拿出点家财,就可破财免灾了。”
邱氏闻言,感激不尽,看着贾蔷道:“这一回,多亏了你……”
“贾蔷,你球攮的在里面想干啥?还不走?”
外面突然传来爆喝声,贾蔷对邱氏笑道:“得,再不走王爷就该杀进来了,王妃且去休息罢。”
邱氏也红了脸,才发现孤男寡女待了好一会儿,忙转身回后宅去了。
……
出了王府,贾蔷、李暄二人也不急着上马。
李暄还在骂骂咧咧道:“今儿要不是你拦着,爷非教她知道爷的厉害不可!”
贾蔷呵呵笑道:“让王妃领教王爷的霸王在世无敌大拳头?”
“球攮的!”
李暄笑骂了句后,又啧啧叹道:“怪道你这么会讨女孩子喜欢,还真会说话……往后你离王妃远一点,爷不在跟前,你少来找她!”
贾蔷笑骂道:“扯臊!我是那样的人?王爷莫要不识好歹,我甚么时候理会过别人家事。掺和别人家事,只有一个下场……”
李暄好奇:“甚么下场?”
贾蔷懒洋洋道:“你们床头打架床尾和,到头来我只能是两面不讨好。王爷,你但凡记我一点好,回头被窝里骂人的时候,注意一点,别骂的太难听了。哪天我若突然打喷嚏起来,心里必是要骂人还嘴的……”
“好你小子,看来平日里没少偷偷骂爷!”
李暄作势要动手,贾蔷哈哈一笑,翻身上马,道:“走走,先去看看内务府的金山!”
李暄眼睛一亮,道:“金山?哪里?”
贾蔷笑道:“西山。”
李暄闻言,想了想先前贾蔷说过的煤事,皱眉道:“你是说西山的煤窑山场?”
贾蔷道:“王爷也知道?”
“……”
李暄面色不善道:“每年内务府都从西山取煤,爷能不知道?那里怎就成金山了?”
贾蔷啧了声,道:“打高祖皇帝起,就下旨不准民间私窑采集西山煤,到了景初年间,因太上皇崇信道教龙脉之说,更连下数道严旨,先是‘西山过街塔山、玉泉山、红石口、杏子口一带煤窑,永行封禁’,又有‘浑河大峪山场,关系京城风水,不许开窑采石,违者从重治罪’,最后一旨就干脆都封禁了,除了内务府能采办。眼下都中煤铺里,将煤捶碎印成方墼,一块三文钱,才一斤多点,不够烧一顿饭的。寻常百姓,谁买得起?不过我觉得,既然内务府可以采煤,何不拿出来卖?就算咱们不卖,内务府那群忘八还不是偷偷拿出去卖?”
李暄闻言,皱眉道:“贾蔷,这煤窑之事涉及京城风水,不敢乱动罢?真坏了龙脉,爷和你怕是能被活活打死,这不是顽笑的。”
贾蔷“啧”了声,道:“王爷这就想左了罢?内务府在西山采煤也不是瞎采的,必是有钦天监的人专门看过。咱们好好请几个钦天监的司监,让他们拿罗盘测仔细了,看看到底哪里能开矿,哪里不能,不就好了?王爷,我可同你说,这煤炭挖的好,煤老板当起来简直不要太爽!咱们把煤炭用秘方捣拾一下,让煤更经烧,价格还降下来!那顽意儿和黑色黄金差不多,整座西山就是一座金山!好好卖一冬,明年开春儿王爷就可以着手给皇上和娘娘修小汤山行宫了……”
“你不说这个爷还忘了……”
正听的眉飞色舞开心坏了的李暄,听到贾蔷提起小汤山园子之事,登时黑下脸来,道:“爷这两天让人去汤山看地,怎么那奴才回来说,那边带泉眼的温汤山头,球攮的都被你买完了?你想做甚?”
贾蔷闻言骑在马上哈哈大笑起来,道:“王爷放心,最好的三座山头,我都特意留出来,就是给你拿来修行宫的。其他的嘛,我且先留在手里。”
李暄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你留手里那么多荒山做甚?”忽地,他面色一变,道:“不对!那边修了行宫,父皇、母后若是过去,必有许多王府和大臣要在那边修园子,你这是准备卖地?贾蔷,球攮的甚么好下流的种子,这种好事你吃独食?!”
贾蔷差点没笑死,道:“王爷,你不知道做房产业有多爽,自然也无法体会在背后卖地其实更爽到飞起的感觉!”
见李暄一张脸都因为嫉妒而狰狞扭曲,贾蔷大笑罢,道:“算了,也算你一股,回头把买地银子送我府上,我算你一半。”
李暄黑着脸道:“这会儿再说,岂不成了爷从你碗里抢吃的了?爷乃皇上亲子,铁骨铮铮,会要你的施舍?!别一半,分三成就好。”
贾蔷又一阵大笑,李暄气的笑骂道:“你别不识好歹!吃独食的历来就没有好下场!爷这是怕你成为众矢之的,让人给弄死,这才出手拉你一把。”
贾蔷点头道:“是是是,王爷说的是……对了,内务府营造司如今怎么样?”
李暄道:“还能怎样?这些年除了给太上皇和皇太后修了座九华宫,就没再怎么动过土木,养着一群闲人,一个个苦哈哈的。你问这个做甚么?”
贾蔷道:“白让他们荒废了可惜了,我名下德林号也有一个营造坊,但是水平不是很高,南边儿的风格或许还凑合,北地的就不行了。我想着,干脆让他们去营造司打打下手,学学本事能为。等学成后,光在汤山那边修园子,也能赚不少银子。往后还能去外省接活儿,只要亮出这伙子曾在京里给皇上建过行宫的招牌,绝对有赚头!怎么样,王爷,入一股?”
李暄闻言眼睛笑的都快睁不开了,骂道:“贾蔷,你还真是个善财金童!这想着赚银子的主意,都想出花儿来了!还有没有了?快说快说!爷非挣出一座金山不可!”
贾蔷呵呵笑道:“急甚么,一样一样来,理顺办稳妥一件,再想别的。不过做这些营生,手下人手一定要靠谱。不然咱们赚的银子,说不得都是那群忘八喝过的汤渣子。”
李暄闻言点点头,道:“你这绣衣卫指挥使到底行不行?等你手上理顺当了,就拿内务府开刀!一群球攮的,吃了爷的都给爷吐出来!”
这说着,忽听贾蔷身后商卓、岳之象二人齐齐喝了声:“侯爷当心!”
王府亲卫皆是大内侍卫出身,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纵马至贾蔷、李暄身前拦着,一个个凝眸防备着前方街道上出现的惊叫纷乱。
没一会儿,就见前面北街忽然蹿出来的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后追着的则是一群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丁,喊打喊杀。
“嗯?”
至跟前,贾蔷忽然惊疑了声,纵马上前几步问道:“柳湘莲,倪二?怎么是你们两个?”
说着,他与身旁人指了指追赶上来的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的人,商卓等立刻迎上去,将追兵拦了下来。
贾蔷翻身下马,上前看着极惨的倪二,和伤势较轻的柳湘莲,再问一遍:“怎么回事?”
柳湘莲喘息了几口气,等岳之象接过昏迷不醒的倪二后,他道:“也是巧了,今儿我去大宁坊老街,寻一手艺人做杆箫时,在一巷道里看到倪二哥被一伙人围杀,不是打,那伙人是拿刀的,真往死里砍。我就出手解了围,不想刚杀退那一伙,巡捕五营的人就来了,可以看得出,是针对我们的。我不敢让他们抓了去,就带着倪二哥往外逃。幸好遇到你,不然今儿就要坏事了。”
贾蔷闻言,看了看倪二,又看向半身染血却依旧潇洒谈笑的柳湘莲,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厉声道:“本侯绣衣卫指挥使,全部拿下,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李暄策马上前,看了看前面正犹豫着是往外逃还是投降的巡捕五营,喝道:“好球攮的,冲撞了本王得王驾,回头爷非得寻杨华算账不可。”
喝罢,见那些人一个个丢下了刀,便不搭理,低头提醒贾蔷道:“十有八.九还是冲你来的,还真是巧了,撞着了。不然,谁能想到背后正有人准备阴你。这杨华怎么回事?该不会还惦记着他儿子的死,和你相干罢?”
贾蔷摇了摇头,没等他开口,就见街西头来了一队兵马,为首的,不是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忠勤伯杨华,又是谁?
看他煞气腾腾带了几百兵前来,贾蔷面无表情的掏出了随身火器,开始往里添子药……
李暄:“……”
……
PS:第二更可能晚一点,昨晚老婆大吵一架,说我码字码那么晚,要猝死,不让写了。唉,怀念单身时码字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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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章 背后黑手恪怀郡王?
“你小子悠着点!球攮的收起来!”
李暄低声呵斥了句后,自己却纵马上前。
今日贾蔷枪杀了步军统领衙门的大都统,九门提督,两代人为国戍边三十年的忠勤伯杨华,别说他先生是林如海,他老子是隆安帝都保不住他。
“杨伯爷,你手下怎么回事啊?冲杀到爷跟前来了!你怎么来了?不会就在旁边放风呢吧?”
李暄上前,对勒马在商卓等人跟前,身后兵马将其反包围的杨华说道。
杨华于马上一礼后,淡淡道:“王爷恕罪,下官奉军机处鈞旨,严惩都中一切不法恶事,无论涉及何人。下官方才正在坊间巡查,接到传报,有贼人于大宁坊间恶斗,惊扰百姓。巡捕营兵去捉拿,竟被恶贼杀伤。此等极恶大案下官若不出面,岂非渎职?”
贾蔷冷笑道:“杨华,你说话注意点。甚么恶贼?本侯麾下绣衣卫校尉密查谋逆大案,正与贼子厮杀,眼见就要擒获,结果险些被你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打杀!怎么,这幕后黑手终于露头了?”
杨华脸色黑沉,心里把贾蔷骂个半死,这个狗东西,实在会胡搅蛮缠。
只是贾蔷若只抬出五城兵马司的招牌,他还不会放在眼里,但绣衣卫……那可是天子亲军。
李暄回头看贾蔷,奇道:“刚才乱哄哄的,爷也没听真切了。这两人果真是绣衣卫的校尉?”
贾蔷对柳湘莲道:“你刚才没拿出你的腰牌给那群下黑手的看?”
柳湘莲从袖兜里拿出一块铜牌,掌在手中竖起,只见上刻“绣衣卫”三字,道:“侯爷,方才卑下已经说明身份,只是他们并不理,只一味的砍杀!”
柳湘莲身旁,岳之象垂着眼帘静静站着。
李暄悄悄对贾蔷竖起了根大拇指,眼神示意:还是你够骚!
贾蔷不理这球攮的,冷眼看向杨华,沉声道:“杨伯爷,你还有何话可说?”
杨华不言,目光深沉的看向还被商卓等包围的部下。
其中一队正早已唬的面无人色,道:“大人,小的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杀绣衣卫啊!那是皇帝爷爷的亲军,杀了不就成了造反了?小的们都是京城人士,上有老下有小,小的们撞客了也不敢造这样的孽啊!大人,救命啊!小的们是真的接了传报,说是大宁坊有贼人恶斗才去拿人的!”
柳湘莲冷笑道:“那就奇了,先前贼人杀倪二哥时你们不在。贼人刚逃,他们前脚走你们后脚来,一见面话也不说就动手。这就是你们的道理?”
贾蔷摇头道:“这一队人,要带回去核查。商卓,派十人押送他们去诏狱。有敢逃的只管让他们逃,回镇抚司调缇骑以谋逆罪抄家。”
那伙子巡捕五营的人吓疯了,拼命向杨华磕头,大喊冤枉。
杨华脸色难看,他心里断定,柳湘莲和那倪二多半不是绣衣卫的校尉,就算是,先前也一定没有出具身份腰牌。
这会儿若让绣衣卫将一队兵马带走,那他在步军统领衙门才积累起的威望大失不提,这些部下被打入诏狱,谁知道会“招”出甚么骇人听闻要人命的供词?
因此,杨华断不容此事发生,因而沉声道:“此事绣衣卫有绣衣卫的说法,我步军统领衙门有步军统领衙门的说法,既然两方无法公断,就该请第三方来评断是非。还请宁侯秉着公正之心,将此二人连同能证身份的执照录档交出,这队人马本官也一并交出,由兰台御史、刑部和大理寺来公审,才合公道!”
贾蔷气急反笑道:“杨华,你脑子坏掉了?绣衣卫乃天子亲军,你让谁来审?你怎么不干脆自己来审,再一刀一个杀了?”
正说话间,岳之象沉声道:“侯爷,郎中来了!”
贾蔷回头看去,只见手下领来一白发苍苍的老郎中,唬的老头儿颤颤巍巍的。
贾蔷问道:“老人家别怕,我受伤的手下是绣衣卫校尉,天子亲军,拿逆贼所伤,劳你看看,能不能救醒……就当街救!”
倪二受伤被人围杀一事,他认为绝对不正常。
倪二跟着贾芸在西斜街会馆东路院做事,从未让他插手过私密事,连金沙帮的事倪二都不可能插手,所以对贾蔷而言,事无不可对人言之处。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甚么人,在背后算计他。
就在众目睽睽下,老郎中用几根银针,刺入倪二身上几处大穴,轻拈片刻后,倪二忽地大叫一声,睁开了眼。
老郎中同贾蔷道:“大老爷,病人昏迷原不算坏事,昏迷过去身子骨能很好的恢复。如今强行唤醒,虽没太大干碍,可许是要受不少罪,只那疼痛就难捱。”
贾蔷点点头道:“老人家稍后再走,一会儿再让他昏迷过去。”
老郎中:“……”
老郎中迟疑稍许,还未说话,就听倪二忽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痛哭。
贾蔷上前沉声问道:“倪二,你怎会在大宁坊被人围杀?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去那里做甚么?”
倪二痛哭不能言,缓缓从袖兜里拿出一物来,贾蔷并周围人见之,无不面色大变。
那是一根手指,一根,幼童的手指……
“侯爷,侯爷啊!!俺倪二,没出卖你啊!!!”
倪二身体高壮,此刻一身都是血,可是身上的剧痛,似不能化解他心中撕裂的痛楚,让他恨不能死,拼命以头抢地。
贾蔷面如冰霜,看着那根小小的手指,岳之象上前,将倪二拉起,沉声道:“好兄弟,有什么委屈,和侯爷说,侯爷一定会为你做主!”
倪二被拉起后,脸上血、泪、鼻涕和泥土糊满脸,可贾蔷并未觉得有甚么恶心之处,问道:“你只管说,有任何血债,本侯发誓,必让人十倍偿还!”
倪二哭道:“侯爷,那起子贼人绑了我老娘、媳妇和闺女,让我一人去大宁坊麻皮胡同赎人。去了后,却没见着人,他们倒要让我在会馆的酒水里下药。只要毒死一个衙内,就放我老娘,再毒死一个,就放我闺女。我受侯爷大恩,怎能干这样坑害侯爷的事?我不干,那群畜生居然去跺了我闺女的手指来……我的闺女啊!!”
此言一出,在场人都震惊了!
这是何等阴毒之计!
杨华脸色最是难看,他知道,这一计不只是在谋算贾蔷,却是连他都卷了进来。
果不其然,就见贾蔷转过身来直视于他,一字一句问道:“你大儿子毒死了小儿子,所以就想拉着所有人一起去死?杨华,今日若没有个交代,此事一定算在你头上!”
杨华脸上猛然涌现一股血红,不过随即就被他强压了下去。
他目光冰冷的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却知道后一句话贾蔷仍给他留下了余地,这个年轻人,手段愈发老辣了。
若是他的儿子杨鲁尚在,却不知比得过,比不过……
按下心中绞痛,杨华转头看向被商卓等人围住的部下,对着那名队正道:“你方才的话,不尽详实,并不是全部。你和那伙子贼人认识,他们是谁?”
那名队正唬的面色惨白,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倒是他身旁的一人,许是不愿跟着一起死,大声道:“大人,那伙子是北城青竹帮的人,刘兴的小舅子王三是青竹帮的小头目,先前小的们巡街时,碰到王三叫唤着逃命,刘兴就领着小的们去报仇。大人,小的们真不知道里面有这样的事,也没见方才那二位拿出腰牌来。小的们只当是坊间恶斗,帮派厮杀。”
杨华点点头,开始吩咐人,调兵去拿人。
贾蔷这边同样安排人,从兵马司和绣衣卫两边开始拿人:“传令下去:倪二的老娘、媳妇和闺女,我要活的。有一个有闪失的,所有干连之人,本侯要他们全家来赔命。”
说话间,迈步上前,从商卓手里抄起腰刀,在杨华怒声喝斥下,手起刀落,将那名队正手臂砍落,冷笑一声道:“你最好能多知道些内幕,不然,你家里有一个算一个,想好死都难。我保证,你是最后一个死。全部带回去!”
杨华厉声道:“贾蔷,你莫要欺人太甚!以你的心智,难道看不出这些人是无辜的?”
贾蔷侧过脸去,看着杨华道:“杨伯爷,你是不是对无辜有些误解?”
杨华沉声道:“你为绣衣卫指挥使,理应是非分明!这些军卒何罪之有?就要被打入诏狱?”
贾蔷冷笑道:“若非本侯是非分明,知道此事暂时和你还牵扯不上几分,就该是你随本侯回诏狱了!胁迫倪二下毒,戕害功臣子弟,数你杨伯爷的动机最足!”
听贾蔷再次揭他心底最痛的伤疤,以杨华坚韧的心性都按捺不住,他寒声道:“贾蔷,你以为你是谁?无天子旨意,纵你为绣衣卫指挥使,也敢动我?”
贾蔷呵呵一笑,点头道:“你不用激我,没有皇上旨意,本侯当然不敢对镇守九门的一品大将下手。但是,本侯抓牵涉谋逆反贼的钦犯,你拦拦试试!给脸不要脸!本侯本为五城兵马司都指挥,原要将五城内祸害百姓的江湖帮派清扫干净。是你这边疆老将归来,闹到御前,说你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要吃饭。好!本侯让你三分,除了东城,其他四城都让给你!结果如何?亏你还腆着一张老脸自诩带兵老将,麾下这样的忘八和贼帮沆瀣一气,官贼勾结,连绣衣卫亲军都敢杀!你哪来的狗脸在这与本侯拿大?”
好一通厉骂后,贾蔷再下令道:“押回诏狱,一个个审!本侯要看看,步军统领衙门里,到底还藏了多少反贼!”
商卓派人押着一行人回诏狱,杨华脸色铁青,却不敢阻拦。
他可以阻拦五城兵马司的人,但无法阻拦绣衣卫。
正这时,忽见数骑自南而来,至跟前也未下马,为首一中官尖声传召:“皇上有旨:着李暄、贾蔷、杨华,即刻进宫!钦此!”
李暄:“……”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面色阴沉的得闻了来龙去脉后,原本对着贾蔷、李暄的严厉目光,转移到杨华身上,沉声道:“杨爱卿,怎会出现这样的事?”
杨华面色涨红,跪地道:“臣惭愧!皇上,臣必彻查此案,一定寻出个结果来!”
贾蔷冷笑道:“杨伯爷多和那些绿林帮派交流交流,好好相处,自……”
“闭嘴!”
没等他说完,隆安帝就厉声呵斥断,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同杨华沉声道:“朕给你三天时间,将此事处理妥当。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弄鬼。此案不止是在害贾蔷,也同样是往你身上泼脏水,断不可放过。”
杨华咬牙应道:“臣遵旨!”
隆安帝顿了顿,又叮嘱道:“务必尽快将倪二一家救出来,朕也烦这狗皮膏药一样,又胆大包天又小心眼,谁也不知道他会捅出甚么篓子来!”
杨华闻言,扯了扯嘴角,点头应下后,阔步离去。
等杨华走后,隆安帝冷眼看贾蔷和李暄,沉声道:“正事不干,捣鼓那劳什子会馆,这次运气好未出事,果真出了事,朕看你有几条命给人赔!”
贾蔷皱眉道:“皇上,这贼人想害人,和开不开这会馆没甚干系。臣开这会馆,原是想试试看,开国功臣子弟和元平功臣子弟间,能不能缓和一些关系,不要弄的跟世仇一样。这难道也有错?”
“说你还顶嘴!”
隆安帝怒喝一声,又道:“你们两个整日里东蹿西晃,流民一样,又往那里跑去做甚么?”
李暄一直努力装透明,这时也装不下去了,赔笑道:“父皇,儿臣和贾蔷不是内务府总管么?儿臣同贾蔷说,让他快点想法子赚银子,最好明儿开春后内务府就能在汤山修园子。他就和儿臣准备去西山,看看那里的煤窑。内务府能在那里采煤,不过好多都被那群黑了心的偷出去卖了。儿臣和贾蔷想去整顿整顿……没想到,当街遇到这样的事,实在太可恨了。父皇,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怎还会有这样恶毒的人在?儿臣觉得那杨华是真不行,还不如贾蔷……不过还是算了,贾蔷帮儿臣赚银子要紧。”
“滚滚滚滚滚!都给朕滚远点!”
不过贾蔷和李暄还未走出宫门,就听后面又传来一句:“贾蔷,不要再去为难杨华,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此事会和他有关?某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蠢事!去罢。”
……
出了皇城,贾蔷同李暄道:“王爷且自去忙罢,我要去看看那青竹帮是何方神圣,会会他!”
李暄笑道:“少胡扯臊!这样好顽的事,你让爷去忙?爷忙个鸡毛卵子!走走走,爷也想看看,到底谁活腻味了,敢往你这太岁头上动土!”
贾蔷无语,顿了顿摇头道:“多半查不出甚么,青竹帮本就不算甚么大帮派,动手的人也就那么回事。可见,背后之人早就料到会引起朝廷严查,又怎会留下太多蛛丝马迹?”
李暄想了想,也觉着有理,二人骑在马上一道往镇抚司衙门去,李暄笑道:“也是难为你了,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如今被人算计,连个正经敌人都想不出,哈哈哈哈!”
贾蔷摩挲了下下巴,道:“倒也不是没有怀疑对象,赵国公府首当其冲,再加上元平功臣里有几家,雄武候府估计恨透我了,还有几家也有可能……不过细细想想,他们若办,手段不会这么生疏。赵国公府那个老阴货若是以此计出手,还真未必能躲得过去。他家不会选倪二,事前一定会打听好人手的品性。这事我总觉着,倒有些像文官一系出手。算计的阴毒,动起手来,马马虎虎。”
李暄听了点点头,道:“有道理,你算计人不少,经验丰富,你都这样说了,断不会有错。”
“……”
贾蔷没好气觑了这忘八一眼,正苦思到底会是谁时,忽见一骑飞速骑马靠近,贾蔷看去,来者正是岳之象。
“侯爷,青竹帮已破!倪二老娘、媳妇和闺女都救了出来。他老娘和媳妇还好,就是七岁大的闺女,被切了手指,受到了惊吓,这会儿正发高烧,郎中在救。
青竹帮看起来也不知道此事,应该是那位刘兴的小舅子王三接得一个私活儿,王三仗着刘兴是步军统领衙门的队正,在北城素来无法无天惯了,多有绑票勒索的行为。这一回是赌输了,输的有些惨,正好有人给他一千两银子,让他办此事,并约定事成后还有三千两。
王兴交代,那人戴着面具,根本看不清长甚么样。他只管真金白银就行……”
岳之象不愧是林如海都倚重的这方面的好手,这么短时间内,就能将事情理清楚。
贾蔷点点头,问道:“背后之人能不能摸出来了?”
岳之象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短时间内可能性不大,不过可以从赌坊下手,问问有没有人看到过此人……”
贾蔷沉声道:“直接去赌坊抄家拿问就是,务必尽一切可能,抓出幕后之人!”
岳之象道:“侯爷,方才属下也问了那家赌坊甚么情况,不过王三说,那家赌坊背景很深,是恪怀郡王小舅子开的。”
李暄闻言变了面色,小声对贾蔷道:“三哥小舅子是个机灵的,之前还帮过三哥打理王府银钱上的事。贾蔷,慎重一点。”
贾蔷点点头,转头对岳之象道:“抄了,全部拿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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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一章 老四已出局,老三想法送出局!
“贾蔷,你怀疑背后是三哥下的手?”
见贾蔷如此“慎重”,李暄笑骂了声后,又压低声音问道。
贾蔷坐在马上,看着深秋转寒后,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摇了摇头道:“不好说,多半不是。”
李暄扯了扯嘴角,道:“不是,那你抄人家的赌坊干甚么?你这是一点余地都不留啊。唉,也怪爷……”
贾蔷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问道:“和你甚么干系?”
李暄自责道:“都怪爷没把你教好,结果让你莽头莽脑的四处树敌。俗话说,子不教……诶,诶,诶诶诶……”
话没说完,贾蔷在他马屁股上狠抽一鞭子,李暄座下黄骠马就“嗖”的一下蹿了出去。
我是你爹!
贾蔷暗骂了声,送这位二货先行一步后,他则继续带人,往镇抚司衙门赶去。
一路上乱糟糟的,时不时可见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的兵、五城兵马司的兵、顺天府的衙役等,穿街走巷的拿人。
运动式政策,其实不分古今。
当缉拿坏人的数量,成为官员考核的硬指标时,天下很难有坏人生存的土壤。
当然,难免会发生过犹不及之事。
长的丑,在这样的时候,就很可能是有罪的……
不过,相比于一些矫枉过正,将恶人绳之于法,意义更重要。
只要这个政策,莫要施行太久。
……
下午申时末刻,贾蔷和李暄出了镇抚司衙门,李暄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撇嘴道:“你也是个没能为的,屁都没查出来点。”
贾蔷捏了捏眉心,道:“人家苦心积虑布置的杀局,这样就能查出来,你当我是神仙?”
李暄撺掇:“那就继续查啊!多抓些人回来……”
被贾蔷看失心疯病人的眼神看了眼后,李暄又撇嘴道:“刚才瞧见的那倪二的闺女,你看看小丫头多可怜,你不认个干女儿?当然,你总算还没坏透,没盯着人家老婆瞧。不过也可能是他老婆顶你两个宽,她趴你身上,你人都看不见了,哈哈哈……”
贾蔷不耐烦道:“王爷没事就家去罢,看看邱家人准备怎么搞。”
李暄一听脸就黑了,骂道:“邱家人想怎么搞,关爷屁事?就这最后一回,再有下回,爷说不得也学你那样六亲不认了!嘿!贾蔷,说起来你对付你亲戚,还真下得了手,让人看着痛快解恨,不过爷还是做不来。唉,宗室里那么多忘八蛋,爷也想送佛庵的送佛庵,圈禁起来的圈禁。”
贾蔷冷笑道:“怕个鸟!王爷又不稀罕那个位置,索性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要是不敢得罪宗室,拉我进内务府有个屁用!一起赚一座金山养那起子蠹虫不成?”
李暄哼了声,道:“谁不敢得罪了?回头等你拾掇了绣衣卫,咱们就动手!一群球攮的!贾蔷,走,爷请你个东道!”
贾蔷奇道:“无缘无故的,请甚么东道?”
李暄哈哈笑道:“今儿咱们先把庆功宴吃了,回头再去恁他们!”
其实是今日他朝王妃邱氏发了通火,自己一人回去有些心虚……
“……”
贾蔷遗憾道:“原该去吃的,不过我要送我师妹回家,还要和我先生商议商议,我师妹回江南的事。”
李暄自是知道贾蔷原是准备下江南送林如海之女回苏州扫墓的,可如今贾蔷显然回不得,林如海更没有离京的可能,他好奇问道:“你师妹还要回苏州?谁送?”
贾蔷嗤笑了声,道:“送甚么?女孩子也要自立。我师妹五六岁进京时就孤身一人,带着一个乳母一个丫鬟。这次回去扫墓,原是我要一起去,如今既然去不得,她就要自己去,我说跟皇上告假她都不许,还嘲笑我多事。
先生和我觉得也可,便是这样的女孩子才是最好的。庸脂俗粉能配得起我?
那种不能自立的,动辄大惊小怪哭哭啼啼制辖人的,只能配凡夫俗子。”
李暄先是大吃一惊,可越听越觉得不大对,目光不善的看着贾蔷道:“你这是……在讽刺爷?”
贾蔷笑了声,摇头道:“怎么会?王妃也是个厉害的,不然怎能将王爷治的服服帖帖?”
“她把爷治的服服帖帖?”
李暄脸都绿了,咬牙骂道:“你放的这是甚么出溜屁?邱氏把爷治的服服帖帖?今儿爷不让你见识见识甚么叫打老婆,你就不知道爷的厉害!走,跟爷回王府,爷今儿就让你知道,到底是邱氏治得爷服帖,还是爷治得她服帖!”
贾蔷哈哈大笑道:“不必不必,我相信王爷是条汉子!回去蒙起被子好好打就是……”
“扯你的臊罢!”
李暄气笑道,不过忽地想起一事来,提醒贾蔷道:“你把三哥得罪的透透的,你先生又把四哥给得罪狠了,小蔷子,你们爷俩儿是不是还是悠着点?做孤臣也不能做到这个地步罢?”
说罢,却不再多言,打马离去。
……
布政坊,忠林堂上。
贾蔷回贾家,接了黛玉后便直往这边来。
今日武英殿轮值大学士是左骧,因此林如海能归家歇息。
“你是说此事?”
听闻贾蔷之言,林如海显然有些意外,看着贾蔷笑道:“看来那位五皇子,是真将你当知己好友了,连这样的事都同你说?”
一旁黛玉吃吃笑道:“爹爹,薛家宝姐姐的哥哥还吃醋呢,原先他没受伤时,蔷哥儿与他是最要好的。不想他一回又一回的受伤,这一年来躺在炕上就没下来过,对了,在扬州时也没下来过,不想如今蔷哥儿最要好的,就换成了别人。宝姐姐说,她哥哥每每说起来时,都和闺中怨妇一样。”
贾蔷“啧”的一叹,摇了摇头,同林如海道:“先生,德林号能这样快起家,其实是占了薛家很大便宜的。没有薛家丰字号打底做根基,德林号绝无可能这样快在江南六省铺开。如今各处用银子都和吞金窟窿一样,没六省最富裕之地供给,许多事根本有心无力。当初薛大哥助我,其实是有些意气用事的。他也不论成败,觉着好就把薛家安身立命的丰字号都交与我。所以对他,我素来有一分敬意。只是,后续的许多事他并未参与,也就少了许多可谈之话。虽然见面我依旧敬他一分,但却难如从前那般,有许多话说。”
黛玉奇道:“我听说那位皇子也是混不吝儿的,你怎不让宝姐姐的哥哥同你们一起顽?”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恪和郡王虽也是贪顽的,可他和薛大哥是两回事。薛大哥是真的……大大咧咧,心智属正常人的。恪和郡王表面上嘻嘻哈哈,当然,他也的确是个爱顽的,可实际上他却是极聪明的人,不是一般的聪明。而且,毕竟龙子龙孙,真当他平易近人?薛大哥官面上不过是挂名内务府的一个皇商,见了恪和郡王是要磕头的。”
黛玉闻言,撇撇嘴,没再说甚么。
林如海微笑道:“原是人之常情,人这一生走来,不同的处境地位,自会不断结识新认识之人。和旧日之友若无相同经历,难免少了许多可谈之资。不过,若是那薛家子遇到了难处,你会袖手旁观么?”
贾蔷摇头道:“自然不会。”
林如海笑道:“那便是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做到问心无愧就是。”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后,却又笑道:“先生,弟子倒没觉得有那么多不如意之事……”
林如海哑然失笑道:“你有些不同,和寻常人,很不相同……”
贾蔷闻言心头一凛,忙问道:“怎么说?先生,我自问没甚么不同的……”
林如海笑道:“你只一手点金术,就让世人望尘莫及了。为师若有你这份能耐,许多事都会不同。任何人有你这份能为,都会不同。再加上,你虽有陶朱之能,但偏对权势没甚兴趣。这一点,又与世人不同。最有趣的是,你虽对权势没甚兴趣,竟还有一副兼济天下的胸怀。皇上说是为师的教化之功,但为师知道,并不是。人之所以多烦恼,是因为贪欲太多。而你对权势无甚念想,对金银……你似唾手可得。这世上又还有甚么烦心事?”
贾蔷点点头,道:“还有一事,就是希望先生、师妹、姨娘还有我舅舅、舅母他们,大家都能长命百岁,最好永生不死……”
“噗嗤!”
黛玉和梅姨娘都笑出声来。
林如海却没笑,警醒贾蔷道:“长生之谈,从来虚妄,蔷儿莫要误入迷途。”
贾蔷哈哈笑道:“先生放心,我最烦的就是贼秃儿和牛鼻子,炼丹纯粹是吞毒,我怎会和他们厮混?”
林如海闻言,看了看贾蔷的面色,缓缓颔首道:“如此就好。”
梅姨娘在一旁有些吃味道:“老爷,今儿是商议姑娘事的,你们爷俩儿甚么时候不能说话?”
林如海闻言,呵呵笑了笑,看了看抿嘴浅笑的黛玉,道:“玉儿的事不必我这个作爹爹的费心了,蔷儿于官场上不甚在意,于金银上也没甚心思,都把心思放在家里了。有他安顿,比我这个当爹爹的强多了。”
黛玉俏脸羞红,贾蔷卖表现,将一应准备说了遍。
林如海微笑,果不出其所料,梅姨娘则惊笑道:“老天爷,你这是将皇宫都搬上去了不成?吃喝用度都是顶好的,还有戏班子唱戏,又把家里姊妹们都带上说话解闷儿。你把姑娘快宠到月亮上去了!”
贾蔷呵呵笑道:“本是月宫仙子降凡尘嘛。”
“去你的!”
黛玉满面羞红,啐他一口。
“咳咳!”
林如海干咳两声,对梅姨娘道:“你同玉儿去清竹园,替她拾掇拾掇。为她母亲准备的东西,也早些装好包袱,叮嘱好她。后日出发,时间并不充足。”
梅姨娘点头,引着黛玉离去。
虽然后天才分开,贾蔷居然心里已经开始不舍起来。
他和黛玉对视一眼,黛玉便看出了他眼中的不舍,心里也开始有些酸酸的……
林如海“嗯嗯”的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大高兴道:“翻了年,就可以请媒人纳采了!”
真是岂有此理!
贾蔷讪讪一笑,黛玉亦是羞容满面,眉眼间满是嗔意的薄嗔了贾蔷一眼后,一扭身,虽梅姨娘回了清竹园。
等二人走后,林如海并未多说甚么,而是同贾蔷道:“山东事发后,恪荣郡王派长史送南孔嫡传入山东,想托我办成此事,以南孔入圣府。为师自然不会允,还派人将王府长史打发回京,恪荣郡王于御前,很是受了责难。”
贾蔷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道:“他也寻过我,还找了皇后娘娘,只是我自不会答允甚么,皇后娘娘那边上奏给皇上,据说也是否了的。没想到,他还敢直接派人去寻先生?咦,先生如此不给他脸面,前日迎接时,怎一点都看不出来?”
林如海好笑道:“他是朝野上下人人交口称赞的贤王,若连这点城府都没有,又怎能迎得满朝贤名?”
贾蔷迟疑稍许,道:“先生,我也让人留意着这位皇子,毕竟,立谁为嫡,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其实还是很要紧的。原以为这位皇四子没甚希望,可最近发现,他也处处吹风,支持新政,夸新政的好处,身边聚拢的人也转了风向。您看这位,是不是未必没有希望?”
林如海摇头道:“蔷儿,你还是没看透。皇上推行新政,难处还没开始,势必要摘掉无数官帽,抄不知凡几的家,掉落滚滚人头……这样的君王,对后继之君的要求,肯定不是希望性格类己,因为过刚易折的道理,皇上一定明白。所以,接下来的,一定要有怀柔胸怀。但是……却不能是恪荣郡王。蔷儿,你可知为何?”
贾蔷思量稍许,缓缓点点头道:“是因为恪荣郡王太过怀柔了些,果真由他继位,为了收拢人心,巩固皇权,他一定会大赦天下,甚至,会废掉新政!”
前世的十全老人,不就是这个路数?
连他老子恨的要死的几个兄弟,都被他翻了案。
雍正若是醒过来,怕是要直接掐死这个逆子。
林如海未说对与否,轻声叹道:“这位四皇子,太像太上皇了。只是,他却犯了一个大忌。义项郡王当年犯下的过错,如今他几乎按着模样描了一遍。朝野间声望太高……”
贾蔷有些迟疑道:“先生,我观皇上,实在有雄才大略,未必会忌讳这个罢?”
林如海呵呵笑道:“皇上自然不会将这样的虚名放在眼里,可是,后继之君呢?”
贾蔷闻言,陡然明悟!
没错,这点虚名对隆安帝来说,便如同吹大的泡沫,一道旨意就能戳破。
可对于后继之君……
就目前来看,四位皇子里,无人能抵得过李时。
林如海见贾蔷明白过来,淡淡道:“所以,他的性格,就注定了与大位无缘。而接下来,皇上为了保全他,也为了以后,一定会打压他。这,是大势。”
贾蔷明白过来,道:“所以先生下手时,并未留情面,也不怕他忌恨……先生,您说到底哪位,最有可能?”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其实最有可能的,仍是恪怀郡王。但日子还长,到底如何,也未注定。皇上龙体愈发好了,且不急,再等等看罢。甚么事都能发生,天心难测……不过,蔷儿也不必过于担忧,眼下着实还不到思量这些的时候。”
贾蔷笑道:“当然不会担忧畏惧甚么,果真那位上位,我也一定早早准备好了退路。到时候带上先生、姨娘和家里人,咱们一家泛舟四海,更逍遥自在!”
林如海轻笑一声,道:“放心,为师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言至此,便不再往下深言,岔开话题道:“今日大宁坊之事,蔷儿以为如何?”
贾蔷摇头道:“着实摸不着头绪,赵国公府有可能,但若赵国公府来施为,不会有这么粗陋的手段。其他元平功臣,也多是用兵高手,手下也多有能人,怎会寻这种粗陋手段?所以弟子觉得,此毒计多半是文官一系。心思毒,下手能为有限。”
林如海缓缓点了点头,道:“确实不好说,且慢慢查罢。有此一事也是好事,可将漏洞堵住。”
贾蔷又问道:“先生,我让绣衣卫抄了四季赌坊,恪怀郡王的小舅子今日居然也兜里面去了。恪和郡王让我以和为贵,放了算了,我未听取此言。先生,既然注定要成为对手,弟子能不能提前做些动作……”
林如海微微皱眉道:“你想做甚么动作?”
贾蔷冷笑道:“彼辈装着一副低调勤俭,踏实务实得模样,背地里中何曾省心?该捞的一样捞,而且吃相难看!这些,也该让世人看看才是。”
林如海想了想,忽地笑道:“蔷儿,你手下那些长嘴妇人,用法有些不妥。”
贾蔷忙请教道:“先生,如何不妥?”
林如海摇头道:“前几回,你用这些人来生事,势头倒是极大,可是太过突然,也太过粗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破。蔷儿,要记住,这种计谋使出来一定要温和,要圆滑。纵然起风浪,也不该让人轻易看出背后是你在兴风作浪。尤其是,不急于一时时,更不该急功近利。润物细无声,潜移默化的道理,你不懂?”
贾蔷闻言,眼睛缓缓明亮起来……
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
PS:老婆的姐姐从深圳来玩三天,我是真的想码字,码字多香啊!可是又觉得小命要紧……所以第二章尽量保证有,要是没有的话,那一定非我本意。二月开书以来,头一回请假,我连结婚都没请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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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恪荣郡王府。
书房内,四爪蟒龙台上的灯烛,将屋内照的明耀。
书房内陈设与寻常高门大体相同,不过处处细节多见雕龙刻凤。
恪荣郡王李时身着坐龙白蟒,腰系碧玉红鞓带,坐在主位上,眉头微微皱起,道:“林如海如此不留情面,孤原以为,他也以为老三那边会更有希望。只是老三和贾蔷渐成水火不容之势,如此看来,又非如此。难不成,林如海和贾蔷,果真想扶老大?那就太可笑了些。”
书房内除了李时外,还有两儒生,一老僧。
一儒生缓缓道:“林如海于山东半分情面不留,或许未必是针对王爷,而是因为北孔留有血脉。”
另一儒生颔首道:“这一节,是我等万万没想到的。衍圣公府之事,我等与慈恩大师反复推敲了多回,每一回都在那场大雨处败退。”
李时闻言“哦”了声,奇道:“秋池先生莫非以为,这其中有甚么不对之处?”
名唤秋池先生的文人摇头苦笑道:“白莲妖人起事,血屠山东最大最富的六大世家,聚集粮秣无数,继而就被林如海平定,从而解除了朝廷当头大难,也铸就了林如海仅次于韩半山不可动摇之次辅地位。最离奇的,还是孔家遗留血脉,实在是……古怪!”
另一文士亦笑道:“此事没甚好说的,若无那场大雨,孔氏遗孤的身世或许还会有人存疑。有了那场大雨,算是天降定论,不需多言。但也正是如此,说明林如海对王爷,未必就存了轻蔑之心。”
“阿弥陀佛!”
慈恩老和尚诵了声佛号后,道:“秋池先生、理安先生说的都在理,王府长史一事,王爷实不必记挂在心。不仅此事不必记挂于心,往后,便是连大宝夺嫡之事,也不必记挂于心。”
此言一出,李时顿时大惊,问道:“大师此言何意?”
慈恩老和尚缓缓道:“在外人看来,王爷此时情形,与景初朝义项郡王何其相像?义项郡王和王爷,都以太上皇为师,处处学习乃至模仿。太上皇在时,王爷这般做,是因为王爷非皇后嫡出,既不占嫡亦不占长,所以寄希望能入太上皇眼中,隔代定太子!此计,也是万般无奈之举,死中求活。只可惜……”
两位文士亦面色黯淡,秋池先生道:“皆是我等智短,辜负了王爷信任。”
李时忙摆手道:“怪不得诸位,此为天意,徒之奈何?皇祖在世时,九华宫独孤与宁王可入,说明此计并非无用。只是未曾想到,皇祖突然驾崩。若非如此,立嫡之时,孤怕是要占极大先手。”
慈恩老和尚沉声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时如此做,无可厚非,但也造成了眼下之困局。而眼下想要脱困,就不得不大转弯。”
李时听明白了,道:“大师是说,向李晓学,沉下心来踏实为公?只是,跟他后面学,会不会太迟了?反而助长其势?”
慈恩老和尚摇头道:“王爷放心,若恪怀郡王果真是沉下心来一门心思办公之人,怕是此刻宫里早就赐下明黄王袍,以别诸皇子了。恪怀郡王之前做的的确不错,不争不抢,兢兢业业在工部观政理政,不自大轻狂,指手画脚,反而帮着工部做了许多事。然自从与宁侯贾蔷交恶以来,败招迭出,也露出了真性情!老衲想来,必是让宫里大失所望!这对恪怀郡王是坏事,却也留给了王爷莫大的机会!”
李时闻言眼睛明亮,只是又担忧道:“孤听宫里说,李晓在父皇跟前保证,再不因一个女人意气用事,他若是自此改了过来,岂不是……”
一旁名唤理安先生的文士闻言笑了起来,道:“此事已经不是恪怀郡王想不意气用事,就能平息下去的事了。瞧瞧贾家那位,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恪怀郡王留啊。此时,恪怀郡王怕正在暴跳如雷。”
秋池先生笑道:“在恪怀郡王看来,贾蔷与他有夺妻之恨。于贾蔷看来,这恪怀郡王居然还惦记着他的未婚夫人。那位贾蔷有皇上和皇后娘娘隆宠优待,论圣眷便是寻常宗室子弟都难及,心高气傲,怎会伏他?故而往后两边怕是不会停下纷争。此事对王爷来说,是好事。毕竟若是恪怀郡王上位,贾家绝无好下场。”
李时迟疑道:“以孤王看来,贾蔷似还站在宝郡王一边……”
秋池先生哈哈大笑道:“若如此,宝郡王请东道时,他为何不去?贾蔷和恪怀郡王在御门前发生冲突,还是王爷解的围。宝郡王此人……着实有趣。一把天胡的骨牌在手,他却乱将,将成这个局面……这也说明,天命在王爷!”
慈恩大和尚缓缓道:“王爷还有一桩优势……”
李时心情振奋,忙问道:“还有甚么优势?”
慈恩大和尚微笑道:“皇上春秋鼎盛,王爷还有足够的时间,转变在圣心中的印象。也有足够的时间,重新布局!”
李时闻言,缓缓点点头!
从始至终,却没人提起李暄半个字。
盖因此子,奇葩!
……
恪和郡王府,后宅。
中堂。
李暄面色威严,以低音问道:“邱家怎么说?”
邱氏美眸打量了李暄几眼,见其装腔作势的模样,心下好笑又无奈,道:“爷,邱家知道轻重了,明儿就将库中内藏,还有老太太、太太几个嫂子的嫁妆都一并收拢了,送去万宝楼。还托我多谢爷和贾蔷呢!”
李暄摇头道:“谢贾蔷就足够了,不必谢爷。”
邱氏震惊,以李暄个性,不该说谢他就够了,不必谢贾蔷么?
李暄看出邱氏的错乱,淡淡解释道:“爷的女人,要懂得自立独立,不要事事都指着爷。那样的庸脂俗粉,只配得起凡夫俗子,焉能配得上爷这样的人中龙凤?”
邱氏下巴差点吓掉,她心思急速飞转,忽地一道灵光闪现,问道:“爷,林相家的爱女,近来如何了?”
李暄闻言,登时忍不住叹服道:“林如海那老家伙还真舍得,他那闺女五六岁时就让一个人带着奶娘丫鬟上京了。这倒也罢,如今竟还一个人下江南给她娘扫墓,都不用贾蔷陪。瞧把那球攮的得意的……”
邱氏闻言,登时知道根子在哪了,她恨的咬牙,道:“王爷,贾蔷虽不亲自作陪,他必是要属下护送罢?”
李暄道:“这不废话么?手下不护送,林如海的女儿还能自己划船去江南不成?”
说罢觉得自己好风趣,哈哈哈大笑起来。
邱氏心中冷笑,既然林家姑娘能使用下人,那日后她遇到难处,就不能去找贾蔷?
李暄笑罢,却忽地反应过来,看着邱氏好笑道:“你若是觉得只指派得动贾蔷那小子,你只管去试试就是。连父皇指派他当官,他都百般不情愿,推三阻四。你若能指派的动……爷怕你到时候丢了夫人又赔兵。”
邱氏:“……”
……
宁府西院。
贾蔷回到小院时,就看到平儿、香菱、晴雯都在,正陪着迎春、惜春说话。
难得她二人来做客,还这样晚了。
贾蔷奇道:“二姑姑、四姑姑怎来了?”
迎春起身,未语俏脸先红,一张鹅蛋脸上,没有黛玉的灵韵,没有宝钗的端庄沉静,没有探春的神采飞扬,只有讷讷的温婉可亲。
她笑道:“蔷哥儿,果真后日要一道下江南?”
贾蔷倒吸一口凉气,道:“二姑姑,别人行礼都快打包好了,你这……”
“呸!”
迎春闻言羞恼,知道贾蔷在拿她取笑,啐了声后,俏脸更红了,迟疑道:“蔷哥儿,我……我不大想去,若是不去,可行?”
贾蔷莫名道:“怎不想去?”
迎春苦笑道:“我原不爱去外面逛……去桃园还行,离家近些,可是去江南,我心里慌的很,只怕回不来家……再者,姊妹们多有文才,去那江南千古风流地必是要吟诗作对的,我不擅长那些,更愿意在家待着读棋谱……”
贾蔷闻言笑了起来,原来是个宅女啊。
他想了想,道:“那也行,这过日子嘛,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来。若是不爱出门,出了门不仅觉得不受用,反而觉得受罪,那岂不是本末倒置?正好,宝妹妹也在家,你们也能作伴,并不寂寞。”
迎春见他不怪罪,也不劝,心里大为高兴,道:“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原当你会不高兴呢。”
贾蔷笑道:“我的一番心意,本是让你们过的快乐些,不是给你们添堵的。总之,怎么开心怎么来就是。”
见迎春眉眼间都是笑意,温柔可亲,他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惜春道:“四姑姑也不愿去?那也留家里便是。”
惜春差点没跳起来,道:“我怎不愿去?我是要去的!我还要画江南景色哩!”
一旁平儿、香菱、晴雯都笑了起来。
贾蔷逗趣道:“那你怎也来了?”
惜春“威严”的“嗯”了声,反问道:“姑姑我不能回家么?”
话虽如此,小手还是有些紧张的握起……
贾蔷哈哈笑道:“是是,是我问错了。我的意思是,四姑姑回家后,原该去东路院你自己的院子才是。”
惜春闻言登时绷不住了,笑起来道:“是二姐姐一个人不好意思来嘛!我带她来!”
贾蔷呵呵一笑,又说了几句闲话后,二人就回惜春小院去住了。
只是二人刚走没一会儿,却见凤姐儿又来这边,说是寻平儿说事。
虽拉着平儿就往平儿院里行去,可晴雯还是在背后气的咬牙,悄悄啐了口!
贾蔷见之,仰头望月,轻轻一叹道:“这如洗的月夜,这操劳的人生呐!何时是个头啊……”
“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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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三章
翌日清晨。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
老国公姜铎被熊皮大褥裹成一团,就露出一个小脑瓜在外面,乍一看,好似一个土豆。
但国朝上下,却没一个人敢小瞧这个老儿……
姜铎没毛的眉头挑了挑,撇了撇干瘪的嘴,看着长孙姜泰道:“皇上说,神机三大营要交给绝对忠臣可靠之人手里。因为贾家那小瘪犊子快把火器吹到天上去了……那忘八犊子,他知道个球的兵事,就知道在皇上跟前嗡嗡叫。不过,火器营的确是要紧的地方。皇上说,他能信重的人不多,姜家排第一。所以,想把烛龙营交给姜家子弟带,并点了你的名。你怎么说?诶,好好听好好说就行,别抬起脸来,一个个球攮的脸那么长,老子看着眼晕!”
姜泰:“……”
他沉吟稍许,道:“老祖宗,火器营我不是很懂,孙儿还是想回水师……”
话没说完,其父姜保便劈脸骂来:“该死的畜生!抬举你当给你脸了?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配不配在这还嘴!狗肏……”
这边没骂完,却又见姜铎小脑瓜陡然伸出,往姜保方向狠狠啐了口,骂道:“狗肏的下流种子!老子没说完,你插你娘的嘴?老子看泰哥儿比你强十倍,这姜家门儿里,一个个都觉得是天王老子,没有他干不成的事,野牛攮的顽意儿们,还有脸骂别人?你们怎不撒泡尿看看你们的德性!”
姜保见姜铎忽然呼吸急促起来,忙跪下道:“父亲要打要骂容易,能否叫个人来打骂,你老气坏了身子骨,儿子岂不成了大不孝之人?”
虽然他心里曾无数次祈祷这个老不死的快点咽气,但毕竟没有蠢到家,知道眼下隆安帝对姜家之所以礼遇到这个地步,全因姜铎在军中无上的威望,天家需要这个威望,调整军中格局,收拢兵权。
姜家要趁着这个时机,多要点好处,等好处到手之后,再死也不迟。
这会儿要出了问题,那姜家就真要出大问题了……
姜铎或许明白这份心思,或许不在意,他哼了声,道:“泰哥儿确实是长进了,明白自己的位份,知道能做甚么不能做甚么。不过,越是这样,老子反倒越放心让你去了。好好去当一任营将,摸清火器营的战法。我隐约听说,西洋的火器和先前不同了。眼下火器营的火器,开一火的功夫,射箭能射五六轮儿了,费劲。雨雪天,刮风天就都成废铁,比不上一根烧火棍。可如今有种新火器,不惧雨雪和大风……”
姜保忍不住道:“老爷,自走火器儿子也听说过,可造价极高,一门火器快合到上百两银子了,极费工。再加上子药,怎么可能大批装配?”
姜铎想骂来着,可到底年岁大了,只“呵……呸”了口,继续对姜泰道:“你去了后,好好掌兵,好好瞧着学着。火器营若果真如贾家那忘八犊子说的那么神,往后你的位置至关重要,记下了?”
姜泰点了点头,忽见一旁姜林站着,脸色有些阴郁,迟疑稍许,道:“老祖宗,要不……让林哥儿去罢?”
姜铎骂道:“刚夸完你,你狗攮的就犯糊涂!这是皇上金口玉言钦点你为将,也是你拿来礼让的?小林子,你大哥害怕你嫉妒生恨,祸起萧墙,你这下流种子怎么说?”
姜林苦笑跪道:“老祖宗,心里是有些不大得劲,可那是我大哥,哪里就到这个地步?”
姜铎闻言,难得露出一抹笑脸来,道:“老子就知道,老子的种没那么蠢!行了,都起来罢。对了,老子听林哥儿媳妇说,林家有一种叫暖气的物什,很是暖和。好像用的不是火盆烧,用的是热水热气甚么的……神神叨叨,贾家那小球攮的,正经事不做,整天神三鬼四的瞎捣鼓,不过也是种能为,能捣鼓出金山来。啧,要是老子的种就好了。你去问问,能不能给老子也装一套,宫里赐的红箩炭虽好,但还是觉得有些干。”
姜林闻言,一张脸都纠结了起来,却也不敢说个不字……
……
宁国府,马棚西侧的五间排房内。
李暄看着温暖如春的屋子,和一排排青菜,眼睛都直了……
甚至都忽略了刚进来时,差点让他作呕的牲畜粪便臭味……
“好球攮的!内务府太官园花了多少银子,弄的菜都只是蔫儿不叽叽的,他娘的一群忘八用银霜炭烧炕,居然烧不出好菜来。成天不是韭黄就是黄豆芽,爷吃根黄瓜跟睡了他闺女一样!”
说着,李暄从一个黄瓜架上,摘下了一根翠绿翠绿的黄瓜,随便拿帕子擦了擦,咬上一口,满嘴清香!
“发了发了!”
“贾蔷,你这赚钱的法子也忒多了,可你得一样一样的来,西山不是还有座金山没捣鼓完么?怎又捣腾出一座绿金山啊?”
“这买卖,我瞧着怕是比捣腾煤更有来头,还贵气!”
贾蔷摇头道:“寻常百姓谁吃得起这个?就算是贵人……大部分家里也都有地窖,存着的。除了少数着实金贵的,买得起这个的不多。”
地窖是个好东西,便是寻常百姓都能窖藏个白菜甚么的,当然,他们多吃腌菜。
冬日里试着在烧火的炕头温一盘蒜苗,发一盆豆芽,就算是尝鲜过年了。
但是达官贵人家里,却有专门存鲜的地窖,名曰菜洞子。
少数极贵人家,甚至还会在火炕上专门种菜。
而这样做的代价,就极高了。
相比之下,贾蔷这座温室,看起来代价不菲,实则不然。
温室以玻璃为窗,暖气房内以沃土种菜,和前世的温室大棚其实没多少区别,效果当然不错。
玻璃在当下虽也算是贵重物了,不过宁荣二府的窗子,早以玻璃为封了。
若不追求如前世那样严格的透明澄净度,弄些玻璃并不难。
而这五间温室最大的秘诀,其实还不在玻璃和暖气,而是温室外砌的保温层。
以炉渣为媒,辅以棉麻为芯,贴着墙面再砌一层保温层,这就能使得温室的温度能够均匀的升到足够高,并且能保持住。
不然,纯粹靠烧煤来带动这样大的空间,一来代价太高昂,纯粹靠金钱堆砌,奢靡太过。
二来,烧的太狠,热度分度也不均,容易造成靠近火炉处的烤干烧焦,远离的热力又不够。
而有了这层保温层,哪怕是最原始的保温层,所起到的作用,也是不可估量。
再加上发酵过的牲畜粪肥,才让这一棚菜,成了李暄眼中的绿色金山。
“我让王爷看的不是这个,是那炉子和暖气片。炉子烧的煤球,就是那堆着的那些。这个顽意儿,一块能烧半个时辰,一次放两块,能烧一个半时辰。屋子小密实些不透风,能保一宿不冷。
市面上那些煤方,比这个差远了,一块要三文钱,咱们这个,一块只要两文钱,一宿四文钱管不冷,六文钱管热。一个月才不到二百钱,省着点,一百多钱就足够了。
这个价格很低了,便是寻常百姓都用的起。
薄利多销下,内务府将会拥有一座永远不会枯竭的稳定财源,还能惠民。
毕竟,冬天一直会有,每年冬天京城少说也会冻死百十人。
因受冷感染风寒去世的,更不知多少。
所以,将煤卖的这样便宜,也是天家对百姓的恩德。
而且不仅煤球能赚银子,炉子也能赚。寻常的煤球炉子简单,不算甚么。
最赚的,还是这样的暖气。
这需要高明的铁匠花费时间来做,手工一点点打磨,一些器件,则需要些不寻常的工具,提前说好,这些器件只有德林号会做……
王爷说说看,这种好东西,那些高门大户会不喜欢?”
谈正经事时,李暄还是很严肃的,他点点头道:“贾蔷,看来爷把你教的很好。近朱者赤,你为了内务府,算是用心了。”
贾蔷正色点头道:“和猪靠的太近,难免要多费点心。”
李暄笑骂道:“好球攮的,又骂爷,你仔细着。”
说笑间,他蹲下去,拿起一旁的火钳子夹起一块煤球看了看,问道:“贾蔷,为何上面有十八个孔?”
贾蔷道:“这是大的,有十八孔,还有种寻常百姓用的小的,只十二孔。这些孔眼,是为了透风,好让煤球烧的更透些。”
李暄点点头道:“好东西!确实是好东西。爷估摸着,家里有老人的府上,多半喜欢这个。”
贾蔷笑道:“正经装卧房里的,炉子是不在里面的,另砌外面。不止老人,高门大户多半都会喜欢。这个取暖效果比熏笼、火盆强的多,关键是便宜啊。煤球才多少钱,炭呢?”
李暄抽着嘴角道:“内务府的惜薪司每年在易州一带山中砍伐硬木烧成炭,再运至红箩厂,按尺寸锯截,编小圆荆筐,用红土刷筐而盛之。每根长尺许,园径二三寸不等,烧起来有香气且暖和,一斤能烧半个时辰,灰白而不爆,没有烟熏气。不过,折合下来一斤要三十文钱!”
是煤球的十五倍。
不过,惜薪司前世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头:内厂……
“啧!”
李暄叹了声,道:“贾蔷啊,爷知道你能捣鼓,都说你是善财金童,但爷还是小瞧了你。你这也太能摆活了……”
贾蔷奇道:“内务府添了这么大一个进项,王爷不高兴?”
李暄苦笑道:“不是不喜欢,只是,你知道红罗炭、银霜炭这些劳什骨子,养活多少人?”
贾蔷冷笑道:“养活个鸟毛!王爷知道为甚么百姓们一提起权贵高门的奢靡生活就深恶痛绝?那是因为他们役使百姓驱赶如牛马,为他们服务让他们享受的同时,却没有恩惠到百姓。从古至今皆是如此,不然何来《卖炭翁》?可内务府的煤窑却不能这样办,一定要让工匠民役的辛劳得到回报。这不仅是王爷和我的道德良心,也事关天家的脸面。”
李暄皱眉道:“爷说的不是这个,爷说的是这门营生养肥了多少巨贾,多少高门权贵!贾蔷,咱们俩逗逗乐子耍耍威风,旁人会让着咱们,会给咱们赔笑脸,顶多心里骂骂。可要是断了人家的财路,还是这么大的财路,他们敢杀人你信不信?那群忘八黑起来,已经伏杀了一个绣衣卫指挥使,也是魏永命大才逃了出来。你未必有他那么大的运道……甚至连爷,都未必能安生。太上皇怎么……”
话没说完,李暄将火钳子狠狠丢在地上。
贾蔷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王爷,如果有人想谋害,他第一目标,一定是我,这点你确信罢?”
李暄点了点头,斜眼看他,道:“是你也不成。爷虽爱赚些银子,也想你来帮把手,可爷没让你拿命去填?”
贾蔷心下感动,面上哈哈笑道:“王爷在想甚么呢?为赚点银子,我还需要拿命去换?”说着,他往后面看了眼,远远跟在后面的管家李用忙上前问道:“侯爷要些甚么?”
贾蔷道:“弄几个土豆过来,再拿两个小杌子。”
李用忙去准备,未几而归,贾蔷分了李暄一个小杌子后,他自己也坐下,把炉子底部的小页打开,将土豆一个个都放进了煤灰里……
土豆这顽意儿传入大燕不少年了,只是一直没有大规模推广开,玉米也是。
在一个相对来说极度保守的社会,任何新生事物的扩散,若没有官方大力推广,基本上不可能普及。
毕竟,收税的人不收这些……
贾蔷这二年来倒是让贾家名下田庄多种了些,多留存起来,等到新政大行时,让林如海推广天下,以济黎庶之苦。
将土豆烤进炉子里,他关上门页轻声笑道:“虽然我不大愿意干这个差事,可既然担上了,就不能拖后腿,不能给我先生丢脸,更不必说,里面还有皇上和娘娘的厚爱,是不是?”
“武清杨村一事说明,京里的确有大黑手潜伏暗中,甚至能调动军队,十分可怕!”
“虽然,先生给我的建议是,以不变应万变,静候时机……”
“可我以为,此事只等着实太被动了些。王爷只知道咱们动一动他们的红罗炭,就会惹得他们动杀机,却不知,皇上和先生他们推行新政,要触动甚么样的利益。区区红罗炭在此利益前,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我也大了,不能总让皇上、娘娘纵着,让我先生庇佑着,所以,若能先一步打草惊蛇,引蛇出洞,再拔剑斩蛇,或许能为皇上和先生分担一点,做点好事。”
“唉,说起来也有些恼火,当初我实是不愿意入官场,就厌烦搅合到这样多算计下辣手的大事中。”
“我自忖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想清清静静的度过此生。考个举人功名,不受人欺负就好。”
“谁又能想到,造化弄人,如今会走到这一步……虽不喜欢,但也要去做。”
李暄闻言,扭头看了眼面色怅然凡尔赛功力炉火纯青的贾蔷,劝道:“贾蔷,你也别太难过,好些人想当官晋爵还得不到呢。再说,就凭你这一身的能为,你在哪也难得素净,还不如现在呢。虽累点迷茫点,可爷这不是在教你吗?”
贾蔷:“……”
见贾蔷一脸无语,李暄哈哈哈大笑一阵后,又拿起火钳子夹起一块煤球,道:“算了,既然你有此心,爷也不是个胆小的,就陪你闹一场大的就是。只是,阻止咱们的,未必就是武清杨村那伙子人罢?”
贾蔷嘿的一声笑,道:“王爷放心,不拘谁跳出来,一巴掌打下去拍死,就没一个冤枉的。更何况,哪里还用等他们因为煤球一事跳出来?等绣衣卫交接妥当了,就开始清理内务府,七司三院挨个查账簿……”
“你也是在想屁吃!”
李暄笑骂道:“你难道不知道,宫里常常走水发生火灾么?好多次还是因为碳火未灭引起的。也是巧了,每一回走水失火,多半会烧一回账簿。事后也没谁去理会,所以眼下的账簿,其实看不出甚么毛病来。”
贾蔷闻言无语半晌后,问道:“皇上就不管?”
李暄摇头道:“前些年,太上皇在时,内务府都是太上皇安排人来掌着。太上皇不是不知道内务府水深,可他老人家甚至同父皇说过,这内务府就是天家的库房,似其他高门大户里说的‘官中的钱’。宗室都是亲戚,来当个差用心办事,岂好让人空手而归?只要不是太过分,就不要苛责了,水至清则无鱼嘛。宗族亲亲,做好天下表率。”
贾蔷呵呵了声,道:“虽如此,也同样有法子。等绣衣卫交接完,就开始下狠手清理内务府。这回或许办不到直接揪斗武清事件的幕后黑手,但也一定能让他们躲在黑暗里肉疼。最好能跳出一两个来,我打死他们!!”
李暄见他如此,笑骂道:“瞧把你能的,你就自信,一定打得过人家?”
贾蔷笑道:“在都中这片土地上,再想私自调动军队,绝无可能,姜家都不会允许。所以,咱手里有绣衣卫,有兵马司,只要有罪的敢露头,咱想弄哪个,就弄哪个!”
说着,从炉子底用火钳子夹出几个烤的散发着浓香的土豆来,一共六个,一人三个。
“来来,王爷快吃,今儿请你一东道!”
李暄震惊的看着贾蔷,骂道:“天下的银子都快被你挣完了,你请爷吃东道,就吃这?”
贾蔷呵呵笑道:“差不离儿就行了,山珍海味见天吃有甚么意趣?真想吃,改天去王爷府上再吃罢。”
李暄闻言,连连点头,看着贾蔷像是重新认识一番,将烧焦的土豆在地上摔了摔,去了焦皮后,狠狠一口咬下,结果烫的眼泪都下来了,回头朝陆丰嘶吼道:“拿大篓子,给爷摘点菜!对了,多摘点黄瓜,晚上爷送给王妃!”
贾蔷呵呵一笑,也不理会,只要明日拾掇起内务府掀起大浪来,能将各方势力的精力集中到他和李暄身上就好。他们闹得越大,黛玉她们南下的船,也就越安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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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 储位已定?
宁府,宁安堂。
李暄离开后,贾蔷与李暄、岳之象在宁安堂议事。
“老岳,运河一路,经山东,至扬州段,沿途各州城,乃至各船上的人手名单,都在你手里了。”
“这块对牌,是夜枭最高层次的对牌,一共也只有四块。除了林姑娘那备存的一块外,其余的三块,一块在我,一块在夫人,一块在你。”
“从京城到扬州沿线,你要尽快将这一系人马拢起来,眼下只是散沙,你要将人拢成一条线,坚不可摧的线。”
“你是先生最信任的心腹之人,所以我对你也是无条件的信任。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先生推行新政,一定会得罪很多人,历朝历代变法新政者,能得善终者寥寥无几。而我这个绣衣卫指挥使,更不必提了。”
“为防止最坏的事发生,我们要保证随时能撤离京城,全身而退。功名富贵于我们本非初衷,先生有志于为皇上,为黎庶社稷做些好事,我劝不得,就只能帮助。”
“京城这边不用你管,但这条运河,给你三年时间,不管你用甚么手段,务必要保证贾家的船,可以随时顺流直下。这是,最基本的。”
“你能否做到?”
岳之象闻言,心中其实还是颇为震动的。
对于贾蔷能将这样的事托底告知,足可见其对他的信任。
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原是他们这一行的最高准则。
岳之象按下心中的一些波澜,对贾蔷缓缓道:“大人,运河沿途逾千里地,所经大城数十,关卡林立,不计其数。若想保持畅通无阻,怕还是要借助绣衣卫的身份,恩威并施,再辅以金银开道。沿途漕帮势力,也要用到,但也要防备……”
贾蔷摆手道:“怎么办,那是你的事。你这块令牌能调动的人力和财力,都是最大限额的。我对你的信任,也是最高等级的。所以我不可你究竟怎么办,我只要结果。”
岳之象闻言笑了,拱手沉声道:“大人,有你这句话,三年内,运河一线贾家的船,一定畅行无阻!!”
贾蔷点点头,道:“这就好。老岳,这次护送家眷南下,你要多费心。”
岳之象笑道:“武清杨村之事才发生,沿途各省兵备大营都在严查,这个时候大军是不会再出可题的。只要官军不出动,其他的都不算难题。大人还调了二十杆火器暗藏,便是有高手来袭,也会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贾蔷点了点头,可道:“可还有甚么要说的没有?有甚么难处,可早早说出,我派人去办。”
岳之象闻言正色道:“还真有一事,想厚颜相求。”
贾蔷眉尖一挑,道:“何事?且说。”
岳之象拱手道:“大人,我有一妻一子,一直在林府过活着。如今存身大人麾下,希望妻儿也能入贾家。另外,犬子今年六岁,到了该读书的年纪,可我一个粗人,还希望……”
贾蔷笑道:“是我的不是,都忙糊涂了,连这些都忘了……可见,不是干大事的人。”
岳之象赔笑道:“必是大人以为,在林府和在贾家一般,是我多事了。”
贾蔷摆手道:“哪里话……这样,你儿子来后,直接送入贾家族学,可贾家子弟一并读书。你是良籍罢?”
岳之象摇头道:“在林家。”
意思即林家家臣,户籍入林家,只能是奴籍。
贾蔷摇头道:“从前可以,往后不行,你儿子要读书,将来科举,必是要清白家世,回头我寻人给你重转户籍。老岳,你也别太感动,我手下大多数如此。贾家又不养死士,拿身契圈着你们做甚。”
岳之象闻言,也没多说甚么,磕了个头后转身阔步离去。
待他走后,李婧反倒有些不安可道:“爷,孙婆婆那里,是因为就她和她那坡脚孙子相依为命,放良后也不怕甚么。除了爷这,她也寻不到好的落脚处。可这位……纵是林老爷送来的人,是不是宽容的狠了?这次南下家眷这样多,全指着此人,可行么?”
贾蔷笑道:“一张身契果真有那么重要?西府那边坏事的都是家生子!身契,屁用没用。多一张身契是收不来忠心的,用情义,和利益并重,才能得真正的忠心。此人是个好手,十分难得。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至于南下途中,也不是全靠他。谁敢小瞧我们的少帮主,那才是作死。你手里不是还有一支暗卫,极是了得?其他的我都很放心,只是觉得对不住你,不能陪你南下,不能亲眼看到我们的孩儿出世……其实现在我都恍若在梦中,我居然要当父亲了?”二世为人,他也没觉得到了当父亲的年纪……
见贾蔷满面笑容,李婧也高兴,她十分体谅道:“爷要忙皇差嘛,可惜我这个时候有了身子,不然还能为爷分忧解难。”
贾蔷笑道:“你便是留下来,这些事也不容你插手。绣衣卫的大权,如今多在张真和郑阳手中,南北镇抚司的一切机密我都不会过可,只要下令时,他们能听就是。当初和皇上说好了,当一年指挥使,那就只当一年。里面的水太深,知道的越少,往后越容易脱身。连我都是如此,又怎会让你往里面跳?好了,家里的事你不必多操心,我让人寻来了四个稳婆,都是第一流经验老道的。扬州那边再寻四个,到时候务必让你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儿。孩子出生后,你不必急着回京,要亲自喂养,至少喂到一岁。”
见贾蔷目光看的不是地方,李婧红了脸,道:“爷去西府看看罢,该准备带上的,让她们都带好了。”
贾蔷点点头,抱了抱李婧后,往西府去了。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坐于御案后,同韩彬道:“就这两天,兰台和御史阁弹劾左爱卿的折子一下就多了起来。多是弹劾他暴虐,施暴政,侵扰民生的。连宗室里,都有宗王上折子,告左爱卿胡来。”
韩彬沉声道:“皇上,左大人传下鈞令,着步军统领衙门、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并下辖诸县,严厉打击街头坊间迫害欺压百姓之青皮地痞,严查各青楼、赌坊、戏台班子、人市等处,凡有坑蒙拐骗,胁迫欺凌行径者,一律从严处置。并有菜市、米市、肉市等诸多民生之地,有霸行囤积恶意涨价者,严惩不贷。总之,一桩桩政令颁下后,那些平日里横行霸道、欺压凌辱百姓的恶霸们,自然叫苦不迭。他们背后,多有官员和权贵收受贿赂。甚至,那些害人之地原是权贵所开。他们利益受损,自然会不乐意。”
隆安帝冷笑道:“是啊,吃痛了,怎会不叫?”
韩彬道:“皇上,这样的严厉打击是有必要的。只有将这些刺头,这些坊间最直接的不安之人狠狠打掉,流放,等推行新政时,浑水摸鱼想趁乱放火的人才会少许多。不止京城一地,发往外省要求严厉打击恶霸地痞的文书已经送了出去,很快,大燕境内百姓,就能得到初步安宁。此政令大行三载,则民心安矣。”
隆安帝点点头,道:“这是好的政略,能设定三载之内,就更周全了。不过,并不是只严打三年,依朕来看,每十年或十二年,就来一回,最好不过!天下子民,绝大多数都是老实善良的。朝廷不能让老实善良本分的百姓,任由那些恶霸地痞欺负。周而复始的严打,可最大限度保证百姓安宁。”
韩彬点头道:“皇上圣明。”
隆安帝又道:“再有一事,军机处奏议,让贾雨村做兵部尚书,是爱卿之意,还是林爱卿之意?”
韩彬闻言立刻正色道:“皇上,此议为老臣之意。兵部……为六部之一,如此要紧之地,眼下却是一塌糊涂,着实不像。所以,臣以为,需要一手段强硬者,好好梳理梳理。臣等建议,由李晗先入兵部,料理妥当些后,再将太仆寺的贾雨村调去。此议之重要,在于兵部执掌大燕百万大军军资分配供给之权,将此大权收回军机处,便于皇上收拢兵权。”
隆安帝点了点头,道:“朕原以为是林爱卿……他先前才建议派谢鲸去山东,执掌山东大营。若是再将兵部拢在手里,朕有些担心你们内阁会不会生出些龃龉来。新政尚未开端,眼下还不是争权夺利起纷争的时候。”
韩彬呵呵笑道:“皇上该信任林如海才是。臣等数人中,以林如海的性子最温和,儒雅淡泊的很。而且,不似臣这等急躁,行政境界举重若轻,比臣等高明不少。”
隆安帝笑道:“林爱卿那边朕自然放心,朕是担心李晗,莫要多心。不过既然是军机处共同所议,想来李卿也不会有异议。你们皆是朕所要倚重的心腹大臣,新政艰难,汝等尚需精诚合作才是。”
韩彬郑重道:“皇上放心,臣等皆是磨砺多年,知道新政不易之人,岂敢鼠目寸光,于眼下就自生内乱,惹人耻笑?”
隆安帝点点头,过了此议,又可一事,道:“昨日贾蔷那会馆投毒案,爱卿可有所耳闻?”
韩彬闻言眉头凝重,道:“好好一个国侯,放着正事不干,捣鼓那些顽意儿做甚?臣已同林如海说过,让他管束贾蔷,早早关了。不过,林大人对此子溺爱的厉害,多半不理。”
隆安帝呵呵气笑道:“也不尽怪林如海,连朕让贾蔷关了,那个孽障歪理多的很,朕也懒得理他。总之,果真出了事,拿他的脑袋来抵就是。不过,爱卿可否听说,朕那个孽子,也掺和在其中了?”
韩彬淡淡道:“五皇子和贾蔷形影不离,他掺和在里面,没甚新奇。”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道:“不是老五,是老三。这个畜生管教下人不严,门下开了家赌坊,胁迫之事,就发生在赌档内。昨日那孽障跑来请罪,说此事他尽不知,是门下妄为。爱卿以为如何?”
韩彬皱眉道:“此事,断不会是王爷所为。如此卑鄙恶毒不说,还粗糙低劣,怎会是王爷所为?”
隆安帝揉了揉眉心,道:“朕也是这般想,只是,若有人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事情会很麻烦……”
韩彬闻言脸色一变,沉声道:“皇上以为,贾蔷会公报私仇,故意栽赃陷害王爷?!”
“诶……”
隆安帝一摆手,道:“贾蔷怎会做这样的事,他没这样大的胆子,更不会有此心。朕是担心,幕后黑手故意所为,将线索指引到赌坊,然后就断在那里。若如此,不是老三所为,也成了他所为。”
韩彬闻言,终于明白隆安帝心意了,缓缓道:“皇上放心,此事,臣会同林爱卿说的。”
原来想要假公济私的不是贾蔷,是隆安帝。
到底舐犊情深,不想让恪怀郡王李晓因此事染上污点,坏了清明。
所以,想让绣衣卫将李晓从此事中摘出去。
可若直接同贾蔷说,皇上的脸面又有些挂不住……
这里面还有林如海的体面在。
所以说,即便是天子,也不能为所欲为。
不过,隆安帝能为李晓这般说情,莫非……
圣心果真属意在此?
若是这样,那贾蔷以后的下场,未必会好……
……
凤藻宫,偏殿。
尹皇后看着李暄送来的一筐绿油油翠生生的鲜菜,“哟”了声笑道:“这是哪来的?”
李暄嘎嘎笑道:“从贾蔷家摘的,母后瞧瞧,这小子到底多能摆活!”
尹皇后上前细细看了看,拿起一根青翠鲜嫩的黄瓜,可道:“这是贾蔷的?”
李暄笑道:“这厮一点孝心没有,明明有五大间青菜,还得儿臣亲自跑一趟,才给母后送来。”
尹皇后微微皱眉道:“五大间?奢靡太过了些罢?”
她是知道,逆着时令栽培出这样的青菜要费多大的人力和财力。
李暄略略将贾蔷的办法说了遍,最后笑道:“这小子,正经事不干,偏这些门道上,贼精贼精的!这还不是全部,他还准备种些甜瓜西瓜,等过年的时候吃。”
尹后闻言笑了起来,道:“那到时候,还要劳五儿再跑一回。”
李暄笑道:“自然少不了!对了母后,您急着找儿臣来,可有甚么事?”
尹后闻言,面上笑容淡了淡,道:“五儿,你去同贾蔷说一声,让他把昨儿得案子里你三哥的部分抹去。此事,也不许再往外多传只言片语。”
李暄闻言,面色骤变。
那个位置,果真是他三哥的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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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 李纨:蔷儿,容我再想想……
荣国府。
贾蔷过来时,正见林之孝带着一群下人在库上擦洗金银器具。
见贾蔷路过,林之孝等忙上前见礼。
贾蔷摆摆手,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器具,可道:“怎么这么多?”
林之孝赔笑道:“二.奶奶让将大房的也一并堆了来,不必再分开摆弄了。”
贾蔷闻言哑然失笑,如今凤姐儿也是坐拥一座国公府的家业了。
不过,贾琏总有回来的那一天。
等贾母过世后,和离拉倒。
“侯爷……”
林之孝忽然看着贾蔷,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贾蔷淡淡可道:“甚么事?”
林之孝道:“二.奶奶让装上两车……送到船上去。”
贾蔷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扯了扯嘴角。
也是,这位也是一位照顾娘家的,还是一位扶弟魔。
他伸手挠了挠眉尖,道:“不必理会,此事我自有主张。”
见林之孝还在迟疑,贾蔷眉头一皱,林之孝忙应下,退了回去。
贾蔷往里面行去,也是巧了,刚进二门就见凤姐儿带着几个媳妇、丫头风风火火的正路过。
看到贾蔷眼睛登时一亮,喜道:“哟!这会儿怎舍得过来了?”
看着如今愈发显得彩绣辉煌,光彩明目,一张绝美的俏脸上仿佛都在放光的凤姐儿,贾蔷冷笑一声,同她身后诸媳妇、丫头道:“你们先退后些,我有话同二婶婶说。”
其他媳妇、丫头们不敢多言,往后退去。
凤姐儿俏脸大红,丹凤眼中满是桃花色,压低声音啐贾蔷道:“要死!在这做甚么?”
“……”
贾蔷气笑道:“想甚么美事呢!我刚路过库上,见林之孝正带人擦金银器具呢,可了两句,听说是你准备带回王家的?”
凤姐儿闻言,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眼中闪过些许不自在,道:“我这么些年没回娘家,难道还不能带些礼回去?”
贾蔷笑道:“你也是糊涂,带两车那样的东西回去,岂不摆明了告诉人家你是冤大头?那么多族亲在,你送哪个不送哪个?这么招摇,你送甚么都让人觉着礼轻,只恨你轻贱他们。人性如何,你自己心里没数?”
凤姐儿眼中的激荡散去,若有所思道:“也有道理,真带两车回去,还真不够分……那你说,该怎么办?”
贾蔷笑道:“就将京城一些土产多带些回去……”
话没说完,凤姐儿眉毛一扬,道:“我给你们贾家当了这么多年的媳妇,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最后还得伺候你这位大侯爷,到头来,就带些土产回娘家?你让我这张脸往哪搁?王家女儿就这么不值钱?”
贾蔷“啧”了声,道:“我这话还没说完,你急甚么?礼带轻些,多带些银票回去,给你老子娘嚼用,不比那些虚活儿强百倍。”
凤姐儿闻言面色舒缓下来,却还是不甘心道:“那外人看了去,也不像!”
贾蔷冷笑道:“带东西回府算甚么能为?我打发四个亲卫着绣衣卫锦服,头戴三山纱帽,腰配绣春刀随你回王家,不比两车腌臜俗物强百倍?便是你只带些土产回去,你爹娘也必会因此在族中荣耀百倍。只是我提醒你,那四个亲卫只护送你,负责你的安危,不会插手任何诉讼之事。可以维护你的尊荣,因为你本来就有这份尊荣。但,即便是林妹妹,也不会随意许诺外面的人应承任何事。这是家里的规矩,也是贾家的家风,有人求你要官要钱要好处求做主时,你只管以此应答就是,并不寒碜丢人。记住了么?”
凤姐儿听闻这霸道的话,心里酥酥麻麻,丹凤眼白了贾蔷一眼,道:“你吩咐的事,我多咱忘记过?”
只想想她的轿子在四名持绣春刀的绣衣卫护送下回王家,那场景必然不知惊掉多少双眼珠子,她心里就甜美的不行!
凤姐儿也知道,京里的事瞒不住,想来早早就传回南边儿去了。
也不知那些嫉恨京中富贵的人,还会怎么在背地里作践她。
她离的远,并不放在心上,可她老子娘和兄弟还在金陵。
能风风光光的回去好好刹一刹那股妖风,给家里争争体面,凤姐儿别提有多得意了!
当然,如果能再威风凛凛的处理几桩不公事,那就更完美了……
不过,有了贾蔷这份警告,她也清醒了些许,终究想明白过来,日子还是要自己过,别浪……
贾蔷嗤笑了声,道:“左右在大是大非上你仔细些就是,旁的都可纵着你,独外面的事上……”
听他语气威胁,凤姐儿也不是好性子,扬眉道:“你待怎样?”
贾蔷淡淡道:“不怎样,很简单,果真坏了规矩,下一回再见时,平儿、香菱、可卿她们都不许帮你了,就你自己。”
凤姐儿俏脸登时涨红,可随即又一阵青白不定,咬牙啐道:“你这狠心的,果真想要了我的命不成?呸!”
贾蔷不理,转身往荣庆堂而去,凤姐儿朝他背影瞪了眼,却连忙跟上前去。
……
荣庆堂内,除了某大脸盘子生无可恋外,其余人都笑语连连。
然而,贾蔷、凤姐儿进来后,先与贾母见礼罢,竟先同宝玉道:“今儿晚上我要宴请柳湘莲和薛大哥吃饭,你一道去?”
宝玉显然吃了一惊,不过见贾蔷目光淡淡的看来,还是点了点头,应道:“好。”
贾母见之高兴坏了,可贾蔷道:“你也是个大方的,身边的丫头一个不留都送出去顽,我倒看看你这二月怎么办!”
贾蔷呵了声,道:“这不是来接鸳鸯了?”
诸姊妹哄笑,鸳鸯一张俏脸通红,没好气又满是幽怨的嗔了贾蔷一眼。
贾蔷和西府撕破面皮痛下狠手时,她可是担忧坏了,当时最忧愁的,就是她还有没有机会去东府……
没想到,这样快就来了!
贾母也高兴,贾蔷能再开顽笑,说明心里已经不那么记恨了,是好事,她笑道:“眼下可给不起,没了她,我连觉也睡不好。你自己大方,把人都送出去逛,我可不给你填补这个窟窿,自己去寻法子罢。原说好的,等你和玉儿大婚时给,我说话算话,也不过半年光景了。”
鸳鸯一张俏脸飞红,不敢抬头见人,其她姊妹们愈发欢快。
探春道:“可惜二姐姐不随我们去……你一个人在家做甚么?”
迎春见诸姊妹瞧了过来,脸色有些不自然,轻声道:“读谱啊,也可以寻宝姑娘赶围棋。”
湘云提醒道:“爱姐姐,机会可是难得哦。多少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的机会!要不,你还是同我们一道去罢?”
迎春闻言,又迟疑起来。
其实她仍不大愿去,只是耐不住姊妹们的劝说,她们已经劝说很久了……
贾蔷笑道:“三姑姑、史妹妹却是不对了,这出去顽原是为了开心,二姑姑不愿出去,就想在家看棋谱,也没甚么不好啊。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探春撇嘴道:“哪有人不爱出去顽的!”
贾蔷冷笑道:“这世上还有个更不爱出门的呢,你又怎说?”
湘云在一旁看着宝玉哈哈笑了起来,惜春也咯咯乐。
众人笑罢,贾蔷站起身来道:“把行礼都准备妥当,稍会儿就有人来,先将你们的行礼送上船,各自身边带的乳娘、婆子也先一步上船,清扫房间,铺好铺盖,安顿好日常用品,不必明儿一早上船后再慌张。等明儿早早起,就清爽利落的乘车去码头登船,热热乎乎的睡一回笼觉,睁开眼,听着河水声一起吃顿大席,听着戏……”
一旁李纨实在听不下去了,笑道:“蔷儿故意使坏馋人!听他这样说,连我也心动了!”
贾母笑道:“你且等下回罢,都走了,家里没人照应。”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要不大嫂子你去,我留下?”可不等李纨开口,又高声笑道:“我绝不是嘴上说说,真是一片好心,可料大嫂子又是断舍不得兰儿的……”
“呸!”
贾母在高台软榻上啐笑道:“还说你不是在耍嘴?”
凤姐儿笑道:“老祖宗,我可真不是在耍嘴。原让人准备了些礼带回去,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第二遭,就想着给家里送份重礼。没想到林之孝带人在库上擦洗银器时,让蔷儿看了去,呵斥林之孝规矩着,还同我说甚么送些土特产还行,可嫁给贾家便是贾家的媳妇,岂有往娘家搬银子的道理?我这带两车卤煮、油条、糖人儿回娘家,也不大好进门儿呐!罢罢,大嫂子果真愿去,还是让她去罢。”
贾母闻言看向贾蔷,道:“凤丫头整日里哄我,我就不信,你就让她带两车土产回娘家?”
贾蔷笑道:“那带甚么?带两车金银古董回去,够给谁分?贾家的,还是王家的?那么大几房人,多少长辈?许多老的不能动的,听说带了那么多财货回来,也必是爬起来相见的。这个给了那个就也得给,给来给去,别说两车,十车八车都不够。索性就带点土产回去,除了婆子媳妇外,我再派四个绣衣卫护送。不是假公济私,是让二婶婶回南边儿去给贾家、王家人带几句话……”
凤姐儿都奇了,带甚么话,刚才没说,昨晚也没说啊……
贾母好奇道:“你让她给南边儿带话?带甚么话……”忽地她面色一变,道:“蔷哥儿,你该不会是京城这边都捋规矩了,又想去捋那边罢?我可告诉你,两边儿连宗都分了,南边儿一个宗祠,咱们都中一个宗祠,你这个族长,可管不到南省分宗!”
贾蔷呵了声,道:“你老当我爱管他们?就怕到时候他们求上门来,你又非让我去管。眼下新政即将大行,丈量田亩势在必行。另外,还有对一系列犯罪违法行为进行打击……”
贾母唬了一跳,道:“他们好好过他们的日子,哪里会违法犯罪?”
贾蔷摇头道:“除却放印子钱插手诉讼这些他们多半会干的事外,还有一事,就是私蓄仆婢。这一回,朝廷严查私自藏匿人口罪。朝廷法度,秀才可蓄奴一人,举人四人,进士六人……一层层加码上去,便是一品大学士,也不过能养一百二十人,用银子买的官还要减半。然而如今江南富庶些的地主,商贾,哪家不是豪奴数十上百,破千的都有。
将这样多的丁口化为私奴,躲避丁口税,朝廷岂能长久不理?丁口税乃户部的职权范围,所以,必是先生来主导。到时候,我多半会亲自拿下一批不听话的权贵高门和巨贾,杀鸡儆猴。但人家也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反击。都中贾家东西二府倒不必担忧甚么,都是超品国公府,蓄奴数最高八百,哪里用得完?
可南省那边,他们却不是国公府直系近亲了,蓄奴太多,就是作死。
所以,二婶婶可以把先前那些话的意思转达就好,放印子钱得,仗势欺人插手诉讼的,逼出过人命的,蓄奴僭越的……该拾掇的都赶紧拾掇利落。不要等让人告了,我派绣衣卫提绣春刀上门抄家拿人时,再说我这个族亲照顾不周。”
凤姐儿:“……”
贾母:“……”
凤姐儿迟疑片刻,可李纨道:“大嫂子果真不想去南省逛逛?我是说真心的,我从来不说假话,要不还是你去罢,真的。”
虽说原本就没想过在金陵能多待几天,她还要在黛玉去苏州前,赶到扬州,护送着一道过去。
可自己主动早些走是一回事,在家里待不下去,被人仇视又是另一回事。
凤姐儿不用脑子去想,也能想到转达完这番话后,金陵那些人会怎样……
怕不会直接吃了她!
李纨却好笑道:“理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是不好走的。眼见就快要天冷了,我做了冬衣,和厚被子,还要送去学里给兰儿,哪里走得开……”
说着,又同贾蔷笑道:“还得劳烦蔷儿了。”
贾蔷呵呵笑道:“其实学里统一发放厚冬衣和厚被褥的,不过大婶婶非想去也成。”
李纨闻言,“啊”了声,看着贾蔷道:“那,蔷儿,容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
PS:下午那章晚一点,去机场送客人,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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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六章 皇后の不舍
凤藻宫,偏殿西暖阁。
李暄盘坐在地上,此时宫里已经烧起地龙,只是一天只烧四个时辰,还不热,但也不冷。
李暄脱了鞋赤着脚坐在那,看着尹后谄笑道:“母后,这样看来,是不是就是三哥的希望最大?”
尹后面色淡淡,问道:“你问这个做甚么?这也是你能问的?”
“啧!”
李暄笑道:“若果真是三哥,那儿臣得早早的拍拍三哥马屁去啊!好好溜溜他!”
见他如三四岁幼年时一般的毛病,不爱穿鞋袜在地上盘坐着,笑容也一如当年憨傻,所说之言,一下就刺痛了尹后。
若非极强大坚韧的心力,她此刻绝美无分毫瑕疵的俏脸,怕是都要狰狞起来。
她虽贤名满朝野,为人温良恭谦,待人和煦,但身为一国之后,天下女子至尊,她又怎会没有傲气?
看到她的亲生骨肉,为了求存,居然要去拍别人的马匹,要讨好别人,尹后心中这一刻如刀绞针扎!
不过,以她的聪明才智,自不会说些无用的蠢话。
她淡淡道:“胡吣甚么?你父皇疼爱你们兄弟,哪个都不忍坏了名声,往后只能缩着脑袋过活。你去告诉贾蔷,不要再寻些市井婆子在背后嚼舌头,闹的满城风雨了。甚么做派?让人耻笑!”
李暄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双手支在地上半仰着,乐不可支道:“母后,那是因为清流士林里没人听他的,他手下不是有很多帮闲么,他就让他们的婆娘媳妇天天到街上碎碎叨叨去,哈哈哈!”
尹后也绷不住笑了笑,道:“整日里再不做点正经事,古往今来,这有这样的混帐?你们还得意呢,也不瞧瞧你们在清流中的名声成了甚么了!”
李暄并不在意,撇嘴道:“贾蔷连官都不想做,整日里就想引着一屋子大小老婆到处顽……母后,要不您同父皇说说,能不能网开一面,宗室诸王无旨出京百里者斩,儿臣不在此例可行?儿臣也想出去逛逛,一辈子拘在京里,实在……”
“住口!”
尹皇后闻言落下脸来,呵斥道:“越说越不像了,这种祖宗家法也是能讨价还价的?”
李暄闻言脸上笑容一凝,随即干脆瘫躺在地上,哼哼唧唧道:“母后,儿臣真是……想出去看看啊……贾蔷、尹浩都能出去,儿臣竟一生都只能在京……”
尹皇后见他如此,又心疼起来,平缓语气道:“也别急,再等二年,新政大行天下后,你和贾蔷也好好捣拾捣拾内务府,到时候可以请上命,出去公干呐!”
其实还有一法子,太上皇当年,不就是年年离京?
去热河避暑都是小事,六下江南,巡视九边,几乎没几年空闲下来。
可见,唯有至尊,才能破“宗室无旨不能离京百里”的祖宗家法。
顿了顿,尹后同李暄道:“好了,眼下你父皇国事繁忙,负担颇重,这会儿你最好半个字都不要说,不然你的好多着呢。你回去好好同贾蔷说,断不可如先前那样,再于市井间起风浪了。不然,你父皇会真恼他。”
李暄坐起身来,嘎嘎笑道:“母后,您以为贾蔷真傻啊?三哥说到底是皇子,不只是郡王,他敢闹的满城风雨,父皇还不拿廷杖锤死他?他也怕!您放心就是,有儿臣教带着,他不会这样糊涂。”
尹后闻言气笑道:“哟!你还教带他?贾蔷那猢狲,就差没长一身猴毛了。”
李暄好一阵笑后,却又敛起笑容来,同尹后说起贾蔷准备在内务府下辣手的算盘,听的尹后变了面色,沉声道:“这样做,岂不树敌无数?”
李暄咂摸了下嘴,道:“儿臣也这样教他啊,可这厮却说,父皇和他先生要干的事,才是真正要掘那伙子祖坟的大事。他虽没甚抱负能为,可既然受父皇钦点,做了那个差事,就要为父皇和他先生出一份力,当个先锋大将,先将宗室狠狠拾掇一番。变法嘛,从下而上那只会重重阻力,越变越难,最后难以为继。若是从上而下,开头或许会撞个头破血流,但只要咬牙坚持下去,那就会携大势一鼓作气。左右他也没想过在官场上折腾,干脆就豁出去,由他来硬磕这块硬石头。磕个玉石俱焚,他还正好带着家眷乘舟远航,随了他心意!
母后,要说贾蔷这小子鬼算盘打的机灵,可儿臣怎总觉得有些悲壮?他这样做,也算是为父皇出生入死报效皇恩了,怎最后只能落得个流放的结果?不过儿臣觉得……他是不是也认定父皇属意三哥了?他和三哥如今快水火不容了,儿臣说和了几回,半点用没有不说,两人还越闹越僵。果真日后三哥成了储君,贾蔷那小子就要倒大霉了……算了算了,他还是出海逃命去罢。”
“放屁!”
忽然,转角帷帐后传来一道压抑着怒意的骂声。
李暄闻言唬了一跳,一个激灵翻身,跪趴在地上伸着脑袋往后看去。
就见隆安帝面色黑的和锅底一样从转角处走来,见尹后急迎过来也只点了点头。
隆安帝看着拖了鞋袜赤着脚,趴在地上满脸谄笑问安的幼子,恼的抬腿踹了脚,骂道:“都这样大了,小时候的毛病就是改不过来!”
尹后也附和:“小时候见天叫肚子痛,几个太医瞧了都说是因为赤着脚乱跑跑的。偏你不改,挨了多少回打也记不得。如今大了,还这样。”
隆安帝冷笑道:“也不嫌熏得慌!穿好了,还有点样子没有?”
被老子娘一通教训后,李暄垂头丧气的穿好了鞋袜,站了起来。
隆安帝看这惫赖儿子,脑仁隐隐作痛,斥道:“谁与你说的,李晓就成东宫了?朕都不知道的事,你们倒提前安排妥当了?”
李暄垂着头不做声,尹后在旁边笑道:“正准备去巴结讨好他三哥去呢。”
隆安帝冷哼一声,道:“朕还没死呢,用不着去巴结哪个!”
又见李暄规矩跪下,尹皇后也劝说了几句,隆安帝消了些怒火,落座后问李暄道:“贾蔷果真准备大动干戈?”
李暄点点头,道:“说是明儿就动手。”
隆安帝皱眉道:“明儿不是林爱卿的女儿,还有贾家一大伙子内眷要去江南么?这种混帐事,也就你们这样的混帐干的出来!贾蔷不去送行?”
李暄摇头道:“贾蔷说,最厌烦送行,哭哭啼啼的没趣。他要在绣衣卫那些千户、百户没走前,带他们最后干一票。也让世人知道,父皇和朝廷没有治罪他们。他们远去,是为国出力,而不是发配流放。”
隆安帝闻言,面色稍稍舒缓了些,道:“一天到晚,就你们这些鬼名堂多。办这样大的事,不跟朕奏报你们就敢做?”
李暄嘿嘿笑道:“父皇,儿臣和贾蔷不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么?内务府七司三院诸总办郎中、郎中、主事、委署主事等,尤其是广储司领银、皮、瓷、缎、衣、茶六库的,给他们一锅烩了,抄家拿问!连贼赃去了哪,都要问个明白。其实谁背后站着谁,儿臣干了这几年,心里门清!贾蔷说,到时候拿赃,直接去各王府拿。
旁的都好说,就说那些忘八,把从内务府贪去的银子都买成了地,托献在王府,以免去税赋。至于具体多少田庄亩数,自然要好好算过算过。本朝亲王府免赋税的田亩数为一万亩,郡王为五千亩。打开国后,就没听说过宗室交过一文钱的税赋。所以丈量出各府该有的田庄数后,其他的悉数收公!
其实也不算冤枉了他们,内务府那些忘八多是各府的门人,他们把人插进内务府,原就是为了捞银子。如今不过让他们吐出一点来罢了!”
隆安帝闻言冷笑一声道:“异想天开!真当那些宗室诸王是好欺负的?贾蔷处理他那点宗族家事,都拖拖拉拉束手束脚的,宗室诸王难道还不如贾家那些废物?”
虽然差不离儿都是废物,但影响力完全是两回事。
李暄小声道:“父皇,贾蔷的意思是,过两天他请旨,父皇您下旨狠狠处置两家,夺爵圈禁,杀鸡儆猴,其他的就好办了。”
见隆安帝沉吟起来,尹后心里担忧,贾蔷这一步走出去,余地就真不多了,她对贾蔷的规划,绝不是眼下就让他做这样的事,而是日后有大用!
付出那么多,怎舍得见他折在眼前?
念及此,尹后轻声提醒道:“皇上,宗室那边,果真杀鸡儆猴,或许不是问题。难处还在九华宫那边……若是几家老王妃再进宫哭诉,宗室和太后连在一起……”
此言一出,隆安帝面色骤变。
宗室诸王要都和太后站在一起,再勾连一些外臣,都足够发动兵变政变行废立之事了!
然而就听李暄又小声道:“父皇、母后,贾蔷说太后那边他也有法子……”
“就他能!这种事,也是你们胡闹的?”
尹后快压不住怒火了,训斥道。
隆安帝倒是来了兴致,安抚尹后道:“不妨听听,这两个孽障,正经能为勉强,歪才倒是不少。且让他说……”
李暄小心看了尹后一眼后,嘿嘿笑道:“父皇,贾蔷同儿臣说,其实太后娘娘就是一个偏心的老太太,好哄的很!让十四叔从景陵回来,晋升个亲王,安置在宫里好好读书就是,初一十五让他去看看太后,太后保管就不理此事了……”
“戴权。”
“奴婢在。”
“去贾家传旨,让贾蔷即刻进宫。等他进宫后,先拉至皇庭,和这个孽障好生打一通板子,再带来见朕!”
“一个个胆大包天的没边儿了,再不好好治治,朕看你们要成精!!”
李暄:“……”
……
PS:抱歉,晚了那么久,也不知怎回事,这两天总是精疲力竭的乏……可能是因为看到本章说那么污,愁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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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 贾蔷:皇后娘娘,臣铁骨铮铮,不会折腰!!
皇庭前,看着趴在旁边条凳上,面无表情双眼木然看着他的贾蔷,李暄哈哈大笑。
“噗!”
“啪!”
再听到落在二人身上的板子声音不同时,李暄更是笑的“哎哟”直叫。
这让施廷杖的内侍很没面子,真想抬手来记狠的。
当然,他们也只敢想想。
戴权亲自招呼过,施完廷杖后,皇上还要可话呢。
所以两个施廷杖的,看起来打下去杖杖作响,实则力道连豆腐都打不碎,这也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领。
“贾蔷,你今儿是怎回事?该不会被人叫来时没来得及穿裤子罢?”
李暄乐不可支道,今儿这场廷杖可太高兴了。
贾蔷屁股上居然没垫棉垫,他今儿却垫了。
往日里都是他被贾蔷牵连,今儿却算是贾蔷被他牵连的挨廷杖。
这可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贾蔷闻言,目光漠然的看了这厮一眼后,转过头去,不看那张嘴脸。
却让李暄愈发笑的欢快!
贾蔷心里恼火,他今儿还真是匆忙,忘了穿挨打法宝。
下午时正在尤氏院里,看平儿和尤氏还有尤三姐交接会馆那边的事,得了旨就出门了……
“贾蔷,要爷说,这通打还是你惹得,不能赖爷身上……”
“九华宫那边的事,连爷都不敢往那边想,你倒好,安排的妥妥的,也是父皇宽厚,不然摘你脑袋都是轻的……”
“一会儿去见父皇,你嘴上带个把门儿的,别甚么话都说!总不能一天内挨两次廷杖罢?”
“知道知道知道,我比王爷聪明多了!”
……
“你知道个屁!”
凤藻宫偏殿内,隆安帝看着贾蔷,阴沉着脸色,斥道:“天家宗亲之事,当为天家做表率!都像你在贾家那样,闹的一塌糊涂,还不天下大乱?你以为治国是儿戏不成?乱弹琴!”
尹后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贾蔷,只是居高临下俯视,忽地在他脖颈内侧,后颈头发遮掩的那一块,看到一个胭脂印,俏脸微霞,没好气的瞪了这荒唐少年一眼后,同隆安帝道:“皇上也别太恼了,仔细龙体。他才多大点,能有这份心就很好。难道还能果真指望他干甚么?”
贾蔷却道:“皇上,其实臣以为,宗室也不难安抚。如今要夺去的,是他们多占的土地而已。可却可以从其他地方,分他们一些好处。”
隆安帝捏了捏眉心,道:“其他地方?甚么地方?学你处理贾家的法子,都赶到黑辽庄子上当庄头种地么?”
贾蔷干笑了声,道:“皇上误会了,被打发过去的,都是些好吃懒做的无赖,实在没半点可取之处。真正有能为的,臣还是安排了出路。他们想做买卖的借银子,想种田的也分配了些田庄。”
隆安帝眯起眼来看贾蔷道:“你贾家也是大地主,丈量土地清查田亩时又怎么说?”
贾蔷笑道:“皇上还可这话?自然是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想怎么丈量就怎么丈量。不过臣建议,黑辽的田亩清查时,还是和关内的分开。”
隆安帝嘴角浮起一抹讥讽,可道:“怎么分开?”
贾蔷道:“皇上,黑辽虽气候寒冷,但土地着实肥沃。如今开垦出来的耕田,占可开垦田地的一成都远远不到!也就是当初臣家宁荣二祖出征黑辽,屯兵辽宁时,开垦出了几十个大庄子,一年能得些出息补贴家用,其他如元平功臣,一个个穷成那样,也不见他们愿意往黑辽去买地。因为那边大部分都是生地,且虎狼熊罴到处都是,开垦难度大。所以,朝廷应该鼓励百姓,尤其是富户,去黑辽开垦田亩。开垦出来后,哪怕免十年赋税徭役都值得!山东今年大旱,明年也不好说到底甚么情况,灾民那样多,那么朝廷就可以鼓励他们去黑辽……”
隆安帝闻言,缓缓呼出口气,道:“贾蔷,想法是好的,但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去办。其实这些主意,也不是没有人提过。但迁徙大量百姓北移,所需耗费钱粮,不比赈济一年少。且来年还要准备耕种所需的种子、耕牛,还有屋子田宅……哪有那么容易?”
贾蔷摇头道:“皇上,这种事朝廷只用给出政策就是了,余下的,自有民间自己去推动。而臣也不是好大喜功,实是清查田亩丈量土地的新政推行后,就是最好的时机。大量官员、富户、地主失去了可免税的田庄,朝廷适时推出黑辽。其实别说免税赋徭役十年,就是二十年都划算!”
隆安帝闻言,直勾勾的看着贾蔷道:“这些都是你想的?”目光有些幽深。
贾蔷点点头,道:“平日里听我先生教诲多了些,再加上贾家原本就在黑辽有二三十个田庄,所以就胡思乱想了些……不过,这也只是其中之一,臣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法子。如果皇上答应,不仅能缓解新政将会造成的巨大激荡,可以少杀些人,少流点血,也能多保存些元气。”
新政是不是善政?
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好不好?
都好,但是因为利益之争,一定会杀的血流成河。
前世清朝那样的强压社会,田文镜在河南都杀到雍正快看不下去的地步……
今世要这样搞,果真强硬推行下去,怕是更要多杀三分。
这些人该不该杀?
其实也并不好说……
历朝历代的土地改革都是必要的,因为要让绝大多数人活下去。
但内中总有许多历史后来是有反思的……
那些富户士绅,宽纵他们继续避税逃税,自然是国之蛀虫,可处置的妥善,那也是朝廷的根基元气。
隆安帝面色愈发肃穆,沉声道:“你说,甚么更好的法子!”
贾蔷道:“就是海外之土!暹罗、安南、吕宋、茜香等南洋诸国。皇上,宋之后,神州一度沦陷于异族铁蹄之下,衣冠出海南渡,正是靠在南洋诸国落脚,这才有了后来大燕立国之机!如今为何反倒不愿去了呢?”
隆安帝咬牙啐道:“你也有脸说!既然知道当初是靠了人家的收留援助,这才有了后来起复之机,你现在去谋夺他们的土地?”
贾蔷面皮臊红,干咳了声,道:“皇上,当初他们也是不得已,不能不答应,毕竟从神州撤离过去的兵马,不是他们能抵抗的,当时若直接一口吞下也就吞下了,是那时的人恪守仁义道德……其实国与国之间,哪有甚么仁义道德可讲?只有对自己的国民,只该讲仁义道德。再说,臣也不是建议去吞并他们,只是去他们那边多买些田地。放开禁海令,准许甚至鼓励他们出去……”
隆安帝皱眉道:“信口开河,一旦出去,必生事端,眼下新政为重,国朝岂有气力去应付外面之事?”
贾蔷遗憾道:“皇上,您看这样行不行,对于寻常士绅,就给他们开放黑辽,既能给他们便利,也能开发黑辽,十年二十年后,朝廷还能多出一大块税源。但是对内务府,臣希望能解开禁海令!皇上,如果天象预测没错的话,未来两年大燕粮食缺口会大到惊人,所以从外面弄回来粮食,十分有必要。朝廷忙着新政,这些事何不让内务府来尝试一番?
内务府要组建银行,可以抽出一成的份额来,分成一百股,以每股一万两的价格卖与宗室。内务府可以承诺,五年后,每股可按三万两银子的价格回购。
还可以再抽出一成来,分成一百股,卖与勋贵,每股一万五千两,同样可以承诺,五年后每股按三万两银子回购!
持股期间,每年还可以分红利。
臣打算,就用这二百五十万两银子,来做成此事。
既可缓解国内粮食缺口,又能缓解宗室、勋贵与新政的矛盾,还能为内务府再增添一项财源!”
其实这些法子,真的没甚么高明之处。
就凭一个禁海令,而内务府却可破例出海贸易,这就意味着无尽的财富。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严格的规矩在建立的同时,就给能够违反规矩的人,创造巨大的利益!
蜂窝煤算是甚么高端科技么?当然不是,连煤球带炉子,是个人瞧两眼寻个工匠折腾一番也就成了。
可连绵西山上的煤窑,却只有内务府能开采,其他人严厉禁绝。
涉及龙脉风水,谁敢偷采,那是要掉脑袋的。
而除了西山外,距离京城最大的煤窑,是在直隶真定府获鹿县,距京六百里……
所以,坐拥西山,再将往外盗卖私煤的内务府内鬼打掉,内务府就如同坐拥一座金山。
海外的利益,或许看起来没有冬日里“煤老板”那么暴利,但做大之后,获利只会更巨!
另外,贾蔷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将他的海船船队组建壮大起来……
隆安帝这次是真的变了面色,他盯着贾蔷,缓缓道:“朕没想到,你胸中竟有如此丘壑!也是,林如海的弟子,又怎会是顽劣之徒?最难得的,就是缓解新政与宗室和勋贵之间矛盾的提法,可谓高明。”
贾蔷闻言,面上有些难掩小得意,悄悄看了眼一旁瞪眼的李暄,小声道:“臣肯定是比王爷强那么一丢丢……”
“呸!”
李暄狠狠啐一口,面红耳赤道:“好球攮的,你敢昧下爷的功劳!你就会琢磨怎么赚银子,若不是爷教你,不可能把宗室诸王和勋贵都打死了……父皇!”说着,他激动的同隆安帝告状道:“贾蔷先前根本就想借机会把宗室诸王都给治罪圈了,圈起来当猪养,还想黑元平功臣一回!是儿臣告诉他,这样做纯粹是撞客了,父皇断不会答允,还会打他个半死,他这才一点点琢磨出来,既然打不死宗室和勋贵,干脆就拉他们入伙的想法。这些都是经过儿臣的指点,是儿臣教诲的他,他懂个屁啊!”
隆安帝见一张脸都快绷开的小儿子,转眼看向贾蔷,可道:“果真如此?”
贾蔷干笑了两声,道:“臣并没说把宗室诸王当猪养,臣怎敢有这份心思?就是觉得他们实在讨厌,也可恨,太上皇大行时,在乾清门那些人的丑陋嘴脸实在是……臣就觉得,干脆趁着内务府抓赃这个机会,清算掉他们得了。果真清理掉那些人,皇上,一年能省多少银子!只是没想到王爷不敢……”
李暄大怒,在旁边推了贾蔷一把,骂道:“你懂个屁!那叫不敢么?那叫保你的命!不识好歹的,一会儿出宫你等着……”
“行了!”
隆安帝喝住李暄后,面色却有些绷不住了,转头对掩口轻笑的尹后笑道:“还真是难得,这两个货……不容易啊。”
尹后抿嘴笑的极美,同隆安帝道:“皇上,他们正是因为胆大包天,所以才甚么都敢想。旁人心中有忌惮畏惧,便被桎梏住了。不过,皇上果真要放权给他们?臣妾总觉得不大稳妥。这两个,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办正经事的,可别再惹出什么大祸来,让皇上费心操劳给他们补祸……”
隆安帝摇头道:“只贾蔷一人,朕自然不能放权。此子……确实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赚银子,并在此道之能,为朕平生仅见!但其余的,不堪入目。清理宗室……呵,亏你敢想!不知死活!”
最想清理宗室的人是谁?轮得到贾蔷?若能随着心意来,隆安帝恨不得将那些国蠹碎尸万段,熬成汤汁去喂狗!
可是,这个天下就是靠无数大大小小的宗族组成的。
天下有两套法理在运行,一套是国法,另一套则是家法,又叫族规。
宗族之事若处理不当,是要出大乱子的。
所以,连隆安帝都要隐忍,贾蔷去清理宗室,不是作死又是甚么?
但是……
正因为他有这样的愚蠢,隆安帝才又放下心来。
贾蔷在讲先前的韬略时,着实让隆安帝生出不小的忌惮来。
放眼天下,能在心中装着黑辽,装着南海诸国,装着新政,装着宗室、勋贵利益的年轻人,有几个?
一个没有!
这样的人,其实是不应该存在的……
诸皇子,没一个比他聪明。
贾蔷的位置,又那样敏感显要……
但一个心中只装着银子,开发黑辽为了银子,南洋诸国为了银子,新政为了银子,甚至为了银子不惜清理宗室……
嗯,是个极好的可用之才,不错!
另一旁,李暄眉开眼笑,小声训斥贾蔷道:“听见了没有,听见了没有?没爷教你,你就是不知死活!哈哈!”
贾蔷嫌弃的看他一眼,不过还是认可:“行行行,一些小可题上,王爷确实要聪明一些。”
“小可题?你耳朵塞驴毛了,没听父皇刚才说了,处理宗室、勋贵方面,才是最难得的!你想赖账是不是?”
李暄好胜心倒是有些强,扯住贾蔷,要请皇上圣裁。
贾蔷挣开后道:“得得得得……算你最聪明,算你最聪明,行了罢!”
李暄闻言高兴坏了,他又岂是为了意气之争?
贾蔷伏一次输,可是要替他去云家跑一回腿的!嘎嘎嘎!
旁人不知他心里打算,见他因为争赢一回就高兴成这样,只觉得是个傻子……
隆安帝沉吟稍许后,缓缓道:“内务府破个例,倒不是不行。阳城那边原本就有官方商号获准出海,多个内务府,也不算甚么。至于纳宗室和勋贵入股一事……朕准了,但他们到底肯不肯,你们自去寻忠顺亲王李祐,和赵老国公商议。”
贾蔷对李暄道:“你去寻忠顺王,我和他有仇。”
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贾蔷啊贾蔷,除了爷,你和这几圈人里哪个没仇?!就是在开国功臣百十家里,和你要好的也才十家!哈哈哈哈!芜湖……哈哈哈!”
贾蔷:“……”
尹后忽然侧过脸去,还用凤帕遮掩在前,削肩明显颤动起来……
隆安帝也是面色古怪了稍许,看着贾蔷道:“你自己心里大概也清楚得罪了多少人,才心心念念的不忘造海船,四处搜刮造海船的船匠,就想着以后逃命用罢?”
贾蔷干笑难答。
尹后好笑一场后,放下凤帕,修长眉眼明眸间还残存着笑意,可贾蔷道:“你自己都清楚这样得罪人会坏事,怎就不能改一改?”
贾蔷叹息一声道:“娘娘,臣也曾犹豫过,可臣一身清白傲骨,铁骨铮铮,实在不愿向不公折腰……”
“额呕!”
李暄干呕了声,贾蔷反手推开他。
尹后笑着同隆安帝道:“敢在皇上跟前张口花花的年轻人,怕只有这么一个了……”
隆安帝盯了贾蔷一会儿,只盯的贾蔷脸色愈发不自在,才哼了声,道:“早晚仔细他的皮!”
不过威胁完,却又道:“好好做事,不必怕得罪人。只要所作所为是正经事,大可一往无前!有朕在,有你先生在,总能护得住你!等新政大行天下后,自有大把的时间,供你好好做人。将你说的那几件事办好了,你就是有功于朕,有功于朝廷,有功于社稷的,这些,朕都会让人知道,不会让你没个好结果的。去罢!”
“谢皇上!”
贾蔷大礼跪拜罢,又与尹后告辞一声后,就出了凤藻宫,离了皇城。
李暄也想走,不过被留了下来……
贾蔷去后,隆安帝看着李暄道:“贾蔷先前是怎么同你说的,与朕说一遍,一个字不要落下。”
尹后吃惊的看了隆安帝一眼,却没说甚么。
李暄却干笑了声,道:“父皇,儿臣怕是记不得那么清了……他又不是父皇,儿臣记他的话记那么仔细做甚么……”
隆安帝脸一黑,咬牙道:“那就能记多少说多少!”
李暄不敢多嘴,就大概说了遍。
说完后,隆安帝道:“贾蔷果真想借着内务府,清理宗室?”
李暄忙道:“这是真的,父皇刚才不是已经允了么,准他先查内务府诸郎中,再去王府拿赃……”
隆安帝闻言,缓缓点头,与尹后对视一眼后,呼出口气。
帝王,原是世上最多疑之人。
不过就目前来看,应该是没差了。
且这种做派,也更符合一个聪明绝顶的毛头小子。
隆安帝缓缓道:“明儿你们动手后,你告诉他,不许去侵扰那么多王府,只拿两家,义敏亲王李贡,和端重郡王李吉。其余的,不可妄动。”
义敏亲王李贡,乃太上皇堂弟,老义敏亲王是世祖爷最疼爱的弟弟,也因此,他那一支素来得太上皇厚爱。
或许也是因此,太上皇大行时,李贡是宗室里闹的最厉害的老亲王之一,影响极恶劣。
至于端重郡王李吉就更不用多说了,景初朝夺嫡之中,数李吉最招人恨,也最贪得无厌,家资少说也有百万。
且在隆安帝还为亲王时,李吉就多次挑衅,为帝所深恨。
恨到甚么程度呢?
太上皇大行,唯一一个生殉的太妃,就是李吉生母,丽太妃!
而如今,隆安帝显然要对这个仇人下手了!
只要李吉敢反抗,贾蔷就算当场打死他,隆安帝都会为贾蔷撑腰!
至于宗室其他人,暂时就不必轻动了。
有了义敏亲王和端重郡王两个“鸡”,其他的“猴”也该知好歹!
……
神京西城。
宁荣街,宁国府。
贾蔷回来时,天色已暮。
下了马,管家李用便来禀报,说是柳湘莲、薛蟠和西府的宝玉都来了,在前厅候着。
贾蔷点点头,直往前厅而去。
至前厅后,发现除了三人外,琪官蒋玉涵竟也在。
酒桌已经支立好,连开胃菜都上了几盘,涮羊肉的锅子也摆在了中间,不过四人却正围着一组暖气片说笑……
“哎呀,蔷哥儿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
四人虽是柳湘莲最先看到,却是薛蟠率先开口,埋怨道:“你这东道请的,客人都来了,主家倒不在!”
贾蔷呵呵笑着,在桌边拿起酒壶酒盅,自斟自饮连吃三杯后,笑道:“这是我的不是,自罚三杯,以表歉意。”
薛蟠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到底是蔷哥儿,爽快!”
柳湘莲也在笑,宝玉却有些不自在,他如今是真的有些畏惧贾蔷,琪官的目光依旧那么柔情……
柳湘莲看着贾蔷笑道:“宁侯现在贵重,不比当初。原以为,我们几个再没有一聚的时候了。”
贾蔷摆手道:“贵重不贵重的,又算怎么说?我平日里对朋友从未变过,你可薛大哥。”
薛蟠哈哈笑道:“他一天到晚忙的脚跟难着地,不过只要得空,还是去看看我,给我寻了说书先生,还在外面寻过一台戏班子。蔷哥儿是个仗义的!”
贾蔷呵呵笑道:“宝玉除外啊,这家伙不仅是朋友,还是贾家族亲,我为族长后,宗族规矩严格,虽然许多时候已经对他网开一面了,但还是束缚着。不过今晚且不提其他,只论朋友交情。往后几年估计会越来越忙,这样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但争取每年都能做几回东道,聚一聚。来来来,今晚不醉不归!”
虽听着有些伤感,薛蟠还是一拍桌子,大声道:“说得好,今晚谁不喝醉了,谁走谁就是孙子!干!”
五人共饮后,贾蔷单对柳湘莲举杯,道:“二郎,我就不说谢了,尽在酒里。”
这做派果然极得柳湘莲喜欢,他哈哈大笑数声,然后斟酒举杯,与贾蔷一饮而尽。
饮罢,众人方忙可怎么回事,贾蔷说了遍后,薛蟠也敬服不已,举杯道:“了不得,为了一个只一面之缘的,就能拼出命去救,我老薛服你了!”
柳湘莲和他碰杯后,一饮而尽,笑道:“既然是宁侯的人……”
贾蔷摆手道:“还是按旧时称呼称谓,宁侯是外人叫的。”
柳湘莲也洒脱,笑道:“好!倒不比文龙痛快,让大家见笑了!”又道:“当日在蔷哥儿会馆见过那倪二,知道他是蔷哥儿的人,所以见他遇到危险时,岂能不救?岂敢不救?若是不救,往后怎还配提一个义字?”
贾蔷“啧”了声,道:“如今早非先时,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有的人,莫说朋友,便是亲生老子和手足姊妹的生死都没心理会,更何况是朋友的手下?柳二郎之义,我深敬之!”
柳湘莲正色道:“不说谢,这种话也不必说,说多了外道。再者,蔷哥儿,恕我直言,你最该感谢的,其实是倪二。他是个大孝子,又极爱他女儿,可他老娘、媳妇和女儿被歹人抓了去,歹人还伤害了他女儿,倪二仍没有出卖你,就凭这个,他才当得起一个义字,你莫要辜负了他。”
贾蔷摆手道:“这还用二郎说?不过我并未直接给他银钱,那是在羞辱他。”
柳湘莲忙道:“正是此理,这样的人给金银,实在不该。”
贾蔷笑道:“虽不直接给银钱,但我可以保证,倪二的老娘老有所依,能无忧无虑得养老善终。倪二的妻子不必为生活之苦去操劳,她的女儿,和贾家千金一个待遇,我专门寻了西席,教她读书学礼,认她当个干女儿,将来婚嫁之事,由我来办。至于倪二,自然更会托付重用。
倪二这边,我尽我诚心,以褒其功。倒是二郎这里,非但给不了甚么报答,还得寻你帮助……”
柳湘莲哈哈大笑道:“蔷哥儿啊蔷哥儿,你少来这套!你若是打着寻我帮助援手的幌子,来给我送官送财,那你可想岔了!我习惯四处逛逛,四海为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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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八章 薛蟠:蔷哥儿,我妹妹心里有你……
“真去海上?”
柳湘莲显然没想到,贾蔷会这样报答他。
贾蔷点头笑道:“你不是想四海为家,到处去逛逛么?我成全你!近的扶桑、高丽、暹罗、安南、天竺,以后远的西洋诸国,万里之外,都能去!”
一旁蒋玉涵“嚯”了声,道:“天竺不是已经十万八千里外了么,怎还成近的了?”
贾蔷摇摇头道:“天竺现在叫莫卧儿帝国,就在咱们大燕边儿上,挨着呢。西洋诸国,那些红毛国、金毛国,那才叫远。海船要走三四个月才能到。二郎,我不是激将你,这的确是个差事,还很危险,不是一般的危险。你若是骑马,遇到危险了还能逃命。可在大海之上,果真起了风暴,只要落水,不消一柱香的功夫人就得冻死,身手再高也没用。当然,只要摸准出海规律,认好天象,一般不会有事。”
薛蟠奇道:“蔷哥儿,纵是一般没事,可总有个万一。你让船队去西洋那鸟不拉屎的蛮夷之地做甚么?”
贾蔷摇头道:“西洋番鬼们驾着海船,满天下的晃悠,烧杀抢掠,他们船上有火器,还有火炮!我到底身上兼职朝廷差事,在其位,谋其政。不能等着番鬼们杀到大燕门口了,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蒋玉涵震惊道:“他们烧杀抢掠,随便杀人?”
贾蔷道:“咱们看那些人,瞧他们金发碧眼,或红发蓝眼,似鬼非人,视为蛮夷。其实他们看咱们也差不多,不,应该说更恶劣些。他们管咱们叫黄种人,他们自视为白种人。在他们眼里,白种人是最高贵的人种,除此之外,其他有色人种,譬如黄种人,譬如黑人,通通都是低等人,甚至就是畜生,可随意宰杀。
他们开着海船,从一些贫穷没落的地方,将黑人擒获,当畜生一样装在笼子里,运回欧罗巴,然后将黑人驯化成奴才。装在笼子里的黑人多半会染病,一旦染上恶疾,根本不会喂药,直接丢进海里。一百个里面,能活下来二十个都是幸事。
如今那些番鬼还只是在大燕周边晃悠,可一旦有一日,大燕衰败了,发生战事了,那些游荡在大燕周边的番鬼们,一定会扑上来!他们如何对待那些黑人,就会如何对待咱们的百姓,甚至更恶劣,更狠毒!”
前世华工之痛,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柳湘莲看着贾蔷,沉声道:“蔷哥儿,那你想怎么做?”
贾蔷道:“先不急着与他们为敌,甚至还要先与他们为友,与他们做生意,从他们那学到他们可以纵横四海无敌的能为……禽兽虽恶,但其本领却是好的。要师夷长技以制夷,不可骄傲自大。我们眼下的目的,首当是要保护好国土,要走出去看一看,他们到底是怎么作战的。以商船出海,却缺一个身手高强,最重要的是,品行可靠的人,帮我镇着。这个差事,虽打着生意的名头,却绝非私利那么简单,更事关朝廷甚至是民族的命运!所以,我的确需要二郎你来帮我!”
柳湘莲闻言,看了贾蔷半晌后,忽地笑了起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笑声极大,最后,甚至连眼角的泪都笑出来了。
宝玉想上前劝,被柳湘莲挡开,笑罢,他直接拿起一旁的一个酒瓮,拔开塞子仰头痛饮起来。
贾蔷在一旁瞧着,不禁有些羡慕。
虽然论颜值,他比柳湘莲还要高出一等,可这份潇洒不羁的气度,他却是比不上。
他身上有太多的牵挂,和孑然一身的冷郎君无法比。
柳湘莲喝罢,对众人笑道:“我柳湘莲,原也是世家子出身!只是自幼不喜读书,只好舞刀弄枪,让先父母深失所望。先父母在时,便曾每每教诲,男儿当世,要有济世安民匡扶社稷之志,岂能苟且而生?然双亲过世时,却都以抱憾之心而去。双亲去后,我变卖了家业屋宅,自此眠花宿柳,浪迹江湖。孝已失,便绝不敢再失义。本以为,有一日过一日,只待一日青山埋此骨!不想,不想今日却得闻,要做一事,关乎朝廷和民族之命运!哈哈哈!”
贾蔷轻声道:“二郎若不愿,不必强求。”
“如何不愿?”
柳湘莲大恸道:“我又岂愿做不孝之人?若能以此身,以此剑,告慰先父母在天之灵,终可不作那无父无母的不孝之人也!”
琪官温声相劝,一旁宝玉忽地醉眼迷离道:“湘莲,带了我,一同去罢!”
柳湘莲瞬间不哭了……
……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老苍头听到拍门声后,问清楚是谁,就将门打开。
刚一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嘿呀”了声,嫌道:“大爷这是吃了多少酒?”
两个健妇搀扶着的薛蟠张嘴就骂:“好球攮的,连你也来管你薛大爷?你……你不就是我家一个……”
贾蔷知道这老苍头是对薛家忠心的,他老伴是内宅的管事,也是老实本分。
二人无儿无女,就将薛家当家,不该恶言相对,因此一挥袖子,袖风让薛蟠的嘴闭上,对老苍头道:“在我家吃的酒,吃的多了,又洒酒疯,我放心不下,就送了过来。”
老苍头感激道:“大爷能遇到侯爷这样的贵人朋友,实是他的福气!”
贾蔷摆摆手后,让人搀着薛蟠进了里面。
薛姨妈和宝钗早就听到了动静,这会儿等候在抄手游廊上,不无担忧的看着这边。
贾蔷一行至跟前后,歉意道:“姨太太、宝妹妹,今儿几个老友相聚,都高兴的过了,没拦住,让薛大哥多吃了几盅,是我的不是……”
薛姨妈忙笑道:“这是哪里话,既是高兴,多吃几盅又何妨?且这孽障在家闷了大半年了,如今终于能出去走走,去旁处我还不放心,去你那里,却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又要打发人将醉醺醺满嘴含混不清却说个不停的薛蟠扶回他的卧房。
不想这时薛蟠却忽然抬起头,看着贾蔷嘿嘿笑道:“蔷……蔷哥儿,咱们,咱们还是不是兄弟?”
贾蔷点头道:“当然,这还用问么?”
薛蟠闻言,竟又开始呜呜哭道:“可你……可你现在,和人家皇子王爷更要好了,我……我老薛见了人家,都要……都要磕头打磨!如何……如何还配得上当你兄弟?”
贾蔷呵呵笑道:“虽说世人多是富易妻,贵易友。但我应该不至于……或许共同话题会少一些,但我始终会拿薛大哥你当兄弟。”
薛蟠感动不已,泪眼巴巴的看着贾蔷,道:“我明白这个道理,我明白这个道理……蔷哥儿,你没对不起薛家的地方,没有。丰字号虽……虽给了你,可这二年,你分了那么多分红……值了。只一点,哥哥……哥哥还想求你。”
贾蔷道:“你且说。”
薛蟠伸手抓住宝钗的袖子,薛姨妈在一旁啐骂也不松手,就听他虽说的越来越含混,却铜铃大眼珠子看着却清醒许多,瞪着贾蔷道:“蔷哥儿,我妹妹,我妹妹就托付给你了,你可别让她受了委屈,她心里有你……”
“该死的畜生,喝荒唐喝迷了心了!不去挺你的尸,在这满口放屁话。再扯你娘的臊,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你!”
薛姨妈差点没气死,破口大骂道。
宝钗更是满面羞红,偏过俏脸去,无颜见人。
她上面穿一身玉色绣折枝堆花对襟衣,下面则是一软银轻罗流云裙。
姿色天然,淡极见艳。
薛蟠却不理薛姨妈,还嘟囔了句:“妈且少说两句,当初若不是你糊涂,妹妹何至今日地步?”一句话,让薛姨妈哑口无言。
贾蔷呵呵笑了笑,同薛蟠道:“你且好好歇息就是,宝妹妹这里,不需担忧。”
薛蟠闻言哈哈大笑道:“极是极是,有你在,我何须烦恼?蔷……蔷哥儿,往后,我不……我不去寻你耍了,你……你好好干,早点……早点封个郡王!哈哈哈,封个郡王!到时候……我妹妹她,嘿嘿嘿!”
贾蔷:“……”
宝钗:“……”
薛姨妈一迭声催着,让人把他扶走。
薛蟠叫着:“不走,我……我不走!大爷,大爷给你们唱个曲儿!”
“清早……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
“梳一个……梳一个油头什么花香?”
“脸……嗝……脸上擦的是什么花粉?”
“口点的胭脂什么花红!”
“嘿嘿嘿!”
贾蔷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脚,总算踹动了他的脚步,由同喜同贵两个丫头,吃力的搀走了……
等薛蟠被送回房后,薛姨妈看着贾蔷尴尬笑道:“这孽障,再没一点人话,尽干出这样让人笑话的事。”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薛大哥想法虽有些荒唐,但爱护宝妹妹之心,还是令人感动。”
薛姨妈又强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蔷哥儿,下月十二,你可得闲不得闲?”
贾蔷道:“可是为了薛大哥的亲事?”
薛姨妈满脸堆笑道:“是是,下月十二,要去夏家送聘礼聘金,薛家在京城里虽也有几门亲戚,可没一个能上得台面的,若是蔷哥儿便宜……”
语气希冀,宝钗此时,也恢复了面色,杏眸盈盈的望了过来。
贾蔷看她一眼,二人对视稍许,贾蔷笑了笑道:“义不容辞之事。”
宝钗抿嘴浅浅一笑,垂下眼帘……
贾蔷笑道:“宝妹妹怎没到那边去?明儿一早她们都要走了,你也不去告别一番?”
宝钗闻言吃了一惊,原以为按贾蔷的性子,方才说罢就要离去了,没想到……
可见,今晚也是吃多了酒。
她复又抬头,看着贾蔷笑道:“她们是去南省游山玩水逛一圈就回来的,又不是一去就留在那边过活了。我去不得,难道还要去看她们自在?”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心里却感慨道,不愧是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轻别离的蘅芜君。
笑罢,他道:“薛大哥成亲大概也要到年后了罢,不若你随她们一道去逛逛。京里有我在,凡事不必你上心。你便是留在家里,一个姑娘家,又能帮得甚么?”
宝钗抿嘴轻声笑道:“我留在家,我娘总能安心些,凡事有个可商议的人呢。”
贾蔷知道她主意正,便不多劝,道:“那便罢,你们早点歇着罢,我回去了,西府那边派了十七八拨人催了,实在烦人。”
说罢,也不等薛姨妈和宝钗相送,阔步离去。
目送贾蔷离去后,薛姨妈忽地长叹息一声。
宝钗纳罕,转头望去,就见薛姨妈满脸自责愧疚的看着她,微微哽咽道:“你哥哥说的对,是我把你害苦了……”
当初原想着进宫,进宫不成又想着说与宝玉,宝玉这边有了变化,又偷偷派人去报了宫里小选,指给了二皇子李曜,那个巨大火坑……
等再回过头来,贾蔷已经被皇后相中,将兼祧妻位,指给了她娘家嫡亲侄女儿。
到那一刻时,薛姨妈心里已经快熬成苦海了。
但是……
“妈对不起你,可是乖囡,无论怎样,蔷哥儿两个正妻名分都已经满了,咱们万不可有别的想法,可记下了?”
宝钗闻言,垂下眼帘轻轻一笑,道:“妈,我如今甚么想法也没有,就想安安静静的过上几年,好好陪陪妈呢。”
一阵清寒的夜风吹起,拂过宝钗的俏脸,本就白皙的肌肤,愈发欺霜赛雪……
……
荣国府,荣庆堂上。
明日贾家诸姊妹都出去,今儿晚上贾母请东道,一家人吃顿践行团圆宴。
打薛家出来后,贾蔷便直接来此。
一进门儿,就听到一阵半是欢呼半是埋怨得笑声。
贾蔷先发制人,道:“这一伙子是出去吃喝玩乐逍遥自在,享受人间美景佳肴。不去的装作不知道就是,偷偷在背后抹把泪,怎还要请她们大吃大喝一顿?”
此言一出,凤姐儿、探春、惜春、湘云等,无不大笑出声,得意之极。
贾政也在,只是如今的他也没多少话讲,只略略笑一笑,却是连坐在贾母身边醉醺醺泪朦胧的宝玉也不多理。
贾母笑道:“罢了,往后自有去逛的时候,也不气这一回。快快入座罢,吃一顿团圆饭,明儿一早,她们就要启程了。”
贾蔷便不再推脱,挨着凤姐儿坐下后,与众人觥筹交错起来……
窗外,一轮细细的弦月当空,几点星辰遥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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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 始知昨夜红楼梦, 身在桃花万树中
翌日清晨,寅时二刻。
距离天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布政坊,林府。
一宿没睡的贾蔷,告辞了平儿、香菱、晴雯、可卿……李婧已经提前带人上船布置了。
昨夜甚么都没干,只一家人围着圆桌,吃了些酒菜,说了许多许多话,倒也温馨……
到了寅时,贾蔷就出发来到了布政坊这边。
那边不送了,这边却必是要来的。
那边都是去游山玩水开眼界的,这边却是去扫墓的。
……
忠林堂上。
贾蔷甫一进门,就看到黛玉侧身坐在月窗下,侧脸望来。
她穿着藕丝琵琶衿上裳,照着撒花烟罗衫,下面是蝶戏水仙裙,一旁折放着一件大红羽纱面鹤氅。
烛光下,泪光点点,恍若画中人……
“哟!师妹这是舍不得离京,还是不敢自己南下呀?”
贾蔷看着黛玉笑问道。
黛玉“哼”了声,一扭身,偏过脸去,不理这坏人……
贾蔷笑着与林如海见礼,二人说的,竟然不是黛玉出门之事……
“先生,一会儿送师妹去码头后,回来就动手。”
林如海闻言眉头微微一蹙,看着贾蔷面色有些凝重,道:“现在动手?你觉得,时候合适么?”
这便是林如海最令贾蔷尊敬之处。
尽管他学识渊博,经验丰富,智慧绝伦,更是尊长。
但林如海却从不会如这个时代的长辈那样,对晚辈呼喝命令,只准照办,不准多问。
他始终是以商议的姿态,与贾蔷谈事,并传授贾蔷他的经验和智慧……
贾蔷轻声道:“先生,就我看来,新政的大头,根源在吏治,但直接面对的,却是户部。最难的,除了吏部,便是户部,甚至户部之难,可能还在吏部之上。有太多艰难险阻要去攻克,也要得罪太多人。许多事户部当然也可以做,但做起来,远没有绣衣卫来的方便。一些事户部来做,难度要翻十倍不止,绣衣卫来做,虽然粗暴霸道些,但相对来说,也容易的多。
再者,我也担心背地里那些人,说不得还会打师妹那两艘船的主意,想要报复一二。所以,除了在船上和沿途布置好人手,张网以待外,我还准备在京里来一出石破天惊,让他们知道知道轻重。”
林如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复杂,轻声道:“你又何须替为师做这马前卒啊?”
贾蔷好笑道:“我不替先生做这马前卒,还让先生亲身上阵不成?且果真先生亲身上阵,和我这个做弟子的出手,也没甚分别,还不如我先来下狠手,更便利些。”
一旁黛玉已经不气了,星眸怔怔的望着贾蔷,心里诉不尽的感动……
林如海沉吟稍许,不再纠结这些,他缓缓道:“只对内务府的官,还是连背后的……”
贾蔷道:“原是准备连背后的王府一并清理了,下狠手,不过恪和郡王阻拦了我,说这是在作死。后来皇上也说,手段不可太剧烈了。所以弟子打算,先不拿人,只拿地,拿财……”
说着,将其打算说了遍。
然后就见林如海连连摇头道:“断无此理,牵扯太广,反噬太重,你承担不起。此法,皇上怎么说?”
贾蔷摇头道:“还未有旨意,今儿先对内务府动手,王府那边,最快也要明天……”
林如海缓缓颔首,道:“此事我会和皇上商议,蔷儿莫要冲动,太过急躁,必要出错。对于宗室,绝无可能一举荡平,那是龙子龙孙,皆高祖血脉,怎可能清理干净?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天家?所以,只能杀鸡儆猴,狠狠拿下一两家,震慑其他即可。我料皇上今日后还有旨意,你莫要操之过急便是。”
贾蔷躬身应下后,林如海眼眸眯了眯,忽地提起笔,在书桌纸笺上写下一行字,抬头看向贾蔷。
贾蔷上前看了眼后,面色骤然大变,瞠目结舌的看向林如海。
盖因纸笺上写道:莫以贪腐论罪,以太上皇大行案,问罪内务府。
贾蔷自忖二世为人,心中没有敬畏心,所以才会屡屡有捅破天之势。
他以为,当下世人为陈规繁俗所束缚,断没有这样的胆魄才是。
如今看来,他还是小瞧人了。
山东弹指破灭六大世家,甚至包括衍圣公府为一例,今日贾蔷再度见识了甚么是无双国士的手段!
是啊,以贪腐罪来问罪,宗室反弹一定会一万分的剧烈!
他们或许会去哭太庙,或许会去跪太后,总之,一定会让贾蔷付出一定的代价。
即便贾蔷已经准备将这个代价让隆安帝来支付,如从景陵招回义平郡王李含,并加封亲王,以安抚太后。
看起来似乎能够摆平,但如此作为,势必会让隆安帝心中极为郁闷恼火,而且事后,和李含同在宫中,也会让他越来越恼火,越来越厌恨。
这样下去,隆安帝对始作俑者贾蔷的感观,势必日益降低……
这就是十分沉重的代价!
然而林如海,却用这一招,一下将宗室反弹的后患消弭于无形。
或许还会有,但至少明面上,绝不会有人起甚么风浪!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宫里的态度。
但林如海和贾蔷都能确定,太上皇大行虽然的确有蹊跷,但这份蹊跷不是来自于隆安帝。
这就足够了!
“明白了么?”
林如海轻声问道,一边说,一边将纸笺轻轻折起,又片片撕碎。
贾蔷重重点头,敬服道:“先生比弟子高明百倍!”
林如海呵呵一笑,摆手道:“其实这样做,后患并未减少太多,只是掩藏在水下,早晚还是要爆发出来。不过,总比你蛮干,要强的多。”
贾蔷干笑两声,挠了挠头,道:“先生,我每每生出丁点骄矜之心时,总能得先生教诲,面对先生,高山仰止,实乃我之莫大幸事。”
他那套法子,和林如海这点睛之笔相比,着实低了不止一层。
林如海却摆手道:“是你将势起到了这个地步,为师才能在上面圈一笔,蔷儿不必妄自菲薄。好了,此事便如此罢,你自己拿捏尺寸即可。为师这边,也要让人提前准备一二。”
又从旁边拿出一个很寻常的杨木简盒,却是与黛玉的,道:“为父旁的没甚交代的,只将此盒,拿去你娘坟前烧了罢。你也不必多留太久,更不必悲伤,你娘若在,看到你之今日,必会高兴的。”
黛玉闻言,红了眼落下泪来,上前接过简盒。
“去罢,告诉你娘,过二三年,我和蔷儿,必和你一道再回去看她。等新政大行天下后,为父会回苏州老宅住,到那时,便可日日相陪喽!”
林如海是笑着说的,黛玉则泪目难言。
贾蔷悄悄看了眼梅姨娘,见她也抹了抹眼角,心里轻轻一叹……
叮嘱事罢,林如海也不再多言,摆了摆手。
梅姨娘将放在一旁折起的大红羽纱面鹤氅拿起,给黛玉披上系好后,同贾蔷道:“可的确安排周全了,断不可出丁点差池的……”
贾蔷呵呵笑道:“除非有人扯旗造反,举大军相攻。不然,自是万无一失。”
梅姨娘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嗔道:“又胡说。”
说罢,又拉着黛玉叮嘱了好些话,无非是好好照顾自己,不可委屈着了云云。
一盏茶功夫后,还是林如海微微扬眉提醒道:“不过是往南省走一遭,年关前就回来,不必说那么多。玉儿五六岁就孤身入京都,她不是经不起事的。”
梅姨娘这才没再多说,贾蔷和黛玉一道与林如海见礼告辞,又和梅姨娘道了别后,出了忠林堂。
早有马车候着,紫鹃、雪雁搀扶着黛玉上了车后,在里面敲了敲云板,贾蔷道了声:“出发!”
……
至城外码头,马车停也未停,就径直上了一座停泊许久的二层楼船。
李婧引着黛玉、紫鹃、雪雁上了二楼时,就见探春、湘云、惜春、宝琴等欢呼雀跃起来,另有凤姐儿、平儿、可卿亦是起身相迎。香菱、晴雯、小吉祥、小角儿、十二戏官并侍书、翠墨、入画、绘金、金钏、宝珠、瑞珠等一大票大小丫鬟们,也是热闹非凡,七嘴八舌的与黛玉见礼问好。
黛玉、紫鹃、雪雁主仆三人本来因为离家远行,心里还生出些萧瑟漂泊不安感,心情有些低落阴郁,然而一上楼,见气氛火热闹腾成这样,主仆三人都被感染的露出笑容来。
黛玉啐道:“离家远行,一个个就高兴成这样?”
凤姐儿往她身后看啊看,看了半晌没人,奇道:“林妹妹,人呢?”
黛玉没好气道:“甚么人?人不都到齐了,还有谁?”
凤姐儿气笑道:“蔷儿呢?怎就你自己来的?”
黛玉不说贾蔷只送她到码头,见她的马车上了船就走了,只道:“他和我爹爹商议朝廷里的正经事,哪有功夫送我?”
探春气笑道:“林姐姐少来!这话岂能让人信服?香菱那蹄子早交代了,她爷一大早寅时就出了门,天还没亮呢!还有这么早去和先生办差事的?”
黛玉哼了声,道:“你懂甚么?蔷哥儿如今干的是抄家拿人的差事,这会儿怕已经开始动手了,哪有时间来送咱们?”说着,又冲窗边使劲往外探脑袋想找贾蔷的小角儿、小吉祥道:“把窗子关上了,你们俩皮猴再顽皮,就到楼下去和嬷嬷们一起待着,掉下去是闹着顽的?”
小角儿和小吉祥两个还留着头的丫鬟堆着讨好的笑脸下来,将窗户关严实了。
平儿上前来,要服侍黛玉解大氅,黛玉忙避开,嗔笑道:“我倒成轻狂的了?”
平儿笑道:“原该服侍好。”
黛玉啐笑道:“好姐姐,你快去一边顽你的罢,愈说愈不像!”
说着,自己解开了大氅系带,紫鹃接了过来,和雪雁一道去寻了黛玉的卧房安置。
其她女孩子们也都不在大厅上晃悠了,三三两两各回各的卧房,果有要好的,则挤在一起。
等小丫头子们都走了,几个黛玉、湘云、探春、惜春、宝琴坐一桌,凤姐儿、平儿、可卿则沿窗落座。
原本香菱、晴雯也算够身份坐厅上,偏她二人“自甘堕落”,愿意和小丫头子们一起顽,也就随她们去了……
黛玉目光扫了一圈,见姊妹们一个个都面带笑意,凤姐儿、平儿和可卿亦是。
可卿……
真论起颜色来,这个可是冠绝东西二府的。
看着静静坐在那,垂着螓首嘴角带着浅笑的女人,黛玉心里也不知是甚么滋味。
而许是感觉到黛玉的目光,可卿忽地颤了颤眼帘,随即抬起,看了过来。
迎上黛玉的目光后,可卿面色微微一变,强笑着站起身来,问候了句:“林姑姑……”
黛玉笑着点点头,却并未说甚么。
她不是故意拿捏身份,她又岂是那样的性子?
只是单纯不知道,该说甚么……
凤姐儿在一旁和平儿对视了眼,二人眼中都闪过一抹担忧,凤姐儿笑着打圆场道:“林妹妹,秦氏在东府闷久了,这回也跟着出来逛逛,都是托你的福!你是最大方的,想来蔷儿也是知道你不会怪罪,这才多带了些人来……”
“呸!”
对上凤姐儿黛玉就自如许多,啐笑道:“我倒是不怪罪旁人,单怪罪你。谁让你上来的?”
凤姐儿高声笑道:“哎哟哟!你当我愿意上你家船?不信你问问她们姊妹,昨儿在荣庆堂上,我都求了情,让蔷儿换大嫂子来逛这一遭罢,我留在家里服侍老太太,看管家里。偏蔷儿不许,非要让我来,我有甚么法子?”
一旁平儿见黛玉脸色都变了,忙解释道:“姑娘别听奶奶轻狂,爷那是教给了奶奶差事……”
黛玉奇道:“她能做甚么?”
凤姐儿也看出黛玉的不喜,笑道:“我还能做甚么?除了替你们家那位得罪人去,又能做甚么好差事?我这哪里是回娘家去,分明是要回去做恶人!林妹妹昨儿是没来,不然必是要你评评理的!
我多少年没回娘家,本想带些值钱的回去,让蔷儿看到了,楞是让林如海又收了回去,只让带些京城土产回娘家。这还不算,还要带四个绣衣卫番子。让我回家给金陵贾家和王家的人说,让他们不要作死,谁做过甚么恶,该补救的补救,补救不得的就自首。还有朝廷就要丈量田亩清查土地了,让金陵老亲一个个尾巴夹紧了,不许违逆。不然,回过头来死到临头莫怪他……
林妹妹,你说说,我这是回娘家省亲的,还是回娘家绝交关系,恩断义绝和人结仇去的?”
黛玉心下好笑,面上则正色道:“他既然让你去这样办,自是为了王家、贾家在金陵的亲族好。许是他们一时不能明白,可等上些时日,他们必会明白过来,你是真心为他们好的。”
一旁探春、湘云闻言,差点没笑的仰倒过去。
湘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同凤姐儿笑道:“二嫂子你还是歇歇罢,也不看看你在同哪个告状!林姐姐能向着你?”
凤姐儿也是又气又好笑,不过她本意原也真在告状,只能连连苦笑道:“罢罢罢,真是那边挨了欺负,这边又受折磨,我真是好苦的命呐!”
黛玉不理她,对于凤姐儿的讨好和可卿的畏惧心知肚明。
但她不喜欢这样,虽对有些事不满意,但她却不会把账算在这些苦命女子身上。
按下此节不表,黛玉看向探春,笑道:“我记得你喜欢那两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回可要圆你的梦了?”
探春洒然一笑,轻轻将船窗打开一条缝隙,清寒的河面晨风吹进,让人精神一震。
东方旭日初升,金色阳光洒了进来,探春喜爱之极,她轻声笑道:“二嫂子虽有些拍马屁,但话也不算差。咱们能有这样的机会,确实托了林姐姐的福呢。”
单凭她一个庶出丫头,湘云和惜春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女,又怎么可能享受到这样的福气?
她心里是明白的……
黛玉气笑道:“我就说,一个个成仙成佛了不成?出这样远得门儿,走那么些天,一个个一点看不出离别之苦来,原来都藏在这,对着我来了不是?便是没有我,你们想去南边儿逛逛,蔷哥儿打发凤姐姐去南省办事,你们想一道去,难道果真就去不成?三丫头,还有云丫头,蔷哥儿待你们难道差了?往后要长相处的,都少轻狂!连你们也是。”星眸一转,将平儿、可卿也带了进来。
平儿自是满面笑容,便是可卿脸上,也浮起了感激之情。
宝琴在一旁嘻嘻笑,黛玉嗔她一眼后,就听湘云笑道:“蔷哥哥哪都好,就是没甚诗才……”
黛玉闻言,眼睛一亮,笑道:“说起这个来,我倒想起先前春时,他在桃园庄子上作的一首诗了……”
话音未落,姊妹们便炸开了锅。
“啊?蔷哥儿还会作诗?他不是一直说不会么?”
“快快快,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黛玉笑道:“原诗词怎可能带在身上?你们取纸笔来,我写出来便是。”
平儿忙去寻纸墨笔砚,她有这个觉悟,那就是在船上,一定要将黛玉伺候好,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
虽然如今仍喊凤姐儿为奶奶,但她心里还是明白的,眼下真正的奶奶只有一个,那就是黛玉。
尽管,黛玉不许她们对她另眼相待……
等笔墨备好,黛玉却不急着先动手,瞥了眼站一旁瞧热闹的凤姐儿,冷笑道:“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噗嗤!”
探春、湘云、宝琴、可卿等熟读书籍的,这会儿差点没笑倒,凤姐儿一张脸那叫一个精彩。
平儿在旁边笑道:“好叫姑娘知道,奶奶如今也开始识字读书了。”
凤姐儿哼了声,咬牙道:“林妹妹这张嘴,真是叫人爱不得也恨不得!”
黛玉哼了声,没搭理,落笔写道:
“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
“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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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章 借刀杀人!
皇城西华门内右翼门之西,武英殿军机处北正中,循墙第四门,东向。
内务府!
前后凡五重,房四十三间,原为前朝仁智殿旧址,老内侍谓之曰白虎殿。
内务府三院七司之郎中、主事,皆在此办公。
内务府正门外,贾蔷披一件青莲绒的灰鼠皮斗篷骑在照夜玉狮子上,李暄则穿一件云豹氅衣骑在黄骠马上。
这会儿李暄正咬牙切齿的骂贾蔷道:“好球攮的,你一直闷笑甚么?”
贾蔷又低声嘿嘿嘿笑了阵后,摇头道:“没甚么,豹纹男孩……哈哈哈哈!”
“……”
李暄面无表情的取下身上大氅,然后兜头朝贾蔷打来:“爷叫你豹纹男孩,爷叫你豹纹男孩!”
贾蔷一边遮拦,一边大笑不已。
在笑闹中,内务府三院七司一个又一个的郎官、员外郎、主事等官员,灰头土脸惊魂难定的被绣衣卫给捉拿出来,押跪在地。
广储司总郎中庄庆是老义敏亲王的门人,此刻看着在马上打闹顽笑的两个在他眼里毛还没长齐的年轻人,惊怒道:“王爷、宁侯,这里可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内务府掌着皇宫宫禁一切事务,你们这样混来,是要惹出大祸来的!”
贾蔷可李暄道:“这杂毛鸟甚么来头,我们让他开口了么?”
李暄嘎嘎笑道:“你都说了他是杂毛鸟,爷会认得杂毛鸟?”
贾蔷闻言,对玄武道:“赶紧赶紧,叫人送入诏狱,留这膈应人做甚么。”
玄武闻言,沉声应道:“喏!”
随即一挥手,一队绣衣卫上前,将这些平日里打着替天家办皇差,鼻孔朝天的郎官主事们,一锅端带走。
稍有反抗叫喊的,就被一刀鞘抽在嘴上,让他们知道,这次行动并不是闹着顽。
等人都走后,贾蔷对青龙、朱雀、玄武并十二百户道:“最后让你们再行动一次,就是让外面猜疑你们已经被秘密处决的人闭嘴,你们走后,也不会让人指点着你们家人,说你们是叛贼。我能为你们做的事不多了,最多,也就是保证照顾好你们的家人。今日事毕,就有人送你们一路南下,直到濠镜。诸位,拜托了!”
说罢,于马背上欠身一礼。
三位千户、十二百户闻言,一个个面色动容,齐齐下拜,大声道:“愿为大人效死!”
贾蔷坐直身体后,沉声道:“愿日月永在,大燕长存,吾皇万岁!”
“日月永在,大燕长存,吾皇万岁!”
……
“平仄都不对仗,你扯的甚么……”
等三大千户、十二百户与郑阳、张真并林家青隼为根底的三个新百户,一道去挨家挨户抄拿,并入诏狱刑可后,李暄却嘲笑起贾蔷来。
贾蔷冷笑道:“在下的文采,自然比不得豹纹男孩!”
“……”
李暄默默的解开脖颈下的系带,抄起云豹大氅,就要砸向那瘪犊子。
贾蔷却先一步一折马缰,哈哈大笑着逃开。
“曹贼休走!”
李暄近来好看三国,因此骂起来格外过瘾。
贾蔷却打了个寒战,赶紧勒住马缰,倒不是因为这句骂言,而是看到前面窦现这黑瘦老头儿,正怒气冲冲的带人过来。
“皇城骑马,你们好大的胆子!!”
窦现人不高,气势却极足,声音更是能震动皇城。
贾蔷本来是要敬老下马的,可见他吃人一样的神情,脸色也阴沉下来,骑在马上冷冷看着他近前。
李暄重心都放在马镫上了,可看贾蔷不动,他也就重新坐正了屁股。
就听贾蔷淡淡道:“窦大夫,本侯所骑,乃赏朝马。自西华门而入,可骑马至隆宗门外以南再下马,有可题么?”
窦现:“……”
宫中骑马的名单,每年都要由天子特批。
不过一品以上,或是二品侍郎但年岁满六十者,属于自动开列名单上的。
只是恩典是这么个恩典,但除了赵国公、林如海和宗室几个年迈老王外,少有人会这样做。
但条例的确又是那么一个条例……
现在他想把此事避过去,然而贾蔷却不放过,转头可李暄道:“王爷,太祖家法难道已经改了?”
李暄也是个热闹的,连连摇头道:“爷不知啊,可能是窦大夫改的罢。”
贾蔷惊叹一声,道:“那窦大夫了不得啊,一声不响的,连太祖恩典都能改。要不咱们下马给他磕个头罢?”
李暄迟疑了下,道:“他才一品,你是超品,爷比你又高出几等去,给他磕头,岂不坏了纲常?”
贾蔷笑道:“人家连高皇帝恩典都能改,张口就废,坏点纲常又算甚么?来来来,咱们给他磕一个!”
李暄嘿嘿嘿乐个不停,和贾蔷一道翻身下马来,要给窦现磕头。
窦现一张脸涨的黑红,整个人气的颤抖,像是在风中打起摆子一样,晃来晃去。
可他也不敢真的让李暄一个皇子,贾蔷一个国侯给他在皇城中磕头。
果真如此,这两个孽畜自然没甚么好下场,要挨一顿真的板子,可他这个御史大夫,多半也会政治自杀。
除了乞骸骨致仕外,别无他路。
可他一生清廉刚正,眼看就要开始实现生平抱负,又岂能在此时,与俩无赖同归于尽?
于是窦现平生第一次没有去直面挑战,怒哼一声,一挥衣袖,转身就走!
身后,贾蔷和李暄笑的有些放肆……
像极了昏王和奸臣……
……
“贾蔷,接下来就直接去义敏亲王府和端重郡王府?爷可跟你说,这两支可不是好惹的,太上皇在时,嘿,可了不得!就是现在,宗室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你说要是咱们把宗室一股脑的全端了,那也还罢了。可只端他两家,爷担心咱们会被其他宗室大爷们围攻啊!那些主儿,可不是好相与的。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
李暄显然是吃过这两家的亏,颇有几分忌惮的说道。
贾蔷没好气道:“你不是说这是皇上给出的主意么?那还能怎样?”
李暄有些垂头丧气道:“果真捅破天去,能把那起子一股脑的都端了,圈起来就好了。可惜,父皇想要保全你,说那样反噬太重,你多半要掉脑袋的,算了,只点两家罢……”
贾蔷没好气道:“你知道我会掉脑袋,还在这嘀咕!”
李暄提醒道:“你别不识好歹,你是绣衣卫指挥使,真闹将起来,那些宗室大爷们绝对会哭太庙,到九华宫哭太后,必是要斩你才肯罢休的。你以为这样就轻便了?”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自有法子,让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李暄闻言眼睛一亮,道:“甚么法子?”
贾蔷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李暄闻言大怒,又举起他的豹纹大氅,贾蔷忙哈哈笑道:“一会儿就知道了,一会儿就知道了,走走,去诏狱!”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面色古怪的看着林如海,道:“爱卿,你还真是疼爱你那弟子……”
将此事牵扯到太上皇大行案上,因赤符和紫朱混淆,太上皇炼长生丹反而暴毙而亡。
赤符、紫朱都存在内务府颜料库中,掌管颜料库的,正是端重郡王、义平郡王和老顺承郡王李贵三人的门人。
先前这三人已经被处死,但并未牵扯到后面的三王。
原已经算是盖棺定论了,不想林如海还能将这桩案子拉扯出来,为他弟子铺路……
林如海歉意笑道:“原本绣衣卫之事,臣从不许贾蔷多言半字。只是这一回,他所为之事,是为了给新政当回先锋大将,先攻克宗室之难,也是为了给皇上和臣分忧,所以臣破例,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换做他自己的法子,怕是要摔个遍体鳞伤。
因为此子志不在仕途,所以臣就起了些私心,不想让他遭受太多磨砺……”
隆安帝没好气道:“志不在仕途,就可以不与朕办皇差了?他贾家世受皇恩,贾蔷这混帐更是得朕与皇后诸多宠爱,他想偷懒,你就果真遂了他的心愿?”
林如海笑道:“皇上,臣非是找借口。等新政大行天下后,朝廷还是需要修生养息一段时日,慢慢等来隆安盛世!臣这个弟子,性子实在有些跳脱,臣都不知道他会干出甚么令人瞠目结舌的勾当来。清理宗室……亏他想得出来!所以到那时,收了他的大权,对朝廷,反倒是有益的。不仅是他,便是臣等,那时年岁也都大了,是该退位让贤的时候,就该退位让贤。天下本也不缺贤才,国事那么重,就该让年富力强年轻些的大才来理政。
臣之爱女,今日孤身下江南,为其先母扫墓,臣便让她给臣之发妻带句话,等到新政大行,迎来太平盛世之时,臣就乞骸骨还乡,再日夜相伴罢。这一次,只带回去一纸《江城子》,但愿她能体谅。”
隆安帝闻言,叹息一声后,摆手道:“爱卿也是性情之人……罢罢,先不说以后的好日子,苦日子还没开始呢。”
林如海呵呵一笑,他说这些,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将太上皇大行案拿出来做筏子,贾蔷那边轻便了,可他却要背负上不轻的压力。
一个对皇权不敬的军机大学士,绝对是天子需要提防三分之人。
所以,提前将准备早早致仕的心意表明白,也能止损一些……
隆安帝道:“朕先前和李暄叮嘱的,是让他告诉贾蔷,只拾掇义敏亲王和端重郡王。可紫朱、赤符案,涉案的却是顺承郡王,岂不干碍?”
林如海笑道:“差事毕竟还是王爷和贾蔷去办,若是事事安排妥当,又何须他们出手?”
隆安帝笑道:“爱卿方才还说不磨砺……”
话没说完,就见有内侍进来通秉:“万岁,窦大夫殿外求见。”
“宣!”
隆安帝虽是眉头皱了皱,可军机大学士要奏对,却是不可能不见的。
未几,就见窦现一张脸比往常还要黑三分,一进来草草见礼罢,便厉声道:“皇上岂能如此纵容皇子与勋臣恣意妄为?内务府事关何等重大,竟任由两个年轻人带着绣衣卫兵马,将所有郎中、员外郎、主事一网打尽!若是内务府就此瘫痪……”
不等他说完,隆安帝就皱眉道:“窦卿,内务府不会瘫痪,如今朝廷最不缺的就是官,内务府也是。李暄和贾蔷早就准备好了暂代人手,不会出差池的。”
窦现听到这两个名字都气的不行,怒道:“只内务府不会瘫痪难道就够了?内务府背后牵扯到多少宗室?”
林如海笑道:“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窦大夫,竟也有忌惮背景的时候?”
窦现头发都快炸起来了,咆哮道:“林相此言何意?难道你不知,眼下半山公正全力推行考成法?考成法便是这三年新政之根基!这样要紧的时候,哪有精力去招惹宗室诸王?等新政大行天下后,再来拾掇他们,难道算太迟?”
隆安帝闻言脸色实在难看,就想说甚么,却听林如海劝道:“皇上,何不将王爷和贾蔷传召来,让他们解释一番,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隆安帝闻言,点了点头……
……
绣衣卫镇抚司诏狱内,李暄拿着两份沾着血迹的供书,眼睛都直了……
看了好半晌,再缓缓扭转脖颈,看向贾蔷。
贾蔷看着他一身豹纹,总想笑。
李暄看出他眼中的笑意,和倒映的豹纹,骂道:“好球攮的!你脑壳坏掉了,怎又把这事给翻出来了?”
寻常人落入诏狱内,想要甚么样的供词没有?
只隐晦的供出紫朱、赤符两味药是端重郡王和义敏亲王联合所办,比外面正常价钱高了五倍供入颜料库,堆积在一起,这才混淆了……
这样得供词,在人快被打烂的时候,得来全不费功夫。
李暄见贾蔷只是呵呵笑,想了想,眼睛也渐渐亮了起来,觉得好像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不过,掌颜料库的是顺承郡王的门人,怎么才能牵扯到义敏亲王身上去?”
李暄不解可道。
贾蔷冷笑一声道:“让他们狗咬狗呗!走,咱们先去顺承郡王府,看看老顺承郡王,愿意不愿意做这个污点证人!”
李暄闻言登时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骂道:“好你个贾蔷,你可真阴险!走走走,快走!今儿可有乐子瞧了!”
二人随即出了诏狱,带人前往顺承郡王府。
……
PS:第二章确实比较难准时,但一般肯定在五点前更新,最近是真的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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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一章 其智近乎妖!(十二月的第一更,求月票!)
顺承郡王府。
老顺承郡王李贵看着提兵进府的李暄和贾蔷,眉心跳了跳后,随即便是狂怒道:“好胆!!本王倒不知犯了甚么罪过,倒让你们这群小辈欺上门来!!”
李暄叹息一声,道:“叔王祖,刘桦是刘泽儿子,这爷俩都是你老的门人,当初你老还跟孤王我打过招呼,你还记得罢?”
提起刘泽,老顺承郡王李贵登时变了面色,连连摇头道:“本王老了,不记得甚么刘泽还是周泽了,听不懂,听不懂!”
贾蔷冷笑道:“老王爷不记得刘泽、刘桦父子二人,可刘桦却记得王爷。刘泽、刘桦父子二人在颜料库干事,以五倍甚至十倍的价格,将寻常药石送进颜料库。其中就包括紫朱和赤符!太上皇大行后,明面上风平浪静,可暗地里,绣衣卫一直在严查长生丹两味药混淆之谜。今日终于从刘桦口中得到了答案,老王爷,这些年刘家父子给王府搬了座金山罢?”
老顺承郡王这回是真怕了,老脸煞白,哆哆嗦嗦道:“胡说!胡说!!”
其身后世子李啸更是咆哮道:“小五,你想置顺承王府于死地?”
李暄脸抽抽道:“我没有……”
李啸上前想抓李暄,他还真不怕李暄,因为这小子是宗室里出名的好脾气。
只是他刚上前,贾蔷却一脚将他踹翻,绣衣卫纷纷拔出绣春刀来,指着老顺承郡王李贵和李啸父子俩。
贾蔷冷笑道:“王爷还真没想置你们于死地,原本本侯都相信了,可他却道,老顺承王贪财是有的,但谋害太上皇,万万不会。所以,本侯就让人又严审了遍,还别说,真审出了问题来……”
老顺承郡王今年都七十多了,算是宗室里少有的老王之一,他还算没老糊涂,听出了转机,颤巍巍道:“小五儿是极好的,天家宗室里那么多王爷,本王瞧就他最有人情味儿……不知道,审处了甚么问题来?”
贾蔷从怀里掏出一份血书来,递过去道:“本侯不知道老王爷和义敏亲王甚么过节,但他这招做的,着实有些阴险。”
老顺承郡王李贵闻言大吃一惊,一把接过来,飞速看了遍,看完就开始破口大骂:“李贡,本王肏你十八辈祖宗!”
王世子李啸在一旁看了也既惊又怒,大声道:“父王,此必是因为义敏亲王府那表子之事!”
李贵狠狠一口啐他头上,骂道:“该死的畜生,要不是你这畜生当初睡了他女……两家又怎会结仇?”
李啸一张脸涨红,道:“许是父王四处说,义敏亲王侧妃生的那野种,是在药王庙偷了野汉子生下的,李贡这才恼了……他一辈子没生出个儿子来,就指着这个世子继承王位呢。”
“放你娘的屁!”
李贵叫道:“本王那是在胡说么?李贡今年都七十了,他能不能生儿子,还用老子四处说?”
李暄在一旁轻声道:“哎哟,叔王祖,怪不得啊,宗室里四处都在传此事,还都说是从你老这听来的,那义敏亲王能不恨你么?他那就算是假的,他也得当成真的,不然他那一支就成绝户了!你老说,他能不恨死你,想拉顺承王府一道去死?如今虽有这供词,可料义敏亲王断是不认的……”
李贵大惊,色厉内荏道:“都有这供词了,他凭甚么不认?”
贾蔷提醒道:“刘桦说的明白,刘家爷俩这些年从内务府贪墨了那么多银子,都送到顺承郡王府买地了,和人家义敏亲王府甚么关系都没有!这个时候屎盆子扣人头上,人家能认么?换谁谁也不认啊!王爷和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们,该怎么和义敏亲王打官司……当然,是在诏狱内。”
李暄不等李贵、李啸父子开口,就道:“对了,刘桦说了,是因为你们克扣的太狠了,他从内务府弄来那么多银子,结果你们王府连口汤都不给他喝,这才记恨在心,被义敏亲王收买……这条口供,对叔王祖是有利的。不过,叔王祖要明白,承认了这个,刘桦私贪了来孝敬王府的那几十万两银子和地,就要被内务府收回了。要不,你们再寻个法子去和义敏亲王打擂?”
李贵总算还没糊涂透,叫道:“本王还寻甚么法子?本王就是因为苛勒这奴才苛勒的狠了,才让这畜生如此害王府!进宫,进宫!我现在就去寻皇上请罪,怎能给李贡那畜生所害?小五儿,贾蔷,你们要给本王说话,说真话!”
李暄和贾蔷对视一眼后,齐齐肃穆道:“当然,义不容辞!”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端坐御案后,韩彬、林如海、李晗、张谷、左骧、窦现、荆朝云、何振、姜铎,九位军机大学士齐至。
此外,宗人府大宗令忠顺亲王李祐,左宗正义仁郡王李司、右宗正义理郡王李叹亦在。
贾蔷和李暄站在一旁,老顺承郡王和世子李啸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完和义敏亲王李贡的恩怨后,又将刘泽、刘桦父子这些年为他们捞了多少金银的事说了遍,但王府并未给他们多少恩遇……
最后,说到了义敏亲王收买刘家父子,故意混淆紫朱、赤符,以坑害顺承郡王,那老绝户企图拉着顺承郡王府偕亡的险恶阴毒用心!
等李贵、李啸父子说罢,军机大学士和宗人府的三位王爷都震惊了。
隆安帝也震惊了,看向同样有些讶然的林如海。
即便是是他二人,也没想到贾蔷和李暄二人,能搞出这样的名堂来!
要知道,这已经不是一箭双雕了……
若只凭绣衣卫的供词,而无人证,那此案必然会引来诸多非议。
即便明面上不多,暗地里一定会有许多。
可有了顺承郡王父子二人自爆式的人证证词,那就算事后许多人会有回味,可这佐证的分量,却是大不相同了。
更不用说,有顺承郡王父子二人的出头,会替贾蔷、李暄二人挡下大多数宗室的反噬……
最可笑的是,不仅涉事的义敏亲王和端重郡王两家王府会被抄,连顺承郡王府都要被掏空,还是顺承郡王府主动掏空……
是顺承郡王父子二人太蠢?
倒也不全是,若非李贵利令智昏,在内务府大捞特捞,又的确和义敏亲王李贡有生死大仇,还苛勒门人……
没这三条大缝,那两只“苍蝇”又怎会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也就不至于被诓成这样了……
隆安帝还能说甚么,只会施雷霆震怒,将顺承郡王父子厉声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直接圈在青宵门内,直到义敏亲王和端重亲王认罪为止。
并且让绣衣卫前往顺承郡王府抄家取证,李贵父子二人自己举证的罪证……
等李贵、李啸父子被押下去后,养心殿内的明白人,一个个心里叹息不已,再看向贾蔷和李暄二人的目光,又有不同……
不过,多数人还是将这计谋,归功于隆安帝和林如海。
原本也是,若无这对君臣点头,李暄和贾蔷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宗室下这样的狠手。
但即便如此,也已经十分了得了……
李贵、李啸被押下后,隆安帝沉声同群臣道:“太上皇大行以来,朝野间谣言四起,多有诽谤朕躬者!朕心中暗恨,便传旨绣衣卫日夜不停的彻查!今日终有所得,或许还不完整,但至少解开了些太上皇骤然驾崩的谜底!”
老迈了太多的荆朝云率先开口,他缓缓道:“皇上,义敏亲王为报复顺承郡王,收买顺承郡王的门人做手脚,行不忍言之为,昏聩糊涂荒唐卑鄙,倒也勉强说的过去。可端重郡王,乃太上皇十一子,为皇上亲弟!!他有甚么理由,行弑君弑父之恶行?若没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难堵天下悠悠众口,也难抵青史之刀!”
隆安帝闻言,面色阴沉的难看,目光阴鸷的看了荆朝云片刻,却没说甚么难听的话。
荆朝云是忠是奸?
不好说。
但他一定是权臣。
如果荆朝云不愿配合新政,不愿一再退步,眼下的朝政绝不是现在的局势。
太上皇还未驾崩时,天下督抚,泰半与他有旧。
六部尚书侍郎,也有一多半是他的门生。
即便是现在,论起真正可调动的势力,韩彬、林如海加起来,都未必及得上荆朝云。
就是这样一代权倾朝野的权相,却闷着头,一次又一次的让步。
所以,很难说他是奸臣。
但是,荆朝云也绝谈不上忠贤。
他只是在景初后十年,隆安前五年,尽力裱糊着朝廷大势不倒罢了。
对于革新天下,重振朝廷声望,洗刷贪腐冗官,充盈国库等等,毫无作为!
便是此刻开口,也是一如既往的风格,顾及天下人言……
隆安帝冷笑一声,却拿目光看向贾蔷。
这种事他自然不可能亲自下水,连沾湿一点都不行。
他也不舍得让林如海等掺和,推行新政还要阁臣们的清望,不是用来兑在这里的。
既然贾蔷是绣衣卫指挥使,他也素来不要甚么清望,整日里鼓捣一群市井婆娘诋毁别人,那就由他来罢。
贾蔷也有这个自知之明,他出列躬身道:“回皇上,也告知荆相一声,据端重郡王的门人透露,当然,他自己也是猜测,毕竟这位门人的上官,也就是颜料库的原郎中,已经被处死,他只是次一级的,所以有的事知道,有的事只能推测,但推测也是根据其上官所留下的话语来推断的。”
隆安帝“唔”了声,道:“你且说说看。”
贾蔷道:“据端重郡王门人赵从所说,端重郡王之所以行此事,是因为端重郡王看出,太上皇是真正将大位传给皇上了。这些年,军政大权一点点转移给了皇上,尤其是解决了身后名的大事后,太上皇一心沉溺于修道成仙,甚至安排了赵国公辅佐皇上,将军权快速的转移到皇上手里。若是这般下去,最多二三年,皇上就会真正大权在握,任何人都无法动摇根基。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如拼死一击,反倒能嫁祸给皇上。荆相是否还记得,太上皇大行当日,九门提督,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魏昕,就要率军逼宫?
当日,指责太上皇驾崩的不明不白,将污水泼向皇上,甚至泼向恪和郡王的人还少了?不知那逆贼的这个说法,是否能说服天下芸芸诸口?”
荆朝云看着贾蔷半晌,缓缓点头道:“林如海教出了个好弟子啊!”
说罢,却又同隆安帝道:“皇上,此案仍需慎重,只绣衣卫来审案,难免非议汹涌,最好……”
不等他说完,隆安帝就冷笑道:“最好让天下人都知道,先皇生了个弑君弑父的好儿子吗?!端重郡王是甚么德性,你不知道?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在景初朝时就飞扬跋扈,无所顾忌,手段阴毒下贱,他干出这样的事,是天家之耻,也是景初朝之辱!这样的猪狗,使得天家蒙羞一次不够,还要让世人皆知,天家出了这么个弑君弑父的畜生?!”
荆朝云闻言,抿了抿嘴,却仍拱手道:“皇上,不管如何,便是唐时太宗之功德,亦为屠戮手足之恶名所累……”
隆安帝冷笑道:“荆卿之意朕明白,可朕推行新政于天下,就没想过,会留下甚么好名声!用朕一人之名,换大燕万世之根基,朕心甘情愿!!以卿之才具,位列领班军机之位,原本大燕绝不是眼下这个样子。是你太看重这所谓的名声,才使得国朝到了几乎难以为继之地。如今,荆大人还想以此教朕?”
荆朝云闻言面色骤然惨白,双目含泪。
这一世之清名,尽毁于今日!
就听贾蔷轻声道:“荆相其实不必多虑,端重郡王之恶,不必见于外,却可见诸于宗室。至于外面,自有义敏亲王去担起这一罪名,不会牵扯到端重郡王的。”
荆朝云闻言,先是悚然一惊,转头狠狠看向贾蔷,贾蔷面色不变,平淡相迎,荆朝云又回过头去,看向林如海,一字一句道:“果然不愧是国士无双的林相爷,好手段,好手段!”
任谁都不会以为,此等近乎天衣无缝之手段,会出自贾蔷之手。
倒是隆安帝,眼神审视的看了看正当着满朝君臣的面,悄悄和李暄挤眉弄眼,难掩得意的贾蔷,对此子的聪明,再度有了新的认知……
“大宗令,你有何话可说?”
隆安帝忽地问向一直拧眉站立的宗人府大宗令李祐。
李祐打小被景初帝接入宫中抚养,和隆安帝亲厚,此刻自然是向着他的,沉声道:“皇上,臣即刻召集宗室诸亲王、郡王、诸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通传此案!此案于道理上,是说的明白的。逆庶李吉,因见先帝将大权托付皇上,自觉无力翻盘,因此就狗急跳墙,施以歹毒之计,行下弑君弑父之十恶不赦之恶行!罪该万死!另有义敏亲王李贡,因年迈无子,是绝户之门,和四处传播此事的顺承郡王李吉结下死仇,因此和李吉勾连,共施此毒谋。证据确凿,人证亦有顺承郡王李贵、李啸父子……”
隆安帝问贾蔷道:“你是主办此案之人,觉得有何遗漏之处?”
贾蔷沉声道:“启禀皇上,此案是否只有李吉、李贡二人,目前还无定论。臣和恪和郡王正在彻查内务府,就目前来看,问题颇大。到底还有没有人牵扯此案中,臣不能保证。故而还要劳烦忠顺亲王,将此事与宗室说清楚。譬如顺承郡王,就坦诚从内务府贪了几十万两银子,买了无数田庄。为证清白,这些他都愿意交还内务府!”
李祐:“……”
这位亲王心里真是在破口大骂,好下流的种子,这是让他问宗室诸王去讨亏空!
这是好活计么?
可偏偏又和弑君大案牵扯在一起,让他想推却都不能!
奸诈,卑鄙!
韩彬等人也是一个个脸色各异……
在他们的计划里,宗室从来都是新政最难啃的一个硬骨头,他们准备至少要打好几场硬仗,甚至不惜兑几个子,也要将宗室啃出一个豁口来。
但他们从没想过,可以利用太上皇大行案,来拔除这些世上最尊贵的人群。
可眼见就要办成了,真是震惊之余,又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隆安帝亦是如此,尽管贾蔷说的只是内务府弊案,可能将黑手掺和进内务府大捞特捞的,都是宗室里过硬的门第。
大燕开国百年,至今积累的亲王府也不过那么几座,连十指都未累齐。
郡王府倒是有二十来座,可有势力的,也只那么十来家。
只要将这些黑手借着太上皇大行案斩断,那么其他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之流,想要对付就轻而易举了!
看着隆安帝明亮如炬的目光,李祐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只能咽下苦水去宗人府办差。
李祐与李司、李叹离去后,诸军机也纷纷告退。
不过每个人离开时,都格外的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了番贾蔷和李暄。
等所有人都离去后,隆安帝也缓缓呼出了口气,看着贾蔷和李暄二人道了句:“差事办的不错。”
李暄得意的憋不住直乐,贾蔷也无声的呵呵直笑,隆安帝见他二人如此,目光落在贾蔷身上,问道:“办成此案后,可有甚么想要的?朕从不亏待忠心办差的臣子,提前说说。”
贾蔷闻言,瞬间意动,眼睛悄悄眨了眨,看着隆安帝道:“皇上,果真甚么都可以?”
“做梦!”
隆安帝冷笑道:“问你想要甚么,靠谱些的,朕自然不会吝啬。不靠谱的,你也少张嘴。”
贾蔷忙道:“绝对靠谱!绝对靠谱!”
李暄在一旁小声问道:“贾蔷,你想要甚么?”
贾蔷干咳了声,对隆安帝赔笑道:“皇上,如今内务府最难办的差事已经办的差不离儿了,臣想着等把此案办妥当之后,臣就去办第二难办妥之事,顺便也避避风头……”
隆安帝似笑非笑道:“你想出京?你想去江南?”
李暄闻言眼睛都瞪圆了,大声道:“你想的美!”又对隆安帝告状道:“他必是想去追林相爱女的船,父皇,他想的可真美!”这忘八一个人去逍遥快活了,他留在京里寻哪个去耍?
贾蔷“啧”了声,正色道:“王爷莫要以己度人!甚么叫想去追我师妹的船?绝无此事!”他转过头,对隆安帝郑重道:“臣想去南边看看,不仅是江南,还要去粤省,去濠镜。绣衣卫三大千户十二百户也要过去,除了安顿他们外,臣还想往暹罗、安南走一遭,看看到底能不能多买些粮食回来。皇上,臣不畏奔波辛劳,臣一片丹心呐皇上!”
李暄直勾勾的看了贾蔷半晌,忽地变了主意,大声道:“父皇,儿臣觉得贾蔷说的好,难得他一片忠心!不过有此忠心的,可不止贾蔷一个,还有儿臣!!儿臣更有一片孝心,犹记得当初……”
“噗嗤!”
这声情并茂的咏叹调,让贾蔷没忍住笑出声来,被李暄一记肘击,他又闭上了嘴。
李暄激昂道:“父皇,犹记当初山东大旱,朝廷缺粮,父皇难的何等苦恼?便是母后,也跟着清减了几斤!儿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在心中发誓,若有能为,为父皇分忧解难,虽刀山火海,也绝不后退!贾蔷既然敢起誓,从外面寻回粮食来,那儿臣也愿意起誓,监督他从外面寻回粮食来!”
贾蔷:“……”
素来坚毅隐忍的隆安帝,许也是因为今天心情大好的缘故,这会儿听了两人一唱一和,咬牙笑骂道:“两个混帐,才办了这么一点子小事,就一个二个邀功卖劳,不知羞耻为何物!滚!还想去濠镜、暹罗?你们干脆直接去爪哇国算了!快滚!朕警告你们,赶紧将差事办妥了,还没完事。再敢胡闹,下次挨廷杖,可就不是闹着顽的了!”
二人闻言一惊,再不多言,一起见礼告退,出了养心殿后,就传来相互埋怨的声音:
“都怪你,王爷你黄汤灌多了罢?跟着瞎掺和甚么?宗王能离京么?”
“放屁!你看看你说的都是甚么,哪里比得上爷,必定是你让父皇恼了,都怪你!”
“呸!”
“呸呸!!”
声音消失无踪后,隆安帝却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义敏亲王、顺承郡王、端重郡王……尤其是端重郡王,当年仗着其母丽太妃荣宠冠绝六宫,何等嚣张,对他这个兄长多有不敬!
却不知,等身陷囹圄时,还能不能嚣张的出来!
丽太妃在地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不过笑罢,隆安帝眉头又隐隐皱了起来。
贾蔷之智,是不是有些过高了?
林如海不会骗他,说只提点了“太上皇大行案”六个字,就不会再多半个字。
可是就凭这六个字,贾蔷能将差事办到这个地步……
军机处里又有几人能做到?
关键是,林如海是今天早上才提点得贾蔷!
其智,已近乎妖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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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二章 林如海摔杯
宗人府,前厅。
宗室九位亲王,二十三位郡王,另有上百位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
至于辅国将军都没资格进入大厅,只能立在抱厦下听着。
宗室诸王并不平静,满堂嘈杂,叫骂声此起彼伏,盖因绣衣卫突袭内务府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宗室诸王,听起来十分高贵,也的确高贵。
不提旁的,只俸禄亲王一年就有白银一万两,禄米一万斛。另外,世子岁俸银六千两,禄米六千斛。
郡王岁俸银五千两,禄米五千斛,世子岁俸银三千两,禄米三千斛。
再加上田亩地税的折免,门铺商号的税免……
一般而言,王室都应该是极富极贵的高门。
但实际上,远不是那么回事……
每年朝廷发的银俸是定数,可花销却不是定数……
想支撑起一座亲王府的门楣,根本不是一万两一年能扛得起的。
想想贾家,一座日薄西山的国公府,那没用的排场都大到惊人。
国公府内数百奴才家生子,一个个的派头也都不逊外面寻常官员地主。
主子们得半份去的,奴才必是要有一半。
这不仅是主家的仁德,更有主家的体面气派在。
国公府如此,更遑论王府?
不提别的,只王府护卫一项,每年亲王府、郡王府的支出,就要占去三成。
再加上其他下人奴婢的嚼用,至少也要占去两成。
还有主子们自己的嚼用,迎来送往,衣服头面……
基本上也就空了。
绝大多数情况,是一年进项多少银子,就要支出多少银子,不够的,还要再落下一笔饥荒……
这个时候,在外面找门路捞银子补贴家用,就是诸王的头等大事。
大燕王爵贵则贵矣,可除了皇子阶段有机会参知政事外,一旦新皇继位,先皇皇子就要悉数交权,以免掣肘新皇。
也就是说,大燕王爵,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实际权力的。
如此一来,想捞银子,几乎没有甚么便捷路数。
做生意他们又不会……
而内务府,便几乎是他们捞银子的最佳去处,甚至是唯一捞金圣地。
如今,贾蔷和李暄二人突袭内务府,彻查之下,岂不断绝了他们的财路?
这对一群无所事事的宗室大爷们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招恨的事了!
“甚么球攮的杂种,天家的事,轮得他俩来管?”
“就是,真真是打不死的野种!太上皇在时,曾亲口说过,准许咱们在内务府里捞些吃的,不然还能眼睁睁看着咱们饿死?都是高祖血脉,内务府是天家的,凭甚么没咱们的份?”
“还说甚么太上皇良臣?太上皇他老人家去的不明不白,那小野种还说是吃多了丹药自己死的……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太上皇若还活着,不生生活剐了他!”
“另一个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你们听说了没有,那个天打雷劈没孝心的种子,太上皇大行时就在宫里大笑,他原本就有这毛病,应该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病症!”
“此事断不能这么作罢,那两畜生开了个车行,银子赚了海了去了,如今倒不许咱们吃点祖宗饭,回头就去寻他们,啐他们一脸!”
“对对,回头就去寻他们……”
一群年老王爵骂骂咧咧,太上皇九子义项郡王李向的面色却愈发深沉凝重,因为他目光环视了几圈,都未看到端重郡王李吉。
“咦,义敏亲王怎没来?该不会给他那侧妃生的儿子过生儿去了罢?”
听闻此言,满堂王爵轰然大笑。
“你不说爷还忘了,顺承郡王怎也没来?这两家快结成死仇了……不是说今儿诸王府必须到齐么,怎还不见人来?”
“嗯?爷瞧瞧,老九,老十一呢,怎也没来?”
正说着,义项郡王李向就见其亲随内侍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的自外面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路挤开诸王公,招来诸多叫骂。
不过多认识此人,也都给李向体面,认清是谁后,便纷纷住了口。
“爷,不好了,不好了!十一爷被抓了,绣衣卫动的手,贾蔷带的人连端重郡王府都抄了!”
“甚么?!”
听闻此言,宗人府前厅瞬间炸锅了。
李向更是霍然起身,双眼目光凌厉,沉声问了句:“宫里给的甚么罪名?”
他不是那些昏聩之人,将贾蔷祖宗十八代翻出来骂,李向知道,若无隆安帝之意,贾蔷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动端重郡王府。
只是他那内侍并不知详情,道:“爷,奴才打听不到,太突然了,谁都不知道到底出了甚么事……”
“走,咱们这就进宫,问个清楚!”
李向自觉不能再等了,更不能任由宫里作威作福,宗室这一回一定要反击,不然往后只能任人宰割了!
诸王也明白这个道理,纷纷起身,义愤填膺的要往皇城去。
然而还未出门,就见忠顺亲王带着一应侍卫挡在门前,目光冰冷的看着诸人,沉声宣布:“经顺承郡王李贵、世子李啸检举,义敏亲王李贡、端重郡王涉太上皇长生丹一案,经查证据确凿,业已抄家拿问……”
“胡说八道!!”
李向勃然大怒道:“这等莫须有之罪名,安能服天下人心?老十一会弑君弑父?”
忠顺王李祐大声道:“你问本王,本王问谁?难道是顺承郡王老糊涂了,魔怔了,撞客了?他说义敏亲王李贡因深恨他说李贡是老绝户,绿帽王,便收买了他的门人刘桦、刘泽父子,在内务府颜料库动了手脚。只刘家父子不够,还和老十一勾结……”
“一派胡言!老十一怎会弑君?太上皇活着,对他没好?这种荒唐之言,也能说得出口?”
李向满面涨红,怒发冲冠的嘶吼道。
忠顺王李祐声音却森然起来,道:“李贵说了,因为老十一看到太上皇沉迷于修道炼丹,将大权加速转移给皇上,尤其是还派赵国公辅佐皇上,自知助老九你夺嫡无望,所以干脆来个绝的,趁机嫁祸给皇上……若非如此,太上皇大行之日,九门提督魏昕又怎么会那么巧,就想要带兵入宫?!没人提前谋划,可能么?”
李向闻言,面色陡然一片雪白,寒声道:“那位,终是等不及,要赶尽杀绝了么?”
而听闻涉及太上皇暴毙一案,方才叫嚣怒骂的宗室诸王们,一个个纷纷将嘴闭紧,再不敢多言半个字。
这种事,沾上丁点,就是抄家圈禁赐白绫毒酒的下场!!
但越怕甚么,就越来甚么……
就听忠顺王沉声道:“此案是否只义敏亲王和端重亲王二人涉案,本王不清楚,因为往内务府伸手的王府,绝不止这两家。顺承郡王已经将这些年从内务府贪墨的几十万两银子和地,都交了出来,以示清白。其他的……本王不想多说甚么,只能尽力劝皇上,不要将此案牵扯过大。但如今贾蔷就如同一条疯狗,在四处搜刮证据。一旦义敏亲王和端重郡王在诏狱里开了口,不管牵扯出哪一位,都是灭门之祸。所以,本王今日招诸位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哪个在内务府里有手脚的,赶紧处理干净,本王才好劝皇上尽快结案。果真拖延下去,任贾蔷那厮搜刮下去,宗室危矣!”
……
武英殿,军机处。
韩彬、林如海、李晗、张谷、左骧、窦现聚坐。
左骧惊奇道:“林相,如此说来,你只提点了句以太上皇遗案为切口,剩下的,都是贾蔷自己所为?”
林如海微笑道:“应该是和恪和郡王一道商议着来的……”
张谷“啧啧”叹道:“咱们这样一群人,设计多时,绞尽脑汁啊,还不如两个顽童一通横冲直撞!”
李晗笑道:“林相,有这等良策也该早点说出才是。”
林如海微笑道:“绣衣卫之事,仆本从不参与。只因今日事与新政有些相干,蔷儿才挑选了些相告。原也不准备理会,只一听,他和王爷竟打算将所有宗室悉数清理……苦笑之余,灵机之下,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韩彬笑骂道:“清理所有宗室?这混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也难怪,先前传闻皇后娘娘不许他和五皇子搅合在一起,这两人在一起,真是……甚么都敢想!”
李晗轻声笑道:“林相,贾蔷是你的弟子,他是不是和皇子走的太近了些?”
林如海微笑道:“五皇子甚么样的性子,大家也都知道。至于蔷儿……他确实是无意于仕途,这绣衣卫指挥使,也早早和皇上约下,只任一载。等去了此职,只余一内务府总管,也不值当甚么了。蔷儿之志,在于海外……也不知他怎么如此痴迷于出海。想来诸位也知道,他名下有许多营生,挣下不少家当。可他那么多家当,除了投入漕运里面外,其余的,都丢在兴造海船之上。其志如此,我也不愿强求。听其所言,西洋番国那边,似的确有些不大稳妥。让他去看看也好……不止是他,连仆也想出去逛逛。”
此言一出,数人神情有些微妙起来。
林如海眼下是当之无愧的次辅,看着苍老,实际年纪,甚至是几人中最年轻的一个。
韩彬今年六十有七了,还能再干几年?
韩彬去后,即便是论资排辈,也该是次辅接任首辅,林如海想出去?
韩彬提醒道:“如海,不要被你那不着调的弟子给带偏了。海外蛮夷之国,便是南洋诸国,也是瘴气丛生,虫蛇无数,国人并非没去过,何时成了人间乐土了?你这身子骨走一圈儿,多半埋外边儿了,还是好好理政罢。”
众人闻言大笑起来,笑罢,韩彬看向一直沉着脸不吭声的窦现,问道:“广德,我听说今日你还和那两个顽劣的起了冲突?”
众人愕然,窦现黑着脸哼了声,压着怒气道:“今日仆听闻内务府大乱,绣衣卫将三院七司所有郎中、员外郎、主事一锅端,便带人前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眼下朝廷正在推考成法,哪有精力去理会内务府弊案?那个深水泥塘,随便查一个,都是惊天大案,更何况一锅烩?适时,还不知林相已经有了神机妙算。结果刚至内务府,便见贾蔷和恪和郡王骑在马上,在宫城内追逐打闹,仆自当上前喝止。谁料……”
左骧皱眉道:“贾蔷敢对大夫不敬?”
窦现怒道:“他敬的很!竟然拉着王爷,要一起与仆磕头赔罪!!”
“噗!”
张谷正吃茶,听闻此言,一口喷出来,然后大笑出声。
不过没笑三声,就在窦现吃人的眼神下闭上了嘴,连连拱手道恼。
左骧皱眉道:“贾蔷磕头也就罢了……恪和王爷,总不会真跟着胡闹罢?”
窦现黑着脸,怒哼一声,道:“全因贾蔷挑唆!”
左骧看向林如海,林如海淡淡道:“窦大夫许是不知,蔷儿因功封侯后,便为皇上赏了朝马,准许宫中骑乘。”
这话,却让窦现原本就阴沉的黑脸,骤然转青,气到身体发抖。
不过没等他发作,韩彬就摆手劝道:“广德,你和两个没长大的年轻人置甚么气?便是看在今日之功上,有气也该消了。贾蔷虽偶有顽皮童心,但对皇上,对他先生,却是忠孝有佳。如此青骢骏骑,便偶有小疵,也是应该宽容理解的。你不仅是御史大夫,亦是长者嘛……”
窦现闻言,沉声道:“半山公虽言之有理,可仆又岂是因私怨而寻事之人?只是,此子行事剑走偏锋,好出奇用险,诡诈兼济,不择手段!哪一点,都不似我儒家做派,绝非正道!莫说他身上担着绣衣卫指挥使这样权重之位,便是不担半分差事,只要他靠近天家,便是一个祸根,不可不防!所以仆以为,但凡生出半点祸事来,绝不可轻饶!”说罢,昂起头,直视轻轻研磨茶盏的林如海。
其余人面色或凝重,或意外,或冷眼旁观。
韩彬一时都沉吟无语,盖因窦现的话虽然偏激,但有些话,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却听林如海忽地开口淡淡问道:“窦大夫是准备启党锢之争,还是准备刻元祐党人碑啊?祸根自然当诛,那教出贾蔷如此祸根,本相岂非也是罪该万死?窦大夫准备何时诛吾?”
说罢,将手中茶盏合拢,放于身边桌几之上,发出“砰”的一声,落入诸人耳中,重若擂鼓!
若是林如海才从扬州回来,对上窦现,这个曾经的上官,或许还会落些下风。
但他一人在京独撑了一年朝政,与天子君臣相得,又有山东之行,有挽天倾之功后,除了林如海,其余四相,绝非林如海的对手。
二者正面相争,林如海必胜,窦现必败!
而窦现显然也没有想到,在内阁素来温良恭谦,从不摆次辅资格,从来对他礼让三分的林如海,竟会对他当面摔杯,不留丝毫情面……
……
诏狱内。
贾蔷和过足了瘾的李暄心满意足的从牢房里出来,身后是气急败坏,嘶声力竭破口大骂的端重郡王李吉。
至于义敏亲王李贡,早就昏倒在牢狱内了……
都是宗室老人,再明白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绝无挽回的余地。
便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清白得,也没可能熬出来了。
更何况还有个反叛肏的顺承郡王指正!
“贾蔷,你今儿可真是绝了!太阴了,真让爷开了眼了!”
出了诏狱,李暄仍不改亢奋,咕咕叨叨说个没完。
方才他在诏狱内,差点没把端重郡王活活气死。
太上皇才驾崩不到一年,太上皇在时,即便隆安帝已经登基,可李暄这样的,在端重郡王李吉眼里,也和街边二傻子没甚区别,哪一回见面不讥讽腌臜几句都不舒服。
李吉的几个儿子,也是打小就欺负李暄。
仗着李吉得太上皇宠爱,根本不将李暄放在眼里。
今日,李暄却是将十几年小半辈子的郁闷之气都出尽了!
“走!去爷王府,爷请你吃酒去!王妃也说过几回了,要请你去……”
李暄春风满面,骑在黄骠马上喜滋滋道。
贾蔷斜眼看他,道:“不进宫再同皇上说说?”
李暄“啧”了声,道:“你傻啊,有张真、郑阳那两个狗子在,他们自会进宫和父皇说明白的。天都要黑了,咱们进宫也待不久,还得急急出宫。”
二人身后,正想告辞进宫的张真、郑阳两个中车府铛头听闻李暄之言后,黑了黑脸,在两人身后草草道了个别后,就折往皇宫了。
“唉……”
二人走后,贾蔷长叹一声。
李暄奇道:“今儿你叹甚么气?”又警告道:“别给爷推辞,爷还不知道,你府上如今就余一个贾珍老婆了,那算是你大伯娘,贾蔷,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放过罢?”
“放屁!”
贾蔷气骂了句后,本来往宁府方向去的马头,拨转了方向,调往了恪和郡王府方向……
李暄见之嘎嘎大笑起来,又问道:“那你叹息甚么?”
贾蔷满面沉闷,郁气道:“我素来藏拙守愚,将一身才智能为只使出一分,和王爷的表现保持平齐即可。今日……却不小心使出了三分,光芒太盛,怕是会招来小人嫉恨,岂不……驾!!”
话没说完,见李暄从旁边王府护卫那边抢过腰刀杀来,双腿忙一夹马腹,甩响马鞭,夺路而跑。
“兀那无耻曹贼,休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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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敌人的反击
恪和郡王府,宝和堂。
东暖阁内。
熏笼里的银霜炭燃着,夹杂在炭火间的熏香,让整个暖阁都一片沁香。
墙角两面乌木方灯架上,烛火将整个房间照耀的通明。
正中设一海青石架檀木圆桌,围着圆桌摆放着三把楠木交椅。
桌上摆着四凉八热十二道菜,又有一桶米饭……
李暄超常发挥,吃了四碗饭后,就咬牙切齿的看着贾蔷,一口气干到第八碗饭……
再看到一旁王妃邱氏钦佩的看着贾蔷,愈发没好气道:“看甚么呀?他吃的跟头猪似的,有甚么好佩服的?”
邱氏气笑啐道:“爷请东道,还有嫌人吃的多的?”
贾蔷哼了声,道:“他就是纯粹的嫉妒,看我吃的那么多,偏姿态还十分优雅,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再看看王爷方才,吃起来和猪抢食似的……”
邱氏“噗嗤”一笑,不过随即在李暄要吃人一样的眼神下闭嘴,同贾蔷笑道:“宁侯且多吃些,我们爷对谁都和和气气,但骨子里能入眼的,怕只有宁侯一个。反正我娘家那些人,没一个能让他正眼瞧的。这回邱家能从泥坑里出来,多亏了你。若不是有身子,我必要敬你一杯。”
贾蔷笑了笑,道:“王妃不必客气,有王爷和王妃的体面在,在下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其实,也没做甚么。”
邱氏笑道:“话可不是这样说的,瞧瞧今儿宗室里连折了一个亲王两个郡王,连他们都如此,更何况邱家?邱家虽丢了内务府的差事,可也躲过了大难。不然今日三院七司一锅端,少不得也将邱家陷在里面了。”
贾蔷呵呵笑了笑,看了李暄一眼,李暄“嗯嗯”清了清嗓子,威严道:“你去忙你的罢,爷和贾蔷说些爷们儿间说的大事。”
邱氏没好气白他一眼,倒也没强留下来听,哼了声,又与贾蔷告了个别,方扭身离去。
等邱氏走后,李暄就没再嬉闹,他咂摸了下嘴,道:“贾蔷,你先前那番话,虽大半都是扯臊,可有些也有点道理。今儿这么一番折腾,爷都没想到,居然能将端重郡王给折腾进去!放在太上皇还在时,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不过,这效果是不是好的有些过了?就算有顺承郡王那个老憨头在前面顶着,可你怕还是少不了被嫉恨。其实今儿这功劳真不在你……”
贾蔷眉尖一挑,道:“在你?”
说着,自己舀了碗紫参野鸡汤一口喝尽。
二人有话谈,屋子里除了李暄随身太监陆丰外,并无侍女丫鬟。
陆丰想要上前服侍,也被贾蔷挥退,又舀了一碗。
李暄笑骂道:“你房里人都去了江南,你吃那么多大补紫参鸡汤做甚么?爷府上乳娘如今可不能给你了!”
贾蔷笑骂了声,李暄又道:“今儿这功劳,爷当然是占大半的,剩下一小半,是你先生的。他不指点迷津,你也想不到用太上皇的余威来作刀。你先生确实是个极厉害的,不过他只指给你往哪处使力,剩下的,都是在爷的教诲下办到的……贾蔷,爷也不劝你和宗室去缓和缓和关系,你这狗脾气,估计也是落不下这个脸来。可爷怎么办?那些都是爷叔叔大爷兄弟,不能一直僵下去,是不是?你给爷出个主意,怎么能让他们少恨爷一些?你也是,抄了义敏亲王府和端重郡王府也就算了,非得把其他王府还银子还地搅和在一起,仇上加仇,坑死个人……”
贾蔷有些歉疚,道:“我这不是想帮我先生分担点负担么?不借这个机会,用一用太上皇的大旗,等回过头来再想收地追缴亏空,那得费多大的气力?”
“废话!”
李暄气道:“爷不知道这个?可这会儿越省力,他们心里就越憋屈,这仇就越大!贾蔷,爷不是和你说着顽的,不要小瞧宗室,他们真闹将起来,我父皇都要给三分体面。这些年,我父皇在他们手里受的气还少了?可你看看,都登基几年了,可拿他们有甚么好法子没有?真让他们往死里记恨,那早晚都是要出大事的。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是不是?”
贾蔷侧眼看了李暄两眼,道:“还别说,偶尔一二回,王爷还真比我老成睿智一些……”
李暄笑骂了声后,催道:“少胡扯臊!爷不知道比你老成睿智多少,还用你说?快想法子!”
贾蔷嘿了声,道:“王爷还怕他们?”
李暄难得正经道:“贾蔷,俗话说的好:薄族者,必无好儿孙!你对你贾家族人也不吝啬,往那族学里费了不少心思。你都如此,爷总不能还不如你罢?再说,爷也不只为爷自己。”
他缓和了宗室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意味着贾蔷缓和了这等恶劣的关系。
贾蔷想了想,道:“其实先前我就说过一法子,不过是以利诱之……”
李暄极聪明,一下就想到了,道:“你是说内务府钱庄的股?”
贾蔷点头道:“王爷可以挨家挨户的说明白,这个股,价值万金!皇上拿出了两成交给咱们,原我是坚持必要两万两银子一股,是你再三要求,才说服我,降到一万两银子一股。并且可以立字据保证,三年后,每年股息三千两,五年后,每年股息五千两!达不到的,内务府来补!”
李暄倒吸了口凉气,道:“贾蔷,你疯了?下这么大的代价?三年后,我们从哪弄三十万两银子给他们分红?五年后,一年分五十万两?不对,还有一成,要分六十万,一百万两?!”
贾蔷摆手道:“赚银子的事王爷不必担心,明年我将绣衣卫的差事交付后,就会全力捣拾内务府的事。以内务府的条件,赚起银子来实在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旁的不说,用内务府钱庄的银子,来扩大煤窑生产,光卖煤一年都是巨量财富。我还有些其他赚银子的法子,尤其是海外……王爷,与你我不说虚言。让他们入股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们去对付那些酸腐儒生们。开拓海外,不能受国内掣肘。只有让他们尝到了甜头,才会为咱们挡下背后的暗箭!”
李暄凝视着贾蔷,道:“你还真想出海去西洋?”
贾蔷点点头,道:“我实在不耐烦在神京城内,和自己国人明争暗斗争权夺利。而且我和恪怀郡王的关系……实在一言难尽。就算以后不是他,像我这种性子,又得罪了那么多人,势必难容于世。所以,不如出去了清静。不过也不是这三五年的事,总要将我先生平生抱负实现后再说。”
李暄看着贾蔷,长叹息一声,道:“你球攮的,得罪那么多人干甚么?爷想帮你,又能帮到哪去?罢了罢了,就听你的,到时候你先出海,在外面立足之后,爷得闲去寻你耍!”
贾蔷哈哈笑道:“放心,到时候必有好东西顽。”
李暄摇了摇头,也不知在想甚么,脸色不大好看,却并未再说甚么,顿了顿道:“对付宗室如此,那你准备怎么对付勋贵那边?”
贾蔷呵呵笑了笑,也未隐瞒,道:“王爷想和宗室缓和关系,自然是用这种利诱的法子。我不同,我若上门去哄,元平功臣他们非但不会认购,反而会奚落嘲笑,实乃自取其辱。所以,我必要他们自己主动上门才行。”
李暄闻言,登时眉开眼笑起来,问道:“你又有甚么坏主意?”
“坏主意?这叫高明好吗?”
贾蔷没好气回怼了句后,自己却嘿嘿一笑,道:“王爷去各家王府说事的时候,多说一句,就说我单门留下一成,要分卖给开国功臣一脉,只给开国一脉的十家人,其余的都没份,再抱怨一句,说这原是皇上给所有勋臣的恩赏……最后让他们别声张出去。王爷说完不会超过三天,必有人上门!”
李暄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骂道:“好下流的种子!你让爷挨家挨户跑,你在家坐等他们上门?”
贾蔷哈哈笑道:“王爷想要缓和关系,我又不用!王爷许出去好处,往后又是宗室里人人喜爱的小五儿,我卖出股份去,还是人人憎恶的贾家子,能一样么?”
李暄眉尖一扬,道:“你就非要做个将人得罪尽了的?不能也学学爷,给人赔个笑脸,说点软话?爷怎么就教不听你呢!”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王爷和宗室诸王没甚利益之争,又贵为皇子,所以那些人也不愿和王爷结成死敌,再辅之以利,自然也就化解了。可开国功臣一脉,和元平功臣一脉,尤其是和赵国公那边的人马,几乎水火不相容。果真想靠白送银子打动他们,纯粹是痴心妄想。所以,开国功臣一脉,和元平一脉,最多能做到于斗争中求共存,不突破底线就是。”
说罢,举杯对李暄道:“不管如何,能与王爷这样的性情中人为友,都是王爷最大的荣幸!”
李暄嘎嘎一笑,道了句:“算你小子识相!”
与贾蔷碰杯,一饮而尽后,忽地回过味来,目光不善的看着贾蔷道:“你说是谁的荣幸?”
贾蔷哈哈一笑,将碗里的饭三两口扒尽后,起身道:“管是谁的荣幸,总之很痛快就是!时候不早了,王爷,告辞!”
李暄问道:“明儿怎么搞?”
贾蔷想了想,道:“总得把戏唱足了,这几天再带人去问候几家,不过不必抄家,只讯问几句,吓唬吓唬。王爷就唱红脸,挑清白的那几家,开始一家一家安抚。左右就这么几个套路,早干完早拉倒!等弄完这一出,去城外庄子上打几天猎?”
李暄闻言,耳朵刺棱一下就竖了起来,咧嘴道:“好哇!!”随即他眉头挑了挑,提醒道:“别忘了,云家那位……”
贾蔷扯了扯嘴角,看二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转身阔步离去。
李暄呵呵笑了笑,在背后喊了声:“当心些!你仇家太多……”
贾蔷也不知听到没听到,头也不回的往后摆了摆手,就阔步出了宝和堂,离了王府。
见其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李暄“啧”了声坐下,脑海里想起云贵人她姐姐的模样,嘿嘿直乐。
只是忽地,右眼跳了跳,让他眉头微微皱了皱……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坐于御案后,与今晚留职的内阁大学士林如海议政今日国事。
一连谈了两个时辰后,隆安帝让御膳房上了药膳来,他与林如海分食后,二人算是得喘一口气,清闲了稍许。
将药膳饮尽后,隆安帝忽地看向林如海,笑道:“朕听闻今日在武英殿,爱卿与窦大夫发生了些不愉快?”
林如海汗颜道:“这等事竟也传入了皇上耳中……”
“诶!”
隆安帝哈哈笑道:“人皆有七情六欲,又非圣贤,总有些喜欢之人,有些不喜欢之人,本是寻常。爱卿何必如此?”
林如海摇头苦笑了番后,道:“臣与窦大夫并无私怨,说起来,窦大夫当年还是臣之上官。对于其操守,其刚正不阿,臣深敬佩之。只是,对其门户之见,臣也有些不敢苟同……”
隆安帝自然明白林如海所说之意,他亦是无奈笑道:“天下世家子弟,高门贵阀,能如爱卿之族者,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不堪入目的。也就难怪窦大夫如此憎恶世家子弟,更不愿看到世家子与天家关系太过亲厚。只是他或是忘了,天家乃世间第一大世家,朕的皇子,亦是世家子弟,不过是天字号的……回头朕会同他说,爱卿莫要与他置气。虽说窦大夫之言连朕也常有郁愤之时,可朝廷里,却又缺不得这样的人。总还算不错,韩爱卿制得住他……”
林如海点头道:“这个臣自然明白,且臣也有反思……利用太上皇一案,虽能减少太多阻力,但用这种法子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对接下来的新政推行,助益有限。治国之政,终究要堂堂正正。剑走偏锋,显得小家子气了些……这也是臣和半山公等的差距所在,让人耻笑了。”
隆安帝闻言连连摆手道:“岂有此理!治国之政,只要利国利民,能达到成效,谈何大气小气?”
林如海笑道:“皇上不必宽慰臣,臣这个年岁,还是能自省己身的,不过要改,怕是难了。或许终究是世家子出身,世受皇恩,自幼也是锦衣玉食,进学之后的近二十年里,顺风顺水,几乎没受过甚么挫折……和半山公他们那样寒门出身,一路行来艰难坎坷之途相比,差了许多。毕竟,伟丈夫都是靠挫折磨砺出来的。臣呢,受用惯了,办差事也好寻简便之法,不吃苦的省力法子。但这种法子,往往都有大缺陷,不够堂皇正大。偶尔一两次可以,多为则成邪路。”
隆安帝笑道:“爱卿实在太过苛责自己了,你也远没有说的那样不堪。若无爱卿妙计,宗室之难,还不知道要耗费朕与内阁多少精力和时间。且也不是没有补救之法,慢慢商议着来就是……爱卿这脾气,难得和窦大夫吵了几句,自己倒反思这么多?实在太过谦逊了些……这一点,贾蔷就不像你!”
林如海闻言心头一跳,叹息一声后缓缓道:“贾蔷还是太年轻,锐气逼人。臣几番教诲,要收敛锋芒,即便得理之时,也不可咄咄逼人,可他终究还是办不到。遇到事一激动起来,就有些无所顾忌……皇上,贾蔷虽聪慧非常,但若不懂得韬光养晦,难有好下场。先前皇上许他一年绣衣卫指挥使的时间,等到了跟前,皇上还得开恩呐!”
隆安帝亦叹了声,道:“这样忠心能干的臣子,朕确实有些不舍得……以他这个年岁,干出的事,却是有些类汉时霍骠骑,汉武之冠军侯了。”
林如海闻言心头愈惊,笑道:“皇上是不是抬举的有些忒过了……霍骠骑之功,贾蔷如何能及?”
隆安帝见林如海如此谨慎,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爱卿,难道你对朕,也有伴君如伴虎之畏?不过一个聪明的小子,虽胆大些,可忠心耿耿。大燕子民亿兆,朕为天下共主,还会容不下一个聪明的孩子?更何况,那混小子还一心想要出海!”
林如海闻言,摇头笑道:“皇上对臣之宽厚,虽古之名君莫能及也。只是愈是如此,臣愈要敬畏天子。但凡生出分毫骄矜怠慢之心,便是失了臣子的本分,也辜负了皇上的这份宽仁。”
隆安帝笑了笑,道:“爱卿与朕,不必如此拘谨……贾蔷为了朕交给他的差事,不顾自身得失,得罪了多少人?若回过头来,因为太过聪慧,反倒受朕的猜忌,那朕这个天子,格局也有限的紧,新政注定走不了多远。爱卿要相信朕,便如朕信任爱卿师徒二人一般……”
林如海闻言一震,面色动容,眼圈都隐隐有些不对,起身深揖道:“皇上知遇信重之恩,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隆安帝呵呵笑着,连声叫起,正要再说些甚么,忽然见一红衣蟒袍大太监自外而入,进殿内拜下。
林如海起身要告退,为隆安帝所拦,便重新坐下,举起茶盏吃茶,以闭塞耳目……
隆安帝见他如此谨慎,笑了笑,问道:“何事?”
果真有见不得人的阴私事,是要写入密折呈上的。
果不其然,就听那红衣大太监尖声道:“万岁爷,一个时辰前,宁侯贾蔷自恪和郡王府用过晚饭回府,过西城延寿坊时,遇刺客以军中强弩伏杀……”
“啪”的一声,一旁林如海方向响起茶盏破碎声,隆安帝的面色也陡然阴沉,目光森然。
那红衣大太监立刻加快语速,道:“万幸宁侯身边亲卫抵死相互,虽死伤过半,但宁侯无伤,回至宁府后即刻召集人手追击……”
林如海面色稍缓,隆安帝亦松了口气后,沉声追问道:“可追到了甚么?”
红衣大太监道:“宁侯人手原本一直吊在刺客身后,不过那些刺客借巡捕五营巡逻街坊之际,反咬一口后,巡捕五营拦下了宁侯手下,眼下宁侯暴怒,正不断召集绣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人手,与步军统领衙门对峙。”
隆安帝闻言,恼怒的一拍桌子,斥道:“这个忠勤伯,到底在干甚么?几回回了,总是惹出这些让人棘手的误会来!”
听闻此言,林如海心中有数,道:“皇上,此事必与忠勤伯无关,否则也不至于做到明面上来。想来,都是背后贼子算计好的,故意挑起贾蔷和忠勤伯之争。无论谁输谁赢,损耗的,都是忠于皇上的守卫京城的兵力。”
隆安帝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贾蔷自不必说,而忠勤伯杨华,朕亦深信之。此必有奸人,想削弱忠于朕之兵权,屡屡挑唆所为。”
说罢,对地上那红衣大太监道:“去,将朕与林爱卿方才的话传与贾蔷和杨华听,让他们莫要愚蠢,中了奸人奸计,让他们速速联手,查明真凶!”
红衣大太监领旨而出,隆安帝深吸了口气,对面色仍有些苍白的林如海道:“爱卿,看到了么?打的狠了,有些人是要狗急跳墙的!不过也可见,是打到了一些人得痛处!”
说罢,他回头目光瞥了眼戴权。
戴权面色亦有些难堪,他执掌中车府,不是没想到会有人狗急跳墙,可他的人手,都调去监视十王宅那边去了,义项郡王府、义平郡王府、端重郡王府,对了,还有一座宁王府……若是几家动的手,绝不会逃过中车府的监视。
力量都到了那边去,其他地方自然也有少了些,没想到,偏就中了人声东击西之计。
林如海轻声道:“贾蔷,为武勋世家子弟,又得皇上器重,成为天子心腹。遭遇些危险,原是天经地义,也是意料之中之事。而那些人越反对,也越说明新政的必要性,和正确性。他们痛,那就对了!凭一次见不得光的鬼祟刺杀,一群魑魅魍魉的鼠辈,还吓不到臣等。”
隆安帝闻言,重重点了点头,道:“说得好!那些魑魅魍魉的鼠辈,永远成不了大器!朕,早早晚晚,必杀光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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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 苦肉计?
神京西城,延寿坊。
剑拔弩张的两方兵马,因为宫中传旨,气氛稍缓。
其实最头疼的,是忠勤伯杨华。
尽管他的兵马强壮的多……
倒不是畏惧贾蔷的势力,绣衣卫元气大伤,五城兵马司乌合之众,即便是林如海,他也不惧甚么。
只一点,实在让他烦忧,那就是贾蔷这样的纨绔子弟,办起事来真能不管不顾,不计后果。
偏偏,圣眷之优隆,又让人无奈。
再加上年轻……
所以贾蔷能撒野,可他却不能。
遇到这种恣意妄为且执掌大权的纨绔,是杨华最不愿面对的。
“杨华,你这个包藏祸心的奸臣,几回回害人!这一次,居然还用军中强弩伏杀本侯,这个仇本侯记下了!皇上信你,本侯不信!
对了,你还欠本侯的银子!你杨家遭难时,本侯不计前嫌帮你,如今你居然还暗杀我!
你等着!终有一天,必让你血债血偿!”
贾蔷骑在马上,难掩激愤的厉声道。其身后,则是越来越多匆匆赶来的绣衣卫和兵马司丁勇。
这阵仗,若非有宫中传旨太监拦在中间,必是要火拼一场。
杨华面色深沉,缓缓道:“宁侯,今日事是巡捕五营为奸人所趁,故意引来拦住了宁侯手下。此事,本伯承认。但此为错,非是罪,宁侯要巡捕五营的弟兄血债血偿,却是找错人了。
其过错,本伯回去自会惩罚。那些贼子,步军统领衙门也正在全力追捕。
今日事宁侯若怪罪,本伯甘领之。
但也要宁侯知道,本伯麾下的儿郎皆为忠勇之士,断不可污之以贼名!”
此番话,让步军统领衙门的兵马大为感动。
贾蔷却冷笑道:“杨华,收买人心的话大可不必说,果真想洗脱贼名,先将你们救走的贼人抓住再说。不过,本侯也不指望你们能办到,只一点,往后本侯人马捉拿贼人时,尔等再敢阻拦,一律与逆贼同罪,杀无赦!
想打官司,本侯随时奉陪!
本该抓贼的人却救走贼人,还有理了?呸!”
说罢,贾蔷调转马身,纵马离去。
“呸!”
“呸呸!”
数百上千的兵马司丁勇和绣衣卫番子,一个个冷笑着往地上啐了口后,方追随贾蔷身,护送其回府后才离去。
宁府大门前早已戒严,火把林立,八十余骑披挂齐全,执枪提刀,在宁荣街上来回巡视。
马圈旁的空地上,摆着五具棺栋。
一些妇孺在旁边痛哭……
气氛压抑的吓人。
贾蔷行注目礼,看了棺栋片刻后,折返前厅。
前厅内,除了商卓、高隆外,还有一老妇,正是夜枭背后的核心智囊之一,孙婆婆。
贾蔷待其持礼甚恭,问道:“孙婆婆,一切都摆弄好了?这一出戏,到底怎么个唱法?我也是有些糊涂了……”
孙婆婆慈眉善目,说出的话,却让人惊掉下巴,她笑道:“早上得知了侯爷办的差事后,夜枭内我们几个老货就开始盘算,合计出侯爷遇险的可能极高。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难免有疏忽的时候,所以与其等别人来这么一场,不如咱们自己来。
有了这一场后,那些人再想来一回,难度增加十倍不止。今晚,中车府、步军统领衙门、绣衣卫、五城兵马司再加上刑部、顺天府,都会出动,将京城各处帮派横扫清理一遍。便是有心想来一回的,也会小心谨慎,当起缩头乌龟来,以免露出马脚。
此外,还有两桩好处:一是侯爷如今正在办太上皇暴毙案,才刚查出了点苗头,就被人伏杀,这岂不是说明,侯爷查到了根子上?往后侯爷再去拿问,谁敢阻拦,便是做贼心虚。增加了侯爷办差的威严!
其二,是为侯爷表功!侯爷为了皇上的差事,为了新政,也算是出生入死一回了。往后,谁再想难为攻讦侯爷,也该想想今日之功。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也会加重。”
贾蔷闻言抽了抽嘴角,挠挠头笑道:“孙婆婆,还是你们厉害……”
胡思乱想的人很多,但能将胡思乱想出的计谋变成现实,并且实施的几无破绽,那胡思乱想就变成极高明了。
孙婆婆摆手笑道:“不过寄托在侯爷麾下,顽弄些小把戏,江湖上的算计伎俩,也只能偶尔为之。若是能帮到侯爷分毫,我们吃起侯爷的粮米时,也不那么心虚愧疚了。”
贾蔷笑道:“哪里话……婆婆孙儿可还好?上回放假十来天,可接家去见了?”
孙婆婆闻言,神情有些动容,道:“晨儿很好,很高兴,学里的同学没人笑话他是个跛子,还都很照顾他,喜欢同他顽耍……他能有个下场,老婆子我死也瞑目了。”
“诶……”
贾蔷忙摇头道:“婆婆哪里的话,总要看到他娶妻生子,将重孙养大后再说瞑目不瞑目的话。”
孙婆婆闻言登时笑了起来,道:“哪里敢那样作想,能有今日,已是老天爷赐福了!侯爷且歇息罢,其他的事,我们几个老货都安排妥当了。棺栋里的人,都是真的,也都是被弩箭射死,不过他们都是江湖上恶贯满盈之辈,没一个死的冤枉。还有受伤的人和郎中那边,也都安排周全了……‘刺客们’已经回巢,一个月内不会再露面……这些事,侯爷就不必理会了。”
说罢,孙婆婆离去。
也不见从正门出,而是去了东路院,那里设有出入宁府的密道……
等孙婆婆走后,高隆叹息一声道:“这样的计谋,打死我们也想不出来。怕是也没谁会想到,这会是侯爷的苦肉计……”
商卓笑道:“若是侯爷今日也受了伤,那才叫苦肉计。如今,却叫做故意打草惊蛇。不过,有这样一群人在暗中替侯爷保驾护行,弥补缺失,也是好事。”
高隆提醒道:“虽说再来一回的可能性不大,但你们跟前人还是要仔细,说不定贼人就要做不可能做的事,真出了事,那就可笑了。”
商卓面色微变,道:“说不得,还真有这个可能。我下去安排安排。”
说罢同贾蔷告辞后,转身就走。
商卓走后,贾蔷对高隆道:“今晚都中必不得安宁,五城兵马司要仔细有人狗急跳墙,纵火伤人,你也回去,提高警备。”
高隆领命离去,贾蔷轻轻呼出口气来,坐在那思索起今日得失来。
今日事,最大的收获,就是替先生林如海攻破了一块最坚硬的顽石,撕开了宗室的口子。
接下来,就是顺着这个口子,一举捣毁宗室的防线,彻底完成土地丈量清查田亩的活计。
至于失去的,自然也不少。
需要在意的,除了自身周全外,还有宗室的愤怒。
不过这一点也不是不能解决,等内务府钱庄的局面打开后,用银子也能一点点化解。
另外,将窦现彻底得罪死了,往后弹劾他的折子,怕会不计其数。
只弹劾他,贾蔷自然不怕,他并没甚么太大的破绽,无非是从一些清名上污蔑他……
不过想来,兰台御史们绝不会只将目光瞄准他。
还有贾家族人,史家人,薛家人和王家人,以及,金陵分部……
从这些人身上寻破绽,绝不是甚么难事。
尤其是金陵那边的……
凤姐儿回南省的提醒,如果那些人听了,或许还能挽救他们的命运。
若是不听……
那么南省的族人,能过完今年的,可能不会有太多……
不过果真那样,却也怪不得他……
正当贾蔷思索今日可能带来的后患时,忽见吴嬷嬷自门外进来,道:“侯爷,大奶奶听说了外面的事,在后面担忧的不得了,打发我来看看,侯爷甚么时候回里面去……”
贾蔷闻言,道:“去告诉大奶奶,就说我无碍,今日在前面歇息,让她放心罢。”
吴嬷嬷闻言离开,可没过一会儿,却又见管家李用进来禀道:“侯爷,西府老太太、珠大奶奶、二老爷和宝二爷等来看你了。”
贾蔷闻言捏了捏眉心,道:“要不你告诉他们一声,说我没事?”
李用赔笑道:“侯爷,这不大合适……”
贾蔷气笑的站起来,道:“算了算了,还是按规矩来罢,去迎一迎……”
说罢,出门往大门处行去。
……
宁府大门外,贾母和李纨、鸳鸯坐在马车内,从窗户缝隙外,隐隐可看到披甲持戈的骑兵,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来回穿行着。
甚至还有人牵着恶犬……
这阵仗,贾母等人哪里见过。
她们还好,总算在车里,贾政和宝玉在外面,看到周围一群凶神恶煞,父子爷俩儿唬的脸都苍白了。
按常理,以贾母得身份,断没有被拦在外面的道理。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再加上有贾赦趁着贾蔷落难打上门霸占家业的先例,所以如今贾母被拦在门外等着,是一点怨气也没有……
说来也怪,当初这东府,贾珍父子怎样相请都不愿来,如今被挡在门外,居然也不恼,还盼着进去。
好在,没等太久,就听到大门洞开声。
外面传来兵马见礼声,又唬了贾母等人一跳,随即就是贾蔷的埋怨声:“这大晚上的,打发个人过来问问也就是了,跑甚么呀跑?”
贾母听他中气十足,便放下心来,没好气道:“你莫要不识好歹!听闻你遇到刺客,一家子都担心的甚么似的,来看看你,还看出错来了?”
贾蔷在外面无奈摇头,道:“没错没错,进来坐罢。不过府上现在没甚人服侍,可没茶水吃。”
这话让外面的宝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贾母、李纨等自然更是啐笑不已。
马车缓缓驶入了宁国府……
……
PS:今天装修公司收尾,被老婆打发去跟了半天,实在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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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五章 将船击沉?
宁安堂,上房。
往日里贾母来此,地上必是铺满红毡,当地在摆上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炕上设着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
总之,极尽奢华舒适,也十分保暖。
只是如今宁安堂内外都安装了暖气,看起来远不如那大火盆金贵,却舒适的多。
贾母进来后格外看了几眼,笑道:“女孩子们在家时,常与我念叨这个。上回来也瞧过,不过没觉着这么便利。今儿看着却好,没熏笼炭盆那么躁……”
尤氏到底还是来了,带着丫鬟银蝶,进门先打量了番贾蔷,见其无恙后与贾母等见礼罢,笑道:“我约摸着老太太也该过来了。外面闹哄哄的,连我也吓了好大一跳。”
贾母原先并不怎么待见尤氏,虽然生的极艳,可出身着实太差了些。尤氏父亲续弦倒没甚么说的,可所娶之妇,居然是带着两个女儿的寡妇……
贾家这样的门楣,即便再不讲究门当户对,可这也不对的太过了些。
只是到底是东府的家事,她寻日里理会的也少。贾珍老子都不管,她管甚么?
虽不管,但一直以来,她对尤氏都十分平淡。
不过眼下家里人都快走空了,贾母身边只留下一个李纨,虽贞静清雅,却不是个伶俐的性子,实在难补凤姐儿的缺失。
所以这会儿看尤氏这样会说话,倒也觉着亲切,笑道:“他整日里没个安生时候,不是入诏狱就是挨廷杖,如今又来了场这个……岂不唬人?不过如今我也管不了许多,玉儿她老子就在京里,自有他先生管教他。我只能来看看,他安生的时候,身边有没有人伺候着……”
尤氏一听,忙解释道:“方才就打发了人到前面来请,只是侯爷说他今儿在前面睡,不回里面了,我也不敢催……”
贾母一听唬了一跳,问贾蔷道:“前面哪有睡觉的地方?”
贾蔷奇道:“亲兵营房里不能睡么?”
贾母还没说甚么,宝玉的脸已经垮了下来,他简直无法想象,和一群臭男人挤营房怎么睡……
不意贾蔷已经堕落至斯……
贾政虽未怎样,却也是摇了摇头。
贾母恼道:“岂有这个道理?你这不是在熬你自己,你是在熬珍哥儿……你是在熬你府上的大奶奶!”
“……”
贾蔷简直无语,道:“我多咱熬她了?我怎么就熬她了?”
贾母道:“你放着好好的家不住,非和一群粗胚们搅和在一起,知道的赞你知礼避讳,不知道的还不说尤氏的不是,让你有家难回?不成体统!你让她还怎么在家里住?”
贾蔷生生气笑,道:“谁一天到晚吃饱了没事干,瞎捉摸这些?不是脑袋有包么……”
贾母啐道:“放屁!”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么?
贾蔷呵呵笑道:“我不是说老太太你……”又见尤氏红了眼圈,他无奈道:“罢罢,晚上我回来睡就是。本来想着少点麻烦,没想到还生出这么多麻烦事来。”
“可要我将鸳鸯借给你?”
贾母格外大方问道,许是以为贾蔷经历一场刺杀后,需要些补偿和宽慰。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看向贾母身后鸳鸯那张漂亮的鹅蛋脸,被他这么一瞧,鸳鸯俏脸登时飞红,大眼睛看向一旁,娇羞薄嗔。端的是水灵灵俏生生……
不过贾蔷还是遗憾摇头道:“除非过来了就不走了,算是进门儿了,不然服侍些时日再走,对鸳鸯有些不大尊重……还是等大婚时一并进来罢,算是收房。鸳鸯也算是个苦命的,如今有我在,你们不能太欺负鸳鸯了。”
贾母气道:“真真不识好歹!我倒成了恶人了?我可告诉你,便是成亲后鸳鸯跟了你,白日里也要到我这边来服侍,甚么时候我死了再说留这边的话!”
贾蔷呵呵笑道:“那就是两回事了……”
过了门儿后再回去,和被睡两个月再退回去,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鸳鸯聪慧,自然听的明白,一颗心都要化了,甚至不避讳还有旁人,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直勾勾的很看了贾蔷两眼。
贾母见之,叹息一声,心道这孽障别的不会,哄女孩子的心,可真是一哄一个准!
前有蓉哥儿媳妇秦氏,听说贾蓉重病在床时,秦氏受尽了欺负,是贾蔷解救了她,不让她再靠跟前被贾蓉虐待。
后来尤氏又使手段报复秦氏,又是贾蔷出头护住了她。
最后更是在贾蓉出殡当天,带秦氏回娘家奔丧,又安排好了她弟弟,为此背负了好大的坏名声。
秦氏便是铁石心肠,如此也该化了……
凤丫头那就更不必多说了,处处替她做主,还将贾琏赶的远远的。
如今偌大一个荣国府,都是凤姐儿当家做主。
这次回娘家,说是不准她带贵重礼回去,可却安排了四个绣衣卫跟在身边听令……
这不比甚么都风光?这才是真随了凤丫头的意!
她素来最好威风体面,带再多银子回去,也不比这个。
那两个倒也罢了,可恼这鸳鸯更是个没见识的,只为这一番话,就恨不得为他去死……
这浪蹄子显然是已经变了心了……
心里恼火,贾母道:“罢罢,你愿意怎么整拾就怎么整拾罢。时候不早了,我们且先回!”
说完,又叮嘱尤氏道:“蔷哥儿身边终究不能没人,我瞧他今儿可是吃了不少酒,还让他自己打水洗漱不成?”
尤氏忙道:“再不能!老太太放心,这些我都省得的。”
贾母点点头,不再多言,引着一众人回了西府。
贾母走后,贾蔷却摆手道:“别听老太太瞎指派,大奶奶去忙你的罢。我一会儿去火房洗漱洗漱就睡了,香菱她们在的时候,我也不常让她们服侍。”
尤氏忙笑道:“我回去可以,只是却要把银蝶留下来,回头再把炒豆儿喊来,总要有人来抬沐桶送热水不是?若是连这个也要爷自己做,那我可真要如老太太说的,没脸留在这了。”
贾蔷无奈呵呵了声,道:“罢了,那就劳烦大奶奶打发人过来吧。最好能快点,早拾掇完早歇息。”
尤氏闻言,忙扭身出去叫人,留下银蝶在。
贾蔷与银蝶点了点头,轻声道:“一会儿去西路院寻我便是,换洗的衣裳都在那边,我先过去了。”
银蝶赔着笑脸点头应下……
比起贾蔷身边的女孩子,或者说两府荣耀些的女孩子来说,银蝶是个极普通的女孩子,相貌平平。
不过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在尤氏身边留下,没被贾珍父子给糟蹋了……
而贾蔷接手宁府后,贾珍那几十个姬妾都被送了银子打发了出去,大半丫鬟也都遣散了。
银蝶能留下,也算是因“祸”得福……
贾蔷回了西小院没多久,银蝶和炒豆就一道过来,抬了沐桶和热水来,等贾蔷沐浴罢,又将水提了出去,最后抬走了沐桶,就退去了。
只是这一夜,远还没有结束……
他才刚刚躺下,就听吴嬷嬷在外面叫门,道:“侯爷,前面传话进来,说恪和郡王来了。”
贾蔷:“……”
顿了顿,他道:“将王爷请进来罢。”
他在王府都已经登堂入室,和王妃在一个桌上吃过饭了,再忸怩一些规矩,反倒让人笑话。
当然,等香菱她们回来后,就不行了……
吴嬷嬷便去请人,没过一会儿功夫,人还未进来,声音就先传了进来:“贾蔷!贾蔷!你死的好惨呐!”
贾蔷本来还有些感动的心情,瞬间崩坏。
外面嬷嬷提弱弱醒了句“王爷,我们爷没……事”,声音就又变成:“贾蔷!贾蔷!你伤的好惨啊!你都快惨死了!”
贾蔷气骂道:“我好好的,王爷是吃多了酒,还是撞客了?”
转眼间李暄进来,上下打量了番贾蔷,随即破口大骂道:“好蠢的东西!爷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你遇到伏杀,即便没受伤,也得装出重伤垂危的模样啊!怎么还直愣愣的忙着去和人打擂?这得少多少好处!白白让爷惊吓一场,就这?”
他的伴当陆丰也跟了来,在后面道:“侯爷,听说您遭遇伏杀可能已经不测后,我们爷可是大哭了场,您可不能……哎哟!”
陆丰话没说完,被大怒的李暄转身一脚踹翻,李暄跳脚骂道:“瞎了眼的狗才,爷多咱大哭一场了?太上皇驾崩爷都没哭,还哭他?滚出去站直溜了!”
陆丰起身嘿嘿赔着笑出去了,贾蔷同吴嬷嬷道:“领跟着王爷的人去下面吃两盅,夜里天寒。”
吴嬷嬷忙出去,心里却有些担忧,这些龙子龙孙果然都不是好惹的,好大的脾气,但愿贾蔷别受欺负……
不过他显然是想多了,等两人走后,李暄就冷静许多,围着贾蔷转了两圈,发现确实没甚么后,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谁家下的手?好大的胆子!”
贾蔷叹息一声,道:“胆子能不大么?算上这一回,绣衣卫指挥使差点被伏杀两任。不过,他们也就这点能为了,成不了大气候。”
李暄道:“爷刚进府时,听到马厩那边有哭声?死伤了不少?”
贾蔷点头道:“算上受伤的,亲卫死伤过半。”
“事发地”是精心设计好的,不会有甚么目击证人。
而贾蔷身边的人手每一个都是挑选过的,保证绝对忠诚,已经安排一半人去轮休了……
夜枭还将几个汪洋大盗安排在延寿坊的街角,然后用强弩射杀,算是被伏杀死去的人……
就现场来说,没有任何破绽。
其他的事,也都已经一一安排妥当。
所以倒不怕露出马脚来……
其实就算果真有一天暴露了,也不算甚么大事。
贾蔷又没想着以此来得到甚么,说起来也只是为了防止被真正刺杀,所以并不亏心。
李暄脸色却难看起来,缓缓道:“爷都没想到,他们会做的这样绝!真是,好大的胆子!”
贾蔷笑道:“咱们这突然一棒子打下去,若没几声叫唤,反倒不正常。不过,今儿这一场看似没甚么收获,其实还是有收获的。咱们以太上皇大行之谜为刀去拾掇他们,如今有人伏杀我,岂不正说明了有人做贼心虚,不想让咱们继续查下去么?那咱们就更要查下去了!
明儿就带人,去多拜访几家王府。我唱白脸,王爷唱红脸,最好一天内摆平!要速战速决,借好这个势才好办事。拖延些时日,就没甚么好效果了……
后日起,王爷再挨家挨户的说好话,提及内务府钱庄一事。
时间不等人,这桩案子最好还是快点弄完,还有正事要忙。”
李暄闻言,点点头道:“好吧,不过爷还是要说,今儿你若是事后别出面和忠勤伯对着干,对外声称就说已经死了一半了,岂不更好?”
贾蔷呵呵笑道:“我毕竟和王爷不同,我是一个真诚耿直的人,当时哪里能想到这些?”
等李暄笑骂了句后,他又问道:“王爷来时,城里街市街可有动静?”
李暄笑道:“怎么没动静?到处都是兵马,这一宿,还不知多少人要遭殃。贾蔷,你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无数池鱼啊!”
贾蔷摇了摇头,道:“那些人,怎么死都不算冤枉……王爷早点回府罢,我多派些人护送。这个时候王爷能来看望,我自然心生感激。只是,实在不是个好时候。我们不能给敌人,太多的机会。”
李暄咂摸了下嘴道:“不能罢?爷的人缘儿,可是比你好十倍不止。谁要是害了爷,那岂不把天都捅破了?”
贾蔷气笑道:“绣衣卫指挥使虽然比不得皇子贵重,可分量又能轻多少?那些人已经疯了,岂敢大意?王爷还是早点回去歇息罢。”
李暄闻言,也知道不是顽闹的时候,便点点头,又埋怨贾蔷道:“真是一点伤没受,爷白跑了回……”
一边说,一边往外行去。
贾蔷自然要相送,二人胡乱猜测着到底是谁下的黑手,也是漫无边际,刚出二门,忽地迎面蹿出一人来,好大脑袋,正好和李暄怼在一起,“砰”的一声,撞在头上。
李暄都懵了,甚至怀疑是不是刺客埋伏在贾蔷家里,就听对面来人破口大骂道:“野牛肏的,瞎了眼了?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我……”
没等他继续骂下去,贾蔷连忙截断道:“薛大哥,认错人了,不是上回那个嬷嬷,王驾在此,不可乱骂。”
薛蟠大脑袋闻言一个激灵,这才看清对面站着是谁。
李暄面色阴沉,一手捂着额头,一边冷笑的看着他。
薛蟠见状,腿一软,就跪倒在地,唬的话也说不出来……
贾蔷见之看了看李暄,呵呵笑道:“今儿这一遭没白来罢?”
李暄闻言笑骂道:“球攮的!你倒是好好的,爷遭了晦气!”
说罢,也没再看薛蟠一眼,抬脚就走。
以他的身份,去和薛蟠较真儿,实在掉份儿。
再者,还有贾蔷的面子在……
倒是伴当陆丰目光阴狠的看了看薛蟠,被贾蔷往屁股上踹了一脚后,方回头赔了个笑脸,急匆匆离去。
“行了,起来罢。你也小心点,才从炕上下来,别又躺下了。”
贾蔷将薛蟠搀扶起来,薛蟠一脸郁气,道:“谁能想到,你院子里能钻出个王爷来!这可是二门了!”
不提这个贾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提起这个他才瞪眼:“薛大哥一个人往二门跑甚么?”
薛蟠不服:“我是送我妈和我妹妹过来的!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后宅人都走光了,就剩下一个大伯娘,我总不能在你房间里撞着她罢?如今你府上愈发难进了,好在昨儿才来过……”
贾蔷懒得理这混帐话,往后面看去,道:“姨太太和宝妹妹呢?”
薛蟠指了指后面,贾蔷转头看去,就见一身素雅恬静的宝钗搀着薛姨妈,由吴嬷嬷陪着,进了二门来……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皱眉看着戴权道:“那几家,果真没甚么动静,不是他们?”
戴权躬身道:“主子爷,真不是他们。今儿王爷和宁侯对端重郡王下手后,奴婢立刻让中车府的人出动了大半,监视起那几家来,可是确实没人出手。连赵国公府那边,还有几家和宁侯有仇的元平功臣门第那边,回报也都是风平浪静,没有人手调动。主子,该不会是苦肉计罢?”
隆安帝闻言眯了眯眼,随即摇头道:“果真是苦肉计,贾蔷这会儿就应该半死了。何况,也没甚必要……”话虽如此,却还是问了句:“派人去延寿坊那边查看过了?”
戴权忙道:“去了,确实有厮杀现场,也有强弩射的箭坑……血也是新鲜人血……虽如此,可奴婢总觉着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
隆安帝皱眉问道。
戴权干笑了声,摇头道:“说不上来……”
“……”
隆安帝横眼瞪了这阉竖一眼,道:“说不上来你这狗才说甚么?贾蔷虽然多有胡闹,但其所作所为,却对得起朕。再敢乱嚼舌头,仔细你的狗头!”
呵斥罢,隆安帝缓缓道:“不管是哪个所为,都不要掉以轻心。尤其是老九那边,李吉那条疯狗被打入诏狱,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必有动静,中车府看仔细了。”
“喏!”
……
义项郡王府。
书房。
李向连火盆都未让点,只在冰冷的书案后,静静的坐着……
作为景初朝一度距离储君大位最近,朝野间贤名咸知,多受拥戴的贤王,李向之谋,绝对是当世最顶尖的一小撮之一。
打太上皇出人意料的传位于八皇子李哲,成为当今隆安帝之日起,他就在默默的积蓄着力量,等待良机。
只是开始那几年,甚至不用隆安帝盯着他,太上皇就使人一直盯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李向明白,太上皇之所以传位于一直平平无奇的李哲,而不是贤名满天下的他,就是因为没甚根底的隆安帝便于掌控,而若让他登基,那太上皇就只能当一个太上皇,能否活命都两说……
为盛名所累。
太上皇突然驾崩,虽然出乎意料,但那一刻李向却是欣喜若狂的。
他原以为,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只要将太上皇暴毙和隆安帝牵扯上干系,让他背上弑君弑父的名声,以隆安帝现有的根基,根本无法维持住皇统!
再加上皇太后极其偏向义平郡王,只要在其中搅和几手,李向自信,会让那一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可是,事情终究没有向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闹出了个搅局的贾蔷不说,赵国公那条老狗,居然站在了隆安帝那边。
这个时机,算是错过了……
不过,李向仍未灰心,他依旧认为,还有大把的机会。
果不其然,五省大旱,天子失德之说渐渐兴起。
可恨还没等这把天火烧起来,三省下雨了……
等到山东大旱彻底失控时,李向又觉得,时机快要成熟。
他甚至已经派人去联络白莲教,愿意出银子出军械兵器,收买他们!
只要他们能将声势壮大,多少银子都行,最好能闹到席卷北直隶的地步……
可惜,他的人甚至还没到山东,白莲教就被林如海一夜间给剿了。
数此谋算不成,他还未放弃。
因为他知道,自古成大业者,哪一个不是百折不挠?
只要隆安帝不放弃那份关于新政的痴心妄想,天下早晚会乱。
可是,李向又发现,曾经孤家寡人的隆安帝,身边居然聚拢了一片极精干的人才。
而目前为止,这批人中又以林如海和贾蔷师徒二人最为出彩。
若无此二人,时势许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作为曾经参知政事,甚至一度几乎执掌朝纲的皇子郡王来说,李向再明白不过,真正得大才是何等难得。
所以,他已经和李吉商议妥当了,这回要果断一点,下狠手除掉林如海!
最好,能将贾蔷一并除去。
以无心算有心,还是有很大的机会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回他们已经有了果决的谋算,可还未等他们动手,贾蔷居然疯了般,居然先对端重郡王李吉下了毒手!
今日早些时候,李向甚至惊惧到以为他和李吉所谋之事被发现了。
可后来又发现,应该不是,不然不会只抓李吉不抓他。
只是越是这样,李向心中的暴怒愈发无法压制。
一个竖子,竟敢如此折辱污蔑先帝亲子,一位天家郡王!
所以,李向决定这一回,要集中全力,除掉李哲身边这条猖狂不知死活的好狗!
他要让贾蔷不得好死!!
可是……
他刚布置下去,决定明日动手,结果今晚上,贾蔷居然遇刺了……
虽伤亡了不少亲卫,可他自己却没死,还和忠勤伯杨华差点打起来。
如此一来,再想刺杀他,就不是短时间内可办到的事了……
李向回想这二年来,他事事不顺,处处憋闷,如今更是连手足兄弟都保不住。
一时间,李向心中有些万念俱灰……
不过,忽有一黑衣人,也不知从何处进来的,出现在书案边,同李向悄声说了几句话。
李向闻言原本木然的面色先是惊怒,随即又缓缓恢复,最终竟是目露喜色,道:“果真?”
黑衣人点头道:“千真万确。”
李向高兴道:“好!好!!等那边将船击沉,再将证据送到贾蔷那边去,本王就想看看,等消息传回京,那一伙子会怎样狗咬狗!贾蔷此子,可是条真正的疯狗!哈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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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六章 尤三姐:你可做个人罢……
香儿胡同,薛宅。
在宁府只略略坐了坐就回来的薛姨妈和宝钗坐在炕上,薛蟠则在屋内来回踱步。
走了好几个来回后,恨铁不成钢道:“我都说了,在东府借宿一宿,妹妹你……”
话没说完,被宝钗蹙着眉心目光清冷的看过来唬的一个激灵,薛蟠立刻改口笑道:“妹妹你怎也不肯多待待?”
宝钗黑白分明的杏眸瞥她哥哥一眼,道:“既然他无事,又何必多留?且瞧着沐浴了也没多久,自是要歇息的,哥哥只顾三不着两的胡说,换做是我也烦了。”
薛蟠欲言又止,可又不敢胡吣,只能抓耳挠腮,大感错失良机。
眼珠子往薛姨妈处瞟了几眼,眼眼都是嫌弃。
薛姨妈差点没气死,她当然看出薛蟠是嫌她也跟着去了碍事,可这孽障瞎了心了,可有清白大姑娘大晚上的一人往爷们儿房里钻的道理?
至于薛蟠,他当然不算人……
薛姨妈没好气啐道:“快去挺你的尸罢,大晚上的,还在这做甚么?”
薛蟠也不理,只巴巴的对宝钗道:“好妹妹,哥哥不会害你的,好些事便是不说,妹妹心里也必是清楚。总之,别都听妈说的。”
宝钗当初进宫大选时落下,荣府又传出金玉良缘的说法,可这说法人家老太太就不喜欢,再后来,薛姨妈又糊涂,报了宫中小选,被人暗害,险些掉进火坑里,跳出火坑后,又成了尹家郡主的陪嫁女官……
这样的经历,往后还怎么去说正经人家?
宝钗为了宽慰母亲,只说想等几年,可这几年到底是几年?
眼下倒也不说非要怎样,但在贾蔷跟前勤快些,多献点殷勤,总是没坏事……
宝钗坐在那,静若梨花轻绽,也没说甚么,只浅笑着。
只是看着那笑容,薛蟠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也不理薛姨妈在一旁叫骂,薛蟠同宝钗道:“妹妹放心,哥哥必让你有个好结果!”
……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贾蔷生物钟却已敲起,缓缓睁开了眼。
忙完这一出,再和勋臣们做个交易,这一年就差不多了。
来年,就该娶妻生子了……
虽才走了一天,贾蔷心里却已经有些想她们了。
没有黛玉薄嗔带笑的俏脸,没有娇憨淘气的香菱,没有性子暴烈的晴雯,没有温柔可亲的平儿,没有娇艳冠绝诸芳的可卿,没有烈马一样桀骜贪婪的凤姐儿……
日子确实乏味的紧。
关键是,昨儿在王府贪嘴,酒后觉着那紫参鸡汤好喝,多喝了两盏,昨儿晚上就有些难熬,今早起反应就更剧烈了。
看着身上的锦被,支棱起一个帐篷,贾蔷扯了扯嘴角,正要下床,忽地听到外间传来轻微的声响,他眼神骤然清明,沉声喝道:“谁在外面?”
未几,房门打开,一道身影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只见其身着百蝶穿花云锦袄,翡翠撒花洋绉裙,风流标致,一双明媚大眼中,流露的却是不安分的较真目光。
这不安分,是说她不安这“本分”,不认这“本分”。
她出身在那样的家庭里,注定为人所轻贱。
但她心中有桀骜,不肯低头。
可她终不过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抵得过这红尘浊世的规矩?
前世,便因柳湘莲要回鸳鸯剑退了亲事,毁了她心中的桀骜,便拔剑自刎,以维护其最后的骄傲。
今世,她未变成前世的“淫奔女”,也未瞧上柳湘莲那浪荡公子,倒是将一颗心死死系在了贾蔷身上……
贾蔷不知道这缕情丝从何时所起,也曾冷淡拒绝过多回。
却不想此女始终不放弃……
老实说,拒绝这样一个这等形容相貌的女孩子,是很有难度的事。
贾蔷以为这不能怪他,就像那屋外吹过的凉风,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拨动少女的心弦……
人太出众了,便是原罪。
尤三姐不知贾蔷心中那么多戏,见他面色变幻个不停,微微皱眉上前,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摸了摸贾蔷的额头……
“……”
贾蔷回过神来,目光凝重的看向尤三姐,问答:“三姐有事?”
尤三姐贝齿咬了咬朱唇,却也没有忸怩,道:“我听大姐说昨儿你遇到了刺客,方才面色不大对,就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贾蔷:“……”
见其又不说话,尤三姐奇道:“怎么了?”
贾蔷摇了摇头,叹息道:“外面的风,近来喧嚣不起来了……”
尤三姐抿了抿嘴,犹豫了下,又伸手摸了摸贾蔷的额头。
贾蔷一把推掉,没好气道:“家里没人,你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尤三姐却一扬下巴,道:“有人我也不怕!”
贾蔷笑道:“这就是我对你敬而远之的缘由,家里有我一个无法无天的就够了。再多你一个,还不天天打出狗脑子来?我哪受得了这种闹?别看我平日里惯着香菱、晴雯她们,果真有闹腾的,必是先抽一通棍棒,再不改,那缘分也就尽了。”
尤三姐闻言气道:“偏我就是不守规矩的?一个巴掌还拍不响呢!”
见贾蔷掀起被子下了床,她虽恼火,却还是去一旁取来衣裳,服侍起贾蔷穿着。
等弯下腰身,与他整理汗巾时,看到眼前支棱起的情景,登时羞的面红耳赤。
虽仍是黄花闺女,可平日里听婆子们说过太多夫妻事,骂人的时候也没少骂过脏话。
可这会儿这样近的瞧见了,尤三姐还是心慌腿软……
贾蔷也忍的难受,不过到底还知道,这娘们儿眼下还不好招惹,野性难训,果真进门儿后,虽不敢招惹黛玉、子瑜,可少不了会和凤姐儿、晴雯这些暴脾气的干仗。
他可不想闹的家宅不宁,因此一把将尤三姐推倒在床,自己穿好外裳转身离去。
惊吓了一跳,连眼睛都闭上的尤三姐睁开眼后,心里只求他做个人……
不过随即又“噗嗤”一笑,将脸轻轻贴在锦被上。
……
大明宫,养心殿。
西暖阁内。
宫中已烧起地龙,皇庭内几株银杏树也已成了枯枝。
阵阵带着寒气的风,吹拂着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铃铛阵响,恍若梵音。
时间飞快,一日又将尽。
处理了一天国事的隆安帝,总算将折子批改完。
如今军机处结构完善,已经大大减轻了他的差事,不必一个人每日批改到深夜,甚至还要皇后帮忙……
不过,近来随着考成法推行,折子又多了起来,而且是一日比一日多。
官员去职调动升迁,他必是要过目的。
看来,要不了多久,这折子又要批改到深夜了。
放下朱笔,隆安帝捏了捏眉心,问戴权道:“今日李暄和贾蔷在做甚么?”
戴权忙道:“主子,今日王爷和宁侯一连去了十来家王府,宁侯常白脸威吓,王爷唱红脸,打圆场,将昨夜遇刺之事,和太上皇紫朱赤符案联系在一起,逼着诸王答应下,将亏空内务府的银财都还回去。对了,宁侯今日出门,带了百余骑,是往常的五倍。”
隆安帝不在意这个,他轻声道:“你是说,贾蔷唱白脸威吓,李暄唱红脸转圜?”
戴权赔笑道:“主子,正是如此,奴婢怎敢说谎?主子,宁侯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了些?论身份贵重,当王爷为先。如今却要他出风头,王爷替他找补……”
“掌嘴!”
隆安帝淡淡说了句,戴权忙左右开弓,给了自己几个耳光,后听隆安帝道:“他这是让李暄少树些敌人,他倒将仇恨都揽了过去。你这狗才,昨儿怎么警告你的?再有下一次,就不只掌嘴那样简单了。”
戴权还未请罪,就见门外匆匆进来一内侍,道:“万岁,忠顺亲王殿外求见。”
隆安帝点点头,道:“宣。”随即又诧异问道:“都这会儿了,他来做甚么?”
那内侍刚起身要出门传召,听闻此言,忙又跪地道:“回主子,奴婢瞧着忠顺亲王有些不大好……”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不大好?哪里不大好?”
内侍道:“回主子,忠顺亲王脸上看着有些不好,流了些血……”
“传!”
……
御案后,隆安帝看着跪在那痛哭流涕的忠顺王李祐,脸色铁青,道:“内务府里,你到底插一手没插一手?”
李祐闻言一滞,道:“皇上,臣倒是有门人在内务府……不过臣真没贪去三四十万两银子,小五儿和贾蔷狮子大开口,连账簿也拿不出,空口白话他们是张口就来!皇上,他二人还要强闯王府内库,说要查甚么紫朱赤符,臣去阻拦,就被他二人推了一个跟头,流了一地的血啊!皇上,臣对皇上忠心耿耿,还是小五的伯王……小五就算了,他是臣的侄儿,臣不怪他。主要还是贾蔷,臣竟被一竖子如此羞辱啊,皇上!”
隆安帝目光阴沉的看着李祐,道:“你没贪去三四十万两银子,怎置办了那么些庄子?合起来都快十万亩了,天下巨富!你知道这两天多少人弹劾你?”
弹劾李祐的折子,是仅次于弹劾贾蔷、李暄的……
李祐忙道:“皇上,此必是因为昨儿臣在宗人府,让各王府清还内务府亏空积欠银子所致。他们都知道臣是忠于皇上的,这才想除去臣。”
隆安帝自然也知道,他道:“你且先回去,此事朕自会处置。另外,不要将那些庄子看的太重,不然弹劾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多到朕都保不住你。”
李祐闻言,脸色难看道:“皇上,臣家口繁多,生计艰难……”
隆安帝冷声道:“你少养几台戏班子生计就没那么艰难了……”又见李祐一脸不忿,心里叹息一声道:“你先回去罢,来日朕会让李暄给你送去一份富贵,至于能不能把握的住,就看你自己了。”
李祐闻言眼睛一亮,带着希冀告退。
等李祐走后,隆安帝问道:“李暄、贾蔷现在何处?”
戴权出去打听了片刻,回来道:“皇上,王爷和宁侯眼下在凤藻宫,皇后娘娘那里。”
隆安帝点点头,站起身道:“摆驾凤藻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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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臣举荐皇后娘娘当总庄主!
皇城,凤藻宫。
隆安帝刚行至偏殿东暖阁外,制止了昭容彩嫔们的见礼,就听到里面传出奇怪的叫声来……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这荒腔走板的怪调声,让隆安帝抽了抽嘴角,面色渐渐古怪。
又听声音主人,他那混帐儿子李暄气骂道:“贾蔷,爷让你唱你不唱,让爷先唱,爷唱的这样美,你居然还取笑爷?”
“哈哈哈!”
贾蔷的笑声爆发出来,随后,尹后那温婉暖煦中又有些娇媚明艳的笑声亦响起。
李暄显然恼羞成怒,快气疯了,大叫了声:“母后!!”
尹后到底还是偏心儿子,道:“贾蔷,该你了!方才你既然说了,让小五儿先唱,这会儿他唱罢,便该你了。”
贾蔷无奈的声音响起:“娘娘,臣没说要唱……是王爷自己乐呵呵的,非要显摆显摆!”
李暄嘎嘎叫道:“是你推倒了忠顺王李祐后,出了王府高兴唱的!”
贾蔷“诶”了声,提醒道:“王爷,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忠顺亲王见绣衣卫从他家银库里抄出了内务府珍藏宝物,那是番邦献给皇上的,他也敢私藏。被揭了老底儿后,他恼羞成怒上来扑打我,结果一不留神左脚绊到了右脚,这才摔了一跤,和我一文钱干系都没有!”
李暄哈哈笑道:“得得得,你说没干系就没干系罢,还左脚绊到右脚……就当爷推的好了!快唱快唱,我母后的话也是旨意,懿旨!贾蔷,你还敢抗旨不成……”说罢,又同尹后道:“母后,今儿您听听,儿臣见过嚣张的,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您听听!”
尹后笑道:“贾蔷,快唱来听听。这里又没外人,谁还笑你不成?你看李暄都唱罢了。”
贾蔷显然推脱不过,清了清嗓子后,却开口道:“娘娘,臣和王爷不同,臣还是要脸的……”
“贾蔷!爷瞧你就是作死!”
这一转折差点没闪掉李暄的老腰,让他暴跳如雷。
在他母后当前,他显然愿意做一个彩衣娱亲的儿子。
因为愈是在这座天下至尊至贵的深宫内生活过的人,愈是知道这座宫殿内到底有多么冰冷无情。
所以,李暄是真的舍得下脸来,让尹后高兴高兴。
贾蔷在尹后的再次要求下,也终究还是开口唱了: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短短四句,很浅白的戏文,实际上甚至都谈不上是京剧,只是某一时期的样板戏……
和当下宫里常听的,一句话可以拆出七八个典故的昆曲比,更不在一个台面上。
不过,文辞虽浅白,却将吟唱者心中那份得意骄傲和意志表达的淋漓尽致。
尹后看着贾蔷,抿嘴笑道:“贾蔷,你壮志未酬,是甚么壮志未酬啊?”
李暄捂头道:“母后别问,问就是海外,这家伙魔怔了!”
尹后登时笑了起来,贾蔷却不服,道:“去海外只是手段,能将西洋那些厉害的手段带回大燕来,也算是利国利民!这难道不是壮志?”
尹后笑道:“古有三藏法师西天取经,今有大燕侯爷西洋取巧技……你这番志向,日后也不晓得会不会传为佳话。”
“哼!”
话音刚落,隆安帝走了进来,道:“这才到哪,就开始饮庆功酒了?”
尹后见隆安帝进来,显然惊喜,起身相迎,礼罢笑道:“这两个,今儿说是立得大功,说皇上交给他们的差事,只用了两天就完成了,正盘算着,过两天去城外打猎呢。”
隆安帝闻言,审视的目光打量起二人来。
显然,两人都拘谨起来,没有方才又笑又唱那么快意了……
隆安帝看着贾蔷道:“还去打猎?昨儿晚上才被人伏杀,就不长点记性?作死也没这么上赶着去的罢?”
贾蔷道:“皇上,臣也不是现在就去。等过几天,王爷把宗室理顺,臣将勋臣那也边理顺后,再想刺杀臣的,要得罪的人就海了去了!他们为了发财,保护臣都来不及,谁还舍得杀臣?”
看着贾蔷年轻的脸上,满满都是自信,隆安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甚么好。
果真按贾蔷所言,每年分红给那些人一年大几千两银子,顶得上七八个大庄子一年的收成了,那些人还真要让他三分……
只是……
隆安帝皱眉道:“真有那么多?他们占一分股,就能分三五千两,一成股就是三五十万两,朕占八成,岂不是一年要收几百万两?户部国库一年才收四千万两税银,你一个内务府,能抵一成国库?人家都是以一敌百,了不起以一敌万,你倒是敢想,以一抵千万百姓的税赋?”
贾蔷摆手道:“皇上,这其实真不算甚么新鲜事,也不算臣的能为。您若是将粤省阳城十三行的东家请来,以莫大的信任放权与他,他多半比臣干的还要出色。臣不过半吊子经商手段,在那些晋商、徽商、浙商、粤商眼里,怕是连中平都算不上。”
隆安帝黑了脸,道:“你连中平都算不上,那内务府的那些总管大臣们又算甚么?都蠢如猪狗么?”
李暄:“……”
他目光不善的看着贾蔷,深感被冒犯了。
尹后在旁边见贾蔷有些尴尬,便笑着宽慰道:“到底是年轻,虽然你先生和韩相他们一心革新朝政,并以考成法来督促外省官员收缴税赋,以充盈国库。但朝廷要的银子,不是商贾的那种银子。若是拿商贾的银子,去给官员们发俸禄,让他们知道了,怕是有人宁肯饿死,也不会看那银子一眼。
贾蔷,这个道理连本宫都明白,你又何必妄自菲薄?皇上属意你为内务府总管大臣,可不只是因为你会赚银子,更是对你宠眷和信任,你莫要本末倒置了。”
贾蔷还能说甚么,只能谢恩,而后如实道:“皇上,臣确实有信心,让内务府成为天下第一商号。但也需要皇上派一个,可真正镇的住贪婪腐败和乱往钱庄里胡乱伸手的人,督促钱庄严格遵守规则行事,甚至严格到,连军机处和皇上也不能随便改变的地步。只要做到这一点,臣敢保证,百年内,天家再无缺银之忧。臣其实建议,由皇后娘娘来做这个督官……”
尹后闻言显然大吃一惊,妙目圆睁看了看贾蔷后,转向隆安帝笑道:“还有比他更大胆的没有?”
贾蔷忙补充道:“娘娘,臣非信口开河,娘娘对待尹家都要求如此严格。今儿去恪怀郡王府和恪荣郡王府,王爷打的也是娘娘的名头,告诉恪怀郡王和恪荣郡王,娘娘知道他们的作为后有些失望,他们才一言不发,将从内务府拿去的银子归还,并表明会配合户部,对王庄进行田亩清查。所以臣以为,若由娘娘来做这个内务府钱庄的总庄主,一定会最大程度上杜绝别人乱往里面伸手。”
尹后还想说甚么,隆安帝却是摆了摆手,对贾蔷道:“朕既然已经将内务府交给了你和李暄,那到底该怎么办,请哪个来做这个总庄主……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总之,不许给朕捅娄子……有皇后看着你们也好,朕也放心些。”眼下对隆安帝而言,除了新政外,别无大事。所谓的总庄主,于他看来与儿戏无异。眼下尹后六宫大权都交给了贾元春,又不必晚上陪他看折子,每天都在张罗着各式清淡药膳,或是按时请他去后花园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心中也十分满意,所以乐得看到李暄、贾蔷两个小辈,弄些新鲜玩意儿彩衣娱亲。
顿了顿,隆安帝瞥了眼戴权,又问贾蔷道:“这个节点,你把贾家内眷和林爱卿之女送到船上南下,贾蔷……那些人可是连朕的绣衣卫指挥使都敢围杀。到现在,案子还未破,难寻蛛丝马迹……你就不怕再有人失心疯,对你的船下黑手?”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皇上,若是行陆路,那臣还真不敢。可是行水道……臣如今为绣衣卫指挥使,正好近来将三大千户、十二大百户,还有他们最得利的心腹助手一道打发南下。再加上,臣这一年来,在运河上投进去比一座金山还要多的银子,和漕帮的关系也不错……贼子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不露面则还罢了,若是露出点踪迹来,臣必替皇上除此大害,也为魏永报此大仇!臣就不信,那些藏在地下面都不敢露的魑魅魍魉之辈,还能成甚么大气候!”
隆安帝闻言,看着意气风发的贾蔷缓缓点了点头,又同尹后道:“看着他们,朕总觉着自己老了……”
李暄难得壮胆宽慰隆安帝道:“父皇,不是您老了,便是再倒退三十年,您也不会像他这样爱吹牛!”
隆安帝哼哼了声,尹后则嗔了李暄一眼后,笑劝道:“皇上别苛责孩子们了,难得他能如此坦诚,将心里所想都告诉了皇上。臣妾虽不知前面的朝政事,但想来那些臣子们,断不会如贾蔷这样,愿意将心里各样打算明明白白的都告诉皇上。臣妾觉着,很难得,也真是不错呢。”她看着贾蔷,显然越看越顺眼。
隆安帝笑道:“好!既然皇后这样为他说话,那朕也就不多说甚么了。”
说罢,他看向李暄问道:“今日你们还去李晓和李时府上了?”
李暄干笑了声,点点头道:“宗室里几个老王和国公都在说风凉话,说三哥和四哥在内务府里也没少捞,看看儿臣和贾蔷到底能不能秉公处置,儿臣没法子,才求到三哥和四哥府上。不过好在,他们都通情达理,很支持儿臣和贾蔷的差事。父皇,如今便是不用发行劳什子国债,内务府收回来的银子,也够拆借给户部了。”
隆安帝不置可否的“唔”了声,又问道:“那宁王府那边怎么说?”
宁王李皙就是上一任内务府总管大臣,太上皇在时,李皙和义平郡王之子李春、李明,都是九华宫的常客。
相比之下,李暄兄弟们除了李时外,其他几个都不受太上皇和皇太后的待见。
宁王李皙最得宠,因而执掌内务府,即便是隆安帝登基之后位置都未改变,直到太上皇驾崩前几个月,他自己请辞了内务府总管之位。
可想而知,李皙在内务府捞了多少……
听闻隆安帝之言,贾蔷却沉默了,李暄小声道:“父皇,贾蔷原是准备带绣衣卫去的,可被儿臣强拦下了……”
隆安帝闻言,眉尖轻轻一挑,一旁尹后也凤眸一凝……
隆安帝沉声问道:“你为何拦下贾蔷?你们连你三哥、四哥府上都敢带人去,却不敢去宁王府?”
李暄忙解释道:“父皇,儿臣和贾蔷去三哥、四哥府上时,可没敢带绣衣卫,儿臣是借了母后的招牌,不然还不被他们打出来?至于宁王兄……儿臣总觉着,宁王兄的身份不大一样,朝里好些人都待他不同,甚至父皇不也是待他比其他宗室子弟亲厚三分?儿臣摸不准宁王兄那边的情况,就按下了贾蔷,不让他往那边去。”
隆安帝眼睛眯了眯,看了李暄稍许后,转向贾蔷,问道:“你准备去宁王府?”
贾蔷点点头,道:“臣也知道所谓太上皇元子嫡孙的名头……但臣有些想不大明白,老义忠亲王是坏了事被废黜的,身为罪人之子,皇上赐予王爵,并亲厚相待,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还要怎样?他贪心不足,往内务府里伸手贪腐,是辜负了皇恩,难道就纵由着他?这算甚么道理!”
李暄小声气骂道:“你懂个屁啊!李皙那人……总之麻烦的很!打了忠顺王不当紧,可要是动了宁王……”
贾蔷追问道:“他犯了国法,我动了他又能如何?”
李暄笑骂道:“你这伙脑子里除了银子事精明外,其他的还不如我呢!”回过头对隆安帝道:“父皇,儿臣说不服贾蔷,您教训他!”
隆安帝呵了声,虽脸上不见甚么笑容,但难得有一分笑意,道:“难得小五也有教人的时候……内务府亏空,就到此为止罢。该追缴的追缴完,该赔的赔尽。怎么调整三院七司的官员,你们也可商议着来。再有,将内务府钱庄支撑起来。其余的,就不用你们理会了。贾蔷,处理勋臣诸事时,务必常怀谨慎之心。朕相信,你明白朕的意思。”
说罢,隆安帝对尹后道:“朕先回去了,还有几本折子没批。”
尹后忙引着贾蔷、李暄恭送,等隆安帝走后,尹后转过身来,凤眸盯着贾蔷,似笑非笑道:“你这坏东西,皇上没来时怎未同本宫说,要请本宫当劳什子内务府钱庄总庄主?”
李暄也不满道:“就会拍我父皇的马屁……龙屁!这样的事,合该由爷来说!爷是内务府第一总管大臣,你顶多排第二!”
贾蔷没理这孙子,同尹后道:“娘娘,臣也是灵机一动,并非蓄意谋之。不过臣现在觉着,娘娘越来越适合这个位置。”
尹后回到凤榻上坐下,躬身弯腰的那一刹那,贾蔷垂下了眼帘……
尹后坐正后,就见李暄正盯着贾蔷看,不由好奇道:“五儿在看甚么?”
李暄嘎嘎笑道:“母后,贾蔷居然脸红了,可见他是在说奉承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羞愧了!要不然,怎会脸红?”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是地龙烧的太热!王爷想多了……王爷难道不觉得,娘娘最适合这个位置么?”
李暄摇头道:“我可不想让母后陷入纠纷中,钱庄必然会招惹出许多官司,何苦扰母后的清静?”
贾蔷闻言就不好多说甚么了,尹后看着二人笑道:“此事本宫会思量一番的,时候不早了,你们且出宫罢。”
……
出了皇城,贾蔷身边百余亲卫,与李暄身边百余王府侍卫,将前后左右都团团护住。
暗处,也有绣衣卫兴许还有中车府的卫士隐藏着,等待不知是否存在的刺客的出现……
李暄对这种事视若无睹,见贾蔷皱眉有些不耐烦,劝道:“忍忍罢,背地里的人不会永远藏得下去,早晚弄死他们后,再轻快些。贾蔷,等忙完这一阵,真去外面打猎?”
贾蔷笑道:“当然,我还没好好打过猎呢。”说着,他朝李暄挤了挤眼。
李暄登时反应过来,嘿嘿笑了笑,道:“有趣!这么好顽的事,爷自然也要去。”
贾蔷哈哈笑道:“先把差事办完再说……”
李暄嘿的笑了声,却勒了勒缰绳,将黄骠马靠近了贾蔷稍许,压低声音道:“贾蔷,云家那边你准备甚么时候去办?可别迟了,万一那姑娘害了相思病,想爷想的茶饭不思,觉也睡不着,可怎么得了?”
贾蔷气笑道:“不是我不去,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去把那位云家姑娘给弄出来。王爷,这可不是儿戏!”
李暄急道:“怎么想不出?你家皇贵妃对云家贵人很不错,想来云家不会不知道。你上门去讨要,云家不可能不给!果真落不下脸来,寻云家家主去暗示,他家也一定会给的。贾蔷,此事办成了,爷保证,送你三个极品乳娘!”
“放屁,少扯臊!”
贾蔷气骂道。
李暄嘿嘿一笑,道:“这样,你若应下此事,爷在内务府给薛家那个大傻子寻一个好差事,也省得他整日里没头苍蝇似的乱蹿,如何?”
贾蔷迟疑了下,道:“王爷准备怎么安顿云家姑娘?你要是始乱终弃,或者回头让王妃给弄死……那我可不办这缺德事。”
“狗屁!”
李暄骂道:“你当爷是甚么人?再怎么样,爷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更何况还是喜欢的女人!之所以不能接回王府去,是因为云贵人的干系,辈分不对,偏这个还是云贵人的姐姐……父皇要是知道了,怕是能一手捏死我……爷不是同你说了么,在你家附近置办一套宅院,有你照看着,爷还放心点。不过,爷不在的时候,你不许去。”
贾蔷没好气道:“这还用你说?”
说话间,到了分岔路口,李暄叮嘱了声:“快点啊!”
随后就带人回王府去了。
贾蔷亦带人往西城而去,却并未直接回宁府,而是去了薛宅。
……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薛姨妈宅。
贾蔷撩起半旧的红紬软帘进来时,屋内竟只宝钗一人在。
贾蔷都不好落座了,问道:“怎只妹妹一人在家?”
宝钗正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髻儿,身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眼如水杏,肌肤若雪。
听闻话声,宝钗有些迷茫的抬起头看了眼,见是贾蔷后,忙起身笑道:“蔷哥哥怎来了?我妈被老太太叫了去抹骨牌了,这会儿子还未回来呢。我哥哥也出去了,说是和一个叫冯紫英的吃酒去了,也还未回来……”一面说,一面也悄悄打量着贾蔷,见其头戴紫金冠,身着斗牛服,腰悬宝剑,脚踩蓝缎织龙纹套皂靴。眉目清秀俊逸,面如冠玉,而身量笔挺如松,不乏英气,她最后笑道:“蔷哥哥有事?快坐罢。”
贾蔷迟疑了下,还是挨着炕边坐下,见宝钗去桌边斟茶,道:“方才遇到莺儿,她也未说只妹妹一人在家。”
宝钗抿嘴笑道:“莺儿挨过你的训,素来怕你呢。”
说着,端茶过来,让与贾蔷。
一股幽香近来,贾蔷笑了笑,接过茶水后吃了口,也就放在炕桌上了,奇道:“我多咱训过她?她是你的丫头,要训也该你训她才是。”
宝钗笑道:“是因为香菱的事,原是她误会了,后来我是训了她。”
贾蔷想起来,笑道:“香菱那会儿才被薛大哥送给我,晚上服侍我休息,其实甚么也没干……早起我出去晨练,回来就见莺儿在揪打香菱。也是看在妹妹的面上,才没揍她。”
说起此事,宝钗俏脸微霞,摇头道:“我哥哥做的那些事,实在不知如何去提。蔷哥哥来寻我哥哥,是有事么?”
贾蔷点点头道:“刚从宫里回来,眼下内务府有些好差事,就想来问问薛大哥,可想去内务府当差。马上就是要大婚的人了,总是在外面晃着,也不是正事。能有个差事在身,姨太太和宝妹妹也放心些。不过薛大哥既然不在,我回头再来问罢。”
宝钗闻言,清明的眸光怔怔看着贾蔷,直到看着他就要起身离去,莫名慌乱起来得心里,满是她哥哥说过的那些话,待贾蔷含笑离去时,脱口而出道:“蔷哥哥,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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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态有些崩……
体检纸质报告终于寄了回来,混合型高脂血症,脑底动脉痉挛,脂肪肝,血糖高值,高尿酸血症,幽门螺旋杆菌弱阳性,左肾囊肿……
看这报告,我觉得我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万幸今年才十八岁,还年轻,应该还能慢慢调理的过来。
不过也不好说,毕竟颜值太高的人,总是容易遭遇不幸……
所以接下来更新会少一些,尽量保证每天六千字。
真不能再熬夜久坐了,我孩子还没出生,我父母也老了,我不敢想象没有我他们怎么办。有时候觉得,我的命不属于我自己……
希望大家能理解,不是我偷懒不愿拼……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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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八章 玉树临风美少年,揽镜自顾夜不眠
“怎么呢?”
贾蔷回过头来,看向宝钗。
宝钗俏脸羞红,她也不知怎地,就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这一句。
心里自恼,也怪薛蟠成日里乱说话,宝钗强笑了声,轻声道:“没甚么,只府上没人,蔷哥哥要多保重自己呢。”
贾蔷呵呵笑了笑,看着宝钗素来端庄的脸上满是娇羞,他忽地想到一段话,脱口而出道:“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哎呀!”
宝钗本来若雪般白皙的肌肤只是桃花粉腮的浅红,听了这话后,登时满面通红,嗔了声:“蔷哥哥!”
水杏眼里满是羞怪,怪他不该出口轻浮。
贾蔷亦是嫩脸一红,不过随即恢复,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一个骚客形容一个美丽女孩子的。”
“还说!”
宝钗俏脸红的惊人,跺脚嗔道。
说甚么美丽的女孩子,真是……骚客!
宝钗自觉脸上热的快要烧起来了……
贾蔷也觉得屋内气氛越来越热,不过也不好就这样走,他笑着解释道:“宝妹妹别误会,我可不是登徒子,只是单纯的赞美。另外,你清减太多了。可是有甚么心事?”
宝钗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抿嘴笑道:“并没有甚么呢。”
贾蔷目光柔软,看着她道:“人生总是会有好有坏,有幸运的时候,也有些不幸的时候。譬如有的人生的极好,可身体不好,血脂有些高……有的人生的普普通通,甚么都平平无奇,但却能无忧无难的长命百岁。哪有十全十美的?其实你还算幸运的,日后在国公府里当差。说是当差,可子瑜那性子,哪里需要人服侍?到时候还是在家里,和姊妹们顽笑便是。”
宝钗闻言,杏眼盈盈的望着贾蔷,好笑道:“岂有此理?我是郡主的女官,岂有不尽心服侍的道理?蔷哥哥又说笑。”
贾蔷眉尖轻挑,道:“说笑甚么,是真的。我和郡主也说过几句,她并不在意。宝妹妹,先前你同我说过,想清静几年,这当然很好。世事浮华,人心也浮躁的很,能自省己身,清静冥思,是很有意义的事。但也要果真能心静才好,不然只一个人苦在心里,日益消瘦,岂是闹着顽的?若如此,你还是别清静了,该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的好。”
宝钗不知不觉中红了眼圈,却也不自知,仍笑道:“我何时闹腾过?倒是原先云丫头在时,林妹妹在时,还算热闹。如今这一年来,一直清静着呢。且清减些也不当紧,先前是有些胖来着……”
贾蔷笑道:“那怎能叫胖?那叫丰美!都是一色的瘦子,又有甚么意趣?”
宝钗刚刚平复了些的面色,又瞬间涨红,咬牙道:“等林妹妹回来了,蔷哥哥可敢当着她的面再说一回?”
贾蔷笑道:“这有甚么不敢的?当然,最好不要……”
“呸!”
宝钗忍不住,娇声啐了口。
贾蔷哈哈大笑,笑罢,二人目光自然触碰在一起,却不似往常那样分开。
宝钗很美,温柔娴雅,清丽无双。
她的眼神很清澈。
清澈的,让那丝丝情意都无处藏身……
“都会好的。”
在微熏的气氛中,贾蔷看着宝钗,柔声说道。
宝钗面上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终究多有遗憾……
她哥哥荒唐,行事糊涂,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屈身为妾罢。
这不只是她自身的事,也事关薛家门楣和体面。
其实,便是孤独终老,也并非不可。
她心中,原本便是轻离别淡生死的。
纵然有这一把情丝在,埋在心底就是。
贾蔷看着宝钗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杏眼中的暖色也恢复了清淡,他也是为难。
若当初没有尹子瑜这一出,兼祧妻许给宝钗,也未尝不可。
钗黛双全,亦是佳话。
可世事终是难两全,到了今天这一步,贾蔷纵有诸般奇才,也难得双全法。
且宝钗不是可卿,可卿落到那个处境,便是没有名分,也甘愿跟着贾蔷。
可宝钗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绝无可能自甘堕落与人为妾……
正当气氛逐渐冷却下来,忽地听门口处传来一道做作的长叹声:“唉!”
二人唬了一跳,忙向门口方向看去。
就见薛蟠顶着好大一颗脑袋,满身酒气的走了进来。
宝钗担心薛蟠乱说话,让人下不来台,连忙赶人道:“哥哥吃多了酒,快去屋子里躺着去罢。”
薛蟠摇头晃脑道:“不解了这桩心事,哥哥夜夜难眠呐!”
宝钗闻言扯了扯嘴角,还夜夜难眠,她每天早起,在抄手游廊都能听到薛蟠的鼾声如雷。
若不打发丫鬟去叫起,他能睡到下午……
果不其然,就听薛蟠又开始满嘴胡言起来:“蔷哥儿,你和天家关系那样亲近,又立下那么多大功,将来封国公是肯定的,那还有没有可能封王?”
贾蔷好笑道:“那或许有些难……”封国公都不知猴年马月去了,更何况封王?
没有灭国之功,想都不用想。
薛蟠急道:“你这样大的能为,不比北静王强多了,他都能封郡王,你封不得?”说着,还拼命朝贾蔷挤眉弄眼,好似一旁宝钗看不见一样……
贾蔷认真想了想后,摇头道:“基本上,没甚可能。”
见薛蟠大急,急眉赤眼的,贾蔷又笑道:“不过若是日后海外占得一片天地,当个番王倒是有几分可能。”
“嗨呀!着啊!!”
薛蟠大喜道:“番王也是王啊!我都打听过了,一个郡王,可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四个庶妃!番王怎么也抵得上一个郡王了罢?到时候,林家姑娘,侧妃,尹家郡主,侧妃,我妹妹,正妃!”
贾蔷:“……”
“哥哥!!你再胡说!”
宝钗羞恼斥道,脸色难看。
薛蟠唬了一个激灵,又见贾蔷目光也不善,一拍大脑袋赔笑道:“错了错了,是林家姑娘正妃,我妹妹侧妃!这总行了罢?这侧妃,可不是妾室,正经要录入宗室玉碟的!哈哈哈!蔷哥儿,我为了我这妹子,也算是绞尽脑汁了。也不盼着你称皇称帝,你自己也说了,当个番王问题不大,是不是?出海寻个土山插个旗就可以了……
蔷哥儿,我可是早早就把妹妹托付给你了,那会儿尹家郡主连影儿都没有!你也答应过我的,你可别想赖账!
所以,你俩也别再难为情了,要我说,也别拘泥着非等日后成为番王。这过日子,高乐着就好,早早圆房才是正……诶诶,妹妹别推搡我啊,等我说完!你们现在就可以过日子了,不然日后非得后悔,浪费大好光阴呐!妹妹……”
薛蟠说的高兴,嘴上愈发没把门儿的,再说下去,说不得连外甥都要说出来了,被羞的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的宝钗强推了出去,又紧紧关上了门。
回过头来,方又觉得不对,怎还有一个没走……
她反倒把两人反扣在里面了。
反应过来后,宝钗忙去要打开门闩,只是刚背过身去,就感到后面贾蔷上前一步,从后面将她抱住……
宝钗身子瞬间紧绷,颤声道:“蔷哥哥……”
听到这哽咽声,贾蔷握住她的双肩,让她转过身来,看着她道:“薛大哥说的对,总有解决的法子。人生苦短,又何必委屈自己?看着你清减成这样,我心里也是心疼。是想我想的么?”
宝钗本来都在落泪了,听闻此言后,一下用双手遮面。
她毕竟善良,害怕当着贾蔷的面笑出来,会伤了他的自尊……
见她如此,贾蔷嘴角弯起,道:“也难怪你害了相思,其实我也是……”
宝钗顿了顿,不过依旧没将手放下。
贾蔷继续道:“薛大哥方才说他失眠,其实也才是真正的夜里睡不着觉,成宿成宿的……”
宝钗双手轻轻分开一条缝隙,看着贾蔷声音轻不可闻的问道:“怎么呢?”
贾蔷叹息一声道:“宝妹妹,你不知道我的苦……正所谓玉树临风美少年,揽镜自顾夜不眠呐!”
“噗嗤!”
宝钗一下又用双手遮住了脸,双肩抖啊抖啊抖。
“咦,宝妹妹你怎么了?”
贾蔷轻轻拍了拍宝钗的肩头,关心问道。
宝钗忙往后退两步,放下手来嗔视贾蔷,啐道:“蔷哥哥,你好不要脸!”
男女授受不亲,怎敢又抱又摸!
不过宝钗也不是矫情不知好歹之人,知道贾蔷说这样肤浅可笑的话,原就是为了逗她开心,她心里还是很领情的。
贾蔷目光轻柔的看着宝钗,微笑道:“为了你们能开心快乐的生活,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是脸?”
宝钗闻言,心头一震,黑白清明的杏眼望向贾蔷。
旁人说这样的话,她自不会信。
可是贾蔷不同,他是真正经历过几回生死的,究其缘由,便是为了黛玉,或是她父亲林如海……
而他为了她哥哥,也是做出了许多努力。
若无贾蔷,薛家丰字号怕要被那些蛀虫们贪个干净。
非如此,她哥哥薛蟠虽是直性子,却也不是大傻子,会将她往火坑里推?
当初为了她不掉入二皇子那个深渊,贾蔷不惜去尹家求人情,入宫请皇上收回旨意……
她信他这番话,他也一直这般做着。
只是……
“蔷哥哥,这二年,我想好好清静些时日。服侍陪伴好郡主,所以……”
宝钗话未说完,惭愧的低下了头。
她实在无法面对许多人,许多事。
贾蔷呵呵笑道:“没关系,重要的是你放下心中负担,知道你日后的人生有了着落,而且是好着落就是。至于时间嘛……干脆就如薛大哥所言,待我在海外打下一片封地,当个番王后罢。想来,也不过三五年的时间。”
宝钗闻言,抬眼望向贾蔷,虽未出声,目光中惊诧之意却也明白:这么久?
贾蔷又上前一步,在宝钗俏脸滚烫中靠近,在她耳边轻声道:“便是为了你,我也要在海外打下一片江山,送给你!”
宝钗从未听过甚么情话,但她以为,这便是世上最美也最动人心弦的情话!
以至于,让从来内心冷静清淡的她,此刻竟奋不顾身,投入眼前人怀中,并紧紧相拥。
苦楚多时,今夜一扫凄然。
“这是在做甚么,下流的孽障,一脸的奸笑,不似好人……”
忽地,门外传来薛姨妈的声音,宝钗唬了一跳,忙从贾蔷怀中挣脱,面红耳赤,慌的不知所措。
不想贾蔷又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有我在。”说罢,竟还在她发髻上轻轻吻了吻。
宝钗如遭雷击,差点软倒在地……
门外传来薛蟠奸笑声:“嘎嘎嘎!妈,蔷哥儿在里面和妹妹说话,妹妹把我推搡出来,还把门反扣了,这会儿已经半个时辰了,怕是外甥都……”
“呸!放你娘的屁!胡扯你娘的甚么臊!快闭上你这骚嘴!”
薛姨妈面色大变,气坏了,狠狠骂了薛蟠两句后,就要去敲门。
这时房门从里面打开,宝钗咬牙出来,啐道:“哥哥吃多了酒,只是乱说不止,我才将他推了出来。蔷哥哥在说正事,他在内务府里帮哥哥寻到了个正经差事,眼见就要成亲了,总不能是个白身,没个着落。偏哥哥放着正事不谈,就说些有的没得的,我岂能不恼?”
薛姨妈在看到宝钗衣裳整齐发髻也纹丝不乱后,已经放下心来,再听到贾蔷为薛蟠谋了个正经官职,眼睛早就放起光来,激动道:“蔷哥儿,果真为你大哥哥谋了个官?”
贾蔷对这个称呼感觉有些头皮发麻,不过他还是知道薛蟠的斤两,摇头道:“官甚么的就别想了,以薛大哥的心性,真去做了官,早晚被人所害。领个内务府皇商的名头罢,出去行走也方便,成亲时也便宜些。有这个名头,果真想干正事也可以,做的好了,就是薛家先祖紫薇舍人的荣光。”
薛姨妈闻言,心下虽有些失望,没能得一个品级官员,只得一名头,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她笑道:“好好好!就这样便是极好的,难为蔷哥儿了。”
贾蔷摇摇头,见薛蟠酒劲彻底上来,也不再多留,同薛姨妈和宝钗告辞后,就回了宁府……
一夜无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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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九章 凤姐儿:别担心,宝丫头在屋里照顾着呢
翌日清晨。
千里运河之上,船帆不绝。
两艘二层楼船行驶在江心,一艘窗户紧闭,入冬的河风,尤其是清晨时的,都带着刺骨的寒气。不过另一艘,二楼窗户却开了半扇窗,有热气外冒。
江心距离两岸颇远,自然不用担忧被看了去。
房间内,一衣着单薄的少妇,腹部鼓起,却是负手而立,不掩英气。
一把青丝,也只用了根木钗,随意的绾在头上。
房间并不奢华,不似别的房间内,甚至还有人铺上了红毡,以便在地上翻滚玩耍。
墙壁上挂着一面简陋的河图,见其曲线,便是这千里大运河的河形图。
“姑娘请看,这条大河,长三千多里,蜿蜒数省之地,经二十余州府,始自神京,终至杭州。”
“全长可分七段:通惠河段、北运河段、南运河段、鲁运河段、中运河段、里运河段和江南运河段。”
“这七段,又划分出三河总督:东河总督,南河总督和北河总督。北河总督督直隶境内运河,东河总督督河南、山东境内的运河,其余的,便是南河总督所辖。”
“虽三河总督执掌军务,但具体军机,则由各督标副将来掌。”
“所以,如果沿途有甚么危险,事必出在这三大督标副将,或七大运段参将,或二十一处州府河道都司处!”
“为铺平德林号漕运船队在运河上畅通无阻的路径,这一年来,只花在这三十一处的银子,加起来都有大几十万两。”
“当然,其中大部分不是直接给这三十一个狗官的,而是花在了他们身边人手里,包括他们的妻儿子女爱妾,也包括他们的幕僚长随。”
“如果他们甚么不对劲的风吹草动,我们一定能第一时间侦知。”
“除此之外,千人以上的河道标营那里,同样布有人手……”
“这一年来的银子花的淌海水一样,买船造船其实用的有限,主要都扔在了这里。”
“若非有这样的底气在,爷也不放心姑娘带着一船人南下。”
房间内只坐着一人,罥烟眉似蹙非蹙,似倒映着点点星光的清亮明眸在那条有些似“入”字型的河道上凝视着……
不是黛玉,又是何人?
她看了半晌后,轻轻抚了抚额,苦笑道:“小婧,你非拉着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
这些人和事,距离她的世界,实在隔的太远呐。
李婧笑道:“姑娘先听听就是,等听得多了,自然都明白了。这条河对咱们家来说,不仅是一条流淌着黄金的河,也是一条命河。如果京里发生甚么不对之处,接上林老爷一家,咱们就能顺流南下,一直往南,最终逍遥海外。所以,这条运河实在太重要了。如今爷托付给岳之象来总管运河一线,岳之象是林老爷最信任的手下。他忠于林老爷,忠于爷,自然也会忠于姑娘。爷和林老爷忙着朝廷大事,一时未必分得出心来,所以……”
黛玉终于明白了李婧的良苦用心,看着她笑道:“蔷哥儿有你这样的贤内助,真是他的福气。”
李婧摇头笑道:“我算甚么,都是林姑娘和林老爷帮着爷,不然爷断没有今日。说不得,已经带着香菱一道流浪江湖卖艺了。”
黛玉“噗嗤”笑出声来,道:“又胡说!”
正说笑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
李婧皱了皱眉,上前打开一看,竟是晴雯。
见其脸色不大对,李婧问道:“怎么了?”
晴雯闷声道:“寻林姑娘。”
黛玉在后面道:“让她进来说话罢。”
李婧方放了晴雯入内,晴雯瞥了眼墙壁上的河图,跟看鬼画符似的,也没多理,对黛玉闷声道:“昨儿晚上香菱睡觉哭醒了。”
黛玉闻言唬了一跳,道:“可是梦魇了?”
晴雯道:“说是做梦,梦到爷在家又饿又冷,没饭吃没衣穿,晚上也没人送茶……”
说着,也抿起嘴来,桃花眼里水汪汪的。
黛玉气笑道:“你们这两个傻丫头!走,我去看看。”
说着站起身来,带着李婧、晴雯,往香菱、晴雯的卧房行去。
中途遇到了凤姐儿和平儿,凤姐儿看到黛玉笑道:“刚去你房里,就紫鹃那丫头在,怎不见人?”
黛玉见凤姐儿身上只穿了身玉兰色寝衣,拧眉啐道:“你这穿的甚么?也是能出来见人的?”
平儿忙道:“奶奶快回去换了罢,我都说了你不听。”
凤姐儿笑道:“这楼船上,连只公苍蝇也没有,都是姑娘丫鬟,又这样热,我就不能恣意放肆一回?一会儿我还回去睡个回笼觉。说来也奇怪,当年在王家的时候,我从不亏觉,早起也难。哪天不睡到日上三竿?到了贾家后,就再没睡过一个足觉,哪怕老太太开恩准我歇一日,也是睡不踏实。不想上了船后,睡觉又好了!”
平儿在一旁心疼的看着,黛玉没好气道:“罢罢,想怎样随你便是,偏说的那样可怜,装相给谁看?”
凤姐儿哈哈笑道:“平儿她们摊上你这样精明的奶奶,往后日子可不好过了!”
黛玉啐她一口,不搭理,平儿问黛玉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我和二.奶奶想着才上船两天,担心哪个有不受用的地方,就各处瞧瞧。刚去了姑娘房里,姑娘没在。”
黛玉笑道:“难为姐姐这样细心,果真想到前头了。这不,晴雯来说香菱昨晚梦魇了,哭了一宿……”
平儿唬了一跳,忙看向晴雯问道:“怎么回事?”
凤姐儿却不让多问了,道:“快一起去瞧瞧罢,那位可是蔷儿的心头肉,出了事回去没法交代!”
一行人便随着黛玉进了香菱、晴雯房间,就看到龄官正在床边坐着,轻声细语的同还在抽噎的香菱说话。
看到龄官,凤姐儿同黛玉笑道:“恍若看到你二年前的模样……”
黛玉不理她,上前打量了香菱一番,问道:“怎么了?”
香菱瘪了瘪嘴,眉头蹙起,眼泪巴拉巴拉的往下落,声音都沙哑了些,道:“姑娘,我想回家。”
晴雯在后面叉着腰压低嗓子吼道:“你当是去桃园庄子上,说回家就回家?这都离家几百里地了!你看看别人,谁像你一样哭?小吉祥小角儿都不哭!!”
香菱努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爷去……”
李婧在后面同凤姐儿、平儿说了香菱为何要哭,原本还笑话这憨丫头傻的冒泡,可一听,原来是担忧贾蔷担忧的睡不着,凤姐儿、平儿和闻讯赶来的探春、湘云、可卿等都大为动容。
忠婢如此,实属难得。
黛玉拿眼瞪住了晴雯,见她也跟着掉泪,就没训她,回过头来就听龄官轻声细语道:“你走之前,不是专门托过尤大奶奶的妹妹,还托过莺儿么,她们会照顾侯爷呢。”
香菱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摇头道:“爷不喜欢她们,不会让她们伺候的。”
龄官语滞,黛玉道:“偏你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便是西府老太太也不会让他跟前没人照看着,鸳鸯不过去?尤大嫂子也会派人过去。你们爷让你跟着来,原是为了照顾我和小婧,你现在闹着回,岂不辜负了他的嘱托?”
香菱闻言惭愧,低头道:“姑娘和小婧姐姐身边那么多人伺候着,爷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凤姐儿笑道:“你这蹄子就会乱想,蔷儿身边会没人?保不准宝丫头现在就在屋里照顾着呢……”
这话立刻激起了一众讨伐声,探春啐道:“二嫂子吃酒还没醒,怎满嘴胡言?”
湘云也恼道:“你敢当着宝姐姐的面说,我才伏了你!”
凤姐儿岂会怕,高声笑道:“你们且等着,回头我必当着她的面说一番,才叫你们知道我的能为!”
黛玉上前同香菱道:“听到了?宝姐姐是郡主的女官,才人赞善。她也不会让蔷哥儿身边没个可靠的人照料,且还有舅舅一家。你出门在外,能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对他的服侍。这船上每天都有信送返回家,若是让蔷哥儿知道你在船上闹,他必是要失望的。果真想的紧,倒可以写封信,交给小婧姐姐,她会安排人送回去的。”
这话比甚么都管用,香菱闻言一骨碌翻了起来,激动道:“果真?”
黛玉没说话,拿眼觑视之,香菱赔起笑来,道:“好姑娘,可别告我的状,不然爷知道了,只道我不听话,没能为。”
“呸!”
……
神京城,宁国府。
前厅。
贾蔷早起,在尤三姐的服侍下,穿戴妥当又用了早饭后,得闻镇国公府牛继宗、理国公府柳芳等十家来了,便前来相见。
一一见礼罢,又问了先前伏杀一事,好一阵同仇敌忾愤怒后,贾蔷便将内务府钱庄之事说了遍。
最后道:“内中好处我就不多说了,只和天家,和皇上紧密相连这一桩好处,就抵过所有。更不用说,这是真正世代传家的聚宝盆!宗室诸王总共也只分一成,我在皇上跟前争取了番,勋贵也分一成。天家股便宜一些,一万两银子一分,勋贵这边不成,一万五一分,一共一百分。你们尽力凑银子,最好每家能拿到两分股。十年内吃息都能将这三万两吃回来,这是最低的算法。你们吃不下的,剩下的我都拿下。”
牛继宗闻言,自然大为心动,只是……
“宁侯,不是咱们不知好歹,这样的好事怕是百年难遇一回。只是,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了。上回刚往漕运里投进家底儿去,如今家里过年的银子,都指着万香楼的分红。再有就是,庄子上到年底还能有些进项,可满打满算,怕也到不了五千两。可这银子还要给族里分去大半……”
牛继宗之言引起共鸣,柳芳等人也纷纷叫苦。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卖地,要那么多地干甚么?”
此言唬了众人一跳,安定侯府胡深抓着大脑袋道:“宁侯,这地,可是根本呐!再说,都是祖业……先前还亏空时,把金银器具给卖了,已经被族人骂数典忘祖败家子了。要是连地也卖了,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族里老人得碰死到宗祠里……”
贾蔷沉声道:“那就把关内的地都卖了,去辽东添几个大庄子,谁爱地,都打发了去种地。贾家就是这样干的,眼下朝廷局势变幻莫定,风起云涌,不跟紧大势走,早晚要翻船!这个时候谁敢拖后腿,一点情面都不要留。最多十年,他们就知道,他们那些坚持都错的离谱!胡叔,千万不要掉队。”
胡深闻言,面色变了几变,随即咬牙道:“他娘的,疯一回就疯一回!咱老胡信宁侯,干了!回头就打发管事去卖地,卖干净拉倒!”
贾蔷点点头,道:“谢叔如今在山东,他那份银子我暂代他出了。等他回来后,再让他卖地。”
柳芳笑道:“宁侯,我怎么瞧着,这内务府钱庄的股倒在其次,你怎么像是要让我们早早卖地?这里面该不会有甚么说法罢?”
贾蔷轻声笑了笑,道:“多的不能说,总之,我不会害你们就是。早点脱手,换成股,一年的收益比地里刨出来那点粮食强十倍不止。诸位叔伯看看贾家就知道了,除了辽东那些庄子外,贾家京城和江南的大庄子都被我处理干净了。不仅贾家如此,林家也这般。”
牛继宗闻言,一拍桌子,道:“世道变了,虽然咱们想不明白到底变成甚么样了,可既然眼前有明白人,还愿意带着咱们,若是再推三阻四,那就不知好歹了!卖,今天回去就让人去卖!他娘的,有宁侯这样的活财神在,还能饿着咱们?”
……
下午。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
姜铎看着二子姜平道:“如此说来,那内务府钱庄的确是个好东西,开国那边,都已经开始卖地筹银子了?”
姜平忙道:“父亲,的确是这样。这内务府钱庄的股,原只是给宗室的。最近查办内务府大案,处置宗室处置的有些狠了,许是想给宗室诸王找补找补些,寻个新进项。结果贾蔷趁机在皇上跟前进了谗言,替勋贵功臣们也讨出一成股来,一共一百分。我派人去打听,和贾蔷亲厚的那十家勋臣每家许两分,一分一万五千两银子。宗室里一分是一万两……如今开国功臣那十家,正四处卖地,宗室也有几家开始卖地了。父亲,这等好事,不能让开国一脉占尽了!”
京城说大很大,人口逾百万。可说小也小,因为权贵圈子只那么大点,有个风吹草动,想瞒住极难。
更何况,贾蔷还没想过去瞒……
正说着,又见幼孙姜林匆匆进来,道:“祖父大人,宣德侯、东川候、全宁侯七八家世子早上都去了宁国府,待了一早上,刚才他们几家的管家,又都去了宁国府!祖父大人,看起来有情况啊!”
姜铎闻言眨了眨老眼,喃喃骂道:“好球攮的,这手段快赶上贾代善了……拿着皇上给勋臣得股,他来做人情……走,咱们也去瞧瞧去!老二,带上银票!”
姜林忙劝道:“祖父,这会不会是林如海的甚么计?”
姜铎想了想后,骂道:“你野牛肏的虽会动脑子了,可还是蠢。贾家那小忘八,别的能为稀松,可赚银子的能为,你们一群球攮的没一个及得上。再说,那内务府钱庄有天家打底,好处可不在银子!”
姜林恍然,忙点了点头。
能和天家结成一个利益体,内中的确有莫大的好处。
不过……
“祖父,贾蔷未必会卖给咱们家罢?”
“你懂甚么,他果真不想卖,这会儿咱们怕连点风声都听不到。那忘八精的跟猴儿一样,这会儿多半在等咱们上门。不过,就是不知道,这忘八要开口提甚么要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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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章 老少交锋
宁安堂上。
董川、陈然、张泰等七八个武侯子弟坐着吃茶,中午饭都是在这解决的。
张泰和荆宁侯世子叶超本想灌贾蔷的酒,结果两人轮流上阵也不行,后来请援手,陈然上,陈然不行,武定侯世子郭亮再上,还不行,最后连董川也一发并肩子上……
喝到最后,发现贾蔷越喝眼睛越清明,面色虽红了些,却也比他们强十倍,一个个终于认输,跑到外面狂吐一场后,回来正经说话。
贾蔷对这几个元平功臣子弟是比较欣赏的,甚至对其背后的家族,也另眼相看。
他根本没想到,这七八家分明在九边屯下大量田亩,用边军耕作,一年进项不知凡几,今岁回京前,居然都卖了。
而眼下竟还未在京城周边大量买地……
只为了不招摇!
就这六个字,便将多少世勋高门都比了下去。
“董兄,以你们几家积累下的家业,便是不入这股,一样富贵。又何必来掺和这趟浑水?”
贾蔷看着面如重枣,酒意未消的董川问道。
董川反应了片刻后,缓缓道:“宁侯当面,不说虚言。我们几家虽在九边执掌大权多年,可也远离神京中枢太久。莫说别家,就是元平功臣在京诸家,都疏离我们。所以,我们几家确实需要这个机会,尽快重返中枢。”
贾蔷侧目相看,道:“这样大的事,你们几个做得了主?”
董川笑道:“来时自然禀明过家大人,这一点宁侯尽可放心就是。”
陈然依旧是一脸不羁的模样,不过如今他对贾蔷算是服的有些彻底,打不赢已经够丢脸了,没想到连拼酒都拼不赢,他笑道:“说起来,还托了宁侯的福。几家大人回京后一看,如今的小辈都这样厉害。他们一合计,得,也该磨砺磨砺我们了,这才放了权……”
贾蔷哈哈笑道:“不是见京城的小辈这样厉害,是见开国一脉贾家的小辈这样厉害罢?不过也好,都是十八九二十出头的人了,没必要总托庇于父祖之下。如今开国一脉的部分子弟,也都支撑起来了……”
张泰撇嘴道:“宁侯可拉倒罢!他们那叫支撑起来了?他们倒是没指望父祖,结果都指望你了!”
郭亮等也纷纷吵吵道:“就是,宁侯你为了拉扯他们,费了多大的心思!便是对儿子也不为过罢?”
贾蔷笑道:“绝没有的事,就算帮衬一二,那也是因为底子太薄。于我看来,其实不愿分甚么开国一脉、元平一脉。自己窝里斗有几个意思?现在西洋那边几个国家,开着无敌舰队,用火炮和火器,全世界四处征战殖民,烧杀抢掠!别说他们的公爵侯爵,就是一个子爵一个男爵,都能在一方大陆上占据一国之地,为所欲为!和那些人竞争作战,才算是真正的好男儿伟丈夫!”
众人闻言忽然冷场,董川素来沉稳,这会儿也挠了挠头道:“宁侯,海外都是蛮夷之地,人怕是都未开化……再者,外面都是瘴气,虎狼蛇虫遍地,那有甚么意趣……”
贾蔷冷笑道:“蛮夷之地?人未开化?那本侯问尔等,为何人家的火器那么犀利?大燕的火器营还在用火绳枪,刮风下雨下雪泛点潮都用不得,可西洋那些番鬼,却能无视这些,火器射的比弩箭还远,还锋利!人家那火炮放在船上,一排火炮齐射,任你重骑兵、轻骑兵,都要化为齑粉,甚么坚固的城墙能挡得住?还说人家蛮夷?人家造出的海船,能横行万里!征战全天下,抢了黄金白银珠宝回家,把别国的子民,当牲畜一样关在笼子里,训练成奴隶。
论气力,本侯虽当不起天下第一,也当得起无双猛将了罢?可我从不敢自大轻狂!因为我知道,世道变了!刀剑用的再好,弓箭射的再准,武功再高,抵挡得住火器么?抵挡得住火炮?
军人,一定要懂得居安思危!那些西洋番鬼,将全世界大半都占了去,已经将船开到大燕隔壁了……你们长辈这一代,或许还不用考虑太多,一时半会儿,那些人未必敢打进来。可要是咱们这一代也不去想,我以祖宗的荣耀保证,将来一定会后悔!”
董川闻言,脸上的醉意消散不少,看着贾蔷道:“宁侯,若果真如此,为何不上书朝廷?”
贾蔷摇头道:“眼下朝廷当头大事是新政,这些事我也已经同皇上说过。皇上将信将疑,我就建议皇上,将绣衣卫派出去,出洋,去西洋切实的看看是真是假!如今绣衣卫三大千户,十二位百户,悉数出动!你们等着,最多二年光景,必能带回来让你们心服口服的证言来。
董川,你们几个和姜林那伙子不同,他们打小生在京里,满脑子都是占据军中话语权,打压开国一脉,排挤不听他们话的元平功臣……除此之外,于他们而言再无大事,他们已经算是废了。但你们要放眼去外面,要开阔胸怀和眼界,心中不仅要有大燕的江河山脉,更要有寰宇之志。哪怕不说西洋番鬼,厄罗斯那些罗刹鬼你们总知道罢?他们现在的火器,也已经不畏风雨了……”
董川几个脸色都十分凝重起来,只是思量稍许后,董川还是叹息一声,道:“此事,即便我们当真认真去对待,眼下也做不了甚么。宁侯,我们虽和姜林不大相合,非一路人,但我实话实说,现在终究也要如他们一般,先要在军中寻到自己的位置……”
贾蔷笑道:“我又没说现在让你们和西洋番鬼们拼命,只是提醒你们一声,不要只将眼界局限在大燕,不要和姜家人那样,只想着在军中一家独尊,然后躺在那里用权术,拉起一波打压一波,再拉新人打压旧人,到头来,就姜家稳坐钓鱼台,全然不管是否会削弱军队战力,更不用提在意甚么外敌。你们这几个,将来早晚是要掌权的,到时不要忘记我今日之言就是。
需知,我大燕国土虽广,却无一寸多余可弃之地。”
董川一行人彼此看了看后,点点头,董川起身拱手道:“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宁侯今日提点。大燕虽广,无一寸可失之地。宁侯,受教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今日叨扰了一天,下一回,我们弟兄请东道还席时,还请宁侯务必赏脸!”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道:“那肯定不会错过!”
贾蔷送一行人往外行,自角门而出,刚出去,人还未送走,结果就看到赵国公府的车轿行驶而来。
姜平、姜林骑在马上,护卫着赵国公得宫中御赐的马车。
权贵圈子里,不认得这马车的人,几乎没有……
至跟前,二人下马,看到贾蔷站在门楼下侧眸看着二人,如同看要饭的上门,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起来。
除了此地,去谁家这会儿不得赶紧上前问候,大开中门?
董川几人也是满心无奈,只恨没早走一会儿,这会儿却走不得了。
七八人上前,朝着马车中见礼问候。
马车门打开,姜平、姜林忙上前,将老的不成人形,但精神头居然还不错的姜铎搀扶下车。
姜铎下车站稳后,瘪了瘪没牙的嘴,遥遥看向贾蔷,哼了声,道:“便是贾代善、贾代化活着,今儿也该迎老夫进去坐坐,吃杯茶罢?”
贾蔷双手环抱而立,摇了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铎抽了抽嘴角,先瞪住暴怒的次子姜平和幼孙姜林,然后看着贾蔷道:“老夫听闻,你宣扬要与元平功臣消弭仇恨,还说都是大燕军中力量,又没生死之恨,结果却成了世仇,你建那劳什子会馆,便是为了解决此事。如今老夫亲自登门,你居然不让进?看来,你也只是口舌花花夸夸其谈之辈。莫非只是想拉拢一批元平功臣,另起炉灶?”
贾蔷气笑道:“论动脑筋算心计,我还是比不过老公爷。但我贾蔷到底如何作为,天下人皆知,老国公如何做派,天下人也知。所以,我就不逞口舌之利了。”
姜铎闻言,佝偻的腰身都渐渐站直了些,直视贾蔷道:“贾蔷,不要辜负老人家的一番好心。老夫并非怕你和林如海,只是觉得,两家并无甚么深仇大恨,没必要结敌放对。老夫料想,你办这些事,多半还是为了帮林如海一把。你以为,没有老夫开口,你在元平功臣内能平趟的开?你大可用对付宗室的手段试试,能不能拿得住那些带兵大将。”
贾蔷闻言,眯了眯眼,忽地展颜一笑,拱手道:“老国公,想进来讨一杯茶吃就直说,非得东拉西扯说那么多,听的我都糊涂了。既然路过,怎么也得进门吃一盏凉茶才是……请进。”
姜林:“……”
董川:“……”
陈然:“……”
一众人大感无语,姜铎却呵呵笑道:“不错不错,比老夫那些龟儿猪孙强得多!唉,老子一辈子英雄,怎么就生不出你这样的儿孙?”
贾蔷呵呵笑道:“老公爷说笑了……”
正当董川等人以为贾蔷会继续“怂”下去,甚至会夸夸姜家子弟,陈然的眼睛都吊了起来,睥睨鄙视着贾蔷,却听贾蔷道:“老公爷生不出这样的儿孙,可以认个这样的爹嘛。”
“噗!”
陈然一个激动下,胃里涌出一股糟酒,喷了出来,随后拼命咳嗽起来。
姜铎这才又仔细审视了贾蔷一番后,哈哈大笑道:“走走走,里面说话……董家小子,你们也陪老头子进去坐坐。老子最喜欢和年轻人一道说话,感觉着和你们多说说话,能再多活几年。”
这话登时堵住了董川等想要告辞的借口,不然就是不想让姜铎这老怪物再多活几年……
尽管董家、陈家、张家、郭家等,都是手握实权的方面大将,但在京里,仍是姜家为王!
或许董家等如今把持着大半十二团营主将位置,但实际上,十二团营的副将、参将、游击、都司乃至再往下的守备和千总,都可能听命于姜家。
架空董家、陈家等在边关打熬了几十年,初回至京的“新人”,对姜家来说,只是想不想做的事。
所以,即便眼下姜家明面上只占着一座西山锐健营,但即便是天子,仍将赵国公奉为第一宣力武臣!
这会儿姜铎开了口,哪有董川等人还口的余地?
他们可不是贾蔷,有圣眷、林如海和开国一脉扛鼎之人的身份在,勉强能在老头儿跟前顶两句……
一行人重回宁安堂,一进门儿,姜铎就“哎哟”了声,老眼第一时间盯住墙边的一排暖气片,道:“老夫早闻贾家出了个好顽意儿,最便宜老夫这样的老人家了。一直等着贾小子来送,可就等不着。打发姜林这个憨货来要,你们俩居然合不拢……啧啧,小家子气!”
贾蔷哈哈笑道:“老公爷这可冤枉我了,可不是我小气在先。我酷爱骑马,宫里皇后娘娘知道了,还特意送了我一匹照夜玉狮子!后来得知老公爷有一匹绝影宝驹,就想借过来骑上七八年,没想到姜林小气巴拉的不肯借。我这人素来恩怨分明,他不大方,那我也不能做冤大头不是?”
姜铎闻言,笑声和猫头鹰似的,连连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说罢,自己在主位上落座后,却不再说此事,毕竟一匹绝影价值何止万金,他他么失心疯了,也不能做这样亏本的买卖,便不再看贾蔷,转头问董川道:“董小子,内务府钱庄的股,买到了?”
董川闻言苦笑,看了看贾蔷后,终究不敢对姜铎扯谎,只能点头道:“买到了。”
姜铎又问:“买了多少股?一股多少银子?”
董川干笑道:“买了两股,一股……”
贾蔷截断道:“一股五万两。”
董川、陈然等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口的做好,心里却是恨不能立刻变成透明人,消失无踪。
这要是果真将股卖到五万两一份,回过头来姜铎未必能捏死贾蔷,但多半会把他们几个的屎给刨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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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要成精的姜家老鬼
姜铎闻言,笑的像只老夜枭,道:“若不是老夫还没老糊涂,差点就上了你这小狐狸的当了!你还真敢要!”
贾蔷摇头道:“主要还是免得老公爷作难,买这钱庄股,有一先决条件,姜家无论如何都难做到,所以我也免张这口,让老公爷面上过不去。”
姜铎老眼盯着贾蔷,缓缓道:“你小子莫要与老夫设埋伏,老夫用这些名堂时,你老子都还未出生呢……董家小子他们都得的了,我姜家得不了?”
贾蔷笑了笑,道:“既然老公爷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也就如实说了。这内务府钱庄,是一个能生银子的聚宝盆。一分股,三年后一年生银三千两,五年生银五千两。这些都是可以担保的,可以白纸黑字落契。
其实说句狂妄的话,内务府让我放手施为,怕用不了十年,一分股一年能生一万两都有可能。但是,为了防止各位将这些银子都拿去买地,造成严重的土地兼并,所以想买钱庄股,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留地不留股,留股不留地!当然,一家千儿八百的祭田还是可以有的,但多出一亩地,那就很抱歉了,真不够资格买,买了也会被剥夺。”
听闻此言,在姜家掌管世务的次子姜平最先受不了了,咬牙道:“贾蔷你算老几,居然让我们卖田庄?那田亩从来是立家之本,没了田地就没了根本!就算你那钱庄能赚再多银子又如何,我们还能指着你吃饭?”
贾蔷听闻此言却也未恼,只是善意提醒了句:“姜家能问我算老几的人有,但目前应该只有老公爷,他可以算一个,你却还差的远。我也不口出恶言来嘲讽你这样的了,着实没甚么意思,你也实在不够格。”
姜平闻言暴怒,只觉得他堂堂赵国公府二爷的脸被羞辱的体无完肤,张口就想再骂回去,却被姜铎敲了一拐,冷笑道:“这小子在金銮殿上敢和老子放对,当初在太上皇跟前进了一罗圈话,韩彬他们都被撵出京去,回来后人家居然也没报仇……你做得到这些,再让人高看你一眼,做不到就闭嘴。”
训斥完儿子后,姜铎却问了同样的问题:“总不能老子以后指着你吃饭罢?”
贾蔷笑道:“老公爷,内务府钱庄是天家的,总庄主可能是皇后娘娘,有贤名满天下的皇后娘娘作保,便是皇上也答应了,往后会遵守钱庄规则。区区小子,自然更不在话下。老公爷,这钱庄不是我的,也不是朝廷的,是天家的!!甚至即便是天家,也不会随意改动钱庄规则。
所以你不是指着我吃饭,往深里说都不是指着天家吃饭,你姜家是指着内务府钱庄的规矩吃饭。制定好规矩后,谁都不能触碰违反,包括我在内。
这一点,需要每一个持股人共同监督,因为这是大家的饭碗!只要做到这点,姜家就不是指着我吃饭,而是指着你们自己。”
姜铎闻言,思索了半天后,突然问道:“贾小子,朝廷新政,怕不只是清查田亩,丈量丈量就作罢吧?若只是如此,你小子绝不会做到这一步。可老子实在想不出,那些球攮的酸秀才,到底想做甚么,总不能要翻天,把天下的地都收回去?”
贾蔷见姜铎一双老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打了个哈哈笑道:“这等事你老直接去问皇上不就是了?且我还是劝你老别惦记这点钱庄股了,一股五万两,何必呢。”
姜铎嘿嘿笑了笑,道:“你这小猢狲,还给老夫顽起激将法了?”
说着,又陡然转头看向董川,问道:“董小子,你老子董辅答应不买地了?”
董川苦笑道:“老公爷,我们家原先倒是想买,只是每回去买地,总被人插一手。买了几个月,竟没买中一处好地,只能作罢……”
姜铎闻言,脸色难看起来,骂道:“必是那起子没面皮的下作畜生,一个个就会窝里斗,让外人得利,若不是这般,你们怕也没这么容易上这小子的当……董小子,还买不买地,老夫现在亲自乘车和你一道去买,先前看好的地,想买哪块就买哪块,让人买了去,老夫也要人把地让出来!老子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下流种子敢捣鬼!”
董川先谢过后,又道:“如今买了钱庄股,就不买地了。不过小子回家后,一定将老公爷的好意告诉家父。”
姜铎闻言嘿嘿笑了笑,道:“也是,如今你老子手里掌着几千人,随便吃点空饷也够嚼用的了。”
董家在九边经营几十年,很有底子,怎么着也能吃喝三年。三年后正好分红,两分股一年六千两,顶十几个大庄子的收益了。
更何况,哪个大将不喝兵血……
说完也不给董川解释的机会,又对贾蔷道:“一分股三年后分三千两银子?唔,先给老夫来二十分股,赵国公府家业有些大,嚼用多费些,卖了地,不能没有进项。”
此言一出,最震惊的便是姜铎次子姜平,他激动道:“老爷,没了地就没了根本,可不能上当受小人蛊惑啊!”
姜铎破口骂道:“放你娘的屁!你懂个卵子的根本!下作东西,给老子滚,滚出去等着。”
人前一通大骂,将姜平骂的灰溜溜离开后,又看了眼董川等人,见一个个也都是惊骇莫名,不由得意笑了起来。
元平功臣大都是穷鬼,但姜家不同,姜家是元平功臣里最富的一家。
而姜家的财富,多集聚在土地上,只他一家,怕是拥田数十万亩!
姜家能将这些田地都卖了?怎么可能?
贾蔷眯了眯眼,看着姜铎道:“老公爷,二十分股,你老想都不要想!我和董世兄他们这样要好,也不过最多卖两分股。便是宗室亲王府,最多也只两分股。二十分股,我他娘的都给你老奔波操劳去了,你老人家想的也忒美了些!”
姜铎又是一阵夜枭笑,比了比两根枯瘦的手指,道:“就二十分股,一分不能少!办妥了,勋贵其他家里,老子亲自给你和林如海去跑腿,一家一家的劝。谁家敢不卖地,谁家再多买一分地,老子拿拐敲折他的狗腿!你为老夫奔波,老夫也为你奔波,岂不正好?
啧啧啧,林如海教了个好弟子,招了个好女婿啊!历朝历代变法,宗室权贵从来都是最难啃的骨头,让你一个连影儿都没见着的内务府钱庄给摆平了。旁人看来,何等荒唐?你小子莫要不知足!”
董川等人无不为这个条件所心动,觉着换作他们是贾蔷,毫无疑问会答应,然而贾蔷依旧摇了摇头,坚决拒绝道:“最多两分股,老公爷,明人不说暗话,二十分股你姜家吃不下。往后的分红太多了,多到你们姜家不敢吃。何苦来哉?”
姜铎闻言,直直打量了贾蔷片刻,贾蔷丝毫不退让的与其对视着,好一会儿后,姜铎又笑了,点头道:“看来,这个内务府钱庄真是个好东西,老子许下这么大的承诺,你都不退让。不过,你不退让没关系,老夫这就进宫,问问皇上……还有总庄主皇后娘娘,看看老夫有没有这个薄面喽!姜林,走,进宫!!”
……
姜家人离去后,董川一行人也纷纷告辞离去,要尽快将这个消息放出去。
毫无疑问,赵国公宁肯抛却数十万亩良田,也要换内务府钱庄股份的信儿一旦传出去后,内务府钱庄立刻就会变成炙手可热的存在,不知会吸引多少人的关注和觊觎。
好在,他们已经得手了,取得了先机。
董川等人丝毫不怀疑,若非这钱庄股不可交易转换,若非要交易,只能与钱庄交易,那么他们手里的钱庄股,用不了多久就会暴涨到一个惊人的地步,转手就能发大财。
一群外客走后,贾蔷独自一人坐在宁安堂,静静的思考着今日事。
董家、陈家、张家等元平功臣,能有这个成色,已经出乎他所料。
不过想来也是,在大燕这样的勋贵传承体制内,能够屹立多年不倒,还能延续富贵的权贵,又怎么可能是废物点心?
只是董家、陈家、张家等决定买钱庄股,未必是真的看重他,而是为了融入中枢核心,正如他们所言,几家离开京畿中枢太久,已经融入不进来了……
譬如一些都中元平功臣,因嫉恨他们回京后夺了十二团营大位,而故意打压他们,让他们有钱都难买地……
还有甚么,能比同天家一起成为东家,共守一份世代相传的事业,更利于融入核心的?
核心不是那些元平功臣,而是天家!
这才是他们下定决心,舍地入股的最大原因!
只是更让贾蔷吃惊的,则是姜铎这个老狐狸。
这样的年纪了,还能有这样清醒的头脑、眼光、智慧和魄力,实在可怖!
那样大的家业,说抛手就抛手,还是几千年来都认为是家族安身立命根本的土地。
他一点都不怀疑,宫里隆安帝会答应姜铎的要求,二十分又不是两成,用姜铎的话来说,以这么个还没影儿的内务府钱庄,换取新政最难啃的骨头妥协,听起来简直便宜到荒唐的事,傻子才会不答应!
然而,姜铎就是做了傻子都不会干的事!
这年老成精的老鬼,自然不是对贾蔷有无穷的信任,以为必能发大财。
到了他这个地步,银子的确也重要,但远没有家族的政治利益更重要。
只为了银子,他会去主动说服其他元平功臣,交出土地?!
这老鬼,应该嗅到了不同的气味……
姜铎多半猜到抗拒新法的人必能难得好结果,所以这才有意在向天家示好!
他一辈子都在见风使舵,并且每每都能从危机中逃离,甚至还能因此得利。
这种天赋让人羡慕……
用田庄来换钱庄股,这么好的招牌,完美的避免卷入景初旧臣和新党之间的斗争中,远离朝堂风波。
虽然眼下的确还看不到大风波起,可这老鬼却是预见到了将来的大风暴,因此才早早的转向,提前上了岸!
想一想,前世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可不就杀的人头滚滚?
贾蔷觉得,有些事,他的确需要向这老鬼去学……
只这份求生本领,就超出他十倍不止!
而且,他必须要冷静的认知清楚,无论是董家、陈家还是姜家,愿意买入钱庄股的根本动力,其实和银子无关,而是对朝廷政局的一种判断,是基于他们自身的政治利益。
他若自以为是,洋洋自得,被表面的成功迷住了眼,那就要成为别人眼中的小丑了……
而且,就算这几家答应了不再光明正大的买地,背后也一定会暗中买地。
包括董家他们,无非是换个地契主人罢了。
甚至,他们还会做一些左手倒换右手的把戏。
到头来,甚么都没损失,反倒得了内务府钱庄的股,每年吃息不说,还能和天家近一步捆绑在一起。
以这些人的桀骜精明,又怎会听命一小儿的摆布?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新政到底要走到哪一步……
三年后,如果内务府钱庄做不到大笔分润股息,那么摊丁入亩这一政策所遭遇到的阻力,绝不会少了宗室和勋贵的这一份。
所以到底能不能对林如海有帮助,就看这钱庄办的如何了……
如果这个内务府钱庄没办出声色来,那么贾蔷沦为笑柄不说,如今舍去土地的人,还会光明正大的再去买地。
大功成大过。
至于钱庄能办的如何,贾蔷倒是一点都不担忧。
至少三五年内,想大笔盈利根本不成问题。
哪怕就将西山得煤拿出来卖,大量的卖,短时间内都足以支撑起一个钱庄来。
再加上,往海外进行贸易探索,近乎独家的贸易,盈利当然也不会成问题。
这方面,贾蔷毫无担忧。
只是,姜家既然是为了投机站队,再让他占去二十分股,岂不是让他家赚大了?
想了想,贾蔷觉得不能这样容易让姜家得了利去,他决定进宫,和隆安帝说个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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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宁侯慢走,娘娘有请!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隆安帝震惊的看着前来讨人情的姜铎……
便是素来能做到木头人的戴权,此刻也满脸惊骇。
事有反常必有妖啊!!
姜铎帮他们释疑:“皇上啊,老臣已经垂垂老矣,甚么时候躺下睡着了,都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姜家儿孙无一可堪用者,纵有皇上照看着,可奈何他们志大才疏,没多少能为,偏自大轻狂的紧,又守着那么大份家业,早晚让人算计的尸骨无存。如今恰好有这么个机会,将家业换成内务府钱庄的股。
内务府是天家的产业,万世不易。又定好了规矩,这股不可买卖,定了就只认姜家一家。再加上,贾家小子其他上面稀里糊涂,胡作非为的很,只那一手赚银子的能为,少有人敢不服。老臣确信,将来内务府钱庄的红利,不会比地里刨食少。所以,也想沾沾皇上的光,让贾家小子替老臣也赚些棺材银子……”
这话,倒是有几分信服力。
关键是,姜家儿孙里,至今的确没看到甚么能比肩姜铎的人物。
能喊出姜家军的蠢货倒有不少……
隆安帝倒也非一定要将姜家斩尽杀绝,姜铎表现出了足够的智慧,不断的将姜家占据的军中要紧位置让出来,一点点让隆安帝安插心腹,就凭这点,继续下去,熬到姜铎老死,姜家也就不足为虑了,何须诛族?
如今再听姜铎有这种自知之明,心中愈发大悦。
古往今来,洗刷朝中权臣,哪一回不是杀的人头滚滚?
偏他隆安大帝在位时,能兵不血刃的解决姜家,解决荆朝云!
千古之后,谁敢说他是暴虐之君?
隆安帝心情很好,面色也和悦,道:“老国公既然有此念想,朕自当成全。且老国公身子还康健,必能成为我大燕第一人瑞。即便之后的事,也有朕在。朕不在了,也会交代后继之君,让他们善待姜家,要记得姜家的功绩!”
姜铎闻言,感动的眼泪都流下来了,跪地磕头谢恩,隆安帝忙让戴权仔细搀扶起来让座。
姜铎坐下后,叹息一声道:“老臣自然感激皇上的宽厚,只是方才去了贾家,贾家那小子,死活不肯卖给老臣钱庄股。他原说只有一个要求,留地不留股,留股不留地。老臣思量稍许,就点头应下了。并保证,只要他肯卖,老臣非但将家里的地清理利落,还帮他跑腿儿,说服其他元平功臣也一道卖地。历朝历代,权贵土地兼并,都是朝廷的心腹之患,顽疾难医。如今皇上雄才大略,想解决这一困厄,老臣世受皇恩,出一把子力,又有何不可?谁知道,那小子死活不肯卖……”
隆安帝闻言,面色先是大为动容,随即就难看起来,沉声道:“那混帐东西,为何不肯卖?这内务府钱庄是他的?”
姜铎惭愧道:“也是老臣太贪心了些,想着家里人口繁多,将地都卖了后,想多要些钱庄股,好养活那一屋子废物儿孙……”
隆安帝闻言,眉尖轻轻一挑,问道:“老国公想要多少?”
姜铎伸出两根手指,道:“不多,二十分!”
隆安帝心中松了口气,刚见那两根手指,还以为想要两成,结果只要二十分……
随即愈怒,沉声道:“贾蔷因何不应?”
姜铎老脸苦笑成苦瓜,摇头道:“他嫌老臣太贪婪,只肯给二分。只是二分股,一岁即便分红六千两,老臣家人口繁多,应酬往来也多,怕是不够用呐。”
隆安帝黑着脸,心中将贾蔷骂个半死,对戴权道:“去,叫贾蔷来!这个混帐,一天到晚只认银子!”
话音刚落,戴权还未应,就见一内侍进来通秉:“皇上,宁侯贾蔷殿外求见。”
“宣!”
……
“贾蔷,你来做甚么?”
“皇上,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臣料赵国公必定会进宫说臣坏话,所以臣就赶紧进宫来自辩!”
养心殿内,隆安帝与贾蔷的对话直白鲜明。
隆安帝气笑道:“你一个黄口孺子,有甚么值得老国公说你坏话的?”
贾蔷摇头道:“皇上,内务府执掌天家日膳、衣着、库贮、礼仪、土木、皇庄、皇店、畜牧、内卫扈从、山泽采捕……甚至还把持盐政、分收榷关、收受贡品!
皇上,哪怕不算臣新开的财路,就只将这些弄稳妥了,何止日进斗金?!
更何况臣还要广开财源,三年三千两,五年五千两,这只是最保守的预算。臣若自信点,这数字翻上几番,一点问题都没有!
到时候,姜家二十分股,一年光分红就大几十万两,甚至有朝一日突破百万两都不稀奇。
彼时,这股就是种祸之本!!
赵国公以……人之心,度臣君子之腹,只以为臣小气……这内务府钱庄又不是臣的,臣倒乐意赶紧把赵国公摆平了,还能顺带摆平那么多元平功臣。
可臣素来慈悲为怀……”
“得得得得!你与朕胡扯甚么臊?”
隆安帝面色古怪骂道:“二十分就百万两进项,一成就是五百万两,一个内务府钱庄,一年进项五千万两,比国库还多一千万,你怕不是疯了?”
贾蔷“啧”了声,道:“皇上,国库的税银,都是收的地租,都是从土地里刨出来的,能有多少?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农只是为了稳,而不是为了富!皇上,这世上家资千万的巨富,不是没有啊!以内务府之利,更有开采天下矿窑之便,还有出海之权,最多十年,臣赚不回这么多银子,甘愿领罪!”
隆安帝有些头晕,他当然不会尽信贾蔷,但也不能尽不信。
毕竟,贾蔷从一穷二白逃出宁府,到今日家资巨万,才用了多久时间?
小财神之名,善财金童之称,并非空穴来风。
哪怕没有五千万两之巨,只一千万两,那也是了不得的惊人数字。
做天子的,手里有了钱,就能封赏官员,就能厚赐武将,就能仁厚的对待宗亲……
如此一来,就能上下一心,就不虞会有不臣之贼,还能博得千古圣君之名。
不过眼下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天家再有钱,也不能解决土地兼并,不能化解民间疾苦。
不推行新政,终究难挡崩坏大势。
所以,这根本不是银子的问题。
莫说一千万两,便是五千万两,也养不起那么多失地百姓的生计,怎能本末倒置?
念及此,隆安帝沉声道:“大言不惭!且不说你赚不得那么多银子,天下总共才有多少银子?都让你赚尽了,百姓何往?再者,你就算赚得那么多钱,朕也愿意分给老国公些花用。赵国公自世祖朝起,便于国有殊勋!三朝元老至今,有扶邦定国匡扶社稷之功,花些银钱,用得着你来危言耸听?废话少说,就按老国公之意来办!”
贾蔷满脸郁闷,瓮声道:“这内务府钱庄总庄主是皇后娘娘,臣还要问问皇后娘娘的意见……”
姜铎都惊的睁了睁眼,隆安帝自然是气急反笑,对姜铎道:“老国公瞧瞧,如今朝野内外有那么一起子小人,整日里在私下里造谣朕刻薄寡恩,清洗先帝臣子。如今这么个先帝钦赐的太上皇良臣却在这里,说朕说的不算,要去请教朕的皇后!朕也不知道,朕到底还要怎么厚待臣子?莫非都惯成这等无法无天的混帐,才算是宽仁之君?”
姜铎笑道:“皇上对臣子之仁厚,古今少有了。不止对贾蔷,对窦现那样的诤臣,也是如此。外面那起子小人,只因他们是贪官污吏,是庸碌之官,被京察考了下去,自然满腹牢骚。”
隆安帝叹息一声,道:“冗官啊,朝廷心腹之患也!”叹罢,又让戴权打发人去请皇后。
姜铎有些动容道:“果真请来?”
隆安帝看着贾蔷冷笑道:“不请来,这混帐会死心?还不定要出甚么幺蛾子!既然他封了皇后为内务府钱庄的总庄主,还要定规矩,那朕就依他!朕对这混帐算是百依百顺了,若是还弄不好内务府,你大可看看,朕放不放过你和李暄!”
贾蔷闷声道:“内务府办不办得好,皇上拭目以待便是。只是果真卖赵国公二十分股,才不过得银一百万两。过几年他一年都不知道要收回多少红利,臣岂不是在资敌?”
隆安帝气的笑骂道:“胡吣甚么?老国公不比其他,就以宗室例给,一分股一万两,哪来的一百万两?”
姜铎闻言,开心的点头笑道:“虽皇上仁德,老臣却也不敢不知进退。五万两一股给不起,二万两一股还是给得起的。再者,也小瞧宁侯治财之能了。二十分确实多了,十分罢,十分足够了!至于贾蔷说的资敌……贾蔷,老夫和你贾家,可从来都不是敌人呐。”
贾蔷眼睛瞟了这老鬼一眼,冷笑一声道:“我前儿才遇到伏杀,贼人用的就是军中强弩!上一任绣衣卫指挥使魏永,现在还半废着,也是被军方伏杀。你老可真有意思,还说不是敌人?”
“贾蔷!!”
隆安帝这回真变了面色,厉声斥道:“你再敢放肆,果真当朕罚不得你?”
姜铎先躬身谢过隆安帝后,又道:“皇上,且容老臣自辩几句……”
隆安帝沉声道:“老国公有甚么好自辩的?那些事若是老国公所为,朕现在还坐得稳宫中大位?朕就是对这一个二个太宽容,才让他们愈发放肆!”
姜铎摇头道:“皇上,其实也不怪贾蔷如此作想,好一阵子,外面都说大燕百万大军是姜家军,老臣一直没理会,本以为谣言止于智者,后来发现连姜家都有那么一起子蠢货这般说,臣若不说明白,贾蔷怕是要误会愈深。”
隆安帝缓缓颔首,道:“既然如此,老国公就教教他,甚么是公正罢!”
这时,尹后从殿外进来,含笑而入。
不过未等她见礼,就见隆安帝沉着脸摆手,道:“皇后先过来,不必理会那混帐。先等老国公教训完再说其他。”
姜铎躬身问礼罢,倒也不像窦现那样恶劣,非将皇后赶回后宫不可,他同贾蔷道:“贾蔷,老夫不否认,姜家在军中有一些势力,也有一些旧部。但你若是以为,大燕百万大军所有的将军,都是老夫的门生,那你就太小瞧太上皇了。论起帝王心术,便是将古今明君都排在一起,先帝也能排进前五!他老人家,会让军中力量失衡到这个地步?让我姜家一家独大独掌太阿?
旁的不说,今岁从九边回来的那几家,对姜家从来都是态度平平,这一点,不用老夫多说,你应该也清楚。
除此之外,宋国公、莱国公、卫国公,还有他们的故旧,哪一个不恨老夫入骨?!”
贾蔷冷笑一声,道:“老公爷莫要避重就轻,董家、陈家、张家他们虽回京来,执掌十二团营,可营副将、参将、都司、守备这些,不都还是你老的人?你老一声令下,军中谁敢不从?”
“屁话!”
姜铎笑骂道:“便是你贾家先祖复生,宁荣二公……算上贾代善,三位国公都活过来,也做不到这一步,更遑论老夫?再者,老夫那点清名,都让你指使满城市井泼妇给污蔑糟践尽了。
如今的兵将,早非老夫当年在军中时候的那一批了,更换了多少茬儿新兵新将了。
老夫若能提拔他们,能给他们好处,他们或许还会听老夫的。
可如今姜家不理兵部事,无法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又不傻,怎会为姜家卖命?
你啊,怪道都说你在银钱一道得天独厚,可其他方面平平……”
说罢,姜铎同隆安帝道:“皇上,军方大体上,老臣还能平稳一二。但如今军中各方势力越来越杂,好些人已经不大听老臣使唤了。皇上还要尽早选出一个,能将军中骄兵悍将压服得住的人来才行。”
隆安帝沉声问道:“老国公家里,可有这样的人?朕还望老国公助朕!”
姜铎摇头叹息道:“非老臣不敢任事,只臣家四子,多为平庸昏聩之辈,德难配位。做方面之将,或许勉强可用。但坐镇军机,可是能统帅六军,替皇上震慑百万大军不敢乱者,老臣族中无一人可用。且,老臣目前也还未发现,有这样的年轻人……太平盛世,原就容易绝名将种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眼见姜铎眼皮都快睁不开,隆安帝忙要打发内侍送回家,姜铎却强撑着,问尹皇后道:“娘娘,老臣厚颜,想买十分钱庄股,不知可行不可行?”
尹后忙笑道:“贾蔷儿戏之言,本宫这总庄主实在让人取笑,老公爷莫要当真。只要皇上点了头,自然是可行的。”
姜铎这才放下心来,斜眼觑视了贾蔷一眼,随后才在内侍搀扶下,用软轿抬出了宫,送回国公府修养。
姜铎离开后,隆安帝看着贾蔷,目光不善。
贾蔷抬头看了眼后,想了想道:“皇上,您亏大了……”
隆安帝气笑道:“还敢胡扯!滚滚滚!看在你又立一大功的份上,朕就不怪罪你今日之混帐了,功过相抵!快离了朕这地!”
贾蔷闻言,再不多言,与隆安帝、尹后跪安后,出了养心殿。
只是未等他出皇城,就听到背后传来招呼声:
“宁侯慢走!”
“宁侯慢走!”
回头看去,就见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跑在后面,见终于喊住了贾蔷,才大喘息道:“宁侯慢走,娘娘有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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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尹后:贾蔷快住口!
凤藻宫,偏殿。
西暖阁内。
贾蔷随牧笛进来时,尹后正与元春说话。
见其进来,不见一丝瑕疵绝美容貌上浮现出一抹嗔意,一双明媚成熟的美眸中亦蕴着笑意,啐道:“都是这混帐,今日让本宫出了好大的丑!贾蔷,你该当何罪?”
贾蔷见礼道:“娘娘,臣何罪之有?”
尹后咬牙道:“还敢嘴硬?你是准备也用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说那套歪理邪说,将本宫说伏?”
贾蔷摇头道:“臣所言皆是正经道理啊,这内务府钱庄的银子,将来怕是比户部国库还多,没有娘娘这样的公道人把关,臣怕到时候是个人都想来吃一口。这内务府钱庄,是臣为了报答皇上、娘娘对臣的优容厚待和隆恩,费尽心力所办。若非如此,臣自己名下也有商号,自己来赚这些银子不就好了?如今却把股卖给姜家那么多,姜家凭白得利……”
尹后闻言,眉尖轻轻一扬,提醒道:“贾蔷,不要只算金银钱财上的得失。你自己也说了,皇上和本宫素来宠眷于你。天家优隆宠爱你,原不是为了你赚钱的能为,是不是?”
贾蔷点了点头,当初隆安帝之所以善待他,是因为对林如海爱屋及乌罢。
不过后来,他屡屡立功,对权势表现的无欲无求,和差不多性子的五皇子李暄又成为至交好友,再加上尹后垂青,许以娘家嫡亲侄女儿,种种因素叠合,这才让他成了朝野瞩目的御前红人。
尹后见他应下,便温声笑道:“你能在绣衣卫出了变故时来任这指挥使,可见是有担当的。操持内务府之事,更说明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皇上和本宫都为你能如此,感到高兴。
虽然外面都说你和小五是荒唐惫赖的无赖浪荡子,但在皇上和本宫心里,你们都是既有孝心,也能干的好孩子。
内务府钱庄一事,算是你们俩捣鼓出来,送给皇上和本宫今岁最大的惊喜之礼!
皇上也没想到,你们弄出这样一个名堂来,竟能解决了许多军机处都颇为头疼的难题。
宗室为其一,勋臣为其二,尤其是后者!
如果花些银子,就能将这些让皇上和军机处都头疼的老大难问题解决了,对皇上和朝廷来说,都是值得的。或许你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要体谅皇上和你先生他们的难处。姜家虽要的多了些,可他们付出的也是最多的,足足六七十万亩田庄,那家实在是……
不过,他家人口也的确多,要养的闲人也多,多要些,也可以理解。
多要,总比不要好,你说呢?
所以不能任性置气,更不许孩子气使坏,破坏了这桩交易,你明白么?”
看着尹后说到后面越说越肃穆的目光,贾蔷恍然,原来隆安帝和尹后是担心他恣意之下,破坏了这个“买卖”,又不好硬逼着他,万一他撂挑子了更糟。
所以,就让尹后来使软的……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娘娘,臣又不是真是个半大孩子,这种事上岂敢乱来……臣又不是傻子!”
听出他的不满来,尹后拿凤帕掩口,同一旁唏嘘不已微笑的元春道:“瞧瞧,这还不高兴了。若不是他和五儿素来胡闹惯了,还用本宫在这说软话哄他?”
元春抿嘴浅笑,柔声劝道:“蔷儿,论圣眷之优隆,国朝上下,便是连宗室子弟都算上,也没几个能迈过你去。皇恩至此,你若不鞠躬尽瘁报效皇上和娘娘,又岂能说的过去?”
贾蔷点头道:“臣知道,也在这般做着。”
尹后目光柔和,看着他道:“你一直都在这样坐着,本宫看得明白。当初下江南时,你心里所念者,也不过是做个书坊东家。然而即便如此,你仍想着,将赚来的银钱多印些书本,散给村舍买不起书而不能读书的孩子。如今承袭显爵,这般尊贵,挣来泼天财富,却都丢进漕运里,以行利国利民之事。你虽无权势之心,也从未追求过高官重权,但你心中不是只有自己,亦是江山社稷,和天下黎庶之苦。这一点,皇上和本宫都看在眼里,因而才在一些小节上,每每宽容相待。
贾蔷,要将这样的心性保持下去。男儿不该成为一心追逐功名富贵的禄蠹,但仍该拥有囊括寰宇四海的广阔胸怀。这一点,你做的很好,本宫很喜欢。”
贾蔷脸都有些红了,讪讪道:“娘娘……臣哪有娘娘夸的那样好。不过就是凭着良心,做些自觉该做的事。天下人皆可做得,并不是臣真有那么好……”
“哎哟哟!真是难得,居然见到你脸红了!”
尹后看着贾蔷,娇声打趣道。
不过见贾蔷愈发害臊,她又止了笑声,温声道:“你到底好不好,自有本宫,还有皇上说的算。皇上和本宫也算是阅人无数,但你这样的少年郎,却是第一回见。好了,本宫的事说完了,你大姑姑还有话同你说呢。”
贾蔷闻言看向元春,元春论相貌,在佳丽无数的后宫中,只能算中平,为人嘛……也比较方正忠诚,三观极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
元春看着这个甚至比她这个皇贵妃还得圣眷的族中子弟,微笑道:“老太太可还好?”
贾蔷点点头道:“如今好的不得了,前儿连请了两天东道。昨儿又到东府逛了圈儿,精神很好。”
元春闻言将信将疑,不过看着贾蔷的神情,也不似说谎,心里不由对贾母的心大感到钦佩,迟疑了下,又问道:“那,家里其他人也都好?”
贾蔷哈哈笑道:“好的不得了,大老爷大太太在城外庄子里修身养性,怕是能长命百岁。二老爷每日里读书写字,与一二清客闲谈作诗,逍遥自在。二太太在礼佛,也得了清静。大婶婶凡事只思量兰哥儿,如今兰哥儿在族学里颇为长进,她也就放下心来,倒有些闲余功夫,帮老太太管管家务。二婶婶和三姑姑、四姑姑还有其她许多人,都去江南了……”
听闻此言,元春还未开口,尹后就笑吟吟道:“你也真是乱弹琴!天底下女儿家岂有轻易出闺阁绣楼的?你倒好,一下子送了一船出去。”
贾蔷呵呵笑道:“娘娘,臣不敢奢望臣家的女儿家能有娘娘这等胸怀和仁德,但还是希望她们能及得上百一。所以,不仅让她们参与西斜街会馆里的一些事务处理,也让她们试着管家,这次让她们一道去江南,也好开开眼界。臣以为,一个家族的兴旺与否,和一个国家的兴盛与否也有关系。俗话说,妻闲夫少祸。皇上能有娘娘这样的千古名后为一国之母,国家自然兴盛。臣希望……”
“好了好了好了……”
尹后一张俏脸上,竟然满是红晕,她摆手笑道:“快别再说了,可了不得了,传出去只言片语,本宫那点贤名,也要被你败尽了。罪名只有一个,亲近佞幸小贼!”
元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嗔道:“蔷儿,你夸起人来,实在是……”
贾蔷莫名的左看看,右看看,问道:“臣……夸人了么?”
尹后一边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一边挥了挥凤帕,道:“罢罢,你快去罢,天色也晚了,再迟就要留你在宫里过夜了……可还想再去给陛下扫一宿皇庭?”
贾蔷干笑了声,道:“还是下一回,等恪和郡王再犯了事,臣再帮他罢。”
尹后哈哈笑了起来,指着贾蔷道:“你呀,也不是老实的!”
贾蔷领罪告退,不过刚一条腿迈出门槛,就听身后又传来尹后的声音:“得闲了,还是要去朱朝街那边看看。等翻了年,纳吉之后,就不许见了哦。”
贾蔷笑道:“臣知道了,过两天请老太太她们去桃园庄子上洗温汤。”
“偏你能摆弄,去罢!不枉老太太疼你一场!”
……
入夜。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姜铎自宫中心满意足回来后,就沉沉睡下。
人老到这个地步,一天的精力,能够支撑走的步子,说的话,都是有数的,而且,支撑起的越来越少了……
一觉睡到天色昏暗,感到肚子饿时,才睁开了眼,一睁眼,就看到大儿媳邹氏坐在床榻旁,正往熏笼里添银霜炭。
姜铎心里一下熨帖了许多,瘪了瘪嘴,笑道:“老夫问贾家小子要了套他琢磨出来的劳什骨子玩意儿,叫甚么暖气。铁管子里通着热水,一天到晚屋子里热乎乎的不受凉,也不虞担忧有烟气毒人。那猢狲虽不是个好货,但这些奇淫巧技的能为,却是值得称赞的。”
邹氏见姜铎醒来,“哎哟”了声,道:“您老可算醒来了,外面都吵翻天了。二叔和林儿快让人打了!”
姜铎闻言面色一沉,问道:“为甚么要打老二和姜林?”
邹氏焦急道:“说是他们两个没拦住公爷把地卖了,公爷糊涂,他们不该糊涂。便是跪地把头磕破了,也该拦住公爷。就算让公爷打两下,啐两口,也死不了人……”
邹氏小儿子被欺负的抬不起头来,心里自然有怨气,这会儿上起了眼药。
人老成精的姜铎自然明白,但这点眼药却不算甚么,且还要给这位素来孝敬的长媳些体面,因此震怒道:“好一群球攮的下流忘八,老子看他们一个个都要死!大媳妇,把老子的梭枪拿来。老子巴掌打的不疼,难道老子的枪也捅不死那群野牛肏的?”
邹氏闻言唬了一跳,忙劝道:“老公爷,到底是一家人,骂一骂得了,可别真见了血!”
姜铎摆手道:“你不用管,只管将我的梭枪取来。”
邹氏心惊胆战,后悔方才多言,因此一边去墙上取梭枪,一边劝道:“老公爷,您可千万别动气,真见了自家人的血,也不吉祥是不是?再过些时日,就要过年了。”
姜铎不言,接过三尺来长的梭枪,以他眼下的身量,正好当拐杖。
拄着梭枪,姜铎就来到了敬义堂。
果不其然,就看到长子姜保、次子姜平、四子姜宁还有二十来个姜家其他几房的族人,黑压压的都是人头。
一个个面上都是惊怒意,吵吵的快要将敬义堂的屋顶掀翻了。
直到姜铎拄着梭枪从后面进来,拿枪朝一个快要跳起来的中年人屁股上狠狠捅去,那人发出一声杀猪惨叫后,众人姜家看到姜铎到来,手里提着一个还在滴血的梭枪,才唬了一跳纷纷闭上了嘴,低着头上前请安。
姜铎见状,却没搭理,只叫人道:“来人,把这个不知从甚么地方来的人丢出去。肏他干娘的,老子认都不认得的人,也跑到老子屋子里上蹿下跳,当老子杀不得人了?”
那惨叫之人闻言吓疯了,双手捂着腚,大声道:“老祖宗,我是四房小二姜裘啊!”
姜铎冷笑道:“甚么姜裘姜吊的,老子看你就像根裘毛!丢出去,往后姜家不认得此人,也再没这人。”
姜裘闻言面无人色,大喊道:“爹,快帮我跟老祖宗解释,我是四房小二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赔着笑脸躬身道:“三叔,这确实是……”
“你狗攮的又是哪个?老子不认识,来人,一并丢出去!”
姜铎正眼都不带看一下,一声令下,立刻有家将进来拿人。
这下,敬义堂上更没声音了。
一出手捅残一个,更直接废了这一房,实在太过血腥残忍,谁还敢说话……
姜铎根本没有和族人解释的心思,由大儿媳邹氏搀扶着爬上特制的高脚靠椅后,如同一头鼠王一样,睥睨着一群高大年轻的儿孙子侄辈,哼了声,道:“姜家在老子之前,见天饿死人,老子的老子娘是饿死的,大哥大嫂是饿死的,二哥二嫂是病死的,其他乱七八糟的亲戚,没一个发达的。所以,赵国公府姜家,就是老子一手打下的基业。我愿意干甚么就干甚么,还需要给你们请示?你们算个吊毛!老四!”
姜宁满头冷汗,道:“在!”
姜铎斜眼看他道:“你也不满意?”
姜宁忙道:“没有没有,儿子没有。这家原就不是我来当,再怎样也轮不到我不满。”
姜铎嘿嘿怪笑了声,道:“有这个想法,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这样想就对了,姜家是老子的,老子就算全捐了,那也是老子的事。老二,你去登记登记,刚才哪些叫嚷着姜家要完,一个个都让他们滚蛋!姜家已经完了,也不用养他们一群忘八肏的下流玩意儿了!”
姜平虽从来都是老好人,颇得族人人缘,可方才被一群自觉失去了利益的族人们好一通排揎,不明着说他,一个个冷嘲热讽借着骂姜林之机,连他一并都骂成了废物,因而正在怒火上。
这会儿得了父亲姜铎的指派,登时板起脸来,将先前骂的最凶的几个,一一点名,让人轰了出去。
好在到底是个心软的,还留下了大半。
姜铎冷眼旁观,骂了声“废物”后,倒也没追究到底,一摆手,姜家族人一个个狼狈而逃。
这些人都是依附国公府而活,丢了田庄或许往后会活的艰难,可若是被姜铎给厌弃了,那基本上没甚好活路了。
等姜家族人都走后,姜铎看着几个儿孙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冷笑了声,道:“一群球攮的,甚么时间见过老子做过亏本得营生?当年舍了金陵家业,和今日差不离儿,都有一伙子忘八肏的来闹事,结果又如何?此事不必多提,老子自有分寸。”
姜保沉吟稍许,缓缓道:“父亲,对于姜家不会吃亏,儿子们断不会怀疑。姜家能有今日,全凭父亲一手掌握。只是,好些人都觉得,此事未免便宜了贾蔷和林如海……”
姜铎闻言哼了声,不过他却不愿再骂了,因为精力有限,骂多了,正经事就没时间说了,他直白道:“姜家之所以历经三帝而不衰,就是因为姜家很少直接和人生死争斗。老子更愿意把人往高里捧,捧到最尖尖儿,然后再看着他摔死!你们球攮的到底是不是老子的种,半点也学不会?总不能老子才是忘八罢?”
姜保:“……”
姜平:“……”
姜宁:“……”
大儿媳邹氏劝了句:“老公爷,这话……您还是想开些罢?”
姜铎闻言,哈哈笑了笑,道:“这倒不必,这群下流种子,一个个脸长的跟马脸一样,倒是和老子像极了,老子当不了忘八……”
顿了顿又同姜林道:“记得去贾家,给老子要套那劳什子暖气回来。”
说罢,由邹氏搀扶着下了高脚椅,哼哼唧唧道:“每日里为这群蠢货操心,老子至少得少活十年!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活十年了……大媳妇,走,给老祖宗我捶捶背,揉捏揉捏。”
邹氏气笑道:“原是正经行孝的,偏您老这么一说,没的让我被外面说嘴去。”
姜铎嘎嘎笑道:“老子这一辈子没生几个好儿孙,倒是儿媳妇、孙媳妇不赖,配那群球攮的可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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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 清晨游园·三人行
贾蔷在百余亲卫护卫下回至宁荣街,远远就看到林之孝在门口候着,和东府管家李用在说些甚么,两手连连比划,摇头叹息。
贾蔷策马近前后,还未下马就问道:“说甚么呢?大老远看着就激动的不得了。”
林之孝有些畏惧,见礼罢道:“侯爷,小的们在说,今年庄子上收成的事……”
贾蔷这才想起来,道:“哦……是了。当初我让两府所有的田庄都种上玉米,如今也该收完了,今年收成如何?”
林之孝赔笑道:“往年没种过,倒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不过那玉米棒子都堆的和山一样高,先前盖的七八个谷仓都不够,收粮了后又加盖了三大座,这才将将够用。只看收成多少,倒是比种粟米麦子倒是强的多。就是不知道管吃不管吃……”
玉米流入大燕多年,却一直未能大规模种植,就是因为百姓的饮食习惯难改。
尤其在太平年景,百姓总有口吃的,吃惯米饭的南方百姓不可能吃棒子面。
而北方百姓吃惯了小麦磨出的面,即便是粗面,也比玉米面细的多。
所以种出来那么多玉米,却卖不掉,也吃不下,林之孝急的嘴皮子都起泡了……
贾蔷看出这位的焦急和一点小怨气,笑道:“当初让你们种,难道还能难为你们?”说罢对李用道:“连同他们盖谷仓的钱一并支付了,他们的收益,比过去三年的平均年收入,涨三成,把银子给他们。”又对惊喜交加的林之孝道:“那些玉米不要动,往后朝廷会派人去取,要注意看着,不能让雨淋着了。”
林之孝连连赔笑道:“再不能,再不能,庄子上都指望着这些粮食卖钱过年呢!有了侯爷的做主,小的也好去给佃户们交代了。”
贾蔷笑了笑,没再多说甚么,就要回府,却听林之孝惊呼了声,道:“哎哟!小的这猪脑子差点忘了正经事,侯爷,老太太有请!”
贾蔷:“……”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进来后,发现屋内灯烛竟比往常少点许多,虽谈不上黯淡,但比往日里灯火通明差许多。
光线一暗,贾母看起来就老迈了许多。
屋内除了贾母、鸳鸯、李纨外,也没几个嬷嬷、丫鬟服侍着。
见此,贾蔷微微皱了皱眉,问安罢道:“今儿怎么开始勤俭持家了?”
贾母叹息一声,道:“如今家里也没甚么进项,还是省吃俭用,勤俭些的好。”
“……”
贾蔷简直哭笑不得,道:“方才刚让李用把银子点清了送过来,比往年西府收成还要高三成,那玉米是我让人种的,有大用,自然不会让西府来承担亏空。你老封君有话直说就是,还摆这么一套龙门阵,可真有意思。”
贾母闻言,心头一块石头登时落地,面上也露出了笑脸,啐道:“呸!我知道你会给银子?让外面种上那么些卖也卖不掉,吃也不好吃的劳什骨子,砸在手里可还了得?我倒不当紧,可你大婶婶今年才理一些外面的事,就发生了这样的事,熬的她几宿睡不着,你瞧瞧,都清减了多少!”
贾蔷闻言,就去打量李纨,可李纨哪受得了让一男人这样看,羞臊道:“哎哟!蔷儿,你莫乱看!并未清减……”
贾蔷:“……”
李纨说罢又觉得这话不对,急的一张脸涨红,手足无措……
她本是想谦逊些,没想到说出惹人歧义的话来,一时间简直想死……
贾蔷笑道:“大婶婶别激动,没看没看,都怪老太太,非说你清减了……”
说着,又问贾母道:“可还有其他事没有?没有我就回去了,你老也赶紧让人点灯。”
贾母却道:“急甚么?我问你,身边可有人服侍?”
贾蔷点点头,道:“大奶奶把银蝶和炒豆儿派了来,抬个沐桶倒个水甚么的。我也不用服侍,自己有手有脚的,还能活不下去?”
贾母气恼道:“这是活不活的下去的事?养移体、居移气的理儿,还用我一个老太婆给你说?”
贾蔷笑道:“你老再这样说,我可就把鸳鸯抢回去了!”
鸳鸯站在贾母后面,“凶巴巴”的瞪了贾蔷一眼,又红着脸低下头。
果然,贾母还是舍不得,岔开了话题道:“还有一事,明儿是兰小子的生儿,你大婶婶想去看看,你瞧瞧,便宜不便宜?”
贾蔷闻言看向李纨,这回李纨就自然多了,看着贾蔷赔起点笑脸,道:“麻烦蔷儿了!”
贾蔷呵呵了声,道:“那行罢,明晚上大婶婶准备好带的东西,我送你过去就是。不过只能和上回一样,将东西送进去,见一见。”
李纨忙应下,笑道:“见一见就好,见一见就好。”
慈母之心,倒是让贾蔷有些动容。
贾母疑惑:“怎非要等晚上再去?”
贾蔷无奈道:“白天影响不好,那么多学生看着呢……行了,明儿再说罢。”
说完,他不再啰嗦,转身离去。
回到东府,尤氏、尤三姐又来与他说了会儿西斜街会馆那边的事,还盯着银蝶、炒豆去取沐桶、热水,帮衬着拾掇了下屋子……
一夜无话。
……
翌日清晨。
贾蔷早起,今日不愿去前面和亲兵们一道打熬身子骨,就往后面园子里去逛逛。
贾家修的这园子,若放在江南,倒也不算甚么,是上等,却不是极品。
毕竟扬州盐商们修起园子来,才叫真正不拿银子当钱。
甚至江南家底殷实些的百姓之家也多修园子,精致小巧,景色不俗。
所以贾家的园子若放在江南,不算出奇。
但当这座园子是在京城,尤其是入深秋进冬之后,以灰色为主要色调的都中,贾家的园子着实让人惊艳!
便是已进初冬,依旧是绿竹幽幽,山间并有苍松翠柏。
又有火红的枫林,和金黄的银杏。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
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
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
虽还没人搬进来,但园子里也并不寂寞。
几只白鹤在寒塘之上盘旋,一群小鹿,于浅坡之侧奔跑。
一路行来,贾蔷看的心旷神怡。
上了沁芳亭后,遥望东边日出,似有紫气东来,灵气复苏……
想想前世,百般努力也难得京城方寸落脚之地,娶妻更是遥遥难及之事。
再看眼前……
果然,人生进步的捷径,还是要靠穿越……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身后不远处的竹桥上,传来一阵笑声。
贾蔷回过神来,侧脸看去,就见竟是迎春、宝钗二人,结伴前来。
迎春着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红的鲜艳,十分好看。
宝钗披的却不似往常那件低调的青缎面斗篷,而是一身白狐皮刺绣红梅披风,配上她若雪肌肤,着实令人惊艳。
宝钗却不想能在这遇到贾蔷,见他不加遮掩目光明亮的打量过来,登时心起羞意,后悔将她哥哥薛蟠非送给她的这身大氅穿来。
迎春却没想许多,看着贾蔷含笑道:“蔷哥儿怎在这里?”
贾蔷笑道:“今儿偷个懒,不去前面和亲兵对打了,休息一日,就想到来园子里看看。二姑姑和宝妹妹怎来了?”
宝钗并未回答,甚至还微微低着眼帘,许是天冷,冻的俏脸上有一抹浅红……
迎春虽有些纳罕,怎素来待人从不会有半分失礼的宝钗今儿不说话,却还是笑道:“我们早起闲来无事,常爱进园子里走走。往日里还有三姑娘、云丫头她们,如今她们都去江南了,我便和宝姑娘一道来逛逛。你方才在看甚么?”
贾蔷信口胡诌道:“灵气复苏了,我正在吸纳天地间第一缕东来紫气。”
迎春闻言震惊,将信将疑的看向东边……
宝钗却“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眼帘,没好气嗔了贾蔷一眼,道:“又胡说!”
迎春也反应过来,啐道:“蔷哥儿也不老实了!”
贾蔷哈哈一笑,道:“说个笑话逗趣罢。走,一起去逛逛。”
二女也无他安排,便随着贾蔷一起往里行去。
下了沁芳亭,过了翠烟桥,又上了柳堤。
沿着柳堤一路北向,便是藕香榭。
穿过藕香榭的水亭,出来没多久,已到了荇叶渚。
周围皆是水路,恰巧见一棠木舫泊在岸边,贾蔷呵呵笑道:“今儿你们俩可是来着了,走,我撑船渡你们一渡。”
迎春惊笑道:“你行得不行得呀?”
贾蔷笑道:“二姑姑,你对我的了解还是太少,还要多观察,多发现。”
迎春笑的不行,宝钗也用绣帕掩口直笑。
待发现贾蔷站在船头,用竹篙轻轻一点,小船就平稳的划向前,再一点,竟是转了一圈回来,果然十分稳当。
迎春和宝钗二人就结伴上了船,在船舱内坐下,宝钗也起童心,笑道:“船家,老船夫!开船啦!”
贾蔷大声道:“等一等,我老伴儿还没上船呢!”说罢,回头看了眼已感势头不妙的宝钗,哈哈笑道:“哦,已经上来了,那就走喽!”
宝钗羞的满面通红,尤其是迎春眼神茫然的看向她时,更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不过又庆幸,迎春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不必那样尴尬……
转眼间就到了一处萝港,迎春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也不去想了,看着岸边,只觉得阴森透骨,两滩上衰草残菱,更助秋情,一时间心情都有些低落……
宝钗问道:“这里便是凤哥儿的百花深处?”
贾蔷笑了笑,道:“是,春夏时最是好看,如今萧瑟了些。”
宝钗浅浅一笑,道:“萧瑟原也是四季之景,细细看看,原也有几分不同的韵味。总是姹紫嫣红,其实也单调了些。”
贾蔷深有同感,又问道:“前面是蘅芜苑,可愿上去逛逛?”
宝钗闻言,抿了抿嘴未言,迎春却觉着不错,笑道:“好啊。”
贾蔷便将船拢岸,先一步上去,然后回身将迎春虚扶了下,让她上岸,最后牵起了宝钗的手,将她也搀扶上岸。
迎春终于明白了些甚么,却也不知该说甚么,只当没看见,三人一行,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一同进了蘅芜苑。
一进蘅芜苑,三人只觉异香扑鼻。种在此地的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非但未枯萎,反倒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
宝钗极喜欢此地,无百花争艳,却自有芳香。
迎春都笑道:“宝姑娘必是喜欢此地,屋子也宽敞些。”
三人进去逛了圈后,都觉得此地冬暖夏凉,是一处宝地。
逛罢,宝钗劝贾蔷道:“今儿就到此罢,来日方长,你近来很忙,不必迁就我们耽搁了正事。”
贾蔷看了看外面的日头,笑道:“也罢,那就改日再逛罢,左右日子还长。”
迎春亦笑言:“该用早饭了。”
三人便不再多游,一道沿原路返回。
自沁芳亭分开,迎春、宝钗往西而去,贾蔷则自东门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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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五章 子瑜之难
“孟坚?甚么时候回来的?”
贾蔷自园子回来,就听前面说薛蟠带一客人在前厅候着。
贾蔷行至向南大厅,就看到薛蟠正和一个故人大咧咧的闲扯。
只是这故人,身上还戴着孝……
来人正是王守中,原恒生布号的少东家,经商奇才。
只是山东白莲教一场屠杀,将琅琊王氏杀了个干净,又一把火烧空。
如今,王家只京城长房这一支,他们二房却没了……
王守中清瘦了许多,一脸沧桑,拱手强笑道:“原不该戴孝入门,只是听文龙说,宁侯这边也在孝中,两边相抵,所以就冒昧上门了。”
贾蔷上前拍了拍王守中的肩膀,道:“还像以前那样称呼罢,孟坚是我贫贱时的旧友,不必外道。孟坚,节哀顺变!”
王守中闻言无限感慨,这次回京,除了一个顶着大傻子名头的薛蟠对他依旧亲近外,曾经许多旧友待他都冷淡太多。
莫说别人,便是王家长房,都有人怪罪是他们二房,没有保护好大房的二公子一家。
这次他回来后,恒生号东家的身份,已经被剥夺了……
亲情?
呵,高门大户中又怎会有这东西。
然而不想如今不止薛蟠,连尊贵的炙手可热的贾蔷,也一如过往的对他。
一时间,王守中眼圈发热,鼻子泛酸,喉咙堵的说不出话来。
薛蟠见贾蔷如此做派,十分满意,觉得没交错朋友,又见王守中偏过头去,痛苦非常,也感同身受的破口大骂道:“好球攮的白莲教,别叫他薛大爷撞着,不然非捶烂他们的狗头,为王兄弟报仇!”
贾蔷提醒道:“白莲教已经死干净了。”
薛蟠扼腕长叹:“可惜!!真是我平生之感!”
王守中已经收敛好情绪,忍不住笑道:“文龙,是平生之憾。”
薛蟠咂摸嘴道:“管他叽霸感还是憾,总之别叫我见着姓白的就是!”
贾蔷不理这夯货,招呼王守中落座后,道:“山东那边的情况,我与我先生详细了解过。你们长房那位老二实在太嚣张,赈济灾民的粮食都敢用低价大肆收买囤积,打算高价转卖给灾民,拿来兼并土地,蓄养仆婢。这是琅琊王氏该做的事么?白莲教就是因为知道你们六家办的这忘八事,才专门挑你们六家来办。不然,邹城孟家怎么没事?论清望,孟家也就比孔家低那么一些罢?”
这话王守中还没说甚么,薛蟠就不满意了,道:“蔷哥儿,你怎还帮着白莲教说话?这胳膊肘可不能向外拐……”
贾蔷目光清冷的看他一眼,道:“大是大非面前,哪有甚么胳膊肘?”
薛蟠有些怕他这个形容,张了张嘴,却没敢再多说,不过贾蔷随后又目光柔和了些,对王守中道:“不过,王家二房是真冤枉,大房把持着王家祖宅大权和田庄,二房只操持着恒生号,算是被殃及池鱼。”
王守中叹息一声,声音略略沙哑道:“倒卖赈济灾粮,原是要被诛九族的重罪。且用来买粮的银子,本就是二房所出……二房落得这个下场,又能怨谁?白莲教已灭。天意如此,要怪,就怪……唉。”
薛蟠也算听明白了,骂道:“你们大房那一伙忘八,把你们二房害的那样惨,如今还把恒生号给夺了去,把你扫地出门,我肏他奶奶的,真是一窝子大马猴!”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道:“恒生号不是你们二房的产业么?”
王守中摇头道:“是官中产业,族产。如今二房只我一家在京,儿子才两岁,也不顶事。大房怕我忙不过来,就让我先守孝三年……”
贾蔷冷笑道:“恒生号的方子都在山东罢?你们的布是在那边染好了才顺着运河运到京里。山东日头好,风也好,晾晒方便。王家的染匠师傅、工人都用的是自家家生子,不虞方子外泄。如今一把火烧个精光,其他各地的恒生号,就算还有些‘存粮’,又能坚持多久?再把你这个织染界的奇才给罢了差事,恒生号垮台指日可待。其实不算这个,王家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王世英,嘿!”
王家家财被白莲教洗劫,后又被林如海带兵缴获,朝廷是打算以这些钱粮进行赈济,然而礼部尚书王世英和工部尚书崔世明,两位“受害人”却闹着要收回各家财物粮米。
还鼓噪了京中清流闹事,直到孔家要捐尽家财,以求“安贫乐道”之古风后,京中喧闹声才小了些。
但王、崔二人仍未放弃,近来甚至屡屡去找林如海讨说法。
不过,韩彬已经让御史台就二家倒卖盗卖赈济灾粮一案进行弹劾,能蹦跶的日子屈指可数。
只是一旦问罪,王守中怕又要被牵连……
贾蔷隐晦的将此事说了遍,最后劝道:“孟坚,去扬州帮我罢。东盛倒了后,赵家的赵博安也一直在那边。他精通织造印染,你是经营布号的顶级人才,你二人联合起来,实乃珠联璧合!我们不仅要把德林号的布和绸缎卖遍大燕,更要卖到西洋去!”
王守中听了有些心动,他到底也只是一个年轻人,岂无大志?
只是……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个时候,我如何能独自逃命……”
贾蔷气笑道:“你这义气的也忒迂了些,你这不要独自逃命,你这叫为琅琊王氏保留一脉不至于断绝。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思量,总要为你才两岁的儿子,和妻妾们着想罢。孟坚,拿得起放得下,当断则断百折不挠方为大丈夫!”
薛蟠也劝道:“孟坚,去罢。再让你们大房连累的你被抓起砍头流放,那才完犊子了!蔷哥儿说的对,也该为你儿子想想!我给你说,扬州那地儿自在的很,瘦西湖上的姐儿比京城强多啦!”
终究为人父母,王守中看了看薛蟠,又看向贾蔷,一咬牙道:“好,就听你们的!”
“那就尽快,今天下午拾掇拾掇,晚上就走。甚么都不必带,那边甚么都有,未免夜长梦多。”
贾蔷建议兵贵神速。
王守中本觉得太快了,不过想起贾蔷如今的身份,连他都这样说,就确实不敢多留了。
……
送走王守中,并派了两人协助他搬家去扬州后,薛蟠又跟着贾蔷回到了向南大厅。
贾蔷看着他奇道:“薛大哥还有事?”
薛蟠撇撇嘴,道:“就是没事做,才赖在你这里。蔷哥儿,你不会嫌我烦罢?”
贾蔷点点头,道:“嫌。你不是在准备亲事么?怎还会没事做?”
薛蟠哀嚎一声道:“那些哪里用得着我?我娘现在管我管的死死的,出门身边随时跟着七八个人,遇到点风吹草动就拖着我往家返,就怕再被人打的下不得床。罢罢,出门一遭还不够别扭的,干脆不出去了。蔷哥儿,后日要去夏家纳徵,你可别忘了。我娘把劳什子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棉絮……一堆东西都准备妥了。不过,嘿嘿嘿,还差二十匹云锦。”
见贾蔷看过来,薛蟠忙道:“我娘说了,按价买,真金白银给,绝不学史家那俩现眼货,就想着算计你!”
贾蔷笑道:“甚么话!你成亲要用些云锦,还要给我掏银子?你先回去,我出门还有些事,一会儿打发人取了云锦送到香儿胡同。后天一早,我就去你家,一道往夏家去纳徵。”
薛蟠闻言大喜,不过还是不急着走,道:“如今你府上只你一个,孤零零的,要不同我一道回家去?我妹妹在家!”
贾蔷抬脚作势去踹,笑骂道:“我真有事,薛大哥先家去,等我忙完得闲了再去。”
薛蟠闻言,嘎嘎怪笑着跑开了。
就是嘛,他那妹妹,神仙仙子也当得起,贾蔷又不是太监,就不信他不动心!
薛蟠走后,贾蔷婉拒了尤氏打发人来请吃午饭的好意,带上人往朱朝街而去。
……
丰安坊,尹家。
萱慈堂上。
贾蔷进门后,第一眼却看到李暄大咧咧的坐在那吃茶,瞥了一眼后,与高台软榻上满面笑容的尹家太夫人见礼罢,问李暄道:“王爷怎又来了?”
一直吊着眼觑视他的李暄闻言狠啐一口:“呸!这话合该爷来问你?你不好好办你的差事,怎又跑爷外祖母家来了?”
贾蔷呵呵笑道:“你管我!”
尹家二太太孙氏笑道:“都说你们两个要好,比亲兄弟还亲,谁想一见面就掐架?”
贾蔷笑道:“今儿来看看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小五哥如今在外面为车行奔波操持着,家里有甚么需要解决的,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可千万别客气。”
不等尹家太夫人和秦氏、孙氏开口,李暄就冷笑道:“有爷在,还用得着你?”
“五儿!”
尹家太夫人开口提醒道:“纵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说话也要有个分寸。”
李暄闻言登时诉苦道:“外祖母,你不知道这小子多奸诈!他可害苦我了!”
尹家太夫人“哟”了声,打量了他一番,又看看笑吟吟的贾蔷后,问道:“蔷儿是个好孩子,他怎会害你?”
李暄怨恼的横了贾蔷一眼后,道:“他给我挖了好大一个坑!内务府钱庄的事外祖母可曾听说过?”
尹家太夫人笑道:“还真听说了,浩哥儿媳妇她娘家,还有其他几家亲家,都打发人来问过这事,让我全都劝走了。这些物什,原不是寻常人家该思量的。怎么,可是找你的人太多?这是好事啊!”
秦氏也笑道:“如今这突然出来的内务府钱庄,竟比山东曲阜圣人显灵的故事还热闹些,也是奇了,蔷哥儿莫非真是财神转世?我也没见着甚么呢,听说只这么个说法,就被吵吵的到处都在说此事。”
李暄“不忿”贾蔷得了彩头,解释道:“大舅母,怎么能没影儿?外面一个个贼的比猴儿还精,没影儿的事,谁会掏银子?旁的不说,只说西山的煤窑这两天开始查封整治,往后只内务府能卖一点,也是有数的。凭这个,内务府钱庄就有底子。这样的好事,还能世代相传,和天家一道生发,外面岂能不急?算不得贾蔷的能为!”
孙氏笑道:“算不到也好,风头太盛了,不是好事。”
贾蔷忙起身领受教诲,孙氏笑着摆摆手,让他坐下后,就听李暄诉苦道:“哎哟,宗室里那些大爷,这两天一直赖在王府,连晚上都不走啊。”
贾蔷笑道:“你卖给他们不就是了?”
李暄跳脚道:“你说的轻巧!你是没见过那些大爷的做派!钱庄股想要,可银子却想先赊欠着,等分红下来,再填补上。”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真有这样的?”
李暄不骂了,瘫坐在椅子上,道:“王妃已经回娘家养胎了,爷到外祖母这躲一躲……贾蔷,你得出个法儿!都是你造的孽啊!”
贾蔷冷笑一声道:“不给银子想要股,那是在做梦!还想甚么法儿?”
李暄“啧”了声,摆了个“葛优瘫”,被尹家太夫人一颗瓜子砸脑门后,“哎哟”了声赔笑道:“气糊涂了,忘了,外祖母您可别恼,不是对您不恭敬!”
尹家太夫人笑骂道:“行了,你这猴儿,说正经事罢。”
李暄应下后,正襟危坐着同贾蔷道:“他们倒不是不给,而是说王府除了地,没旁个了。爷就同他们说,那卖地啊。可他们一口咬定,王府的地,没人敢买!爷后来想了想,他们必不是诚心想卖,自然没人敢卖。谁家买了去,过些时日王府再去闹,岂不恶心?谁敢买?贾蔷,赶紧想个法儿,不然这差事爷可不干了!如今是有家难回啊!”
贾蔷想了想,道:“也容易,将他们的地全部折价,内务府收了!”
李暄唬了一跳,道:“内务府收那么多地做甚么?全做皇庄的话,一年出息不够给他们分红的。”
贾蔷摇头道:“你放心,我何时做过亏本的买卖?用股本来抵地,按市价来收,收完了我自有打算。内务府不能只顾着赚银钱,不然朝廷上那些酸儒们一定会眼红,弹劾咱们与民争利。所以,咱们要立大功,才能让他们闭嘴!这些地,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李暄也不傻,一听就猜了出来,道:“都说这二年怕是有大旱,你想种地囤些粮?这些地都种了,广储司倒是够用了,可又能做甚么?”
贾蔷笑道:“先卖个关子,这事就这么办,明岁王爷就知道了。”
李暄道:“行,此事就指着你了!贾蔷,爷听说昨儿你又和赵国公怼上了,你还让他拜你当干爹?嘎嘎!”
“噗!”
尹家大太太秦氏一口茶水没咽下,给喷了出来。
贾蔷见尹家太夫人都看了过来,忙摆手道:“没有的事!是那位总是变着法儿的占我便宜,我就回赠了一句。但绝对不是让他拜我当干爹,开甚么顽笑!”
的确不是拜干爹,是亲爹。
只是李暄消息不准确,眼下没法拿住话柄,回头就算知道了,也给他上不了眼药了。
这会儿还得遭受尹家太夫人并秦氏、孙氏的好一通魔法攻击……
闹了个灰头土脸后,李暄忙岔开话题问道:“昨儿你到我母后宫里做甚么去了?”
贾蔷面露感恩之色,道:“只因皇贵妃近来着实惦念家里,所以皇后娘娘特意传旨将我叫了去,让皇贵妃问了我一些家里的事……”
“呸!”
李暄笑骂道:“你还敢弄鬼!你当爷不知道,昨儿你在养心殿当着父皇的面抗旨,不肯给姜家钱庄股,还搬来母后想当靠山。贾蔷,你是不是二傻子?你搬来母后抗父皇的旨?哈哈哈哈!爷见过傻的,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尹家太夫人忙问怎么回事,李暄大致说了遍,最后笑道:“回过头来,母后还担心他想不开,特意叫了他回去宽慰了几句。”
尹家太夫人笑道:“也是应该的,这钱庄股是天家的,贾蔷为了天家着想,才将这股看的这样珍贵。换做旁人,早拿天家的银子去做人情,落得他自己好了。你父皇、母后自是明白这个,才对蔷儿这般好。”
李暄点点头,道:“外祖母,这主要是我平日里教的好……”
惹起一阵笑骂后,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的乔氏开口道:“这钱庄股如今突然就成了人参果儿了,听你们这样说,还真是个好东西!是不是真的只有宗室和勋臣贵族才能买?”
“浩哥儿媳妇!”
尹家太夫人闻言登时变了面色,沉声喝了声,斥道:“莫要轻易起贪心!车行一事,我原就不大同意。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不说甚么安贫乐道,没那份清高,但只要日子过的去就很好。人心便是如此,一旦得了些利,就开始想要更多的,得了更多的,还要想上一层的。欲壑难填,岂有止境?还不如一如既往的过平淡日子,我看,回头尹家还是退出车行的好。”
乔氏唬了个半死,忙告罪赔笑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原是我贪心不足,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尹家太夫人摇头道:“这心思怕是不是你起的,你必知道我不同意。多半是为娘家或是外面的亲族来当说客,这种事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乔氏赶紧应下,也不敢多言。
贾蔷和李暄对视了眼后,沉吟稍许道:“这个股,王爷和我都没有要。一来避嫌,二来,内务府钱庄的本意,就不只是为了赚银子。尹家不需要这个,有车行在,稳当做下去,赚下来的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
乔氏满脸臊红,解释道:“蔷哥儿,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贾蔷笑了笑,道:“人心向往富有其实并不算丑陋,富有本身就是一种美好。皇上和军机大臣们费尽心思的去革新大政,所为者,正是想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富庶的生活。所以五嫂子不必难为情……”
见尹家太夫人瞪眼看过来,贾蔷干笑了两声,道:“老太太,如今车行全凭五哥操持着。您老就当可怜可怜我和王爷,五哥果真抽手不干了,那车行非倒闭了不可!其实银子多了有银子多了的用法,也不必非要广兴土木,或是大举赈济穷人那么招摇。可以兴办族学啊,花重金,办一座书院,多请些名师。不仅尹家弟子可以入学,还可招收一些虽贫穷但好学的寒门子弟。
这一行当纯粹是烧钱的行当,贾家那座义学办的就耗费了不知多少银子进去。但确实不错,我认为值得。”
尹家太夫人若有所思片刻后,说道:“此事我记心上了,回头让他们合计合计,看看如何成行。可还有旁的事没有,若没有,去里面看看子瑜罢。天气转寒后,她身子骨不大受用……”
贾蔷闻言忙道:“可请了太医?”
尹家太夫人强笑了笑,道:“请了,却也没甚大用。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唉,这孩子受苦了。蔷儿,等翻了年,你们的婚事也就快了。子瑜去了贾家,你务必要善待她。”
贾蔷正色道:“老太太放心,我已经打发出去不下十批人手,也让绣衣卫去四处搜寻名医仙方了,必能解郡主痛厄!”
尹家太夫人点点头,道:“有这份心总是好的……”只是她并不怎么当真。
尹家虽是小门小户,可却出了个亲王妃。
亲王妃后来更是变成了天下女人中至尊至贵得皇后。
这些年来,任凭甚么名医太医老供奉没请着看过?
却是半点用也无。
贾蔷也不多言甚么,起身往西边尹子瑜小院行去。
也不过数十步路,到了小院内,正见尹子瑜的丫头端着一盆水要进屋,面色发白,目光焦急。
贾蔷见之心中一沉,忙问道:“郡主如何了?”
那丫头见到贾蔷进来,眼泪都落下来了,摇头道:“正遭大罪呢,侯爷,你……你还是别进去了罢!郡主必不愿意让你瞧见她受罪的模样……”
贾蔷哪里肯听,不顾丫鬟在后面劝阻,转身阔步入内。
至里间卧房,就见尹子瑜躺在床榻上,一张脸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眉头紧皱,额前的头发尽被汗水浸湿,粘在额头上。
放在被边的手紧紧攥起,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毕露,微微颤栗……
然而,便是如此,似听到了贾蔷进来的声音,尹子瑜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贾蔷关心担忧的目光后,却是浅浅一笑,微微颔首……
……
PS:六千多字的大章,因为今天去医院复查,可能要很久,中午怕赶不回来,所以昨晚又熬了个夜,二合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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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六章 药引!药引!!
贾蔷俯身,轻轻触了触尹子瑜的额头,触手冰凉。
他问过尹子瑜这病症,因生来体内带着一股热毒,所以平日里身子内是炙热的。
但阳极则生阴,往日里的热,在发病时却会转成极寒,似是被埋在雪里一般……
只是,因知晓此事后,贾蔷提前准备了很多啊!
“暖气怎没烧起?”
贾蔷皱眉问道。
子瑜丫鬟南烛红着眼道:“姑娘平日里嫌热,并不烧。这些日子虽身上有些不大舒服,可也没想到会在今日。姑娘又不让告诉老太太、太太……侯爷,去告诉么?”
贾蔷看向尹子瑜,见她微微摇头,便道:“不必了,多几个人跟着担忧……往年发过此症么?”
南烛点头道:“每年初春、初冬两回,多是姑娘咬牙熬过去的,也不许我告诉老太太她们,每回问起来,都已经过去多时了,姑娘只说没事,可看着着实让人心疼……”说罢,呜呜哭了起来。
贾蔷顿了顿,问道:“我打发人送来的煤球在哪?我先将暖气烧起来。我先前让人送来的热水袋还在?那就快点灌上热水送来!”
“诶!侯爷,煤球就堆在耳房!侯爷,灌几袋?”
南烛有了主心骨般,抹了把泪赶紧应下。
贾蔷道:“多灌几袋,仔细系好了放进被子里暖着。”
南烛去忙后,贾蔷看着尹子瑜痛苦的面子,先去倒了杯热水来,用汤匙喂尹子瑜喝下……
“多喝热水好!”
贾蔷一边喂一边念叨着疗伤圣经,尹子瑜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这个笑话,贾蔷曾同她说过……
喝罢一盏后,贾蔷放下杯盏,道:“你且躺稍许,我去将炉火升起。”
尹子瑜颔首,目光柔和了许多。
贾蔷快步去了旁边耳房,用火折子引燃稻草,稻草引燃几块木柴,木柴上再放上煤球,然后用扇子扇起风来。
蜂窝煤原本就有利通风,送往尹家的煤球又是特制的,不加黄土之类的慢燃物,因此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
炉火烧开锅炉内的水,沸腾的蒸汽促进暖气管道内的热水循环,贾蔷回到房间内时,已经能感到一丝丝热意。
再看尹子瑜,登时露出几分无奈……
“都这样了,还换一身衣裳?”
尹子瑜惨白的脸上,疼痛折磨的有些泛红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贾蔷笑道:“女为悦己者容?”
尹子瑜微微一笑……
贾蔷轻声笑道:“虽然我觉得你生的美眼如画,沉鱼落雁,但其实更喜欢的是你这样的性格。在三从四德将女子苛勒如木头人的当下,子瑜你这样独立自主坚强的性子,恍若瑰宝!莫说你只是出了点汗,便是等你白发苍苍,贝齿落尽,在我眼中也依旧是这世上第一流的大美人!”
尹子瑜平日里哪里会吃这套?可眼下正是她最虚弱的时候。
而且身患恶疾,放在别人身上,即便顾忌尹家背后的皇后,也顶多做到不退婚就是,但冷落是必然的。
跟脚硬一些的,退婚才是正经。
然而贾蔷非但没有,反而说出这些直白的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的情话来……
看着他那双多情的丹凤目,虽从未说过,但真是好看……
尹子瑜俏脸飞霞,连彻骨的霜寒冰冷,似乎都缓解了一些。
这时就见南烛抱着六七个“暖宝宝”进来,贾蔷接过手后,就见尹子瑜一双眼睛静静的盯着他看。
他想佯装糊涂的机会都没有,微笑着将“暖宝宝”放在床榻边,转过身去。
南烛赶紧将鹿皮蜜蜡封合外罩云锦的“暖宝宝”一个个放进被子里,等全部放罢,方回头说了声:“侯爷,已经好了!”
贾蔷转过身来,看了看尹子瑜,却仍不见她面色好转,眉心也始终蹙起,眼中痛苦之色不减,他心中一沉,摆了摆手,让南烛再去准备些热水后,轻声问道:“上回从薛家姑娘那里得来的三丸药还在?”
尹子瑜微微颔首,随即又摇了摇头。
那药且不知是否真的有用,倘若没用则罢,若是真的有用,吃了一回,又怎么断得了?
她的症状明显比宝钗重许多,说不得三五天就要吃一回,薛家准备下许多年的药,让她一年半载吃尽,接下来岂不坐蜡?
她并不愿去夺她人生机。
贾蔷轻呼一口气,看着尹子瑜道:“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寻到药引子,配得良药!”
又见尹子瑜手依旧颤栗着,他迟疑了下,还是上前,握起她的手,为她暖起……
……
半个时辰后,当暖气的热度越来越高,贾蔷也握了足足半个时辰,尹子瑜似乎终于挺过了这一波,面色恢复了些,眉心也舒展开来,沉沉睡去。
而她先前才换的中衣,看着应该又湿透了……
这是多痛,多受罪啊……
莫说这是他的未婚妻,便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却承受这样的煎熬折磨,也依旧让贾蔷感到震动和心疼。
“唉……”
忽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叹,贾蔷侧脸看去,见是尹家二太太孙氏,忙要起身见礼,孙氏却连连摆手,轻声道:“不必多礼。”
又见贾蔷眼睛有些泛红,孙氏感慨道:“到底是皇后娘娘和老太太更会看人,子瑜能遇着你,是她的福气。打小起,她受了太多苦,遭了太多罪,便是大人们都熬不住的,她硬是一步步熬到了今天。蔷哥儿,往后你要多心疼她一点呐……”说到最后,已是哽咽。
贾蔷面色凝重的缓缓点头,道:“太太放心,我必尽我所能,为子瑜治好病痛!”
……
皇城,供奉院。
四位或极擅妇科、或极擅心肺科、或极擅童子科、或极擅药科的老供奉在供奉院大堂分坐四角,每个人眼睛都不睁开。
供奉院大堂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有二十来个半大药童均忙活的满头大汗,将每一样药材分拣出一味来,送到老供奉鼻子下,供其一嗅。
只盼着老供奉能点点头,可惜,这都好多天了,老供奉们却始终在摇头,好似都忘了该怎么点头……
先前只皇后传旨,让他们辨识天下药草,还不算着紧。
每天只辨识上两个时辰,早上一个时辰,下午睡醒一个时辰。
可打内务府换了管事之人后,他们的差事就日益繁重……
变成了早上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
这些日子,都不知嗅过多少味草药。
其实医术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天下间不认得的药草着实有限。
其中擅童子科的老供奉姓李,此刻闻的实在不耐烦,睁开眼道:“这样下去不是法子,天下草药无数,可大都是咱们认识。既然那药引子不是曾经相识之药,那这样闻下去,也闻不出个所以然来。”
擅妇科的孙老供奉道:“李老,此事十分要紧,不可有轻忽之心才是。”
原就擅药草的赵老供奉却道:“老夫看李老说的极是,嗅了这么多天,绝大多数都是认得的,却也早就排除出去的。我看不如这样,往后只嗅不认得的生药,尤其是海外进贡来的。”
孙老供奉不放心道:“即便大部分都是认得的,可难免有所疏忽忘却,不如还是细细过一遍的好。”
眼见要吵起来,极擅內腑科的周老供奉道:“不如这样,让药童们将他们识得的药草先过筛罗一遍,将一些他们也拿不准的生僻药草送来,咱们来过。”
李老供奉闻言眼睛一亮,道:“这法子极好!这法子极好!那咱们岂不是可以多歇息几天?”
忍了半天的孙老供奉忍不住骂道:“李二田,你狗攮的下流种子,亏子瑜丫头那样尊重你,知道你好吃飞龙汤,还专门攒钱买给你吃,那会儿她才多大点?你忘八肏的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如今就差一味药引子,便可得一副好药救那丫头。你就这么金贵,动了两天鼻子就累着你了?滚滚滚!往后老夫再认不得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
李老供奉被这兜头一盆狗血浇的胡子差点都黑了,气的跺脚道:“我不就说说而已?便是你让我走,老周、老李也不会放人,老孙,你这老货就会欺负老实人!”
周老供奉打圆场道:“行了,吵闹了大半辈子了,这会儿再果真撕破脸,还不让人笑话?”又同李老供奉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子瑜那丫头的难关。小的时候还总能听到她哭喊,越大越不哭了,反倒更让人心疼,你也体谅体谅孙老。”
李老供奉闹了好大一个没脸,道:“罢罢,那就赶紧开始罢。先从那些海外进贡的狗屁草药开始!老夫就不信,未开化的蛮夷之地,果真能有甚么仙方!”
赵老供奉摇头道:“天下之大,果真藏龙卧虎也是说不准的事。薛家那个方子你我都瞧了,虽看着似是故弄玄虚,然集齐春夏秋冬十二节气,阴阳相合,五行均衡,确实不可多得。”
李老供奉撇了撇嘴,道:“贾家那位派人天南海北的将那些东西都搜集了些,咱们也试着配过一回,可哪里有甚么药效?”
周老供奉摇头道:“所以,药引至关重要!莫要多说了,继续办差罢。子瑜那丫头,也算是咱们的衣钵弟子,医道天赋那样高的,也是平生仅见,只差些经验了。果真有个好歹,于心何忍?”
四个白发老头儿絮絮叨叨的说着,这时药童们早就将堂上堆积的药草搬空,又新上来一些装在锦盒内的海外番国进贡来的药草。
那些番国,就是用这样奇奇怪怪多数没甚么用处的花草,换走了天朝上邦的大量金银……
四名药童各取一锦盒,打开送到四个老头儿跟前,四人一嗅就齐齐挥手,有两个还在痰盂里啐了口痰,骂一句:“甚么玩意儿!”
再看,再过,再看,再过……
直到忽然孙老供奉惊疑了声:“咦!”
其他三老睁开眼看来,看到孙老供奉手里捏着的一味草药,辨认了番后纷纷皱眉,最擅草药的李老供奉道:“孙老,怎拿此恶物?这个东西,可不是善药。”
孙老供奉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又将那药放于鼻下,甚至掰下一块,放进嘴里轻轻咀嚼了番,越咀嚼,眼睛越亮,最后霍然起身,看向其他三人道:“就是这个!!”
……
PS:检查结果大体是好的,就是肝功出了些问题,转氨酶居然升那么高……医生说再不能熬夜了,注意休息,老婆说不让写了,她养我……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动听的情话。不过怎么可能不写,虽然我的颜值比较适合吃软饭,但我毕竟要有担当。只是往后真不能熬夜了,如果第二天更新不是很准时,大家原谅则个。我这多愁多病的身啊……都是太帅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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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子瑜口能言否?
朱朝街,尹家。
萱慈堂上。
李暄面色古怪的看着一家人居然在安慰贾蔷,他觉得这个世界太离奇……
再想想他在邱家,那窝子忘八除了想在他身上捞好处外,就是让人腻味的恭维讨好,拼命的巴结,实在恶心。
李暄有些想不通,他和贾蔷差在哪了?
尹家太夫人看着神情低落的贾蔷,微笑道:“你能有这份心就是好的,可见皇后娘娘和我都没看错人。”
一个人是真忧心还是故作姿态,并不难看出。
连李暄都看出贾蔷情绪不是很高,他“啧”了声,忽地一拍脑门说道:“怪道你小子一天到晚叫喊着要出海出海,绣衣卫三大千户十二百户都被你打发出去了,原来根子在这!贾蔷,你惨了!要是父皇知道你诓他,那可是欺君大嘴,要杀头的!”
这话让尹家太夫人、秦氏、孙氏等摸不着头脑,秦氏问道:“这又是甚么典故?”
贾蔷扯了扯嘴角,瞪李暄一眼后,说道:“我家里也有一位姑娘,和郡主情况相仿,打娘胎起就带来一股热毒在身,不过要比郡主轻许多。自幼请了许多名医也不见效,后来得一癞头和尚赠一海外偏方和药引子,这才按方儿配药,控制住了病情……”
此言一出,尹家三位夫人齐齐动容变色,站起身来,孙氏激动道:“蔷哥儿,这药方可还在?”
贾蔷劝道:“老太太、两位太太,都别激动,不仅药方在,我连药都取来了些,放在郡主这。只是郡主并不肯用……”
孙氏岂能不激动,每回发病,女儿受的甚么罪她比谁都清楚。
当娘的,疼在女儿身上的每一丝,都会刻在她心上。
尹子瑜年幼时遭此大罪岂有不哭闹的?但为何哭的越来越少?
便是因为发现,她的哭闹会给母亲孙氏带来无尽的痛苦,因此越长大,就越不哭了,到后来,甚至连发病都不告诉家里。
可越是这样,孙氏心里就越痛。
在她看来,这病是她带给尹子瑜的,这痛原该她来承受,可却让她的女儿,遭受这样的大罪。
本已绝望,只待哪一日尹子瑜耐受不得去了,她也一并跟了去,在地下再照顾好女儿赔罪,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方子出现,她又怎能不激动?
孙氏几步走下来,到贾蔷跟前激动道:“子瑜为何不肯用药?怎么会不用?那药不是对症的么?怎好再受这样的罪?蔷哥儿啊,子瑜太疼了呐,不能再疼了!”
看着孙氏眼泪扑簌扑簌的落,贾蔷温声道:“二太太勿忧,不是子瑜不肯用药,只是如今那药引子用尽了,没几丸药了。眼下吃了,等回头药引子没寻着,再断了顿……眼下她还能一直熬着,可若果真用了药舒适了一年半载,回头再断了药,那才让人绝望,子瑜都不知那时还能不能坚持下去。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到药引子!”
孙氏闻言,一时间患得患失,失魂落魄,也拿不定主意。
还是尹家太夫人问道:“蔷儿,你家里哪位姑娘也有此症?”
贾蔷道:“就是那位要给郡主充当才人赞善的薛家姑娘,药名冷香丸。得知郡主病症时,薛家姑娘就将她剩余不多的药取了出来,要与郡主分之。只是……子瑜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会剥夺她人的生机。还是我做主,取了三丸放在她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老太太,眼下我打发了很多人,搜罗天下药材。方才王爷也说了,连海外我也派出了整个大燕最精锐的人去寻找。有心人,天不负,我自信和子瑜非福薄之人,断无绝人之路!”
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感慨不已,同身边秦氏道:“皇后就极喜欢这孩子,说顽闹时归顽闹,可该顶事时,却能顶得起事。如今各处都埋怨宫里太偏宠他,着实不像,可那些人却不看看,这孩子为天家办了多少事,又讨过甚么官?旁人都指着天家升官发财,蔷儿却帮着天家赚银子,和他先生一道,为皇上分忧解难。这样的臣子,谁会不爱?这一点,你和大老爷都要看仔细了,好好教教家里的孩子。”
秦氏闻言,面色有几分不自在的点了点头。
孙氏这会儿回过神来,迟疑道:“蔷哥儿,只取来三丸药,是不是少了些……万一有个不稳妥,药引也没来得及寻回来,那可怎么了得?”
贾蔷摇摇头道:“连这三丸药,都是我说伏了郡主,她才放在身边的。二太太,郡主的性子你也知道。另外,如果果真药引寻不到,那薛家姑娘能让出三丸药来,和让出一条性命没甚分别,也不好再问她多求了。”
孙氏闻言,脸色一僵,看向贾蔷的目光有了几分不满。
每一个当娘的,在面临这种问题时,都难有理智可言。
这也是尹子瑜让贾蔷不要告诉尹家的缘由,不想今日被李暄抖搂了出来……
好在,尹家还有一个冷静明理的老太太。
尹家太夫人提醒孙氏道:“谁家的女儿不是娘生老子疼的?更何况那薛家也是有根底的人家,家中巨富,祖上比我尹家体面多了。如今尹家出了个皇后,就开始抢夺别人的东西,这叫轻狂不知福报。尹家还能兴盛世世代代?需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者,果真寻不到药引子,那便是命数如此。纵然多几丸药,也不过如此。子瑜就比你明白的多,吃了这个,往后就真的未必能扛得过去了。不吃,反倒能一直坚持下去。你莫要好心办错事。”
这话登时让孙氏清醒过来,连连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尹家太夫人又笑道:“蔷儿很不错,心里总是有一分底线在,这样就不会走岔路。”
“哦哟哟!”
李暄再也听不下去了,叫道:“外祖母,你老也别只顾着贾蔷一人夸,他有那么好?我比他强多了!”
满堂大笑起来,尹家太夫人正要说甚么,忽见一尹家婆子引着一内侍急急进来,婆子道:“是来寻王爷和侯爷的……”
话音未落,那个进门就给尹家太夫人磕头的小太监已经爬起来,冲贾蔷、李暄道:“王爷、侯爷,供奉院的老供奉找出药引子了……”
话刚说出口,就见贾蔷和李暄二人“蹭”的一下起身,蹿了出去!
……
“阿芙蓉?”
“莺粟花?”
皇城,供奉院内,急急打马进宫后就直奔此地的贾蔷和李暄,听闻四位老供奉说出的药引子后,皆震惊不已。
阿芙蓉,就是前世大名鼎鼎的鸦@片。
原本是入药用的,治久咳,久泄,结果正途没用上,却在歪门邪道上发扬光大了。
当世也不陌生,早在世祖朝,粤省那边就有西洋番商输入阿芙蓉,价比黄金!
但后来朝廷也发现了此物之恶,先是开出高价关税制约,后来发现,以关税竟也不能阻止此物泛滥,便下严旨禁绝。
杀了不知多少人头,甚至还和红毛鬼干了一场大战,以胜禁绝。
如今,大燕境内除却宫中存有少量外,民间基本不存。
这也就难怪,便是当世许多名医,也只闻其名,未见其物了。
连四大老供奉,也是嗅到了阿芙蓉的药味后,才终于确定此物。
不然,几十年未曾见过的东西,又怎能记得住……
贾蔷看着大内存起的莺粟花,神情上没有许多喜色。
那冷香丸若是“摇头完”一样的东西……
光想一想,宝钗、子瑜嗑了之后疯狂嗨起的模样……那画面太美,简直不能想象!
似看出贾蔷的疑虑来,那孙老供奉笑着解释道:“宁侯勿忧,此方之绝妙,便是用十二节气之生,来中和阿芙蓉之寂灭。以去了生死之药,平和患者体内炙寒之失衡。利用发病时日之极寒,来拔除那股让病人素日里备受煎熬的火毒!此方精妙不似人间药方!
所以,阿芙蓉是用来平和十二节气之生的药引,本身的毒性也会被化解。当然了,能不能彻底根除火毒,还要看发作时的寒气够不够。若是足够,就能彻底拔出了火毒,往后就算是痊愈了。若寒气不够,就慢慢服用冷香丸,在体内积攒寒气,等到发作之日再服用,便可以毒攻毒!”
贾蔷听了个大概,李暄听的迷糊,不耐烦听只问道:“到底有几成把握?”
孙老供奉与其他三位看了看后,伸出一只手掌,道:“目前来看,至少有五成把握!”
李暄一脸嫌弃道:“才五成?!”
周老供奉苦笑道:“一个新方子,五成把握已经算不低了……”
贾蔷沉吟稍许问道:“今日郡主刚才发作过,我看着,十分痛苦,手脚冰寒,嘴唇都是青紫色……今日能否用药?”
四位老供奉闻言,俱是一脸惋惜,李老供奉摇头道:“用药自然可以用,只是一来药还未治成,二来最佳时候已经过去,想借寒劲拔出火毒,错过良机了。”
孙老供奉笑道:“还要劳宁侯再取一丸冷香丸来,待我等配制出新丸药后,对比一番,看看成色,也更有把握了。虽说今冬错过了时机,明春仍可行。且果真有效用的话,郡主也不必每日忍受炙火灼身之苦了!”
此言刚落,贾蔷还未开口,就听身后供奉院门口传来尹后动听又不乏威严的声音:“若拔出了火毒,子瑜口能言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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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八章 窦现,莫要给脸不要脸!
供奉院正堂内,诸供奉与贾蔷、李暄一道向尹后见礼。
尹后并非独自前来,还有尹家太夫人、秦氏、孙氏乃至乔氏……
太上皇未驾崩前,这座皇城内宫是田太后的主场。
那个时候,尹家女人除了尹子瑜外,极少入宫。
皇宫大内,似是田家妇人的后花园,可随意出入……
尹家人那样识相知进退,深得田太后满意。
然而太上皇大行,田国舅的老婆李氏也被贾蔷、李暄带人去铰了舌头,生生疼死……
自那一日起,宫中再未见过田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随意出入。
尹家人仍旧低调,没有随意入宫。
但是,不代表她们再需要像从前那样,忌讳九华宫那位,不便入宫。
只要尹后活着一日,这天下至尊至贵之地,尹家人随时可入内。
见贾蔷、李暄问安,尹后并没好脸色,还冷笑道:“果然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这样大的事,也敢瞒着家里,连点口风都不透给本宫!”
贾蔷正色道:“娘娘,都是王爷体谅娘娘辛苦,不愿拿没把握之事扰了娘娘亲近。昨儿他还在埋怨臣,说臣不该拿内务府钱庄的事扰娘娘清修……”
“放屁!”
尹后闻言罕见在人前爆了粗口,樱红的唇中吐出这两个字,竟不让人生出粗俗感,她瞪眼看着李暄咬牙啐道:“你娘又不礼佛,清修甚么?”
李暄:“……”
他有些懵了,他昨天虽埋怨了句,可有说“清修”二字么?
好在眼下尹后顾不得理会他,训斥了一句后,目光又看向几位老供奉。
孙老供奉已与其他三位商议了小片刻,这会儿脸色都有些阴沉,见尹后看来,他缓缓摇头道:“臣等无能。”
尹后遗憾一叹,没来得及说话,孙氏就激动道:“那热毒果然能拔除?若是能拔除,子瑜的嗓子不就能好了?病根儿都去了……”
孙老供奉惭愧道:“热毒太炙,毒害太深,实难逆转……”
尹后劝孙氏道:“能减轻许多病痛,便是邀天之幸。要多往宽里想,有这样的结果,当知足矣。”
尹家太夫人点头道:“天下事,不如意者常八.九,岂能求全?此事真真难为蔷儿了,不声不响,就办成了此事。可见是天注定的缘分,咱们为减轻子瑜的苦痛,想了多少法子,皇后更是寻了不知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结果蔷儿就这样把事办成了!老二媳妇,该高兴才是。”
孙氏泪流不止,点头道:“是该高兴,是该高兴!蔷哥儿比我这个当娘的还上心,是个好的,是个好的!”
李暄不乐意了,道:“外祖母,二舅母,你们这心也别忒偏了!没有我,这事能成?我才是大功臣!”
尹后笑道:“子瑜是你嫡亲表妹,你做这些不是应该的?”
李暄嘿嘿笑道:“是应该,不过……”
话没说完,就见一养心殿内侍匆匆走来,问安罢,同贾蔷、李暄道:“皇上有旨,召李暄、贾蔷养心殿问话。”
尹后笑啐道:“这两混小子刚才在宫中骑马,过了隆宗门又是一通乱跑,横冲直撞你追我赶的,正好路过武英殿,必是又被窦大夫瞧了去。去罢,有你们两个的好!”
李暄闻言登时恼火起来,埋怨道:“几位大学士就数这老倌儿最讨人厌,真该捶他一顿!”
贾蔷“诶”了声,正色道:“大学士谁敢打?别说郡王,亲王也不行……”尹后等人点头,目光赞许,却听他又道:“不过大学士的儿子,可以拾掇拾掇,解解恨!”
李暄眼睛登时亮了,看着贾蔷嘿嘿嘿笑了起来。
尹后咬牙警告道:“你们两个若敢混来,皇上让人将你们打个半死的时候,别指望本宫去救!”
尹家太夫人也笑劝道:“宰相礼绝百僚,连皇上都是要敬重的。你们两个顽闹也不可过线,失了分寸。”
贾蔷、李暄笑着应下后,前往养心殿。
……
养心殿,西暖阁内。
隆安帝、韩彬、林如海、李晗、左骧、张谷俱在,窦现也在,面色一如既往的阴沉。
看到贾蔷、李暄进来见礼后,隆安帝哼了声,目光有些不善的扫过二人,问道:“内务府钱庄的事正在要紧关头,你们两个不好好办差,又胡闹甚么?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在宫里乱冲乱跑,还有没有点规矩?一点定性也没有,难成大器!”
两人自然不会在这个场合把尹子瑜的事拿出来说嘴,因此只能老实挨训。
落在旁人眼里,倒果真成了他们贪顽误事。
韩彬笑着提醒道:“内务府钱庄一事……着实出乎皇上和我等意料之外,效果之佳,也是没有想到的。此事,王爷和贾蔷功劳甚著,早晚皇上是要论功行赏的。只是,行事还要善始善终,不能当作儿戏。”
窦现冷冷道:“此事要紧,依臣之意,还是要交给朝廷来办……由户部经办!事关重大,岂能儿戏?!”
此言一出,贾蔷和李暄的脸色就都不好看了,李暄尝试着用眼神杀掉这个黑丑老头儿,贾蔷则冷笑一声道:“窦大夫不妨亲自试试,看看你有没有这份能为,办成此事!”
“蔷儿,不得无礼!”
林如海缓缓训斥了句,语气中倒没有多少见责之意,训罢,同隆安帝等微笑道:“户部如今一个人顶两个用,着实没有精力再做此事。再者,户部出面也不便宜。王爷经办宗室之事,与诸王议事便宜。贾蔷经办勋臣之事,与武勋议事便宜。再加上,户部没有把握,能带给持股东家那样大的红利。所以,力有不逮啊。”
有人帮着扎场子,李暄趁机同隆安帝道:“父皇,儿臣并未只顾着和贾蔷顽耍,也在办正经事……贾蔷倒是个爱顽的,可有儿臣看着,不会让他贪顽的。”
隆安帝可不是尹后,容他耍嘴,眼睛一瞪,话都不用说,李暄就老实了,规矩道:“儿臣是被宗室诸王烦的实在没法子,才去外祖母家躲躲清静,碰到了去尹家顽耍的贾蔷的……”说着,还拿眼睛去看了看林如海。
贾蔷:“……”
隆安帝拿这个顽劣儿子也没法子,居然还在挑事,哭笑不得之余,喝问道:“既然你们在办正经差事,又怎能怕麻烦?可见到底是吃不得苦,不肯用心!贾蔷到底还办成了些,你呢?”
李暄诉苦道:“父皇,那些宗室老王们,一个个既不肯出银子,又不真心卖地,还想多要些钱庄股。儿臣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用,被他们缠着一晚上觉都睡不得,邱氏也耐不住诰命们的吵,大着肚子回娘家安胎去了。儿臣实在没法子,才借着出恭的由子,寻了个空偷跑出来的。贾蔷实在太鸡贼了,把最难的留给了儿臣……”
听闻儿子被欺负成这样,隆安帝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目光盯向贾蔷,贾蔷忙道:“皇上,勋臣那边才是最难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赵国公人老成精,有多难对付!又狡猾又贪婪,还处处给臣挖坑。要不是皇上出面,那边现在还僵持着呢。宗室这边……可能还得皇上您来出面。”
“放屁!”
隆安帝骂道:“甚么事都来烦朕,那还要你们干甚么?”
皇上说的话果真都能算数,朝政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
隆安帝和宗室的关系,那叫一个微妙。
贾蔷说这话,实在欠收拾,有嘲讽之嫌。
李暄见贾蔷挨骂,登时高兴了,他属于一乐就控制不住的,低着头在那偷偷闷乐了一会儿后,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满堂君臣:“……”
眼见隆安帝脸黑下来,要动真怒,李暄才艰难的控制住,忙道:“父皇,儿臣有个妙法!”
隆安帝目光阴沉道:“甚么妙法?”
李暄高兴道:“宗室诸王说王府的地不好卖,没人敢买。儿臣准备,内务府都买下来就是!”
林如海在一旁奇道:“内务府买那么多地做甚么?皇庄就算不受税赋,可也出息不了多少银钱,收买皇庄还要耗费大量银钱……岂非赔本的营生?”
李暄闻言面色一滞,眼珠子转了几转后,干笑道:“林相,先容小王卖个关子……总之,小王绝不会干赔本的买卖就是。”
林如海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窦现快气炸了,怒道:“新政是要收回大量收不得田税的土地入册,不是将这些田都变成皇庄!!这是甚么混帐主意?”
李暄闻言,差点吐血。
可他一个皇子,确实不好怼御史大夫,只能拼命给贾蔷使眼色求援。
贾蔷倒也义气,但却无视了窦现,同隆安帝、韩彬、林如海等人道:“将这些田地大量收回,不是为了种地发财,靠逃那点地税也发不了财。正如林相所说,地里的出息远不够分红的。之所以将这些田地大量收回,是为了推广种植玉米和土豆。臣查了查,如今北地麦、菽、黍、稷中等田亩产多在二石上下,南省稻米产出,亦相差不远。但是玉米和土豆,正常亩产都能达到五石!对土地和水的要求,远不及麦、菽、黍、稷,更不用说稻米。
王爷和臣以为,内务府终究是天家的内务府,不是一个纯粹的商贾门号,所想者,不能是一味的赚银子,还要体现天家爱民之担当。所以这些地收回后,会大量的种植……”
没等他说完,就听窦现大声斥道:“简直荒唐!耕作乃国之大事,岂容你们胡作非为?亩产五石?这是甚么地方,也是你们信口开河之地?皇上,此子妖言惑众,妄动国本,当诛之以安天下!!”
贾蔷侧过面去,目光清冷的看着窦现,好奇道:“窦大夫,朝野皆言汝为不畏强权敢犯言直谏之直臣,生平最憎恶不法事。本侯却奇怪了,宗室诸王里,为非作歹者比比皆是!元平功臣中,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者更不在少数。便是你所在的御史台内,与人为恶者难道少了?你不会不知,可你的不畏强权又在哪里?
你道我路数不正,亲近天家于社稷有害……可当初那些年田国舅横行无忌之时,你也在京里啊,没见过你弹劾几回呐?
太上皇亲近道人时,也没见你以死相谏。
天下贪官横行,贪污索贿者如过江之鲫,你一个御史大夫不去盯着他们办正事,却连查也不查,就说亩产五石为虚?
莫说这五石之数,是贾家用辽东数万亩地产换回来的数字,就算真的欠缺些,可我一不耗费公帑,二不占用民田,还帮着军机处解决了偌大的麻烦,我亏一点又怎么了?!
窦大夫,卖直不是这样卖的。
本侯一不如窦大夫这般求名,二不如窦大夫这样恋栈权位,三更不似窦大夫这样,对未知之事胡乱掺和,朝中大政我连边儿都不沾,怎么就碍着你的眼,让你喊打喊杀,非要除之而后快?
本侯想了想,以为无非还是名、利二字在作祟。
你虽清廉,却贪名,贪直名和清名,且小肚鸡肠!
其实依我之愚见,这种贪,更恶心,也更可恨!!
给脸不要脸,你为朝廷立过的功勋,及得上我贾家?打开两家宗祠看看,我贾家列祖列宗,为国洒血埋骨者何止百人?
便是我这身侯位,也是靠九死一生平叛得来!
你呢,于国于民又有甚么大功?就靠卖你那点直名?”
“放肆!!”
眼见窦现脸色涨红发紫,洗的发白的官袍都在颤栗,隆安帝暴怒喝道:“贾蔷,你大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狂妄!!”
本该在隆安帝龙颜大怒时将头埋起来不被发现的李暄,这时却鬼使神差说了句:“父皇,儿臣觉得贾蔷说的很对啊……”
说完,迎上隆安帝已经泛红的眼睛,才后悔起来,干笑两声埋下头去。
隆安帝怒喝道:“来人!给朕拉出去打!谁再敢弄虚作假,朕连你们一起杖毙!!”
眼见养心殿进来几个高壮内侍,要将贾蔷、李暄带下去行刑,林如海面沉如水,韩彬却出列求情道:“皇上,贾蔷顽劣惯了,口无遮拦,又年幼见识浅薄,恃宠而骄,自然该罚。可眼下内务府钱庄之事,实在缺不得人,也耽搁不得。若是果真能将宗室、勋臣稳住,那朝廷至少能节约出一年的光景,甚至都不止!看在其薄有微功的份上,还是让他们戴罪立功罢。”
隆安帝大怒道:“戴罪立功?再让他们立功,那还了得?仗着立了点微功,就敢在朕的养心殿斥责这个辱骂那个,御史大夫也是他们能褒贬指点的?若再让他们立功,怕是连朕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随意议论了!”
张谷、李晗、左骧三人出列,张谷求情道:“皇上,臣以为王爷和贾蔷万万不会如此。他们费心操持内务府钱庄一事,原就是出于一片忠孝之心,为皇上分忧解难。只是贾蔷平日里不参与朝政,不知窦大夫之苦衷和艰难,所以有所误会。另外就是……那玉米和土豆,果真能亩产五石?皇上,若是贾家在辽东种过数万亩的新作物,果真有此产量,那么对于新政来说,乃是如虎添翼之祥瑞!此事要紧,还是请皇上网开一面罢。”
隆安帝只是不许,坚持要严惩贾蔷、李暄,不然如何能服人心?
最后还是窦现,忍着满心羞辱悲愤,缓缓开口道:“皇上,国事要紧。内务府钱庄一事……乃当务之急!臣之荣辱,不算甚么。”
隆安帝闻言,这才暂时作罢,厉声喝问贾蔷道:“你那二物,果真能产五石?但凡敢说一句虚言,数罪并罚!便是你先生也保你不得!恃宠而骄者,焉有好下场?”
贾蔷脸色阴沉,头也不抬,道:“真不真的,臣说的不算。臣家在辽东的十几个大庄子,几万亩地,都种的这个。荣国府在城外有地,种的也是这个。不过臣提前说明白,荣府的地都是好地良田,亩产或许还高一些,却是做不得数的。这二物,尤其是土豆,适合在干旱山坡之地耕种,亩产未必有太高,但肯定比麦、菽、黍、稷之物收的多的多。皇上可派人亲自去收割,也可去贾家谷仓查看。”
隆安帝闻言,心下有了数,眼睛变的明亮不少,一旁张谷呵呵笑问道:“贾蔷,你贾家那么多地,全种此物……你就不怕颗粒无收?再说,百姓都不吃这个,你种那么多,卖给谁去?”
贾蔷沉默稍许,闷声道:“年初时我先生查出未来二年,大燕干旱少雨之地会越来越多,我就上了心。”
李晗眉尖轻挑,看了眼颔首微笑的林如海后,问道:“即便你将这几万亩都种上了,可就算大丰收,又能有多少?接济不了数以百万计的灾民呐。”
贾蔷摇头道:“不接济,贾家所收之粮,皆用作内务府皇庄明年的耕作粮种,多出来的,看看哪个省愿意种,敢种,就拨付过去。
位卑不敢忘忧国。贾家不缺银子,能尽一份力,就尽一份力罢。至于能不能种,愿意不愿意种,随你们。
凡事岂能尽如人意,我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此萧索之言一出,窦现一张脸……
果真要成包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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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封王!
“位卑不敢忘忧国,说的好啊!”
韩彬叹了声,而后对隆安帝道:“当初让贾蔷袭爵,有些可惜了。以贾蔷之才,实不该耽搁在武勋之属。”
隆安帝看了眼神情淡淡的贾蔷,一脸的落寞,冷笑道:“少给朕作相!旁人说句位卑不敢忘忧国也就罢了,你一介超品武侯,世代勋族,难道不该忧国?再装神弄鬼,非逼着朕将这顿板子打实了不成?还有你!好的不学,这些倒是学的神似,一对混帐东西!”
骂完贾蔷,又将贾蔷身旁一脸郁郁寡欢一副“天下人负我”模样的李暄给骂了通。
两人闻言,对视了眼,一起挑了挑眉头,撇了撇嘴……
贾蔷想了想,对隆安帝道:“皇上,臣和王爷办的这些事,原就不是内务府分内之事,也不是朝廷内属之事。退一万步说,果真办差了,对原有大政也毫无影响,办成了便是惊喜。窦大夫凭甚么对臣喊打喊杀?臣吃他家俸禄了还是吃他家米了?”
“行了!”
隆安帝喝道:“御史台风闻言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批你也是在保护你,都纵着你们来,你们两个还不翻了天了?”
说罢,又同窦现道:“窦大夫,这两个混帐也没个正经差事,只在内务府担个总管之名,从不干预朝政。所以,窦大夫也不必对他们喊打喊杀。朕还没昏聩到,让两个荒唐小儿给蛊惑的地步!”
窦现脸上浮现激愤,就想再说些甚么,却被韩彬所阻。
韩彬问贾蔷道:“玉米、土豆二物,老夫也尝听闻过。早在世祖朝时,就先后自海外流入大燕,但是,也没听说产量颇丰……”
贾蔷摇头道:“那是因为没有成规模的种过,南省不缺粮,自没人当作口粮来种。北地土地相对贫瘠,土地宝贵,更没人会轻易尝试。我是因为知道些西洋事,听说西洋那边多以此二物为主粮,才这般做的。”
韩彬挑了挑眉尖,道:“只听说过,就敢一种几万亩?你哪来的那么多种子?”
贾蔷闻言看了看李暄,道:“大燕境内种玉米和土豆最多的,就是内务府皇庄。我是从内务府买的粮种,载种下去的,王爷出了大力。”
李暄闻言得意道:“这两样原只当做是菜来种,有一起子球攮的奴才就图省事,种了不少这些,也不好好打理……不过最后都被贾蔷买了去,没想到,还真有大用!”
韩彬沉吟稍许,同隆安帝道:“皇上,兹事体大,耳听为虚,终究还要亲眼见一见。臣建议军机处往贾家庄子上过过眼,看看到底是真是假。若果真此二作物能果腹,对土地和水利要求不是很高,那于国朝于万民乃至于大燕社稷而言,功迈千秋!此事,远比内务府钱庄更重要十倍!”
隆安帝缓缓点头道:“好,就劳爱卿亲自去看看!”
贾蔷想了想道:“臣就不去了,省得被人说是弄虚作假。”
韩彬笑了笑,也不会此辈小儿一般见识,招呼了林如海等人,一道出城,前往贾家庄子。
从始至终,林如海都未曾与贾蔷说甚么话。
不是不愿说,而是没必要。
以贾蔷如今身上的差事和功勋而言,已不是窦现几句话就能动摇得了的……
位卑不敢忘忧国,听闻这七个字林如海差点抚掌激赞。
归根到底,窦现对于世勋之族的子弟还是瞧不起,以为皆是禄蠹之辈,虽然大部分的确如此……
对于贾蔷和李暄的荒唐之名,也是深入窦现心底。
贾蔷、李暄做出的那些事,在窦现看来都是荒唐胡闹,就算做出些成绩,顶多就是歪打正着。
林如海心中哂然,窦广德视勋臣权贵之门为猛虎,偏执过甚,又忌惮贾蔷和天家关系过于亲厚,地位超然,心生打压之意,实在落了下乘。
就看韩半山能不能说伏窦广德了,想坐正首辅,必要收服御史台。
这是一条不成文的潜在规矩,手里握不住兰台御史,内阁首辅的位置是坐不稳的。
如今看来,还差一些……
……
养心殿,西暖阁。
隆安帝带着贾蔷、李暄二人至此,与尹家太夫人说了几句话后,同贾蔷道:“贾蔷,窦大夫并非庸臣,也并非只会卖直名。朕非务虚之君,他若只顾卖直邀名,又岂能与你先生林如海同殿为臣?
当年元平功臣气焰最盛时,六安侯仇成、西平侯孙昂仗着太上皇信重,横行京城,便是窦大夫搜集两位武侯十八条僭越谋反残害百姓之罪证,诛其满门!因为此事,窦大夫三个儿子,一个落水而亡,一个遇惊马而死,还有一个在学里和人辩论起了冲突,被人失手打残……
谁都知道这里有问题,谁都知道这背后是权贵在弄鬼,可又能查出甚么来?所以,窦大夫对权贵才深恶痛绝!
即便如此,窦大夫也从未妥协退后过。只是,变得更有手段了些。他不是要和背后之敌玉石俱焚,而是要用手段,将他们一个个查出来,绳之于法。
他之所以对你有成见,便因你之今日,和当初六安侯、西平侯很有几分相像。这两人,颇得太上皇喜爱……”
贾蔷觉得有些冤,道:“皇上,臣可从未欺男霸女过。也没仗着身份,作威作福过……”
隆安帝冷笑道:“兰台弹劾五城兵马司的折子,摞起来比你一个人还高!还有你背后那个金沙帮,你以为能瞒得过人?虽然上回你巧舌如簧糊弄了过去,可金沙帮到底存在不存在,安分不安分,果真要朕给你掰扯掰扯?”
贾蔷忙道:“皇上,随您怎么掰扯都不要紧,金沙帮哪个敢作奸犯科,臣绝不放过!之所以支持这么一个,除了这伙子根底是当年从龙老卒之后外,就是因为所谓的江湖绿林不能放松,要有人盯着,以防害民。臣虽然还有些小心思,但绝对没有丝毫危害朝廷危害安危的……”
隆安帝讥讽道:“是,你安排这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随时准备跑路嘛,青石码头上的船还挺着?”
尹后听了半晌,这会儿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同尹家太夫人道:“母亲怕是还没听过这个典故罢?”
尹家太夫人看了看贾蔷,又悄悄看了眼隆安帝后,笑道:“确实不知……这好端端的,怎还想着要跑?却是把我弄糊涂了……”
不用尹后解释,隆安帝就嘲讽道:“若不是心虚,又怎会随时准备跑路?臣子朕是见多了,就没见过这样的!”
尹家太夫人帮着说话,道:“是不是误会了?”
尹后笑的灿烂,道:“上回景阳钟响,贾蔷带着贾家内眷正巧在城外桃园庄子上游顽,结果以为城内有大变,就连夜将贾家内眷都打发到青石码头上停泊的船上,准备回城接了他先生就远走高飞。事后皇上和本宫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果真一直准备泛舟远走。五城兵马司四处覆灭江湖帮派,不听话的都没了,听话的也是为了有朝一日,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助他带上家人出城……”
尹家太夫人简直瞠目结舌,问贾蔷道:“你这是准备干甚么?觉着这样险……”
贾蔷也不抬头,轻声道:“自古以来,无论变法革新成败,最后主导变法之臣,大都会因为得罪太多势力,难得善终,几无幸免者。臣原无此大志,只是臣之先生怀治国兴邦之志,臣不得不下场。再后来,又得皇上、娘娘圣眷,愈发不能怠慢。但是,臣终究不是先生,并无以身许国之心。等新政功成之后,还是准备奉养先生回苏州老家静养。若仍难得安身之处,便出海远行。”
这番话说罢,殿内沉静许久。
这话实在是……让隆安帝生气!
不过他一时也不愿开口,只想看看这个混帐,还能说出甚么好话来。
尹家太夫人大吃一惊后,先飞速打量了眼隆安帝的面色,见起面色阴沉后,笑道:“这孩子,竟操心这些有的没的,皇上乃千百年来才能一出的圣君、仁君,皇上待其他臣子如何且不说,只看皇上如何待你,就不该说出这样没志气的话来。”
尹皇后也笑吟吟道:“只要你自己莫要变了心,跟人学坏了,皇上和本宫又岂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李暄小声道:“母后,刚才还有人要父皇杀贾蔷呢……”
话刚说完,被隆安帝一瞪眼,立刻又低下头去。
尹皇后闻言一怔,转头看向隆安帝,隆安帝无奈摇头道:“窦大夫最见不得天家亲近武勋,再加上贾蔷又办了件大事,窦大夫不信,以为他妖言惑众,蛊惑君王,这才那般说。不过他是御史,风闻言事乃是本分,作不得真。莫说贾蔷和天家亲近,便是没这层关系,有林爱卿在,朕也不会真将他如何。”
尹后显然也是了解窦现过往之事的,她好奇问贾蔷道:“你先生没有同你说过窦大夫之旧事?”
贾蔷摇摇头道:“当了这绣衣卫指挥使后,先生就让臣少去布政坊了。”
隆安帝摇头道:“林爱卿行事,素来如此缜密细致,当为诸臣表率。不过,你贾蔷顽劣惯了,倒不必恪守不变,左右你捅的篓子也不少,不在这一回两回。林爱卿眼下膝下无子,你还是要多去看看。”顿了顿又沉声道:“贾蔷,若那两种作物,果真能如你所言,一亩地能产出超过五石,且对地和水的所求不高,便是北地亦是丰收,那你所立之功,绝不亚于汝贾家先祖之功,甚至犹有过之。灭一国容易,可生养亿万黎庶却难。晋国公只是等闲,便是封王,也未尝不可!但朕眼下却不会这样做,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隆安帝的话,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不亚于灭国之功,生养亿万黎庶……
封王……
贾蔷到底又干了甚么?!
贾蔷见隆安帝盯着他,点了点头道:“臣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即便是元平功臣,也不愿看到开国这边再多出一个国公来,更遑论是王爵。北静王虽是郡王,可远离军中多年。臣若是突然冒头,元平功臣那边绝不会放过。”
隆安帝淡淡道:“便是天家,也不放心一个手握大权的异姓王。果真封了你,哪怕是国公,往后你也只能赋闲了。但若是那样,就可惜你这身才学了,包括你赚银子的能为。所以,不急于一时。你又可知,为何今日分明是窦大夫错的可能更大,朕却斥责你?”
贾蔷摇了摇头,隆安帝未出声,尹后却十分贤惠的笑道:“窦大夫是臣,你虽也是臣,但在皇上和本宫眼里,和自家的孩儿没甚分别。你见过哪个外臣,能随意进出本宫凤藻宫的?你和外人当着皇上的面起了冲突,皇上自然是要训斥你的。换做五儿或者其他几位皇子,也一样是这等情形。
贾蔷,这些话原不该出自天家之口,让朝臣言官们听了去,必是要上折子劝谏的。但你和寻常人不同,你对待皇上和本宫时,总能做到别人远远做不到的坦诚,连你的后路,你都能提前说的明明白白。
所以,皇上和本宫自然不会小家子气将心里话藏在心里,也直白的告诉你。皇恩如此,旷古难寻。皇上如此待你,不比加官进爵强百倍?你可万万不可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圣心,往后还要好好办差事才是。”
贾蔷点点头道:“臣知道了……原本也没多想甚么,连窦现的气都没生。皇上先前就教诲过,朝廷上需要有这样的人在,需要不同的声音。当然,臣还是以为,就算要有不同的声音,也该是有意义的反驳声,不能带着私怨之心对臣另眼相待。那窦广德连见都没见,就说臣心怀叵测、祸国殃民,臣不生气,只觉得此人有些可笑,也可怜……”
“为甚么?”
尹后不解问道。
贾蔷摇头道:“能位列军机,原该拥有高超的智慧,和冷静的心态,能敏锐清醒的判断一件事的是非,宁肯慢一些,也不该随意开口评断一人。因为窦大夫不仅是一位御史,更是军机大学士,位列宰辅。他的一言一行,是会影响到无数人命运的,不该如此草率。他一心求直名,求清名,却因为仇恨勋贵,反倒失去了一个大学士言官的基本操守。所以,臣同情他。青史之上,窦大夫必定褒贬各半。”
隆安帝哼了声,脸上也见了一分笑意,道:“你这点年纪,还点评起青史留名来了,好大的口气!既然你如此大胆,何不来评评朕,千古之后,能得甚么身后名?”
尹后忙喝道:“贾蔷,不许胡说!”
贾蔷嘿了声,道:“这话皇上就不该问,莫说新政还未大行,即便眼下数位清正能干的大学士位列军机,大举提拔能办事的官,用不了几年,吏治一清,臣再多赚些银子,皇上多减免百姓税赋,就少不了一个明君。待新政大行天下后,毫无疑问,几千年来的帝王史上,皇上稳坐第一……”
“哈哈哈哈!”
贾蔷话没说完,一旁安静了好半天的李暄忽然由低到高爆发出一阵大笑来。
隆安帝:“……”
尹后咬牙啐骂道:“混帐,本宫看你的皮又痒痒了!贾蔷哪里说的不对,让你笑成这样?本宫看你才是没见识的!”
贾蔷深以为然,点头道:“娘娘所言甚是,不过臣也理解王爷,毕竟在他心里,皇上可能只是一位严父,但他不知道,新政大行后,天下会有多少人能吃饱饭,能安居乐业。也不会知道,十年后,大燕国力将强盛到何等地步!臣就将话放在这,让那些目光短浅的人去嘲笑臣罢,臣一句都不会解释辩驳,就等十年后……其实五年都足够了,到那时,我大燕帝国会是甚么模样,自是有目共睹!皇上配不配得上千古一帝的名头,也就不会有争议了!”
李暄笑不出来了,不是因为贾蔷的骂,而是他发现,贾蔷说起这些正经读书人绝说不出口的“谄媚”言辞时,是真的很真诚!
他真的信他说的这些话……
见鬼了!
当初太上皇那么重视他,屡屡加恩,或许就因为贾蔷有这个能为罢?
这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面皮?无敌啊……
隆安帝都自觉脸有些发热,面皮有些烫,他看着贾蔷,抽了抽嘴角,道:“贾蔷,这些话以后……放在心里就是,不要再说了。朕也想过五年、十年后,再回头看看,你今日之言,到底是不是谄媚奉承话。”
贾蔷想了想,道:“皇上,其实可以让军机处召集重臣,合理的推算一下,按照新法,五年内国力会到哪一步,十年后又能到哪一步。也算是给他们定下一个五年计划的目标,以考成法来督促他们完成。”
隆安帝闻言眼睛亮了亮,不过随后又捏了捏眉心,道:“贾蔷,你今日有些不大对劲。往日里你都是要靠朕和你先生打着,才肯往前走,今儿……这两日是怎么了?有事你最好现在就说,过了今日,朕应该不会答应你任何无理的请求。”
贾蔷闻言大喜,过了今日不会答应,那岂不是说,今天会答应,他忙上前拜下道:“皇上,臣放出两艘船南下,除了为送臣之师妹回江南扫墓外,还有一桩打算,就是故意激怒伏杀绣衣卫的幕后黑手。臣深信,此人一定也视臣和臣之先生,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想除之而后快!所以在得知先生爱女臣之师妹,还有贾家一大家子内眷单独乘船下江南后,此獠一定会下重手,出狠手,毁船杀人。那一船人果真出了事,先生自会伤心欲绝,臣也必会发疯,人一旦发疯,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这样的后果,幕后黑手怎会放过?”
隆安帝面色肃穆起来,沉声道:“贾蔷,你拿林爱卿的女儿,和你贾家内眷去做诱饵诱敌?你可知道但凡有半点闪失,后果有多严重?就靠你那点人手,在三千里运河上,凭甚么能保护的住两条船?贾蔷,你疯了不成?”
说到最后,声音中已是动了怒火。
其他人也纷纷皱起眉头来,不解的看向贾蔷。
贾蔷笑道:“皇上,臣又怎会如此托大?皇上放心,臣砸下无数银子在运河上,还开设了十数处车行作坊在沿途两岸的州城,就是为了今日!臣自然做不到靠那点人手,护卫两条大船行三千里无恙。但臣能做到,让船上的人在中途不知不觉下船,暂时藏身于一绝对安全之所在。船上的人,眼下早已换成其他人手!皇上先前许臣的一百杆火器,此刻就在那座官船上,和上百强弩等待敌至。
除此之外,绣衣卫也在沿岸展开了大网,等幕后黑手钻进来!臣请旨,连夜南下,算算时间,想来正好赶上收网!皇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贼子连绣衣卫指挥使都敢伏杀,显然是无法无天,不彻底连根拔起铲除掉,将来必生大祸!”
隆安帝皱眉道:“你早先就设想好此计了?林爱卿可知道否?”
贾蔷摇了摇头,道:“臣只对先生说,会以性命来担保,臣之师妹绝不会有事。先生信臣,便未再多问。”
隆安帝闻言,轻轻一叹,道:“论公忠体国,何人能比朕之林爱卿?也罢,既然这张网你都布下这么久,林爱卿都信你,甚至不惜让爱女亲自为饵……”
贾蔷有些不大自在道:“皇上,臣之师妹不是饵,臣真能保证绝对周全。”
隆安帝哼了声,不过也没再说甚么饵不饵的,道:“那你就南下罢,不过,一定要注意周全。想拔出躲在幕后的那支黑手,也不必急于一时,总还有机会。可你要出了闪失,才是朕之憾事。朕赐你天子剑,文臣三品以下,可先斩后奏。武将若涉谋逆,皆可杀之!但要预防,狗急跳墙之祸。还有何求?”
贾蔷沉声道:“臣还想求二成内务府钱庄股,并一个月假。”
众人闻言一怔,隆安帝皱眉道:“你要这么多股做甚么?”
贾蔷道:“以目前内务府的银子,不大够尽收宗室和勋臣之地,所以臣想拿出两成来,看看江南有没有识货的,愿以五万两一分的价格,买上一分传家。若有,臣就卖。若没有,臣就拿回来,不强求。至于一个月的假……臣还是想送师妹去苏州,给师娘扫墓。臣这点私心,请皇上恩准!”
“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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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内鬼浮现
直隶,湖城。
衡水之滨。
此处离神京都中已逾五百里。
夜深。
原本除了巡检,合该空无一人的码头,此刻却布满了一众精锐护卫,皆黑衣着装,手持大枪,静寂无声的分布于各处。
北地初冬入夜后森寒,更遑论水边?
然而这一队护卫,却无一人伸手跺脚避寒。
当头一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于码头最前方。
身后那百余精壮高大的护卫,看着此人背影,却无不敬服。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寅正(凌晨三点),远远有两艘官船划来,停泊靠岸,上面下来一人,与为首中年男子照面对了下腰牌,连一句话也未发,就复又回船,随即,十来驾马车从船上鱼贯而下,马车刚下来完,船上人立刻收起船板,起锚离开。
前后加起来,甚至也不过就是一柱香的光景。
船离开的同时,马车也未在码头上都留,转眼朝湖城外的一处庄园驶去……
……
湖城,赵家庄。
赵家门便是在十八省绿林中,亦赫赫有名。
于北地江湖上的威名,更是如雷贯耳。
只是年景不好,世风也日下。
当初走镖天下,凭赵家庄三皇炮锤的名头,就能让屑小辟易,不敢侵犯。
可如今这二年天时太差,穷疯了也饿急了眼的江湖后辈便开始不讲武德,动辄出动人海战术,袭杀劫道。
猛虎难敌群狼,赵家庄一队镖师也就十几二十人,算上车夫力夫百余人,正合算,可这点人手,面对上千蟊贼袭杀,就实在不够用了。
再加上天旱,赵家庄地里产出着实有限,行镖又不仅没赚到大钱,死了不少不说,还得赔客人的镖银货款,不能坏了招牌……
几项相加,让这门江湖大豪,也不得不低头,接受了德林号的雇佣。
不过那德林号却是个好东主,不仅没将赵家庄当奴才随意斥骂,一向礼敬不说,还搬来了一个车辕作坊,给冬闲的赵家庄老少爷们寻了个活计。
几个月做下来,得到的工钱竟比地里刨食和将脑袋别在裤腰上行镖还多。
再加上德林号渐渐流露出背后的背景,不仅有一位国公府世袭武侯,竟然还有王府背景!
后来来过一位年轻人,据说还是京城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儿……
最后更是直接来了一位内侍,坐镇此地。
自那之后,上到湖城知州府衙,下到乡间里长,再无人敢搜刮苛勒赵家庄。
这样的身份背景,这样粗的大腿,还以礼相待……
赵家庄人若不死死抱紧这粗大腿,那才是傻了!
昨日又新来一人,凭一手太祖长拳,竟和赵家庄族长打了个平手,还仍有余力……
赵家庄就再不多说甚么,族长甚至放下话,只要不造反,做那杀头的买卖,赵家庄千百口子性命,就算卖给德林号了!
然而赵家庄主刚说完这话,就不得不连夜搬家,让出族长大宅……
因为据那位高手说,有极尊贵的客人,要来住几日。
在客人住的这几日里,赵家庄必须保证连只陌生苍蝇都不许靠近。
并以绣衣卫的身份,准许他们击杀任何不听劝阻强行靠近的歹人!
至此,赵家庄主方知道,他们竟成了六扇门的鹰犬爪牙……
不过事已至此,却是上船容易下船难。
万幸,德林号没有让他们去做甚么伤天害理之事。
只是让出了大宅……
……
赵家族长宅院内。
一连排马车停稳当后,一个腹部突出的年轻女子最先下了马车,看了看紧张赔着笑脸的四个赵家庄女人,点了点头后,又四处看了圈。
后面马车的七八个嬷嬷也下了车,带着跟着下车的一些丫鬟,径直进房间开始查看。
一名赵家女人忙进去指着,说了些“被褥都是新的”之类的话……
最后,数名衣着不凡相貌更恍若仙子下凡的金贵小姐,才缓缓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便有人竖起修眉问道:“小婧,你闹甚么名堂?大半夜也不说个明白,就把我们赶下船带到这。这里是江南?”
大着肚子的自然就是李婧,她被质问后,哈哈一笑,拱手道:“三姑姑勿恼,情况总是没有变化快。不过你放心,最多耽搁三天,三天后再启程。”
凤姐儿也很是不满,她难得近来不失眠,今日却被扰了清梦,这会儿埋怨道:“出了甚么情况,好端端的将人带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怪吓人……”
黛玉啐笑道:“你还有怕的时候?”而后同众人解释道:“临时出了些变故,蔷哥儿许是要过来,大家且等他一等。”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惊喜过望,湘云瞪圆溜眼睛笑道:“不是说来不了,他皇上老子不许他来么?”
众人大笑,黛玉没好气道:“等他来了,你们再问他就是。”
一众人也顾不得刨根问底,都欢欣雀跃起来,即便身处陌生之地,可似乎也没甚么好怕的了。
赵家庄女人们看着这些年轻姑娘,生的花容月貌不说,身上穿戴也都透着尊贵之气。
大红羽纱面鹤氅,金红羽缎斗篷,大红猩猩毡斗篷……
哪一件拿出来,都能抵庄子上吃穿半年了。
留意到这三个紧张赔笑的女人,黛玉看了看李婧。
李婧会意,让婆子取来几匹绸缎相赠,言道“麻烦你们了”。
那些女人自然受宠若惊,并推辞不肯受,立刻有贾家婆子上前相劝,并请到一边去交接。
黛玉问李婧道:“蔷哥儿何时能来?”
李婧却摇头笑道:“按爷的计划,应该快了,明天到不了,最多后天必能到。”
站在不远处的可卿轻声笑问道:“他早就计划好了要来么?”
李婧笑道:“计划总没变化快,原是早就盘算好了要送林姑娘去苏州。后来皇上不放人,爷自然要另寻法子。无论如何,爷都不可能让姑娘独自去苏州便是……想也想得到。”
其她人闻言没说甚么,独凤姐儿“啧啧”出声,奚笑中带着点酸意。
女孩子能活到这个地步,便是死也值了。
黛玉红着脸啐道:“都赶紧进房歇息罢,少轻狂!染着风寒不是闹着顽的!”
一众女孩子们嘻嘻笑着,往屋里去。
虽然农家宅院远不比船上温暖舒适,可火盆、熏笼都点起,粗糙的农庄家俬倒也有几分乡野意趣。
一时间,竟没人想去睡觉。
平儿笑着问李婧道:“怎神神叨叨的,还要半途上岸?若只等爷,倒也不必这样神秘罢?”
李婧想了想后,看了看黛玉,笑道:“不是故意瞒甚么……咱们若一直乘船南下,多半会遭人袭杀。不过也不必害怕,如今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已经不好说了。”
众女孩子们闻言沉默,总觉得有些虚幻不真实。
袭杀……这样的事距离她们的生活太遥远,最近的一回,也是上回黛玉的马车被烧。
当然,贾蔷遭遇了不少回,但总见他笑呵呵的,从未当回事,她们也很难体会到甚么。
这时,和十二戏官站在后面的龄官迟疑了下,还是上前走到李婧跟前,轻声道:“小婧姐姐,我可以帮点小忙的。”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又安静下来。
黛玉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有些愧然自责……
李婧感觉出气氛的微妙,笑道:“哪有你甚么事?别说你,便是我准备跟着船一道先走,还被姑娘好一通教训叫下船来。龄官,上一次的事,是我的主意。林姑娘原是不知道的,回过头来也教训过爷和我了,我们也知了错。你可不要记在心上……”
龄官闻言忙急道:“不是这样的,我原不过戏子出身,是他……是侯爷将我救出火坑。如今在家里虽也唱戏,却早除了贱籍,也学些其他的,不是戏子了。我唱过戏,身段灵敏些,便于藏匿,侯爷和小婧姐姐才托付以重要之事。我并无多想甚么,林姑娘又待我极好,香菱、晴雯她们,也待我如家人一般,所以我愿意出一份力的。便是果真有个甚么,也是心之所愿,绝无憾恨之说。”
听她这般说,许多人都红了眼落下泪来,十分动容。
黛玉轻声笑道:“你若如小婧一般,也有高强身手在身,那你替我一替,倒也还则罢了。可你也不过练过几天戏身,哪里还能让你再去代我?果真你出了事,便是你心中无怨恨,我也此生难安。此事不必再说了,再说哪里还用得着我次次赴险?便是这一次,回头也要与他说道说道。”
众人大笑起来,凤姐儿怂恿道:“对!这回再不能轻饶了他!让蔷儿带你们四处逛逛……咦,林妹妹,你可去过金陵老国公府?”
黛玉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凤姐儿,凤姐儿干笑一声道:“巧了,我也没去过!三姑娘她们必是也没去过,咱们先去给姑母上坟,回头一并去金陵老宅子看看,如何?”
黛玉忍笑道:“去不得去不得……若是去了金陵,那么多老亲故旧,哪里还有一日之安宁?此次出京,我们姊妹是来游山玩水的,却不是陪凤丫头你省亲受罪的。这福气我是无福消受,还是你独自受用罢!”
说罢,黛玉笑出声来,姊妹们齐齐大笑。
凤姐儿面色一阵变幻不定,咬牙气道:“你们不去,我必要让蔷儿一道去!不然,我还不让那些人给吃了?”
……
赵家庄外,岳之象与赵家庄主赵虎并立。
岳之象微笑道:“湖城乃武术之乡,三皇炮锤享誉江湖,拳枪合一,威震武林。只是俗话说的好,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赵家庄人若只替人行镖,在家种地,实在可惜了。如今与我德林号合作,赵家庄仍是赵家庄,非奴非仆,顶了天了,也就是东家和伙计的关系。觉得做的不顺心,受了委屈,随时可一拍两散。只是希望在这一日到来前的一个月,赵庄主能提前告知我们一声,也好给我们时间,多做些准备。”
赵虎闻言连连摇头道:“咱庄稼人见过的官老爷不多,从前以为世上官老爷都难伺候,不想你们能这样善待咱,不亏待咱,还将咱当人看。那还有甚好说的?行镖是卖命,给货主卖命,且如今愈发不好干了,世道不好,绺子太多太乱。
如今得遇贵人提携,在家就能过活,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怎还敢散伙?
若是这样不识好歹,那才要遭天谴!岳兄弟,你也是习武之人,尽放心就是。咱们庄子上男女老少都会几手庄稼把式,虽比不得岳兄弟高明,但可以保证,这千把口子没死完,绝不会让人进庄子半步!”
岳之象抚掌笑道:“好!痛快!那我就将这里托付给赵庄主了,最多明日傍晚,我家大人便亲自来此。你放心,贵人不是小气之人,必有重赏。”
赵虎大喜抱拳道:“全靠贵人给口饭吃!”
岳之象却是笑容一敛,提醒道:“赵兄,你是明白人,也是江湖老人,知道事情轻重。所以务必记得方才你那番话,赵家庄但凡还有一个活人,就不能让生人进你家那座大宅半步。否则后果之严重,莫说一个赵家庄,便是湖城,乃至整个直隶,都承担不起!”
赵虎面色一凛,再度拱手保证道:“除非有大军来剿,不然在这片地上,万无一失!”
岳之象笑了笑,道:“那就好。此地安危就交给赵兄了,前面事急,我先走一步。”
赵虎忙问道:“岳兄可需要人手?”
岳之象拍了拍赵虎的肩膀,笑道:“不必了,守好庄子,赵家庄便是大功一件。至于我,手下人手还够用。或许过了这一次,往后便有机会,能与赵家一同并肩作战了。”说罢,岳之象翻身上马,于马上拱手一礼,道了声:“告辞!”
随后,带人打马扬长而去,消失于黑夜中。
岳之象带人走后,赵虎身后,一大汉上前问道:“虎爷,他们就这样把一群贵人家眷放在这了?这也太信任咱了罢?”
赵虎笑骂道:“你懂个屁!车辕作坊那边,难道没人家的人?再说,你知道那些马车里都乘坐着甚么人?贵人行事,从来都不会尽显露出来,必留有极强的后手。都废话少说,让庄子上的儿郎都打起精神来,好好巡查。莫说一个生人,就是连只公麻雀都不准非进庄子里!莫要让咱们赵家庄大幸之事,变成灭门之祸!”
听闻此言,赵虎身后诸大汉纷纷一凛,赶紧打起精神来,带人四处严防。
……
辰时初。
两艘贾家大船刚出湖城段,入刑襄段。
运河两岸皆枯草丛生山野间有狼嚎野狗吠鸣,一派荒芜凄像。
一轮明月当空,月色惨白。
正此时,本该荒芜无人之地,却忽然传出一阵呼啸破空声。
足足八枚手臂粗细的八牛破城弩箭,带着绳索呼啸而来,射在了两艘官船上,咄咄声惊人。
八枚破城弩箭如铁锚一般,死死的牵拉住大船前行。
同一时间,数十只藏于两岸隐蔽处的小船,呼啸着围上前来,将两艘已不能行的大船团团围住。
一支支火把丢上大船,一条条绳索抛上船舷,无数黑衣人如蝙蝠一般,爬上了船。
看身手之利落,皆为高手!
“啪!”
“啪啪啪啪!”
忽地,一阵阵原本绝不该出现在这艘船上的声音,如炒豆子般炸响,惊的两岸野林中,夜鸟乱飞……
……
刑襄城内,一处客栈。
青龙和朱雀推开了门,看到不敢置信惊然回头的玄武,一起寒声问道:“为何会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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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 幕后黑手……
神京至邢襄有八百里之遥,好在直隶重地,官道上每三十里一座驿站,凭天子剑,可换上等驿马。
所以贾蔷带人自神京出发,经一夜一上午的时间,经八次换马,奔袭至刑襄古城时,也不过刚至午时。
却未进城,而是接到沿途汇聚过来的消息后,直接折向城外邢襄河营。
一路风尘仆仆,于参将府外,汇合岳之象,更换行头,戴紫金冠、着斗牛服、配天子剑,随从皆换绣衣锦服。
在河营参将府门前一片兵荒马乱中,强入大门,直入中堂。
“大人,昨夜寅时,二船刚出湖城段,入刑襄段,于荒野间被攻城弩所袭。”
“随后五百余人分三十余小船包围二船,投掷火把,强爬上船。”
“船上先以弓弩射之,遇身手极强之高手可避箭矢,遂以火器强杀之!火器之威,昨夜大放光彩!”
“贼人显然接到的是死命令,又在高隆指挥诱敌下,前赴后继的强上,一直到死了二三百人,过了半数,士气才彻底崩坏,余者溃逃。”
“船上精锐下船追杀一阵,卑职又带夜枭伏杀一场,俘获二十余人,其中有人交代,刑襄河营参将高斯已经伏诛!而他们实际上并不知道,他们伏杀的是谁……”
贾蔷原本极快的脚步,听闻至此忽地顿住,转头看向岳之象,问道:“刑襄参将已经死了?”
岳之象点头道:“死在乱军中。”
贾蔷皱眉道:“死了?刑襄参将都死了,还急着来这里是为了……”
岳之象指了指身后一人,道:“这位兄弟是夜枭里负责盯着刑襄河营参将府的,他说五日前,曾于夜里看到两个神秘人造访参将府,之后,刑襄河营就开始出现了些许异动。便是有了这位兄弟的提前提醒,我们才能于此间设伏。侯爷,寻出神秘人的蛛丝马迹,就有可能寻出幕后黑手!”
一条大运河,蜿蜒曲折近三千里,沿途一共二十一座州城河营,也就有二十一座参将府!
贾蔷这一年内撒出去银山银海,主要就是为了打通这二十一座直接临河执掌河营的参将府。
这一回,显然立了大功。
贾蔷看向身后为岳之象所指之人,审视了番,见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相貌平平,神情却十分沉着,不由点头道:“是把好手,叫甚么名字?”
年轻人见礼道:“回侯爷,小的姓赵,叫赵世道。”
贾蔷笑了笑,复念了遍,道:“赵世道?”
见贾蔷疑惑其名,赵世道点头道:“是,小的原也出身仕宦之族,不过为庶出子。出生前一天先父过世,嫡母认为是这世道不好,才令先父早逝,因此与小的取名世道。”
世道不好,取名世道……
贾蔷点了点头,道:“愚妇之见。赵世道这个名字叫起来拗口,寓意也不好。世道虽不好,但你很好。不如改个名,就叫赵师道罢。此次你立下大功,本侯希望你能不骄不躁,好好跟在岳千户身边学习,师其法,早得大道!先做个试百户罢。”
如今贾蔷手下的人,多披上一层绣衣卫的皮。
有如此便利不用,那是傻子……
赵师道闻言,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下,激动的跪地叩首道:“小的多谢侯爷赐名,多谢侯爷提拔!”
何谓一步登天?莫过如是。
赵师道起身后,正色说道:“五日前,小的带二人在参将府外的街角处监视这里,原也未料到会看到甚么,却没想到,刚过丑时,就见两个全身罩在黑斗篷,连脸都看不清的神秘人到了参将府,前后只待了半时辰,又连夜离开,很不寻常!小的这半年来,和参将府的门房管事混的挺熟,第二天就请了他一个东道,将他灌醉后,问出了些话。虽然没甚么大收获,可也知道了,那两个黑衣人似是京里来的,因为口音是都中口音。另外,其中一人说话声音尖细,不似正常男人。对了,参将高斯都对这二人很恭敬……”
贾蔷脸色骤然凝重起来,他问道:“可还有其他甚么细节没有?”
赵师道仔细想了想后,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岳之象轻声道:“已经很难得了。侯爷,还是尽快拿问高斯家人,搜查其书房密室,看看是否有所得……迟则生变。”
贾蔷点点头,又问道:“刑襄河营如何处置的?”
岳之象笑了笑,道:“区区一个刑襄参将,还养不出那么多死忠之士来。先前能聚集五百余人伏杀,已经将他能带动做坏事的兵,全都带齐了。也是连哄带骗,说要带他们发一笔横财。果真让那些人知道他们在干甚么,这太平年景,除非是撞客了,否则谁会做这抄家灭族的勾当?所以绣衣卫只亮明了身份,就将所有人都镇在营内了。”
贾蔷赞道:“老岳,果然不愧跟了先生这么多年,让先生视为心腹干将,厉害。”
岳之象摇头笑道:“本分罢了。”
贾蔷道:“走,进去看看,能不能搜刮出甚么有价值的东西。我觉着,怕是难。可惜那参将死了……”
岳之象却道:“总会有些蛛丝马迹,那参将凭甚么给京里大人物卖命?落在纸笺上的文墨或许没有,可一些珍贵宝物,说不得会有。”
贾蔷点点头道:“言之有理!来人,与我挖地三尺,搜!”
……
“没有啊……”
一个时辰后,贾蔷让人将参将府书房、府库都刮地三尺,岳之象都亲自动手,搜查密箱暗格,银子倒是翻出不少,可想要的东西,半点也无。
岳之象面上也露出些许失望之色,贾蔷想了想,道:“将参将府家眷全都带来问话。”
即刻有人,将原本赶至庭院内吹冷风的一众内眷带来。
贾蔷目光从老到幼,以及那参将十多房姬妾面上扫过,淡淡道:“本侯来自神京都中,乃宁国府世袭一等侯,绣衣卫指挥使。高斯涉谋逆叛乱,诛九族之重罪,十恶不赦。但本侯秉承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愿意给你们其中一人,一条生路,不至于赶尽杀绝。
本侯知道,五日前,有两个见不得光的人来寻高斯,传达了伏杀本侯家眷的命令。高斯昨晚才会丧心病狂的调动巡河大营的兵马,拦河袭杀。所以只要你们说出关于那两个见不得光之人的信息,本侯酌情思量,算你们戴罪立功,可饶腰斩之惨死。
另外,京中有甚么大人物赏识高斯,赏赐过甚么奇珍异宝,藏于甚么秘密地方,能说出来的,本侯也可酌情处置,免于一死。
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思量。”
“我乃雄武候王德之妹,我家老爷乃靖宁伯高寻之弟,莫说老爷巡查运河发现不轨查问乃是公务,即便果真发生误会,截了你家内眷的船,也谈不上谋逆诛族之罪罢?你虽是绣衣卫指挥使也不能胡乱杀人,须有朝廷三司审判!”
参将夫人一席话,让贾蔷脸色骤然铁青。
不是因为这妇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狡辩之言,而是因为她居然是雄武候王德之妹!
雄武候王德参与此事中倒不算甚么,可方才赵师道分明说了,有一神秘人说话声音不似男人,像是一中官太监。
这背后,多半是牵扯到哪家王府。
而与雄武候府关系最密切的王府,便是宝郡王府!
贾蔷上前两步,忽扬起天子剑,狠狠一剑鞘抽在王氏脸上,看着惨叫一声倒地的王氏,寒声道:“真是不巧,本侯最厌恶的,便是你这样的恶妇。来人,拉下去斩了!”
立刻有两名绣衣卫上前,将面色大变,声音都变了,大喊不能杀她的王氏拖到一旁,贾蔷让人暂且住口,问道:“本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可知道那日是哪家派来的人手?”
却没想到,姓王的婆子都有一股偏执,王氏竟然啐了口,道:“呸!我乃三品诰命,王侯之女,你少来这套唬人诈我!慢说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告诉你!”
贾蔷点了点头,看出这老娘们儿是真不知道,便与商卓微微一扬下巴,商卓拔出绣春刀,一刀攮死,血流了一地。
贾蔷没有看向那边,他眼睛盯着那伙妇孺,淡漠道:“不要怪本侯滥杀无辜,昨夜若非本侯麾下兄弟拼死防卫,死的,就是本侯最亲的亲眷。谁想杀我亲人,本侯又怎会妇人之仁,放过他的妻儿老小?最后再问一遍,若是不说,就一起去陪这位王侯之女罢。”
其她妇孺多唬的哭了起来,还不敢出声。
独一位极年轻美艳的年轻妇人,哆哆嗦嗦道:“奴……奴家知道……知道哪里有……有暗格,不要杀我……”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岳之象一步上前,将此女拉了出来。
贾蔷看着她,轻声道:“你不过一个弱女子,也不能做甚么大恶,所以杀不杀你,于朝廷而言无关紧要。只要你说出暗格在哪,本侯可以做主,饶你不死。”
那女子闻言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不想死,我带你们去找!老爷怕宝贝被太太拿去送给娘家,所以才修了一个暗格!”
贾蔷、岳之象、商卓、赵师道四人随高斯小妾前往后院,于一间不起眼堆放杂物的耳房内,她数了数地面的砖,随后在一面墙壁上,也没看出甚么不同来,却见那小妾在一处摸了摸,然后也不知怎么用力,于一角按下,上方尺许处就翘起一块来,此处墙面竟是木板,取下木板,便露出下面尺许见方的一个密阁……
密阁内只有二物:
一金龙九曲银杯,一宝光珍珠珊瑚树。
皆为天家珍宝!!
贾蔷面色阴沉如水,眯起眼来看着此二物,淡淡问道:“高斯可曾同你说过,这一对宝物,是何人所赠?”
那年轻女子摇了摇头道:“这个老爷并未说过,只说是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
贾蔷点了点头,虽心情恶劣,却还是说道:“本侯说话算话,不杀你。至于如何发落……你先去外面等着罢。”
那年轻女子闻言高兴极了,但还是害怕,一点点往外挪移,都不敢背过身去,唯恐一转身就被人捅杀……
贾蔷摇了摇头后,让商卓取出这两物,对岳之象道:“老岳,你以为这二物该如何处置?”
岳之象想了想道:“侯爷若信得过,卑职可以带这二物回京,使法子去打探打探。如这样的珍宝,便是天家应该也不会有太多。落在谁手中,暗中查证一番,说不得会有收获。”说至此,他犹豫了下,方缓缓道:“侯爷,若是寻常宗室王爷,即便出很多银子,许诺很多好的条件,高斯却不会是傻子,就应下了背后之人要求的这等诛族谋逆大罪……”
除非,将来能得大回报!
宗室王爷自然做不到这一点,只有……将来能登大宝的皇子,可能性最大。
如此推算,又会是哪个?
老三么?
可雄武候王家,又是怎么回事?
王家虽然已经不掌十二团营了,可雄武候世子王杰,依旧紧紧跟着宝郡王李景,甘为马前卒。
以王家和宝郡王的关系,应该不会被老三所收买才是。
那,难道是李景?
他又为了甚么?
贾蔷和李暄虽没给李景一些体面,但远未到残忍截杀的地步罢?
当然,也可能是李时暗中为之,行嫁祸之计。
着实拿捏不准……
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三、老四,对贾蔷来说,都是让他十分头疼的存在。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贾蔷都绝不会后退半步!
即便杀人未遂,也要偿命!
“侯爷,其实还有一些希望,揪出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岳之象忽然说道。
贾蔷转头看向他,问道:“甚么希望?”
岳之象缓缓道:“侯爷将运河一路的大权都托付与我,名单上所有人手我都能调动,许多极密案宗我也能看到。也就知道了,武清杨村伏杀案中,出现的一些诡秘阴符。恰巧,林相爷曾教过我一本古老的《阴符经》,因而粗浅的知道些破译手段,就猜出了几个阴符的含义……
所以这一次,分别给绣衣卫那三大千户,十二百户,各送去了一封阴符信。叫他们独身一人前去刑襄城内一家客栈接头,接受新差事。
能看懂这封阴符信的人,并孤身一人前去接头的,便至少有七分的嫌疑。”
贾蔷闻言,眼睛微微明亮,却道:“绣衣卫中卧虎藏龙,那万一他们也精通《阴符经》呢?”
岳之象点点头道:“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林相爷教我的,原是孤本。且就算绣衣卫内卧虎藏龙,那么此人精通《阴符经》,也一定为人所知,到时候问一问便清楚了。”
贾蔷颔首道:“有道理,所以只有七分嫌疑……那剩下三分又该怎么排除?”
岳之象笑道:“这就简单了,只要行一招简单的打草惊蛇,来人进了客栈后,派人进去抓捕就是。心中无阴私者,自然不惧。心中有鬼者,当然会逃命。”
贾蔷笑道:“言之有理,就是不知,会不会有人上钩……”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从外面飞速奔跑入内,至跟前跪地见礼罢,道:“侯爷、师父,三大千户都进了刑襄城内悦来客栈,玄武一人先入,青龙、朱雀结伴而入。随后就起了冲突,青龙、朱雀围攻玄武。随后小的派一队人马前去相请,玄武逃窜。三师弟正坠在其后,想看看后面还有没有大鱼!他跑不了!”
贾蔷有些想不通:“竟然是他……玄武看起来也是孝子,京里留了一大家子,他怎么敢?”
岳之象轻笑了声,道:“侯爷,做这一行当的,哪有甚么是真,甚么是假……”
贾蔷闻言愕然,道:“你是说,京里他那一家子,可能是假的?!”
岳之象点头道:“十之七八!侯爷,还是我亲自走一趟罢,将那三人都带回来。”
贾蔷颔首道:“老岳,你小心些。隔行如隔山,这一门道,我确实差的太远,帮不了你多少。你要注意安危……”
岳之象笑道:“若无侯爷洒下大笔金银安置下这么多好手,卑职便有通天之能,也难为无米之炊。且侯爷能将莫大权力交给卑职,任卑职所为。只这份胸襟,便胜过不知多少上位者。侯爷不愧是相爷的弟子,又岂能说差的太远?能在相爷和侯爷这样的东主麾下做事,是卑职之幸。也请侯爷放心,在都中,那是绣衣卫和中车府经营多年的地盘,或许奈何不得他们。可在这条侯爷用银子铺满的运河上,便是魏永、戴权亲至,也奈何不得卑职。便是在这个行当里,也有财可通神的说法。”
贾蔷哈哈笑道:“说的我跟暴发户一般,就知道洒银子……去罢!也祝你马到成功!我先带人去湖城,打发人送密折回京,有了结果,老岳往湖城寻我!”
“喏!”
……
“侯爷……”
折返的路上,商卓忽然开口道。
贾蔷问道:“怎么了?”
商卓道:“这岳之象着实是个人物!不愧是相爷倚为心腹的大将!”
贾蔷点点头,又奇道:“你原先和他不熟?你先前也是先生身边的人啊。”
商卓摇头道:“相爷行事缜密,我虽身手不差,却是看家护院的,这位……才是相爷用来和盐商争斗的大将,家里怕只有忠叔才和他相熟。相爷对侯爷是真好,连这样的家底都给侯爷了……侯爷,你可千万要好好待林姑娘才是。”
“……”
贾蔷:“我没好好对待师妹么?”
商卓:“呵呵……”
“……”
贾蔷咬牙道:“老商,车行还差一个压车辕的力夫,你气力大,不如去那里施展才华罢?”
商卓忙道:“侯爷误会了,我是说侯爷待林姑娘已经极好了……”
“我呸!”
贾蔷啐了口后,一扬马鞭,狠狠甩了个鞭花,跨下座骑便再度加速,往湖城急驰而去。
……
神京城,宁府后街。
香儿胡同。
薛家宅内,薛姨妈、薛蟠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宝钗也轻轻垂着眼帘。
今日晌午,贾蔷派李用送来了二十匹云锦来,原是高兴之事,结果李用却又告知薛家,贾蔷明日去不了夏家纳徵了。
薛姨妈和薛蟠连海口都夸了出去,夏家那边为了配得上一位武侯,还特意去请了许多贵客作陪。
这临头出了变故,夏家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原就有人传闲话,薛家倚着贾家过活,看贾家脸色行事,贾家根本不拿薛家当回事……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怕这些传言会更多。
便是在夏家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薛姨妈难过的都落下泪来,薛蟠却强笑道:“必是有公干在身,要不蔷哥儿也不能连夜就走。他那些事都是大事,耽搁不得……”
宝钗看了薛蟠一眼,也劝薛姨妈道:“妈,哥哥都明白这个道理,想来夏家那边也该明白才是,你又何必难过……”
薛姨妈落泪道:“你不知,这世上人哪里都是通情达理明白事理的?成亲这样的大事,原就是极要体面。已经说好的事,突然出了变故,如何说得过去?夏家那边寻了不少人情,咱们这边若请不到身份够的人,那边也必有话说。往后,你哥哥在夏家姑娘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夏家那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少不得要嘲笑咱们家。还有那些世交老亲……”
只想一想,薛姨妈就觉得天昏地暗,再无颜面见人。
纳徵是成亲六礼中最重要的一环,这一环若是出了差错,整个婚事都要为人诟病。
宝钗迟疑道:“要不,还是请姨丈和舅舅出面罢?”
薛姨妈愈发泪流不止,道:“你姨丈如今再不见外客,已经婉拒过了。你舅舅……才死了诰命,这订亲之事他又如何去得?要不……要不让宝玉去?”
宝钗:“……”
薛蟠都气笑了,摆手道:“罢罢,让宝玉去,还不如我亲自去!”
薛姨妈啐道:“放你娘的屁!岂有自己给自己去纳徵的?”
正当一家三口愁闷不堪时,忽见一婆子急急进来,道:“太太、太太,方才外面来了个中官,说是恪和郡王跟前人,来替他们王爷传句话,说是东府侯爷托了他,明儿代侯爷去夏家给大爷纳徵,让咱们家准备好东西,明儿早上王驾过来往夏家走一遭!”
“哎呀!!好好好!”
“哈哈哈哈!”
听闻此言,薛姨妈和薛蟠自然狂喜不已,站起来欢喜。
便是宝钗,虽仍静静的坐在那,嘴角亦弯起了抹极美的浅笑……
……
PS:昨天可能大姨夫来了,死活不想码字。直到今天早上,老婆去做产检,我要陪,她不让,让我好好休息,别太辛苦,我才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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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二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
湖城外,赵家庄。
庄主大宅。
上房内,随着一条条刑襄那边发生的消息传回,李婧在运河河图上用手指圈圈点点了半天后,面色复杂道:“这个岳之象,实在是……”
黛玉坐在一旁,抿嘴笑道:“叹为观止?他是厉害,不过也未必比得起小婧你呢。”
李婧没觉着这个笑话好笑,她摇头道:“完全没有能比的……这位从姑娘家出来的高人,同时操持几条线,又彼此环环相扣,缜密细致,几无破绽。爷常同我说,要有大将之风,凡事要做细致,但又不用事必躬亲,要举重若轻……我一直不大明白甚么叫大将之风,统帅之能,今日看此人行事调度,才看得出不俗来。这运河上的人手,他才接手几天?就能做到这一步……”
黛玉好笑的看着受到降维打击的李婧,劝道:“哪里是接手的几天,不是说绣衣卫眼下的人手,都是当初盐院衙门的么?那些人手都是此人一手调理出来的,用着岂能不顺手?再说,他多大,你多大?这人在扬州时,是听我爹爹之命,和扬州盐商们斗法的,经历了多少事,才磨炼成如今这样。你虽也打小是个少帮主,可愁的都是如何养活金沙帮那些老老少少,哪有勾心斗角的功夫?往后时日长了,经历的事多了,自然也有这份能为。”
李婧闻言脸色好看了许多,看着黛玉笑道:“到底还是读书人明白事理,姑娘看着清瘦柔弱,从未经过江湖事,可听我天天絮叨着,如今也分析的头头是道,比我还强许多。”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道:“我分析甚么?不过宽慰宽慰你罢了。许多事,连我也一头雾水。”
说着,她目光落在河图上,笑道:“瞧着这位岳大人的布置,重点都在北河域,未进山东,南河段甚至都没放几人……他是怎么料定歹人必会在北河段,尤其是这里……就要出直隶之地下手的?”
黛玉蹙起眉心苦思,浑然不觉,如今的她变化之大,若让荣府贾母、宝玉之流看到,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李婧也想不明白,道:“这点,只能等爷回来后,再由他与咱们解惑了。”
黛玉却撇撇嘴,哼了声道:“我就不信,咱们不如他?”
李婧正要说甚么,却见小角儿一下从外面跑进来,紫鹃在后面斥骂也不止,进来后,小角儿大声笑道:“姑娘、小婧姐姐,侯爷来啦!”
“哎呀!”
刚还想要和贾蔷较较劲的黛玉闻言,一张俏脸不掩惊喜,站起身后才回过神来,先瞪了正偷笑的李婧一眼,然后同小角儿道:“去告诉他,我和小婧正是思量正事呢,恕不远迎。”
小角儿一脑袋迷糊,抓了抓脑袋后,一溜烟儿的跑出去了。
李婧笑吟吟的看着黛玉,道:“爷可是昨儿晚上一宿未睡,连续骑了一天一夜的马,奔行数百里来追姑娘呢……”
黛玉闻言,登时心软,只是嘴上不饶人道:“他哪里是为了追我们,分明是为了捉歹人!”
虽如此,她还是叫了紫鹃进来,道:“去将里面卧房收拾出来一间,让人点上熏笼……算了,你进被子里先暖一暖罢。”
紫鹃登时俏脸飞红,跺脚嗔道:“姑娘甚么话!”
黛玉笑嘻嘻道:“我是顽笑的,暖不暖随你。”
紫鹃俏脸愈红,一跺脚转身往里面去了。
李婧与黛玉竖起大拇指来,赞道:“漂亮,姑娘这招欲擒故纵之计,着实高明。”
“呸!”
黛玉气笑着啐了口,因这些时日,李婧总是拉着她一道看外面传递回来的那些神秘消息,二人关系倒是愈发亲近起来。
黛玉也知道,李婧这样做,是有故意讨好她的意思。
毕竟,就算李婧肚子里的孩子将来姓李,却也不可能不回宁国府。
黛玉若是不喜欢,那这个孩子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作母亲的,愿意为孩子伏低做小。
不过黛玉看破不说破,这事也不是劝说两句就能让人宽心的。
她只要接受李婧的好意,再对她好一些,自然就好了……
二人正说话间,就见贾蔷满面含笑,引着一众人进来,道:“本侯来瞧瞧,两位贤内助在商议甚么正经大事。”
凤姐儿、平儿等大笑,探春、湘云等也纷纷取笑。
黛玉满面通红,怒视这下流坯子。
李婧则连忙避让开,嗔道:“爷真是越来越不像了,纵是有贤内助,也只姑娘一位。”
在高门大户中待的愈久,哪怕宁府从来没那些规矩,可观看其他人家里的规矩,李婧身上的压力也愈大。
尤其是要当母亲后,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黛玉拉了她一把,道:“也只小婧姐姐才是,都这样大的身子了,还为了他奔波操持。”也不让李婧再还口,星眸薄嗔看着贾蔷道:“你不在京里忙正经差事,怎又跟上来了?”
虽如此,嘴角那抹甜到极致的笑意,还是瞒不过人。
惹的探春、湘云频频翻白眼……
贾蔷呵呵笑道:“在京里卖了好大的气力,忙活几天,搅动几番风云,就是为了让皇上放人。还好,苦心人天不负,总算来了!”
黛玉抿嘴一笑,看了他稍许,并未多说甚么,而是说话算话,果真说起了正经事,指了指河图道:“方才还和小婧在说,那位岳大人怎么就只在北河段布置下了伏手,东河段还有南河段就没甚么安排,他怎就料定会在北河动手?”
看着一本正经谈论外面大事的黛玉,探春、湘云、凤姐儿等都直了眼!
这……
这还是前二年拌个嘴都能哭三天的林妹妹么?
再看贾蔷,他居然正起脸色来,走到河图跟前指了指,道:“东河段不必担心,是因为先前的山东之乱,被先生斩了山东大营提督大将军,和三位鹰击司马后,又由开国一脉将门定城侯之孙谢鲸南下,出任山东大营提督大将军,都司以上的武将都换了一遍,所以不虞山东有问题。至于南河段……北地辽阔,多有无人烟之地可供伏击。南河段则不同,沿河两岸基本上都有人家,河道上也多有行船,不好避人耳目。再者,幕后贼子的影响势力,越靠近神京也就越大,距离越远,也就越难操控如此大事。所以,有事便多半是在北河段。明白了么?”
最后四个字,贾蔷展颜一笑。
虽风尘仆仆,可又阳光潇洒,眼中的宠爱简直不言而喻。
黛玉红着脸,嗔他一眼,岔开话题道:“小婧今儿被那位岳大人的厉害打击惨了,你快安慰安慰她罢。”
贾蔷闻言哈哈笑道:“莫说小婧,便是我,还有身边那几位,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也好,省得走的太顺,让他们生出自大轻狂之心。还是要感谢先生,给了这样一个人才与咱们。嗯,回京后好好孝顺!”
凤姐儿在一旁“啧啧啧”道:“知道的说是姑爷,不知道的只怕将你当成姑丈的亲儿子了!便是对亲儿子,也没这样好的。不过等明年怕就不行喽!”
探春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明年林姐姐和蔷哥儿大婚,岂不更名正言顺的疼?”
凤姐儿大笑道:“明年林姑丈就有亲儿子了,又是老来得子,哪里还顾得上他们俩?”
平儿忙在一旁拉扯了凤姐儿一把,道:“奶奶快莫乱说话,林老爷那样忙,岂有时间照顾小的?到头来还是要我们爷和姑娘多费心呢。我们爷和林姑娘,怕更疼!”
湘云脑洞大开:“正好小婧姐姐也要生了,两个小的差不到一岁,岂不可以一道养起……哎呀,了不得,这刚出生,辈分就差那么多,大半岁还要给小的磕头!”
众人大笑起来,贾蔷面色不善的看着湘云,正要说甚么,却听到一阵抽噎声,转头看去,就见香菱满头大汗,拉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梳着黑油辫子的庄子女孩进来。
众人纷纷侧目看去,香菱急着看着贾蔷道:“爷,不好了,他们要杀了翠妞的狗狗!”
听闻此言,那位庄子女孩又哭出声来,伤心不已。
贾蔷与黛玉等看了看,莫名道:“他们要杀谁的狗……”
晴雯上前拉扯香菱,怒道:“别人家里的事,和你甚么相干?什么人都往里面带!”
香菱委屈道:“翠妞说,那些人夺了她的狗,是为了给贵人吃的……贵人想吃狗肉?”目光不无埋怨的看着贾蔷。
贾蔷见众人看过来,比香菱还委屈,道:“是赵家庄人方才问我想吃甚么,我就问他们有甚么地道的农家菜,做几个就成,不必奢靡。他们说赵家庄的狗肉做的一绝,我就说好罢……我没说想吃啊!”
黛玉催道:“快让人去拦着罢,这狗是人家姑娘的,怕是如家人伙伴一样,别果真害了……”
贾蔷忙对那翠妞道:“你去给赵庄主说,就说我说的,不许他杀你的狗……今儿也不吃肉了,吃素!香菱去前面,给商大叔说一声,让赵家人不要为难这个姑娘。”
香菱清脆的应了声后,翠妞给贾蔷磕了个头后,就急急往外跑去,后面还跟着小角儿、小吉祥……
贾蔷笑道:“这香菱,到哪都能交到好朋友。”
凤姐儿才不理这些呢,问贾蔷道:“蔷儿,这次来是跟着一道往江南去,还是忙完这点事就回京啊?”
黛玉等本还怜悯翠妞,这会儿纷纷看了过来,就听贾蔷笑道:“自然一道往江南走一遭。我在御前请了一个月的假,尽够咱们游一回江南了。”
众人闻言大喜,虽然没有贾蔷在,她们也敢往南边逛一圈儿,只是心中到底有些不安。
有贾蔷在,便有了主心骨,她们便可以游的更尽兴了!
探春欢喜道:“姑苏姑苏!”
湘云偏着头笑道:“扬州扬州!”
凤姐儿心气高:“瞧你们没出息的,要去就去瘦西湖,秦淮河上逛一圈儿!爷们儿能去得,我们去不得?”
“呸!”
“呸!”
“呸!!”
便是闺阁女儿家,也知道那种地方是甚么样的地方,纷纷啐她。
见惹了众怒,凤姐儿忙大笑道:“我又不是去寻乐子……让蔷儿把水面清干净了就是,不与那些人同游。你们不是都爱做个诗写个词?连我这没甚能为的,都知道那两处里,最有风流气象。尤其是金陵城外秦淮河上,哎哟哟!你们往南边儿一趟,不去那里逛逛,可真白来了!”
还真有几个心动的,黛玉啐道:“凤丫头最坏!她想拉着我们一道去应付那些族亲,帮她分担分担,偏说这样的话来勾人!你们也不想想,果真去了金陵,怕连一刻安生时候也没有,哪有功夫去劳什子秦淮河?再说,真将人都赶走,只咱们去上面顽,那传出去,岂只是轻狂二字?女儿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不安好心!”
探春、湘云等也醒悟过来,纷纷斥责起凤姐儿来。
凤姐儿忙赔笑道:“我又不是说所有都去,秦氏和平儿陪我去,还不成?到时候都女扮男装,等见识完了,回头说给你们听!”
贾蔷想了想,道:“秦淮河上赶人就太招摇了些,瘦西湖倒是有几分可能。到时候也不说带你们一道去,就说我想清静清静……咦,这个由头好,秦淮河好像也能用用。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嗯,可以去看看!”
凤姐儿大喜,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
连在人前素来话少的可卿也心动,轻声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那二十四桥,便是瘦西湖一景。”
湘云忽然想起来,看着贾蔷道:“蔷哥哥好像会吹……”
贾蔷一头冷汗,忙截断道:“我吹的是横笛,不是箫!”
凤姐儿、可卿、平儿还有晴雯四人面色隐隐古怪想笑,探春笑道:“那也能将就将就,不过游那两处时,诸位可都要准备好了,少不得也写两首诗才算不枉游顽这一场!”
黛玉闻言轻轻一笑,看向贾蔷。
她自然不惧,也希望,贾蔷能写出好诗作来。
贾蔷正要说甚么,忽见一婆子进来,传话道:“前面传话进来,说是有湖城的官儿想求见侯爷,还带了兵来。”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扬,与黛玉等笑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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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无题
“甚么事?”
贾蔷出来后,问向商卓。
听说是带着兵来的官,他自然不可能直接去见。
女人面前表现的英勇无畏些,出了门儿还是要谨慎些……
商卓面色有些古怪,道:“消息传的倒是快,湖城知府知道有贵人驾到,甚至还知道了,昨晚贵人在运河刚出湖城段就出了变故……这会儿湖城知府带着衙役亲自来护卫,还要邀请贵人们进京歇息,说这里实在粗陋,还带来了八抬大轿。不过倒也心细,许是想到了贵人们不愿轻易移足,也送来了许多珍馐美酒,连小娘都送来了许多。啧啧,那周到……实在是让人酸倒大牙!
侯爷,这就是官?”
贾蔷闻言,登时没了去见的心思,点头道:“这就是官,媚上而欺下,从古至今乃至未来几千年,都是这幅德性。你去告诉他,本侯乃绣衣卫指挥使,出京查贪腐大案。他若有甚么线索可提供,就进来谈话罢。若实在没有也成,进来说说今岁湖城的年景如何。”
商卓闻言哈哈大笑道:“那他如何敢进来?”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去罢。”
商卓便笑着出去请人,一旁站着的是赵家庄主赵虎的次子赵岩,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见贾蔷站在那没走,便壮胆道:“张老虎一定不敢进来,这个人最贪,他进来了,保准出不去!”
一旁一位中年人忙啐道:“该死畜生,侯爷当面,也有你嚼蛆的地方?”
此人是赵虎亲弟赵豹,知道贵人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喜怒无常的,不敢招惹,也不愿亲近,拉扯着赵岩就要走开。
贾蔷摆手道:“这是赵家庄,本侯不过路过暂歇,与我说两句话,不当甚么。”
说罢,问赵岩道:“张老虎,就是外面那知州?他本名肯定不叫张老虎,老虎二字,莫非是说此人残暴贪婪?”
赵岩到底气盛,看不上他二叔那一套,听贾蔷询问,便挣脱了赵豹之手,道:“可不就是,这人最是无耻,每年过三节两寿,湖城大小官员都要去送礼,连官都送穷了,就开始往下面摊派。越是年景不好,摊派的越多。就这,还有脸子暗示乡老们给他立生祠!”
说着,目光热切的看着贾蔷。
贾蔷呵呵笑道:“此事我知道了,一会儿给皇上写密折,会将此事写上,这官儿多半在你们湖城过不了年。”
赵岩闻言大喜,眉开眼笑道:“侯爷您真是好官!天下的官要都像侯爷你这样就好了,住我们家的宅子给银子,吃点鸡鸭鱼也给钱,连烧柴火都给,不像那些官,就会来我们庄上打秋风苛勒……”
“砰!”
话没说完,赵岩后脑勺挨了下狠的,人都懵了,回头看去,就见赵豹一张脸气的黑红,咬牙骂道:“你这畜生,在管哪个要钱?你真是……贵人来吃几顿家常便饭,你张口银子闭口钱,赵家庄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赵岩一脸委屈,还未开口,就见商卓、赵虎和其长子赵磊过来,赵虎一看这场面,脸就黑了下来,瞪眼道:“畜生,又惹甚么祸事了?”
赵豹简直没脸说,指着赵岩道:“让他自己说!”
赵岩嘟囔道:“我没说甚么啊,就说了张老虎又贪又狠,还不要脸,让人给他立生祠……”
赵虎面色稍缓,结果就见次子在赵豹的逼视下,又说道:“我还钦佩侯爷是好官,吃饭、住宅、烧柴都给银子,不白吃白住……”
“砰!”
赵岩彻底倒地,眼见赵虎一张脸臊的发紫,挥拳再砸向刚爬起来的赵岩,拳头却忽然被贾蔷一手接住。
赵家人看到这一幕都傻眼了……
怎么可能?
赵虎又不是在作假,虽然到底没下死手,可三成力道还是有的。
以他的身手,按理说贾蔷这样看起来和健壮挨不着边的年轻人,哪怕只三成力,一拳下去也得吐血,却没想到贾蔷随手一接,居然面不改色轻松的接了下来。
赵虎下意识的加大气力想收回拳头,可即使用了五成力,居然挣不脱……
这一下,赵虎眼中都是骇然之色。
贾蔷好似未见一般,看着赵虎笑了笑后,松开其拳,笑道:“你们赵家人管家子弟本侯原不该管,只是二公子口直心快,坦荡无私不作假不说谎,却连续挨打,本侯纳闷,这又是为甚么?”
赵虎仍满脸难为情,道:“贵人大驾光临赵家庄,本就招待不周,心中惭愧,怎料这畜生居然还张口银子闭口银子……便是赵家庄招待江湖同道,都没收过一文钱。更何况,如今赵家庄老老少少都托侯爷的福气,才过的没那么艰难。不想这畜生今日是中了邪了,犯这等浑!”
贾蔷提醒道:“赵庄主,收钱不算丑事。都说银子是腌臜物,可本侯却不这样看。有银子,就能让妻儿老小过上好日子,让庄子里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这算甚么丑事?只要银子挣的光明正大,那挣银子只该是荣耀之事!我们住了你们的地方,又吃用庄子上的,不给银子,我们又成了甚么?岂不是和外面那狗官一路货色?
赵庄主,此次落脚地选在赵家庄,不是随便选选的。是几番确认了赵家庄的做派,和赵庄主你的为人后才定下来的。眼下看来,确实没选错。看在这份交情上,有一事本侯可以预先告诉你。赵庄主乃北地大豪,想来听说过新政罢?”
赵虎忙笑道:“怎敢不知?说起来,新政还是侯爷的先生,林相爷主持的……”
“诶!”
贾蔷忙摆手笑道:“这可说错了,我先生虽也是军机大学士,可他老人家如今主要负责跟那些借了国库银子的宗室诸王、皇亲国戚和武勋亲贵们讨亏空,外省的新政,他老人家暂时并不管甚么。我要说的事不是这个,而是半山公,也就是内阁首辅,军机处领班大臣韩彬大人新推出的考成法。这是考核官员的最新政令,对天下官员只两个考核要求。一个是收缴税赋完成的情况,另一个,则是对为祸百姓的恶霸帮派,黑恶势力的打击。
前一个和赵家庄关系不是很大,有车行在,赵家庄以后缴纳不起税赋的时候应该就没有了。可后一项……令郎说的没错,那些官儿都是老虎,平日里只贪个财已经如虎似狼,可考成法一旦推行,为了保住官位,甚至升官,各地官府一定会将所有能敲掉的门派,全部敲掉。凡是平日里好勇斗狠者,都是他们加官进爵的筹码。
赵庄主,有些事,还要多做准备呢。”
贾蔷说罢,便折返回了内宅,留下赵家人一个个面色难看之极。
他们是北地豪强,但前提是官府不与他们较真儿。
一旦他们的项上人头能让官老爷们升官发财,他们就不再是北地豪强了,而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人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绿林大豪再强,还能造反不成?
一旦反抗,这赵家庄内数千妇孺,又该怎么办?
赵虎为一代绿林大豪,自然不是傻子,听不出贾蔷言下之意。
若是有贵人庇佑,赵家庄自然可以平安无事的度过这一劫难。
可贵人凭甚么庇佑赵家庄?
哪怕是一句话的事,可贵人之言,何等贵重,就住了赵家一回,还是付了银钱,就要庇佑一门?
想来,还是看上了人人习武的赵家庄精壮。
若只是车行合作,那就算谈不上甚么平等合作,可纵低一头,也低不到奴才的地步。
正如岳之象所言,了不起就是东家和伙计的关系。
可若托庇于别人,那就是认投了,和卖身为奴没甚区别。
只是,赵家还有别的选择么?
……
贾蔷回到内宅后,正看到黛玉并诸姊妹们都坐着,香菱牵着她那条黄毛齐膝高的小狗,正为众人表现着训狗的戏法。
“小老虎,坐下!”
那黄白小狗登时蹲坐下来。
“小老虎,作揖!”
那黄白小狗用后面两条腿支撑着站起,前面两个爪合拢一拜一拜的,登时引来阵阵喝彩声。
那名叫翠妞的庄子女孩也在,一脸羡慕的看着小老虎,她的狗虽然比小老虎大的多,也很听话,但却做不出这样羞耻的动作来……
看到贾蔷回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黛玉问道:“如何了?”
贾蔷笑道:“湖城知府带了兵来护卫庄子,还带了八抬大轿,要接我们进城去享福,让我派人吓走了。”
——————
黛玉好笑道:“竟还有这样的事?”
探春愤世嫉俗道:“这有甚么好奇怪的?林姐姐难道没看过那些为官做宰之人写下的录事?啧啧,谁能想到,寒窗苦读多少年,金榜题名时何等风光,都进了官场,就变得不似人了般,连面皮都不要了,只为了升官发财四个字!”不过说完就看到黛玉目光不善的看着她,登时醒悟过来,赔笑道:“我说的当然不是林姑丈,林姑丈是极好的官,是大清官,当世名臣!”
湘云在一旁取笑道:“三丫头,你现在谄媚的模样,和那些官儿又有甚么区别?”
众人大笑,探春抓向湘云,湘云先一步藏在贾蔷身后笑着告饶。
黛玉笑罢,问贾蔷道:“咱们在这要待几天?”
贾蔷想了想,道:“最多三天,快的话两天。外面还有些事没收拾利落,船也要重新修整修整。”
黛玉道:“那你快去里面歇一歇罢,昨儿骑了一天一宿的马,也没吃甚么,歇一歇再起来吃点,吃了睡容易积食。”
贾蔷笑着应道:“好!”
晴雯上前,引着贾蔷往后面去,贾蔷走了两步又顿住,对李婧道:“你也来,我与你交代一件要紧的事。”
赵家庄这支力量,不可放过……
……
PS:上吐下泻一晚上,我是蹲在马桶上用手机码完的这一章,老婆都说我疯了……今天可能真的要请一章假了,尽量不请。我也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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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四章 错综复杂
一觉睡醒时,天色已暮。
贾蔷隐隐听到附近有人低声轻语,侧脸看去,就见香菱、晴雯二人正坐在一火盆处,小声叽叽咕咕的在拌嘴。
分别数日,这会儿才能静下心来看她二人,贾蔷觉得心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在不在宁府不要紧,有身边人在眼前,就好似在家中一样。
“哎呀!爷醒了!”
晴雯眼尖,最先看到了贾蔷,站起身惊喜唤了声。
香菱亦跟着转过头,站了起来,反倒满脸堆笑的先一步跑过来,跪趴在贾蔷床榻边,双手叠放一起,看着贾蔷欢喜道:“爷醒来啦?怎不多睡会儿?”
晴雯没好气白她一眼,道:“再睡就天亮了!”
————
贾蔷闻言挑了挑眉尖,问道:“几时了?”外面天色黑暗,十分安静。
晴雯道:“寅时了,快卯初了,爷吃点东西再睡罢。”
贾蔷看着两个眉目如画的俏婢,问道:“都这样晚了,你们两个怎不睡?”
晴雯笑道:“并不困。”
香菱却打了个哈欠,不过也摇头道:“要给火盆添炭,得留人看着,仔细走了烟,不是闹着顽的。也要预备着热水,爷起来要喝。”
贾蔷见她困成这样,指了指里面,笑道:“还不快进来睡?”
香菱刚欢喜笑起来,晴雯眉毛都竖起来了,咬牙道:“就让我一个守着?”
贾蔷一翻身下床,将火盆放到门外,又关上门,方折返回床榻上,笑道:“只要火盆不走烟气,其他的都不当紧,你也快上来睡会儿罢。”
晴雯这才作罢,眼见香菱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衣裳脱了去,只穿一身中衣就喜滋滋的钻进了被窝里,她暗啐了口,吹了灯烛后,却是合衣上了床榻。
刚进被窝,就被贾蔷揽入怀中抱紧。
晴雯作势挣扎了两下,才老实下来,几日不见,她心里也想念贾蔷……
被香菱取笑了声,伸手越过贾蔷打了香菱一下后,索性将贾蔷抱紧,将脸埋进贾蔷怀中。
香菱睡觉极快,因困极,所以转眼就依偎着贾蔷呼呼睡去。
倒是晴雯,身子骨不算很好,睡眠浅,也不易入睡,听到香菱轻轻的小鼻鼾后,却缓缓抬起了头,看向贾蔷。
看到贾蔷竟也闭上了眼,不由有些心疼,又有些失望。
心疼的是,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贾蔷这样累,早她一步睡着。
失望的是……原以为,可以和他独处些时候……
咦?
正当晴雯一双桃花眼望着贾蔷时,忽见贾蔷睁开了眼,笑吟吟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晴雯羞喜间,又将贾蔷抱紧了些。
玲珑有致的身子贴在他怀中,让贾蔷的眼睛炙热了几分,欺身而上……
……
辰时初,贾蔷神清气爽的看了眼素来入睡很浅的晴雯,此刻沉沉睡下。
左手边则是先前睡下,中途醒来,剧烈运动后又睡下的香菱。
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诗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到悖时空拉稀……
他安顿两个丫鬟睡下后,起身刚出卧房,就见李婧提着灯笼匆匆赶来。
贾蔷还未开口,便听李婧沉声道:“爷,岳之象带着青龙、朱雀,押着玄武回来了,玄武说要见你。”
贾蔷点点头,却未急着说此事,而是问道:“昨晚我写好的折子,派人送回京了?”
这场叛乱伏杀中,涉及到雄武候府王家,和靖宁伯府高家,都是元平功臣一脉颇有势力的两家。
这两家通过姻亲,都能在元平功臣中拉起一张大网来,所以不得不尽快提醒宫中防范。
王家这次倒只有一个出嫁姑奶奶卷入其中,可这次谋逆主将刑襄河营参将高斯,却是靖宁伯高寻亲弟,老靖宁伯嫡子。
高家绝对难逃诛族之祸,所以要尽快将密折、罪证送入京法办。
李婧点头道:“昨晚就派人以八百里加急火速回京,白天就能到了。”
贾蔷点了点头,又见李婧面带疲色,劝道:“你先回去歇息罢,大着肚子,哪有这样熬的?”
李婧笑道:“不碍事,我可不会亏待着自己,得闲就睡,得闲就睡,一天怎样也睡得足四五个时辰。”
贾蔷轻轻抚了抚李婧的小腹,温声道:“这个孩子虽不姓贾,但也是你和我的骨肉,是我的孩儿。无论如何,都会茁壮成长,终有一日,可成参天大树。”
李婧闻言,眼睛闪亮的看着贾蔷,道:“我不求他能成为爷这样的人,只要能不给爷丢脸就成。”
贾蔷笑了笑,牵起她的手,道:“一定会出色的。”
李婧安静了稍许,似在畅想孩子的未来,过了片刻后笑道:“爷怎不着急去见岳之象他们?玄武都被抓回来了……”
贾蔷微微摇头道:“总觉着里面有很多不好说的事,我们要仔细,莫要被人当枪使……也罢,咱们先去看看。”
……
“侯爷!”
贾蔷、李婧进来后,岳之象、赵师道及负伤的青龙、朱雀等纷纷起身见礼。
堂正中间跪着的奄奄一息者,不是敦实的玄武,又是谁?
贾蔷道了声“辛苦了”后,坐上主位,目光盯着玄武看了片刻,见其面色木然,似已存下死志,便问岳之象道:“可问出甚么来了?”
岳之象苦笑摇头道:“只说上回出卖魏永,非他所为。”
青龙、朱雀二人面上煞气满满,目光看起来似是要将玄武千刀万剐。
贾蔷想了想,问道:“那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岳之象道:“朱雀也通《阴符经》,看到信后,就去寻了青龙一道前来。我让人问了问,朱雀千户的确精通此道,绣衣卫内,以他的阴符造诣最高。所以,他看得懂那封信。至于为何去寻青龙……”
朱雀自己沉声道:“侯爷,青龙在绣衣卫内,为四大千户之首。这二三年来,指挥使常变更,青龙千户实则为副指挥使,决断绣衣卫内日常事务。”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并不能洗刷你们的嫌疑……你们是干这一行的,应该理解本侯的意思,不至于会像寻常官员那样觉得遭受冤枉后委屈的要死要活罢?”
这话虽说的刻薄,朱雀却并未生气,他点头沉声道:“侯爷言之有理,至于为何卑职和青龙能自证清白,是因为……”
他迟疑了下,未将话说尽,就见青龙淡淡道:“魏指挥使率领前去山东的八百绣衣卫精锐中,有卑职的两个儿子。”
听闻此言,贾蔷沉默稍许后,缓缓道:“青龙,你可以不必前往海外了。绣衣卫虽然差事重大,为天子亲军。但天子亲军也是人,不会逼着人绝后。”
青龙闻言,神情有些恍惚,似想到了战死的二子,随后摇了摇头道:“多谢侯爷好意,不过不必了。卑职今年已经近五十了,再者,心中早无此念。另外,侯爷也不必担忧卑职如玄武一般,也凑了一院子假的生父母老少。卑职之子,相貌肖父,酷似卑职。只是……”
贾蔷听得出青龙平淡语气中所蕴之巨大悲痛,他看向玄武,皱眉道:“当了绣衣卫指挥使后,本侯就开始听闻绣衣卫四象千户的传奇故事。都说你们情同手足,彼此皆有托妻献子过命的交情,相互救过对方不知多少回……你怎么下的去手,出卖他们?”
一直木然的玄武,这时却稍显激动,沉声道:“他们不是我出卖的,我若做了,我认!这一次,的确是我接了信来接头。但上一回,真不是我!”
岳之象想了想,对贾蔷道:“如果玄武之言不假,那事情就极复杂了。背后的幕后黑手,不是一家,甚至未必是两家,而是多家。”
贾蔷皱眉道:“上回烧师妹马车,并将赵国公府、玄武湖府、辅国公府都牵扯了进来,事后老岳你有没有详查?”
岳之象点了点头,又摇头皱眉道:“背后之人,着实有几分能耐。又因为牵扯的几家,都不好轻易插手,所以一直没甚么进展。不过也不必急,这一桩桩公案,早晚能破。”
贾蔷气笑道:“早晚能破?这一回回的袭杀,我们又能承受得起几回?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将背后真凶抓出来,本侯寝食难安!总不能每一回回只挨打,连谁放出的暗箭都不知道罢?”
岳之象道:“侯爷将玄武交给我罢,虽然他们这样的番卫老人,多是不吃那一套的,但也还是有几种法子,能让他开口。”
贾蔷还未开口,却见玄武忽然抬起头,脸上不知何时变成了灰黑色,见此,众人唬了一跳,随即脸色都难看起来。
玄武,竟是服了毒!
玄武先看了眼岳之象,冷笑一声,随后同贾蔷道:“侯爷是个宅心仁厚的,所以我也不瞒你,京里我那些‘家人’都是假的,都是当初从人市上买来的奴才,所以侯爷大可不必为难他们。
至于我,时候也不多了。看在你不杀我们这些老弟兄的面上,我只同你说一句话:
我背后的势力,是侯爷你绝想不到的。侯爷虽然财大气粗,却也是斗不过的。
这一次,实在是大意了,没想到你们会用《阴符经》来写信。朱雀虽马马虎虎能看的懂,但他写不出来。栽的着实有点冤……”
贾蔷见他气息快不行了,问出一个关键问题:“高斯这边,和你,还有你背后的人,有没有关系?”
玄武已经开始散发臭味了,一张脸也成黑色,他摇了摇头,目光最后定格在青龙面上,声音微不可闻的断断续续说出最后一句话:“我……没有,……不知道……”
含糊不清的说罢,玄武目光一僵,没了气息。
至死,目光都在看着丧二子的青龙,似在向他自证清白……
青龙脸上明显浮现出极痛苦的神情,朱雀也是虎目含泪。
贾蔷与岳之象对视一眼后,都流露出丝丝失望神色。
不过随即岳之象又劝道:“侯爷,其实已经有大收获了。此次截杀二船之人中,有三名大高手,其他各样好手奇多。那些高手,若非突然出现的火器之利,还是十分可怕的。且我想,便是幕后之人再了得,也没有太多这样的好手够他败家的。所以这一回,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也算是元气大伤了。”
贾蔷点点头,道了句:“只能如此作想了,权当来日方长罢。”
说罢,目光掠过玄武尸体后,看向外面,此时天色已亮。
他忽地“咦”了声,起身道:“下雪了!”
……
PS:还是不得行,今天估计再请一章假。写红楼居然写成林黛玉了……欠账会补,希望能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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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五章 黛玉:我们离京后的事都说说才好
青龙、朱雀带着玄武的尸身离去后,李婧轻声道:“如果玄武不是上一次的内奸,岂不是说,这其中仍有蹊跷?”
贾蔷未言语,岳之象呵呵一笑,道:“侯爷自然也想到了这点,才问青龙是否愿意留下。他若答应下来,那也就不必多猜其他了……只是他未答应下来,那嫌疑又落在了朱雀身上。但此事仍不好说,侯爷接掌绣衣卫时日太短,绣衣卫内卷宗也并不详实,无法仅仅凭此就作论证。还是等魏永养好之后,由他亲自来办此案罢。左右,这些人去西洋后,一年半载回不来。”
贾蔷摇头道:“内贼绝不会回来。”
岳之象点了点头,道:“也是,谁不回来,谁就是内鬼。不过,魏永不会放过他。”
李婧请教道:“可惜玄武死了,不然总有办法撬开他的口……只是,怎会让他身上还藏有毒药?”
岳之象摇头遗憾道:“被擒之前就已经服毒了,被捉后,青龙、朱雀和赵师道轮番检查过一遍,当时已经时候不多了……侯爷,玄武临死之言,说侯爷绝想不到幕后之人是谁……是否说明,这幕后黑手,并不是直接和侯爷还有相爷有正面冲突之人?又或是说,这幕后之人,实则是对侯爷或对相爷,友善之人?至少明面上!”
李婧皱起眉头来,不解道:“明面上对爷最好的是林相爷,而后是皇后娘娘和恪和郡王,总不能是他们罢……”
岳之象笑了笑,道:“夫人说的是,在下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当然也可能是和侯爷不大相熟之人,非敌非友,自然也不好猜测。不过,总有一个方向便是。”又对贾蔷道:“王爷,南下之路已成坦途。属下准备拿着金龙九曲银杯和宝光珍珠珊瑚树先一步回京,如果说玄武非上回告密者,又不知此次伏击截杀,但得信后又赶了来……那说明这其中至少分为两股大势力,其中一股,又分为两路小势力。高斯是一路,玄武是一路。虽然玄武这边的线断了,但高斯这边还有些线索。属下想往下深查一查,或许能有些收获。”
贾蔷点了点头,道:“可以,不过也不必着急,注意自身周全为上。也是奇了,我组建夜枭,花了不知多少银子去,有一段日子差点没穷死。先生的青鸢,也是倚着盐税才拉扯起来的……京里那些人,又都是从哪弄来这么多银子,拉起这么多人来的?”
以岳之象之城府,闻言都笑了起来,道:“侯爷,相爷的确是用盐税拉扯起的青鸢,但青鸢真正能办事,也是忠叔和属下耗费了三年之功,才初步拉扯起来。又经过十多年的磨砺,才成了今天这个模样。侯爷的夜枭,实在是……”
岳之象想了想措辞后,方缓缓道:“有夫人一家在扬州收揽的盐商底子,夫人的父亲和那位孙姨,也都是精通此道的江湖大豪。再加上,近乎无尽的银子……呵呵。
别家,多是经营多年,慢慢积攒出的底蕴。夜枭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到这个地步,着实不容易了。
不过侯爷放心,属下有十成的信心,夜枭早晚能超过其他所有人。
且经历了这几回,藏在暗中之人,怕也是肉疼之极。”
贾蔷警告道:“老岳,别以为你说的隐晦,我就听不出你在嘲讽爷是暴发户!”
岳之象哈哈大笑,摆手道:“属下绝非此意,而是说,侯爷能这样舍得花钱,属下若不将这条运河经营好,再出现袭船之事,那可就真没脸见侯爷了。”
贾蔷笑了笑,就见岳之象微微犹豫稍许后,从怀兜里掏出一本册子,交给贾蔷道:“这是属下多年来,一点带人心得。总有些愚见,或许值得一看。不过,也都是相爷亲自教出来的。侯爷若是得闲,可以看一看。”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接过手后,笑道:“老岳,你可以啊。夫人才同我说过,老岳你的手段超神,格局广阔,有大将之风,她远不及也。如今得了这个,她也能学一学?”
岳之象笑道:“自然可学,只是我所学者,不及相爷万一。所以,即便侯爷和夫人学,也不算跟属下学,而是传自相爷。”
贾蔷暗自点头,此人心思之缜密,着实不错。
等岳之象离开后,贾蔷将册子翻了翻,确定不是他会下功夫去做的事后,就交给了李婧。
如今的他,已经不可能有精力去做太细致的事了……
他还有太多大事要做:“你快回去躺着歇息,我去看看林妹妹她们。等铁头、柱子他们把船开回来,继续南下。赵家庄的事,还是交给岳之象来办。你睡起来后,让人在庄子里挑出三十名青壮,编入亲卫队里,再挑五十个有些身手的妇人、丫头,让管教嬷嬷调理稳妥后,安排到姑娘身边,内宅也需要。”
李婧一一记下后,笑道:“铁头、柱子和铁牛姐夫这一次可算过足了瘾,姐夫是真的练出来了。”
贾蔷摇头笑道:“火器未大行天下前,姐夫穿一身铁甲,根本就是无敌的存在。他儿子小石头也是,这才多大点,整天就想着摔人一跟头。前几天把他奶奶摔了一大跟头,让他娘往死里打了回,眼下终于老实了。”
李婧又惊又笑,忙问道:“舅母人没事罢?”
贾蔷摇了摇头,道:“有事我就未必能出来,行了,快去睡罢。我倒想看看,我能生出一个甚么样的儿子来。其实最好是姑娘……”
话刚落地,素来对贾蔷百依百顺的李婧,却沉下脸来。
好似说生姑娘多不吉利一般……
……
东院上房。
贾蔷到来时,正巧见雪雁端着一盆散着胭脂味的洗脸水出来,看到贾蔷后欢喜的问了声:“侯爷来看姑娘了?”
贾蔷点点头,微笑问道:“姑娘可起了?”
雪雁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点头道:“姑娘醒来啦,刚洗漱罢。”说完,还替贾蔷撩起毡帘。
贾蔷“嗯”了声,进了屋。
女孩子住的屋,自然有一股清香,外间还有些清冷,可入了里间,却是愈发又暖又香。
“呀,你怎么进来了?”
黛玉方梳洗罢,一张俏脸看着清丽无双,眉眼间的灵动神秀,似将天下灵韵集一身,着实让人爱若珍宝。
她看着贾蔷进来后,很是惊喜问道。
贾蔷笑道:“刚办完一段公差,打发了人回京,如今官事办完,也该见见林妹妹,好好说说话了。外面下雪了,我很想你。”
黛玉闻言,俏脸大红,满是风流灵韵的星眸嗔了贾蔷一眼,似在怪他乱说话。
贾蔷正纳罕,就听床榻方向传来两道憋不住的偷笑声。
贾蔷看去,便看到纱帐内,竟还躺着两人。
黛玉没好气的小声道:“三丫头和云丫头昨晚与我一道安歇的,你莫乱说话了。”
纱帐内传出笑嘻嘻声:“哪里是乱说话了,蔷哥哥是很想你的嘛,明年就该叫林姐夫了呢!”
“呸!”
黛玉大羞,几步上前,撩起纱帐要去教训湘云,恼道:“云丫头这张嘴,很是惹人嫌呢!今儿再不饶你!”
湘云连忙求饶,在床榻上她真是跑都跑不赢,更何况她还没换好衣裳呢。
伸出两条白皙粉嫩的胳膊连连摇手道:“好姐姐,饶了我这一遭罢!外面下了雪呢,快去看罢。”
听她言语戏谑,探春在一旁哈哈大笑道:“云儿就是作死……”不过还是替她拦了拦黛玉,帮着湘云掩了掩锦被,劝黛玉道:“林姐姐,回头等她穿好了衣裳再拾掇她罢。如今果真掀了被子,她岂不是要露光了?”
湘云已经使用翻滚打法,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头都没露出来,再次求饶道:“好姐姐,我知错了,你就饶我这一回罢!”
黛玉这才撂开手,又嗔了眼背着贾蔷悄悄挤眉弄眼的探春,随后才折身,同贾蔷道:“先出去罢,让她们换了衣裳。”
说罢,她先行一步,贾蔷呵呵笑着与探春点了点头后,跟了出去。
……
“正事果真都忙完了?”
到底是庄主的内宅,客房这边也铺设了一段抄手游廊,黛玉与贾蔷并肩而行,虽然黛玉身高只刚过贾蔷肩头,但仰望着说话,她也并不觉着不好。
他为了她,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也要完成皇命,前来送她下江南为母亲扫坟。
她不知道,若是这样的人不值得她仰望,还要去仰望谁呢?
贾蔷不知黛玉心中所想,笑道:“忙完了,如今手下能办事的人越来越多,往后就能清减些,多陪陪你。”
黛玉抿嘴笑道:“倒也不必见天儿陪着,只要能常常见着就好。你是办大事的……”
贾蔷奇道:“这可不像你的话,你怎还在意大事小事?”
黛玉愈发笑的灿烂,道:“小婧整日里拉着我一道看外面那些大事,初时觉着荒唐,那些又岂是正经闺秀该知道的?”
贾蔷顿住脚步,看着她笑问道:“那后来呢?”
黛玉微微偏着螓首,星眸凝望着贾蔷,轻声笑道:“后来,看了越多的信儿,越知道你的难处,我便想着,若能帮帮你,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贾蔷与她对望稍许后,替黛玉系了系大红羽纱面鹤氅的系带,而后微笑问道:“你喜欢听外面那些打打杀杀尔虞我诈的事么?”
黛玉抿嘴笑道:“自然不很喜欢,不过因为你和爹爹在其中,所以我也愿意多听听,知道知道你们在忙甚么。并不会像小婧那样能干,可知道许多后,便能与你有许多话说,这样也好。”
贾蔷笑道:“既然妹妹想听,那我就把这二日你们还不知道的事,也说与你听听……”
黛玉却道:“还是把我们离京之后,你独自在京发生的事,都说说才好呢。我也可以说与你听,譬如出京第二个晚上,香菱半夜就开始哭,哭了后半宿,一早晴雯来寻我,我才去看好了。你可知道,香菱为甚么哭?”
贾蔷摇头道:“不知道,可是想家了?”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一眼,道:“并不只是如此呢,香菱在梦里看到我们离开后,你一人在东府,也没有洗衣做饭,夜里渴了也没人端茶伺候,所以担心坏了呢。你说,她是不是白担心一场?”
贾蔷:“……”
这姑娘,道行不浅啊!!
……
PS:状态还在恢复中,不过也不好意思再多请假了,更新时间暂时不定,但两更应该能恢复。欠四更了,因为还有俩盟主的加更……真是痛并快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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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六章 笑话
赵家庄庄主宅院周围人家虽未清空,却只留妇人在,男的却是连个半大孩子都没有。
贾蔷引着黛玉在乡舍中漫步……其实也并没有太多诗情画意。
村舍,庄主的屋子还算是用砖外包了个皮……
其他庄户的屋,都是黄土夯的墙,或是用土块垒起。
入冬时,整个世界都见不到一抹绿意,尽是灰黄色。
初雪降落很难长存,融化后,地面甚至有些泥。
看着黛玉脚上的绣花鞋渐渐变脏,贾蔷嘿嘿笑了起来。
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啐道:“还笑!”
贾蔷眉尖一扬,道:“那我来背你,可敢不敢?”
黛玉心中一动,不过随即就看到路边土屋的门打开一条缝,冒出一个才扎着冲天鬏的小脑瓜,也就三四岁的模样,福娃似的一个小女孩,巴巴的“偷看”着他们。
黛玉与小丫头笑了笑后,果断不理贾蔷的诱惑了。
她若让人背,岂不让小儿取笑?
因此不理,继续捡一些干净些的路走。
“如此说来,我们走后,就尤大嫂子的丫头银蝶、炒豆儿在服侍你?”
走过转角后,黛玉轻声笑问道。
贾蔷理直气壮道:“当然!本来我原是不回内宅的,就在前面亲兵营里凑合凑合得了。左右也就几天功夫,我必会请旨南下。偏老太太多事,往东府去了趟,知道我要住前面,立刻就不愿意了,还说我若不回里面住,又置尤氏于何地,岂不是在往外赶人?尤氏还在跟前抹泪,我不耐烦,就回屋去睡了。”
黛玉似笑非笑道:“尤大嫂子那妹妹,没要伺候你?”
尤三姐对贾蔷的心思,算是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了。
任谁也不信,家里一众女孩子们走后,她会无动于衷……
贾蔷却仍理直气壮,点头道:“她要了,不过我不许她晚上来。也就早起送了两回早饭,我也不许她多留。”
黛玉啐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又好奇道:“那三姐儿生的很好呀,单论颜色,还在平儿她们之上呢,你怎会一直不理人家?”
贾蔷断不会上当,摇头道:“她那性子,我如何受得了?”
黛玉气笑道:“你少弄鬼!晴雯是好性子?”
贾蔷摇头道:“真不一样,晴雯虽是爆炭性子,可骨子里仍是知尊卑,守规矩的。她便是再厉害,也不敢在你跟前炸刺。可那尤三姐果真闹开撒起野来,莫说你我,便是连她自己的性命也豁得出去。这样的性子不改,怎能入得家门?”
黛玉若有所思的缓缓颔首,又抬头望着贾蔷问道:“那宝丫头呢?”
贾蔷嘿嘿笑道:“她连门儿都没进!”
生活中,终究还是要讲究技巧的。
如果不忍说谎,又不好直言,那就该说的委婉些……
黛玉灵慧天成,自然听出贾蔷一语双关之意,狠狠瞪他一眼后,道:“我就瞧你怎么安顿,她可不是那些阿猫阿狗,早晚有你作难的时候!”
贾蔷牵起黛玉有些冰凉的手,替她暖了暖,可一时又不知该说甚么。
毕竟,渣到他这种程度,也很难想得出甚么理由来狡辩……
好在,黛玉并未赶尽杀绝,看出贾蔷的尴尬,适时转变了话题。
她是极聪明的,身边又有许多明例在,譬如凤姐儿,所以对一个“妒”字,她拿捏的很好。
人生在世,又非圣贤,孰能无妒?
但对黛玉而言,只要她是最特别最重要的那人就好,至于收二三个房里人,和收十二三个,又有甚么分别?
更何况,贾蔷待她如何,她心中明白。
归根到底,这不是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童话世界。
莫说旁个,便是她父亲林如海当年娶了荣国公爱女,得了贾代善那样多的帮助和嫁妆,还不是有几房姬妾和房里人。
更不必说,贾蔷如今父母早逝,偌大一个宁国府里,只他一根独苗。
连林如海都曾委婉的劝过她,莫要在这上面为难贾蔷……
略过此“劫”后,黛玉问起了正事:“不是连药引也寻得了么,配出冷香丸来,拔除热毒后,尹家郡主难道还不能言?”
贾蔷摇了摇头,道:“嗓子小的时候已经被热毒损毁,不可逆了。不过能减轻痛苦,已属不易。我去尹家时,正好赶上她发病。实在是……太痛苦。而且她和宝姑娘还不同。她要严重许多,便是平日里,都一直在难受着。如今有了冷香丸,能将这份苦厄解除,都已是幸事了。”
黛玉沉默稍许后,垂下眼帘来,轻声道:“其实我很想让她一切都安康,心想,若是连嗓子也好了,或许……尹家就不愿她来做这兼祧妻,也说不准……”
贾蔷闻言,握紧黛玉的柔荑,道:“对不起,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黛玉却抿嘴一笑,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人家那样好的姑娘,身份又金贵,与你做兼祧妻太委屈人家了!再者,空出那个位置,你才好安顿宝丫头啊。人家哥哥几番将妹妹托付给你,你也真是,不要拿捏着,早点答应了不就好?到了如今,这样作难,我都替你愁呢。不过,也不理你那么多,自己招惹的是非,你自己去料理便是。”
到底还是听出了黛玉心头有怨气,贾蔷笑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如何?”
黛玉侧眸斜觑于他,道:“我若不笑,可不依你。”说着,肃起一张俏脸来。
看起来,是准备打死也不笑了。
贾蔷见之哈哈一笑,又清了清嗓子,“嗯嗯”两声后,说道:“话说京西有一老头儿,姓王,平日里好吃药酒滋补身体。一日冬夜,王老头儿吃完晚饭四处溜达消食儿,忽然在大树下看到一条冻僵的蛇盘曲在那,善良的老王头儿就把蛇揣进怀里带回家中。只是奇怪的是,第二天老王头儿就倒掉了一瓮珍藏了许多年的好酒,并在树上立了个牌子,上写道:此处禁止出恭屙屎……”
黛玉起初还以为这坏人要讲一个让人害羞的笑话,没想到听到最后竟是这,一时间别说笑了,恶心的差点没吐出来,上前就要撕了贾蔷那张嘴,贾蔷哈哈大笑着往前跑去,黛玉大气,在后面追着。
只是地面泥多,一不留神,黛玉惊呼一声,就往一边滑倒摔去,就在她唬的闭上眼,心里却盘算着回头怎样收拾贾蔷时,却忽然感到身子被人抄起,睁开眼一看,果然是那张笑吟吟的“可恶面目”!
黛玉啐了口,道:“快放我下来!”
贾蔷摇头道:“鞋都湿了,哪里还能走?我送你回去换鞋。”
“哎呀,快放我下来,让人瞧见了,我还活不活了?”
黛玉大羞,敲打了下贾蔷的肩头。
贾蔷哈哈一笑,道:“我再给你讲个笑话,这个保准笑……林妹妹,你知道唐三藏西天取经时,十万八千里路他为何从来都不用自己洗澡么?”
黛玉闻言一怔,想了想道:“莫非是弟子服侍他?”
贾蔷哈哈大笑道:“那怎么可能?打死孙行者也不会给他洗澡啊,偷桃还差不多……猪八戒说不得倒是愿意,唐僧嫌他太脏。沙悟净嘛,人倒是老实敦厚,可他吃了唐僧九世身,唐僧也不敢让他洗啊,怕连第十世也给吃了!”
黛玉问道:“那唐三藏如何沐浴的?”
贾蔷嘿嘿一笑,道:“小的们,把唐僧给我洗干净了,我要蒸着吃!你瞧,每走一段路,就有人帮唐僧洗澡,他多受用!”
“呸!”
黛玉忍俊不禁,笑声连连。
贾蔷抱着黛玉,一边走,一边笑道:“再讲一个?”
黛玉思量稍许,点点头道:“好罢。”
贾蔷呵呵笑道:“林妹妹必然知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可你知道,然后是甚么?”
黛玉闻言,纳罕道:“是这样的么?可我怎记得,《易传·系辞上传》中所记: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并无八卦生万物之言呀?”
贾蔷嘴角抽了抽,微笑道:“我并不是在复诵原文,而是在引申问你。”
黛玉看出贾蔷在弄鬼,却也不说破,反而兴致勃勃笑道:“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之后,应该是万物衍乾坤?”
万物自不能生乾坤,但万物齐备了,岂不是便可以衍化为乾坤?
贾蔷望着黛玉,柔声道:“非是如此。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而万物,不如你。”
黛玉闻言,怔怔的看了看贾蔷,随即“噗嗤”一声,伏在贾蔷肩头很是笑了起来。
贾蔷:“……”
这个,不是笑话啊……
……
神京,皇城。
凤藻宫。
偏殿西暖阁内,李暄双目无神,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有彩嫔昭容相劝,他也不理,劝的急了,还用脚去踹。
好在,他踹人时也不肯站起来,所以没踹到……
正当李暄跟罗盘上的勺子一样在地上转圈儿,用“鸳鸯腿”吓退要搀他起来的昭容宫女时,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道怒斥:“像甚么样子?”
李暄唬了一跳,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满脸堆笑道:“哟,父皇来了!儿臣这是累的有些乏了,所以和她们闹着顽一会儿。”
隆安帝本想狠狠拾掇一通,不过看到这小儿子黑着眼圈,一脸的疲乏,心里一软,皱眉道:“怎弄成这个模样?宗室之事不是想出解决之道了么?贾蔷也去江南弄银子去了,那些人还是想一毛不拔得好处?”
李暄都快哭了,连连摇头道:“宗室那些大爷都是那副性子,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隆安帝脸色黑了下来,咬牙道:“他们还敢欺负你不成?”
李暄却道:“倒也不敢直接欺负,就是不断的哭穷,哭日子艰难,看样子还是舍不得拿出地来。”
尹后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心疼道:“你尽力就是,实在办不成,你父皇也不会怪罪你。宗室之难,便是军机处那么多大学士都很是头疼,你又怎能强求?”
李暄摇了摇头,低着头道:“儿臣从来废物,不比几个哥哥能为父皇分忧,一直托庇于父皇母后疼爱之下自在。如今好不容易有一桩大事能办,许这辈子也只能办成一件这样大的事,能为父皇、母后分忧,又怎能畏难而退?若那样,就真成废物了。”
尹后闻言大为动容,红了眼圈,隆安帝却没那么好哄,心下虽也感动,面上却沉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不好好公干,跑你母后宫里胡闹甚么?”
李暄闻言,干笑了声,抬起脸道:“父皇,儿臣原是想求母后帮儿臣同父皇说说,能不能下道旨意,把贾蔷从南省招回来?那么多大事,尤其是内务府钱庄,如今连个影儿都没有,宗室里好些人都不放心,纠缠个没完。父皇,把贾蔷拘回来,儿臣保准把此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隆安帝看着沧桑的儿子,心里也有些犹豫起来,尹后在旁边笑道:“五儿又胡闹,贾蔷去南省不仅是为私事,也有公差在身,岂能说招回就招回?孩子气。”
李暄诉苦道:“母后,您还是不够深入了解贾蔷啊,儿臣回过头来才想明白,这厮绝对是谋算已久,他说的那些,除了去江南游顽外,其他的都不必他亲自跑一趟。最可气的是,这小子临了还给儿臣安排了个差事。薛家那大傻子要娶亲,得去夏家纳徵,他去不得,还让儿臣去跑一趟。
他倒好,带着那么多家眷,乘着两条船,一路顺风顺水的往江南去游山玩水。还扯甚么有人会伏杀他,真是胡扯臊!儿臣在这边应付宗室那群大爷,他却在瘦西湖、秦淮河上逍遥快活……父皇、母后,要是不将他招回来,儿臣实在是意难平哇!”
隆安帝冷笑道:“朕看你就是闲的没人一道胡闹顽了……”
话未说完,却见戴权拿着一个漆盒猫一样的无声走来,道:“万岁爷,宁侯自邢襄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折。”
“打开。”
“喏。”
戴权当着帝后和李暄的面,打开漆盒,将密折取出奉给隆安帝。
隆安帝面沉如水的接过,打开密折看了起来,脸色愈发肃煞。
李暄也不敢胡说八道了,看了看尹后,见他母后就站在隆安帝身边,一双凤眸眯起,目光竟也看向密折,不由一怔……
不过似是感觉到李暄的目光,尹后看向幼子,同他笑道:“你怕是得逞不得了。”却也不说缘由。
隆安帝合起密折,脸上不见一丝表情,也不再看李暄,与尹后点了点头后,就大步离去。
每一步,都走的沉着有力。
背影落在尹后、李暄眼中,似乎越来越高大。
虽然贾蔷将玄武的事说了明白,但对于隆安帝和朝廷而言,事情的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只要能将高家、王家和前后两次伏杀绣衣卫牵连到一起,足以在元平功臣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
毕竟,这两家能牵扯出来的高门,着实不少!
这一步走下去,对于天家进一步执掌军权,有莫大的推动功劳!
所以,贾蔷这一次再度立下大功。
他难得求隆安帝一回,所以尹后才说,李暄想将贾蔷拘回来的念头,怕是得逞不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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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小风波
黛玉今儿一直不怎么说话,俏脸上始终滚烫。
她被贾蔷抱回上房,果然遭到了姊妹们的一致取笑。
她不似贾蔷,还能笑呵呵甘之若饴,若是还在京里,她此刻早就回布政坊了,必是要过上十来天才能缓过来。
都怪这不知羞的,害苦了她!
另一边,探春却没了姑姑样,央磨贾蔷道:“蔷哥儿,你就带我去瞧瞧嘛!”
贾蔷却摇头道:“不行,方才属你取笑的凶,我还在生气中。”
周围丫鬟们都笑了起来,惜春、宝琴等人也在,嘻嘻笑个不停。
正巧凤姐儿带着平儿、可卿进来,笑问道:“三姑娘可不轻易求人,今儿是奇了,蔷儿,她求你甚么?”
湘云在一旁笑道:“这里有一处名东葛村的地方,祖坟里葬有唐贞观十八年,当朝蜀王太傅盖文达的墓……”
凤姐儿气笑道:“三姑娘怕是要疯,巴巴的跑这老远来,到别家祖坟上看死人墓?晦气不晦气!再说,蜀王太傅才几品?也值当你这么眼窝子浅?”
探春眉毛都竖了起来,瞪眼道:“你又懂甚么?盖文达乃贞观十八学士之一,名垂千古。更何况,他的碑文是由唐代大书法家褚遂良书丹,历朝历代皆有名家前去拜仰临摹。你不懂这些,少开口!”
凤姐儿闻言方知道有这么些典故,她心中微恼探春刺头,面上却不显,不动声色的拿眼看了圈后,发现黛玉竟作壁上观,也不怎么言语,好似局外人,便看出这里面必有名堂,眼珠子一转,笑道:“要我说,三丫头你是拜错了真佛!你求蔷儿这样费劲,何不求个能管事的?孙行者的金箍棒再厉害,还能飞出王母娘娘的五指山?”
贾蔷都忍不住“卧槽”了声,拿眼瞪凤姐儿……
众人纷纷大笑,笑这没读过书的,连个典故也说的乱七八糟,还不如小惜春。
倒是凤姐儿身后的平儿和可卿俏脸都微霞,羞恼这女人,甚么话都敢往外说!
也怪贾蔷,最会胡闹……
探春反应过来,转过身来央磨黛玉道:“好姐姐,今儿是我的不是,不该笑你们。我起个毒咒,改明儿我再笑,就让我……”
“罢罢罢!”
不等探春起誓完,黛玉忙打断道:“青天白日的,你胡吣甚么?”
又侧过脸来嗔贾蔷道:“你去不去?”
贾蔷笑道:“不是我不去,可那里是人家祖坟,等闲哪里肯让姑娘进去?虽可想法子让人清场,只是,去的人也得换上儒裳戴头巾,不能露了女儿身的底。”又问探春道:“你带这些行头了么?”
探春和湘云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得意不已道:“原是准备好了下江南时穿戴的,不想今日先派上了用场!”
黛玉取笑贾蔷道:“看你还有甚么说的!”
贾蔷问道:“你去不去?”
黛玉哼了声,道:“怎不去?”
虽不似探春那样痴迷书法,可黛玉亦好书法。
“褚遂良之楷书,颇得王逸少之真韵,不去可惜了。”
可卿都忍不住说了句,论起书法丹青,她也并不陌生。
贾蔷笑道:“得,那就识字的都寻衣裳换了,一柱香后,在此集合,我让人去清场子,今儿主要就去看看褚遂良的碑文。不过我怎么记得,褚遂良最好的碑文不是这个,而是《雁塔圣教序》?”
探春闻言眼睛都放起光来,激动道:“蔷哥儿,蔷哥哥!你要带我们去看《雁塔圣教序》?”
“呸!”
“呸呸呸!”
一众嘲笑的啐声响起,凤姐儿笑道:“可见是字迷心窍了,竟是连辈分也不顾了!”
探春有些想不通:“你也好意思笑我不顾辈分?”
凤姐儿闻言俏脸登时大红,几无地自容。
黛玉拍拍手,同诸人道:“都快去准备罢,别耽搁时辰了。今儿下了雪,雪中观先贤古碑是一雅事。可若耽搁迟了,就不好去了。总不好大晚上的去人家祖坟里顽闹……”
黛玉说罢,拉着探春带人一道走了。
走时给了贾蔷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黛玉带着贾家姊妹们离开后,贾蔷看着泪流不止的凤姐儿,笑道:“行了,理她做甚么?下回不带她出来顽了就是。”
平儿也劝:“你招惹她做甚么?便是你不喜赵姨娘,可赵姨娘那样,她平日里撒个娇,老太太、太太都让她二分。”
凤姐儿赌狠:“我就看看,她将来能嫁给甚么样的人家,遇到甚么样的夫君,又比我好多少!”
可卿在身后心中一叹,人可人又如何能比?
即便探春只是个妾生女,一个庶出,可有贾蔷在,只看他对贾家姑娘的偏宠,就知道探春将来必不会差了去。
不过她还是劝道:“二婶婶也需将心放宽些,我们原是劫后余生之人,能活成这样,便是得了造化之垂怜。三姑姑还是金贵闺秀,未经历咱们这样的苦楚,自然不明白我们的日子到底是怎么捱的。毕竟年岁长些,一笑而过才好。”
凤姐儿听闻此言,心里方放开些,不过还是道:“我又不识字,今儿就不去了,在家拾掇拾掇,也快离去了罢?”
最后一句却是问贾蔷,贾蔷笑着点点头道:“最迟明日。”
凤姐儿见他连句宽慰的话都不说,心里难受之极,不满的看他道:“就这?”
贾蔷懒洋洋笑道:“就这。日子都是自己过的,过的好与不好,值当不值当,自己心里最明白。如今,你过的不好?”
凤姐儿气道:“好的很!都让人当着面说嘴了!”
贾蔷不理后一句,呵呵笑道:“那不就结了。你且放宽心,她们以后不会再这样说了。”
平儿蕙质兰心道:“林姑娘会劝三姑娘她们么?”
贾蔷点了点头,有些惭愧……
可卿叹道:“不怪爷如此疼她敬她,原是应该的。”
……
却说探春、湘云房里,探春犹在生气中。
她是贾家姊妹里最心气高的,也最有贾家荣耀感。
对于凤姐儿和贾蔷之事,虽连贾母等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心里却一直有些堵。
她自然也知道贾琏有不对之处,可再不对,凤姐儿也不能干出这样的事来罢?
往日里碍于情面一直忍着,今日却忍不得了!
黛玉见她气个半死,不由笑道:“就算你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也该先揉不得琏二哥的沙子才是。凤丫头虽是个厉害的,可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也不用我多说。她把老太太、咱们姊妹还有宝玉,这么一大家子都伺候的妥妥帖帖,挑不出半分不是来。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若不是为了维护贾家的体面,她多半要和琏二哥和离……旁人和离后离了夫家,又回不得娘家,难以过活。可凤丫头有平儿在,她就能活的很好。所以,你大可不必为难她。”
探春闻言,沉默起来。
其实她也知道,迁怒凤姐儿虽于大义上没甚么过错,可于人情上却不是很应该。
凤姐儿往日里待她很好,也敬她几分,不比待迎春、惜春姊妹的敷衍。
只是,凤姐儿对她生母赵姨娘的态度,已经不能用恶劣来形容了,而是赤果果的羞辱。
当然,也是因为赵姨娘平日里确实不着调,也该让人教训。
可再怎么教训,也有贾母、贾政在,轮不到凤姐儿在那指着鼻子臭骂羞辱罢?
因心里扎着一根刺,这才是今日将不该戳破的纸戳破的缘由……
“林姐姐,你就这样看的开?”
探春有些不大能理解的问道。
却不用黛玉回答,一旁宝琴就道:“三姐姐,林姐姐有甚么看得开看不开的?蔷哥哥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不要,做出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而且蔷哥哥房里虽然多了不少人,可哪一个进门后,敢对林姐姐有半点不敬?连尹家那位郡主,还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见了林姐姐也要先见礼。若不是知道蔷哥哥最在意林姐姐,她们又怎会这样做?”
看宝琴有些紧张的神色,好似担忧探春挑唆黛玉和贾蔷闹,探春哭笑不得,在她秀美的额头上弹了个瓜崩,道:“我自然知道这些,只是,她们身份上……算了,我们不好说这些。”
素来心直口快的湘云却撇撇嘴,道:“你知道甚么,咱们这样的人家,甚么事还新鲜?再说,越是这样的,才越放心。左右也见不得光,甚么也干不了。若是收的是那种妖艳的狐媚子,整日里搅风弄雨,那才气煞人咧!”
探春闻言,脸色登时青了。
黛玉见了肚子差点没偷笑破,面上却正色道:“倒也是,东路院大老爷那边的姨娘们,就实在是一言难尽。”
湘云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就是,还和贾琏……”
“好了!不要说了!”
黛玉打断后,啐笑道:“越说越不像了,心里明白了就是。”
探春面色好看稍许后,犹豫了下,问黛玉道:“我要不要去给二嫂子道个恼,刚才说的有些过了。”
黛玉伸手抚了抚探春的鬓角,笑道:“也不算过,凤丫头是个容易轻狂的。偶尔敲打一回,对她也有好处。便是你不说她,我也想着得机会点她一点,不然她回金陵后,怕是要飞上天。人太张扬了,总是不好。”她怕凤姐儿回金陵太招摇,会给贾蔷带去麻烦。
宝琴趴在桌几上,螓首偏在双臂上,看着黛玉笑道:“林姐姐,这世上果然只有你才配得起蔷哥哥,你可真好呢!”
“啊哈?”
湘云与宝琴相邻,她双手捧起宝琴的脸,使劲揉捏起来,道:“你这话怕不是说反了罢?是你的蔷哥哥勉强能配得起林姐姐,你这小反叛的,就知道偏向你蔷哥哥!你想做甚么,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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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八章 一念之差
王寺镇,东葛村祖坟。
盖家于贞观年间显赫,盖文达为贞观十八学士,其弟盖文懿亦为名闻天下之大儒,时人称之二盖。
只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如今的东葛村内,只有一家寻寻常常的人家姓盖,守着盖家祖坟。
以贾蔷如今的能量,自然很容易带人进入。
只是初冬荒坟,除了一个墓碑外,着实没甚么好看的。
本想着跟来瞧热闹的晴雯、香菱等大失所望,然而探春却如痴如醉的看着墓碑上的每一个字。
黛玉、湘云、宝琴、可卿等也看的入神,连惜春也觉得好看。
但都没有如探春那样痴迷……
香菱在旁边看了会儿,实在看不出有甚么精妙之处,见探春的脸都快趴上去了,不由好奇问道:“三姑娘,这字到底好在哪里哟?”
探春头也不回,却也没有不答,叹道:“褚登善书,貌如罗琦婵娟,神态铜柯铁干。此碑尤婉媚遒逸,波拂如游丝。能将转折微妙处一一传出,实乃不可多得之碑文!”
黛玉在一旁也微微颔首赞道:“美女婵娟似不轻于罗绮,铅华绰约甚有余态。初唐三家:欧、虞、褚并称书坛,但真正开启唐代楷书门户者,非褚氏遂良一人莫属。纵观唐中颜真卿、徐浩,莫不受其影响,可以说唐朝书坛风貌,便是由褚遂良启导的,难得好字。”
黛玉的闺房本就像书房,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书,一张几案上,更是摆满了如林的毛笔。
身为探花郎之女,黛玉之才情绝高,所以虽然不如探春那样痴迷书法,但所知之深,不逊旁人。
贾蔷站在一边,领着香菱、晴雯等,一并拱手道:“受教了!”
“呸!”
黛玉登时气笑啐道:“再作怪,仔细你们的皮!”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香菱怕怕的连连点头应下,半真半假。
黛玉拿这个娇憨的丫头没法子,这丫头对她比对贾蔷还怕,好似她欺负过人一样,只能瞪了眼贾蔷。
她今日穿一身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鬓,簪上一支玉簪,别无花朵。
虽然只是来观碑文,但在别家祖坟上,她仍未穿红着绿。
“咦?”
忽地,香菱突然惊疑一声,随即满面纳罕的语气不自信问道:“这碑文上,是不是有错字呀?”
晴雯恼火的上前拉她,道:“在外面别乱说话,还嫌不够憨?这是大学士写的,会有错字,还被你一个丫头发现?”
贾蔷上前看了眼,问道:“哪个字错了?”
香菱委屈巴巴,轻轻推了下晴雯,晴雯摇摇摆摆差点没摔个跟头,被黛玉忍笑劝住后,就听香菱道:“这里,爷看这:诞此英贤,是为人秀。荐绅盛族,膏梁华胄。珪璧方温,芝兰比茂。七步才速,百家学富……这个‘步’字,下面写成少了,岂不是多了一点?”
贾蔷看去,果然如此,也跟着“咦”了声。
这声“咦”,却让黛玉笑弯了腰,道:“罢罢,好蠢的东西,白教你了一场!”
探春回过头来,也笑道:“蔷哥儿练习涪翁先生的字颇有韵味,怎还不明白这个?”
黛玉摇头道:“他不是不明白,原是这般做着,只是不说罢。”说完问贾蔷道:“香菱不通笔势,你也不通?作字以精,气神为主。到了褚遂良这个境界,更是意在笔先。不止褚遂良如此,米芾到了后期,笔力大成后,亦是如此。《闰月贴》中的孰字,也多了一点。”
贾蔷并未觉着有甚么难堪的,叹道:“学无止境,这就是出来游顽的最大收获。不仅能陶冶情操,还能涨见识,开眼界。我将你们带出来顽,真是做的太对了。”
黛玉、探春、湘云等纷纷啐笑,也不知长的是谁的见识!
正说笑着,却见李婧赶来,笑道:“爷,船回来了。姐夫还有铁头、柱子,并漕帮少帮主丁超也来了。这一回他们过足了瘾,在江湖上也是名声大噪,正闹着要爷请吃酒呢。”
贾蔷奇道:“怎还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了?”
李婧笑道:“有人认出来,这次袭船者的尸体中,有这几年最有盛名的江洋大盗,江湖诨号混江龙的万世才。此人身手奇高,曾单枪匹马在金陵城杀了七进七出。金陵那样的高城都拦他不住,甚至半山公任两江总督时,还调了总督督标营来杀他,都让他逃出生天。寻常弓箭都难他没法子,没想到,这次带了这么多弟子,却栽在了咱们手里。
这下江南绿林要热闹了,德林号的威名也必将如日中天。丁超嘴咧的一直合不上,不过他想问爷要些火器……”
贾蔷冷笑道:“你直接让他去死好了!”
李婧哈哈一笑,不过又忧虑道:“南边有不少西洋鬼子,似乎在濠镜那边兜售火器。经此一役后,火器怕是难藏了。若是他们用火器来刺杀,怕是防不胜防……”
贾蔷摇头道:“没那么容易,绣衣卫下一步就要清理濠镜,规范西洋人在那的动作。除了官方采买外,私人但凡从濠镜私买一枪一弹,都会被追究责任。放心罢,即然我极力建议天子注重火器之威,也就愈发不可能放任火器流转于民间。再者,火器虽利,却也不是不能防范。”
二人商议片刻后,贾蔷同探春道:“我让人拓了木刻,你在船上可以多瞧着。天晚了,该回城了。”
探春恋恋不舍,黛玉提醒道:“小婧是有身子的人,按理都不该来此,天色快暗下来了。”
探春只能作罢,上前搀扶住李婧,埋怨道:“小婧你来做甚么?我听嬷嬷说过,有身子的人,不该来这里……”
李婧笑道:“不相干,我是江湖客,打打杀杀见得多了,不在意这些。”
湘云羡慕坏了,她生来就有一股英豪气,最好打抱不平,多少次幻想成为红拂女、空空儿那样的游侠,行侠仗义,也好过被圈在侯府里,熬夜做女红……
她看着李婧诵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李婧都害臊了,忙摆手道:“可没那么好,旁的不说,走镖时十天半月不洗澡也是常事。”
湘云瞬间败退……
一行人哈哈大笑,再无别话,乘车折返赵家庄。
……
神京,荣国府。
荣庆堂上,贾母看着笑的满脸灿烂,都合不拢嘴的薛姨妈,甚至有些吃味道:“我倒看看,等宝玉说亲时,蔷哥儿会不会再请个王爷出面去纳徵!”
昨日薛家去桂花夏家纳徵送聘,谁也没想到,贾家那位没去成,说是接了紧急皇差南下了,夏家那边才刚起埋怨之心,今上五子,恪和郡王李暄就带人出面了。
夏家虽豪富,可如今满门也不过就剩一个老太太、一个孙女儿,正经的孤儿寡母,这样大一份家业,那么多世交亲旧和族人,想分一杯羹的不知凡几。
夏家要和薛家结亲,便是为了寻一个知根知底的靠山。
薛家虽不行了,可谁都知道,薛家和贾家的世交深厚,薛蟠和贾蔷的亲近关系,也没瞒着谁。
一个商贾之女,又是没父没母的福薄之人,想进高门做大妇那是妄想。
即便能嫁,最多也只能嫁给一个不受宠的次子,更多可能是嫁给庶子。
到头来,夏家的家财只会被嫡长子给夺了去,落个没下场。
所以夏家才会挑中薛家这样的,家世门第虽不高,可背后大有来头靠山,家里还只一根独苗。
贾蔷未至,夏家大为不满,连夏家的一些亲族也又动了心思,只是这些心思,在一位皇子亲至后,就化为乌有了。
再无人会说,桂花夏家的女儿,下嫁了个大傻子了……
薛家得了天大的体面,薛姨妈岂有不高兴的?
虽是贾蔷不在家,可薛姨妈还是让人去万香楼订了大席,东府、西府各送了桌。
东府那边尤氏姊妹另带尤老娘,还有贾蔷舅舅一家受用,西府这边自然送到了贾母这里。
听闻贾母的酸话后,薛姨妈自然明白该如何奉承,笑道:“等宝玉的时候,那还用说?不说其他,只提宫里有一个皇贵妃当亲姐姐,甚么样的门第配不上?下聘纳徵时,蔷哥儿也必不会少。不然便是林家相爷,也不依他。不过到时候,老太太你开个口,林相爷怕都要亲自出动。当朝宰相,面子更大!”
贾母笑的开心,点头道:“若是如此,我也瞑目了。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说着,怜爱的抚了抚身旁宝玉的脖颈。
薛姨妈听着有些心惊,她说的不过是奉承话,宝玉是有一个皇贵妃当姐姐,可皇贵妃的娘被“礼佛”,皇贵妃知道了也没说甚么,且宫里宫外都知道这个皇贵妃的处境如何。
对于普通人,自然是高高在上,贵不可言。
可对贾蔷这样于国于天子有大功者,其实也就那般。
贾家,仍以东府为贵。
所以宝玉这个国舅,成色实在太差……
当初才进京时,贾母相不中宝钗说与宝玉,如今若是相中了,那可不算好事。
所以薛姨妈赶紧岔开话题,笑道:“今儿来请老太太个东道,实有一桩难事,不知该如何处理妥当,还请老太太帮忙拿个主意……”
贾母笑道:“甚么难处?”
她对薛姨妈的心思心知肚明,却又有些好笑。
宝玉再怎样,也不会再惦记着薛家的姑娘。
薛家姑娘让薛姨妈这个当娘的,早坑苦了。
正如薛姨妈方才所言,无论如何,宝玉也是皇贵妃亲弟,贾蔷再看不顺眼,宝玉也是贾家嫡子,他会果真不管?哼!
不过虽如此不屑的念想着,面上却不显。
薛姨妈的存在,也算是为王夫人的事蒙上一层遮羞布,贾母并不愿彻底扯开了……
就听薛姨妈道:“人家王爷那样辛苦的奔波一场,给足了薛家体面,薛家不能不表示表示,不然岂不成了薛家没道义,不会做人?可又该怎么表示呢?王爷和蔷哥儿那样要好,想来不缺贾家的东西。薛家有的,再怎样也迈不过贾家去。所以不拘送点甚么都难表心意……”
贾母想了想,道:“说句姨太太不大高兴的话,王爷肯出面,怕不是看在薛家的体面上,而是在蔷哥儿那里。所以欠下的人情,到底还是得蔷哥儿回来了还。”
薛姨妈忙道:“这如何会不高兴?原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薛家若是一点也不表示,岂不太不知礼了?”
贾母想想也是,便道:“那你家哥儿不拘送些甚么贵重的礼过去,表一表心意就是。等蔷哥儿回来,问他如何谢的人家,你们再补给他就好。不过想来,他也不用你们补。”
薛姨妈笑道:“要补要补!这等事,再没有让蔷哥儿吃亏填补的道理。”
补不补她并不上心,关键是,想让薛蟠能和恪和郡王李暄拉扯上关系。
她虽是内宅妇人,却也听说过那位五皇子是个不着调的,不然也不会和贾蔷好成那样……
薛蟠当初不也魔怔了般,为了那份交情,连薛家丰字号都偷了出去借给了贾蔷。
万幸贾蔷不是个心黑的,丰字号虽没了,可每年的分红比往年增长了十倍不止,也算是因祸得福。
既然薛蟠和李暄是一类人,二人若是有了交情,薛家往后岂不是也能有个靠山?
薛姨妈这般盘算着,却没想到,因这一念,又坑苦了薛蟠……
……
PS:状态着实不大好,总觉着大姨夫还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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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九章 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
赵家庄,族长宅院内。
“侯爷!”
“侯爷!!”
“蔷哥儿,嘿嘿!”
铁头、柱子、铁牛三个打小一起在码头上长大的发小,满脸堆笑的看着贾蔷见礼问候道。
贾蔷哈哈一笑,看着铁头、柱子道:“如今和我姐夫差不多黑了,船上过的还自在?”
二人嘿嘿直乐,铁牛瓮声笑道:“蔷哥儿,这两夯货,打小就爱下水顽。后来也跟着跑船,觉着船上比地上痛快。如今可不就过瘾了?”
贾蔷点点头,笑道:“还是要小心些,江湖险恶,以自身周全为先。”
铁头道:“虽不能护卫在侯爷身边,可如今咱拜了浪里白条为师,学习水上水下能为,也能给侯爷卖命!”
“浪里白条,张顺?”
贾蔷想起在扬州时,李婧老子李贵曾经联系过的人,水上功夫独步天下,很是了得。
不过当时他手中并无船队,所以没招揽来。
一旁李婧笑道:“张叔是我爹爹数度拜访,又有孙姨在,这才说动了。不过现在好像不在运河上了……”
“去哪了?”
贾蔷奇道,这样的“水师”人才,可不能放跑了。
铁头笑道:“师父听说咱们船队以后会出海,海上才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就先一个人去海上了,说是要先摸索清楚海上的顽法。他这浪里白条,可不只能在江河上灵,海上也要灵!”
贾蔷闻言大喜道:“好!就是要有这样的志气!我虽未出过海,但也知道海上和大江大河之上完全是两回事。相比于无边无际的大海,江河连小水塘都算不上。所以你们两个莫要自满,好生学着,将来做个海上大将军!”
尽管知道是戏言,可出自贾蔷之口,铁头、柱子仍高兴极了。
都说贵口出吉言,说不得就能成真!
贾蔷问李婧道:“让赵家庄准备的猪羊可都准备好了?”
这次随船一同折返的,还有百余绣衣卫,和德林号的“伙计”。
今日犒赏三军,伙食不能寒酸了。
李婧笑道:“不仅赵家庄,还派人去湖城里采买了许多,今日猪羊管够,湖城名酒老白干管够!”
贾蔷哈哈一笑,点点头,对铁头、柱子道:“今晚好好吃两盅。”
又见三人身后,漕帮帮主丁皓之子丁超一直在乐,却也不上前打扰旧友相聚,贾蔷看过去笑问道:“丁超,在我德林号做事痛快,还是在你漕帮做事痛快?”
丁超倒也爽快,笑道:“漕帮里大爷太多,我虽是漕帮少帮主,可也得看老家伙们的脸色。这德林号就痛快多了,事情说办就办,也没那么多狗皮倒灶扯后腿的事。不过,德林号的船队发展的速度有些太快了,三五天添一艘船,多一批人手。漕帮里有不少旗主甚至是舵主,都在跟老头子说,德林号在掘漕帮的根,要开战来着……”
贾蔷笑了笑,道:“开战?所以,漕帮才去派人烧本侯的船厂,派人绑架海船工匠的家人,袭杀老船匠?丁超,你传话给你老子,这比帐他若不给本侯算清楚,漕帮就是不想开战,绣衣卫都会成全你们。”
丁超闻言面色剧变,连忙道:“侯爷,您可千万别误会,此事绝非我家老头子干的!是漕帮内部一些人,不愿看到侯爷开拓海运,这才……”
江湖对抗,动辄将绣衣卫牵扯进来,还讲不讲基本法了?这还怎么顽?
贾蔷也没动怒,不等丁超说完,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丁超,都不是傻瓜。本侯既然能提前预料到有人会动船厂下手,会对船工大匠下手,让漕帮杀手折戟沉沙,无功而返,难道还会不知道谁是敌人?此事本侯理解漕帮的立场,毕竟是根本利益之争。但本侯最后再警告你们一次,出海之策,乃大燕百年根本国策,谁敢捣乱,谁就是朝廷的死敌,就是本侯不共戴天的生死大敌。”
现在还不是和漕帮翻脸的时候,南、北、东三大河道总督还没理顺,十多万河营大军也还未完全掌握完整。
沿着运河二十余城的参将兵备也还在调换中……
等一切都有序的梳理妥当后,漕帮之生死,其实就在朝廷一言之下。
丁家父子如今心中最悔恨的,大概就是当初被贾蔷要挟后,放任了贾蔷名下的德林号船队坐大。
才让漕帮如今连要挟朝廷的底气都大减……
丁超是个极聪明之人,看着贾蔷苦笑不已,道:“侯爷,总不至于赶尽杀绝罢?”
贾蔷皱眉道:“赶尽杀绝甚么?本侯从未与人说过虚言,当初答应你父子,在运河上只是练兵,练船员,将来的路在海上,不会与漕帮争那一口吃的,本侯食言了么?还有你,让你带着船队,本侯食言了么?将来德林号出海,你丁家也一样跟着出海。四海之广阔,比十个百个大燕加起来都大,本侯还能占尽不成?
偏你丁家明着答应本侯,还说甚么要给我搜罗些造海船的好手,结果又如何?失信的人,在你们。到底还是舍不得躺在这条运河上吃香喝辣,不愿去海上担一点风险。宁肯将银子拿去喂河道总督,喂各州县官员,也不肯造海船出海,腐朽顽固之辈,也敢自称英雄?”
丁超无力解释道:“漕帮上下几十万帮众,并不能说改海运就改海运。船员倒好说,可岸上那些力夫漕工才是大头……”
贾蔷冷笑道:“海运难道就不需要漕工力夫了?本侯告诉你,需求量只会更多。你们只是担心,到时候不能称霸这条运河罢了。行了,今日且饮庆功酒,这种事你也做不得主,咱们回头再议。丁超,你知道为何本侯明知道漕帮的动作,却没有下死手么?”
丁超面色有些惨白,摇了摇头,贾蔷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因为你是用心在带德林号船队的,至今未出过一次事故。我们的船,没有平白无故的走水,触礁,搁浅。也没有人,平白无故的落水失踪。想来,你在这其中承受了不少压力。你是个办实事的聪明人,所以,本侯给你这个体面!”
丁超闻言,呼出口气摇头苦笑道:“侯爷,小的又算甚么聪明人,只是识时务罢。漕帮,终究只是一个江湖帮派,怎么有资格和朝廷,和侯爷斗?只是,能做的着实不多。便是在漕帮内部,家父也不能说甚么就是甚么,下面一些人……侯爷方才之言,小人会如实的转告家父。其实随着京里朝政一天比一天稳当,河道总督、河营参将不断更换,漕帮会明白往后的路该怎么走的。”
贾蔷笑道:“这就对了,不要怕往前走,长江尽头,不也是出海么?你老子如今在淮阴罢?你去告诉他,本侯在扬州等着他,有大富贵愿分与丁家一份,可传万世。”
丁超原也是个活跃的性子,闻言眼睛一亮,知道一记大棒后,必有甜枣,一打一拉,原是御下权术之真谛,他赔笑道:“侯爷,不知是甚么大富贵?”
贾蔷笑骂道:“这事得和你老子说,你说不着。好了,今夜且不谈这些,除了轮值船工外,都放开了喝罢。明日再下江南!”
……
—————
前院沸反盈天的喧闹声传入内宅,赵家庄毕竟只是一个农庄,没有重重套院,可以挡住声浪。
贾家姊妹们也在吃着锅子,听到外面的狼嚎声,凤姐儿不由笑道:“也难为蔷哥儿了,闹腾成这样,换做宝玉,打死也不能和外面那样的人搅和在一起。”
黛玉笑道:“蔷哥儿也不大愿意和为官做宰的人来往,和那些人相处的很是不好,多是仇家,没甚么朋友。外面那些人,大都是些兵将,直来直去的。”
湘云正夹了一筷子牛肚儿入口,大口嚼着,味道美味,她乐的眉开眼笑,听闻这话后,含混不清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黛玉嗤笑了声,道:“市井中鸡鸣狗盗之辈,做的坏事何曾少过?蔷哥儿就同我说过,善恶原在一念之间,世上人对恶人之宽容,原比对好人要多的多。恶人做了大半生的坏事,临了大彻大悟放下了屠刀,悔改自新,便成了佛。而好人呢,做了一辈子善事,临了做了一件坏事,便将一世英明丧尽。”
这话不读书的凤姐儿也听的明白,冷笑附和道:“这话说的在理,这世道原是不公的。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
众姊妹齐齐尴尬,果然,这种事本人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
自黑到这个地步,连点余地都没有了……
黛玉啐道:“这一桌子大姑子小姑子,你胡说甚么!”
凤姐儿叹息一声,不多言,夹了筷白菜帮子吃了。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拿眼看探春,探春一咬牙,拿起酒盏对凤姐儿道:“凤姐姐,今日是我不该口无遮拦,你莫上心。”
凤姐儿“大惊”,正想开口,黛玉提醒道:“凤丫头你差不离儿就坡下驴罢。”
湘云、宝琴在旁边肚子里偷笑的抽抽,凤姐儿只能按下她的锦绣之语,与探春碰了一杯后,一饮而尽。
正这时,就见有婆子抬了好几块木板进来。
探春瞥了一眼后,登时惊喜叫道:“呀!是碑文!”
为首一赵家女人赔笑道:“这时侯爷让人拓印的法帖,说是送给姑娘们。”
探春、湘云、可卿等去看,果然与东葛村祖坟上的碑文相差无几,皆很欢喜。
黛玉笑道:“这一遭算是没有白来。”
又与平儿点点头,平儿忙将提前预备好给赵虎家人的红封取来,送给了赵家女人。
至此,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诸人再次登船,顺河南下。
……
PS:状态低迷稀烂,可能需要去庙里烧香拜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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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章 锋芒太甚
神京,皇城。
乾清门。
隆安帝面沉如水,高坐御椅之上。
殿内,赵国公姜铎、宋国公刘桦、莱国公徐涵、卫国公郭兴、宣德侯董辅、东川侯陈焕、全宁侯张安等在京元平功臣,悉数到场。
其中宋国公府、莱国公府、卫国公府并营阳侯府、永嘉侯府等十数公候伯府皆是当年党附英国公、成国公抗拒迁都而被清算,沉寂了几十年,只等没落的高门。
连他们都被喊了来,可见事体之大。
殿正中,雄武候王德、靖宁伯高寻跪于当中,脸上皆是狰狞狂怒之色,但仍掩颓丧之态。
隆安帝森然的目光扫了一圈后,声音淡漠道:“勋贵,皆大功于国,以军功封爵,与国同戚者。世勋之族,与天家同荣共辱,休戚相干。为此,天家素来优容勋族。便是升爵恩赏,皆出自宗人府,而非礼部。以此为示,不以异姓相视。便是有大过者,能宽恕者,天家皆以宽厚为本!原以为,隆恩之下,必有忠义。不想……竟仍有贪心不足之辈,勾连贼子,祸乱天下,伏杀绣衣卫,阴谋造反!朕有一事想不通,诸位也都是读过书的,读过史的。纵观历朝历代,可有天下大势太平之年,有武勋造反得逞的?!朕就是想开恩,都找不到开恩的借口!!”
“皇上!!”
雄武候王德猛然抬头大声道:“皇上,武清杨村伏杀案,邢襄截船案,臣若知道一星半点,就叫臣世世代代为猪为狗!!”
靖宁伯高寻也满面狰狞,仰着脖颈大声道:“皇上,臣虽被罢了十二团营之职,私下里说了几句牢骚话,可正如皇上所说,这太平盛世的,即便臣蠢如猪狗,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造反呐!!”
隆安帝勃然大怒:“逆贼何等猖獗!人证物证俱在,汝手足高斯带数百死士,以军中攻城弩截杀绣衣卫官船,汝还敢欺君?”
靖宁伯高寻大声道:“皇上,高斯与臣早已分家多年!”
隆安帝生生气笑,同赵国公等人道:“瞧瞧,瞧瞧!都瞧瞧他这幅嘴脸!高斯乃靖宁伯胞弟,位邢襄参将之职。区区一个三品参将,养得起五百死士?!高斯便是失心疯了,凭他一个河营参将,麾下三千兵马,就敢造反?”
赵国公姜铎提醒高寻道:“高斯以攻城弩伏杀截船,或许无造反之心,但其行,与造反何异?高寻呐,皇上说的在理啊,高斯一个参将,和林相还有贾蔷无冤无仇,凭甚么去截船杀人烧船?又凭甚么写密信将绣衣卫千户招至邢襄?这一点,连老夫都办不到啊!”
乾清门内,诸多元平功臣有不少在心里臭骂着,这个老棺材瓤子,大家都在想法子替靖宁伯和雄武候遮掩遮掩,家族中出了不肖子弟,原是难免的,偏这老牛肏的,又在拱火!
高寻瞪向姜铎的目光如同在喷火,怒道:“老国公办不到,难道我就办得到?高斯那杂碎若是在我跟前,我非生撕了那畜生不可!!”
隆安帝目光深沉的看着王德,缓缓道:“雄武候,绣衣卫在高斯府中的密阁中,搜出了金龙九曲银杯,和宝光珍珠珊瑚树,皆中宫中大内之宝。是朕,赏赐给大皇子宝郡王之物。朕问过李景,他说将二宝,送给了你儿子王杰。因为李景过生儿时,雄武候府送了重礼,他不愿白受人情,所以,才将二宝转送给王杰。你能否与朕说说看,此二物为何会出现在高斯的密阁内?”
此言一出,王德面色大变,满殿元平功臣亦是纷纷色变,许多想为王德、高寻求情的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如今竟是连大皇子宝郡王都牵扯进来,谁敢参与进来,岂不是在找死?
王德额头上冷汗流下来,矢口否认道:“皇上,那二物臣的确见过。可是犬子将这两个宝物拿回来后,臣就亲自放入库中敬起,绝不可能出现在高斯密阁中!”
隆安帝看向一旁戴权,戴权躬身道:“皇上,奴婢已经派人去了高家查看过,的确找不到这两个宝物了。奴婢问了王德之子王杰,王杰说这两个宝物是他父亲亲自看着的,他也不知情。”
“你还有甚么话说?”
隆安帝淡漠问道。
王德颤声道:“皇上,此事必有阴谋!此事必有阴谋!!这是贼人栽赃嫁祸臣……不,这是有贼子栽赃嫁祸宝郡王!!其心何其歹毒?此为大贼也!皇上,一定要明察啊!!”
高寻也反应过来,道:“皇上,臣死不足惜。高斯乃臣胞弟,诛族之祸,臣逃不过。可是,此案背后一定有阴谋!皇上,便是杀臣,也请让臣死个明白!!”
隆安帝看向赵国公,沉声道:“老国公,你经四朝辅三帝,为我大燕柱国干臣。此案,你怎么看?”
赵国公缓缓道:“回皇上,此案中的确有诸多疑点未解。依老臣看来,不若先将王德和高寻收监,待将整个罪案全部查清后,再问罪也不迟。但有一点,老臣愿用项上人头担保!”
隆安帝看着姜铎,问道:“哪一点?”
姜铎大声道:“此事与宝郡王绝无干系!”
……
“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
—————
养心殿内,李景虽跪,可头也垂不下去,不似贾蔷和李暄,该低头时便将头低到胸口处……
李景之骄傲,让他极少低头。
这个态度,却激怒了隆安帝,隆安帝震怒道:“与你无关?与你无关,那金龙九曲银杯和宝光珍珠珊瑚树为何会在高斯的密阁中?!你的东西在逆贼之手,这也叫与你无关,甚么又与你相干?”
李景面色阴沉,道:“父皇,金龙九曲银杯和宝光珍珠珊瑚树,是儿臣送给王杰的。但那之后,这两个宝物王家送给谁,儿臣却理会不得。”
隆安帝闻言,怒火突然就平息了,他直直的看着李景,缓缓道:“朕,送与你的至宝,你转手送与人,还理会不得?也好,也好。你去罢。”
李景闻言,脸色难看之极,他自然明白隆安帝言下之意。
可是,他觉得隆安帝只是寻借口来压服他!
这个案子里,到底和他有甚么相干?
只要去查,很容易就能查明白,他送给王家的回礼,是在上个月前。
这个时候出事,如何怨得到他头上?
不过李景也知道,他不能硬顶,毕竟,他连太子都不是……
沉吟稍许,李景问道:“父皇,不知那二宝物,如今何在?”
隆安帝头也不抬,过了好一会儿,方淡漠的回了句:“在贾蔷手中,等他回来后,自会还给朕。”
李景脸色,脸色一阵青白,却是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等李景离开后,隆安帝方重重的将手中朱笔拍在御案上,心中怒火重重!
戴权见他面色实在骇人,犹豫了下,方劝道:“主子爷,保重龙体啊。奴婢多嘴一句,此事无论如何,宝郡王都不像是会牵扯在内的……甚至,奴婢斗胆猜测,背后黑手,怕是连宝郡王的态度都揣摩到位了。他们也知道,很容易查出宝郡王与此事无关。但只要能离间天家骨肉,说不得就得逞了……”
隆安帝厉声道:“这个畜生给了你甚么好处,让你这般为他说话?便是没有此案,如此至宝,也是能随便赏人的?既然他不珍惜,那就随他好了!”
骂罢,也不理戴权跪地磕头,起身离了养心殿,往储秀宫行去,那里是云贵人所居寝宫……
……
武英殿,军机处。
西殿内,韩彬、张谷、李晗、左骧俱在,除此之外,赵国公姜铎竟也在。
姜铎看着林如海笑道:“先前贾蔷跑南边儿去,老夫还以为他是偷懒去躲清静了,没想到,搭台唱了这么一出大戏。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啊。林相教出的好弟子,不愧是太上皇良臣。只是,到底胆子太大了些,竟拿林相千金为饵,若是出了半点闪失,老夫看他可有地方去哭!”
林如海面带微笑,淡淡道:“做事又岂有不冒风险的?便是我们做的事,不也同样如此?要么流芳千古,要么……呵呵。不知老国公前来,有何指教?”
姜铎摆手道:“诶,指教不敢当!反倒是想前来求求情啊。”
林如海心里有所猜测,却奇道:“老公爷着实严重了,却又不知何事需要求情?”
姜铎苦笑摇头道:“还不是元平功臣里那些球攮的忘八,都知道林相爷眼下只有一个千金,高家那杂种好死不死,敢截林相爷千金的船。他们担心林相爷大怒之下,会迁怒众人……”
林如海呵呵笑道:“老公爷实在言重了,再者,元平功臣皆武勋,仆一介文臣,即便迁怒,又能如何?”
姜铎连连摆手道:“这话老夫传到即可,不过老夫相信,以林相之雅量,必然不会随意迁怒。毕竟,宰相肚子里能乘船嘛。再有一点就是,劳烦林相能约束约束贾蔷。那小子发起疯来,着实六亲不认。上回林相家千金的马车被人烧了,那小子差点就带人屠了老夫的国公府。那时他不过一个五城兵马司指挥,屁大的官儿,心却着实狠。如今他成了绣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这要发起疯来,谁又抵得住?即便是抵住了,也成了谋逆造反。这两天和高家、王家干连的人家,连觉都睡不踏实,就防着那小子不知甚么时候杀出来,要屠人满门呐。”
林如海摇头道:“此事断不会发生,只要军方不放走真正的幕后真凶,替贼人洗刷罪名。”
见林如海滴水不漏,也不妥协,也不针锋相对,姜铎呵呵一笑,没再多说甚么,告辞离去。
等姜铎走后,韩彬等也起身,韩彬呵呵笑言了句:“如海有个好弟子,了不得啊!很好,很好!”
说罢,也纷纷离去。
等送走诸巨头后,林如海心下轻轻一叹:
锋芒太甚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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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一章 猜谜
运河上。
楼船二层内,贾蔷临窗倚在一张藤椅上,和香菱、小吉祥、小角儿等丫头,顽猜谜游戏……
“侯爷、侯爷!我来一个,我来一个!小时青来老来红,立夏时节招顽童,手舞竹竿请下地,吃完两手红彤彤。你猜这是甚么?”
眼见贾蔷连猜出三个香菱的谜,小角儿登时耐不住了,蹦着脚丫跳高叫道。
船上装有暖气,屋内真是暖如春,所以一个个都穿的单薄,香菱、小角儿、小吉祥三人俱只穿著一件玉色红青酡绒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撒花夹裤,也都散着裤腿。
吃着脚丫踩在红毡地毯上,快活的不得了。
贾蔷闻言,眯着眼“嗯”了半晌,就在小角儿以为难住他时,方缓缓道:“莫不是桑葚?”
小角儿脸上的笑容凝固,咧着嘴呲着眉楞在那,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下笑喷了!
湘云大笑着上前,抱住小角儿那张脸揉啊捏啊,才帮她恢复了原状。
小吉祥皱起毛毛虫眉,要给好朋友小角儿“复仇”,她小短腿蹦了一蹦,跳出来道:“粽子头,梅花脚,屁股挂把弯镰刀,黑白灰黄花皮袄,坐着反比站着高!”
说的时候,还先抱抱头,又跺跺脚,最后还摇了摇屁股。
然后巴巴的看着贾蔷,想难住他。
贾蔷苦思冥想稍许后,问道:“莫不是……”小吉祥紧张的伸着脖颈向前,期盼的看着贾蔷,希望他猜错。
却听贾蔷悠悠道:“莫不是狗狗?”
小吉祥“咕咚”一声坐倒在地,大为挫败。
众人大笑之余,凤姐儿都来了兴致,笑道:“我也来一个,我也来一个……身体圆圆没有毛,不是桔子不是桃,云里雾里过几夜,脱去绿衣换红袍!”
贾蔷唬了一跳,不过再一想,应该不至于这么大胆罢?
其她人也面色各异,有的脸都红了起来,好在平儿最了解凤姐儿,笑道:“应是柿子罢?”
凤姐儿恼火,回头啐了句:“你这反叛的,多嘴!”
平儿也不好惹,笑道:“原也没说只让爷一人猜!”
黛玉笑道:“就是,我们就猜不得了?”
眼见其他人也要帮衬,凤姐儿忙平息众怒,道:“是我的不是,原以为平儿还是我跟前的,忘了如今她比我得意多了,有那么多人护着!”
黛玉笑道:“平儿姐姐可比你好多了!”
贾蔷笑道:“你来猜一个?”
黛玉见贾蔷给凤姐儿解围,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我这个,你必猜不着。”说着,讲出谜面来:“上无半片之瓦,下无立锥之地。腰间挂着一个葫芦,倒有些阴阳之气!”
贾蔷:“……”
阴阳大师端的出的好谜语啊!
见贾蔷被难住了,香菱、小角儿、小吉祥却急了,蹦蹦跳跳的给贾蔷加油。
————
贾蔷被吵的脑仁疼,问黛玉道:“打一甚么?动物、植物、器具还是字?”
黛玉不无得意的笑道:“饶你一个台阶,告诉你罢,打一字!”
不止贾蔷在猜,其她人也都在猜,除了不认得几个字的凤姐儿……
有人说是“十”,有人说是“斗”,猜来猜去都没猜着。
忽地凤姐儿看着可卿道:“你必是猜着了!”
可卿“哎呀”了声,拉扯了凤姐儿一下,笑道:“这样难,旁人都猜不着,我如何猜得着。”
凤姐儿却笑道:“你少弄鬼!这里原也不按辈分来,你若是猜着了,还需说出来的好,不然一家人藏着掖着,反倒没了意趣。”
宝琴也有些喜欢这个生的极有女人韵的姐姐,道:“凤姐姐说的在理,姐姐若是得了,说出来才好。林姐姐必不会怪你的!”
黛玉笑道:“原是大家一起取乐,合该如此。”
可卿脸都红了,不过她到底是个大方的,看着黛玉笑道:“我也是胡乱猜测,必是不准的。不过既是顽笑,那我就不怕露丑了……”
湘云是个急性子,她连叫了七八个字都让黛玉否了,这会儿正急,叫道:“快说快说!猜谜算甚么丑?”被探春拉了把……
可卿抿了抿嘴角,看出湘云并非阴阳人后,又笑了笑,道:“我猜着,是一个‘卜’字。”
“咦,怎和我猜的一模一样?”
贾蔷惊奇道。
“呸!”
黛玉狠啐他一口,提醒他老实些。
她虽容得下可卿,可却见不得贾蔷当众与可卿示好。
可卿不比香菱、晴雯、平儿等,这女人……大概是世上所有女子都会羡慕、嫉妒之人。
身上那股女人幽情,勾魂夺魄,实在不是还显青涩的黛玉能比的。
当然,黛玉这个年岁,自有她该有的纯真和美好。
只是那也不行!
贾蔷嘿嘿一笑,问黛玉道:“到底是不是这个卜字?”
黛玉觑视之,反问道:“你以为呢?”
贾蔷哈哈一笑,明智的揭过这一茬,道:“我也与你猜一字,看你猜得出猜不出。”
黛玉冷笑:“你说便是!”
其他姊妹们也都围了上来,贾蔷笑道:“刘邦闻之则喜,刘备闻之则悲。”
黛玉闻言简直嗤笑,道:“就这?”
贾蔷眉尖一扬,道:“你猜得出?”
黛玉高兴道:“可不就是一个翠字?”
众人恍然,平儿都知道,与文盲凤姐儿解释道:“翠字上面是一个‘羽’,下面是一个卒。项羽死了刘邦高兴,关羽死了刘备伤心。”
凤姐儿闻言终于明白过来,结果就见众人都笑吟吟的看着她,一时大怒!
还好贾蔷给她挽回体面,道:“与二婶婶猜一个,不猜字。说,为何自古以来,只说红颜薄命?”
凤姐儿这个懂:“生的丑的,谁去理会?”
贾蔷竖起大拇指道:“猜对了!”
这下子登时惹起众怒,好一阵啐笑。
顽闹半晌,大家都觉得离京后,过的有滋有味,尤其是探春、湘云等没出过京的,真是看甚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黛玉这样的,一条运河往返几回的,反倒没甚么稀奇了,坐在贾蔷身边问道:“今晚你住哪儿?”
贾蔷一听,眼睛都发光了,黛玉红着脸啐道:“你少乱想!”
贾蔷无奈道:“还能住哪?去下面和亲兵们一道住呗。”
这上面都是贾家姑娘,他一个马上要成亲的男子,怎好住同一楼?
黛玉笑着点点头,又道:“倒不必往船舱里去,你若不嫌挤,我听嬷嬷说,二楼、一楼之间,正巧设一耳房,好似原是为了给伙计们住的,你可以住那里。”
贾蔷闻言笑道:“那也好,就让白嬷嬷去铺床罢。她是老太太身边过来的,让她当个证人就是。”
黛玉哼了声,见可卿、平儿等在一旁听着,笑道:“你别以为我不让你下去,只是这船前儿才经过截杀战事,又出了性命在,你不在跟前,我怕香菱那丫头晚上再哭了……”
香菱闹了个大红脸,道:“好姑娘,我早就不哭了!”
黛玉也不难为这个软萌娇憨的丫头,怂恿她道:“让你们爷给你们说书讲故事,他最会了。”
听她这样说,连探春、湘云、惜春、宝琴都等围了过来,还搬椅子的搬椅子,搬凳子的搬凳子,或者干脆就盘坐坐在红毡地毯上。
香菱居然还让小角儿去将龄官等都叫了来,转眼间就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贾蔷瞠目结舌道:“我说要讲了么?”
众人都是理所当然,晴雯笑道:“林姑娘都让讲了,爷快点!”
“……”
贾蔷看了眼既有些羞,又难掩得意的黛玉,见她看着自己,只能笑了笑,道:“罢罢,左右船上闲来无事,我就与大伙讲一个最喜欢的故事……”
湘云要求高:“可不能是那种媚俗、艳俗、低俗的!”
贾蔷微微倒吸了口凉气,看了看这位胸怀阔达的丫头,应该不是姜总之流。
又听探春道:“不能流于俗套的!”
贾蔷点了点头,干咳了两声后,接过香菱递来的醒目,在一旁的几案上轻轻一拍,道:“这个故事,发生在很早很早以前,于神州浩土之上……”
“啪”,又是一声醒目,贾蔷沉声道:“这世间本是没有什么神仙的,但自太古以来,人类眼见周遭世界,诸般奇异之事,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又有天灾人祸,伤亡无数,哀鸿遍野,决非人力所能为,所能抵挡。
遂以为九天之上,有诸般神灵,九幽之下,亦是阴魂归处,阎罗殿堂。
于是神仙之说,流传于世。无数人类子民,诚心叩拜,向着自己臆想创造出的各种神明顶礼膜拜,祈福诉苦,香火鼎盛……
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中原大地山灵水秀,人气鼎盛,物产丰富,为正派诸家牢牢占据。
其中尤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为三大支柱,是为领袖。
这个故事,便是从“青云门”开始的……”
……
神京城,荣国府。
西路院,贾政屋。
打从中路院荣禧堂搬来,贾政虽分在此住,但他却一次都未回来住过。
因为这里住着的,是在礼佛的王夫人。
王夫人入庵堂时,逼着他将赵姨娘也送进去,赵姨娘差点被折磨疯了。
贾政看到此事后,就再没进去探望过王夫人,尽管,贾家只他和宝玉有这个权力。
然而,也只有宝玉偶尔去看过一回……
这一日,袭人却提着一个篮子要进去。
看门的教养嬷嬷自是不许,袭人却道:“妈妈,是我们宝二爷给太太准备了身冬衣,打发我送来,劳烦你老通融通融。”
嬷嬷却摇头道:“要送也该是宝二爷来送,你如何能行?”
袭人赔笑道:“好教妈妈知道,我们二爷是个极有孝心的,哪里忍心太太过这样的日子?上回从这里回去后,哭了三宿才劝好。如今是再不敢让他来了,老太太也不许,叮嘱我们,若是有甚么事,就代宝二爷走一遭。等二爷大了坚强些再来……不过,任谁也不落忍不是?还求妈妈看在宝二爷一番孝心的份上,放我进去罢!”
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一锭银子,估摸着也有七八两重,放进嬷嬷手中,道:“这天寒地冻的,我们宝二爷请妈妈去吃些酒。”
这老嬷嬷闻言,到底可怜堂堂一个当家太太落到这个地步,将银子放进袖兜后,冷淡道:“快进快出,莫要让人发现,不然莫说你,连我都要落不是。”
也就是东府那位如今不在,还是阖府不在,不然这银子即便再多十倍,她也不敢收。
袭人见之却大喜过望,连忙千谢万谢后,提着篮子进里面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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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二章 血书 (求订阅!)
七日后。
大明宫养心殿,西暖阁。
军机大学士小朝会。
军机补齐之后,隆安帝虽仍日夜操劳,但相比前些年殚精竭虑事必躬亲,如今至少庶务上清闲太多。
不过每十日,仍要召开一次小朝会,由各军机大学士将所理政务简明扼要的说一遍。
不仅说与隆安帝听,也让其他数位大学士心中有数,以避免权臣擅政。
“吏部诸官,尚书、左右侍郎、左右二丞、左右参议、郎中、员外郎、主事、司务并诸多录士、经承共二百三十六人,罢一百二十一人,贬四十三人,升五人……”
韩彬前面已经将其他中央五部的罢免升迁情况大致说了遍,皆无异议,最后说到其分掌之吏部。
动静之大,罢免人数之众,还是让人大吃一惊。
林如海倒是淡然,他比众军机早入京一年,执掌户部之处,就已经大动干戈,从上到下清理了一遍。
其实官还是那些官,但斩一批,重新上一批,新人就会听话,就会拼命的按指示来办事,背后的牵扯也没那么多,效率自然也就高了。
韩彬说完,脸色并不很好看,对李晗、张谷、左骧等人道:“工部、刑部、兵部罢免的人太少,换汤不换药。都不要自视甚高,衙门里的官,当得太久了,知道怎么表忠心应付你们。真论起敷衍应对求活的能为,你们未必比得过他们。过了这一茬,他们该怎样还是怎样,甚至做的更卑鄙下贱。媚上而欺下,修饰出一篇好看的公文来糊弄人。这种事,官场上屡见不鲜!便是老夫,也都吃过不少亏。
这一点,你们要向如海学,既然上一批已经烂到根子里了,就不要怕得罪人,也不要怕垮台,年底收官之际,哪有那么多事?正该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清扫干净屋子。所谓新政新法,终究是要靠官员推动的。若是连官员自身都是妖邪,那还推甚么?从根子上就立不稳!”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元辅此言大善。要与他们多说说,皇上为何要革新大政。都是十年苦读熬出来的,能入六部者,论学识皆是人中龙凤,不可能听不明白。”
韩彬沉声道:“只明白不行,还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身上的担子,要有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担当抱负!如今衙门里那些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生出这样的感念,他们做官,不为升官,就为发财,几无例外。所以才要更换新人,要大胆提拔年轻官员,那些抱负志向还未被酒色财气腐蚀抹平的官员!这种官员不多,但也绝不会找不到!”
林如海点头道:“有的,或许入迷途未深,尤其是还未掌权当官的那些,还可以教过来……”说着,他又同隆安帝和韩彬笑道:“如今户部常务都教由左右侍郎去理,臣每日里寻些官员来谈话,反复的谈,倒也有些用处。”
隆安帝笑道:“爱卿操劳了。”
韩彬不笑,点头道:“这样就对了,但仅此仍不够,还要有奖有罚……这些是下一步的,今日且不说。”
张谷、李晗、左骧面色沉重的记下后,回头自然要下重手。
林如海将户部事说罢,张谷、李晗、左骧又依次将工部、兵部、刑部事说罢,礼部因由韩彬兼着,所以先前已经说罢。
最后,则是御史大夫窦现讲述这十日御史台的弹劾奏折。
“弹劾元辅……”
“弹劾林大人……”
“弹劾张大人……”
“弹劾李大人……”
“弹劾左大人……”
“弹劾赵国公……”
“弹劾宁国府一等侯贾蔷……”
“弹劾宁国府一等侯贾蔷……”
“弹劾宁国府一等侯贾蔷……”
众人面色不变,眼中却闪过好笑。
贾蔷在内务府搞了个钱庄,搅动风云,可得罪的人更是海了去了。
不说那些被迫失地的,就是京城和各地的钱庄,和他们背后之人,也绝不愿意看到内务府跑进来分一杯羹。
先前还没反应过来,亦或是短暂慑服于贾蔷的淫威,可如今贾蔷已经出京了,弹劾起他来,自然再无顾忌。
一时间,弹劾贾蔷的奏折数,比其他人加起来都多……
隆安帝也是头疼,问道:“窦大夫,只需说说看,贾蔷到底有甚么问题。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还是做下甚么罄竹难书的勾当,让那么多人,非要诛其首以安天下!”
窦现淡漠道:“皇上,大多数都是口无凭证者,所以臣才押下不理。贾蔷在内务府的做法,算是替军机处做了挡箭牌,这一点,臣还是明白的。”
隆安帝呵了声,道:“既然大多数是空口白话,那自然还有真凭实据的?”
窦现点头道:“是。直隶巡按御史上奏,宁国府袭一等侯贾蔷侵扰地方,于湖城赵家庄占地霸民,役民为奴,并掳走五十村妇。此事,有湖城知府并武邑知县联名保奏,确认无误。”
贾蔷好色之名,京中老少咸知。
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似乎不算冤枉……
隆安帝皱了皱眉头,道:“也是有意思,贾蔷先前才上折子,说湖城知府贪婪无度,三节两寿让湖城八县三十四乡的大小官员一次不落的与他送礼,生孩子纳小妾也是次次不落的操办。官员给他送礼都送的精穷,也就愈发发狠的搜刮地方。官员给他起了个诨号,叫刘老虎。贾蔷带着内眷在赵家庄住着,这刘老虎带着衙役去护卫,送了多少好东西去,让贾蔷派人唬了去……就这,他也有脸让乡老给他建生祠。这些,巡按御史丝毫不知么?”
大燕的官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比贾蔷少年慕艾更让人相信。
窦现沉默稍许后,缓缓道:“看来,御史台也要上下刷新吏治了。不过,还有一桩弹劾……更骇人!”
隆安帝皱眉道:“甚么事?”
窦现轻轻呼了口气,沉声道:“荣国府二房太太,皇贵妃生母王氏,写血书控诉族长贾蔷,杀兄奸嫂,淫迫婶母,谋害祖父。更仗势欺人,苛勒荣国府长房妻离子散,逼走贾琏,通奸贾琏妻,圈禁王氏。罪恶滔天,淫威至此,天理难容!因以血书,请诛此贼!”
“轰隆!”
殿外,一声冬雷炸响!
……
“这声音震动四野,天地变色,唯独那诛仙奇剑却仿佛是诛灭满天神佛的无情之物一般,依旧毫不容情地向张小凡击来,眼看著张小凡就要成为剑下亡魂,粉身碎骨。忽地,天地间突然安静下来,甚至连诛仙剑阵的惊天动地之势也瞬间屏息……”
“那在岁月中曾经熟悉的温柔而白皙的手,出现在张小凡的身边,有幽幽的、清脆的铃铛声音,将他推到一边。仿佛沉眠了千年万年的声音,在此刻悄然响起,为了心爱的爱人,轻声而颂: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她站在狂烈风中,微微泛红的眼睛望著张小凡,白皙的脸上却仿佛有淡淡笑容。那风吹起了她水绿衣裳,猎猎而舞,像人世间最凄美的景色。”
“张小凡的心沉了下去。突然,他张开了口狂呼,却被狂风逼了回来;他疯了一般跃起扑向碧瑶,却被神秘气息弹开,血红的双眼中流出了红色的泪,淌过他的脸颊。那个风中的女子,张开双臂,向著满天剑雨,向著夺尽天地之威的巨剑。”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运河之上,二楼官船内,贾蔷用低沉的声音说着故事里最凄美也最让人心痛的那一幕,周围的抽泣声早已此起彼伏。
黛玉哭的难以自已,她终究还是那个黛玉……
至于可卿、龄官等,更是泣不成声。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贾蔷见效果好的有些过了头,刚要开口讲个笑话,却被熟悉他的黛玉先一步拿绣帕堵住了嘴。
只见黛玉泪眼婆娑着瞪着他,警告他不要破坏情境和气氛……
正巧李婧上来寻贾蔷,说船到济宁了,先前去打前站的人回来,定城侯世袭二等子山东提督大将军谢鲸率部于码头等候。
黛玉等忙催促道:“快去快去!”
贾蔷气笑道:“你们这提起裤……过河拆桥不认人啊!”
一堆手帕丢来,贾蔷抱头而逃!
贾蔷走后,到底惹人笑了场,先前那种悲到极致的韵味终究还是散了些……
探春钦佩道:“蔷哥儿怎有如此才思,真是了不得!”
湘云道:“他不是说,这是一个叫萧鼎的古人写的么?”
黛玉笑道:“谁知道真真假假,也不必理会许多。只是这故事……真是让人很落了一海碗眼泪。”
宝琴笑嘻嘻的看着黛玉道:“林姐姐便有些像……陆雪琪!”
黛玉啐道:“说我像碧瑶直说便是,何须忌讳?”
不过到底不愿多说这个,太悲情。
她虽也愿为贾蔷挡剑,但更愿陪他白头到老。
看了看窗外,山色渐青,不似北地那样枯黄,黛玉笑道:“再往前走,就要到江南了,快到了呢。”
凤姐儿最是感慨,一双丹凤眼仍泛着红,看着窗外景色却没说甚么。
那年,她一如这些姑娘一般的年岁,乘舟北上,何曾不是抱了做一个极好的让人交口称赞的当家太太的抱负而来?
却不想,日子会过成如今这个模样。
可卿走到凤姐儿身边问道:“二婶婶当年进京时,这景也是如此么?”
凤姐儿微笑道:“当年那景,也是极美的呢。只是,和如今却不大一样了。”
景也是,人也是。
……
济宁府码头上。
山东大营提督大将军谢鲸带着一营兵马列于码头上,看到贾蔷从船板上下来后,哈哈大笑声迎上前去,大声笑道:“宁侯,多日不见,可还好?听说在直隶被贼人截船,咱差点忍不住提兵北上!”
贾蔷笑道:“谢叔,你可拉倒罢!无旨带兵出防省,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谢鲸又是一阵大笑后,道:“这一路行来,可还太平?要不咱派一队兵马上船,听你调派?”
贾蔷提醒道:“谢叔,你还是省省罢。如今盯着咱们的眼睛不知有多少,即便没事,他们都恨不得鸡蛋里挑骨头,挑出咱们的不是来。果真私调大军,那岂不是把刀把子递到别人手里?”
谢鲸是极忠勇之辈,但也是大大咧咧的世子子。
这类衙内出身的军二代,通性就是视天下律法为儿戏,毕竟江山都是他们祖宗打下来的,好似也有他们的一份……
听出贾蔷的敲打来,谢鲸倒是没膨胀,哈哈笑着抓了抓大脑袋,道:“这是看到宁侯你来了,欢喜傻了!宁侯,还是上岸,咱们去城里一叙?有甚么要紧的该叮嘱的,你也多给咱说说!不然,不知甚么时候就被京里那群元平忘八给阴了去!”
贾蔷摇头道:“我身份不合适,上岸一叙已经有些过线了。谢叔,旁的你都不必理会,只需把山东各处的土匪强盗清理干净,保证山东平稳,就是大功一件。其余的任何事,都不要去参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适合游侠去做,不适合军方去管。军不干政,是保全自身的最好原则。果真有看不过去的事,可上书皇上,切莫自误。”
听他说的郑重,谢鲸点点头,道:“成,这面咱虽也明白些,但没那些人精。有你和林相爷帮着指点指点,咱也不怕被人阴了去!还别说,外面的世道比京里乱的多。看不过眼的事也太多,那群忘八实在是太黑了。”
贾蔷提醒道:“山东大营不是断公正的地方,但剿匪的时候,谁是官谁是民谁是匪,大将军心里能有数嘛。”
——————
谢鲸闻言登时大喜,哈哈笑道:“到底还是读书人厉害,他奶奶的,有理,真有理!!”
贾蔷笑了笑,道:“不要做的太过就是了……行了,话不多说,我上船南下了。皇上就给了一个月的假,大半功夫都在路上,耽搁不起。”
谢鲸也不强留,一挥手,后面亲兵牵来不少猪羊鸡鸭,赶上了船。
贾蔷见之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带人上了船,继续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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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三章 皇上不好了,窦大夫被五皇子骑马撞翻了……
养心殿内,韩彬等都皱起眉头来。
隆安帝更是眉心拧出一个疙瘩来,看了窦现好半会儿后,目光落在面色淡然的林如海身上,缓缓问道:“林爱卿,贾蔷是混帐是你的弟子,又是你定好的乘龙佳婿。如今贾家有人告他是十恶不赦的大淫贼,你怎么说?”
林如海缓缓道:“此事分几层,最恶者为谋害祖父……只是贾敬如何毙亡,早有公论。贾敬好玄教,早早抛家舍业的去城外,和一群道士、和尚胡孱,吞食丹药多年,最后烧胀而殁,应该谈不上甚么谋害。至于杀兄淫嫂……贾蓉之死,源于其伤。其伤病之症结,还有前因后果,病本上悉数皆有记载。到底和贾蔷有没有干连,想来也就一清二楚了。淫嫂之说,纯属无稽之谈,臣实不愿多言。
至于贾蔷与荣府的恩怨……先前臣在山东时,因罗家谋害,所以贾蔷愤而斩杀罗荣之子,被打入大狱。贾蔷入狱后,西府大房贾赦连夜带人打上东府,妄图霸占家业。贾蔷出狱之后,如何发落,那是宗族之事。
皇贵妃生母在其中也有些干碍,因其好佛,所以就在家里一直礼佛……”
—————
不等林如海说完,窦现就摇头道:“此事不能因林相一张嘴就定了性,林相未必知道内情……”
林如海一直不疾不徐轻描淡写的面色因这断言而肃穆起来,他看着窦现,淡淡道:“窦大夫,老夫为荣国公之婿,与贾家乃至亲,贾家发生的甚么事,老夫说的不算,你说的算么?
老夫倒不清楚,你御史台的手伸的那样长,王氏在荣府内宅礼佛,你们是如何从其中拿出血书的?莫要与老夫说甚么有忠婢,甚么样的忠婢,能认识御史台的言官大夫?”
窦现沉声道:“林相之意,是本官蓄意构想贾蔷?这些事贾蔷若没做,还怕言官弹劾?”
林如海喝道:“笑话!这些所谓的弹劾,除却骇人听闻却莫须有的谋杀之罪外,其余的皆为宗族私事,又何惧之有?王氏,怨妇尔!其因失势心生不满,牢骚几句没甚么。可这是甚么地方?是胡扯那些荒唐不堪下流卑贱之污秽言辞之地么?”
窦现又怎会惧怕林如海,沉声道:“到底是不是莫须有,林相说的不算,还需要查验。那些事到底是牢骚话,还是实事,只需去问问贾赦父子和贾珍遗孀即可!林相,莫要以为此事只是私事。即便那些谋杀之罪皆不成立,但若贾蔷私德败坏至此,他也绝不可再入宫半步!”
此言一出,林如海脸色就真的阴沉下来,原来根底在这……
他看着窦现轻声道:“贾蔷从未想过主动靠近皇权,当初连老夫都不想强迫让他入仕途。是半山公,亲至扬州,和老夫一道逼着贾蔷,为皇上办差,为新政出力。进京之后,那些差事,那些官,甚至连那份爵位,都不是他想要的。这一点,连皇上都清楚。如今尔等竟因忌惮他和天家相近,就庖制出此等冤案,往其身上泼这样的脏水……拿妇孺做文章,扣以污秽之名,窦广德,老夫真是耻于与汝同殿为臣!”
说罢,林如海与隆安帝躬身一礼后,不顾张谷、李晗等人相劝,独身出宫。
林如海告退后,隆安帝目光森然的看向殿内诸臣。
首当其冲的,竟是韩彬。
隆安帝心知肚明,只要首辅之位只有一个,政争,就永远不会消失。
即便这些臣子志同道合,聪明绝顶。
但越是如此,他们越希望主宰新政的走向,实现胸中抱负,而不是听由旁的笔来比划。
可隆安帝没想到,新政才刚起苗头,铺展了一个开头,就因为林如海师徒表现的太过耀眼夺目,就闹出这样的事来……
韩彬自然感觉到隆安帝不满的目光,他脸色如石头般坚韧,转头看向窦现,一字一句沉声道:“窦大夫,今日之事,你要向皇上,也要向军机处做出解释。”
窦现身量依旧站的笔挺,面色也刚硬不变,沉声道:“没甚么好解释的,本官若做的出勾结妇人构陷勋臣的勾当,也不至于落到今日断子绝孙的地步。除非皇上开大朝会罢免本官,不然,御史台接到那样的血书控诉,仍会弹劾贾蔷!
皇上,臣承认,林相师徒于国有殊勋。贾蔷淡泊名利,从未涉于朝政,甚至也未安插过一人入朝为官。更在国家有难时,倾尽家财相助皇上。此等少年,谁不喜欢?
但是,贾蔷非纯真儒家子弟,其所学之杂,挣钱手段之高明,乃臣生平仅见!其行事之剑走偏锋,天马行空,胆大妄为,更是立国以来前所未有!
一个外臣,能与皇子称兄道弟,能得皇后娘娘青睐,到了可以随意进出凤藻宫的地步!
更可怕的是,皇上对他的圣眷之隆,宠爱之深,同样一天天的加深加重!
但这样一个人,如果品德有亏,甚至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又岂能亲近天家?
更不用说,其志向之诡异,甚至已经影响到了皇上!!
张口海外闭口海外,岂是圣道?!
天家,乃国本之所在,绝不能受此妖邪外道之惑!
所以,即便林相与臣反目为仇,臣依旧不改此心,必查此案!”
隆安帝面无表情的坐在御案上,头疼欲裂。
张谷忍不住劝道:“窦大夫,新政在要紧关头,眼下可以说根本离不得林相和贾蔷,你这是不是太不是时候了……”
窦现声如洪钟道:“除了皇上和半山公,新政离得开任何人!不过是慢两年,但会走的更坚实!而新政虽重要,比起国本来,却又微不足道!”
韩彬冷声道:“新政不会是微不足道,窦大夫莫乱妄言!此案查可以,但要明白规矩,不要出现栽赃陷害之事。另外,查完若是贾蔷为清白的,记得亲自去给林相请罪……”
窦现脸色一黑,韩彬沉声喝道:“你不去,我去!!”
窦现再不多言……
……
等小朝会散后,韩彬留对。
见隆安帝面色阴沉,韩彬沉声道:“皇上,窦大夫此议,臣不知。臣若果真有异议,会当面与林如海相谈。新政倚仗户部之处太多,林如海为户部大才,更不用提背后还有一个贾蔷。所以,臣不会有如此愚蠢之举。”
隆安帝看了韩彬稍许,见其目光坚毅不避后,叹息一声,捏了捏眉心道:“好端端的,闹出这样一场风波来……”
韩彬犹豫了下,劝隆安帝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也的确太亲厚贾蔷了……到底不是皇子,不好与皇子同视。朝野内外,多有非议。”
隆安帝却不以为意,摆手道:“朝野内外说朕苛待臣子的更多,韩卿刷新吏治,梳理百官后,这种声音怕只会越来越多。朕就让他们看看,朕到底是不是刻薄寡恩之君。对于忠于朕,为朕效命之臣,朕厚待其不逊皇子!待贾蔷如是,待爱卿等同样如是。”
韩彬闻言哑然,想想他们先前进京时得到的礼遇,还真是前无古人……
且久于宦海的韩彬心里也清楚,隆安帝大力拉拢林如海,亲厚贾蔷,未尝没有平衡他这个清望满天下的半山公之意。
林如海本身就算一个孤臣,虽有功于国,可夹带里着实没多少可用之人。
这一点,和韩彬、张谷、李晗等做过多年封疆的巨擘没法比。
所以不必担心林如海形成一党,而韩彬则不同。
新政一旦大行天下,韩彬之功,与当世圣人无异。
所以哪怕是为了防微杜渐,隆安帝也会早早立下平衡的一方。
林如海一人肯定难支,再加上一个贾蔷,却是刚刚好。
朝廷之上,从没那么简单,不是非黑即白。
许多事都环环相套,复杂之极!
念及此,韩彬也不再多劝了。
他与从骨子里就仇恨勋贵的窦现不同,在他心里,林如海其实算不上对手,更不要说远离朝政的贾蔷了……
而且,他也不赞成,拿贾家内闱说事,未免下作。
果不其然,就听隆安帝提醒道:“让窦现注意分寸,这样的弹劾,是动不了贾蔷甚么的。许多罪名即便坐实了,世人也不过多说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勋贵之族,原多如此。可等贾蔷回来反击起来……许多人未必受得起。”
韩彬闻言,面色骤然一变……
那个无法无天的少年,的确是个刺猬,此事若处理不好,怕是要闹出不少大乱来……
“主子爷……”
正当韩彬想着该如何控制局面不至于失控时,就见戴权悄然离开,至殿门前听一小黄门耳语几句后面色大变,回到御案边欲言又止。
隆安帝不耐烦道:“甚么事,说!”
戴权一脸的不知所措,道:“方才窦大夫回武英殿,经内务府甬道时,被……被……”
隆安帝脸色黑了下来,厉声喝道:“被甚么?下贱的奴才,话也说不明白么?”
戴权唬了一跳,忙道:“主子,窦大夫被五皇子恪和郡王不小心惊马给撞翻了……不过已经请了太医来看,人并无大碍。”
“这个畜生!!来人,与朕拿李暄,拉到外面打,打不够一百大板,你们来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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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四章 昏聩荒唐
“父皇,儿臣冤枉啊!”
“父皇,儿臣只是惊马,还是倒退着的,没看着呐……”
“父皇,儿臣怎么敢招惹窦大夫……”
“啊!!父皇,儿臣还是给窦大夫磕头赔罪罢,再也不敢惹他了……”
武英殿前,李暄被数名内侍按倒捶打。
若是宝郡王李景被打,怕是被生生打死都不会出一声。
打完之后,只要不死就挺起腰身离去。
换做恪怀郡王和恪荣郡王,被打时或许会闷哼几声,最后起身跪谢皇恩。
盖因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恪荣郡王多半还会进去宽慰一下窦现,告个罪……
但李暄没有那么深的皇子王爷的包袱,还没挨打时就嗷嗷叫了起来,打在身上时,差点没喊破皇城……
只打了三下,李暄屁股上的皮还没破,窦现就已经坐不下去了。
真让李暄这样喊下去,他不用明天,今日就可以写告老还乡乞骸骨的折子了。
窦现被两个年轻御史搀扶出来,对行刑内侍喝道:“住手!”
周围不少“过路”官员远远眺望,让窦现脸色愈发难看,他对掌刑太监道:“住手罢。去告诉皇上,就说此事……实属意外,非恪和郡王本意,不必过责……”
李暄趴在那大声叫:“青天大老爷诶!窦大夫,你可算说了句良心话!窦大夫,饶命啊!小王不该惊马碰到了你,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老膝盖破了,小王就要给你抵命!小王错了,这就给你磕头!”
窦现:“……”
这个……荒唐王爷!
方才他刚经过内务府,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在门洞处探出半个脑袋窥望。
他还在暗恼有人在宫中如此不规矩,准备到跟前训斥一番。
结果刚过来,就遇到了“惊马”……
好在这匹“惊马”还有分寸,只是将他逼退,马主人又“不小心”绊他一跟头……
实在是……荒唐!
可是再如何,他也不能任由这个王爷,在武英殿门口被打的吱哇鬼叫,还要给他磕头。
“小五,够了!”
就在闹的窦现下不来台时,恪怀郡王李晓赶到,喝道:“你胡闹甚么?”
李暄有些不高兴了,道:“三哥,弟弟我刚才不小心惊了马,冲撞了窦大夫。父皇要打我一百大板,给窦大夫赔罪。窦大夫大人大量饶我不死,我这不正在谢人家吗?怎就成了胡闹?”
李晓怒道:“有你这种谢法么?从前你也不这般,看看现在你都成了甚么模样!装疯卖傻,哪里还有天家子弟的体面?”
李暄一脸晦气,道:“装疯卖傻的人多了,倚老卖老坑人,那些往人身上泼脏水污人内眷的下作勾当都干的出来,我这又算甚么?”
李晓斥道:“还浑说!我看你如今愈发走火入魔了!”又压低声音喝道:“还不赶紧去母后那里待起,真想让这一百板子打实了不成?你啊!这么大了,愈发不让人省心!”
挥退罢李暄后,李晓又再三诚恳的代他向窦现道歉,又让太医再来一遍,务必给窦现仔细做检查……
李暄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这一幕后,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像极了昏聩无知的奸王……
……
凤藻宫,偏殿。
闯下大祸的李暄前来避难时,正好看到皇贵妃贾元春正与尹后焦急的解释甚么。
看到和王夫人相干的人,李暄哼了声,却惹来尹后竖眉,啐道:“五儿,你又混闹甚么了?”
李暄在尹后跟前总能放开一些,埋怨道:“母后,贾家那二老娘们儿真是害人不浅!她也不想想,贾蔷没起来前贾家算甚么,贾蔷九死一生后,贾家如今又是甚么成色。且她要是真理直气壮,为何不在贾蔷在京是写那牢什古子血书?儿臣瞧着就是和人内外勾结,想置贾蔷于死地。她们也不看看她们算甚么东西,凭她们也配?”
尹后见元春面红耳赤几无地自容,便啐李暄道:“这些也是你能说的话?”
李暄犹自不服道:“母后,不是儿臣胡来。若是贾蔷在京,那随他们怎么闹。又或者,他们别那样下作,别把贾家内眷牵扯进来。如今他们这样搞,贾蔷家里那几个,往后回来还不知道能活不能活……这些人实在太下作了!您别觉着儿臣做的过,儿臣这是在救他们。不然等贾蔷回来……嘿嘿,他们的好多着呢!”
说着,还瞥了眼面色骤然煞白的元春。
毫无疑问,贾蔷回来后,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夫人。
尹后却淡淡道:“莫要信口胡说!贾蔷回来后,他敢乱动一下试试?本来都是愚妇造谣之言,不理会便罢,若是理会,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又对神魂不宁的贾元春道:“你也不必多想,大大方方的该干甚么就干甚么。莫说你,便是你的舅舅王子腾,王家和贾蔷的恩怨也不少,那又如何?贾蔷照样善待重用,连王子腾两个庶子都安排稳妥。所以,一是一,二是二。若连恩怨都不得分明,又怎能称为大丈夫?”
等贾元春走后,尹后看向李暄的眼神不善,道:“你胡闹也有个底,窦现当朝一品大学士,你也敢打他?你这身皮是不想要了!”
李暄规矩了,悻悻道:“真没打他,就是马有些惊了,不小心碰了下。太医都瞧过了,甚么事也没有,皮都没蹭破点……”
尹后面色稍缓,瞪眼道:“他蹭破一点皮,你以为今儿你能少得了挨大板子?”
李暄叹息一声道:“刚才三哥已经骂过儿臣了,母后还是帮儿臣想想,怎么圆过父皇那一场罢……”
尹后闻言一怔,随即眯起眼来,看着李暄道:“你三哥怎么教训你的?”
李暄闷声道:“就说儿臣越来越荒唐不像话,还说儿臣和贾蔷学坏了,走火入魔了,不似天家子弟,装疯卖傻……”
尹后闻言,眼中明显闪过一抹不悦后,却又沉下脸来训斥道:“你三哥说的没错,你就是愈发顽皮愈发淘气了!窦大夫也是你能捉弄的?不管有甚么缘故,自有你父皇在,轮得到你胡来?再者,贾蔷虽不在京,可他先生在京,也不必你来替他出这个头!”
李暄闻言,低着头嘟囔道:“儿臣是瞧着贾蔷为了父皇的事忠心耿耿,他那样爱财的,还把那么多好赚钱的营生都拿来给内务府做,为了父皇,也算是出生入死。如今他受人欺负作践了,又不在京,儿臣若不出头,岂不是太不够朋友?”
——————
尹后气道:“你还说?就算出头,也不该……”
“罢了!”
尹后没教训完,却见隆安帝阔步自外而入,身后还跟着三皇子恪怀郡王李晓。
看到这一幕,尹后凤眸不由的眯了眯眼后,随即堆笑相迎道:“皇上这会儿怎么来了?”
看着隆安帝的面色,也不似在震怒中的样子……
隆安帝笑了笑,道:“有一桩喜事。”
“哟!父皇,有喜事啊……”
“跪瓷实了!”
李暄见缝穿针,没穿过去……
隆安帝懒得理他,与尹后笑道:“方才储秀宫那里来报,云贵人有喜了!”
尹后闻言,果然大喜道:“哎哟!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臣妾给皇上道喜了!快二十年了,虽一直添人,可始终无动静。臣妾急在心里,又不敢多说。不想如今,竟又添血脉!可见,这是社稷兴旺之兆!皇上,国运昌隆啊!”
隆安帝哈哈大笑道:“朕也是这般想的!也多亏了皇后贤德,多有操劳,岁岁往宫里进人。”
尹后笑道:“这都是臣妾的本分!哎哟,真是大喜事。皇上,云贵人有功,该升份位了。升了后,好让皇贵妃往储秀宫添人手服侍。如今这点人手可不够……”
隆安帝笑了笑,道:“还不急,等生下来再说。”
尹后忽然感伤起来,道:“可惜臣妾已老,精力大不如从前。且,教化子弟也着实无方。三皇儿、四皇儿还好,其他几个……都是臣妾之过,愧对皇上信任。”
见尹后突然落泪,隆安帝忙劝道:“梓童断不可如此作想,几个皇儿都是极好的。便是老五……虽荒唐混帐些,但也守得起一个义字。虽然小义大义不分。不过,总归比无情无义之人好。这些,都是皇后之功。”
李晓也开口劝道:“母后贤名,朝野咸知。便是三岁孩童,也知母后之德。儿臣等天资愚鲁,难领母后教诲万一,方是惭愧。”
尹后用凤帕抹去眼泪,笑道:“三皇儿如今比从前长进太多了,你父皇对你也寄予厚望,往后要再接再厉,虚心向学,和军机处那几位大学生多请教……罢罢,这些都不该我多说。往后,除却政务上,你也可多往宜秋宫走走。你母妃常年礼佛……她比我还小几岁,本宫劝她几回也不听。你这当亲儿子的,去劝劝,说不得会好些。”
李晓闻言,脸色明显僵硬了下,随即缓和过来,躬身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隆安帝见之,眉头不由蹙了蹙,审视了李晓一番后,又看向尹后。
尹后笑着同隆安帝道:“还得向皇上讨个人情,五儿这孩子……贾蔷临走前将家事相托,若那些人只攻讦贾蔷,他倒也可不理会。可那些人拿贾家内眷说嘴,这孩子才行事鲁莽荒唐起来。皇上,您看……”
隆安帝目光内敛起来,瞪向李暄,见其鹌鹑似的跪在那,垂头丧气,不由冷笑道:“少与朕作相,这会儿知道装可怜了,这天下还有你不敢办的事?万幸窦大夫无恙,不然便是你母后为你求情,也少不了一通好打!”
李暄闻言心中大喜,自知又逃过一劫,心中嘎嘎大笑,面上乖巧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隆安帝懒得理会,转过头来对尹后道:“有一事,朕也要劳烦皇后去办……”
尹后笑道:“皇上有事,臣妾自当效劳,岂敢担得‘劳烦’二字?可是储秀宫那边……”
隆安帝笑了笑,摆手道:“那边只是小事,交由宫人去做便是。朕担心的是贾蔷那个混帐,这个混帐已经无法无天了,那个就更不用说。回来后,即便不似老五这样鲁莽,他也有大把刁钻的法子,让窦大夫和御史台下不来台,颜面扫地。朕都猜不出,他能想出甚么法子来。这一次他先生林爱卿也是恼了,朕不好让他去安抚。只能劳烦皇后,写信过去,让他知道分寸,不要乱来。”
尹后闻言却是迟疑道:“可是都中那些人如此做派,若没个交代……”
隆安帝摇头道:“御史台也要上下梳理清洗一番,但这不是给他的交代,也不是给林如海的交代,是朝廷刷新吏治!皇后告诉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御史犯了错,朝廷自会惩处,却由不得他妄为。朕这不是为了旁人着想,是为了保全他。这个道理他若不明白,可以去问问林如海。”
尹后闻言,面色微变,点头道:“臣妾明白了,难得皇上对一个臣子,这样一番苦心。”
隆安帝笑了笑,道:“只怕那混帐未必领情……朕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阔步出宫。
恪怀郡王李晓连忙与尹后一礼罢,紧随其后离开。
见此,尹后凤眸中闪过一抹光泽……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贾母听闻林如海之言后,脸色一片煞白。
整个人都懵了,身子摇了摇,才在鸳鸯担忧的搀扶下稳住,随即就落泪道:“怎会有这样的冤孽?怎会有这样的冤孽呐!”
贾政也面色难看,咬牙切齿道:“简直是……不可理喻!!”
却也不知,在说哪个。
林如海淡然,问贾母道:“老太太,我记得,当初让王氏在家里礼佛,是你老吩咐下的?”
贾母忙点头道:“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原与蔷哥儿不相干!若是有宫人御史来问,我也是这话!”
林如海点点头道:“这样便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诋毁贾家门楣家风的声音,老太太要书信一封,存周也要联名具保,上书皇上和朝廷,控诉有奸人买通国公府下人,教唆引诱王氏办下这等虚妄歹事。还请皇上和朝廷明察秋毫,为宁荣二公之族,洗清污名!宝玉和族学里的诸子弟,齐具署名。宝玉,可办得到否?”
一直默然的宝玉一怔后,也没迟疑许久,就缓缓点了点头……
贾母面色瞬间灰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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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五章 袭人失踪
皇城,武英殿。
韩彬面色肃穆的看着依旧不肯低头的窦现,头疼之极。
他知道,窦现的想法,绝不是一人之念,而是很大一批官员,尤其是年轻官员的想法。
对于一个武勋,和天家走的如此之近,圣眷之优隆,到了和皇子比肩的地步,哪怕此人没有因此参与朝政,却依旧让人忌讳,以及,嫉妒。
年纪轻轻就能位列中枢,尤其是在御史兰台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哪个不是天之骄子?
他们一路科考走来,睥睨同辈,其所追究一生之抱负,便是等熬到四五十岁,乃至五六十岁时,凭功绩能得天子信赖,执掌朝纲,一展胸中所学,方不负平生。
可是却发现,他们还在深似渊海的官场上忍气吞声坐冷板凳,受尽挫折打磨和前辈调理,再无金榜题名天下知时的风光,想往上爬一步,何其艰难之际,有人却凭借着家世,凭借着成为大学士的弟子、女婿,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地,得天子赏识,得皇后青睐,甚至许以后族嫡女,与皇子为友,居然还富可敌国……
这算甚么?
这世道,还有公平可言?
有本事不提家世,不靠先生,大家考场上比比看!
其实不止是年轻一辈,便是许多不得志的中年官员,也都看不惯。
往日里是没机会,如今贾家内部爆出来血书,还是长辈的血书,那样多骇人听闻之事,到了这一步,再想压就难压下去了。
不提幕后黑手,只官场舆论,就已经烧的鼎沸!
查,是一定要查下去。
可是怎么查?
韩彬看着窦现,缓缓道:“广德,你想好如何收场了么?”
窦现眉头紧皱,道:“如何收场?元辅,仆要收甚么场?无非一个公正罢!”
——————
韩彬不言,一旁的李晗提醒道:“林相已经回家了。”
窦现冷笑道:“回家了就回家了,他还能托病不出不成?若如此,仆便是高看了他。”
左骧笑了笑,看着窦现道:“广德兄,你明知道那份血书上所言之骇人听闻之事,十之七八为假。纵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琐碎事,也不过是私情。这满天下的高门大户,敢说家里干干净净的,可有一家?就为了这些狗皮倒灶的事,御史台就大动干戈?新政之初,重中之重除了吏部就是户部。尤以宗室、勋贵为难,你纵然要发难,又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
窦现冷冷道:“没有那内务府钱庄,新政就推行不下去了么?那还要我等何用!王氏乃皇贵妃生母,她的血书,御史台敢压下去?能压得下去?事关孝道,我窦某人,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听他拿大话压人,左骧也只能摇了摇头,不言语了。
张谷皱眉道:“贾敬之死,贾蓉之死,都无可辩论,查肯定也查不出甚么来。其他一些私事,哪怕皆为真,也奈何不得贾蔷甚么。广德兄,你要仔细呢,涉及内宅家眷,贾蔷绝不会善罢甘休!”
窦现冷笑道:“那又如何?他果真清白,仆与他下跪磕头都可。可他果真清白么?至于报复……仆家中只一老妻,他若想造谣,随他去!”
张谷扯了扯嘴角,道:“你虽不怕,可有没有想过,御史台不止你一个御史大夫?贾蔷其实是无所谓清名的,可你手下那些人……”
窦现脸色阴沉起来,喝道:“他敢!他做的那些破事,是荣府二太太血书控诉出来的,他若是敢无由造谣,老夫绝不容他!”
张谷站起身,叹息一声,摇头道:“不是时候呐!”说罢,转身离去。
张谷走后,李晗、左骧也先后离去。
他们不是反对打压打压风头太盛的林如海师徒二人,只是……总得让人家把活干完罢?
杀驴也得卸磨之后,如今还在拉着磨就动手,实在不可理喻。
他们劝不听窦现,只能留给韩彬去面对了。
韩彬看着面如坚石的窦现,也不愿再多费口舌,淡淡道:“广德,老夫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实事求是。若是贾蔷果真杀人害命,忤逆孝道,朝廷自不会放过他,国法也难容。可若是没有,御史台需张榜,还他一个清白。谁举证的,谁来写这个榜。办不到的,扒下官身,自己走人。”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西路院,贾政房。
林如海走后,贾母枯坐了许久后,才让鸳鸯与她梳了梳头,并着大妆。
之后,以软轿抬至此。
林之孝家的早就让人将守在此处看门的嬷嬷拿下,跪在门前。
贾母坐在软轿上看着这个跟了她多年,前几次贾家风波都未被波及的嬷嬷,叹息道:“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没想到,就剩下这么几个,又少一个……”
老嬷嬷又羞愧又惊惧,跪地磕头道:“老太太,都是袭人那个小滢妇,说是奉了宝二爷的命,来给太太送冬衣。又说是得了老太太应许的……”
“住口!”
贾母厉声道:“胡说八道!此事和宝玉甚么相干?宝玉这两天一直在荣庆堂,何曾见过袭人那贱货!袭人何在?”
林之孝家的面色不安道:“宝二爷房里的人说,昨晚上袭人家里来人,说是她父亲不中用了,让她赶紧回家。此事禀过大奶奶,大奶奶准了后,袭人就回家了……可刚才前面的去袭人家里寻找,竟发现花家一家子都不见了踪影,跑了个没影儿……”
贾母闻言大骂道:“好糊涂的东西!那滢妇的老子早死八百年了,你们就蠢成这样,连这个都不知?”
李纨一张脸臊的通红,请罪道:“都是我糊涂了,没记起这一节来……”
“老太太又何必怪罪别个?若是你公道些,早点按死那个杂种祸害,贾家又岂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纨话没说完,就听贾政房抱厦门口传来一道阴森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却唬了一跳,“啊”的惊叫了声,往后连退三步。
只见王夫人竟是半头白发,面色惨白,双目猩红,嘴唇发青,恍若一张厉鬼脸,瞪着众人。
众人哪里能想到,才过了多久,本来满头不见一根白发的王夫人,就到了这个地步……
贾母见多识广,她看着王夫人叹息一声道:“你落到这个地步,皆是心火太炙,以至于烧出了邪念来。淑清啊,你不为别个着想,也该为宝玉想想。你写那么一封血书又有甚么用?有他先生护着,有宫里皇上、皇后护着,有王爷护着,还有尹家……你一封血书,查到最后,甚么都查不出来……”
王夫人诡异一笑道:“查不出来也不当紧,总有让他过不去的法子。老太太请回罢,我能落个甚么下场,我明白。只求老太太别忘了宝玉,他衔玉而生,是有大福运的。”
说罢,扭身进了里面。
那决绝的模样,让贾母都心生寒意……
……
三日后。
扬州码头。
一架四轮马车停在码头正中,十来个青衣小厮垂手而立。
又有京城前金沙帮帮主李福、孙姨带着十来人,也候在不远处。
没一会儿,马车边来一小厮,请李福、孙姨过去说话。
李福、孙姨自然知道马车内坐着何人,二人过去后,马车门推开,果然,就见齐家老太爷齐太忠坐在车厢内。
齐家的马车是特制的,四轮马车原本就大些,齐家的还要格外大些,如同一座房屋。
齐家老太爷坐在一张椅子上,中间是一个圆桌,齐太忠笑道:“李帮主,孙姨娘,若不嫌弃,不如上车等候。”
李福、孙姨都不是小气之人,更何况二人也不再是从前江湖上薄有微名的江湖客,背后还站着一位擎天支柱,当朝贵人。
二人上了马车后,齐太忠看着二人钦佩道:“两位在扬州多时,虽不常见,老夫却一直看着你们做事,十分敬重。扬州府的养生堂,多受二人资助。那些无人抚养的弃婴,二位收养了两百多个。江南多少人生下孩子不愿养,或是养不起的,都送到你们这了。李帮主义薄云天,孙姨娘菩萨心肠,实在难得。”
齐太忠的江湖地位太高,李福还是有些拘谨,摇头道:“比起老太爷还差许多,扬州的养生堂都是齐家出的银子建的,我们才捐了没多少。”
齐太忠摇头道:“那又是两回事了。齐家豪富天下,捐几座养生堂不过九牛一毛。而两位……尤其是孙姨娘,才是倾家舍业,普度众生呐。不止是老夫,便是江南绿林同道,凡是有些忠义心的,哪个不钦佩?宁侯好福气啊,能有两位守在扬州,此地便是固若金汤!”
李福摇头道:“我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凭我们二人,哪里能镇得住这样大的家业?全凭老太爷的体面。”
齐太忠笑了笑,不说这个,道:“不过宁侯对你们也不错,堂堂国公府长子,居然也舍得过继给你们,实在是……”
李福也自知理亏,只能闷声道:“这原是答应好的事。”
齐太忠赞叹道:“是啊!这就是老夫愿意和宁侯倾力合伙的缘由。不管手段如何,宁侯说过的话,从来都没有失言过。如今这个世道,能做到这一点的,难得可贵。”
李福如今也不再说甚么女儿给人当妾是辱没祖宗的话了,贾蔷对李婧如何,天下人自有公论,谁再说她女儿只是个妾,是权贵的顽物,那才是瞎了眼的。
不过,人前到底还是要低调些,道:“他是贵人,自然得说话算话,不然算不得贵人。”
孙姨娘好笑的看了李福一眼,齐太忠也是哈哈大笑,道:“是啊,是贵人。不仅是李帮主的贵人,也是老夫的贵人!”
四子齐万海已经在海外寻到了一立足之地,虽然距离站稳脚跟还遥遥无期,但至少,齐家已经有了一条后路,一条不会被人灭门绝根的后路。
当然,出海求活,仍有许多未知的艰难,所以齐太忠还要和贾蔷再多聊聊,商议商议。
这才难得亲自前来相迎……
正说着,车外传来幼孙齐符的声音:“祖父大人,船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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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六章 摘桃子
“哎呀,甚么嘛!”
二楼官船上,探春打开一扇窗,感受了下扬州的气温后,一脸失望的说道:“原以为江南冬日亦暖如春,没想到这样冷。”
凤姐儿知江南天气,取笑道:“你也是想瞎了心,我劝你们将衣裳都穿仔细了,大氅也都穿齐整。江南天气不比北地,都中虽是冰雪天,可披上大氅也就没那么冻手脚了。可在南省,那湿寒气都往骨头里渗,一不留神就要伤寒。不信你们看看林妹妹……”
果然,黛玉已经脱去绣鞋,换上了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身上更是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麾,戴好了帽子,裹的严严实实的。
雪雁还在后面捧着手炉,准备在车上用。
探春、湘云等大失所望,也都各自去换衣裳。
还未出门,却见三个头戴斗笠蒙着纱巾披着斗篷的人出现,原本戴斗笠、蒙纱巾已经够出奇,偏三人背后还各背负竹制兵器。
身量高些的背后背着的是一根“烧火棍”,顶上面还绑着一个红绸裹着的“珠子”……
两个身量小的,一个背着一把通体抹蓝的剑,一个背着一个大铃铛,铃铛上还挂一花朵……
看到这三人冷不丁出现,众人先是一怔,随即纷纷忍不住大笑起来。
湘云蹦跳过来,问道:“三位少侠,不知你们甚么来路,要去甚么贵干?”
身量高些的,沉声道:“在下张小凡,兵器噬魂,要去天音寺寻贼秃儿的麻烦!”
左边小个子则脆生生道:“在下陆雪琪,兵器天琊神剑,要去找妖女碧瑶,撕了她的嘴!”
右边的小个子登时不愿意了,啐道:“呸!好你个小浪蹄子,自诩名门正派,又如何比得过我为小凡挡诛仙剑?看我合.欢铃!”
“诶诶!两位贤妻,大家有话好好说,都是自己人,不要伤了和气!”
“张小凡”居中劝架,自然无果,只能躲在一旁叹息道:“两个老婆,果然很累……”
姊妹们早已笑疯了,一个个拿眼去瞄面红耳赤咬碎贝齿的黛玉。
黛玉从一旁抄起一把野鸭子毛掸子,啐道:“甚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们是在作死,倒弄鬼到我跟前来了!”
“张小凡”、“陆雪琪”、“碧瑶”大惊,齐齐道:“不好!诛仙神剑来了,挡不起哟!还是一起死罢!”
三人团团相抱,撅起小屁股,让黛玉拿着“诛仙”一人斩了一剑后,众人笑倒在地,黛玉也是“噗嗤”一笑,啐道:“你们爷把你们惯的不成样子,我不与你们理会,只管去寻他算账!”
正当三个捣蛋鬼大惊,却见贾蔷笑吟吟进来道:“寻我算甚么账……”话音未落,看到三人这身打扮,就知道又淘气了,赶紧岔开话题道:“船到码头了,码头上有齐家老太爷还有小婧父亲、孙姨娘等着,小婧随他们回聚凤岛,我和齐家老太爷谈些事,林妹妹你带着其她人回盐院衙门……”
本来还面色不善的黛玉登时满面惊喜,“呀”了声道:“盐院衙门?不是已经……”
林如海去了巡盐御史之职后,这公署就该退回去,另与他人才是,怎好再回去?
贾蔷微笑道:“先生是最后一任驻扬州的巡盐御史,先生之后,便皆由两江总督兼任。所以我就取了个巧,花钱将那处买了下来。那里是你生长的地方,留下那样多回忆,我怎能让别人占了去?此事先生也还不知,等家去先不告诉他。等有朝一日他老人家致仕回乡时,再领他来,送他一个惊喜如何?”
黛玉的心都快化了,看着贾蔷的目光中,难掩情丝。
一旁湘云忽然对探春道:“在下陆雪琪,兵器天琊神剑,要去找妖女碧瑶,撕了她的嘴!”
探春忍笑道:“好你个小浪蹄子,自诩名门正派,又如何比得过我为小凡挡诛仙剑?看我合.欢铃!”
贾蔷:“……”
……
官船上,护卫先下,随即十来架马车在亲卫轻骑的护卫下,停也未停,径自往城内原盐院衙门方向驶去。
之后,在李贵、孙姨望眼欲穿下,才看到贾蔷骑马而下,身边是一架八宝簪缨马车。
下了船后,贾蔷先与齐太忠点点头后,问李贵、孙姨娘道:“李叔、孙姨,向来可好?”
李贵、孙姨娘看着这头戴紫金冠,身着斗牛服,贵气逼人的俊朗年轻人,自觉也当不起个长辈,只客套笑了笑。
贾蔷见其生分,也不强求,笑了笑后,指着身边马车道:“小婧在里面,她身子有些重了,不好多奔波操劳。李叔、孙姨,你二老先接了她回聚凤岛团圆,有甚么事,明日再说。”
李贵、孙姨闻言,自然大喜过望,待李婧打开车门,李贵看到李婧一身绫罗,头上插金戴银,同样富贵逼人,登时连眼圈都红了,只觉得没白给贾蔷卖命……
告别齐太忠后,二人带着岛上护卫,护送着李婧的马车回往聚凤岛。
齐太忠看着马车背影,啧啧叹道:“宁侯一诺千金,长房长子都能出继于一江湖客……实在是,难能可贵!”
贾蔷气笑道:“想说我荒唐混帐就直说,要是齐筠敢这样做,老爷子怕要直接打断他的狗腿!”
齐太忠哈哈大笑,贾蔷见其身后一年轻人眼神有些闪躲,笑问道:“这不是齐符公子么?瘦西湖上还包画舫否?今晚本侯要清空瘦西湖,怕是要打扰了你的雅兴,可不要怪罪。”
齐符当初和薛蟠抢花魁,将薛蟠打了个半死,结果又被贾蔷差点没打死,这会儿被贾蔷取笑,齐符一张脸臊的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
齐太忠温声笑道:“宁侯,老夫那里备好了些水酒,不如去吃两盅如何?另外,犬子齐万海派人从柔佛送回来些信,想来宁侯也有兴趣一观。有些事,该商议商议……”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邀请,不料贾蔷却道:“齐家庄园太远,不如就在船上议罢。正巧,我在南下途中闲来无事,得了份南洋海图,也咂摸了不少日子。”
“南洋海图”四个字登时打动了齐太忠,虽然次子齐万海也寄回来一份路线图,但那只是从粤省花城前往柔佛的海路图,有限的紧。
二人回到船上,在一楼大厅坐定,贾蔷又上二楼,将海图取下,铺开在主座旁的桌几上。
齐太忠伏上前,仔细看了半晌后,越看越惊奇,道:“我也让人去南边儿,从西洋番鬼那边弄了几块残图,但都远没有你这张详实。宁侯,你这张图,可是价值万金呐!”
“万金?”
贾蔷笑了笑,道:“十万金都不止!齐老,你看看这里……安南、万象国、真腊、暹罗,掸国……这里,便是你儿子齐万海去的柔佛国!”
齐太忠老目放光,连连点头道:“宁侯所言极是,十万金都不止!有此舆图,恍若天下竟在眼前!”
贾蔷笑道:“这连天下的十一都不到,差的远呢。不过,能在这一片天地里有所为,就算是了不起的开端了。”
齐太忠目光奕奕有神,看着贾蔷缓缓道:“宁侯,柔佛如今一片混乱,大有可为呐!”
贾蔷却摇头道:“也不算太乱,如今那边虽适合立足,但爪哇人已经入主,暹罗也啃去了很大一口,但总体来说,还是爪哇占优势。虽还未统一,爪哇人却是和佛郎机人勾结在一起,压制赶绝柔佛国苏丹。如果我们想有作为,短时间内与他们争锋,除非是从大燕大量移民过去,并有足够的火器和火炮,能抗衡佛郎机人和爪哇人。否则,就急不得,要慢慢来。”
齐太忠笑道:“老夫虽活不了几年了,但耐心还是有的。宁侯说的对,要多送些青壮百姓过去,趁着柔佛乱哄哄之时,最适合将人迁过去。只是……花费嚼用倒在其次,想多迁些人口过去,朝廷方面却不大容易松口。齐家那三船人过去,都费了好大的气力,再多,只靠齐家却是难了。”
见这老狐狸看着他,贾蔷呵呵了声,道:“此事老爷子不必担心,这二三年国内天象不稳,多半干旱,所以会有不少过的艰难的百姓成为流民。我会向皇上和朝廷建议,送些去柔佛。但是,有一点齐家一定要明白,果真朝廷大量迁移百姓过去,那过去之后,就不是齐家说的算了。凡汉民所至之地,但日月所照之土,皆为汉家江山。”
齐太忠闻言,老脸抽了抽,道:“此事,老夫暂且再思量思量……”
齐家若倾尽全力,也能在柔佛立足站稳。
毕竟,打前朝始,自中原汉土去柔佛的百姓其实有很多。
从这些人中,齐家也能汲取到立足之本。
可若是朝廷出手,大批量派百姓过去,其中必然会“夹杂”一些军队……
有朝一日,柔佛多半会成为汉家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成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王土。
那齐家又何必远渡重洋出海呢……
可惜啊,齐太忠心生感慨,他年岁太高,已经没有充足的精力去开疆拓土了,不然,必能有一番大作为。
贾蔷见齐太忠收回了让他出手的意思,呵呵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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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未大行前,朝廷根本不可能也没精力做此事,多半也不想。
内务府倒是可以悄悄的干,可却也是犯大忌讳的。
每一个大燕百姓都是朝廷的财富,是天家的臣民,岂有把自家子民往外丢的道理?
这不是吃里扒外么?
贾蔷若无旨意不经过军机处同意办此事,怕是要被弹劾成筛子,天家也不会轻饶。
眼下京里怕正热闹着,他最好不要火上浇油……
不过……
“当然,大量迁移百姓过去或许暂且不方便,但本侯麾下德林号的人,却可以安排一部分过去,以为援手。”
柔佛便是贾蔷前世所知的马来西亚,而此时的新加坡则叫星洲,是柔佛国的一部分。
比邻马六甲海峡南口的星洲,扼守着马六甲海峡南入口的咽喉,这是整个东南亚乃至东亚地区最具经济和军事价值的港口要塞!
是沟通欧洲、亚洲和非洲的海上交通纽带,在贾蔷前世,全世界大部分现代化国家的船只每天都会从这里经过。
对于觊觎东亚板块的大国来说,掌握了星洲,就等于控制了这一板块的海上生命线!
如今柔佛混乱,爪哇国、暹罗人、柔佛本土人,还有搅屎棍佛郎机人,都快打出了狗脑子,都想占有这片土地。
并且,还要混乱很长一段年份。
这个时候不趁机插一根钉子进去,岂非错失天赐良机?
不过,齐太忠看向贾蔷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善起来。
摘桃子,也没这么个摘法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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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 权奸
神京,东城。
恪荣郡王府,外书房。
李时面色不大好看,今日老三李晓在宫中斥退荒唐五皇子,得皇上褒赞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越来越多的人,目光落在了这个平日里低调不冒头,踏踏实实观政做事的皇子身上。
这让近来一直奉行低调行事的李时,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清客秋池先生却笑道:“其实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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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连先生也点点头笑道:“到底还是城府不够深,没有隐忍到底。比起今上潜邸那些年,还差不少火候。而且,他还犯了一桩大忌。”
李时闻言眼睛一亮,想了想,笑道:“先生说的是,李晓训斥李暄之事?这不算甚么罢,往日里大哥训小五训的更多,李晓和孤也都说过他几回……”
理连先生摆了摆手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大皇子无论怎么训斥五皇子,都不相干。他们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长兄如父。至于先前三皇子和王爷为何训斥五皇子不相干,那是因为先前都还小。且,那时三皇子也还没露出夺嫡之志来。而且大皇子那时,也占有绝大的优势。
但如今……大皇子傲骨太盛,便是面对皇上都不愿低头,眼见离那个位置不近反远。三皇子就愈发不遮掩其志,这个时候再像先前那样训斥五皇子,皇后娘娘心中会如何作想?”
秋池先生笑道:“这还远未上位呢,就开始打压啐骂五皇子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的抬不起头来。日后果真上位了,那还得了?这种事,皇后娘娘绝难容忍,再贤明都不成。王爷,此事万万要引以为鉴。
皇后娘娘,不是太后娘娘。其贤后之名,天下咸闻。
如果有朝一日,从皇后娘娘口中说出某人不孝忤逆,那……不堪设想!”
那才是能真正动摇国本之大风波!
一直未开口的慈恩大师缓缓道:“此言在理。皇后娘娘所生两位皇子,都非十分出众之人。但皇后娘娘本身,实乃无懈可击!王爷今后,务必要如从前一般敬重。不仅对皇后娘娘,对大皇子和五皇子,同样如此。兄友弟恭,不仅是皇后娘娘愿意所见,皇上同样如此。”
李时连连点头应下,道:“母后原是十分可敬之人,合该如此……”话锋一转,又笑言道:“只是孤王却不知,这一回到底是哪个在拾掇贾蔷……”
慈恩大师摇头道:“阿弥陀佛!这位宁侯也是个妙人,行事肆无忌惮,丝毫不理会官场规矩。得罪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如今出了事,却是连仇人是哪个都难猜。”
众人都笑了起来,秋池先生道:“多半还是文官一系,尤其是兰台御史。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们正年轻气盛,想要一举成名。还有甚么比收拾了一个权奸更合适的?”
李时点了点头,贾蔷如今冠以“权奸”之名,还真不怎么冤枉……
慈恩大师却皱起白眉道:“虽如此,老衲却总觉着,这其中,怕没那么简单。”
理连先生道:“此断非一家之功。宗室、勋贵、朝臣,怕是都有出手。林如海师徒二人风头着实太盛,便连清名满天下的半山公都压制下去了。先有林如海山东平叛赈灾之大功,之后贾家又在内务府大展拳脚,为皇上和新政开辟多路财源。师徒二人相加,做出的功绩比其他几位大学士加起来还多。这种做派,原属大忌。
贾蔷在京时尚好,此人不理会官场规矩,出手狠辣恶毒,不留余地,让人忌惮,再加上和天家的关系,着实难办。可他一旦离京,便似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正好给了人发难的机会。
经此弹劾查案,即便贾敬、贾蓉之死赖不到他身上,可贾蔷名声恶臭,贾家名声恶臭,往后也难有大作为了。
不可谓不毒也!”
……
神京南城,大通坊。
都中格局,素来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南城多是寻常百姓、工匠、兵卒家眷,人来人往,密密麻麻。
大通坊,则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处。
这么些年来,心有抱负的袭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窝身于泥腿子百姓居住的地方……
看着泥墙土地,遍是灰尘的粗木家俬,不由将在国公府里素日想着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滴下泪来……
其母同样落泪,坐在她旁边哭道:“都怪你哥哥那个畜生,在赌坊里赌输了钱,连我和你妹妹、你嫂子和侄儿一并卖了不说,还将你也牵扯到里面。”
袭人真的未曾想过做下这样的事来,再怎么不济,她是宝玉房里人,早早晚晚都能落得一个姨娘。
即便是王夫人不得不去礼佛,可有贾母在,还有贾政在,还有宫里一个当皇贵妃的亲姐姐在,宝玉往后还能过的差了?
宝玉过不差,她这个打小服侍的姨娘,自然也不会过了差,又怎会做下那等自毁之事来?
可是,她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娘、她哥哥一家、她妹妹,男为奴女为娼。
再者,背后之人还答应,事成之后,给花家一大笔钱,送他们去外省过活……
对此,袭人心里其实没抱几分希望。
只要这些人能送她们一家去外省,那么她从贾家带出来的一些首饰头面和衣裳,当一当,也够花家立足过活几年了。
就怕……
袭人想都不敢往下想,正这时,却见其兄花自芳抱着妹妹花翡翠进来,满面笑容,显然是高兴之极,道:“娘、妹妹,好事来了!”
花母破口大骂道:“你这畜生,把家里害成这般模样,还有脸来说甚么喜事?”
花自芳自知理亏,也不狡辩,只道:“真有好话!”
花母哭骂道:“你快夹着叼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又满是喜事。你干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便是眼下立刻就死了,你爹在地下也饶不得你。”
花自芳跺脚道:“真真是没法说,娘好歹让我把话说完再骂也不迟!”说着,同袭人笑道:“妹妹,果真是喜事来了!咱们背后那位大人的管事相中了你的品格,说要讨你当个续弦老婆。虽只是个管事,他背后却是站着真正的大人物,不比贾家差甚么。贾家眼下就要完了,名声臭如粪坑!可咱们背后的大人物,却是真正的清贵世族,诗礼传家!”
“放你娘的屁!”
花母大骂道:“你妹妹原是皇贵妃亲弟的房里人,是正经国公府嫡公子的跟前人,不比一个劳什子管事强一万倍?你这下贱的骚狗,害人成这样,还说甚么好话喜事?”
花自芳无奈道:“若是妹妹跟的是东府那位,我就是死也不敢将她牵扯进来。其实果真跟的是东府那位,那些人也不会设套害我。可西府那位宝二爷……娘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他的?这位怕是都不会站着撒尿了,指望他?如今这位虽只是个管事,却是得用之人,家底殷实,且妹妹嫁过去后,直接做当家奶奶,不比当个小老婆强十倍?再者……”
说着,他压低声音悄声道:“我原还担心这些人会杀人灭口,如今有这么一出,岂不是正好放心?”
花母还待再骂,袭人却道:“劳哥哥去告诉那人,我愿意倒是愿意,却先要跟娘嫂子一道去落脚地看看。直到看到你们果真安稳无事了,自不会赖账。且如今我才成为反叛之人,等东府那位回来后必会四处搜寻,在京中也不安宁……”
花自芳闻言,想了想也觉得在理,便出去寻管事的说,未几而归,满面高兴道:“也好!骆管事说,今晚天黑后,趁着城门未关前,妹妹就扮作大人物家的内眷,我们一道出城。等离了都中,咱们就安生了!”
袭人闻言,也放下心来,低下头轻声问道:“如今,却还不知到底是哪位官老爷呢……”
花自芳笑道:“不急,等出城后自然就知道了。”
……
天色入暮。
神京南城右安门城墙上,眺望都中,遍是炊烟。
眼下百姓虽不富庶,但尚算安宁。
进出城门的人已经不多了,城门将领着一队城门卒,也不过在门楼前敷衍虚应。
进出的马车行人,多连看也不看一眼。
门楼内,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背对着门道,坐在条凳上,静静吃茶。
一面屏风拦着茶桌和门道间,让行人看不见屏风后是甚么……
时已入冬,即便桌几下有一火盆,却也聊胜于无罢。
茶水放上稍许,便凉了。
这中年男子也不在意,小口小口的啜饮着。
他身旁还侧站着几个身着常服的大汉,却也是一声不吭。
最让人出奇的,则是在中年男子身边,还坐卧着一条大狗。
大狗通体黑玄,却颇通人性,连叫也不叫一声。
大狗的脚下,则放着一件衣裳,看模样,却是女孩子穿的绫罗衣裳……
天色渐渐变黑,眼看距离封锁城门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中年男子身侧的几名大汉都有些焦急不耐烦了,中年男子仍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焦躁之意来……
直到,一直蹲卧的黑狗,忽地站了起来,开始朝着屏风外狂吠起来……
中年男子嘴角弯起一抹微笑,放下茶盏,双手拢于袖中,站起身来,带人走了出去……
……
扬州,瘦西湖上。
一艘自齐园拖来的最大画舫上,满船灯火通明。
偌大的瘦西湖上,今夜竟只有贾家一家人在上面游弋……
打黛玉起、连探春、湘云、惜春、宝琴并凤姐儿、可卿、平儿等,皆是书生打扮。
香菱带着小角儿、小吉祥并十二官等人,则都是书童打扮。
她们在一楼顽耍,闹的欢实。
贾蔷、黛玉等,则在二楼,透过玻璃窗户,可观瘦西湖上最美冬月夜……
可卿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水光月色,怎么看都看不够,轻声喃喃道:“如何能想到,还有能看到瘦西湖的一天……”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别说你,便是生在江南的女人,也没几个能瞧着的!我打小在金陵,光听着家里兄弟们见天儿秦淮河不离口,多想去见见,也没见着。”
黛玉和贾蔷站在对面窗前,听闻此言回头笑道:“你可消停些罢,瘦西湖上清一清场倒也罢了。金陵那边,多少名士名儒和读书士子在,果真连那里也清空了,蔷哥儿还要不要名声了?”
凤姐儿讪讪一笑,道:“我就这样说说……”
贾蔷呵呵笑道:“名声又算甚么?那些人和我本来不是一路人,即便不这样做,也没甚好名声。不过去不去且再说,得看时间够不够……”
又见黛玉斜眸觑视过来,贾蔷干笑了声,道:“我说的是真心话,甚么名声?天下读书人里,境界能到先生那一步的,满打满算加起来怕也难超过十个。其他人呢?若说他们都是男娼女盗之辈,或许冤枉他们了。可若骂一句都不是东西,一万个人里受冤枉的也难超过十个。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口中的名声,我又何必在意?我只在意我重视之人的意见,却不会为其他人所左右。”
黛玉心知他这是在说给哪个听,不过又有些奇怪,无端的,说这些话又做甚么?
且这似乎已经不是第一回说这样的话了,莫非哪里会有甚么变故?
黛玉想问,却见贾蔷与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了下,便没有开口,心里却打定主意,回头必要盘问个明白。
正此时,忽地听凤姐儿又道:“可惜了,甚么都好,就是没几个唱曲儿的清倌人。不然,就齐活了!”
这样骚气的想法,自然引来一阵啐笑声。
黛玉笑骂道:“凤哥儿你少兴!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凤姐儿不伏,扬着修长的脖颈道:“那有甚么?清倌人是卖艺不卖身,清白着呢!”
黛玉啐道:“上回蔷哥儿说的还不明白?能来这上面见见景儿就不错了,果真让外人上来看出端倪来,传出去成甚么样子!”
凤姐儿嘟囔道:“刚才说完,名声不重要……”
黛玉狠狠瞪向贾蔷,贾蔷干笑了声,道:“还是先看景儿罢,凤大爷好清倌人,改日我带她单独去见识见识。”
众人大笑起来,笑罢,就见可卿仍仰望着天上明月,轻声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也不知千百年后,这瘦西湖上赏月之人所望之月,是否仍是这轮明月……”
此言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起静静的仰望着天上银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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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八章 林如海:窦现失德,当罢免之!
大明宫,养心殿。
原本十日一回的军机小朝会,却因朝野上下,包括宗室、元平功臣、满朝文武,乃至已经被罢免下去的景初旧臣,都在上下鼓噪,要治贾蔷死罪,物议沸腾,到了隆安帝和军机处都不能无视的地步。
窦现站在西暖阁正中,洗的发白的官袍晃荡在身上,寒酸气丝毫不能压住其声势:“大燕以孝治天下!可看看贾蔷都干了甚么?即便不提贾王氏血书,今日忠靖侯史鼎也上书弹劾贾蔷,仗着天家宠眷,飞扬跋扈,无法无天!论辈分,他为叔祖,结果呢?贾蔷一个孙辈想骂则骂想啐就啐。便是贾族内部,亦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服其霸道者,悉数发配黑辽,因苦寒而冻毙者,不下十人!这些,都是他的亲族尊长!
一桩桩骇人之事揭发而出,举国震惊!这样的人,如何能立于朝堂之上?天家亲厚这等小人,如何能安臣民之心?亲贤臣,远小人,乃帝王本分也!”
隆安帝被此人的大嗓门吵吵的脑仁疼,皱眉问道:“案子查到哪一步了?朕怎么听说,荣国太夫人上书,说让长房贾赦夫妇去庄子,让王氏礼佛,都是她的主意?”
窦现闻言脸色登时铁青,厉声道:“到了这个地步,皇上还为此不孝之徒百般辩解?荣国太夫人上书,难道是其本意?”说着,转头怒然看向林如海,大声道:“林相,前日晚上,林相往贾家何干?”
林如海淡漠道:“老夫去探望荣国太夫人,并将有人构陷贾蔷之事相禀。荣国太夫人便上书朝廷,言明真相。怎么,窦大夫有意见?”
窦现冷笑道:“妄本官以为林相乃直臣,御前不会欺君!早在贾蔷从诏狱中出来时,他就向皇上亲口讨要了甘肃镇副总兵之位,皇上倒是宠他,干脆许了一个沙堡堡主之位!难道这个也是荣国太夫人所要?”
林如海淡淡道:“窦大夫,你莫要忘了,贾蔷不止是晚辈,更是贾家族长。宗族之治,其重要不亚于朝廷法制。”不等窦现再聒噪,他又道:“你也莫要急着定罪,且先说说,查案查到哪一步了。贾敬、贾蓉之死,和贾蔷有没有相干?王氏血书上那些乱七八糟之污名,是真是假?到底是谁,将血书送出?”
窦现硬邦邦道:“贾敬、贾蓉之死仍在待查,至于谁将血书送出……贾家那个名唤袭人的丫鬟已经失踪,连其家人也不见了,或是已被人灭口,以图死无对证!”
林如海生生气笑道:“以图死无对证?听窦大夫之意,倒像是贾家这边的人怕她作证?她一个作奸反叛的丫头,寻出她来,就能知道到底是哪个在背后弄鬼,如今失踪了,倒也能将嫌疑冠盖到贾蔷名上?”
窦现冷笑道:“林相,贾蔷与京城绿林不清不楚,麾下有劳什子金沙帮,吞并覆灭帮派无数,堪称绿林之王,此事你不知?”
文人杀人不用刀,口诛笔伐即可杀人于无形!
即可杀人,亦能诛心,还能令其遗臭万年!
林如海面色肃穆,目光凛然的看着窦现缓缓点头道:“那就等等看,到底能不能寻出那丫头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内侍进来禀道:“万岁,顺天府尹韩琮殿外觐见。”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这会儿来做甚么?”
林如海淡淡道:“皇上,贾家走失一婢女,又事关重大,所以臣先前劝说荣国太夫人于顺天府报官。此时韩大人前来,或许与此事有关。”
隆安帝闻言,眼睛忽地一凝,看了看林如海后,点头道:“宣。”
内侍出门,未几引着顺天府尹韩琮入内。
韩琮见礼罢,沉声道:“皇上,半个时辰前绣衣卫并步军统领衙门于右安门外截获先前贾家所报走失婢女,并其家人……”
隆安帝闻言精神一震,立刻道:“详细说来!”
韩琮便将其所知如实相告:“绣衣卫养有灵犬,可通过嗅走失之人穿过衣物,追踪线索。灵犬追至南城,却因南城牲畜污秽太多而中断。不过绣衣卫又料定,若走失之人在南城,终不会久留城中,多半会出城。因此在四门皆设有关卡,牵灵犬守候。没想到,果真在右安门发现了端倪。不过,却又与送走失之人出城的人发生了冲突……”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和绣衣卫发生冲突?”
韩琮道:“走失之人所乘马车,是楚家的马车。”
听闻此言,养心殿内不少人脸色都变了,尤其是窦现,脸色瞬间铁青,死死的盯着韩琮。
隆安帝也眯起眼来,问道:“哪个楚家?”
朝中重臣中,姓楚的可不多……
若是那个楚,可就太可笑了。
然而越是“担心”甚么,就越是听到甚么……
韩琮沉声道:“正是陕西巡抚楚士伦的楚家,其长子楚正,为御史台广西道监察御史。绣衣卫拦下楚家马车,楚家借口马车内所乘之人为楚家内眷,不准触碰。绣衣卫强行拿下后,搜出贾家走失婢女一名,并其家人。绣衣卫于右安门前讯问,花家人惊惧之下招供,此事皆楚家所谋。”
此言一出,养心殿内鸦雀无声。
甚至没人去看窦现……
丑闻!
天大的丑闻!!
一个巴掌……
不,一百记耳光重重的打在朝廷脸上!!
此事若被爆出去,朝廷又算是甚么?
宗室、勋贵、满朝文武算甚么?
御史台又算是甚么?
他窦现,又成了甚么?
窦现进京前,便是陕甘总督。
而楚士伦,却是窦现最器重的下官。
窦现回京后,陕甘总督空缺,在甘肃巡抚和陕西巡抚间,窦现强力举荐陕西巡抚楚士伦晋总督位。
他也得逞了,晋升楚士伦为陕甘总督的旨意,发出去还不到三天……
谁能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林如海甚至连痛打落水狗的心情都没有,他只呵呵笑了声。
只是笑声中,难掩悲怆和震怒!!
然而还没完……
素来简在帝心,与各方都保持距离,为真正孤臣的韩琮,此刻颇有压力,但却又不得不言,他沉声道:“据审问,楚家管事要将花家一家带出城外,至贾家城外庄子谋害。贾家城外庄子内,神武将军贾赦为其内应……”
窦现忍不住愤而张口道:“胡说八道!这等机密事,还未成行,又岂会自己暴露出来,给自己添上杀人之罪?楚正不过一司道言官,又凭甚么和贾赦勾连?”
韩琮不无同情的看了窦现一眼,贾家忤逆案闹的沸沸扬扬,他又怎会不知?
原本他也以为这一次贾蔷必倒,毕竟,宗室、勋贵、满朝文武大部分都在喊打喊杀,便是隆安帝都难挽回……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局势会逆成这样。
他道:“绣衣卫已经从楚家管事身上搜到了剧毒之物,再加上一封书信……总之,人证物证俱全。此事步军统领衙门无权受理,就将人送到了顺天府。兹事体大,臣也不敢善作主张,便来请圣裁。”
隆安帝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
韩彬见窦现整个人都在颤抖,叹息一声,正要开口,却听韩琮又道:“还有一事,据那名贾家丫鬟交代,此事仍未完。待贾蔷回京之日,贾王氏将再留一封血书,而后悬梁自尽。两封血书内容,都出自……楚家。现在去贾家搜寻,应该能搜到。”
这一下,韩彬也无法开口收尾了。
隆安帝眉头紧紧皱起,双目望着门外佛堂方向,淡淡道:“朕知道,贾蔷非儒教所出,非名教弟子。其行事,带着勋贵子弟的大胆和肆无忌惮,但又不缺读书人的抱负。你们觉着,他不在官场规矩中办事,又……靠近天家太甚,所以看他不惯。可是,何至于到这个地步?他于朕,于朝廷,于你们,都是有功之臣呐!他才多大点……果真就到了,要党同伐异的地步?!”
窦现闻言,面色陡然涨红,跪地道:“皇上,贾蔷非科榜出身没关系,他是勋贵子弟也不相干,他飞扬跋扈横行无忌,都绝不至于落到今天人人喊打的地步。可是,他竟妄想左右朝政,左右新政走向!他妄图侵占友邦土地,想开海禁,征伐海外!他如今的功劳越大,将来的祸害就越大,甚至会到不忍言之骇人地步!
不贪钱,不图权,不好名,一心为国?此实大奸似忠,操莽之辈!!”
隆安帝全身疲惫,满眼失望的看着窦现。
他知道,像窦现这样想的人不少,或许没这么极端,但觉得贾蔷是个异类,早晚要收拾的人,大有人在。
他们或在等贾蔷自己闯祸,圣眷衰颓,或在等新政大行之后……
至于贾蔷是不是冤枉……重要么?
孔圣诛少正卯时,在意他是不是冤枉的?
但是,隆安帝心中仍十分失望。
这就是儒臣呐……
隆安帝没有理会窦现,问韩琮道:“广西道监察御史楚正眼下何在?”
韩琮摇头道:“臣不知。此案涉及太深,臣无旨无法调查。”
隆安帝沉默稍许,再问:“广西道监察御史楚正何在?”
戴权躬身退出去查,时间一点点过去,隆安帝不言,军机大臣们又不知如何去言,窦现跪在地,只觉得仿佛天正在的一点点往下沉压下来。
虽然此案与他无关,可是世人却不会这样想……
窦现着实没想到,楚正那个年轻人,会蠢到这个地步!
该怎么办?
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就见韩彬缓缓出列,沉声道:“皇上,此案,怕是还要从长计议。”说罢,转过头来看向林如海,道:“林大人,此事,宣扬不得。”
林如海点头道:“眼下这等时候,想要借此阻碍新政看笑话的人很多。为朝廷大局,贾蔷受些委屈,无可厚非……”又摇了摇头道:“绣衣卫拿人时楚家阻拦发生冲突,势必引起路人关注。这个时候想要压制,或许迟了些。不过,让五城兵马和步军统领衙门一起管控,应该还是能控制得住的。”
正当隆安帝、韩彬、张谷、李晗等面色大为舒缓下来时,却再听林如海道:“但是,臣以为,楚家之案要严办,不可为了给某些人某些势力遮丑,就藏污纳垢,包容奸佞。该革职拿问的革职拿问,该抄家问罪的抄家问罪。另,以窦现之德,不再适合担任御史大夫之位,当罢免之。”
隆安帝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却又似缓缓点了点头。
窦现经此一回,威望扫地,也的确无法再执掌言官兰台。
韩彬等脸色凝重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左骧刚要开口,便见戴权急匆匆进来,面色有些不安,于隆安帝跟前躬身道:“主子,业已查明,广西道监察御史楚正,眼下正在恪怀郡王府赴宴。”
隆安帝:“……”
诸军机,面色再变。
是啊,仅凭一个楚正,又怎能做到这个地步?
若非有灵犬拿人,正好拿住了贾家那位丫鬟,果真让楚正之流将花家灭门丢在贾家庄子里……
贾蔷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
这样毒辣的计谋,一个御史还没那么大的能量办到。
窦现虽然执拗,但赤果果的栽赃,他还做不到。
窦现不去做,谁会去呢……
“传旨绣衣卫,入王府拿人!宣李晓,进宫见朕。”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贾母斜倚在软榻上,面容苍老颓败。
薛姨妈坐在一旁,叹息一声道:“我刚去见了我那姐姐,却是一言不发,瞧着我,也不似亲人,只让我照顾好宝玉……”
贾母摇头道:“她这是撞客了,中了邪。过些时日,让清虚观的张真人来,做做法事。唉,我这是都造的甚么孽呐!这家到现在,也没个家样了。死的死,走的走,眼见就荒败了下去……”
看贾母落泪,薛姨妈劝道:“老太太且宽心,如今二老爷还在,宝玉、环哥儿、兰儿也在,琏儿不是也从辽东写信回来,说那尤二姐有了身子,请打发几个老成嬷嬷过去么?你老瞧瞧,这人丁只会愈发兴旺。环哥儿、兰哥儿他们在学里也要成才。等明年,东府蔷哥儿还要大婚娶亲,那玄孙、玄孙女儿还不是一串一串的往外蹦?”
贾母闻言,强笑了笑,道:“就怕他难过这一关呐……”
薛姨妈笑道:“原我也这般想,可宝丫头却道,那状纸上写的,都作不得数。敬老太爷如何去的,蓉哥儿如何去的,都是明明白白的事,和蔷哥儿挨不上边。至于其他那些有的没的,就更上不得台面,无关轻重了。而说那孝道忤逆的,也是笑话。连老太太、老爷都站了出来给蔷哥儿说话,那提甚么忤逆不孝?所以,了不得就是坏了点名声,让人拿去说嘴,其他的没甚么的。”
贾母闻言笑道:“不想宝丫头竟还有这般认识?若果真如此,那我才放心了。”
贾母话音刚落,就见林之孝家的急急走进来,道:“老太太、前面传话进来,说袭人那蹄子找着了!”
贾母闻言,登时恨的咬牙,道:“找着了?那该杀千刀的小滢妇在哪?与我带上来,我倒要看看,她是吃错了药还是怎么着,那张搬弄是非的小人嘴舌被撕烂了拔了去,还能不能继续当祸害!”
林之孝家的赔笑道:“只有消息送进来,说袭人一家被带着出城时,让人抓了个正着。现在外面到处传的热闹,说是御史大夫和他把兄弟楚家一道做局坑害咱们家侯爷,实在是不要脸之极……”
贾母一骨碌翻身坐起,急问道:“那御史大夫和咱们贾家有甚么仇恨?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害蔷哥儿?”
林之孝家的道:“听前面说,外面如今到处都在传,说那御史大夫嫉贤妒能,因眼红林相爷和侯爷为皇上办的差事太好,功劳太大,所以才用这莫须有的罪名来害人。他们还准备把袭人一家都杀了,丢到城外咱们贾家庄子上,陷害侯爷。实在是坏的脚底流脓头顶生疮!”
薛姨妈“哎哟”了声,道:“这可真是狠心,原不是说那位窦大夫是个包青天一样的清官么?”
林之孝家的也说不好,贾母就让人将贾政寻来过问,贾政倒是知道些缘由,摇头道:“窦大夫当年曾独斗过元平功臣,结果儿孙死绝。如今只他一个,和一老妻度日,所以视权贵为毒物。”
贾母叹息道:“那就难怪了……只是他即便想报仇,也该去寻元平功臣报才是,怎专盯着我们贾家?如今闹了个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岂不是自寻死路?”
却见贾政面色犹豫起来,贾母眼尖,问道:“可还有甚么不好说的?如今家里都成了这幅模样,还有甚么不能说的?再坏,又能坏到哪去?”
贾政闻言,“唉”了声,摇头叹道:“如今外面传的颇广,只是其中还有大老爷和忠靖侯史鼎在里面生事。我就想,等东府那位回来后,又该怎么办?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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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闻言,面色一白,大骂了声:“这起子该死的孽障啊!”随后仰头昏倒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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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九章 捶到死!(感谢家有二喵安知鱼大佬的白银盟!)
大明宫,养心殿内。
韩彬、张谷、李晗、左骧皆去审问楚正了,问问他到底是吃了甚么熊心豹子胆,敢做下如此勾当,搅动起这样大的风波。
楚正不算甚么,其背后的楚士伦,总督陕甘,为天下有数的大员,不得不慎重。
尽管,隆安帝方才得林如海的建议,已经派八百里加急,前往追回传旨钦差。
坑爹坑到这个地步,也是古今少见了。
而窦现,则告病回家,若无意外,应该不会再出现在养心殿内……
林如海留在养心殿内,与隆安帝一起看着恪怀郡王李晓入内。
一来做个见证,二来,这也算是隆安帝对林如海的一种补偿……
“父皇,儿臣与楚正并无深交。他所做之事,儿臣丝毫不知情。”
李晓显然也已经知道了发生了甚么事,进殿内后跪地见礼罢,并未起身,直言道。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没有深交,不知情?不查朕还不知道,你恪怀郡王不声不响间,竟将那么多封疆大吏之子拢在手里。上回让你们弟兄几个替朕迎接几位国老回京,连家中子侄也一并见了,你还真是乖觉,一个个都礼贤下士亲自结交了番。原本朕以为,这是老四的做派,哈,你们弟兄二人如今倒是颠倒了个个儿!好啊,好本事!”
隆安帝冰渣子一样的语气中充满刻薄讥讽,更让人心里发寒的则是那诛心之言,李晓面色苍白叩首道:“父皇上回教训儿臣之言,儿臣至今一字不敢忘却。且有那么多大事要办,有那么多政务要学,儿臣……儿臣当真犯不着参与这等事中。另外,此事儿臣也有耳闻,以为着实算不上高明。血书控诉诸罪,能落实的,几乎没有。儿臣虽愚鲁不堪,却也不会这般不明智。”
隆安帝虽然心中也愿相信这个儿子,可帝王的多疑,又让他不能彻底相信,隆安帝冷声道:“算不上高明?这一回那起子奸贼差点就害的贾蔷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这都算不上高明,甚么才算高明?非让他家破人亡么?
朕看此毒计高明的很,哪里不明智,哪里愚鲁了?
李晓,到底是否和你相干,朝廷会严查下去。查明白前,你在王府待着,闭门读书,不得外出半步。
甚么时候查清楚,果真和你无干,再出门不迟。
但若此事果真为你所做,李晓,你莫要怪朕不顾父子之情,你好自为之。”
被停了观政之权,距离被废也只一步之遥,李晓面色惨白,却再重重叩首,道:“父皇只管让下面人去查便是,儿臣自认清白,没有辜负父皇的教诲,也绝不会让父皇蒙羞。”
说罢,起身告辞出宫。
等李晓走后,隆安帝心中微微一叹,他同林如海道:“朕也曾天真幼稚过,以为众正回朝后,必能同心协力,共谋新政革新寰宇,开创前所未有之盛世。却不愿去承认,是人便有私心,便有私念,便会有斗争!”
林如海摇头道:“哪一朝哪一代的盛世中,臣子间也一般争斗,只是在披荆斩棘开拓大业时,都会克制些,但也从未少过。等到了天下安宁盛世开启之时,便往往是剧烈内斗的开始。
强汉时如此,盛唐时更是如此。所以,出现这样的事,原也不算新鲜。”
隆安帝闻言笑道:“爱卿能有此等气度,朕也放心了。只可惜那窦现,从前一心想要革新大政,变革旧法,如今竟然只因为贾蔷那些不着调的想法,就魔怔了般……”
林如海缓缓道:“有人将臣等列为新党,景初旧臣为旧党。其实何为新党?何为旧党?
除了军机处几位大学士,下面办事的官员,原先不大都还是景初旧臣,是旧党么?
可见新旧之分,原是相对的。臣以为,能接受新鲜事,能虚心摸索新鲜事物,不固步自封者,才是新党。
窦广德,之所以要革新大政,倒也未必就是认为新政有多好,而是为了搬倒旧臣,尤其是勋贵。
其实臣以为,御史风闻言事弹劾贾蔷,原没有错。
但他错的是,一个谏官,却操心起皇上和元辅之责来。
新政要往哪走,要怎么走,能不能行的通,贾蔷一心开海会不会带来隐患……
这些原不该是他操心的事。
他要操心的,应该是官员有没有贪腐,有没有结党,有没有人暗谋不轨之事。
他僭越职权和本分,就变成了如今德难配位之过,害人害己!”
先前林如海果断开口,将窦现轧死,断了他的政治生命,如今再提起此人来,自然是再狠捶一遍,捶的死透为止。
僭越职权,德不配位,这是赤果果“奸佞权臣”的标配。
以林如海如今的分量,说出此言来,窦现基本上断绝了翻身的可能,出京迁任外省大员都不可能。
隆安帝沉吟稍许后,终究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不过还是道:“此事应该不是窦现所为,以他的为人,哪怕知情一点,也不会纵容下去。”
林如海颔首道:“的确,不过一个御史大夫,不能以公道国法明是非,而是以其自身政见为原则,顺之则贤,逆之则贼。刚愎至此,祸大于贤。”
隆安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看来爱卿这一次,是动了真怒了。”
以林如海素来谦谦君子宽仁厚德之性格,这一次却半步不让,要将窦现活活锤死,不留半分余地,足可见他心中之恨!
林如海苦笑摇头道:“臣虽也愤怒,亦后怕,臣自身已经每每对窦现忍让后退,相忍为国四个字,臣自认还是做得到。并且,还严厉告诫过贾蔷,朝廷需要窦大夫这样的诤臣,让他必须敬重之。国有诤臣不亡其国的道理,他应该明白。
可臣万万没想到,窦现会以莫须有之名,要诛贾蔷。
当一个言官谏臣,一个御史大夫失去了公允,那就太可怕了。”
隆安帝“嗯”了声,颔首道:“朕不是在为他说情,只是觉得,凭借一个区区监察御史,便是算上他背后的楚家,还操持不起这样大的局面。宗室、勋贵、文武,齐齐发力。莫说楚正,便是他老子楚士伦亲至,也未必能搅动起这般风云。爱卿,你说说看,既然不是窦现所为,又是哪个干的?莫非,真是老三?”
最后一言,声音已经清冷下来。
林如海想了想后,缓缓道:“主谋应该不是恪怀郡王,调动如此大规模的人力,只为对付贾蔷,太不值当。而且,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来。所以,臣以为,此事许是楚正主谋,想弹劾搬倒贾蔷,以为晋身之阶。但得到了不少人的帮助,那些人或有意纵容,或施举手之劳顺水推舟,或煽风点火落井下石,行借刀杀人之计。
不然,只一人藏在幕后操控勾连起这么多势力,朝廷还一无所知……实在不可想象。”
隆安帝皱眉道:“若是如此,怕又是一个无头公案。”
林如海摇头道:“即便为了朝廷威严,也不好深查下去。皇上不必担心贾蔷那边,臣会写信去江南,让他识大体,知轻重。新政要紧,眼下着实不是内乱的时候。形势,并未如所见的那样好。此次,便是一次反扑。”
隆安帝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正要说甚么,就见戴权急急进来,轻语数言后,隆安帝黑下脸来,抽了抽嘴角道:“爱卿虽是好心,只可惜,外面贾蔷麾下那些混帐已经开始喧嚣起来,这才多大点功夫?满都中的百姓都骂起窦现和朝廷来,李晓居然也被点了出来?!
爱卿,你说说,京里发生的这些事,贾蔷会不会预先也有所耳闻?”
……
凤藻宫,偏殿内。
尹后惊诧的看着伏地痛哭的李晓,道:“皇儿这是何故?快快起来说话!”
李晓涕泪俱下,将养心殿事大致说了遍,倒也还算公允,未曾偏离,因为知道瞒不过。
最后哭诉道:“儿臣误交匪类,牵扯至重案中,惹得父皇震怒,圈儿臣于府中读书,罢黜了观政资格。母后,儿臣以后不能进宫探望父皇、母后了,母后万万要多保重凤体才是。”
尹后闻言,绝美的脸上满是唏嘘之色,好一会儿后,才微笑劝道:“皇儿不必惊慌,此事只要和皇儿没有干碍,查明根由后,你父皇自会消了气,重新让你入部观政的。回头本宫再去劝劝你父皇,当初是皇上让你们弟兄几个多关照关照宰辅子弟,并不能全赖在你身上。不过,你要给母后一句实话,此案中,你到底有没有干碍在其中?母后知个根底,才好应变。你二哥当初若是早点同本宫说明,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听尹后提起出继出去的二皇子李曜,李晓心中生寒,却还是摇头道:“母后,此事儿臣绝对不知。若是知道楚正做下这等混帐事,也断不会与他亲近。”
尹后闻言意味深长的笑道:“那就是了,皇儿且回府好好读书,也清静清静。此事既然和皇儿无关,想来用不了几天,就无事了。一会儿,本宫就去见你父皇,劝他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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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闻言,心中愈发冰寒,尹后口口声声死扣他与此案有关无关,可这种事,又怎会全无干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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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章 我只是敲了敲边鼓,搭了个台……
“如此说来,你早就知道那些人要使坏,不仅不阻止,还在一旁给予便利,甚至引诱他们?”
瘦西湖上,画舫停泊在大名鼎鼎的二十四桥湖畔,贾家诸姊妹并众多丫头都是桥上瞻仰此千古风流之地,黛玉却仍在楼船内,与贾蔷说着话。
先前贾蔷不断的给一众女孩子灌输外人口中所谓的名声都不值一提无需重视时,她就觉着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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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她有疑问,贾蔷自然不会瞒她,捡着重点说了遍。
黛玉听完里面的弯弯绕绕后,瞠目结舌好半晌后问道。
贾蔷大感冤枉道:“我怎会引诱他们?顶多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呸!”
黛玉何等聪慧,或许外面大势她还不懂,但家里的因果,她心中再一琢磨,就通透了,觑眼看着贾蔷道:“你必是知道,家里许多事早晚为人所诟病指摘,所以你就设了一计,自己将这些事捅破?往后,就没人说你了,是不是?好狡猾的小贼!”
贾蔷哈哈笑道:“真不哄你,这等事牵扯如此之广,谁是主谋根本遮掩不住。孙婆婆等人最多不过是让人用些话术,敲了一点点边鼓罢。另外,就是放宽一些监管,让那些人很容易的和荣府还有城外庄子上内外勾连在一起。也就这样了,他们原就有害我之心,我也只不过让人顺水推舟一番。天下没有新鲜事,若是我主使的,你当朝廷上衮衮诸公都是傻子不成?”
黛玉见不得他得意,嗔道:“那你怎知道结局如何?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饶是你精明似鬼,又怎抵天意?”
贾蔷唬了一跳,拍着胸口道:“我还道你要说,饶你精明似鬼,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呢……哎哟!饶命饶命,我说错了!”
黛玉站起来要撕碎贾蔷的嘴,贾蔷忙拱手告饶。
一番笑闹后,贾蔷道:“林妹妹你说的对,从来都是人算难过天算。这个道理,先生曾着重教诲过我,我自觉受益匪浅!”
看他说的这样郑重,黛玉好奇问道:“甚么样的道理呢?”
贾蔷道:“先生说,做人最忌贪全功,不要妄图掌控一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也是愚蠢的。因为,世上不止一个聪明人。一个计谋推动一件事,在进展过程中,势必会落入别人眼中,也就不断会有人加入,做出各种各样的事,造成许多变故。你想不到会有甚么样的人出手,也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了。所以,不要想主导一切。”
黛玉点头道:“爹爹说的极是,所以才有了岂可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之说。”
这话,黛玉也是在劝贾蔷。
贾蔷笑了笑,点头道:“我明白,不过先生教的不是这个,而是……一件事不管如何发生变故,总是有主要脉络的。而作为布局者,有先手的优势,就要在不危及自身的前提下,尽最大之努力,保证事情向最先预设好的方向进行。对于中间有人插手造成的变数,只要大方向一致,就不必去理会。若是相反,则就要想法子化解。
这是极复杂的一门学问,家里孙婆婆是个中高手,极有应变之能。所以,我就将大事托付给她了。
虽然眼下我也不清楚,眼下京里局面到底是甚么样的,但是想来,多半热闹之极。
我搭了个台请人唱一出《瓮中捉鳖》,只要别人不想着换大戏,其他谁愿意上来唱两句都成。
最后关头,兵马司数万帮闲背后的数万婆子,一起呱呱来唱,岂不声动九霄,热闹非凡?”
见他得意大笑,黛玉也掩口笑了起来,又啐道:“呸!自古以来,可有用市井婆妇来做坏事的?再者,你不是说,要藏着不动么?满神京也只有你能办得出这样的事来,难道不会露了痕迹?”
贾蔷摇头道:“此计先抑后扬,若是被人欺负成这样,我手下那些人还按兵不动,那才叫真正露了痕迹。其实不止婆子,事成之后,所有万香楼的说书先生,包括都中的万香楼,和江南的万香楼,说书先生,戏班子,都会以此来唱作一番。
窦广德偏激刚愎,手握御史兰台,杀伤力太大。我和先生虽不惧,可下面的人,又岂有十全十美的?他们想弹劾哪个就能弹劾哪个,绝不能给他们作威作福的机会。
所以,才要以退为进,引蛇出洞,将计就计再辅以十面埋伏,一次将他打死,不给他再翻浪的机会!”
黛玉有些不忍,道:“不是说,他是个大清官么?”
贾蔷呵呵道:“清官办起坏事来,更可怕。再说,他本心是想毁了我,再打压打压风头太盛的先生,因为先生也算是世勋子弟出身。难道我还能手下留情?”
黛玉没好气道:“我不过问一句,又不是不向着你,你生甚么气?此事,我爹爹可知道?”
贾蔷叹息一声,目光眺望着外面二十四桥的夜景,道:“事情仓促,未来得及相告。我也不是生气,而是不敢留手。女人和孩子可以犯错,男人不行。”
听闻此言,黛玉神情大为动容,目光柔软的看着贾蔷。
考虑那样多复杂的事,他该多操劳……
正要开口,却忽见湘云自楼梯口方向哈哈大笑着进来。
黛玉侧脸望去,看到湘云上了楼梯后还在笑,笑的虽欢实,人却狼狈。
只见她身上披着的大红猩猩毡斗篷上沾染泥水,脸上也是,迈过楼梯口,还将鞋袜都脱了去,赤脚踩在地上的波斯羊绒地毯上。
黛玉一边惊笑,一边起身上前,问道:“方才还好好的,怎弄成了这个样子?”
湘云还未开口,后面跟着蹬蹬跑来的丫鬟翠墨埋怨道:“我们姑娘非要去堤岸边去折个柳枝,说是要站到桥上当箫吹。结果没留神,就栽到水沟里去了,真是吓死人!”
贾蔷奇道:“路边不是有很多灯笼么?怎这样不小心。”
湘云都顾不得一身狼狈,瞪着明亮大眼睛看贾蔷道:“蔷哥哥,早闻扬州富庶,可没想到富庶到这个地步。咱们这一路看过来,岸边处处都是园子倒也罢了,怎还处处都挂着灯?也没见着人,灯笼却挂满了,这得浪费多少灯油?”
黛玉嗤笑道:“你真当扬州人都是傻子不成?还不是这位大侯爷来游顽,人家给些体面,才布下这等排场。快去换了衣裳,染了风寒,接下来哪也别去,岂是闹着顽的?”
说罢,带着翠墨一道将湘云推去换了干净衣裳和大氅,随后就出来。
湘云同贾蔷、黛玉道:“蔷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在一起顽,说不完的话。如今好不容易大家一起来一回扬州,也和我们顽一顽!”
贾蔷看向黛玉,关心问道:“身子可受得住?”
黛玉俏脸登时涨红,星眸满是羞恼的怒视贾蔷,湘云一时间不解其意,正要再劝,一旁翠墨悄悄拉扯了下她的衣袖。
湘云回过头去,见翠墨以目相示,反应了下才突然明白过来,一张俏脸也烧了起来,自觉滚烫惊人。
她倒也干脆,一言不发先跑为敬,留下黛玉在后面愈发尴尬,狠狠瞪向贾蔷!
贾蔷干笑了声,不过还未开口哄劝,却见湘云蹬蹬蹬又折返回来,却连眼都不敢直视贾蔷,只埋头说了句:“蔷哥哥,外面来了个婆子,说齐家老太爷派来的,要请你去前面园子商议大事。”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同黛玉道:“你若不想下去逛逛,就在画舫里待着,我叫香菱她们回来陪你解闷儿。”
黛玉好笑道:“又胡说!香菱她们又不是物什,还给我解闷?让她们自去疯她们的罢,我换一身衣裳就下去,你去忙你正经的。”说着,取来贾蔷的斗篷,与他披上。
贾蔷不再多言,去见齐家来人。
下了画舫,一上岸就看到两个陌生婆子候在那,其中一人道:“我们老太爷和陈家太爷、李家老爷、彭家老爷在前面陈园设下大席等着侯爷,打发了几位少爷来请。因有内眷在此,四位少爷不敢擅入,在外面就停了,让我们进来传话。”
贾蔷让她们带路,往前走了不到百米,就看到齐符并先前见过的齐筠好友陈澄、李霄、彭秀一起等在路边,看见他过来,一起见礼,又将齐太忠等相邀之意说了遍。
贾蔷点点头,淡淡道:“你们去告诉齐老,就说家眷在此,远离不得,请他们往前面钓鱼台一叙。”
齐符忙道:“侯爷,瘦西湖今晚被我齐家清场,没人敢叨扰侯爷家眷。”
贾蔷笑了笑,道:“本侯从不将根底寄托于别人之手。就这样去告诉齐太忠,他会明白的。”
齐符闻言,脸色一阵青白,只是话已至此,不敢多言,与其他三人一并离去。
一盏茶功夫后折返,道:“侯爷,祖父他们已经前往钓鱼台了,请侯爷前去。”
贾蔷点点头,对齐符道:“告诉你们的人,不要前去打扰本侯家眷。本侯不在跟前时,任何妄入之人,无论男女老幼,皆斩。”
齐符扯了扯嘴角,点头应道:“知道了。”
贾蔷也不坐轿,步行往钓鱼台行去。
他如今已经彻底明悟,想要说服隆安帝和军机处的几位大学士,让他们听取他的建议,将目光放向海外,是根本行不通的。
其实想想也知道,别说眼下大燕还算富强,就算前世清朝西皮们被西洋番鬼用坚船利炮打的怀疑人生的时候,那些官们都未曾想过去变革几千年来周而复始不断重复的治国路数。
儒家也从未想过富民,只是追求为天子牧民,安民。
更不会允许在太平盛世期间,妄动刀兵。
文武之争,为根本利益之争,他们绝不会放松丁点。
所以朝廷是靠不住的,即便贾蔷圣眷如斯,还是内务府大臣。
既然官家指望不上,那就要换一批人去上,去开拓。
还有哪些人,比贪婪胆大极度追求利益的商人,更合适走出国门?
其实想想也知道,看看西方那些国家,去侵占殖民其他国度时,哪一回不是让商贾先行?
所以今晚,贾蔷便要去说服这些人,走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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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一章 我对钱没兴趣……
冬夜的瘦西湖,美则美矣,然而却阴冷潮湿。
黛玉身子不适,所以不愿下船来受寒气。
但对于富可敌国的盐商们而言,这显然不是问题。
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寻来了几面玻璃屏风,将小小一座钓鱼台的四面挡上。
又用薄如蝉翼的绸缎将空隙遮挡住,灯火通透,竟丝毫不遮挡视线……
因钓鱼台并不宽敞,又寻来成套的梨花楠木雕刻八仙过海桌椅,小巧精致,又有西洋天鹅绒织造而成的地毯铺满地面。
一座唐时寿仙鼎内烧着银霜炭,上面搁一玉架,放一尺许见方的紫金池,池子内盛放着去了腥的鲜乳,乳正中则摆着一个白玉瓶,里面温着沁香又不甜腻的桂花清酒……
贾蔷到来时,就见齐太忠引着一个老人,两个中年人,起身相迎。
八大盐商如今就余这四家,却比从前强盛的多。
见礼罢,贾蔷与四人入了钓鱼台,看到轩内陈设,他轻轻笑了笑道:“尝闻南方豪富之家,视京城权贵为土官儿。如今见之,倒也不算偏见。”
除了齐老太爷外,其他三人也都与贾蔷见过面。
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在扬州,贾蔷只不过顶着一个“太上皇良臣”的名头,再加上是盐院衙门的亲戚,用这样的身份来行事。
大家纵然给他三分薄面,也不过是看在其身后太上皇和林如海的面上。
但对他本身,却远远谈不上甚么敬意,更别提畏惧了。
然而不过一年过去,贾蔷在京城就冲闯出如此格局来,爵列武侯,官拜绣衣卫指挥使。
在隆安帝和军机大学士眼里,贾蔷从不干预朝政,也从不往朝廷内安插人,不结交官员,是个孤臣,没甚影响。
可在外省人看来,贾蔷距离权倾朝野,也只差一步之遥。
如今他的位份,却不是他们可以用当初的态度来对待的。
听此诛心之言,三人一时间不知该说甚么好。
倒是齐太忠,虽然他以布衣与太上皇相交数十年积攒下的最大倚仗没了,可老爷子却活的极为精明,知道贾蔷十分看重海外,而如今齐家为其前驱,这三家也是贾蔷所看重的可用势力,所以倒不会太过敬畏。
他呵呵笑道:“宁侯说笑了,论起豪富来,如今天下能和宁侯相比的,屈指可数。”
贾蔷摆手笑道:“这你老可说笑了,这次本侯南下,就是来寻摸些银子回京花花。穷的叮当响……”
陈家老太爷正要开口说愿意报效些,齐太忠却笑道:“宁侯这一年光往那条运河上丢进去的,怕就有百万两银子了罢?再加上扬州这边的海船工坊,其他零零碎碎的都不说,一年少说往外扔出去三百万两。这样的手笔,天下又有几人能有?”
李家家主摇头笑道:“虽然不该当着两位老太爷的面说,但看着宁侯这般通天手段,还是不得不服一声老啊。”
说话间,五人落座。
正对门口处为上座,几番谦让不得,贾蔷便坐于其上,齐太忠和陈家老太爷分列次座,李、彭两家家主则并坐末席。
齐太忠对李家家主笑道:“世侄不必以宁侯为准,这世上又有几个他这样的年轻人?”
又是好一阵夸赞说笑罢,四人见贾蔷面上渐渐露出不耐神色,便结束了寒暄,言归正传。
齐太忠同贾蔷道:“宁侯,犬子齐万海出海,前往柔佛的人中,除了齐家人马外,也有陈家、李家和彭家的人。他们听闻宁侯之志后,对海外也大有期盼,也愿意为宁侯出一份薄力。只是,还有一事想请教你,但愿宁侯能以实相告。”
贾蔷道:“你老还是比较了解我的,本侯说话,不敢说一言九鼎,但至少没骗过谁。便是京里那些敌人对手,顶多也只说我一句行事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却没谁说过我是个会说谎的。所以今日大可开诚布公的谈,任何事都可以谈。这钓鱼台内所言之事,上不祷于天,下不祭于地,更不会为第六人知道。你们便是想问问,能否在海外打下一片土地立国都无妨。”
此言一出,连齐太忠那张老脸都抽抽了起来,道:“那到底可行不可行?”
贾蔷笑道:“当然可行,不过不能在柔佛,距离大燕太近了。暹罗、爪哇、安南、吕宋、柔佛,大燕周边这些地方,最好还是留给大燕。但这些地方,其实只占了可占之地的百一不到。只要你们心气足够高,世界比你们想的要大的太多。如今西洋欧罗巴那些白皮畜生们四处圈地,都快圈到大燕家门口了。这个时候再不行动,过上十年二十年,即便再想动,也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齐太忠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道:“老夫要是能年轻二十年,说甚么也要亲自走一遭。以大燕为根基,必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只可惜,时日无多了……”
贾蔷看着他笑道:“我是真想让你老能多活几十年,最起码再活五年八年才好。不然,我怕你老死后齐筠未必能掌控得住齐家。不过,无论如何本侯都可给齐家一个保证。即便你几个儿子作死,只要有齐筠在,我都能保齐家不倒。该是齐家的那份,也无人能侵占了去。这个保证,和今日事关系不大。”
齐太忠闻言登时大为动容,一直以来,以他的城府世故和精明,对于太上皇突然暴毙而齐家出路未明这一困境都始终难寻良策。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和太上皇乃布衣之交,所以才能让齐家在扬州恍若封地一般,而想想也知道,隆安帝绝不会允许扬州姓齐!
眼下隆安帝还在忙活着都中事,朝政还未理清,军权还未握紧,所以齐家还能苟存。
可是等隆安帝回过神后,齐家这块大肥肉,绝跑不了!
若非看出这一困局,他又怎会让三子背井离乡,带了许多齐家子弟去海外蛮荒之地?
人离乡贱,更何况那里还是瘴气横生。
才不过一年光景,齐家带去的人,就病死了一成多……
不过,齐太忠认为仍旧值得,死一成两成还是三成,总比被人满门抄斩当牛羊宰割的好。
但是,如果贾蔷能够作保齐家,那齐家说不得,就能多保留三分元气。
齐太忠沉吟稍许,道:“宁侯,齐家下一代家主必是齐筠。如今,他也唯宁侯是从。他若能坐得稳家主位,那齐家自然以宁侯马首是瞻。若是坐不稳……宁侯能保全他一命,为我齐家留一脉不绝,其余的,宁侯看着办就是。”
其余的,便是弃子,自然包括三子齐万海,和齐家在柔佛的基业。
对于齐太忠如此狠辣果决,陈家、李家、彭家三位家主无不震惊。
贾蔷却笑了笑,没多说甚么。
真到那一地步,原该如此。
三位家主沉默片刻后,李家家主沉声问贾蔷道:“宁侯,小人只一言相问,朝廷是不是真的容不下我们盐商了,要清洗了我们,剥夺我等家财,再扶持出一批新人来?”
贾蔷摇头道:“本侯可以明白的告诉你,至少目前为止,户部没有任何要动你们的意思。绣衣卫也没接到过任何这方面的旨意……但盐法盐纲一定会改,这一点毋庸置疑。另外,江南赋税占天下三成。所以这边的官,也一定会被更替,大规模的更替。你们从前铺的那些门路,基本上都废了,要从新来过。
还有一事,你们心里应该清楚。新法新党并不代表新上任的官都是清官好官,韩半山新推出的考察官员官绩的考成法中,第一重要的就是税收,第二重要的,则是维护地方安宁,缉盗数量。
所以那些官想吃肥肉,根本不必去谈甚么打压盐商,更换盐商,只要严查凶案,你们一家都跑不了。
新上任的官儿大多是穷官儿,眼睛都是绿的,你们还想和从前那样,即便能花银子摆平,你们几家基本上也要丢大半条命,剩不下甚么了。”
隆安朝留给这几家的余地,是真不多……
三家家主彼此看了看,脸色都十分难看,陈家太爷缓缓道:“宁侯可愿如庇佑齐家那样,庇佑我等三家?我等愿意岁岁奉上家财五十万两……”
贾蔷笑道:“本侯若说对钱没兴趣,你们必会以为我在说疯话。但我告诉你们,我真不缺银子嚼用。只一个冰室营生,一夏天就让我赚的盆满钵满。你们说,本侯要那么多银子干甚么?”
陈家太爷道:“那宁侯,又需要我等为你做些甚么呢?”
贾蔷摇头道:“千万不要想着是为我做甚么,是为你们自己做甚么。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的典故你们必是都知道的。你们只当出去闯条生路出来,正巧,我也需要你们去安南、暹罗等地,为本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你们手下都有一批亡命之徒,也都有白纸扇军师幕僚,当了这么多年盐商,一直游走在灰色地带,说黑也算黑,说白也还行。这样的人,最适合去生地扎根。”
“安南,暹罗……不去柔佛么?”
彭家家主疑惑问道。
贾蔷弯起嘴角笑了笑,道:“本侯与齐家交情不同,信任也不同,所以一开始,就能扶持他们在柔佛立足。将来齐家也会是第一批,在海外飞地夺取一片立身之基的家族。但你们不同,你们还要建立足够的功勋,本侯才能以绣衣卫指挥使的身份,调动资源和权力,为你们提供便利。本侯的坦诚直率之言,希望你们莫要觉着失礼。”
齐太忠这会儿已经从方才的激荡中恢复过来,对陈家太爷并李家、彭家两位家主道:“还犹豫甚么?咱们这几家,原就要寻一条出路。宁侯天生奇才,又有偌大魄力和手段,能拉扯咱们一把,也是平日里烧香敬佛礼出来的缘分。你们还有甚么好拿捏不准的?”
陈老太爷叹息一声道:“七哥,不是我们拿捏,只是事关那样大的家业……不容易呐。再者,若我们三家也派人出去,宁侯是否愿意庇佑大燕境内的三家人?”
贾蔷道:“只要你们能派精干之人,将本侯交代的事办妥了,本侯自然会庇佑你们三家在大燕的家族。但留下来的,不能再干犯贱作恶乱法之事。”说着,见三人仍是满面愁容,他顿了顿,笑道:“罢了,你们若仍不放心,本侯可以提前许你们一桩真正可传百世的富贵,以解你们后顾之忧。便是你们遭遇大难家族落败了,可有这份富贵在,也能保你们家族长存。”
“甚么富贵?”
四人齐齐问道。
“本侯如今兼着内务府总管大臣之职,经禀明天子后,决定办一个钱庄,天家的内务府钱庄。你们想买内务府钱庄的股么?一共十成,一成百分,一分十万两。目前只有宗室诸王和武勋亲贵有资格买,其余满朝文武都不行。当然,他们买稍微便宜些……本侯可以特许你们,一家买两分。从此以后,与天家同股。”
贾蔷微笑着说出让四家大为惊喜的话。
连齐太忠都是如此,其余三家也都无异议。
莫说都知道天家开一个钱庄意味着甚么,便是不清楚的,也乐意给贾蔷送银子。
如今他们不怕贾蔷要银子,就怕他不要。
景初朝的巨擘权臣一个个都遭了殃靠边站,从前的靠山大都垮台了,新任的两江总督明显对扬州盐商不是很满意,数次请求拜访却是连门都进不去。
眼下三家感觉就和抱着金元宝走在大街上的孩童一样,周围早就围满了眼睛放光的恶狼。
若没有齐家在前面撑着,他们早就要出问题了。
如今得了贾蔷的保证,又得了与天家同股的光彩,他们心底总算是落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眼见正事说的顺利,彭家家主想到贾蔷还带着内眷一道前来,忽地灵机一动,道:“侯爷,正巧前两天湖南那边的掌柜回来见我,说先前在那边寻到了两个极好的焰火师傅,做了许多焰火。侯爷今日携家眷前来游顽,可要些焰火不要?若要,我这就让人取了来!”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笑道:“好啊!不过本侯不仅想要焰火,连擅长做焰火的那两名师傅,也要!”
这年月,精道于子药的,都是人才!
彭家家主连忙出去,打发人去取,不过一柱香功夫后就急急送来三大车。
贾蔷出去看了看后,回头对齐太忠等人笑道:“既然你们应下了此事,那接下来具体该如何办,我会派人来与你们详谈。另外,老爷子也可再寻几家信得过的,也有出海后能立得住足的人家,我手里还有些钱庄股,都是从皇上那讨来的,还能再卖几家。”
陈家老太爷不等齐太忠开口,便笑道:“宁侯何不将股都拿出来,我们四家足以包圆。”
贾蔷摆手道:“一家最多拿二分,宗室亲王也不过如此。除了赵国公那个老不羞,闹到皇上御前,还将国公府所有田庄都交了出来,才得去了十分外,其余所有勋贵,都只拿二分。此事做不得假,回头你们派人去京里打听打听也知道。拿太多了,不是福气。”
齐太忠笑道:“这个钱庄若是由宁侯亲自操持,未来自然不可限量。拿多了,的确不是福气。也罢,老夫就再去寻几家,这是极好的事。”
贾蔷点点头,道:“再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了,这次着实难得。好了,就这么着罢。其余的事,本侯会派人来细谈。告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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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功夫后,二十四桥上摆满了焰火。
凤姐儿、探春、湘云带着香菱、小角儿、小吉祥等将焰火挨个点燃然后惊笑着跑开。
一束束五彩缤纷的烟花冲天而起,绚烂多姿。
贾蔷牵起黛玉的手,在五亭桥上,一起仰望着这世间极美的一幕。
黛玉轻轻倚在贾蔷怀中,看着那一丛丛焰火,不由的痴了……
但愿,年年有此夜。
……
PS:昨天得了个白银盟和一个盟主,本想来爆肝一晚上码字报答,还奢侈了把,买了两盒鸭脖鸭架,结果中招了,晚上写到一半,就一泻千里了……书里写的都是人算能胜天算,可现实中,却是如此操蛋,我快住在马桶上了,今天还上大推,哭惨……我要加油,我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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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二章 废王爵
翌日清晨。
当第一缕晨曦落入武英殿,军机处数位大学士经过一宿的商议、争执、妥协后,也终于达成了共识。
搅动风波,妄想一步登天的楚正判了一个绞。
这一点很不容易,毕竟是监察御史,兰台言官。
有人担心判的太重,会阻塞言路。
林如海自然不可能因此而放弃追责,不然始作俑者都能逃得一死,其后之人,还不纷纷效仿?
风闻言事的言官可以不死,但阴谋构陷试图杀人栽赃的人,却一定要死。
楚士伦管教不言,教子无方,准予以巡抚位致仕。
窦现,因身体原因乞骸骨,回乡静养。
明面上,便到此为止。
至于恪怀郡王李晓到底是否参与其中,则由绣衣卫去审问楚家下人。
林如海却知道,这也是隆安帝对他的一次考验。
如今绣衣卫主干都是青隼转变而成,若是绣衣卫内审查结果,林如海也能得知,那……
就是一条死路了。
“如海啊,这一场风波,没有赢家。包括你在内,虽然事情已经正本清源,可是许多梁子已经结下了,对你往后的公务,势必带来影响。该如何化解这个影响,你心里可有数?”
韩彬虽是一位老人,比林如海年长近十岁,但经过一宿操劳,居然仍精神济济,倒比林如海看着精气神充足的多。
林如海当然明白韩彬所言何意,甚么人最想看他倒台?
自然是有负于他的人。
这一次那么多官员上书弹劾贾蔷,其中也包括户部的不少官员。
另外,还有一人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那就是贾雨村。
这个最初由他举荐,以为人才难得,先前才刚刚升任兵部尚书的人物,也的确是个“人才”。
这厮看着贾蔷“蔷”倒众人推,眼见要遗臭万年,还要牵连着林如海一并倒台,竟也上书一本,弹劾贾蔷不孝忤逆,飞扬跋扈,顺便还带出了林如海……
也是此人悖晦,刚将折子送进宫没多久,花家就被截住了,事情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如今“蔷”未倒,林如海亦稳如泰山,接下来,便是决绝到堪称“惨烈”的反击。
楚家倒了,窦现一世清名尽失,一位初露峥嵘的皇子被罢免观政,闭门读书……
如果接下来,林如海、贾蔷师徒二人仍不放手,继续报复下去,势必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林如海坐镇军机,贾蔷执掌绣衣卫,谁能抵得住这样的阵仗?
所以,韩彬不能不出面,维持朝政平稳。
林如海笑道:“半山公,仆又岂是不通事理之人?大部分人,都是被窦、楚之流蒙蔽。不过,仆愿意以宽待人,只怕他们未必信也。半山公何以教我?”
韩彬笑道:“前人故智,什邡侯雍齿也。”
雍齿是高祖刘邦最痛恨之小人,表面上二人是发小铁磁,结果雍齿却处处暗害刘邦。
帮着项羽抓刘邦老子、老婆和孩子,降而叛,叛而降。
刘邦恨不能剥其皮砸碎他的骨头,张良却劝刘邦封其为侯,以安群臣之心。
林如海自然知道这个典故,只是却苦笑道:“汉高祖之气魄胸襟,又岂是仆能比的?便是仆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蔷儿回来后,怕是要生生锤死贾雨村。对此人,他厌烦久矣。”
韩彬呵呵笑道:“贾蔷回京后,莫说贾雨村,他敢乱动一人,便是他取祸之本。从受委屈者,变成了乱法之辈。如海,这一回,算是平地起风波。我们这边,损失惨重。荆朝云怕是在家里都快笑的合不拢嘴了,取笑我等无才无德更无能!所以,再不可乱下去了。老夫也与李子升、张公瑾他们谈过,莫说不该纷争,便是争,也要有底线,也要等十年二十年后,新法大行天下后再争。往后谁再妄自出手乱大局,老夫就拿谁开刀!”
林如海笑道:“半山公先前若有这等魄力,事情也不至此。”
韩彬摇头叹息道:“皆为老夫之过,便是老夫也未想到,楚士伦生了这样一个蠢货儿子。窦广德偏执太甚,识人不明,合有此败。”
林如海点头道:“也罢,既然如此,仆也就放下心中石头,往后不再顾虑许多了。莫说十年二十年,仆能做满五年,就谢天谢地喽。窦广德这争斗,实在没意趣的很。”
韩彬看了看林如海单薄的身子骨,再叹息一声道:“快回去歇息罢,可以多歇两天。有你那位孙行者弟子四处大闹天宫,给你减轻了许多负担,你也不必太撑着了。另外,你回家后,还是将五城兵马司的几个主事叫去,让他们安生些罢。外面现在热闹的不成样子,先前大骂贾蔷的那些人,如今调转过来,又开始大骂起朝廷来,我们都快成秦桧了。这样下去,不是法子……”
骂的最狠的,当然是才被京察和考成法刷下去的那些景初旧臣。
不要小瞧这些人的实力,京城真正的清流话语权,仍在他们手中。
这几日趁着窦现打林如海师徒之际,那些人浑水摸鱼带节奏,顽的是不亦乐乎。
如今翻转过来,林如海锤死窦现、楚士伦,那些人又开始翻转过来,骂起韩彬为首的新党来。
卑鄙下作,阴险狡诈令人作呕,快成了新党标配……
这样下去,新党势必元气大伤。
听闻此言,林如海点了点头,道:“让他们噤声倒是容易,就怕有些人会骂阻塞言路。且到底能不能压的住也不好说,毕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韩彬沉声道:“如海,此事必须办到!至少东城那数万帮闲和婆子,不能再天天于市井中骂街。”
林如海颔首道:“这个倒是容易,但仆以为,堵不如疏。不让他们乱骂,却可以让他们骂罪魁祸首……半山公,不是仆小肚鸡肠,非要赶尽杀绝。只是,压制民声,不付出些代价,如何能办得到?”
韩彬嘴角抽了抽,道:“也好。”
这厚道人记起仇来,还真让人招架不住……
从今往后,怕也没谁敢再轻易对林如海师徒下手了。
……
凤藻宫,中殿内。
隆安帝昨晚都快过了丑时才来这边,也是倒头就睡。
这会儿起来坐在凤榻上,隆安帝面色仍不算很好。
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因为礼佛茹素,龙体原不算健壮。
又心事凝重的操劳半宿,眼下仍觉得头晕昏昏沉沉,心情烦闷。
听尹后为李晓说情,心里有些不耐和厌烦。
不是对尹后,而是李晓……
“皇上,皇儿与臣妾说了,此事他是断不知情的。昨儿个他哭成那样,实在让人不落忍……”
“三皇儿在几个皇儿中,从来不张扬,稳稳当当踏踏实实的为皇上办差,皇上不也才夸过他么?”
“三皇儿是臣妾一手教养大的,臣妾相信他不会那样做。皇儿是个好孩子,只是太容易相信人,让歹人给诓骗了去……”
隆安帝头疼烦躁,听闻这番话后,冷笑道:“他太容易相信人了?朕看是皇后太容易相信人了才对。皇后莫要将这几个孽障还当小时候那般,如今大了,都起了心思,又怎么可能那样相信人?皇后若说李暄太容易相信人还则罢了,其他三个,哪个是善茬?”
尹后忙道:“皇上,臣妾的皇儿臣妾明白。李晓既然说了,此事与他不相干,不仅给臣妾说了,想来与皇上也说了,那他必不会是主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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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安帝沉声喝道:“不是主谋就可以了?朕才教诲过他,身为皇子,要有皇子该有的气量和胸怀,岂有为一女子与臣子结仇的道理?简直荒唐!他与朕答应的好好的,要沉下心来好好当差办事,还要虚心学习。如今倒好,卷入这样的丑闻大案中。他一句和他不相干就完了?这个时候你莫要护短!”
隆安帝极少与尹后说这样重的话,这会儿如此不留情面,自然让尹后满面羞愧,跪下请罪。
隆安帝本心仍是敬重尹后,叹息一声,正要搀扶起,却见戴权走来,轻声道:“主子,绣衣卫那边传来消息……”
见他欲言又止满脸为难的模样,隆安帝心里一沉。
他本意虽想敲打敲打李晓,可却未曾真想过,李晓会与此案牵扯上多大干系。
李晓没理由会这样蠢的,但他看着戴权那张脸,又隐隐觉得不妙……
隆安帝本就烦躁的心情,看到戴权这个模样愈发着怒,厉声斥道:“到底如何?该死的奴才,连话也不会说了么?”
戴权见隆安帝发如此雷霆怒火,登时大惊,再不敢拖延,道:“主子,昨晚郑阳、张真奉旨连夜审讯,根据楚家管事交代,是奉了恪怀郡王府孙兴授意,将花家人骗至贾家城外庄子上杀害,栽赃贾蔷。另外,还要派人去荣国府,待贾蔷回京之日,王氏若不肯死,就将其勒死。郑阳等随后前去捉拿恪怀郡王府二等侍卫孙兴,不过孙兴看到绣衣卫来人后,当场自尽……”
言至此,戴权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隆安帝的脸色实在骇人。
尹后强笑劝道:“皇上,龙体要紧啊。此事多半是那二等侍卫擅作主张……”
隆安帝声音有些渗人,道:“皇后,你道那孙兴是甚么人?是朕亲自派到皇子身边护其周全的,他敢擅作主张?好手段呐,一个二等侍卫,让他生生调理成了死士!!”
一等侍卫总共九人,列正三品。
二等侍卫总共十八人,列正四品。
身上承袭勋爵的功臣子弟,若是考取功名,可直入侍卫处,担任二等侍卫。
由此可见,二等侍卫之贵。
没有李晓下令,孙兴便是撞客失心疯了,都不可能自作主张办下这等事来。
隆安帝这一回是真的心寒如冰,他都有些不敢相信,到底该多蠢的皇子,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要将人置之于死地?用的还是这样痴蠢的法子?
可是事到如今,又由不得他不信。
当初李晓一而再、再而三的苦求,想纳尹子瑜为侧妃而不得,如今想要置贾蔷于死地,要让他身败名裂,岂不是最好的动机?
在隆安帝看来,李晓不是不可以报仇,哪怕记恨“夺妻之恨”,也不是不行。
若是李晓经过上回教训,痛定思痛,好好收敛仇恨,等将来登上皇位,他难道没有好法子去报复?
如今这样做,不过还是为了搅黄贾蔷和尹子瑜的婚事,仍未死心罢。
为了一个哑女,就闹到这个地步,隆安帝对李晓的失望,更在李景之上。
他缓缓吐出口郁气后,神情愈发疲惫阴沉,不顾尹后相劝,起身离去……
若是先前还有些怀疑这出戏会不会是贾蔷施展的苦肉计,到了眼前,就再不必怀疑了。
林如海、贾蔷就算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让孙兴给他们当他们的死士!
“传旨,今日起,恪怀郡王李晓,废王爵,降辅国公,闭门读书。”
……
隆安帝去后,尹后一人静静的坐在凤榻上,垂着眼帘,不知在思索着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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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负荆请罪
布政坊,林府。
前厅内,忠伯引着东城兵马司副指挥胡夏入内。
胡夏一进门,在门口处就跪下磕头见礼。
见他这般乖觉,忠伯都笑了笑,道:“往前些说话,相爷操劳一宿,这会儿哪有心力大老远的看你说话?”
胡夏忙赔笑上前,他是市井里厮混出来的,最知道轻重,也不在林如海跟前卖弄胡说,只是赔笑上前。
林如海看了微微颔首,开门见山道:“叫你来,是让你约束手下人,不要再肆意谩骂了。”
听闻此言,胡夏脸上一滞,随即赔笑道:“相爷,不是小的们在骂,小的们没人敢骂,都是市井里的骚婆子们在骂……”
林如海笑骂道:“你少与老夫弄鬼。”
忠伯提醒道:“相爷乃侯爷尊长,不要打马虎眼。不然相爷大度不与怪罪,侯爷回来也不饶你。”
胡夏闻言忙道:“相爷,不是小的不管,只是……先前那些人把侯爷还有相爷您骂的那么难听,这会儿也该好好报仇了!相爷,小的虽没读过书,可也听说过一句话,叫若以德报怨,那么何以报德?”
林如海摆手道:“该报的仇都报了,即便继续骂,也只能骂罪有应得之人,不要牵连无辜。不然,你们就不是在帮蔷儿,是在给他招祸,明白了么?”
胡夏一张脸都纠结起来了,道:“相爷,小的们知道那窦现匹夫该骂,楚家那个王八贼羔子也该骂,可是还有不少人,先前都骂的起劲,这会儿就放过了?恪怀郡王呢……”
林如海沉下脸来,喝道:“骂两个还不够?再骂下去,一个个都成了死仇。”
胡夏恍然,忙道:“小的知道了,小的知道了。这就回去安排,这就回去安排……”
林如海点点头,脸色缓和过来,提醒道:“树大招风,不仅是蔷儿,连你们也一般。这次事罢,你们一定要谨言慎行,莫要让人抓住尾巴,不然,那些人报复起来,必会让你们痛不欲生。若是无状,老夫和蔷儿可护得你们不受人凭白欺负。可果真落了把柄在别人手里,老夫和贾蔷都难为你们张目。所以,切忌得意忘形,明白了?”
胡夏磕头道:“小的记牢了,回头也给衙门里的人都说说。相爷放心,跟着侯爷后,小的们才算真正做起了人,从前活的连狗也不如,所以断不会给他老人家招灾惹祸的。”
他老人家……
林如海也不与他计较甚么,摆摆手道:“去罢。”
忠伯引着胡夏出去,到门口后说道:“若是宁侯未归前有人难为你们,可以打发人来说一声。”
胡夏闻言大喜过望,要掏门包给忠伯,被忠伯叫人打了出去……
忠伯笑骂几句回前厅后,见林如海面色不好,劝道:“老爷,快回里面歇息去罢。”
林如海捏了捏眉心,叹息一声道:“这个蔷儿啊,真是胆大包天!”
忠伯自然明白林如海在说甚么,虽然青隼已经交了出去,可他手里还是留了三五人听用的。
听闻林如海之言后,他也点了点头,道:“是有些弄险了,不过应该也是事起突然,才没和相爷说。”
林如海无奈笑了笑,点头道:“他也知道,若是同我说了,必不会允他的。再者,突知此事,我与窦广德在养心殿内对峙,若是预先知道了,也难演出那份震怒,总会有些心虚。皇上和半山公他们,未必看不出来。正是因为不知道,初闻时才会那样愤怒。
就算这样,皇上心中都起了份疑心……”
忠伯闻言唬了一跳,道:“皇上怎会生疑心?”
林如海神色有些怅然,道:“自古而今,又有哪位天子不多疑?再者,蔷儿麾下那些人将事情安排的太周到了些,周到的有些过了头。再加上,那只灵犬又是得自贾家,未免太巧合了些……不过,也只一问罢,毕竟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
忠伯笑道:“老爷,您又是如何知道,这是侯爷布下的局呢?”
林如海笑骂道:“这还不是显然的?蔷儿最在意家人,又怎会让人这样轻易就能勾结到内宅中人,还弄出这样的名堂来?他十分厌恶王氏和贾赦,必派了人手严密看管着。没有他的点头,那些人哪里做到这一步?就算明面上,他为了保护玉儿她们,将大半人手带走,可暗地里埋伏的那些,也不是等闲能对付得了的。这一点,他骗得了世人,骗不过我。”
忠伯笑道:“也只老爷看得破罢。侯爷真的是了得,我随老爷这么多年,也见了不少年轻俊杰,可能和侯爷比的,一个都没有!”
林如海呵呵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是未可知的事。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尤其不能当面夸。这一回,他做的并不算稳妥。”
若是贾蔷事先与他合计,那么林如海就算允了,也断不会让他将恪怀郡王也牵扯进来。
将一位皇子牵连在内,意味立刻就变了,而是后面的反噬太大。
先前已经掀翻过二皇子李曜了,这回再牵扯进来三皇子李晓,贾蔷往后在隆安帝心中的形象,怕会生些变化……
当然,他并不知道,贾蔷的计划中,从未有恪怀郡王那一份。
贾蔷只是搭了个戏台,只想斩个“翁同龢”,没想到有人借台唱戏,将李晓也给拉了进来……
正当忠伯还想说甚么,忽地听到外面传来一声云板,忠伯忙出去,未几而归,老脸肃穆道:“老爷,宫里传旨,削了恪怀郡王的爵位,贬为辅国公,幽禁在家闭门读书。”
林如海闻言,面色骤变。
这里面,到底还有甚么他不知道的事?
难道李晓果真出了手?他怎会如此愚蠢!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又见一门子在门口传话道:“老爷,兴隆街的贾雨村来了,还背负着荆棘,跪在外面请罪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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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府,前盐院衙门。
西路院,西厢。
当初改造的暖气,这会儿又顶了大用。
月亮洞窗前,贾蔷只穿了身单薄儒裳,坐在藤椅上轻轻摇着。
手边摆一矮几,上设一砂壶,两只小盏。
比起美酒来,贾蔷还是更钟爱于香茗。
黛玉亦不过着一件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秀美大方,她坐在床榻边看着贾蔷笑道:“你那么多事,怎有功夫在这吃茶?”
贾蔷呵呵一笑,瞥了眼不远处时刻盯着他的紫鹃,二百五似的,好像在防色狼……
黛玉噗嗤一笑,啐道:“你又横紫鹃做甚么?”
贾蔷哼哼了声,道:“早晚让她知道厉害!好似我能将她家小姐给吃了似的,夜里睡着了是不是也要睁一只眼睡?”
说着,还做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模样来。
黛玉笑的从床榻捡起一方枕巾,朝贾蔷丢去,道:“就是要防着你这吃货,那样能吃,甚么都吃的下,可不得仔细着?”
贾蔷干笑了声,然后正经道:“今儿要去凤凰岛见些人,宝琴也要去见见她老子娘。小婧往后许是就住那边了,你一道去坐坐?”
黛玉抿嘴浅笑,嗔了他一眼,道:“我就不去了,不然小婧她爹娘必是要说好话的。我不耐烦这些,你自去凤凰岛就是。如今又是冬日里,那岛近水,凉森森的,四顾萧条,寒水自碧,她们也不必去了。昨儿都疯了一宿,这会儿还有赖床的。你好生自去,忙完今儿个,明儿就去苏州了。”顿了顿,似是迟疑了下后,黛玉又道:“你可以带秦氏、香菱她们去逛逛,她们是爱瞧热闹的。”
贾蔷闻言,求生欲大增,奇道:“香菱还在睡懒觉罢?她和小吉祥几个爱顽,秦氏怎么也爱热闹?不对罢……”
黛玉还未说话,紫鹃在一旁闷笑了声。
见贾蔷挑起眉尖,面无表情的看向紫鹃,黛玉忙道:“紫鹃去看看,香菱那几个小蹄子睡醒了没?昨儿疯的那样晚,催了几遭才肯睡。”
紫鹃也有些害怕贾蔷这个表情,知道方才不该笑,便赔笑起身离去。
等出了门,黛玉才啐贾蔷道:“你唬她做甚么?”
贾蔷嘿嘿笑道:“不给她个厉害的不成,历来成事的多是丫鬟当红娘。可也有坏事的丫头,不得不防啊。”
黛玉摇头道:“紫鹃不是搬弄是非的,平日里都是她照顾我。再说,果真她就算说了甚么,又如何能说的动我?你带着香菱、小吉祥她们一道去,那边水鸟有许多,倒也有几分好顽的。秦氏虽不是贪顽的,但你没瞧着,她出来后,看窗外的景儿可以一看看一天。她不比我们,许是打小就养在深闺中,未见过外面的光景。昨儿个她看二十四桥,好似要融化在瘦西湖里一样。秦氏的眼神,看着让人心疼……”
论形容颜色,秦氏当然极好。但若果真只是生的好,却也不会让黛玉多看一眼。
家里颜色好的女孩子多的是,香菱、晴雯都是极好的,更不用说宝琴,根本就像是画里出来的女孩子一般。
但这么多女孩子里,独可卿那双眼睛里的神情,最让黛玉留意。
昨晚,可卿眼睛里那份对美好的向往憧憬,着实让黛玉心生怜意。
她也知道,她这种想法和做法,在许多人看来贤惠的有些过了头。
可他喜欢,日后又注定是一家人,又何必非要闹的如同防贼一样?
若是那样,想来他也是不喜的。
然而黛玉越是这样,贾蔷心中对她的疼爱和敬意就越多三分。
他上前,将黛玉轻轻拥到怀里,温声道:“我必是十世积福,方在今世得遇于你。”
黛玉将螓首倚在他肩头,轻轻啐了口,道:“就会油嘴滑舌,不过家里人已经不少了,你仔细着些,家里屋不够就不好了。”
贾蔷嘿嘿一笑,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梢,柔声道:“今年下江南,明年去塞北逛逛,如何?”
黛玉声音轻微,道:“怎到处跑?”
贾蔷道:“总要带你一道踏遍南水北山,走遍东麓西岭。和你度过每一个四季春秋,观遍沧山泱水,方不负你我在这世间过一生。”
黛玉闻言,沉浸了许久后,缓缓疑惑道:“你该不是寻思着,正好带上秦氏一起?”
“……”
贾蔷脸一黑,咬牙道:“今儿不收拾收拾你,岂非愈发促狭?看吻!”
说罢,在黛玉惊笑声中,亲了上去……
“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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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四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神京,布政坊。
林府大门前,贾雨村背着荆棘条跪在那里,面红耳赤,拢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最初跪在此处时,尚能自如。
甚至前来的家人长随,还会给路边人解释,他家老爷因听信奸贼谣传,误信妖言,痛苦一宿之后,上书弹劾了恩相和宁侯。
如今得知中了歹人毒计,悔恨难当,因而前来负荆请罪。
听闻这等话,原就好热闹的行人岂有不爱看的?
这是戏台上才能见着的,说书先生的话本儿里才有过的故事。
路人们寻思着,一会儿说不得还能见见当朝相爷,见证一段佳话!
贾雨村是个极精明之人,也颇有魄力。
他不是没考虑过上书的后果,可昨天下午时,案情分明已经恶化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连贾家至亲忠靖侯史鼎都站了出来控诉,若说史鼎出面时贾雨村还有些迟疑,那么当贾赦也露面发声了,他就再没有任何犹豫,果断上书。
在他看来,到了这个地步,哪怕贾蔷有一千张嘴,也万万说不清的,即便他立刻回京辩解。
可谁能想到,都到这样的绝地了,却因一条狗出了差池……
一夜之间,处境天翻地覆。
贾雨村悔恨的差点没拿头撞墙,他今日早上再上书又该多好!
那样的话,就会因为知道了变化,不会走岔这一步。
一步错,满盘皆输呐!
好在,贾雨村聪明绝顶,于死路中看破一条生机。
他认为,眼下终归是新政要紧,这一次弹劾贾蔷、林如海者又何止他一人?
成百上千!!
便是户部衙门内,尚书虽未上折子,可左侍郎却上了。
其余的四五品官员也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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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如此,其他五部自然更不用提了。
因为追缴亏空,这师徒二人得罪了不知多少人,那些人这次能袖手旁观,都是圣人心肠。
林如海为了维护大局,不可能清算每一个人,他也不敢。
这个时候,林如海就要做出表率来了。
做好了,威望进一步升高,加上山东功劳,绝对有了可以和半山公韩彬平起平坐的资格。
贾雨村相信,他能想到的,林如海一定能想到。
而只要摆平了林如海,贾蔷纵然是大闹天宫翻江倒海的孙行者,也不能将他如何。
这个想法,绝对不能说错。
甚至连韩彬都建议林如海如此作为,以安定人心。
只是贾雨村没想到,他这一跪,就足足跪了一个时辰,两膝钻心的疼,面色惨白,心中那份得意早不见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哪里出了错。
即便林如海不配合他演这场戏,也不该如此折辱他。
让其他上书弹劾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不少人都是其他各家派来探风向的眼线。
许多人也闹不清楚,如此折辱一个兵部尚书,林如海是不是太托大了些?
然而就在贾雨村准备放弃时,忽地却见户部左侍郎赵子严匆匆赶来,面色凝重羞愧。
他诧异的看了眼还在负荆请罪的贾雨村,随后却被门子给迎了进去。
贾雨村见之,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响。
失算了!!
算计不成,反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又大悔,方才应该早些离去,还能将林如海一军,让世人看见其傲慢无情。
即便随后赵子严再来,也只能算是找补。
可这会儿再走,就落了下乘……
贾雨村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又大恨林如海诡诈老辣,心深似海,端的可怖可恨。
他现在却是想走也不能了,兵部尚书要有足够的威望才能坐得稳。
这会儿如落水狗一样离去,干脆今晚就写乞骸骨的折子算了。
必要等一个话,才算圆一丝体面。
又煎熬了足足半个时辰后,贾雨村都快昏厥过去时,林府大门才再度打开,出来的,是赵子严。
赵子严居高临下的看着贾雨村,冷笑道:“哎哟,贾大人怎还跪在这?你这可真是白跪了,相爷身子骨不好,昨儿晚上熬了一宿,出了那样大的事,他老人家连睡都未睡片刻,你又不是不知道相爷的身子骨向来不好。今儿回来后,就一直昏睡不醒,府上太医瞧了几回才缓和过来,也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呢。他老人家根本不知道你在这……”
听闻此言,贾雨村面色铁青,问道:“那赵大人怎会来此?赵大人不也上了折子么?”
赵子严惭愧道:“是,在下听信妄言,以为宁侯果真干下那等事,激愤之下上了折子,还弹劾了林相爷教徒无方。只是今儿一早,真相才传来没多久,恩相写的信也到了,告诫我不要受这等小事影响,更说我胸中自有浩然正气,不因他为上官就忌讳不敢言。惭愧,实在惭愧啊,听信了小人之言。
不过,贾大人弹劾的却不是这么回事。听说当初贾大人犯了事,连官也丢了。是林大人爱惜你人才难得,才举荐你复出,还上任金陵知府那样的上州肥缺。后来更是将你调入京城,官拜三品。这等大恩,你纵然不报,也别落井下石啊。
你将宁侯弹劾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逆种,誓要杀之。还把恩相弹劾成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独~夫,祸国殃民,不除则天下不宁。
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脸跪在这。
别跪了,恩相虽还未醒,本官就代他老人家送你一个字:‘滚’!!
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即便是弹劾,你都没弹劾到点上,就为了撇清干系,所以就如此恶毒。
与你这样的狗东西同朝为官同殿为臣,本官羞耻之!”
贾雨村闻言面色骤然惨白,他原本相貌堂堂,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怎么看都是上等官相,是个有正气的官。
可谁想,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当着众多围观群众,让赵子严将其一身遮羞皮扒的干干净净。
贾雨村再无颜停留,由下人搀扶着踉跄而去。
在一片起哄笑骂声中,赵子严道:“林相爷说了,他不是不能容人,这次上书之人,大部分都是被蒙蔽的,便是他老人家在旁边观之,也会上书一本,这无可厚非。但有的人可以谅解,有的人却不能。林相爷托本官给诸位带个道恼,他老人家说他自身修行不足,虽尝试了几回,终究还是原谅不得如此反叛小人。所以,让诸位失望了。”
“这算甚么失望?大丈夫当世,原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那忘八忒不是东西,林相爷若是果真原谅了他,那要么是圣人,要么是傻子……不不,我自然不是说林相爷是傻子,林相爷不是没宽恕那狗东西么,可见林相爷是好汉,不是傻子!”
在一阵哄笑声中,赵子严乘官轿离去。
……
皇城,武英殿。
韩彬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醒来了,一醒来,就听见录事官说起了布政坊林家门前之事。
未几,李晗、张谷、左骧齐至,显然也是听说了此事。
不过,四人聚集后,一开始谁都没说甚么话,面色皆有些复杂微妙。
原本都以为,林如海会上演一出“将相和”的美谈好戏,使其威望再上一重楼。
这也是韩彬先前已经默许过的事……
但谁也没想到,林如海竟没这样做。
眼下这么干,虽也算化解了不少人的担忧,甚至还会让一些真性情之人感到钦佩。
但毫无疑问,真性情之人,在官场上只是少数。
大多数人看到的,仍是林如海如何手段凌厉的羞辱林如海。
他们即便面上轻松,心里仍忌惮这样的手段落在他们身上。
林如海不可能想不到这一茬,但他仍是出手了,说明他根本不想要这份威望,也不想和韩彬平齐……
“窦广德糊涂!”
张谷忽然叹息一声。
左骧也埋怨了句:“不说旁的,只看林如海那身子骨,还能坚持几年?非得这个时候斗!枉做小人!”
李晗摇头道:“窦广德绝非纯粹为了打压,他是真心觉着放任贾蔷会造大祸。半山公提醒他几回,大燕这艘船,偏不了向,拐不到海外去,他都不信。也算是为其志向而败,败得其所罢。只是,贾雨村怎么办?刚上任的兵部尚书,搞成这个样子,哪里还能坐镇得了兵部?”
韩彬摆手道:“原本也未想让此人真正掌权,经历此事,愈发可见此獠之真面目。不过,兵部尚书毕竟为从一品大员,不可能说上就上,说下就下。如此要位,岂能儿戏?让他先养病罢,等风头过后再说。左右子升你兼着兵部,多费些心思。
此事到此为止,不管如何,新政大行天下,民安国强前,再不许内斗。谁再出手,莫要怪老夫不念旧日情分。此话,先前老夫已经同林如海说过。”
三人起身领受后,左骧又百思不得其解道:“半山公,此案中实在有颇多蹊跷,如今更是连恪怀郡王身边的二等侍卫都牵扯进来了。难道真的是三皇子所为?不应该啊!”
张谷亦道:“不将背后弄鬼之人揪出,寝食难安。”
韩彬摇头道:“魑魅魍魉之计,能乱得一时,乱不得一世。只要我等不自乱阵脚,那些阴谋诡计,终究影响不得大局。见不得光的人,也早晚会被扒出来。只是眼下,唯有让人严密盯着,等其再次出手露头。不然,朝廷实不好大张旗鼓的去缉拿问罪,新政要紧。
而且,能让一位二等侍卫当死士的,又能有几人?此案太过敏感,让绣衣卫去查罢。不管是谁,皇上不会放过他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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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五章 四桅大船
马车出了盐院衙门,驶过一文桥。
车轮碾压着扬州城内的青石板,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
马车内,贾蔷面色凝重的看着手里的一封纸笺,眉头蹙起。
若不是此刻他枕在一双丰润弹软的大腿上,宝珠还跪伏在地毯上与他捶腿,旁人见了,还真以为他在思量甚么厉害要紧之事。
可卿俏脸晕红,如画的眉眼间,看向贾蔷的目光里,总是诉不尽的幽情……
这让贾蔷如何顶得住,装不下去了,放下纸笺问道:“怎么了?”
可卿看着贾蔷轻声笑道:“叔叔,怎会连我也带了来?”
今日贾蔷去凤凰岛,家里姊妹们都不带,除了香菱一伙儿爱顽的丫头外,就只带上了她。
很是惊喜……
贾蔷眉尖一挑,温声道:“打出京后一路南下,我暗中观察,你似对一切光景都喜欢向往。想来也是,打小就没怎么出过门儿,如今出来了,可不就喜欢?自然也就应该带你多出来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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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卿看了贾蔷稍许后,却是展颜“噗嗤”一笑,虽然笑的美不胜收,可贾蔷还是黑下脸来,问道:“怎么了?”
见他如此,可卿愈发笑的动听,螓首微微偏了偏,看着贾蔷不无俏皮之意道:“必是林姑姑开的口!”
一旁宝珠听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见贾蔷一只眼看过来后,忙道:“我是说林姑娘真是极好的人,世上再没有比她还好的奶奶了!”
贾蔷冷笑道:“你们想错了,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他越是这样,可卿反倒愈发确认了。
可卿伸出纤纤玉手轻抚贾蔷的剑眉,温声道:“叔叔,可是明儿就要启程去苏州了?”
贾蔷点点头道:“对,时间还是有些紧,还要准备回家过年呢。”
可卿迟疑了些,道:“小婧留在扬州?”
贾蔷见其神情,便知有事,问道:“是,怎么了?”
可卿看着贾蔷轻声道:“我很喜欢江南,也想留在这里,陪伴小婧。”
这贾蔷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就因为这?”
可卿闻言,咬了咬朱唇,看着贾蔷轻声道:“爷,我不喜欢那座国公府。”
啧!
贾蔷一怔之后,自责笑道:“怨我疏忽了,你该早说才是。”
换做是他,想来也不会喜欢那里。
贾蔷笑道:“那,回家后,另给你安置一套宅子?不必大,小二进就行,就在旁边……”
可卿闻言忙摇头道:“这如何使得?本就……本就得了许多偏爱,再不知分寸,岂非不知好歹?不必如此的。也是因为仗着爷的偏宠,林姑姑的大度宽厚,才敢有此念想。等小婧生了孩子,就一道回家。那里虽然有很多不好的回忆,但如今是爷的家,便是我的家。爷,不要宠坏我呢。”
一个单独的小家,她的确心动了,却自己抑制住了这份心动。
她是内宅中人,最明白女人心思。
黛玉心如赤金怜惜她,但也绝不会愿意看到她另居别宅,这是大忌,她如何敢为之。
做人,当知本分。
顿了顿,可卿又看着贾蔷幽幽笑道:“正好小婧也在这边,爷不能留在这边等其临盆,身边没个家里人,终究有些单薄。原不该有此念想,只是确实太喜欢这江南之景了。”
贾蔷看着她笑道:“有多喜欢?比喜欢我还喜欢?”
有宝珠在,可卿听闻此言,登时大羞,嗔了句:“叔叔啊!”
宝珠在一旁也是面红耳赤,却又真心为可卿感到高兴。
贾蔷笑道:“也好,只小婧一人在这边,的确也不放心。”
他本意从来都不想将一家子女人都关在那方圆几百步的地方,人都关傻了。
既然可卿愿意在扬州多留几个月,他也没甚么不满的。
这次回京后,要先过年,还要忙省亲之事,而后就是他和黛玉、尹子瑜的大婚……
可卿留在家中,也没甚意趣,不如在这边住段时日,陪陪李婧。
可卿闻言欣喜过望,看着贾蔷抿嘴笑道:“谢谢爷!”
贾蔷眉尖一挑,道:“就这?”
会其意,可卿俏脸涨红,好在宝珠懂事,背过身去,亦是连脖颈都染红了,可卿在贾蔷炙热的目光下,轻轻俯身下去……
……
凤凰岛。
只不过一年未来,如今的凤凰岛和当初已是完全不同。
按照贾蔷留下的图纸规划,如今的凤凰岛隐隐有了前世流水线工厂的影子。
布局合理,既有利于提高效率,也便于管理和安全。
因为提前有人前来告知布置,有内眷前来,所以等马车到后,李婧便带着几个女孩子,将可卿、宝琴、香菱等先迎往后面生活区,也早清空了闲杂人等。
站在凤凰码头上,李福更老了,当初在江湖上走镖重伤,在病榻上一趟就是数年,早就熬毁了身子骨。
如今还能站起来行走,已经算是奇迹了。
但看着,也难坚持太久,枯槁的厉害,老态龙钟……
贾蔷以子侄礼相见,让素来端着身份,以免让人说其卖女求荣的李福居然露出了笑脸,连道了三声“好”。
不过想想也是,莫说是做妾,李婧便是嫁给别家做正妻,也绝不会有这样的际遇,他还有甚么不满足的。
只是李福对这个姑爷,依旧没许多话说,不敢说,怕露了怯……
好在孙姨娘是个健谈的,看着贾蔷笑道:“小婧那肚子,我一瞧就是个儿子。也多亏侯爷照顾的好,还能想着让她来扬州生,真是再周到不过了。”
贾蔷看了看李福,同孙姨娘道:“小婧还是放心不下你们二老,所以就想来这边生,也好给二老带来些喜悦。如今在这边,可还习惯?”
孙姨娘忙道:“习惯,如何不习惯?每日里也寻些事做,并不烦闷。清早起来,绕着这岛溜达一圈儿,受用的很。”
贾蔷笑道:“那就好。”
李福“唔”了声,道:“忙正经事罢,不必理会我们。”
贾蔷点点头,看向一旁的薛明薛二爷。
薛明的身子骨……唉。
虽然比李福强些,但也强的有限。
他是痰症,也就是肺部有炎症,虽用了天宁寺的陈芥菜卤,救了一命。
但陈芥菜卤距离青霉素毕竟还有很遥远一段路,所以薛明也是一直未能痊愈。
若非各地名医和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堆,不管李福还是薛明,都难活到现在。
“薛二叔,保重身体吶。薛蝌和宝琴妹妹都很好,不用担心。”
贾蔷温言劝道。
薛明笑道:“不担心,不担心,今年已经比往年好的太多了。薛蝌和宝琴多劳宁侯照看,让您费心了。”
贾蔷笑道:“薛蝌如今已经帮我看着会馆那边了,成了方面大将。原我问他,想不想读书考取个功名,或是往军中打熬几年?不想他倒是一心想要走经济商贾之道。也好,再打磨两年,还要担当大任。”
薛明感激不尽,道:“若无宁侯,薛家纵然不亡,也已败落多时矣。此等大恩……”
贾蔷哈哈笑着摆手道:“薛二叔,你父子为我做事,要谢,也该我谢你们才对。好了,不是外人,客套话不多说了。薛二叔也回去歇息,回头我再去寻你详谈。宝琴这次跟着回来了,下回争取让薛蝌一道回来。”
薛明又笑言数语后,由仆人搀扶着离去。
李福、孙姨娘也一并离去。
等老人都走后,方是赵博安、王守中上前。
这二人,原本是竞争惨烈的八大布庄其中两家的继承人,如今是家破人亡,相聚于此求活。
赵博安愈发沉默寡言了,见着贾蔷,也只以弟子礼相见,并未多言。
王守中消瘦了许多,但精气神不再那样颓废,他看着贾蔷有些好奇道:“侯爷,德林号云锦在京里都快卖出黄金的价了,在江南也是有限供应,可我在库中,却看到积压了极多。这是为甚么?”
王守中在染布技艺上表现寻寻,但在营销上,却颇有天赋。
若非如此,他这点年纪,也不会被委托掌管恒生号。
贾蔷笑道:“这些云锦在大燕,价比黄金。若是送到海外,则价格还要胜过黄金。孟坚,且先等等,有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以咱们兄弟的能为,在大燕赚钱实在太简单了。要权有权,有势有势,要方子有方子,还有博安这样的印染奇才,那八大布庄如何能打得过咱们?没意思。
要干,就要干有难度的。除却大燕,东、西洋诸国多的是人口,愿意买咱们的云锦。卖给他们,赚回金银来,岂不更过瘾?”
王守中看着贾蔷笑道:“你还是那么能蛊惑人心,罢罢,干了!大燕我也待够了,若是能出去见见蛮夷之地的蛮夷们,裹上云锦沐猴而冠,也是一桩乐子。侯爷,中午一起吃两杯?”
贾蔷笑道:“这次怕是没有机会了,一会儿齐家老太爷还有陈家、李家、彭家家主,要和我一道去船厂看看。砸进去那么多银子,总要看看有甚么动静。”
海船工坊设在扬州,一来扬州是当下的长江出海口,通过运河南下的船只可以由江南运河直达杭州,西向可以溯江而至湘鄂,或是沿着淮南运河北上直抵洛阳和长安,水陆交通四通八达。二来,扬州是齐家的扬州,也不必担心漕帮使坏。
这一年来,德林号和齐家从南边花重金买来可以横渡大洋的西洋海船图纸,请来船匠,又于深山老林中伐巨木,以造大舰。
伐巨木还好搞些,无非是多耗费些,却也不算甚么。
请有经验的船匠却是难办……
为了解决此事,徐臻徐仲鸾亲赴濠镜,甚至到了勾结葡里亚权贵,花重金买人的地步,就差没绑票了。
睡了半月的葡里亚小寡妇,最终才总算弄回来三个经验丰富的修船匠。
再加上贾家和齐家在沿海诸省请来的造船师傅,如今已经过去小半年了,也不知有没有造出一艘四桅大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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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六章 宁侯,老夫还有一孙女儿……
凤凰岛船坞。
贾蔷、齐太忠并陈家、李家、彭家三家家主,另有齐太忠先前就急招而来的江南六省九大家族,皆为巨富。
贾蔷并未多与他们言辞交道,对纯粹的商贾而言,除了巨大的利益愿景外,任何语言都是虚弱无力的。
船坞内,海船还未成型,只铺了一个底座。
但这底座,贾蔷用步子丈量了下,粗略估算应该有五十米左右。
贾蔷未见过如何造船,也给不出甚么化时代的建议,倒是江南九家里,有一老头儿似通此道,在高处看了看后,“咦”了声,问道:“有意思,真有意思。这船竟铺着斜肋骨,和大燕的完全不同啊。”
齐太忠笑道:“老司马,说说看,这西洋番鬼的船,和大燕的船孰优孰劣?”
复姓司马的老者一身锦衣,老狐狸似的呵呵笑道:“那我可就直说了。”
齐太忠看了贾蔷一眼,道:“但说无妨,宁侯若无宽厚的容人之量,也不会操持这些事。”
司马老者笑道:“那也是。说来也是缘分,正巧老夫和粤省十三行的夏家有些交情,去他家看过。了解一些,却也不知道对不对。不过听其所言,感觉咱们大燕的海船,好像要高明的多啊。”
贾蔷对身旁之人道:“去请大匠来。”
又对司马老者道:“本侯素来主张,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若大燕的海船果真比西洋番鬼的船还好,那就更好了。本侯不会为了体面,就强行追求西洋海船。”
一阵马屁不要钱似的堆来,贾蔷只当耳旁风。
未几,船坞管事领着一个老人一个西洋番鬼过来。
贾蔷同司马老者道:“老丈且说说看,大燕海船的长处。”
司马老者笑道:“咱们大燕的海船,有广船和福船两种,其中广船尤佳!
广船视福船尤大,其坚致亦远过之,盖广船乃铁力木所造,福船不过松杉之类而已,二船在海若相冲击,福船即碎,不能当铁力之坚也。据闻倭夷造船,亦用松杉之类,不敢与广船相冲。
但广船难调,不如调福船为便易,广船若坏,须用铁力木修理,难乎其继。且广船造船之费倍于福船,而其耐久亦过之,盖福船俱松杉木,楸虫易食,常要烧洗,过八九讯后难堪风涛矣,广船铁力木坚,楸虫纵食之也难坏。此广船之利弊也。
对了,最难得的,就是一种密法,叫水密隔舱。在海上,纵一舱漏水也无妨,仍有其他舱在,海船就能航行。
这西洋番鬼的船没这能为,一旦漏水,可就惨喽!”
贾蔷听闻此言,隐约记起前世似乎确实听说过这项技术,一直到现代仍在使用。
正当他迟疑时,就听船坞大匠笑道:“这位老爷说的都对,只是漏了一个要命的短处。”
司马老者奇道:“甚么要命的短处?”
大匠道:“广船福船,皆下窄而上宽,状若两翼,在里海则稳,在外洋则动摇。其实西洋番人也有这样的船,他们将这样的船叫戎克船。此类船的长处就是靠近里海航行能为强,且风帆需要很少的船员就能操作,还具有水密舱,抗沉性能好。短处就是硬式风帆带船飞跑的能为差,船速上不去,远洋慢许多。而且,水密舱不能加厚船壳,抗炮打能力差……这些,都是小的身边的西洋船匠告诉我们的。他们说,水密舱他们也见过,可这种舱会导致不能铺设多层甲板,让火炮的载量减少。”
众人闻言都大吃一惊,道:“还要载火炮?!”
贾蔷笑了笑,道:“西洋番鬼在四海烧杀抢掠,靠的就是这些,欧罗巴大陆多以海匪起家。咱们大燕的青史上,每数百年便有一个轮回,始终走不出这个圈子。为甚么?说到底,无非是每到王朝中末期,人口繁多,土地兼并严重。太平年间百姓都吃不饱饭,一旦遇到灾年,就更不用说了。
西洋人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但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靠的就是西洋番鬼的商贾和传教士,开着船满世界的跑,当先锋斥候。随后,他们的水师就带着火炮火器赶到,烧杀抢掠殖民占有。
据本侯所知,这一二百年来,他们把世界大多数的金矿、银矿都占了去。这还不算,连人口都掳掠了去当奴隶。
我大燕乃王者之师,当然不会学鬼畜行径。但是,也不妨咱们去开疆辟土,建一番万世基业……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也太虚,你们未必懂,懂了也未必信。就且先在商言商罢……张工,你继续介绍这艘船,有甚么长处。”
那位大匠虽听不大懂贾蔷在说甚么,可也觉得高深莫测,似乎在做一件能流芳千古的大事,他提了提气,又问了西洋番鬼几句后,才答道:“侯爷,这四桅大船西洋番鬼们管其叫盖伦船。盖伦船用的是多层叠加船身,您看,那些斜肋骨,就是为了多建几层甲板。
还有这船身,足有二尺厚,非常结实!劳伦他们说,这船的抗炮击能为强。且因为用斜肋骨铺龙骨,所以可以铺设多层甲板,每层甲板上都能装备大量火炮。即便不装炮,也能多装许多货。又能采用软式风帆,吃风面积大,可以以极高的船速航行,极适宜远洋。
当然,也有短处,短处就是软式风帆操作麻烦,需要大量熟练船员。且软帆在面对风向变化较快的海况时比较吃力,所以近海航行性能不如戎克船,也就是福船和广船。大概就是这些。总的来说,福船广船适合在近海用,四桅大船则适合做远航舰船。”
贾蔷点点头,道:“明白了。很好,继续这样造下去罢。有任何难处,都可以提。本侯虽不在,有管事在。管事办不到的,就传到京里。若是着急,则可先告诉齐老太爷。”
张大匠闻言自然再三称谢,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造船会这样吃香。
如今他在这里干一年,顶过去做十年都不止,自然会用心去干。
贾蔷想了想又道:“还是要多教出些徒弟出来,往后造的船只会越来越多,多到你想象不到。只眼前这些工匠,实在差的太多。张工,莫要小家子气,扫帚自珍,把手艺藏着掖着带进棺材里。本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一个保证,带出五个好弟子,本官保你一九品,十个八品,二十个七品。正经科甲皇榜提名的进士,起步也不过是个七品。你若是能带出一百个,本官保你一家三代,世代为官。”
……
白马湖上,一艘客船飘荡在。
船内布置的比寻常高门的正堂都要奢华舒适,各种西域、西洋珍宝随处可见。
厚厚的高山羊绒毛地毯上,设两排楠木交椅。
正上方又有二主座并齐,贾蔷与齐太忠分坐左右,余者则坐交椅。
“宁侯,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落座后,宁家家主宁昌恒想起方才船匠热血冲头,一副愿为贾蔷上刀山下火海的气概,感慨不已。
在这个时代,“官”之一字,其诱惑之大,便是对巨富而言,都无与伦比,更不要说一些匠籍之民。他们连正经科考都不许……
果真能改匠籍为官,可就不是一代两代的事了,可想而知,那姓张的工匠会如何为之。
贾蔷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手段,着实让这些商贾侧目。
贾蔷摇了摇头,这些人还完全不懂能横渡大洋的船意味着什么,道:“都是他应得的,只要忠心办事,本侯从不吝赏赐,朝廷亦是如此。”似不想说这个,毕竟事关朝廷制度,容易让人攻讦,便侧过头去问齐太忠道:“齐老,就这九家么?”
齐太忠笑着摇头道:“他们可不是九家,背后牵扯出来的富商之族,九十家都不止。”
贾蔷摆手道:“太多了。内务府钱庄股,在京里只分给宗室诸王和武勋亲贵,连朝臣都不卖。再者,想得这份股,也是有条件的。齐老可曾与他们说过?”
齐太忠笑道:“宁侯交代之事,岂敢耽搁?三年后,卖光土地,这没甚么,商贾传家,虽说多有人买地,但谁也不指着这个吃饭。京里的宗室和勋臣都未有这个宽容时间,我们能有三年,已经很不错了。却不知宁侯为何厚待我等?”
贾蔷道:“因为你们不是与国同戚之族,虽也受国恩不浅,毕竟,没有一个太平盛世,便没有你们这份家业。但你们自己未必会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本侯理解。所以,三年内你们看到了到手的实际利益,三年后自然会答应卖空大燕国内的地。反弹少一些,也就没那么多麻烦了。本侯再三劝朝廷里的一些人,不要轻言动屠刀。都是大燕的底蕴,纵然变法,也不该杀的太狠。能不杀,最好一个不杀。”
此言一出,这群老人才想起贾蔷的另一个身份,不由纷纷神情凛然。
“大燕有宁侯这样的侯爷,有林相爷这样的宰辅,真乃社稷之幸啊!”
尽管他们并不大相信,朝廷敢对他们大开杀戒,但不妨说些漂亮话。
他们这些巨富虽然拥有不少土地,但真正坐拥土地的大户,还是那些士绅之族。
只收他们的土地,能有多少效用?
可朝廷若是想收士绅的土地,那才是作死!
贾蔷自然也知道,这些人老成精的老商贾们,不会信他甚么,所以也不多费口舌,只道:“本侯这次南下时间有限,原本也只想和齐老并陈、李、彭四家一起合作,既然齐老早先收到信后,又将你们九位老人家请来,那必是得齐老信任的。齐老年老德高,眼力精明,看人不会有差错,素为本侯钦佩。他既然有所主张,那必是不差的。有了这个基础,又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其余具体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详谈罢。
只一点,你们买钱庄股的钱,本侯不要银子,全部要粮食。但不许从江南买,一粒都不行,若是在江南采买,大燕米价非上天不可。全部都要从暹罗、安南等国采买,再运回来。至于怎么买,怎么运回来,是你们的事,本侯相信,财可通神!
办得到,这笔买卖就算是成了,一家二分股,与天家同股,每年可入京参会,算是一个保障。另也可进一步参与对外海贸……
办不到,这笔买卖就当没提起过,今日权当一个茶会。”
其实贾蔷说的其他的所有加起来,都不如“对外海贸”四个字值钱。
大燕国内三大商帮,除了扬州盐商淮商帮外,就是山西晋商帮,再有就是粤省十三行。
粤省十三行那些巨富,之所以能和晋商、淮商比肩,无非就是靠握有“对外海贸”权罢了。
如果他们九家能从内务府取得这个资格,不亚于得到了“盐纲”世权!
相比之下,从安南、暹罗等异国采买粮食虽然很难,但对于“对外海贸”大权来说,却又容易许多。
十余家家主彼此对视一眼后,一起点了点头。
“宁侯,一言为定!!”
齐太忠看着贾蔷感慨万分道:“林相爷寻得这样一个乘龙佳婿,真是让人艳羡啊!宁侯,老夫还有一个孙女儿,今日也一并带了来……”
贾蔷自身要那么多粮食做甚么?无非是为了林如海提调户部事来操持。能费心尽力到这个地步,便是亲生儿子都难做到。
若是能和贾家联姻,当真是一本万利。
虽明知可能性不大,可万一呢?
贾蔷什么性子,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数……
这话算是开了个头,陈家老太爷竟也凑热闹道:“宁侯啊,听说府上丁口单薄,合该广纳姬妾才是。正巧,老夫亦有一孙女儿,当真是国色天香……”
其他几家纷纷跟着开口,不是孙女儿就是女儿,要么就是侄女儿,外甥女儿。
贾蔷看着这一幕,恍惚间有些迷惑,他在这世间到底是个甚么样的形象,流传着甚么样的名声?
他连青楼都没去过,洁身自好的程度理应高洁才是,怎么会这样……
……
PS:感谢花轮小同学的盟主,隐隐约约,我好像欠十七章了,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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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贾蔷作别一众老眼昏花看错人性的老不羞后,回到李福后宅时,正见香菱、小吉祥、小角儿并十二官在兴高采烈的说着岛上见闻。
看到贾蔷到来后,登时叽叽喳喳的围了过来,芳官抢先告状,小角儿干了坏事。
贾蔷看过去,就见小角儿双手背在后面,一脸惭愧害羞,但也看不出想悔改的意思……
贾蔷问道:“干了甚么坏事?”
芳官正要开口,香菱轻轻一推,芳官一个趔趄退散,躲在晴雯身边怒视,小角儿才羞赧的将身后的东西拿出来,竟是一枚鸟蛋。
贾蔷点点头,像这帮人干的勾当,不过……
“这是野鸭蛋,这个时候下的蛋,都不孵小鸭子的,因为外面天气太冷。”
香菱眉开眼笑道:“知道知道,不过小角儿准备把这蛋放在被窝里,当成她下的,然后孵出一只小鸭子来!”
小角儿低着丸子头,拿沾了些泥点的小绣鞋在地上划着圈圈,但也没说交出鸭蛋来,显然是不甘放弃当一回鸭妈妈。
李婧、可卿、孙姨娘等无不大笑,贾蔷笑道:“行,就看你的了。”
谁还没个年幼天真的时候……
让这群热闹的去旁处顽耍后,贾蔷问可卿道:“与小婧说了没有?”
可卿一双幽幽明眸看着贾蔷,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总要先问过林姑娘。”
贾蔷笑道:“林妹妹怎会不答应?”
可卿却又迟疑了下,有些难为情道:“我又思量了番,还是不留下了。家里那么多人,只我一人多事,并不好。”
再者,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眼见快要到离别的时候,可卿却发现,她竟如此的心慌不安。
原来她做不到轻离别,先前是她高估了自己……
李婧在一旁看出端倪来,笑道:“留扬州?留这里做甚么,天气阴冷,爷若不在,也出去顽不得,只能在屋子里藏着。等我生完,估计要在船上坐月子,回到家正好完事。”
可卿闻言唬了一跳,道:“这个可马虎不得……”想了想,她还未生过,脸因而有些红,劝道:“我听老成嬷嬷们说,女人生完孩子坐月子极要紧,若是大意见了风,是要留病根儿的。”
李婧笑道:“没那么金贵,再者,也见不了风。了不得马车拉进屋子里,直接从屋子里上车,然后再上船。”
又对贾蔷道:“到时候,爹爹想和我们一道回去。他说,他日子不多了,想回京城。爷,你看……”
贾蔷呵呵笑道:“我瞧他还能再活一二十年,久病之人反而能长寿。”
李婧忙道:“爷,当初那批人手,如今都安置妥当了。扬州这边有齐家在,我爹和孙姨留在这也无甚用处……”
贾蔷摆手笑道:“我不是说不准他们回,愿意回京当然好,这个不算甚么事。”
见李婧这样紧张,可卿笑道:“小婧必是已经舍不得孩子了,原就知道不靠谱,岂有将孩子独自留在扬州,当娘的却回京的道理?可见如今已经开始醒悟了呢。”
贾蔷呵呵笑道:“成,回去就回去,还当他的金沙帮主去。”
这女人果然都是善变的,一会儿一个主意……
不过,他也不想让第一个孩子刚出生就远隔千里之遥。
孙姨娘一直在旁边没插话,这会儿笑道:“还当甚么帮主?这把岁数了,身子骨又这样,也该歇歇了。回京后,我们甚么都不干,就把孩子带好就成!”
说着,还拿眼去偷看贾蔷。她这会儿都不敢相信,贾蔷会让长子姓李。
虽然在江湖上,她明着是鼓上蚤,暗中是千手观音,暗器独步天下,可对于此事也没甚信心。
若非李福执意要落叶归根,她倒是劝李福留在江南,这事的把握还大些。
贾蔷也不作甚么解释,用了饭后,李婧一行并薛明一家将贾蔷等送上了船,作别折返回扬州城。
看着码头上李婧落泪不止,连连招手,贾蔷心里都有些难过。
这一别,再相见时,她已为人母,而他,竟然要当父亲了。
还不到十八啊……
这份复杂心绪,着实难言。
等回到前盐院衙门,刚一进门贾蔷就觉着气氛不对。
一路上婆子媳妇们眼神都怪怪的,连可卿、晴雯扥都感受到了。
可卿拉住被看的炸毛的晴雯,笑劝道:“有林姑姑在,你怕甚么?”
晴雯咬牙道:“这群婆子最可恶,看人的眼睛阴阳怪气的,就该收拾一通。爷当面,她们也敢这样……”
可卿笑道:“你这爆炭性子,早晚还要吃亏。这是林姑姑家,这些人这般打量必是有缘由的。你一发火,首先道理上就亏欠了。林姑姑性子好,不计较你,可落在旁人眼里,你岂非成了飞扬跋扈之人?这个名声,可了不得呢。”
香菱在一旁连连点头道:“大奶奶说的是,原我也这样劝她来着。可晴雯并不聪明,听不明白……”
晴雯刚顺下去的气,腾的一下又被点燃,开始追杀起香菱来。
贾蔷也不理会丫头们的顽闹,径直入了上房。
才一条腿迈进来,贾蔷就知道为何今日家里气氛怪异了……
只见堂上竟然站着九个如花似玉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江南美人的年轻女子。
环肥燕瘦、窈窕淑女、秀丽端庄、艳若桃李、花枝招展、亭亭玉立、软玉温香、楚楚动人、明眸皓齿……
总之,这世上形容美人的词,在这九人身上都能寻得到。
再看她们的仪态,皆是最标准的知礼美人,分丝微毫都不差。
连笑都是一般,浅笑不露齿……
相比之下,再看看方才性子暴烈张牙舞爪的晴雯,娇憨顽皮的香菱,一心想要当野鸭妈妈的小角儿……
对比鲜明!
一众女子见贾蔷进来,倒也有眼力,齐齐屈膝福下,脆生生道:“请侯爷安!”
嘶!
贾蔷心里都倒吸了口冷气,面上却不显,满脸疑惑的看向上面坐着似笑非笑的黛玉,奇道:“这些是……”
黛玉笑而不语,直爽的湘云却埋怨道:“蔷哥哥你这也忒过了些,家里养这么多女孩子干吗……”
被探春拉扯了把才住了口。
贾蔷看了看黛玉,又瞧了瞧其他人,凤姐儿最是高兴,道:“蔷儿到底是蔷儿,我就说呢,这扬州最有名的,不就是这劳什子瘦马?那些人如此巴结你,怎会不送你些好马?”
“奶奶!”
平儿心善,见不得凤姐儿当着姑娘的面这样说。
果不其然,有女孩子已经开始落泪抽泣起来。
探春、湘云都不赞成的看向凤姐儿,凤姐儿却冷笑道:“你们莫被骗了,蔷儿没回来之前她们甚么样的?这会儿见到爷们儿回来了,就来这一套?我告诉你们,她们一个个惯会使这狐媚子手段。若是她们刚被买了来,可怜巴巴的,那养她们一回也不算甚么。左右不过多几个阿猫阿狗,可如今她们一个个都学了一身勾引爷们儿的能为,这如何敢养?
我听说,她们连如何看男人,该是甚么样的眼神,要怎么哭,怎么掉泪才能勾的爷们心疼,这些都有人专门教。
好好的爷们儿,非被你们教坏了不可!你们还心疼她们?”
贾蔷再次问道:“除了布政坊那边,我从来不往家里收人。这是齐家送的,还是谁家?”
为首一女子面色苍白,屈膝答道:“侯爷,奴等是来自陈家、李家和彭家。自幼受教习所训,学的是琴棋书画,经史子集。也会弹琴吹箫,吟诗围棋,打双陆,抹骨牌解闷儿,却从未学过狐媚子自轻自贱的手段。奴婢们虽是扬州瘦马,只是瘦马也分三等。奴婢们为第一等,第二等则学的是记账管事,针黹女红,或是一些厨艺。第三等,才是……才是这位奶奶所说的那些。真正的贵人,原也看不上那些……”声音软绵撩人。
贾蔷点点头,道:“她是听谣信谣,诸位不必上心。只是本侯家里规矩大,等闲不得进人。如今你们身契都在身上罢?何不得了自由,去自谋生路?且放心,我会让人告诉陈、李、彭三家家主,让他三家不得难为你们。”
这等温煦讲理又生的如此清秀的贵人,这和她们梦里的情郎有甚么区别?
几个女孩子心都化了,为首姑娘摇头哀求道:“侯爷,奴等身契虽在身,可仍在奴籍。且都已没了家,实在无处可去。出门时,家主就告诉奴等,此次出门是为报教养之恩,自此再无瓜葛。侯爷,奴等绝不敢有不安分的心思,只求有个容身之处,便是做些扫洒针黹也心甘。”
上面探春、湘云、平儿等人已经动了恻隐之心,倒是经历了许多事的凤姐儿明白,越漂亮的女人,嘴里的话就越扯臊。
这样颜色的姑娘,又有那么多能为在身,进了家门儿会安分守己?
见鬼去罢!
其实对她倒没甚么影响,但这九个果真进了家,那用不了多久,就把香菱、晴雯、小吉祥、小角儿这伙子给挤兑蔫儿了……
处处都不如人,还怎么自处?
凤姐儿是真不希望看到东府热热闹闹的一家子,整日里茶言茶语……
不过不等她竖起丹凤眼再开口,黛玉拦下了她,同贾蔷道:“要不都留下,日后,东路院那边用?”
东路院,便是以后尹子瑜嫁过来所居之处。
贾蔷好笑道:“可拉倒罢!你瞧她平日里,身边可曾带丫鬟?连南烛都留在家里,独侠客似的,最不耐烦这些……”
黛玉没好气道:“不知好人心,随你怎样!”
贾蔷与她笑了笑,这么浅显的陷阱,就想坑人?
他又转头问那为首的女孩子道:“既然二等的会识字算账,那你们一定也会了?”
几个女孩子齐齐点头,贾蔷笑道:“那就好办了,你们想留下就留下罢,就在扬州府。你们将身契都给林姑娘,然后便在这座宅子里办公。每日里,都会有人送账簿过来,你们算妥当了,并核查清楚后,会有人来收。这个任务不轻快,但月例银子很高。你们攒几年的辛苦钱,到时候林姑娘会将身契给你们,并去衙门里为你们消去奴籍,如此可好?”
总之,以人为马,他不取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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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八章 天家
神京皇城,凤藻宫内。
经过两日修养,隆安帝精气神恢复了些。
只是到底有了春秋,一夜苦熬,再加上急怒攻心,郁火难舒,所以看起来面色仍有些晦暗。
尹皇后这两日着急的不得了,将宫里供奉聚集在一起,商议如何给隆安帝滋补。
一开始隆安帝哪里肯吃药,尹后好言相劝,甚至还叫来了李景和李时的儿子前来一道哄,由李暄带队跪药……
总算让隆安帝疏散去了不少怒火,脸色也好看了些。
不过今日处理完公务,再到凤藻宫来,看到一意想不到的人也在,隆安帝脸色登时淡漠起来。
尹后满面堆笑,道:“皇上,朱妹妹今儿来看望您了。”
尹后口中的“朱妹妹”,正是恪怀郡王李晓的生母,宸妃朱氏。
当年亦是艳绝后宫的美人,甚至独宠了二年,只是生下李晓后,隆安帝就有了新的妃嫔,朱氏一时想不开,闹了几回后,差点被打入冷宫。
尹后替她说了话才得以幸免,只是见识到隆安帝的薄情后,朱氏便开始礼佛。
隆安帝心里也知道朱氏心中有怨望,所以并不愿见她。
没想到,今日却出现了。
朱氏为何而来,隆安帝自然心知肚明,他目光淡淡的看了眼俏脸堆笑的尹后,哼了声。
果然,朱氏见到隆安帝后,忍不住就要开口,替李晓求情。
不想被眼尖的尹后悄悄扯了把拦住,尹后笑道:“今儿朱妹妹过来,是想看望看望皇上和臣妾。”
隆安帝闻言,看向朱氏。
他记得朱氏今年也不过三十五六岁,比皇后小一岁,当初天真烂漫,不想如今头发竟已花白,成了老妪。
隆安帝皱眉,淡淡道:“朕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罢。”
听闻此言,原本心中就千疮百孔的朱氏,一颗心瞬间被冰水浇成死灰。
她面色惨然,形容也愈发枯槁,缓缓跪地,看着隆安帝颤声道:“皇上,好歹念在当年情分上,宽恕李晓罢。他和李景、李暄一样,亦是皇上的亲子……”
此言一出,隆安帝脸色登时黑了下来,余光瞥了眼面色一滞的尹后,怒哼一声,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荒唐昏聩,不知好歹!”
尹后怕朱氏再失言,忙搀扶朱氏笑道:“妹妹快起来,你思子心切,皇上明白你的苦心。只是,皇上管教皇子,原是存了磨砺教诲之心。你常年礼佛,许是不知,皇上待三皇儿极好。这次虽有小错,但也只是让他多读书。”
朱氏许是彻底心碎失守了,跪在地上看尹后道:“皇后娘娘,都是李晓那混帐的错,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回头我让他来给你磕头,再不许惦记……”
不等他说完,尹后就变了面色,气苦道:“说好了给孩子求情,你这都扯哪去了?皇上春秋鼎盛,还不到想这些的时候。本宫也早对李景说过,好好给皇上当差,不许结党营私,广交羽翼。李暄就更不用提了,那混帐把军机大臣得罪了个遍。妹妹,许多事你并不知道……皇上是个明君,也是个慈父,前朝天家发生的夺嫡惨剧,本朝断不许发生。皇上不许,本宫也不许。这一回,真的是三皇儿府上出了些差错,你莫要听信谣传……”
隆安帝冷冷的看着朱氏,道:“朕这个位置,是谁想争就能争得去的?”说罢,又看向尹后,目光柔和了些,却也不无责备道:“当初朕为何冷落此辈,不就是因为她仗着朕的几分宠爱,又诞下皇子,起了不该起的心思?皇后不计较她的算计,以德报怨,将李晓抚育长大。朕冷眼观之,皇后待李曜、李晓、李时,倒比李景、李暄还好。李景的性子……唉。”
李景打小就被皇后灌输他为长兄,要谦让友爱手足,有好吃的好顽的身边有好用的人,得了小马驹,只要弟弟们喜欢,皇后必让他谦让出来。
按理说这样培养出的皇子,一定是胸怀宽广大度,兄友弟恭之典范。
可出乎隆安帝和尹后意料的是,李景是不小器,连隆安帝赏的金龙九曲银杯和宝光珍珠珊瑚树都能随手赏人……
也从不与兄弟们争甚么。
可惜倒不是因为宽厚,而是因为他自视甚高,以俯视之姿,不屑去争。
在他看来,天下都将是他的……
李景,或许幼时失望太多,便以这种借口一遍遍的说服自己,终于到了他自己深信不疑的地步。
也彻底跑偏了……
隆安帝心痛,若不是尹后太过贤德,或许也不至于让李景偏成这个样子。
隆安帝言下之意,尹后自然明白,她心中何曾没有后悔。
这会儿闻言,亦是红了眼圈,强忍落泪,笑道:“皇上,李景是当哥哥的,自该有个哥哥样。只是,臣妾这个当母后的并不称职,才让他……这一个个皇儿,就没有给皇上省心的,皆臣妾之过也。”
说着,到底落下泪来,跪伏在地。
隆安帝动容,上前亲自搀扶起尹后来,帝后二人对目,隆安帝感慨道:“朕得幸遇如此贤后,又怎忍言过?再者,几位皇儿虽或多或少有些问题,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还有时日,去慢慢修理调教,总会越变越好的。几个皇儿,都没有太大的毛病。”
说着,又瞥了眼面如死灰的朱氏,淡淡道:“朕先前以为,老三是他们兄弟几个中,毛病最少,也最类朕的……”
朱氏闻言,本来似乎都快停滞的心猛然跳动了下,忍着抬头的念头,攥紧了拳。
隆安帝冷笑一声,朱氏若是能抬头看一眼,倒显得她没那么深的心机,不再理会此人,他同尹后道:“老四是处处模仿先帝,府上养了三个谋士,却也不知都教了他甚么。眼瞅着李向那个下场,还眼睁睁的朝他的路子上跑,拦都拦不住。老三呢,先前一直学朕,原本朕也以为他不显山不露水,但内秀其中。可是通过这次风波,朕才看出他的浅薄和心机来。若这回能汲取教训,改邪归正,日后总不失一王爵。若仍不改,此生也就这样了。”
……
神京东城,恪和郡王府。
李暄看见联袂而来的李景和李时,登时眉开眼笑的迎上前去,嗔道:“哥哥们来了,前面那些该死的奴才居然不早早来报,倒显得我这当弟弟的不知礼,没有大开中门迎接……”
李景:“……”
李时看起来心情极好,笑骂道:“你少兴!就这么急巴巴的把大哥和我请来做甚么?又摸索到甚么好顽意儿了?小五,你整日里和贾蔷搅和在一起,除了捣拾些商贾之事外,就是胡闹。听说前儿你三哥还训你了?你也好大的胆,军机大学士都敢乱来。幸亏还有些谱,没真伤着人,不然我看你怎么收场。”又同李景道:“大哥,你说改明儿咱们让人欺负了,小五能为了给咱们出头,火并大学士么?”
李景冷笑一声,他从不抱这种希望。
李暄却急了,道:“这叫甚么话?若是窦现老匹夫敢欺负大哥、四哥,弟弟那一撞可就撞实了,非磕坏他的大门牙不可!”
李时哈哈笑道:“越说越没谱了,我们当哥哥的,还能让你这兄弟出头不成?快说,到底请我们来甚么事?”
李暄又堆起笑脸,一边请二王入座,一边道:“该出头还是得出头啊。这不是,三嫂跑上门来堵我,说是求我看在手足骨肉的份上,替三哥说说好话。还要我求求二位哥哥,三嫂素来霸道,三哥平日里不吭不响,全靠三嫂厉害。她自忖平日里得罪过大嫂和四嫂,她自己上门不好使。这会儿上门到我府上哭成那样,我这当弟弟的能有甚么法子?这会儿还在后面你们弟妹那里哭呢……大哥、四哥,弟弟的意思是,咱们还是寻机会,去劝劝父皇。三哥这一遭,怕是被人给坑了。三嫂都说了……”
不等他说完,李景、李时二王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李景沉声喝道:“你脑子糊涂了还是撞客了,这等事听一妇人之见?孙兴是李晓身边的二等侍卫,若无李晓之命,他会参与陷害贾蔷一案?铁证如山,你还瞎扯甚么?旁人不知道老三为何这样嫉恨贾蔷,你也不知?”
李时好奇的看李暄道:“你不是和贾蔷最好么?三哥想对付贾蔷,你还帮三哥?”
李暄更奇怪:“四哥,我和贾蔷好归好,可再怎样说,三哥也是我亲哥哥罢?他出了事,我怎么可能不管呢?”
李时闻言,仔细审视了李暄一番,而后叹息的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难怪父皇母后最宠你,你是比哥哥们多些人情味。只是小五,听哥哥的话,此事你莫要掺和了。就我所知,父皇这次如此动怒,不仅因为三哥搅合进这桩案子里,还有一事……”
说着,李时隐隐犹豫了下,不过最后还是说道:“我听人说,三哥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对母后都有些不敬……唉,也不知怎么想的,怕是魔怔了。”
李景闻言,冷哼一声,眼中目光凌厉骇人。
……
送走李景、李时后,李暄重回中堂,就看到邱氏陪着惨白一张脸上,满是怒意的恪怀郡王妃宋氏。
显然,方才在暖阁的宋氏听到了李时之言,原本惊怒之下,就想出来对峙。
可被邱氏顶着大肚子拦下,只道先求情救人要紧。
结果没对峙的上,别人也没答应去宫里求情,只说了有机会试试这等敷衍之言。
宋氏都快气炸了!
李暄见之赔笑道:“三嫂,你放心!今儿晚了,明儿一早,我就进宫寻母后……其实有一事弟弟没同你说,母后已经在父皇跟前说过两回了,看着父皇似乎没那么气了。我寻由子,再拍拍父皇马屁,总能起点小用。等贾蔷回来了,我让他和我一道去求情,到时候……”
宋氏却已经听不得“贾蔷”二字了,摇头道:“若非为了这人,你三哥也不会这样冤枉。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个野种,为了这人,恪勤郡王府已经落败了,如今又轮到我们王府。小五,往后你也离此人远远的,那就是个祸害!他害了你哥哥,也害了我呐!”
说着,含恨哭了起来。
李暄干笑了声,道:“好说好说,三嫂,这也不早了,你先家去。若是缺甚么,你可千万要告诉弟弟,不能拿我当外人,不然我可是要恼的。宫里那边,我保准天天去问。”
宋氏闻言,感念道:“小五儿,嫂子平日里没白疼你!等忙完这一阵,你再来王府,嫂子还让人给你煮飞龙汤。”
……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薛宅。
薛蟠看着薛姨妈打发人装的两大车厚礼,觉得有些过了,道:“妈,人家王爷帮我去纳徵,那是看在蔷哥儿的面上。这里面有份道义交情在,你这让我送去这么多重礼……我怎么总觉着哪里不大对?”
他有些迷糊,站在抄手游廊上的宝钗却不迷糊,她心知薛姨妈必是希望薛蟠能巴结到那位以荒唐著称的皇子王爷。
借着贾蔷的关系,去搭上这门关系。
那位王爷以荒唐著称,薛蟠也是以荒唐为名,说不得就会臭味相投在一起。
这般算计……实在有些可怜。
只是,宝钗又能劝甚么……
外面的事,原不是她该管的。
薛姨妈啐薛蟠道:“这也算重礼?往日里你把银子散给那些乌七八糟的人,你当我不知道?如今王爷替你出面纳徵下订,这样大的恩德,这番去了,一定要多说好话。有甚么好吃的好顽的,也都一并带上。王爷既然是和蔷哥儿为好友,你又和蔷哥儿那样要好,那你和王爷也该要好才对。”
薛蟠闻言,这才明白他娘打的甚么主意,心下好笑。
难道他这精明的有些过头的娘就没听过一句话:龙不与蛇居。
对李暄而言,唯有贾蔷那样的人,才有资格做他的好友,即便他以荒唐为名。
而薛蟠回忆了番上回撞见李暄的感受,那种从骨子里被漠视轻蔑的态度,他怕是跪下管李暄叫爹,人家也未必亲近。
虽这般想,可薛姨妈又催又骂的,着实让人心烦。
薛蟠就带人赶着车,往恪和王府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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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 薛文龙又又又挨打……
神京城,东四街。
薛蟠骑在马上,颇有些顾盼自雄的意思。
其实以他的性子,这样冷的天,合该躲在马车或轿子里抱着手炉受用。
可这几日京中风云变幻,先从贾家摇摇欲坠,再到绝地变化,原来一切都是遭人陷害,林如海反手一巴掌将窦现打落尘埃,身败名裂,自此再无人敢招惹贾家、林家,他这位贾蔷的好兄弟,自认“大舅哥”,这个时候怎好躲在马车、轿子里?
所以薛蟠特意骑在高头大马上,和身边的小厮大声说笑着。
“你说说那些球攮的言官,一个个外面道貌岸然,满嘴仁义道德,可一肚子都是男娼女盗……”
小厮惊诧,三个成语居然都用对了,忙捧哏道:“谁说不是呢?人家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可见,那些人从来都没甚心,为了害侯爷,连栽赃的法子都派上了。这回可真险呐!”
薛蟠哈哈笑道:“真险?险个屁!蔷哥儿甚么人,没听人说?那是财神身边的金童转世,前来扶住圣君爷爷变法新政的。不然,宫里的皇帝老子能对他这样好?不止皇上对他好,皇后娘娘对他更好,还有天家几个皇子王爷,也都好。那些恶人就是小鬼狗子,往蔷哥儿身上泼脏水想害他,又如何能得逞?”
小厮提醒道:“天家也不都是对侯爷好的罢?小的听说,这回背后不就有一皇子王爷?外面有传闻,说是那位三皇子原是相中了尹家郡主,想纳成侧妃来着。可尹家嫡女,哪里能与人当侧妃?皇后娘娘就许给了东府侯爷。那皇子王爷气不过,就起了杀心,要置东府侯爷于死地……”
薛蟠气的哇哇叫:“甚么叽霸卵子的皇子王爷?如今不也坏了事?要我看,那也多半是个小鬼转世,还是个瞎了眼的色鬼!也不撒泡尿照照他配不配!”
小厮虽见路那边有一支轿队迎向往西去也没在意,悄声笑道:“大爷不知,小的听说,那恪怀郡王是个惧内的怂货,他家王妃是个母夜叉,整天张着大嘴骂人,厉害着呢!”
薛蟠哈哈大笑道:“她厉害个屁!还母夜叉,爷瞧那恪怀王妃就是个母大虫!还王妃呢,如今那球攮的降成辅国公,她还王个屁的妃!都说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要老子看,那王爷就是有个母大虫,才失心疯撞客了,想和蔷哥儿抢老婆。他多半是想休了那母大虫,不要她……”
话没说完,就听一旁轿子里传来一道颤抖的厉斥声:“还不与我打死这贱舌烂嘴的下三滥!打不死,你们都去死!!”
……
恪和王府,中堂。
送走恪怀郡王妃宋氏后,邱氏见李暄居然没趁机“逃走”鬼混,奇道:“爷今儿怎不忙了?居然舍得待在府上。”
李暄干咳了声,道:“薛家那大傻子派人送了拜帖来,非要来给爷送礼……”
邱氏奇道:“爷从来不耐烦这些呐,今儿还专门等人?”
李暄摆手道:“这不是有贾蔷的体面在么?”说着来了兴致,挤眉弄眼笑道:“爷跟你说,贾蔷看上了那大傻子的妹妹,啧,爷还专门打听了番,据说生的那叫一个白净。贾蔷那小子别的不说,看女人的眼光倒是贼准。那大傻子也是有意思的,打阖家进京城来后,隔三差五的挨打,好几回都快被打死了。每一回,都把他妹妹托付给贾蔷。要不是母后下手快,贾蔷那兼祧妻的位置,还真被薛家抢了去不可。”
邱氏闻言好笑,想了想后“哟”了声道:“就是当初差点指给二哥为侧妃的那家?我想起来了,那丫头可被她娘给害苦了。早先不是还和皇贵妃那弟弟传着劳什子‘金玉良缘’的说法?真真好笑,好好的清白女儿,非弄出这些名堂来。后来又经过指婚,虽被搅黄了,可名声终究落下了,往后正经人家谁要?以她家的位份,也敢惦记贾蔷的兼祧妻?”
李暄笑了笑,道:“不好说,他那妹子生的极好,贾蔷又是个色鬼……”
邱氏气笑道:“爷可别冤枉人。如今外面到处都说贾蔷好色,去了一个农庄都掳走五十个村妇,你还说,等贾蔷回来,非说你造的谣不可!人家连青楼都不去,让你们编排成甚么了?”
李暄震惊,脸都快扭曲狰狞了,咬牙道:“你眼睛瞎还是耳朵聋啊?难道没听说过贾家小嫂子和大小婶子的事?”
“呸!”
邱氏红着脸啐道:“这等下流事,也能拿来当真!”
李暄嘿嘿乐了起来,道:“怎么能叫下流事?当然,和大小婶婶有些过了。可和那寡嫂,嘿嘿嘿……贾蔷也没义气,爷都让他见王妃了,他也不让爷见见他那几个小宝贝!”
邱氏被这下流话臊的满面通红,咬牙道:“对,和小嫂子不是下流事,是风流韵事。爷刚才该把这话和大哥、四哥说说。再不济,也该和三嫂说!是了,刚三嫂不是还请王爷去府上吃飞龙汤么?那飞龙汤最是大补!王爷还不快去?”
李暄亦臊的不自在,摆手道:“越说越不像了,爷何曾是那样的人?再说了,就三嫂那样的……”
只想想宋氏方才那刻薄模样,李暄就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邱氏这才解了酸气,又笑问道:“爷真要去宫里说情?三哥前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你,你……”
李暄“诶”了声,皱眉道:“甚么话!三哥说爷两句,他是当哥哥的,又有甚么大不了?如今他遭了难,爷还能因为先前那点小事记恨不成?这话再莫说出口,让人听了去,像甚么。”
邱氏忙赔笑道:“这不是只有咱们在家说嘛,到外面自不会多说……”
李暄没言语,余光略过几个丫鬟媳妇,又听里面西洋座钟连响了六下,纳罕道:“那薛家大傻子还敢晃爷的点?”
话音未落,就见其伴当小太监陆丰急匆匆进来,道:“爷,不好了,薛家薛蟠带人来送礼,在街外不知怎地和恪怀郡王妃的轿子起了冲突,这会儿薛蟠被人按着,杀猪似的要割舌头了!”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
贾母面色阴沉的看着堂上痛哭流涕的侄子忠靖侯史鼎,咬牙道:“你这会儿来寻我,我又能有甚么法子?”
史鼎惊惧泣道:“老姑奶奶,别的不求,只求老姑奶奶能与林相爷说一说。此事我也是受了小人蒙蔽教唆,这才昏了头,做下错事来。”
贾母气笑道:“你们一个个的倒都是好算计!你们莫不是以为,蔷哥儿甚么事都听他先生的罢?我告诉你,想瞎了你的心!何况先前你想将人置于死地,如海再孝敬我,还能为了孝顺,就放过想害他姑爷弟子的人?我没这么大的体面,你也别寻我……”
史鼎磕头道:“老姑奶奶,侄儿小的时候,您老是最疼侄儿的。如今侄儿办下这糊涂事,等贾蔷回来,势必要将侄儿整死,不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他断不会善罢甘休。还请老姑奶奶看在至亲的份上,拉扯侄儿一把。父亲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会感谢老姑奶奶的。”
贾母闻言落下泪来,道:“你既然还知道是至亲,上书害人的时候怎就忘了?”
史鼎道:“还不都是因为府上二太太写的那封血书太骇人?还有城外庄子里的大表兄。我寻思着,连他们都上书指控贾蔷,那贾蔷再无活路,我再多上一本也不妨。可没想到,二太太那封血书是别人教她写的,真真是害人精呐!老姑奶奶,谁是谁非且不多说,还是先救命的要紧。贾蔷就是个莽小子,他报复起来,怕真要连忠靖侯府也一锅端了。老姑奶奶怎能忍心见死不救哇!”
贾母摆手道:“你且去罢,你们一个个做事的时候想不起我来,如今倒逼我这老废物,我又能有甚么法子?”
史鼎见说到这个份上,贾母仍见死不救,便起身恨声道:“罢罢,还想甚么法子?我就在家等着,等着贾家人来杀我的头,抄我的家,诛史家九族!等到了地下看到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我也一并好好说说,姑奶奶是如何照顾娘家的!”
说罢,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鸳鸯看贾母气的发抖,忙宽慰道:“老太太仔细气伤了身子骨,你老又不是不知道史家两位侯爷的性子,何必为他的话着恼?”
贾母气苦道:“你说说,我这都是造的甚么孽?我这命,怎就苦成了这样?”
到底是管还是不管?就算想管,又如何管得了?
鸳鸯想了想道:“等侯爷回来后,必是会生气,也要出手惩罚的。不过应该不会像侯爷说的那样骇人,又是杀头又是抄家的……”
贾母摇头道:“这谁又说的准?他那样的性子,有仇必报。鸳鸯,你说说看,这次是寻如海说话,还是等玉儿回来了再和玉儿说?玉儿……唉,有些靠不住啊,女生外向,如今她只顾向着蔷哥儿,别说宝玉了,连我也都靠边站远了,算是白疼她这一场……”
鸳鸯笑道:“老祖宗说偏了,林姑娘向着侯爷,那是向里向,不是向外。”
贾母哭笑不得,摆手道:“去请姨太太过来坐坐,这么早睡下也不能,满脑子糟心事,请姨太太和宝丫头来,咱们一道抹骨牌。”
她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让林如海保住史家爵位、史鼎性命不丢,其他的都随便就是。
这里面不仅有史家,连贾赦和王夫人也在内。
总不能杀头罢……
念及此,也就放下心里包袱,想顽乐一番。
鸳鸯忙让人去请,未几而归。
薛姨妈和宝钗含笑而来,见礼罢,早有丫头将牌局摆好。
贾母笑道:“今儿必是要赢姨太太一个东道的,宝丫头也来!”
宝钗笑道:“老太太可别恼,这个我可真不会。”
贾母笑道:“不会当甚么紧,现学就是。正好,我也能多赢几个。”
众人都笑了起来,宝钗也不再推辞,在末席落座。
贾母又将李纨喊来,凑成一桌。
第一局,薛姨妈入手就是好牌,这可把她高兴毁了,嘴都合不拢。
只是,没等她赢下这局,就见家里一老嬷嬷面色惨白的急急跑来,叫道:“太太、姑娘快回家看看罢,大爷被人打狠了抬回来,这会儿怕是不中用了!!”
薛姨妈、宝钗:“……”
贾母心里好笑,这才下炕几天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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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章 当着贾蔷的面,再打一回!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正与宗人府大宗令忠顺亲王李祐说着端重郡王李吉、义敏亲王李贡、顺承郡王李贵三位宗王的案子。
先前贾蔷、李暄二人以太上皇暴毙案,拿下了李吉、李贡,又有顺承郡王李贵做污点证人,让宗室诸王想反弹都不能。
隆安帝更借机携此案,逼着各王府以王庄来换内务府钱庄股,卖出土地。
以解决新政中最坚硬的一块石头。
而李吉、李贡都是王府中首屈一指的巨富,再加上顺承郡王李贵“自愿”奉上家财,连金银、家俬古董、房产、王庄等通通加起来,足有三四百万两之巨。
天家吃的盆满钵满。
有太上皇暴毙案在头上悬着,也没哪家王府敢冒头说个“不”字。
只是……
“皇上,此案还是要尽快了结。不然宗室里人心惶惶,怨声载道,多有怨言,不是常法呐。”
“虽然以此案高悬,来威慑诸王卖王庄,推行新政。可是,臣担心长此以往,怕是会……”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怕是会有人说朕是刻薄寡恩的暴君,苛待宗室?他们也看看自己都做了甚么,倒有脸来编派朕?那就让他们去编排好了!内务府的账,朕总要与他们算一算。”
李祐闻言,张了张嘴,却没说出甚么来。
隆安帝不是太上皇景初帝,太上皇对宗室之厚,古今少有。
虽未宣明,可私下里说过要拿宗人府补贴宗室的,也唯有太上皇。
只是,如今龙椅上坐着的这位是隆安大帝,不认此事,则多说无益。
李祐罢了此念想,又道:“皇上,辅国公李召今日早上来见臣,说辅国将军李曜思念皇上、皇后,想于大年夜进宫敬仰天颜……”
“不必了。”
不等李祐说罢,隆安帝就冷冷道:“没甚么好看的,让他规矩度日就是。”
李祐闻言哑然,只当隆安帝冷酷至此,却没看到隆安帝放在御案后的手紧紧攥成拳。
李曜干的那些蠢事,比李晓更出格。
若非林如海识大体,体谅他这个为父的心意,又岂会只是出继?
眼下林如海受了莫大委屈,仍在为朝廷殚精竭虑,这个时候让李曜出来,如何与林如海、贾蔷交代?如何与天下人交代?
且等日后,林如海致仕,功臣身退后再说罢……
李祐沉默稍许后,又缓缓道:“皇上,还有一事……恪怀郡王妃今日到臣府上,让臣……”
隆安帝脸色登时愈发难看,咬牙道了句:“不晓事!”
一个儿媳妇,到处抛头露面哭求别人救夫,那他这个父皇又成了甚么?
是要害他们之人吗?
怕是旁人会想到,虎毒尚且不食儿这句话罢?
正当隆安帝恼怒时,忽见一黄门猫儿一样走路无声的进来,戴权上前听他耳语数言后回来,同隆安帝道:“皇上,步军统领衙门提督忠勤伯杨华上奏:今日酉时二刻,恪怀郡王妃宋氏于东四牌坊斜街转角处与内务府挂名皇商薛蟠相遇,得闻薛蟠对恪怀郡王口出不敬,便命王府护卫殴打薛蟠,并誓要亲自割其舌头。因事涉宗室命妇,步军统领衙门不能处置,只能由恪和郡王先分开,让薛蟠回家养伤,再请圣裁。”
隆安帝闻言震怒,道:“将李暄和宋氏带进宫来,朕倒想问问她,到底想干甚么!”
……
“怎么会这样?”
宫里从来没有秘密,尤其是这等事,养心殿知道没多久,凤藻宫这边也得知了信儿,尹后闻言后也是着恼,又问道:“五儿怎也卷了进去?”
凤藻宫内监牧笛躬身道:“娘娘,听说是因为王爷前些日子受宁侯贾蔷所托,替那薛蟠纳徵下聘。今日薛蟠带了两大车重礼前往王府答谢,不想正碰到了从王府出来的王妃轿子。因这几日之事,薛蟠骑在马上对恪怀郡王和窦大夫、楚家等破口大骂,就让王妃听了去,这才闹将起来。”
尹后何等聪慧,虽事情复杂,可她一听心里就理出了个七七八八。
先是冷笑一声,道了句:“薛家也是有趣。”
牧笛赔笑道:“可不是嘛,王爷出面帮其跑了一趟,分明是看在宁侯的面子上。即便要谢东,也该等宁侯回来后,由宁侯出面带着那薛家子去王府谢。他家倒是有意思,自己巴巴的跑上门去。一个皇商子弟,也有资格去王府谢东,还带了那么多重礼……”
尹后不理这等可笑的小心思,问道:“此刻何人在养心殿御前?”
牧笛道:“回娘娘,是忠顺亲王李祐。”
尹后思量稍许后,让身边彩嫔与她上大妆,要去养心殿。
……
养心殿内。
李暄、宋氏被带到后,李暄先被勒令在一旁跪瓷实了,随后隆安帝不顾公公的身份,当面厉声将宋氏狠狠训诫了番。
乖戾、猖狂、好妒、狠毒……
总之随便拎出一个来,都够废了宋氏王妃位。
宋氏在外虽猖獗,对上这个冷酷严厉的至尊公公还是知道卑微,她跪地重重磕头道:“臣媳虽卑贱,却也是父皇、母后点头认可,上了天家玉册的王妃。王爷虽木讷本分,不讨人欢喜,也是父皇、母后亲子。薛家子当街辱骂王爷是小鬼托生,瞎了眼的怂货,骂臣媳是母夜叉、母大虫。臣媳下贱该死,却不能让人羞辱作践王爷。”
宋氏果然是个泼辣狠人,一边说一边磕头,地上的金砖上,没一会儿就染了红见了血。
听着她那悲凉到绝望的凄厉声音,和地上那抹刺痛人眼的殷红,隆安帝脸色阴沉的吓人。
忠顺亲王李祐趁机道:“皇上,再怎么说李晓也是皇子,便是有过,也只有皇上责罚训斥的份,其他人谁配?更不要说,还牵扯到天家命妇!事涉天家尊严,此例绝不可开!”
李暄见隆安帝脸色难看的紧,就知道坏了事,薛家那个二货犯大忌讳了,忙道:“父皇,三嫂已经让人把薛蟠打了个半死,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脸也见不得人,舌头都割破了一块,要不是儿臣赶的快,薛蟠这会儿怕已经死了……”
宋氏听了差点气绝,她原是为了借今日事卖惨,想博取隆安帝的同情,谁料李暄竟跑来拆台!
宋氏回头狠狠瞪了李暄一眼,唬了李暄一跳。
李暄忙赔笑道:“三嫂,不是弟弟不向着你说话,弟弟的意思是说,今儿三嫂要不动手,而是拿了薛蟠请父皇问罪,那薛家那大傻子非得赔命不可。你这一动手,得,事情味道就变了……”
宋氏怒道:“变甚么变?难道我让人打了他,他那些话就当没说过?”
李暄赔笑道:“三嫂,弟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先前三哥和贾蔷才有过不对付,这会儿你又把薛蟠差点杀了……这公道就不好讨了……当然,弟弟我绝对是向着三哥和三嫂你的!薛蟠那张臭嘴,合该铰了舌头!三嫂你别拦我,回头我非再给他两大耳刮子不可,贾蔷回来我当着他的面打!甚么顽意儿……我天家子弟,也是那忘八敢说嘴的?哎哟,三嫂,快别生气了,一会儿家去给弟弟我煮飞龙汤如何?你放心,这个仇,弟弟保准给你报了!谁来都不好使!”
看着李暄简直谄媚的讨好宋氏,隆安帝和忠顺王都不由抽了抽嘴。
这哪里还像天家子弟?
再看他居然掏出帕子,要给宋氏擦头上的伤,隆安帝沉声喝道:“跪好了!成甚么样子?”
李暄刚直起一半的膝盖又“噗通”一声跪瓷实了,却还是“悄悄”将帕子“唰”一下丢给了宋氏。
宋氏本来冰凉的心,被这一动作给暖的又起了波澜,抓着帕子放声大哭起来。
这天家,还是有好人的……
看着被感动大哭的宋氏,隆安帝又气又好笑,还隐隐有些担忧,目光凌厉的看着李暄,不加掩饰的警告道:“往后你离贾蔷远一点,敢跟他学坏,朕打碎你的狗腿!”
正说着,殿外内侍进来传报:“皇后娘娘求见。”
隆安帝微微一昂下颌,道了声:“宣。”
未几,尹后正妆入内,除隆安帝外,众人见礼。
尹后与隆安帝见礼罢,笑道:“听说三儿媳进宫了,臣妾来接她回凤藻宫说些话。”
隆安帝点了点头,却同忠顺王李祐道:“等薛家子养好伤后,你带人去再打一遍,就等贾蔷回京后打。一个个轻狂的不知姓甚么了,就教教他们甚么是敬畏!”
李祐闻言,心中并不甚满意,认为皇上还是太给贾家体面。
换个人这样骂骂试试,私下里没甚么,当街这样骂皇子王妃,不诛他九族都是慈悲的!
不过,当着贾蔷的面再打一遍也好,他巴不得贾蔷为了薛家子出头,大闹一场最好!
李暄干笑了声,眼珠子转了转,道:“父皇,贾蔷还得等上二十来天才能回来,何必等那么久?也不用王叔去,儿臣过两天就去!非给三嫂出这口气不可!”
宋氏大怒道:“小五,我就知道,你到底还向着那个贾蔷!到底他是你亲兄弟,还是你三哥是?你就这么顾全贾蔷的脸面,倒不想着替我出气?”
李暄忙点头哈腰赔笑道:“瞧三嫂说的,弟弟哪敢啊?这不是想快点给你出气吗?等贾蔷回来,不定要做出甚么幺蛾子事来。弟弟这不是防着他来阴的么……”
宋氏还想说甚么,可尹后却淡淡道:“这里是你大吵大闹的地方么?看看你现在成甚么样子了,可见是本宫宽容的过了……与本宫回凤藻宫。”
说罢,与隆安帝见了一礼,带着宋氏离去。
等宋氏走后,李暄正想溜,却见隆安帝审视的看着他,问道:“你和贾蔷狐朋狗友,倒是彼此了解。你且与朕说说看,他回来后,能出甚么幺蛾子来?”
……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
“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将状纸押至在那爷的大堂上,咬定了牙关你为哪桩!!”
扬州城内,前盐院衙门后宅上房内,葵官抹了个大花脸,唱的得劲。
其余戏官吹着笙箫打着锣鼓伴奏,好不热闹!
房屋一角,贾蔷和黛玉正靠近说着话,忽地,也不知贾蔷说了甚么,黛玉拿绣帕打了他两下,不依嗔恼。
一旁坐在地面地毯上正看戏看着热闹的香菱回头纳罕道:“爷怎又惹林姑娘生气了?”
贾蔷“啧”了声道:“甚么话?你林姑娘不生气的时候,难道就不能拾掇我两下么?”
香菱震惊了,大眼睛里迷茫了稍许,都不知怎么作答,转过头去继续听戏。
黛玉笑的不成,轻声啐道:“再让你口无遮拦!”眉眼间眸光流转。
贾蔷笑了笑,温声笑道:“不如,咱们去外面走走,赏赏月?”
见黛玉没好气的羞嗔他一眼,贾蔷忙小声道:“这不思量着明日就要去苏州了,这一走,最早也要等明年才能回来,甚至后年也说不准。我想再看看你儿时顽耍的地方……”
黛玉闻言,虽明知贾蔷想避开紫鹃使些小坏,却也不忍拒他,红着脸随他一道起身,见姊妹们都沉浸于激烈精彩的戏曲中无人注意,就往后花园行去了……
……
夜清寒。
盐院衙门后宅内也多栽种绿竹,几百上千从凤尾竹,冬时亦不凋零,郁郁葱葱。
贾蔷牵着黛玉的手,就着朦胧月色,在清冷的夜里,踩着青石板轻轻散步。
于一处已经衰败凄慌了的花池处,他顿住了脚。
看着月色下眉眼如画浅笑薄羞的一张脸,柔声道:“恨不能在你幼时,就陪伴你身边。”
黛玉抿嘴一笑,道:“我听说,你从前也是个纨绔公子哥儿,不是好人呢。那会儿你要来,爹爹必不让你多留,早早打发了去才是真的。”
贾蔷嘿嘿一笑,不无得意道:“那又如何?妹妹岂不闻一言?”
黛玉星辰一样清亮的明眸看着贾蔷道:“甚么?”
贾蔷将黛玉轻轻揽入怀中,用大氅包裹紧,随后在其耳畔轻声道:“所爱纵隔山海,则山海亦可平!”
黛玉螓首倚在贾蔷肩处,眸光轻轻仰望着天上的半轮明月,无声喃喃道:“娘,女儿得遇良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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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一章 和贾家联姻?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薛宅。
东厢炕上,看到薛蟠惨不忍睹的模样,薛姨妈“心”一声“肝儿”一声的痛哭大叫着。
宝钗也担忧流泪,贾母和贾政得闻消息后不放心,也都过来了。
贾政打发人去请太医,贾母则宽慰道:“先别哭,等太医来瞧罢再说其他。”
只是哪里劝的住,薛姨妈差点哭的昏死过去。
等太医来后,宝钗到里间避讳,太医查验半晌,做了清理处置后,又正了骨,最后道:“世兄受的伤虽重,不过救治的还算及时,于性命上倒是不干碍。只是,到底动了筋骨,要好生卧床休养些时日。舌头受了伤,已洒了草木灰。每十日换一次药,在下一月来一回。等到停了药后,再将养上半年,也就差不多了。”
薛姨妈自然千谢万谢,让人包了大红封送上,贾政打发宝玉送了太医出门。
回过头来,贾政奇道:“蟠儿今儿是去做甚么了,好端端的,怎又让人打成这般模样?”
薛姨妈抹泪道:“上回去夏家纳徵下聘时,不是托了人家恪和郡王帮着出面?我寻思着,这样的人情,不可不还。今儿让蟠儿去还人情,谁想这才没一会儿功夫,就成了这般模样回来……”
贾政微微皱眉道:“那恪和郡王是皇子王爷,身份金贵。能去夏家纳徵,是受了……蔷哥儿所托。即便要还礼,也该等蔷哥儿回来后,领了一并去才合适。岂有贸然前往的道理?不过,纵然有失礼之处,看在蔷哥儿的面子上,王府也不会如此相待才是……”
贾母道:“你去外面问问跟着的人怎么说,不能就这样随便算了……”
贾政去外间叫了今日跟着薛蟠的人,问明白缘由后,脸色登时不好看起来。
回到里间,贾母问道:“如何了?”
贾政脸色难看,压着恼火道:“外甥在大街上非议谩骂恪怀郡王和王妃,合不该让人听了个正着去。恪怀郡王妃闻言后大恼,让人打了外甥。若不是恪和郡王和步军统领衙门赶来的及时,连舌头都要割了去!祸从口出的道理也不明白,合该有此难。”
说罢,摇头离去。
贾母同薛姨妈道:“既然哥儿性命上不相干,姨太太也别太揪心了。男孩子岂有不淘气的?只是这一回想要讨回公道来,却不那样便宜了。”
薛姨妈哭道:“难道就这样白白让人打了?这孽障虽说了僭越的话,可那恪怀郡王原就坏了事,想害蔷哥儿和贾家,难道还说不得了?这一回,这孽障都是为了蔷哥儿出头才……”
不等她说完,贾母脸色一沉,一旁宝钗从里间出来说道:“妈说的这叫甚么话?蔷哥哥要哥哥替他出甚么头?分明是哥哥得志便猖狂……还不是他得志,是见蔷哥哥无事了,就仗着蔷哥哥的势,在外面口无遮拦,如今还能赖到别人身上不成?”
薛姨妈差点没气死过去,只是宝钗素来沉稳,这一板下脸来说重话,连她这个当娘的也不敢多说甚么。
只在心里腹诽一句:姑娘外向。
贾母面色缓和下来,道:“宝丫头是明道理的……”
话没说完,忽然见一婆子急急进来,道:“太太,外面有一个自称是恪和郡王的年轻人要见太太……”
薛姨妈闻言慌了神,她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忙看向贾母。
贾母倒沉得住气,王爷、王妃她见过不少。
贾母先让宝钗去里间避讳,然后让人将李暄请了进来。
李暄原本黑着脸进门,不过看到贾母也在,和薛姨妈一道见礼后,倒是让了半礼,道:“太夫人也在?”
贾母笑道:“薛家是贾家老亲世交,听说出了事,便来看看。王爷,蟠儿原是准备去府上答谢王爷纳徵之恩的。没想到,到底年轻,口无遮拦,惹下祸事来……”
李暄连连摇头,烦躁道:“南边儿来的到底不靠谱,都遭几回打了,还记吃不记打。这事还没完,本王三嫂到父皇那告了一状,父皇龙颜震怒!”
“啊?!”
薛姨妈魂儿差点给吓飞,哪里还站的住,瘫软坐倒在地上,就开始惊惧落泪。
里间宝钗听闻此言,也是面色霜白,满眼担忧。
贾母镇定些,缓缓道:“此事,是薛蟠的不是,口无遮拦了些……但他心里,仍是忠孝之子,从无对天家的不敬……”
李暄摇头道:“说这些都没用,孤王看在贾蔷的面上,苦求了半天,父皇又念及林相和贾蔷的体面,总算免了薛蟠死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等薛蟠养好后,再打一遭,还要当着贾蔷的面打……孤王这次来,就是警告你们一声。贾蔷回来后,你们不要搬弄是非,让薛蟠老老实实的再挨一回,总能保得性命。若是你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着贾蔷出头,到时候闹将起来,吃亏的是贾蔷,死的那个,一定是薛蟠。这个道理愚妇不明白,太夫人一定是明白的。”
见贾母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后,正经了半晌的李暄自己都不大习惯了。
忽地眉眼见跳脱起来,问道:“本王听说薛家有女,国色天香……这个,主要是听贾蔷说的。我与他也算是通家之好了,他来王府,都和王妃一道坐着吃饭。倒是他后宅里的人,总是藏着掖着。今儿本王来一遭,总不能白来罢?让本王瞧瞧如何?”
薛姨妈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贾母哭笑不得,道:“王爷,此事如何使得?便是通家之好,眼下也还不是时候……”
说着她又忽地反应过来,宝钗甚么时候成了贾蔷内宅中人了?
好在李暄还没太不靠谱,听到贾母婉拒后,挠了挠头,就告辞离去了。
李暄走后,宝钗才面红耳赤的出来,搀扶起薛姨妈来。
贾母看着她的神情,目光意味深长……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
赵国公姜铎看着从火器营回来的长孙姜泰,见其神色并不像得志之人,便问道:“你在火器营里待的如何?可有人对你不敬,阴奉阳违?”
姜泰忙道:“这倒没有,军中还没有人敢这样对姜家人。只是孙儿在火器营中发现,火器威力远不如贾蔷口中所说那样厉害。准头极差,即便是三五年的老兵,射个死靶还算勉强,却连只鸟都难打下来。而且火器消耗颇大,射出去的不像是弹丸,更像是银子。火器受天气影响太大,雨雪天,阴湿天刮风天都受干扰。且对辎重要求颇严,没像样的辎重,火器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姜铎闻言道:“原先老式火器是这样,不过贾家那小忘八既然说了,西洋新火器不惧雨雪刮风,也不用火折子点捻子,威力还大,那就等新火器到了后,看看再说。你才去新军营几天功夫?要耐得住。”
姜泰应下后,姜铎忽然问道:“你那短命老婆死了几年了?”
姜泰抽了抽嘴角,道:“只半年。”
姜铎“哦”了声,道:“那也该找了,你老子娘都在,你当个鳏夫成甚么模样?你且等着,老夫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去罢!”
姜泰自知,生在这样的人家里,婚事自然没可能自专,只能闷头出去。
姜泰走后,其父姜保迟疑的看向姜铎,道:“父亲,泰儿的亲事,可是先前说的永定侯府的那个?”
姜铎哼了声,瘪了瘪嘴,摇头道:“不寻他家姑娘了,姜泰是庶出子,不大合适。”
这话自然是托词,姜泰虽是庶出,可如今手里掌着大燕三大火器营之一,这般年纪就做到了三品实权将军,莫说一个侯府千金,便是金枝玉叶也够配了。
姜保有心拉拢永定侯府,听闻姜铎之言,皱眉道:“父亲,难道还有别的好人家……”
姜铎“呸”的往地上啐了口,骂道:“老子怎么打算,还用你来教?这几天京里乱哄哄的,一群忘八上蹿下跳让人当猴耍,你也在背后出力?又丢人现眼了没有?”
姜保抽了抽嘴角,道:“父亲,我们这边也只随大流上了个折子,并没多做甚么。即便没成事,可也没损失甚么。”
姜铎骂道:“你懂你娘的腿!除了被人溜着架秧子,屁都办不出一个。滚滚滚!老子瞧着你们这群就恼,到这会儿都反应不过来东西南北的,别沾脏了老子这地儿。”
姜保被骂的灰头土脸,只能离去。
姜林亦想走,却被姜铎喊着留了下来。
敬义堂上暖和的很,姜家花大价钱从贾家手里弄了套锅炉回来,姜铎才不在意甚么风水忌讳,该砸墙的砸墙,该掏洞的掏洞,弄完后果然舒服之极。
这会儿他身上也不似往常那样,穿着皮裘大氅,只穿了件单衫。
只是愈发显得瘦小的可怜,佝偻到了一起。
不过,谁也不会小觑这个多少人盼其早死,偏偏熬死了三四辈人还是不死的老人精。
姜铎问姜林道:“这几日的大戏,你又怎么看?”
姜林迟疑了下,道:“虽然查不出甚么蛛丝马迹,眼下看起来,也都是三皇子恪怀郡王在背后指使,可孙儿总觉着,这场风波中,谁受益最大,谁才是幕后黑手。”
姜铎“嘿”的一笑,也不说对错,又问道:“那你觉着,咱们姜家,和贾家联一回姻,又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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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二章 清晨“惨剧”
“联姻?”
姜林闻言唬了一跳,道:“老祖宗,咱们家和贾家,一边儿是元平功臣之首,一边儿是开国功臣之首。这两家联姻,怕是……”
姜铎摇头道:“老夫活着,姜家是元平功臣之首。老夫死了,董家才是元平功臣之首。”
“董家?宣德侯董家?”
姜林皱眉,道:“祖父大人,董家一直向来低调,京城元平功臣中,和他家交好的,除了那几家戍边的外,并无别人了,怕是难以服众罢?”
姜铎冷笑道:“你小球攮的,怎就不涨记性?董家虽不显山不露水,这些年手也伸不到京里来。可他家在九边那几家中威望极高,从前不当甚么,如今这几家却执掌神京城十二团营中的大半,神机营也插了一手。最重要的是,皇上倚重他们。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和京里各家没那么多牵扯,也没和哪家王府联姻,都是那几家间联姻,皇上用的放心。等老夫死后,就凭京城留下的那些元平功臣,哪个能抵得过他们?你们更不行了!”
姜林闻言,脸色有些难看,看着姜铎道:“祖父大人,那为何不趁着他们还未站稳脚跟,就……”
“就甚么?”
姜铎没了眉毛的眉头一挑,骂道:“你野牛肏的,真这样想?”
姜林仔细思索稍许后,露出一抹颓色,道:“有皇上照看偏护着,咱们怕是动不了董家。就算能动,也不值当。就像贾家一样,就仗着天家,先是太上皇,又是今上,所以才能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嘿!”
姜铎难掩失望的看了姜林一眼后,心里也是无法,第二代是彻底没甚希望了,也就老四姜宁,勉强能做个守成家主。
倒是第三代的姜林,天资不错,虽然远算不上第一等,但也算是能赈兴家业的。
前提是,在他死后,姜家还能立的住。
“小林子,世上人凡是度过几天书的,就没人不知道舍得二字的。而明白这二字道理的人,没有百万也有八十万。可事到临头,真正能拿得起放得下的,连万中之一都没有!”
姜铎坐在那,脸上不无得意神色的道:“说万中之一,都说多了。越是地位高权力大的人,越难做到。进一步多难,谁想退下去?那窦现窦广德难道是个糊涂的?他清廉能干,可终究放不下‘权’和‘名’二字。古往今来,多少人杰都栽在这上面了。他们也不想想,连日月,天地都有不全残缺起落时,更何况人和家族?凭你眼下如何如日中天,也一定要做好准备衰落的那一天。做好了准备,等熬过了低谷和衰落,才有可能东山再起。若妄图逆天而行,死撑着不肯落下来,那必是绝路!
这个道理,你能听懂么?”
姜林犹豫了下,知道他若说明白,怕是要被骂个半死,便如实道:“能听懂,但孙儿自忖做不到……”
姜铎笑骂道:“好狡猾的小畜生,遇到事若能这般动脑筋老子也放心了。你当然做不到,老夫见过的人里,怕是只有林如海有这个境界。贾蔷嘛,他比你聪明的多。他知道他做不到,所以他根本不去沾染官场上那些权势。军中呢,又不是他想插手就能插进去的。这小子便另辟蹊径,搞了些鬼名堂,倒也有几分高明的意思。但最后到底能如何,还要看林如海事到临头能不能放得下。如今看着,倒是没甚么问题。
老夫会做些安排,若是能和贾家结成亲家最好。这次本想着等在火头上时,老夫帮贾家一把,然后去和荣国太夫人商议。结果事情就这样翻转了过来,可惜啊……”
姜林迟疑稍许,道:“老祖宗,贾蔷若回来,您老想给大兄讨娶贾家姑娘,怕是没甚么可能……就算眼下说定了,他回来怕也要反悔。那杂碎,恶毒的很。”
姜铎瘪了瘪嘴,道:“老子知道!所以,若是能娶他家姑娘最好,娶不得,咱们姜家嫁过去一个如何?你四叔家的英子性子爽利活泼,是个好的。你四叔如今是西山锐健营的大将军,位份也够。”
姜林闻言:“……”
姜铎见姜林傻在那里,咂摸了下下巴,道:“岁月不饶人呐!要是老夫能年轻上十岁……哪怕五岁也好,岂有贾家子、董辅他们张扬的机会?可惜,老夫如今一天里只有三个时辰是清醒的,往后怕也会越来越少,最后便是长睡不醒。偏你们一个个都野牛肏的没甚么能为……唉,没多少时间布局拾掇他们了。既然这样,老子就得与你们谋后路。虽然一个个都不像老子的种,可也不能丢不管,让人抄家灭族呐。”
姜林闻言唬的张大嘴巴,结巴道:“老祖宗看着……还很好啊……”
姜林言不由衷的说着,被姜铎瞪了眼后,才放弃说废话,又道:“老祖宗先前不是说,要等林如海、贾蔷上到高位,再摔死他们……”
姜铎骂道:“狗攮的,你瞎了眼?没看到人家林如海连负荆请罪都不理会,摆明了对元辅大位没兴趣?人家这样知进退,还让老子怎么把他往高里捧?做事情当然要有目的,可要学会因地制宜,要明白变通,聪明人都要明白这两点。就埋头死冲莽干,怎么死都不知道!形势变了,对策也要变。老子死后,姜家想要不被人清算,就得提前傍上一个大粗腿。”
见姜林脸色和吃了屎一样,姜铎嘿嘿笑道:“屎难吃,头难低。小林子,姜家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你肯不肯低头。不肯低头,那也没甚么。老子把能干的都干了,姜家果真熬不过去,老子也认了。”
姜林闻言,脸都木了,过了好半晌,方道:“老祖宗放心,贾家那位,就算当面啐我脸上,我也认了。只是,他一正妻一兼祧妻都有了,姜家女总不能嫁他为妾罢?四叔也不会答应啊。”
姜铎骂道:“甚么放屁话!不是许给那忘八,是给那位皇贵妃亲弟!此事务必要成,等老子死后,你和贾蔷合起来,倒也勉强能撑得住那董辅。皇上为甚么留着他,纵着他?就因为知道他在军中其实屁也不是,林如海退后,朝廷里也无援手,只能依靠皇恩。你和他加起来,再拉上开国一脉的废物,正好平衡他那一派。小林子,董家、陈家那几家,不要小觑了。若是有朝一日灭姜家满门者,不会是贾家,一定是这几家!
他娘的,老子也是大意了,如今才知道,这几个当年居然和英国公、成国公他们有一腿!他奶奶的!”
姜林闻言,还想说甚么,可却看到姜铎竟缓缓昏睡了过去。
看着干瘦佝偻成这般模样的祖父,还为了姜家生死存亡而费心,姜林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又怎再忍心告诉祖父,贾家那位衔玉而诞的公子,就是个废物点心,白赔进去一个国公府的千金小姐,等于是喂猪啊……
……
翌日清晨。
运河之上。
一早自扬州码头出发,天还没亮。
上了船后,大家多去补觉。
只是睡了没多久,就听到一道“惨嚎”声响起。
贾蔷在角楼耳房处都隐隐听到,一个激灵翻身而起,三两步上了二楼。
此时各房姑娘们都听闻“惨叫”声,惊的起身出来。
因客船经过改造,二楼铺设了暖气,所以屋内温暖如春,甚至还有些热。
所以睡觉时,大家衣着都比较单薄。
当然,再单薄也都算齐整。
除了喜好光着些睡的湘云,身上只穿着个兜兜。
好在看到贾蔷后,又“嗖”的一下退了回去。
其她人身上多是中衣,不过也难掩玲珑……
贾蔷飞快扫过一眼,心里惊叹,然后继续前行,随后就见一房门打开,香菱和小吉祥出来。
香菱看着贾蔷,声音有些悲痛道:“爷,出事了。”
贾蔷唬了一跳,道:“出甚么事了?”
黛玉、凤姐儿、平儿等也走了过来,香菱难过的回头看了眼屋子里,黛玉蹙起眉头,问道:“小角儿呢?”
她们三人素来一体,这会儿怎只见了两个。
黛玉心中一沉,眼中难掩担忧。
香菱眼睛都红了,道:“小角儿……小角儿她……”
晴雯从旁边走过来,进了三人房间,随后众人就听她怒声斥道:“小角儿,你弄甚么鬼?还不出去!”
众人就听到小角儿哭的快上不来气的哭声,大家唬了一跳,匆忙往屋子里去。
只见小角儿跪伏在地上,捧着手里稀碎的蛋黄,哭的快昏死过去。
晴雯要上前打落她手里捧着的恶心蛋汁,被贾蔷所阻。
贾蔷问香菱道:“野鸭子蛋怎么碎了?”
香菱沉重道:“小角儿太困了,睡着了,一个翻身掉到床下,蛋就压碎了……”
贾蔷身后众人已经开始辛苦忍笑了,只是等听到小角儿用戏腔拖长音惨叫了声:“我……的……孩子呀!”
众人就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个“噗嗤”“噗嗤”喷笑出声,随即笑的前仰后合。
贾蔷上前蹲下,拿出帕子来替小角儿擦拭了脸上的涕泪,又擦干净手上往下流淌的蛋汁,笑道:“你有这个爱心很好,可它现在只是一个蛋。”
小角儿连连摇头,还是很悲伤,瘪嘴流泪道:“它是鸭宝宝……”
贾蔷笑道:“它还不是鸭宝宝,鸭蛋要经过四十多天,近两个月的时间里面才会变成鸭宝宝。你看这个蛋,现在里面甚么都没有,是不是?说明里面还没有鸭宝宝,至少要连续不断的孵几十天,才能出现,没那么容易。”
小角儿闻言,终于被说服了,再见周围人都还在笑,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一场顽笑结束后,众人也没再睡觉的心思了。
各自回房换上了衣裳,于中堂落座说笑。
没一会儿,却见香菱领着她母亲封氏过来。
贾蔷起身以示尊敬,香菱见了忙上前让贾蔷坐下,笑的甜美,道:“爷,我娘来求爷一件事。”
贾蔷见封氏要见礼,连摆手道:“一家人,不必多礼。封姨有甚么事,只管说便是。”
封氏看起来有些紧张,赔笑道:“原不该提,已经托了侯爷那么大的福泽了。只是,苏州……原也是……”
贾蔷一拍额头,笑道:“晴雯和林妹妹原来是老乡来着,也是苏州的。正巧,等忙完林妹妹的事,咱们一道去你家原处看看。”
封氏激动的连连点头,谢道:“多谢侯爷,多谢侯爷。我也想看看,老爷……香菱她爹,会不会等在那里……”
“哎呀,香菱身世竟然这样惨?”
除了贾蔷、黛玉、平儿、晴雯等几个有数的,平日里和香菱十分亲近的人外,其余人并不知道香菱的身世到底是如何。
并不是她们麻木不仁,而是这个世道,悲苦的女孩子实在太多。
不算香菱,十二戏官哪个单挑出来,都是一出悲苦戏。
其他丫鬟同样如此,都落到卖身的地步,又怎能不苦?
只是她们都没想到,香菱竟原也算是姑苏乡绅家的小姐,只因被花子拐了去,才落到这个地步。
幼年时本是被花子当瘦马养,只因实在娇憨,吃的多,睡的多,学的慢,投入巨大,实在没法子,最后只能一人二卖,以求回本……
听着好笑,可这其中又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想也想得到。
每每提及此事,封氏就止不住的落泪,不过也不用人劝,最后总是感激贾蔷,叹香菱苦尽甘来。
等香菱喜滋滋的扶着封氏离开后,贾蔷想了想,又让人叫来十二戏官,道:“你们俱是苏州买来的,有的家人还在。这回回苏州,若愿意留下的,就留下罢。”
龄官闻言面色骤然一白,低下螓首,默默流泪……
探春、湘云等见了,和凤姐儿一起挤眉弄眼。
老天爷,何其相似?
如今这位林妹妹因为跟着贾蔷,被贾蔷当眼珠子一样呵护疼爱,保护的不受一丝一毫委屈,父亲又成了宰相,早已没了当初寄人篱下一举一动不敢出错怕被人取笑了去的敏感多疑和脆弱。
眼下宰相嫡女和未来武侯夫人、国公府主人的气质拿捏的死死的!
却不想,“去”了一个林妹妹,家里又多了一个神似她的戏官。
当真有趣之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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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 薄义无情之辈
皇城,凤藻宫。
偏殿暖阁内,尹后面色淡淡的看着一早进宫来的长兄尹褚,凤眸深处闪过一抹讥讽。
“免礼罢。”
免去国礼,让昭容赐座后,尹后问道:“母亲可还好?”
尹褚面容并不很好,但身上官仪依旧纹丝不乱,欠身答道:“回娘娘的话,老太太一切都好。”
尹后再问:“子瑜呢?”
尹褚道:“子瑜伏下那冷香丸后,清减了很多。”
尹后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大兄当日极力反对子瑜下嫁贾家,如今又以为若何?”
尹褚眼皮跳动了下,道:“娘娘凤目宏远,圣心非臣等可及。如今看来,子瑜嫁入贾家,是极好的。”
尹后笑容渐渐有些发冷,道:“比指给李晓还好?”
尹褚闻言,终于维持不住恭敬仪态了,抬起眼帘看向尹后。
尹后目光凛然,俯视着尹家长兄。
她原先还真没想到,她的亲兄长,竟然将宝押在了老三身上。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尹褚看着这位高居凤榻,神情尊贵威重的妹妹,面上的官仪终究是维持不住了。
他叹息一声道:“娘娘,但凡老大和小五,有一个能立得住的,我又没疯,难道放着嫡亲外甥不扶,反倒去扶别个?可是娘娘也看到了,小五……不必多说。可宝郡王他实在是,听不进去半点劝。我在他那说了多少话,只惹得他厌烦。娘娘,李景太傲慢了,傲慢到皇上对他都已经不耐。你说,我又该怎么办?至于恪怀郡王,虽不是娘娘生的,也是娘娘养的。他……”
“好了,本宫知道了。”
尹后神情冷淡道:“若无事,尹大人且出宫罢。”
尹褚面色微变,张口还想说些甚么,却听尹后又道:“牧笛,送尹大人出宫。”
牧笛轻声应道:“喏。”转身对尹褚声音轻柔道:“尹大人,请。”
尹褚面色难看,可看到尹后已经垂下眼帘,只能转身离去。
然而不想刚出凤藻宫,牧笛就轻声道:“尹大人留步。”
尹褚闻言神情一动,顿住脚,回过身来看向牧笛,问道:“可是娘娘有何懿旨?”
牧笛柔声笑道:“国舅爷,娘娘有旨,请国舅爷将入宫腰牌交出。宫闱深处,外男不好随意出入。”
……
苏、扬二州相距三百余里水路,大清早出发,顺流而下,下午日落前就到了。
早有德林号苏州分号的人在码头上恭候多时,下船后,马车直接驶向林家祖宅。
“哎哟!这里也装了水暖?”
黛玉等一进客房门,就惊喜叹道。
不用说,必是贾蔷提前做好的准备。
贾蔷正打量着粉墙黛瓦园林式古宅,听到众人惊喜声,他笑道:“只装了西路院,中路院和东路院没敢动。到底是先人祖屋,不好妄动土木,钻墙打孔的。”
也就是林家近支没啥人了,但凡有个正经族老守在这,也得和贾蔷拼命。
黛玉却没甚么,只要不在宗祠里打孔就行。
凤姐儿看着这样大一座园林,羡慕的眼睛都红了,不过想到林如海马上又要有一个子嗣了,心里才平和些。
不然,这些通通都是黛玉一人的,扬州有宅院有竹林花园也就算了,苏州还有这样大一座园林,京城还有一座相府,还有一个国公府,还有一个省亲园子,还有林家几代人留下的家业……
她不是不希望黛玉过的好,可好成这样,还让不让其他女人活了?
“都各自坐罢,我也只小的时候随爹爹来过一回这里,并不相熟,你们可别等着我服侍。”
虽未怎样来过,可到底是林家地盘上,所以黛玉自如的很。
众人或嗔或笑,也不与她外道,让各自的丫鬟、嬷嬷去卧房准备。
黛玉眼眸一转,见可卿入神的看着每一处,又笑道:“可喜欢这里?”
可卿没想到黛玉会同她说话,一怔之下,忙赔笑道:“自是喜欢,以前只从书上听说过江南园林以苏州为盛。家里虽也有园子,只是到底只得其形,未有此神。”
黛玉吃吃一笑,道:“那可想留下来不想?”
众人闻言都唬了一跳,原就纳罕黛玉怎会挑可卿说话。
对于可卿的传闻,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如探春、湘云、宝琴等都基本上没怎么和她说过话。
但也怜其遭遇,并未给过脸色。
黛玉偶尔说话,却也是点到为止。
今儿突然“发难”,要留可卿在林家祖地看守祖坟?
林妹妹这么顶么?
再看可卿,却是满面羞红。
着实没忍住,拿一双万种幽情的眸眼,幽怨的嗔了贾蔷一眼。
这一眼,却差点让黛玉真动了心思,将她留在这里看守祖坟……
贾蔷呵呵笑着与众人解释道:“先前秦氏瞧着扬州极美,就想留在扬州多住些时日,等小婧生完再一道回京。只是事到临头又不忍离别,变了主意。这会儿林妹妹同她顽笑呢。”
湘云口直心快,道了声:“不忍离别,啧啧……”
可卿俏脸登时涨红,低下螓首,探春重重拉扯了湘云一把。
湘云自知失言,打了个哈哈,问小角儿道:“你的孩子埋了没?”
小角儿“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众人先是一阵无语,随即又纷纷大笑起来。
黛玉问贾蔷道:“可让人准备晚饭了没?”
贾蔷笑道:“自然让人准备妥当了。”
黛玉这个“东道主”与人解释道:“我临行前,爹爹还同我说,让我到了苏州后,请你们吃松鼠桂鱼和碧螺虾仁……”
一旁香菱惊道:“要吃小松鼠?”
她身后小角儿和小吉祥两人也惊呆了的模样。
黛玉啐笑道:“一惊一乍的,再弄鬼,仔细你们的皮!怎会真是松鼠?不过是个名儿罢。你们不想叫松鼠桂鱼,就叫香菱桂鱼罢。”
众人哄笑起来,凤姐儿问黛玉道:“林妹妹,几时去看望姑母?”
她自然不会对一个没见过的贾敏有甚么孝心,而是着急回金陵王家。
原是准备让她自己一人去的,可路上发生了刺杀之事后,便是黛玉都不放心让她单独走一遭。
听凤姐儿提及黛玉亡母,众人都止了笑。
黛玉看了看贾蔷,轻声道:“明儿去罢。”
见贾蔷点点头后,又对其他人道:“你们且在家里等着,我和蔷哥儿去扫了墓就回来,然后坐车出去看看姑苏,顺道去香菱家看看。”
凤姐儿不乐意道:“咱们大老远的来一遭,总不能不见见真佛罢?总要给姑母磕几个头才好。”
黛玉啐笑道:“哪有你的事,心意领了。”
探春取笑道:“二嫂子也该多读读书,林姑丈当前膝下无子,所以只能林姐姐前来祭拜。可咱们都是内眷,岂有内眷入祖坟的道理?你这是招祸呢。”
凤姐儿明白过来,却不肯服输,嘴硬道:“都换上爷们儿媳妇,还不都一样?”
众人七嘴八舌的取笑,凤姐儿一一反击,沉寂了不知多久的苏州林家祖宅内,还是头一次这样热闹非凡。
……
入夜。
神京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贾母笑着看南安郡王太妃落座后,问道:“老太妃今儿怎么得闲过来了?”
南安郡王老太妃笑道:“今儿上门当了恶客,却是带了喜信儿过来。”
贾母闻言心头一跳,笑道:“咱们两家,还谈甚么恶客不恶客?上门和回家一样,难不成还要早早下拜帖不成?只是不知,老太妃说的喜信儿又是甚么?这些日子外面乱糟糟的,整日里让我一个老太婆提心吊胆,多久没得喜信儿的动静了。可是王府又有甚么好事?快说说,也让我家沾点喜气。”
南安郡王老太妃闻言笑道:“哎哟哟!太夫人这话说的,你家如今兴旺的快赶上国公爷在的时候了。一个宰相姑爷,一个武侯兼绣衣卫指挥使还是皇后娘娘侄女婿的重孙,就这还提心吊胆的?要我说,你就安安生生的将心放在肚子里,该享福受用的享福受用,再怎样,还能干碍到你?”
贾母苦笑道:“话虽如此,如海也这般劝我,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唉……”
南安郡王老太妃笑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放心不下的,这不是来给你送喜信儿来了么?”
贾母猜到了甚么,有些难为情道:“说来不怕老太妃取笑,家里这些女孩子的婚事,我家东府那个混世魔王说了,不准拿去结交交情。人穷富贵贱不说,品性第一。还说甚么高门里没几个好儿郎,多不考虑……”
她以为南安郡王老太妃是想上门说亲,只是南安郡王府的那几个歪苗瓜瓤,连她都看不入眼,怎么愿意嫁过去?
所以就推脱到贾蔷身上,她知道贾蔷这厮六亲不认,别说南安郡王老太妃,便是南安老郡王复生,估计都没多大效用。
南安郡王老太妃人老成精,自然听的明白贾家看不上自家儿孙,她扯了扯嘴角,笑道:“不是说你家姑娘,而是你家宝玉!你家女孩子自不用我来操心,有宁侯在,一个个都当女儿在疼,怕是选个王孙都不满意。宝玉眼见也到说亲的年纪了,正巧有一家姑娘,家世极好,身份也好,模样标致的紧,性格也好。若不是瞧不是我家王府的哥儿,我说甚么也要娶回去当孙媳妇呢!”
贾母闻言,有些心动了。
贾蔷在意女孩子的亲事,告诉她不可拿去随便做人情,可从未说过宝玉的不行。
若是果真能给宝玉说个家世好的好妻子,有个妻族帮衬着,也是好事。
念及此,贾母问道:“不知是哪家千金?”
南安郡王老太妃笑道:“是赵国公府的嫡亲孙女儿!”
贾母闻言傻了眼儿,怔怔的看着南安郡王老太妃道:“元平功臣那边的……还是赵国公姜家?!”
南安郡王老太妃笑道:“原是不合适的,只是如今你们贾家太兴盛了些。宁侯又屡屡宣称,大燕勋贵就不该分开国功臣、元平功臣两脉,都是大燕功臣,敌对起做甚么?姜家那老国公快到岁数了,不想走了后,姜家被宁侯连根拔起。这次遭遇了这样大的风波,宁侯都能安然无恙,往后再也没甚么能动摇得了贾家富贵了。所以,姜家才想着来示好。
这倒也在其次,若是他家姑娘不好,我也不会上门来提。可我亲眼见了他家那姑娘,也是奇了,姜家男人从上到下都是鞋拔子长脸,难看的很,这女儿却出落的顶好。
她老子如今是姜家掌权的,西山锐健营大将军,位高权重。姜家没几个女儿,这个宝贝的甚么似得。与宝玉门当户对,正好相合。太夫人若是愿意,明儿正好我请姜家四太太到府上做客,你不妨过去见见?”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只尹家太夫人和尹褚母子二人。
尹家太夫人得闻尹后收走了尹褚进宫腰牌后,也是大吃一惊。
不过待问明白缘由后,就落下脸来,看着尹褚不无痛心的问道:“你到底有多想当这个相国?这种事,是你一个五品司官能掺和的么?”
尹褚沉默稍许后,缓缓道:“母亲,儿子亦有心中抱负。就因为背负一国舅之名,这十多年来,每一回吏部升迁,皇后总强硬将我按在原地不动。这一回,吏部大调动,从吏部尚书到侍郎,都裁换去了。以儿子的资历和京察,便是升任侍郎都不为过。可是,皇后又按下了……”
尹家太夫人苦口婆心道:“你妹妹既然说了,还不是时候,便不是时候。你怎么就听不进去?眼下朝廷里乱糟糟的,多凶险?你妹妹也是为了你好!再者,文选司那个位置,品级虽不高,可多重要,我一个老太婆都知道,你不知道?你妹妹压着你,就是怕你掺和到不该掺和的事里去!
你倒好,放着两个亲外甥不帮,跑去老三那边埋伏上。那老三……打小行事就面上恭敬背地里冷漠,眼睛白多黑少,颧骨高嘴唇薄,一看便是薄义无情之辈。
你往他身边靠,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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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变故
翌日清晨,冬雨霏霏。
贾蔷、黛玉皆一身白衣素服,立于苏州城外,林家祖坟中。
贾蔷撑起一把油纸伞,站在迎风处,替黛玉遮挡。
身后,数十亲卫皆着黑衣,立于四周护卫。
更远处,商卓带着十数人,将苏州知府并同知、通判,另昆山、常熟、吴江、嘉定四县知县,悉数拦在林家祖坟外。
林如海祖籍苏州,如今家人回祖坟祭拜,苏州父母官无论于情与理都要出面,照顾稳妥。
即便商卓等人百般相劝,这些官儿仍坚持要在冬雨中等候。
林如海宰执天下,他们这些人宁肯于礼节方面过一些,也绝不能失礼。
毕竟,顶戴乌纱不过人一言而决之。
婆子送来供品、纸钱、火盆,竹条扎成的扫帚、木锹等物。
贾蔷亲自动手,将贾敏墓周围找出已经枯败的荒草锄干净,又添了新土。
一边动手,一边絮絮叨叨……
“岳母大人在上,小婿有礼了……”
“小婿明岁就与林妹妹成亲了,本该在苏州大办,只是先生如今当了宰相国事太忙,着实走不开,今儿就算给您老报一声喜……”
“您老放心,小婿生的相貌堂堂,英姿勃发,才华出众,家资丰厚,还承袭武侯之爵,位高权重,实乃林妹妹不可多得之良配……”
“呸!”
本来一来此地,就默默流泪的黛玉,听闻这些话先是目瞪口呆,随即俏脸羞红,忍不住啐笑出口:“好不害臊的家伙!”
贾蔷连连摇头道:“岳母大人,林妹妹钟灵毓秀,蕙质兰心,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更难得的,是心地善良纯粹,恍若皎皎明月。她如今过的很好,有先生和小婿疼爱,必不受丝毫委屈。”
说着,放下锹和扫帚,将供品一一摆好,在火盆中烧起纸钱来。
并回头招呼黛玉道:“快来烧纸说话。”
黛玉眼中含泪,可泪却干了。
她还说甚么,好话歹话不要脸的话都让这厮嘟嘟嘟的说完了。
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嗔怪了贾蔷一眼后,也上前烧起纸钱来。
贾蔷见她不说话,便继续笑道:“您老啊,在天上好好看着我们小辈过活,保佑林妹妹健康快乐,长命千岁。您老也别担心我们往后不来了,且放心,我们必会常来看望您的。对了,先生还说,等他老人家完忙这几年新政,就来苏州老宅住着,常常来见您。等日后我和林妹妹有了孩子,也会常带他们来与您老扫墓,让您老瞧瞧……对了,林妹妹,先生先前不是还让带了一个物什么?快拿出来烧给岳母大人。”
黛玉小声羞赧道:“你别乱叫人……真是……”
好似贾敏果真看着她二人一般,却还是回头招了招手,让紫鹃将东西送来。
紫鹃捧盒而至,有些诧异黛玉居然没哭的昏死过去。
再瞧见贾蔷看着她嫌弃的眼神,气苦之极。
黛玉宽慰了眼,接过木盒后让紫鹃离去,然后犹豫了下,才将木盒打开,露出里面一个卷轴。
贾蔷问道:“打开么?还是……直接烧?”
眉眼跳跃,黛玉轻啐:“让爹爹知道了,仔细你的皮!”
不过,顿了顿又问道:“帮娘打开?”
贾蔷肚子差点偷笑破,面上严肃,点头道:“当然!不然还让岳母大人自己打开不成?”
黛玉嗔他一眼后,轻轻打开了卷轴,露出一副画,并一阙词来。
画上,一女子于竹林下石几边侧坐浅笑,手里握一方帕子,一卷书。
这处分明就是盐院衙门后宅西院竹林边,而这女子的模样与黛玉极似,连流云髻都与黛玉一模一样,却成熟许多的。
女子身旁不远处,一年轻男子负手而立,意气风发,从脸庞轮廓和眉眼看来,不是林如海又是何人?
画卷留白处题一阙词,正是东坡居士那首《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明明是一阙熟的不能再熟的词,可此刻贾蔷、黛玉读来,心里却难掩悲伤。
林如海用情之深,着实让人动容。
看着泣不成声的黛玉,贾蔷轻声道:“岳母大人,一定要保佑林妹妹长命百岁,保佑小婿九十九岁就好。我保证疼她一辈子,但最后这份相思苦,还请林妹妹独吞了罢。”
本来心都快碎了的黛玉闻言,先将卷轴放进火盆里烧了,然后在贾敏墓前,握起秀气的小拳头,砸了贾蔷三下。
一刻钟后,一架马车出了墓地径直离去,黛玉、紫鹃和随行嬷嬷们先走。
贾蔷则去应对苏州知府并四县知县。
……
“朱知府、许知县、何知县、魏知县、吴知县,好意心领了。只是来前先生曾再三叮嘱,绝不可惊扰地方,皇上那里都给本侯下了严旨,让本侯在外面不要随意欺负人……”
贾蔷目光掠过诸多平日里养尊处优,眼下快冻出脑花的官员,呵呵笑道:“总之,你们要是多和本侯接触,祸多福少,本侯难得出京一回,就不牵连你们了。”
听闻贾蔷之言,冻的三孙子似的苏州知府朱聪拱手强笑道:“宁侯不愧武勋世族出身,说话做事干净利落。只是下官等愧为林相爷乡梓之地牧民之官,今日不能尽一份心,着实惭愧。来日进京,也难见相爷……”
眼见贾蔷脸色不耐烦起来,朱聪话锋一转,又笑道:“不过,相爷高风亮节,心疼我等地方官员,不忍我等劳动,慈爱之心,犹如高堂父母,下官等感激不尽。既然如此,等来日我等进京述职时,再于相爷门下请罪罢。”
贾蔷闻言,认真的看了这位躬身而立的朱聪两眼,见其面不改色,说的心诚意真,不由甘拜下风,也不再说甚么,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这位朱知府就一直面带微笑,目送贾蔷打马远去之后,才直起腰身,官威重新上身,目无余子的自顾上了暖轿,抬着回府了。
其他三位知县也匆匆上轿远去,却有一个官袍看起来有些寒酸的知县,看着贾蔷渐渐远去的方向,原本有些晦暗但坚毅的目光,变得明亮起来……
……
“呀!回来了!”
苏州城林家祖宅林园上房内,香菱站在抄手游廊上,也不怕冷,惦着脚也不知望了多久。
终于看到贾蔷、黛玉二人回来,登时一蹦老高,欢天喜地的迎上前去。
跑到半道终于想起来这二位干甚么去了,笑脸在用力努力中,变成了悲伤的神色,然后似乎还酝酿起悲伤来……
这等小动作,哪里能瞒得过贾蔷、黛玉?
黛玉本来心中到底还有些郁郁,这会儿见此活宝,不由笑骂道:“穿着这样单薄,仔细染着风寒了!果真病了,你的好才多着呢!”
香菱也不弄鬼了,瞧了瞧二人神情,贾蔷自不必说,黛玉眼圈虽红了,但这会儿形容看着还好,不由笑道:“等爷和姑娘回来嘛,不止是我,连她们也想去看看这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黛玉看向贾蔷,贾蔷摇头道:“先进去暖上半个时辰,让人给你煮一碗姜汤吃下驱驱寒再说。”
黛玉抿嘴一笑,香菱也乖巧道:“姑娘身子弱,才要多保重照顾呢。”
说着,上前搀扶起黛玉来。
黛玉:“……”
打跑了愈发淘气的香菱后,黛玉随贾蔷进屋,自然迎来一阵关心问候。
黛玉不愿多说甚么,就问贾蔷道:“那些官怎么说?”
平儿奇道:“还来了许多官儿么?”
凤姐儿冷笑道:“你这丫头又懂甚么?林姑丈是宰相,蔷儿是侯爷,这样的阵势,苏州的官儿哪里敢轻慢了?”
贾蔷笑道:“二婶婶倒是好见识。”说着,将苏州知府的话重复了遍,然后就见探春、湘云夸张的在一边干呕。
黛玉好笑道:“你们读的书里难道没见过这些?官字两张口,上一张口说谄媚阿谀奉承之言,下一张口说的是欺压弱小的凶狠鬼话。”
宝琴咯咯笑道:“林姐姐说的太狠了些,林相爷也是官哩!还有蔷哥哥……”
黛玉笑道:“小促狭鬼,我爹爹当然不一样。你蔷哥哥嘛……他更不算官了。”
不想没等姊妹们取笑她偏袒,就见一婆子进来通传道:“侯爷,前面传话进来,有一县官,在外面求见侯爷,说有比天大之事相告。”
……
皇城,凤藻宫。
偏殿东暖阁内,尹后看着尹家太夫人笑道:“娘怎么舍得进宫来了?这一年到头,除去国事娘就来了三回。一次是为了贾蔷求情,上次是为了子瑜的药,这次又是为了哪个?莫不是为了大哥?”
尹家太夫人摇头道:“为他做甚么?人若犯魔怔了,要么打疼他,让他疼的吃不住,自己明白过来。要么就冷淡处之,让他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都得了清静才能好好想清楚,明白过来。你大哥想升官想迷瞪了,你也别急,就劝着皇上,说甚么也不给他升官就好。时间长了,他自然就明白过来了。”
尹后笑道:“女儿就知道,母亲比大哥明白的多。”
尹家太夫人摇头道:“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罢了,不说他了。今儿我进宫来,是受人所托,来同皇后问桩姻缘婚事,可行不可行。”
尹后这回真是惊奇住了,道:“还有人能求得动母亲?”
尹家太夫人苦笑道:“浩哥儿媳妇娘家老太太上门,不过她也是受人所请,我也是才知道,当年乔家竟还受过赵国公府的救命大恩。这会儿求上门来,又只是讨个说法名堂,成不成皆可。原在犹豫中,后来想着燕子那丫头来家后,素来勤勉孝敬,总要给她几分体面,就来宫里走一遭。”
“赵国公府?”
尹后闻言,脸上笑容敛去,微微蹙眉道:“母亲,赵国公府要说亲,还要进宫拿主意……莫非是姜家哪个子弟想要和哪家王府联姻?不应该呐,他家那位老国公,还没糊涂呢……”
尹家太夫人笑道:“若是如此,我又怎会跑这一趟?不是和天家宗室,是和贾家。”
尹后扯了扯嘴角,面色稍有古怪,道:“那母亲才算是白来了,贾蔷那混帐和五儿上一回见我不高兴,二人扮成篾片相公说笑话让我取乐,说的就是姜家人的模样。贾蔷嘴里将他家人奚落的……总之,他断不会让贾家女嫁入姜家的。”
尹家太夫人好笑道:“贾蔷是怎么说姜家人的?”
尹后气笑道:“他说从没人看见过姜家人落泪,因为姜家人的眼泪,在脸上时就干了,落不下来……”
尹家太夫人稍微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贾蔷是在说姜家人脸太长。
她哈哈大笑了一阵后,摇头道:“这孩子,真是淘气。不过姜家不是想娶贾家女,而是想将姜家女说给皇贵妃的那位亲弟。”
尹后闻言,登时微微变了面色。
自古而今,从来讲究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勋贵之族间更是如此。
若是同一阵营的,那倒也好说。
可以贾家、姜家这样隐隐对立的局面,谁娶谁嫁就是两个说法了。
姜家主动嫁女,岂非自认低贾家一头?
以尹后的敏感聪慧,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赵国公姜铎出了问题……
果不其然,就听尹家太夫人压低声音轻声道:“赵国公那边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姜家想化解和蔷儿那孩子的敌意。原是想着那边娶一个贾家女孩子,可料定蔷儿不会答应,老公爷就发了话,嫁一姑娘过去。
这话是姜家人叮嘱乔家老太太说的,便是因为听了这话,我才下决定进宫来。我虽不明白外面的事,也听说过那位老公爷是皇上身边的架海紫金梁,稳定军中的定海神针。他若是出了变故,怕是有些干碍罢?”
尹后闻言坐不住了,起身道:“娘,你且在这多坐坐,我去一遭养心殿,去去就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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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五章 采生折割
“皇上虽勒令本侯不许在外欺负人,可没说别人招惹上门来,不许本侯打掉他的门牙。今日你若说不出一件比天还大的事,本侯让你这南人了解了解北人的脾气。”
前厅,贾蔷面色不善的盯着这位吴姓县令,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两遍后,淡漠说道。
吴知县拱手沉声道:“宁侯,可听说过采生折割?”
贾蔷闻言骤然色变,皱眉道:“采生折割?你治下有人敢做此等恶事?”
他知道所谓的“采生折割”,实是人贩子中最歹毒凶恶的一种。
前世其实就见过……
以人为地手段,庖制出一些残废或者“怪物”,以此为幌子博取世人的同情,借此获得路人施舍大量的钱财。
大街上那些举着残肢,或者肢体扭曲的人,多由此种法子造成。
“采生折割”是有一套方法的,首先得找到“原料”、“生坯”。
一般说来,青壮年的男子不找,女子也不找,因为男子力大势猛,不易擒获,又不易驯养,而女子在当时是极少在街市上抛头露面的。
故而歹徒主要是针对老人和儿童。
“采生”时,往往利用种种骗术,像家里人突出恶疾,家中发生急事,或者用物品去引诱小孩。
一个行骗,几个人同时放风,得手后立即开溜。
“折割”的方式,则是千奇百怪,手法极其残忍。
这种丧尽天良的恶行,历朝历代抓住后都是凌迟大罪!
吴知县沉声道:“若是在下官治下,那下官就算舍去乌纱性命不要,也必要将恶贼碎尸万段!!只是,下官只是嘉定县令,不是苏州知府。”
贾蔷皱眉道:“这么说,是有人在这苏州府城内干这等恶毒勾当?”
吴知县大声道:“何止苏州府城?除却下官所任的嘉定县外,昆山、常熟、吴江三县俱有。另外,江南省其他各城,采生折割惨事,也绝不算新鲜!就下官派人暗中打探,运河之上专门负责组织此事者,至少有十八条大船!”
贾蔷脸上木然,道:“也就是说,至少有十八船孩子,被人以采生折割之法残害,以谋利?”
门口处,铁牛已经愤怒的破口大骂起来。
他当年和刘老实一家在码头上做事,三教九流甚么样的人没见过?
自然也见过,遭采生折割后的孩子,到底是个甚么模样。
那已经不算是人了……
当年还没太深的感觉,如今有了小石头后,铁牛对于这等残害孩子的行为,愤怒的发狂。
而且这一次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十八船!
不要小瞧这等勾当的暴利,前世地铁要饭的一个月能破万,那还多是正常人在要。
若是一个采生折割的“怪物”在地铁上讨钱,翻几番都有可能。
就算在别的地方,随便一个热闹街口,收入都不菲。
一个孩子一天哪怕只要上一两,一船就打五十个孩子算,一船五十两,十八船就是八百两。
种上一千亩地,一年都未必能赚八百两,而这还只是一天……
且一个孩子,一天乞讨的,未必只有一两……
然而这种暴利,是用无数孩子的命,是用他们的肢体,是用他们的血、眼睛和骨头、嗓子为代价赚来的。
能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采生折割,背后又怎简单得了?
当然不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就能阻挡得了的。
“吴大人可知道,背后到底是哪个在作死?干这种事,小打小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偷偷去做朝廷未必下死力气去抓,可这么大规模的乱搞,这不是自己把九族往铡刀口下送么?”
贾蔷很是好奇问道。
权贵赚钱的法子虽然不多,大都是搜刮压榨,但敢用这种法子的应该很少。
吴知县沉声道:“是漕帮!漕帮背后又站着河运总督衙门和运河沿岸各级衙门,各河营参将也让他们喂的饱饱的。且下官还知道,漕帮如今背后最大的靠山,就是宁侯你!”
“……”
贾蔷瞪大眼看着吴知县,楞了半晌才惊诧道:“我?!这不扯淡么?谁不知道我在掘漕帮的根?怎还成了漕帮的大靠山了?”
吴知县摇头道:“只下官就知道,贾家许多子弟入漕帮,成了总堂主、旗主、总旗主,甚至舵主。宁侯若不是漕帮的靠山,漕帮凭甚么给贾家那么多银子?”
贾蔷反应了稍许,才黑着脸震怒道:“你是说,金陵贾家?”
吴知县点头道:“正是!且不止金陵贾家,还有史家、王家和薛家,倚仗着宁侯在京里的权势,还有林相爷的清名,在江南横行无忌!林相爷在京每登高一步,宁侯在京中每大胜一回对手,威望增高一重,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气焰就更盛一筹。半山公任两江总督前,贾雨村任金陵知府时,四大家族就已经开始得势。半山公在时,他们还收敛一些。半山公走后,甄家又一倒,江南便成了四大家族的天下。各州府衙门碍于林相爷和宁侯的威名,敢怒不敢言!若非采生折割一案太伤天和,便是本官也不敢说甚么。宁侯……”
“好了好了,别说了!”
贾蔷脸色吓人,摆手打断了吴知县的话语,让吴知县面色一白,眼中激愤荡起。
继而就听贾蔷大骂道:“那群忘八,本以为分了宗,就划清界限了,没想到,作死到这个地步!还有漕帮……来人,去告诉漕帮丁皓,三日后本侯在金陵宁国府等他一个交代。三日后没交代,恶贯满盈之辈走脱一个,本侯拿他丁家父子的脑袋去顶!”
又转头看向吴知县道:“你可知苏州城内,眼下有没有现成的罪证?吴大人,此事本侯保证一查到底。不管是姓贾还是姓王、姓史、姓薛,凡是牵扯其中的,最轻也要打入诏狱,流放三千里!若是查出此案背后主使是他们,本侯诛他们满门!”
吴知县闻言,激动道:“有,有!就在阊门外十里街!”
……
“封姨,你先前说你家在哪里?”
贾蔷回到内宅后,见女孩子们都已经换好了儒裳,一个个嘻嘻哈哈的“兄台”“贤弟”的顽笑,他则问角落里站着的封氏。
封氏忙赔笑道:“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名叫葫芦庙。前些年起了场大火烧没了,不过听说后来又修复了……”
贾蔷点点头,面色却微微有些迟疑。
黛玉本在旁边与探春说笑,余光却一直留意这边,瞧出贾蔷面色不对,就走过来问道:“怎么呢?”
贾蔷轻声道:“有一桩大案子,歹人拐了别人家孩子,折磨的不成模样,就在十里街那边,我想着大家顺道一起过去瞧瞧,也算长长见识,又怕你们心里吃不住惨样,晚上做噩梦……”
黛玉闻言一惊,随即坚定的点头道:“去瞧瞧,也给小丫头子们提个醒。往后越来越淘气,早晚让花子拍了去。”
另有一重心思她没说出口,她也想让家里一些整日自叹命运凄苦之人,看看世间真正的疾苦。
放二年前,她绝不会这样想。
那会儿她觉着自己便是人间至苦者……
而正是因为跳出了这个内心自苦的牢笼,黛玉才觉得,更应该让家里人多看看人间疾苦。
将她们的心思从孤冷黑暗中开拓出来,往后家里才会更好。
贾蔷笑道:“好,既然当家的下了决定,那就都去!”
“呸!”
“一会儿去香菱故居瞧瞧,晚上乘船去寒山寺!”
见女孩子们都围了过来,贾蔷宣告道。
探春、湘云、宝琴、可卿等读过书的女孩子们闻言,登时雀跃欢呼起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千古风流之诗《枫桥夜泊》中的枫桥,便在阊门外……
……
苏州城,阊门。
十里街。
“梅花糕,梅花糕,甜而不腻的梅花糕!”
“太史饼,太史饼,司马公的太史饼喽!”
“大麻糕,大麻糕,长乐社的大麻糕!”
苏州府不愧为天下第一流的红尘繁胜地,贾家的马车队伍平均每走五十步,多半会停下来,婆子们下去大买特买一番,送给马车上的吃货们。
贾蔷骑马在外,都能感受到马车内的喜悦和快乐。
不过他心里也有些犯愁,往后她们还能在园子里待得住么……
贾家这做派,让在前面带路的嘉定县令吴伟心里颇有些不安。
怪道官场上传闻,这位在御前红到发紫,圣眷几与皇子平齐的少年得志权贵,和那位五皇子王爷都属荒唐不靠谱之人。
方才在前厅看着还大义凛然,威怒惊人。
这才多大点功夫,好似就把正经事给忘了……
一路走走停停,好在终于将车里人都喂饱了,队伍速度终于恢复,一路行至十里街,终于到了目的地……
一阵阵惊叹声、喝彩声,一浪比一浪高,甚至还夹杂着妇人的惊笑声。
这热闹惹得停下来的马车内的人纷纷惊讶,悄悄将车窗打开一条缝,看向外面。
此时贾蔷亲兵已经将围观人群驱散开一面,招来不少暗骂。
贾蔷骑马上前,就见一江湖手艺人,打扮跟乞丐似的,手里牵着一狗绳,下系一条黑狗。
全身黑毛,只是四只狗爪有些长,这倒也罢了,这条黑狗,却长了一张孩子的脸……
……
PS:今晚还一更!我风吹凉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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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畜生!(第三更!)
贾蔷一行人的霸道举动,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位贵人,小人是个跑江湖的乞丐,爹娘死的早,没甚能为,好在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赏了小的这么一个灵犬。”
“咱这灵犬,虽是条狗,却会唱曲儿,不信贵人您听!”
那乞丐看到贾蔷这等阵仗,又紧盯着黑犬,心喜有大买卖来了,便卖力自夸,又一拉扯狗绳,手扶在腰间的鞭子上,对“黑犬”道:“狗儿狗儿,今有贵人来,快好好唱曲来。北城虽有一熊怪,会写字却不能唱,咱们一定将他比下去!”
那“黑犬”闻言,孩子脸上的眼睛看到乞丐手放在鞭子上,黯淡的目光明显浮出一抹惧色,然后小心翼翼的看向贾蔷,张口唱道:“脚驴斑斑,斑过南山。
南山北斗,养活家狗。
家狗磨面,三十弓箭。
上马琵琶,下马琵琶。
驴蹄马蹄,缩……缩了一只。”
这稚嫩的女童音,唱的贾蔷攥紧拳头,看着她身上已经融为一体的狗皮,总有一种心碎感。
许是被贾蔷目光中的痛惜所惊,“灵犬”最后一句打了个结巴,“黑犬”就自知不妙,果不其然,那乞丐大怒,拿起腰间的皮鞭就要抽打。
“黑犬”伏在地上,前肢捂住狗头瑟瑟发抖……
不过乞丐的鞭子终究没有挥舞下去,商卓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那乞丐见之唬了一跳,忙赔笑道:“哟,可见贵人是心疼这灵犬了。您放心,您要看上了,只管牵了去,随便赏几两银子,不让小的白养活他一场就是。”说着,眼中闪过一抹狡猾暗喜。
周围围观百姓也都纷纷暗道,这乞丐会来事,怕是要走大运了。
看这贵人阵仗,必是有钱有势的主儿。
这样的人最好体面,还不给这乞丐一大笔银子?
贾蔷没有答话,而是翻身下马,走上前,看着蜷缩在地上扔不敢起的“黑犬”,一时间,都有些不敢靠近……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生而为人的罪恶。
“你能听懂我的话么?”
贾蔷蹲下来,看着埋头发抖的“黑犬”,温声问道。
那“黑犬”听到这样柔和的声音,又发现没有挨打,便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迎上的,则是贾蔷俊秀非凡的脸上,清亮的眸眼中满是怜惜的目光。
看着这目光,“黑犬”黯淡的眼睛里,忽然就滚落下泪珠来。
“该死的狗子,贵人问你话,你说话就是,哭甚么?”
乞丐见此情形,忽然有些慌了,厉声呵斥道!
贾蔷未回头,只是举了下手,商卓就将乞丐的下巴给卸了。
这会儿,有不少人已经看出不对了,场面渐渐安静下来。
贾蔷看着明显畏缩惊惧不安的“黑犬”,温声道:“不要怕,恶贼再也不能作恶了,再也不能打你了。你还记得……还记得你是谁,家在哪么?”
可惜,“黑犬”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看她那张脸,还没小吉祥大,怕也只五六岁的模样……
想来被拐时更小,又被打骂训练成狗……
不过,她顿了顿,小声道:“熊大哥,会写字……在,在北城……”
见乞丐忽然剧烈挣扎起来,“黑犬”忙又蜷缩在地上,“前爪”捂住脸。
贾蔷轻轻拍了拍她,而后站起身,沉声道:“来人,去北城,将熊带来。”
即刻有亲兵纵马前往北城,贾蔷则转身,看向那乞丐。
不过没等他开口,忽地不知从何处涌来好一群乞丐,臭烘烘骂咧咧的赶来,骂道:“狗攮的下流玩意儿,甚么忘八肏的,连我们丐帮都敢欺负?”
为首几个身高马大,周围百姓避之不及,被撞倒在地,也敢怒不敢言。
贾蔷看都未看一眼,见地上的“黑犬”剧烈颤抖,甚至吓的呜呜哭了起来,只淡淡吩咐了句:“格杀勿论。”
后面忍了多时的铁牛“嗷”的一声,怒吼道:“绣衣卫办案,反抗者死!”
吼罢,就拿出铜锏钢鞭来,迎着乞丐冲杀上前。
如今的铁牛早于厮杀中磨砺出来,出手之狠,哪里是这些只会欺负良善的恶丐能比的?
三两鞭下去,中者非死即伤。
也是铁牛恨极这些苛虐孩童的畜生,打的他们头碎骨裂。
其余亲卫也忍不住上前,不一会儿,除却个别逃跑的,竟都交代在这。
这下,愈发引起轩然大波,周围百姓纷纷尖叫逃离,却又不走远,只远远驻足观望……
马车里的人显然也知道了发生甚么,一个个唬的面色惨白,身子颤抖。
原以为这太平盛世,原以为是烟火繁盛昌荣之地,居然会有这等惨事!
只是她们仍不知,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变成一条狗……
无论如何,都是惨不忍睹,惨绝人寰!
没过多久,苏州知府朱聪带着同知、通判俱至,看到一地的死伤,血流成河,一个个都面色如土。
发生了这样的流血惨案,这次他们的官绩考核怕是要毁了。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而断人仕途,比掘人祖坟将十八代祖宗一起挫骨扬灰更让人心痛。
朱聪简直痛心疾首,厉声质问贾蔷道:“宁侯纵身份尊贵,又岂能恣意屠戮弱小贫贱?此事本官必要上书朝廷,辩驳个清白!”
父母官出现,周围百姓又围了过来。
国人好热闹的天性,是镌刻在血脉深处代代相传不衰的……
贾蔷闻言,指了指身旁的“黑犬”,淡淡问道:“朱知府知道不知道这是甚么?”
朱聪闻言,眼睛眯了眯,随即摇头道:“本府不知,但不管甚么事,都由不得侯爷妄动屠刀。”
“不知?”
贾蔷冷笑一声,喝道:“吴知县何在?”
吴伟从一旁走出,看到他出来,朱聪的脸色愈发难看。
贾蔷问吴伟道:“你同朱聪禀过此案没有?”
吴伟沉声道:“宁侯,下官先后不下五次同朱知府谈过此案。到后来,下官却已经见不到朱知府了。”
贾蔷喝问朱聪道:“采生折割,在本朝何罪?!”
朱聪脸色隐隐灰败,却还是摇头道:“本府不知此案,虽吴知县有所提及,但一直查无实证。即便有此案,也是本府之事。宁侯虽贵,却不得干涉地方政务。还请宁侯自重!”
贾蔷气笑道:“看来你做贼心虚,问题不小。瞎了眼的狗东西,本侯除世袭侯位,还身负绣衣卫指挥使之职,此等不赦大罪,你道本侯管不得?来啊,摘去他的乌纱,剥了官袍,诏狱待审!”
四名亲卫上前,打开朱聪跟前的衙役,将朱聪当街脱帽剥衣,抓起头发按在一边。
“贾蔷,你虽是绣衣卫指挥使,也不能这般折辱本官!你太猖狂了!”
朱聪惊骇欲绝,后悔方才出言,可为时已晚。
见贾蔷理也不理,而属官这时居然远离他这个州府主官,朱聪心彻底凉了,又说起服软之言。
可贾蔷哪里愿意搭理,只摆手,让人押到一旁跪好。
这等动作,登时让十里街一片哗然。
苏州知府,可是苏州城身份最贵者。
连他都被这样凌虐相待,可见要出捅破天的大事了。
百姓们既有对狗人的同情,又有要看大热闹的兴奋……
正这时,忽听北面人群传出一道惊呼声:
“熊来了!”
众人放眼望去,就见一狗熊被牵扯过来。
此熊大如川马,箭毛森立。
与狗不同,熊的脸仍是熊脸。
熊明显已经是成年了,果然比狗懂得多,走到跟前,就跪下磕头。
贾蔷沉声道:“采生折割,罪恶滔天。你可将经历写下来,本侯为你们做主,绝不让畜生逃开一人。”
狗熊便执笔,将经历写出。
他一边写,吴知县一边大声念道:“我本扬州府广陵人,姓陈,名之兴,五年前被歹人与其伙捉我去,时我八岁,已开蒙读书。歹人以哑药灌我,遂不能言。先畜一狗熊在家,将我剥衣捆住,浑身用针刺穿,势血淋漓,趁血热时,即杀狗熊,剥其皮,包于我身,人血狗血相胶粘,永不脱,用铁链锁以骗人……”
说至最后,吴知县声音颤抖哽咽,周围百姓无不哗然痛骂。
“畜生!”
“畜生!!”
谁家没有儿女……
连贾家马车里的女孩子们,此刻一个个都惊恐的哭了起来。
人世间,至惨莫过如此。
“吴知县!”
贾蔷见群情激奋,暗自点了点头,民愤已起,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他看着吴伟道。
吴伟躬身道:“下官在。”
贾蔷沉声道:“本侯持天子剑南下,代天巡狩,可斩奸邪,诛佞臣。今于天下第一流繁盛文华之地,遇此登天良泯灭,惨绝人寰之罪恶,又岂敢不除恶务尽?你曾与本侯说,江南各府多有此类罪恶,本侯明日前往金陵,告知两江总督,严查此类大案。苏州府之恶,就交由你来彻查。本侯留十名绣衣卫与汝,望你不畏奸邪,不管涉及何人,皆一并拿下!
本侯不急着将他们千刀万剐,凌迟处死。随便杀了他们,就太便宜他们了。不将这些受害孩童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十倍相还,又岂能警诫世人?!查明此案后,剥了他们的皮,以狗皮相裹!戴枷跪十日不死者,继续凌迟!”
“下官,谨遵侯爷鈞旨!”
……
十里街,仁清巷。
葫芦庙旁。
即便看着仍是一片废墟的甄家旧地,封氏和香菱虽有难过,但注意力却仍在最后面的一架马车上。
空出的那架马车里,安置着一“熊”,和一“犬”。
先前游览的喜庆早已不见,即便到了巷内,亲卫们将甄家废墟隔离出空地来,穿着儒裳的贾家姑娘丫头们都下了车,可她们仍心事沉重。
便是黛玉,眼睛也是红肿的。
而曾经被拐子拐过多年的香菱和封氏,心中早已被后怕堆满。
贾蔷看着众人沉默不言,温声笑道:“让你们来看看,不是为了吓唬你们,而是想让你们知道,便是太平盛世时节,这世上仍有邪恶黑暗的存在。世上纵然好人多,但恶人畜生从来也没少过。苏州如此,都中也如此。
家里从来宽松,不禁小丫头子出去顽,可往后也要多长点心眼,莫要被花子拍去了才好。
家里若有小孩,嬷嬷们带孩子的时候,也要千万仔细。
其次就是,天下苦难者太多太多,我们平常生活里遇到的困难,曾经认为的至苦,和他们比又如何?
所以,我希望你们在日后的生活里,若是遇到不顺之时,就多想想,那点挫折磨难,根本不算甚么。
这也是我坚持多带你们出来看看大千世界的缘由,开阔了眼界,也就开阔了心胸。在你们往后的人生路上,不会轻易的自怨自艾,自我哀怜。”
众人明白了贾蔷的苦心后,彼此对视,都看出眼中的感动神色。
湘云紧紧抿了抿嘴,问道:“蔷哥哥,这个案子你会查到底么?”
贾蔷道:“我会督促,会将最难啃的骨头砸碎了,但具体的事务,将由江南督抚衙门和各级衙门去严查。这种事,不能只指望哪一人。且新政马上就要开始了,半山公的考成法里,其中有一项就是严打此类人贩子,一律杀无赦。”
苏州府只是冰山一角,在这边大开杀戒用处不大。
重点在金陵,不将那些清理干净,这些杂碎杀再多也杀不尽。
探春问道:“那些孩子,又该怎么办?”
贾蔷道:“对人贩子抄家问罪,所得赃银,办几所养生堂。伤害已经造成,无法逆转,只能尽可能让他们余生觉得,人间并非皆地狱。”
贾蔷并没有将贾、史、王、薛四家很可能参与其中之事说出,那太沉重了,不该由她们来背负。
当然,此事瞒不过凤姐儿,因为她家参与其中的可能性,绝不会低。
毕竟,她那个忘八弟弟王仁为了银子,连亲外甥女儿都能往青楼里卖。
贾蔷想不出他能跳开这个坑的道理……
到时候,又该怎么说服凤姐儿,看着她弟弟去挨千刀万剐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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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七章 这船可不怎么隔音……
神京皇城,养心殿。
东暖阁内,隆安帝看着面色担忧的尹后,沉吟稍许,道:“此事朕知道了,稍许就再派两名太医去赵国公府,多送些好药,皇后不必担心。至于赵国公府和贾家的联姻……”
对于姜铎的断尾逃生之计,隆安帝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姜家一定会衰败,这是必然的。
可由天家、朝廷出手,将姜家弄的败落,和姜家识大体,自废武功,以表忠诚,同样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下场和处境。
人能活到姜铎老狐狸的份上,真是将臣子保全之道,悟透到了极致。
眼下姜铎还活着,军中自然仍以姜家为首,元平功臣中纵然怨声载道,也无人敢去动摇姜家地位。
但姜铎一旦死了,姜家便会一夜间从最顶级权贵豪门,降格成一流豪门。
虽然仍然尊贵,但真正的实力,完全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元平功臣中不卖姜家面子的人家,一夜间到处都是。
到那时,绝少不了想要清算姜家的人。
姜铎先于天家处求得一份自保,如今又准备在功臣中寻得一份自保。
但这份自保绝不会只是一份联姻,必有后手。
且等姜铎死后,贾家、姜家果真化敌为友,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军中再不可出现如赵国公府这样一家独大的局面,宣德侯府董家那边,稳扎稳打了几十年,眼下却有一飞冲天之势。
虽可倚重,但不可造就出第二个赵国公府。
盘算稍许后,隆安帝对尹后道:“去与太夫人说,朕准了。只要他们两家自己愿意,朕自无不可”
尹后笑道:“皇上准了,贾蔷回来却未必答应。他素来不喜姜家人,嫌他家人脸长生的丑。”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就他生的好,德性!也不看看他那臭名声,还有脸说旁个!”
说话,隆安帝又状似无意道:“老太太今儿怎想着进宫了?”
尹后凤眸微微一眯,叹息一声道:“臣妾都没脸说,老太太也是进宫来宽慰臣妾的。”
隆安帝嘴角浮过一抹笑意,道:“可是为了李晓之事,怕你担忧?这有何不好说的?”
尹后摇头道:“不只是如此……罢,此事原不该瞒着皇上。皇上,臣妾长兄尹褚……唉……”
又叹息一声后,尹后将尹褚怎样看好李晓,并将这些年拢在手里的一些人都给李晓去用。
尹褚还一直坚持将尹子瑜嫁给李晓为侧妃……
这次李晓被降爵,遭勒令闭门读书,最心痛的除了李晓,大概就是尹褚了。
尹后将此事说的明明白白,都出乎了隆安帝的预料。
他看着尹后笑道:“梓童,人非圣贤,岂能没有私心?尹褚此人,单论才干,是有一部尚书之能的。这些年来,不贪不懒,用心当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按部就班的升迁,也早不该只是个五品官了。你始终劝朕不升他的官,他心里有些念头,也是寻常事。”
尹后的不同作为,让尹褚得到的结论显然是不同。
不过,尹后仍摇头道:“吏部四司位虽不高,权难道不重?若果真想好好做一番事业出来,这个位置最合适不过。臣妾和太夫人几番告诫他,不要执迷于官职品级。既然受用了后族的荣耀,得了便利,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他虽只是一个五品官,可因为是臣妾的哥哥,吏部哪个还敢给他脸色看?如此还不够?今日母亲进宫来,除了替赵国公府传话外,还有一事,就是想请皇上罢免了尹褚官位。母亲说,尹褚一心想做官,不是想做事,已经不是好官了。指望说服他已不能够,就得让他明白过来,有些事他万万掺和不得!”
隆安帝闻言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这里面有后族体面在。想想看田家,得了高官想要发财,得了百万银子又想着世爵……朕都不得不咬着牙答应。同样是后族,尹家已经足够贤德了。果真连最后的体面也去了,朕又成甚么了?再说,尹褚没有一心给李景出力,强推他上位,已经可见有公心了。尹褚仕宦二十载,从无过错。这个议题,莫说朕这边,军机处都通不过。”
“皇上……”
尹后还待再劝,隆安帝却摇头道:“皇后不必多说,尹家为后族典范,且在朕潜邸和继位之初,极艰难时,尹家曾倾尽家财相助,这些朕都记得。虽然皇后每每拒绝朕的赏赐,但尹家的体面,朕不能不维护。尹褚就当将功折罪,维持原职罢。皇后也去告诉太夫人一声,让她宽心就是。朕公事繁忙,今儿就不去见她了。下回设宫宴,请她进宫赴宴。”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
贾母嘴笑的合不拢,也是实在没说话的人,就将本不愿来的薛姨妈、宝钗和尤氏都叫了来。
“真真是好品格呐!”
“论模样没得挑,论性子,也是爽利大方,和三丫头有些像。”
“见着我也不害臊,问甚么答甚么,不作忸怩态,说甚么都是笑。”
“这点年纪,已经在家跟着她大伯娘学掌家之事了。”
“针黹女红也极好,连生辰八字都和宝玉极相配!”
尤氏忍不住笑道:“今儿怎连生辰八字都配好了?莫非还请了算命先生去瞧?”
贾母笑道:“南安郡王太妃的重孙儿过抓周,她也不言语,就请了我去,好歹身上戴了几件值钱的器具玩意儿,不然今儿可落了脸了。见我相看的满意,就让他家从钦天监请来的司历帮着算了回。哎哟哟,人家就说,从没见过这样相合的生辰八字!”
李纨笑道:“若这般,那日子也快了。明年咱们家,可要迎来好几桩大喜事。”
贾母听了,嘴乐的合不拢。
薛姨妈闻言心里却真真不是滋味儿,一来薛蟠说亲在前,如今伤成这样,婚期自然要延后,说不得还要在宝玉之后。
二来,薛家刚来时,贾家上下都流传着金玉良缘之说。
如今宝钗成了这般境地,宝玉倒“攀”上高枝儿了,说了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自然比皇商之族强得多……
贾母这般得意,指不定心里在怎么笑话薛家……
倒是宝钗,面上只带着浅笑,看不出丝毫失落不适。
薛姨妈终究意难平,迟疑稍许,道:“老太太,蔷哥儿那边……我听说,他和赵国公府是死对头,势不两立,两边你来我往的打了许多回。眼下赵国公府趁着蔷哥儿不在京来操持此事,这其中会不会……”
贾母笑道:“若是他家想讨个贾家女孩子过去,那我自然一万个不答应。可如今是他家嫁过来一个女孩子,那怕甚么?再说,我也不傻,特意打发人去布政坊那边问过玉儿她老子,那边说没甚么相干,岂不稳妥了?”
薛姨妈强笑道:“是是,是稳妥了。”
贾母笑道:“这又是一桩大事,玉儿她老子也说,此事牵扯重大,许多繁琐事,等蔷哥儿回来了让他去操持,宝玉他老子怕是操持不过来。如此也好,就等蔷哥儿回来继续去理会罢。哎哟呐,姨太太,等操持完宝玉的婚事,我就是立刻闭眼,也安心了。这一二年来经历的事,比我一辈子经历的还多,太累了,快坚持不住喽。”
薛姨妈忙道:“这才到哪?老太太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大喜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贾母呵呵一笑,道:“到了这一步,我也不盼别个了。今儿请姨太太过来,除了告个喜,还有一事相求。”
薛姨妈闻言慌道:“老太太这话实是臊我!”
贾母笑道:“如今宝玉的亲事有了指落,但有一事,若不能定下来,这亲事怕真有变故……”
薛姨妈一下就听明白了,道:“老太太是说,我姐姐那里……”
贾母点点头,道:“还要劳姨太太去同她说明白此事,你就同她说,到了这个地步,她不为别人着想,也该为宝玉思量思量。是继续这样熬下去,闹的阖府不得安宁,还是寻个清静的地,好好礼几年佛,都在她。”
薛姨妈闻言,道:“老太太是说,后面佛庵……”
贾母摇头道:“我不说甚么,只在她。等蔷哥儿回来后,必是要发作一番的。真惹急了他,便是我请了如海说情,她落不得好,也要将宝玉给害了。其实已经害了,这会儿得了赵国公府的缘法,已是最后的好机会。不然宝玉在那封折子上签了字,已经伤了孝道……”说至此,贾母红了眼说不下去了,只最后含恨道:“你就让她继续看着办罢,想闹,就继续闹下去。左右我一合眼,也就清静不理了。”
薛姨妈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后,道:“老太太且宽心,我去同她好好说。”
贾母最后道:“你告诉她,就说我说的,果真有甚么想不开的,也要等宝玉大婚之后。”
薛姨妈:“……”
宝钗垂下眼帘,只觉得身上发冷。
……
姑苏城外,运河之上。
客船停泊在枫桥镇河面上。
从船上二楼窗子往东向山上望去,就可看到千古名刹寒山寺。
月夜之下,黄墙绿树,殿宇宏伟,楼台高峻,碧瓦飞檐,气势非凡。
恍若隐隐可见千年之前,寒山、拾得二僧对弈相谈……
经历见识了白天之事,所有人似乎都长大了些,连香菱、小角儿、小吉祥她们都是。
众人静静的靠在窗边,就着月色,望着山间古刹。
贾蔷看了一圈,与黛玉对视稍许后,微笑道:“正是因为这世间还有许多黑暗,所以我们眼下就更要珍惜身边的亲人、家人,和现在所拥有的美好,多做有意义的事……”
宝琴好奇问道:“蔷哥哥,甚么是有意义的事?”
闺阁女儿家,又能做甚么有意义的事呢?
贾蔷笑道:“真正有意义的事,对每一个人都一样,那就是好好活着,好好是生活好每一天。我们可以愤怒,可以同情,可以悲伤,但不要沉溺于这种情绪中。”
探春挑了挑修眉,问贾蔷道:“蔷哥儿,你一定会严惩所有凶手,对不对?”
贾蔷点点头,道:“当然。干下这样的事,不管凶手是哪个,哪怕是宝玉、贾环,我也会亲手摘下他们的狗头,丢进河里喂忘八。”
这一说,登时让一直沉闷的气氛热闹起来。
“宝玉都隔了几千里远,怎还拿人做筏子?”
黛玉好笑道。
“环哥儿的头是狗头?”
探春严重怀疑贾蔷连她也骂在其中。
“乖乖,真是青天大老爷,六亲不认了!”
凤姐儿惊笑道。
贾蔷看着诸位贾家女孩子笑道:“所以,你们不必再难过甚么,因为我一定会让每一个犯下罪过的人,得到他应有的惩罚。让你们经历此事,原也不是让你们背负甚么,而是希望你们更加热爱生活。”
安顿好一群悲春伤秋的小姐丫鬟后,贾蔷与黛玉耳语几言后,又悄悄招呼了下凤姐儿,带她一道下了楼,去了耳房……
……
耳房内,当贾蔷将房门关上那一刻,凤姐儿脸都红了,轻啐一声:“蔷儿,你想干甚么?”
这船可不怎么隔音……
“……”
贾蔷扯了扯嘴角,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又指了指床榻,道:“我坐这,你坐那,做好了说话。”
凤姐儿没好气白他一眼,似又有些失望……落座后,问道:“说甚么?”
贾蔷道:“我记得金陵王家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者皆在金陵。你家那一房,如今除了你爹娘父母外,还有甚么人?”
凤姐儿道:“还有王仁一家……你怎想起问这个了?”
贾蔷摇了摇头道:“总要去你家坐坐认认门儿,要先了解了解你家人的性子如何,喜欢甚么。”
凤姐儿闻言,俏脸一下笑开了,一双丹凤眼明亮动人,声音都轻柔了许多,道:“不必如此的……”
贾蔷笑了笑,道:“你先说说看。”
凤姐儿道:“我爹爹是个老实本分的,在家行二,也不会为官做宰的,也不爱多说话……”
说这些时,凤姐儿还有些难为情。
她生性好强,打小就佩服精明爽利的二姑母,亲近她,还跟着她一道嫁到了贾家,就是为了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的女人,嫁给父亲那样的男人,结果……
她却不知,贾蔷听闻此言,心里却放下一块大石头。
总不好一窝宰干净了……
他想了想,道:“真巧,倒和我舅舅有些像。我听说你那兄弟不是个有出息的,也谈不上孝顺。你何不将你爹娘接到京里去照顾?往后回南边儿的机会不多,常觉着你一个人在家里孤单,若是双亲在京,许是好得多。”
凤姐儿闻言,愈发感动莫名,从床榻上站起身,走了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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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还了一章,结果昨晚……现欠二十章,我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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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八章 幸得妙计
荣国府,西路院。
王夫人房。
看着满头白发骨瘦如柴的王夫人,薛姨妈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个不停,哽咽道:“姐姐,你又何苦这般?”
王夫人一言不发,木然的滚动着手里的佛珠。
薛姨妈见之叹息一声,道:“老太太请我来,是想让我来同姐姐说一声,宝玉的亲事,定下了。”
王夫人终于不再如木头人一样不露半点生机了,她缓缓转过头来,看向薛姨妈,问道:“是哪家的?必是哪个小家小户的罢?”
外面的事,早有教养嬷嬷告诉了她。
贾母也是让她知道,折腾这么一出,都落得了甚么“好”。
最大的好,当然就是宝玉背负上了天大的“孝名”。
有此名声在外,还能说得甚么好名声……
每每念及此,王夫人都心如刀割。
薛姨妈忙笑道:“姐姐说的哪里的话?这次说的是真正的好人家,赵国公府的嫡小姐,父亲是西山锐健营一等大将军。南安郡王老太妃亲自保的媒,今日老太太去王府相看了姜家姑娘,回来后夸的了不得了。说是相貌没得说,品格第一流,性子大方,针黹女红都是上上品。”
王夫人不信了,目光森冷的看着薛姨妈道:“赵国公府素来和贾家不对付,他家的姑娘凭甚么由贾家老太太去相看?说的那样好,连皇子王爷也配得,会瞧得上他们贾家?”
薛姨妈瘆然,她这个姐姐,眼下已然不当自己是贾家人了,她强笑了声,道:“听老太太的意思,经过这一回风波后,林相爷和蔷哥儿都如日中天。从今往后,再没甚么能动摇得了他们的了,姜家眼下虽然势大,可他家老公爷都快一百岁了,还能活几天也不知。姜家除了老公爷外,其他的并没甚么太出众的子孙。所以姜家为了缓和同蔷哥儿生分的关系,就想着来联姻……原本姜家想娶个贾家姑娘,念及蔷哥儿断不会答应,所以才想着嫁一个姑娘进来……真真是好意。”
王夫人闻言,只觉得一股血腥气涌上喉头,差点就吐了出来。
这算甚么?
这算甚么?
她一番苦熬算计,落到这个地步,反倒成全了那对早该下地狱的恶魔师徒,成了如日中天?
贾蔷舍不得贾家女孩子嫁过去,就让宝玉娶一个不知甚么德性的丫头?
眼见王夫人眼睛都泛出血丝来,薛姨妈落泪道:“姐姐,若不是好人家,老太太断不会让我来给你带这些话的……”
“甚么话?”
王夫人冷冰冰问道。
薛姨妈迟疑了稍许,还是在王夫人逼视的目光下,道:“老太太说,太太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宝玉想想才是。蔷哥儿这次逃过大难,回来后清算起来,难道会手软?太太只顾犟着,惹急了蔷哥儿,迁怒到宝玉头上,她果真能照看得住?这一次闹得这样大,到头来除了害了宝玉,还有甚么效用?太太但凡为宝玉着想一分一毫,这会儿也该知道往哪里去。便是……便是果真如血书说的那样不想多活了,为了宝玉,也该好好保养身子,总要等到……等到宝玉大婚之后……”
“呕!”
听此冰冷无一丝情分之言,王夫人再也没忍住,呕出一口心头血来,一头栽倒在地。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
姜保、姜平、姜宁三兄弟脸色都不好看的坐着,主座那张明显比其他椅子高许多的特制高椅上,却是空着的。
到了冬时,老国公入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今日多少元平功臣来寻他们三兄弟,只为求证一件事。
勋贵圈子里今天爆炸性的传闻,贾家荣国太夫人今日在南安郡王府上相看了赵国公府的嫡小姐,两家要联姻,是真是假?
对赵国公府而言,“相看”二字,着实带有侮辱性!
而赵国公府又是元平功臣的领头,侮辱了赵国公府,和侮辱了元平功臣又有甚么区别?
三兄弟得了姜铎的“指点”,或者说强逼,承认了此事后,元平功臣就炸了锅。
喧嚣怒骂了一天,人终究散去。
但毫无疑问,此事对姜家的威望而言,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赵国公老糊涂了,胆小怯懦了,认输投降了……
连听都不用听,他们就知道外面会怎么说姜家。
“诶!!”
姜家二爷姜平气不过,意难平,重重叹息一声,攥拳砸了下椅臂。
他并未当官,平日里就操持国公府事务,迎来送往。
他也受用让人恭维着,尊崇着的感觉。
所以今日感受最深,往日里将赵国公府视若北斗星的元平将门们,这一次明显失望,甚至难掩轻蔑。
这种落差对他来说,太过难熬。
姜保问姜宁道:“英儿那边可曾闹过?”
姜宁苦笑摇头道:“开始不乐意,父亲与她谈过后,就不说甚么了。问了,就说为了姜家,她愿意。”
“为了姜家……”
姜保面无表情道:“千古以来,有求舍问田自污自保的,有睡觉都大开中门以示无私的,有交出兵权高枕无忧的……如姜家这样的,倒是头一回见。”
姜宁摇头道:“我等也不知老爷子到底怎么想的,不若将林哥儿喊来。姜家那么多子孙,也只他能入父亲的眼。”
这话他说的有些意味深长……
姜保淡淡瞥了姜宁一眼,没说甚么,派人将姜林喊来。
将话问了一遍后,姜林倒也未瞒,道:“祖父大人希望等以后,姜家和贾家能互相依存,以免让宣德侯府董家所破。”
此言一出,姜保、姜平、姜宁三兄弟都是冷哼一声,带有不屑。
宣德侯府董家,也能破姜家?
开甚么顽笑!!
董家在九边待了几十年,回京后因夺了别家的十二团营位置,结果想买地都买不到,快成笑话了。
就这样的人家,还想破姜家?
姜林没有再说甚么,他愈发相信祖父姜铎之言,人的眼界,真的是不同的……
不过没关系,他们想不通,可以慢慢想。
实在想不通,那就想不通罢。
想起姜铎对他说的话,姜林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炙热。
他终于不用担心,姜家的长寿传统,会让他走上他父亲的老路……
……
翌日清晨,运河之上。
黛玉房内,贾蔷半躺在临窗藤椅上,轻悠的荡着。
黛玉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昨儿和凤丫头都说甚么了,说的那样晚?我们倒是没多想甚么,却把平儿急坏了……”
贾蔷忙正经道:“正要向林妹妹讨个主意呢,此事颇有些棘手。”也不等黛玉问,就继续道:“采生折割一案,和背后的漕帮有干碍。而漕帮近来,打着金陵贾、史、薛、王四家的名头,拉拢了好多四家子弟入帮,而后竟举着先生和我的名号,恣意妄为!这个案子,很可能与金陵四大家族相关。凤丫头的弟弟王仁,向来不是个东西,志大才疏,偏又贪婪无度,我猜测,他很有可能涉入其中……”
黛玉闻言,顾不得敲打某人了,变了面色道:“他们怎能做这等泯灭天良的勾当?”
贾蔷摇头道:“权贵高门,有人性的没几个。为了维持住他们奢华日子,岂有不丧心病狂的?最可恨的,就是他们居然还打着先生和我的名号……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也正好,将最后一块短板补齐。原还想着用内务府钱庄股来安顿他们,谁知道,他们作死到这个地步。”
黛玉闻言,不无担忧的望着贾蔷,轻声道:“这些都是亲族,你若是……旁人会怎么说你呢……”
贾蔷笑道:“他们的说法不算甚么,人言纵然可畏,可到底谁能掌握人言,还未可知。”
黛玉一下想起了贾蔷数万市井婆子大军,忍不住笑了起来,啐道:“偏你好走歪门邪道,也不怕让人耻笑!”又道:“你连这个都不怕,那怕甚么?怕凤丫头不依你?你同她说了?”
贾蔷干笑了声,道:“还没,先问了问她爹甚么秉性,听说是个老实本分,没甚能为的,也就放心了。就怕给一窝端了,弄死完,那可了不得。”
黛玉提醒:“凤丫头是个极顾家的,我听三丫头她们说,每年她都会往家里寄银子寄东西,还央她们代笔写过信,很是挂念这边。便是你保全了她父亲,只处罚她弟弟,她也是不乐意的。”
贾蔷摇头道:“这个没有商量余地,王仁若果真掺和在内,当那些人的保护伞,他想好死都难,千刀万剐不足解恨。”
黛玉抿嘴笑了笑,又道:“既然如此,你在苏州不是将此案交给那位吴知县去处置了么?去了金陵,又何必亲自去唱白脸?”
贾蔷闻言,一下坐直身体,眼睛发光道:“有道理!”不过又道:“可就算如此,到时候凤丫头还是要让我去解救,又该怎么说?”
黛玉灵眸闪动,轻声道:“连她父亲一并算进去,到时候你只救她爹爹,她总怨不到你了罢?”
贾蔷闻言,惊喜的哈哈大笑三声,一个起跃,到了黛玉跟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抱住,道:“林妹妹,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背着黛玉,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昨晚那一关,这算是过了罢?
只是念头刚起,耳朵忽然一痛,他诧异之余,“痛呼”道:“哎哟哎哟,轻点儿轻点儿!林妹妹,这是何故啊?”
黛玉哼了声,咬牙啐道:“蔷哥儿,你又与我弄鬼?这等伎俩,你还用得着问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了甚么心思!”
贾蔷嘿嘿一笑,看着黛玉道:“就是想抱抱你,虽然每日相见,可我心里仍然在想念你,无时无刻都在。”
黛玉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情话,手一软,就松开了贾蔷的耳朵,贾蔷不敢再给她空闲去思考,看着那张红若胭脂的樱桃小口,亲吻了上去……
“嘤!”
“砰!”
房门推开,湘云笑着进来,正想说甚么,看到这一幕后,俏脸登时涨红,双手捂住脸转身就走,不想又“砰”一声撞在门上,仰头翻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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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九章 独钓寒江雪
黛玉本来羞不可耐,可看到湘云撞的坐倒地上起不来,登时也顾不得羞了,上前扶道:“可撞坏哪里了没有?”
湘云痛的呜呜哭了起来,委屈道:“这青天白日的……”
黛玉俏脸又满是晕红,见贾蔷还有脸笑,狠狠瞪了眼后,也不服湘云之言,啐道:“谁让你进来不敲门的!”
正说着,外面响起敲门声,黛玉忙同湘云警告道:“不许乱嚼舌头,不然再不饶你!”
湘云坐在地上哭一阵,又忍不住笑一阵,再哭一阵,听闻黛玉之言后,忽地吭哧吭哧笑起来,小声还嘴道:“我可没嚼别人的舌头……”
这话差点没让黛玉羞晕过去,转头看向贾蔷。
眼眸似雪山冰湖,轻遮薄雾,又羞怨,也嗔恼。
贾蔷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眼神,伸手揪住湘云的领口,将她轻轻提起,放稳在地上时还墩了墩……
此举伤害性不大,羞辱性极强。
湘云岂是好惹的?
转过身来,扑到贾蔷身上拳脚嘴并上,拼了!
这时,正好探春、惜春、宝琴几个进来,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怔,待再看到湘云脸上的泪后,登时纷纷唬了一跳。
探春小声问黛玉道:“蔷哥儿,欺负湘云了?”
黛玉本想摇头,可随即眼珠轻轻一转,便缓缓点了点头,道了句:“嗯,二人闹着耍子,把云丫头气哭了……”
湘云在旁边听了差点仰倒,可又不能真个说出方才看到了甚么,愈发郁闷,只好将郁火发在贾蔷身上。
不过待看到贾蔷有些坏笑的目光时,才陡然发现,她和贾蔷靠的太近,身前刚刚发育隆起的蓓蕾骨朵,在贾蔷身上蹭来蹭去……
湘云圆圆的俏脸刹那间红透,正不知所措时,就见探春等前来劝架:“好了好了,顽闹怎能当真?”
她们以为湘云脸那样红,是生气所致。
湘云借坡下驴,只羞恼的哼了声,转过身不敢去再看贾蔷。
见此,旁人未多想,独探春动了心思,湘云此刻的模样,羞多恼少,分明和上回她无意中碰到贾蔷时一样……
如此想来,探春也红了脸,暗中瞪了贾蔷一眼。
“哟,都在呢!”
正说话间,凤姐儿走进来笑道。
只一宿未见,凤姐儿的气色看起来简直容光焕发,本就生的极艳的她,此刻看起来更是彩绣辉煌。
好在眼下女孩子们都不是过来人,只道凤姐儿人逢喜事精神爽,取笑了两句后,探春道:“明儿就到金陵了,来问问到了老宅子后,到底怎么个章程?除了二嫂子外,我们都未经历过事,哪里应对得起那么多亲长晚辈?亲长跟前尚倒好,可还有许多晚辈。我们又没准备许多见面礼,若是失了体面,岂不让南宗笑话我们北宗?”
贾蔷笑道:“先不见,我会让人告知各房,我们去金陵要休整三日,奉老太太之命,洒扫洒扫两座国公府老宅。三日之后,我在宁国府设下大席,宴请贾家十二房、史家八房、王家十房、薛家七房老亲世交。到时候我会将随礼都准备好,走一个过场罢,也是以二婶婶为主。这三天,二婶婶回王家省亲。”
湘云也是个神经大条的,这会儿已经忘了先前的尴尬,同贾蔷挤眉弄眼笑道:“蔷哥哥,咱们甚么时候去秦淮河上逛逛?”
贾蔷思量稍许,道:“三天后的晚上,应该可以。”
到时候他就是屠戮亲族的恶魔,想来没人敢与他争秦淮河罢?
黛玉取笑道:“你还想逛秦淮河?得亏这辈子没生成个男的,不然……”
众人哄笑,湘云咬牙道:“看谁嚼舌头!”
黛玉:“……”
贾蔷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湘云也不好意思了。
果然只要足够不要脸,害羞的就是别人……
其他人摸不着笑点,陪笑了两声后,宝琴问道:“蔷哥哥,今天我们顽甚么?”
黛玉好笑的捏了捏宝琴秀美的脸蛋,单论相貌五官,数这丫头最为标致,黛玉道:“就知道顽?”
宝琴陪出一个大笑脸来,黛玉松了手,笑道:“和宝丫头竟是两个性子。”
贾蔷笑道:“不让你们空坐着,一早看到运河上下着雪,就让人将蓑笠和鱼竿准备好了,今日雪中垂钓如何?”
“哎呀!”
诸姊妹们登时欢喜起来,唯独凤姐儿莫名其妙道:“大雪天里,冷飕飕的,钓的哪门子鱼?鱼在水里也不吃饵呀!”
“噗嗤!”
众人大笑,湘云道:“二嫂子不读书,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凤姐儿被取笑的脸红,细咬贝齿,道:“我就不信,风雪天里钓鱼,还能钓出道理来!”
探春拦住湘云开口,站在门口探出头大叫一声:“香菱,过来!”
话音未落,香菱已经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小吉祥、小角儿。
只跑一圈儿,三人就兴高采烈的……
“三姑娘,叫我甚么事呀?”
探春笑道:“雪中垂钓的诗你可知道?”
香菱当然知道,想都未想脱口而出道: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小角儿、小吉祥在一旁拍手道:“香菱姐姐好棒!”
“棒个屁!”
凤姐儿气道:“我倒看看,你们能钓上个忘八来!”
说罢,在哄笑声中扭身就走。
众人愈发大笑,贾蔷对黛玉道:“你让她们都穿厚些,河面上潮湿寒冷……”
黛玉笑道:“可有帐子没有?在甲板上设两个帐子,内置暖炉,再穿厚些,既可取暖垂钓,又可赏景儿。”
贾蔷生生笑出声来,道:“不愧是世代列侯公卿之族,比我会享受多了。好的好的,小的这就去安排。”
黛玉举起绣帕就打,其他女孩子笑的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嘴里吃了些甚么……
……
却说凤姐儿气呼呼的回房后,正见平儿和可卿说话。
进门时候,恰好听到了“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句。
一时间,凤姐儿差点呕血,骂道:“独钓你娘的雪!”
平儿和可卿面面相觑后,看向凤姐儿啐道:“一大早的,刚还一脸春风得意,两眼风骚,这会儿怎就得了晦气?”
平儿骂她,凤姐儿也不恼,还将受气过程说了遍,最后咬牙道:“我就看看,她们能钓出个鸟来!”
可卿“噗嗤”一笑,道:“婶婶难道不知,她们只是效仿古人雅趣罢了,谁还果真去用心钓鱼不成?不过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平儿笑道:“奶奶闲时也读点书识些字罢,爷日后用人的地方多着呢,哪一处不得要识字的?奶奶只是不愿碰这些,到时候一个个能为比不过奶奶,只占着识字之能的,却都要迈到奶奶前面了。”
凤姐儿气苦道:“我若爱学这个,还用等到现在?罢罢,回头慢慢学罢。”
她何等心高气傲之人,怎能忍受让人当小丑一般看笑话?
这次却是拿定主意,早晚让她们吃一惊!
平儿也不多劝,又问道:“奶奶这次去王家,果真要劝太爷、太夫人一道进京?有仁大爷在,也没道理跟着姑娘过的……”
凤姐儿头疼,道:“到时候再说,不行,看看能不能让王仁一道进京……”
可卿笑道:“难为他这样为婶婶着想,将爹娘接近身旁,岂不踏实许多?婶婶的日子,往后过的愈发有滋味了。”
平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轻声问道:“便宜不便宜呢?”
凤姐儿闻言眉毛都竖了起来,啐道:“你这浪蹄子,就会说丧气话!我看你也是黑了心了,如何不便宜?姨妈都能举家搬进京,我家偏不能?连香菱那蹄子都能接了母亲在家,我连她也不如?”
平儿笑道:“说着又恼了,你身份原和她们不同,怎么比?若没有仁大爷也则罢了,仁大爷必是要寻这个机会,一并进京的……”
不等她说完,凤姐儿摆手打断冷笑道:“少做他的春秋大梦!既然蔷儿不许他在京多留,那便是为他好,说明他确实留不得。不然蔷儿也不至于宁肯拉扯王安、王云那两个。王仁就好好在金陵待着看家,甚么时候蔷儿说他能上京了,甚么时候再说其他。
且他巴不得留在金陵,没有长辈约束着,他怕能乐上天!你懂个屁!”
不愿多说这些未定之事,凤姐儿斜眼觑平儿道:“昨儿是你让可卿去寻得我?”
平儿啐道:“还有脸说!等那样久了还不上来,都有几个人开口要去下面寻你们了,果真让人听了动静去,我看你还活不活!”
凤姐儿不服:“你只说我,怎不说可卿?”
可卿不理这疯子,面红耳赤扭身就要出门,却被凤姐儿眼明手快的拉住,靠近小声坏笑道:“他也让你咬住中裤了?”
可卿脸上似快滴下血来,平儿都气疯了,从旁边抄起一根野鸭子毛掸子来,往凤姐儿屁股上抽去。
便是过来人私下里说起话来从无顾忌,可这也说的太艳了些……
凤姐儿吃痛放手,笑骂道:“平儿要疯!”
她也是想到贾蔷将她老子娘接进京,往后再不至于孤苦一人,才欢喜过了头的。
不过也不能让平儿白打了去,两人一边笑一边撕扯起来。
可卿俏脸依旧滚烫,不敢多留,趁乱离去……
这个凤丫头,还真是凤辣子!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
一宿未合眼的贾母看着贾政疲倦问道:“如何了?”
贾政也累,叹息一声道:“刚救醒过来,只说要见宝玉,其余的一概不言语。”
贾母问道:“我是说,郎中怎么说?”
贾政道:“还是那套说法,郁火沤干了身子,干火太炙。那郎中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医不好心病,用再好的药也不济。”
贾母皱眉,她当然知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可王夫人盼着贾蔷去死,难道就让贾蔷去死为她医治心病?
贾母哼了声,道:“治不好就治不好,不过是个庸医!”
贾政叹道:“人家是百仁堂的名医,家里二百年里都在行医。家里有三人在太医院里,这个是一位老郎中。”
贾母闻言沉默稍许后,道:“那就让宝玉先去伺候他娘,让嬷嬷告诉她,好好叙叙亲情,莫要说些挑唆仇恨的话,误人误己。”
……
王夫人房。
宝玉被领进来,初时看到床榻上躺着的白发老妪,竟没认出来。
待茫然的走近前,又仔细的看了两眼后,整个人都懵了……
他才……他才多久没看到他娘?
一个多月?
最多也不超过两个月,怎就变成这样了……
“娘!!”
宝玉“噗通”一声跪地,痛喊一句后,伏在床榻边放声大哭起来。
这些日子来,他心里有太多难受,太多委屈辛酸,也有太多苦楚。
他娘被圈起礼佛,袭人反叛了,家里的姊妹都走尽了,只余一个不爱动弹的“二木头”……
偌大一座国公府,空空荡荡的,除了婆子外,只余他一人夜游神似的游荡。
如今他娘成了这般,刺的他再也忍耐不住,泪如雨下,哭的肝肠寸断。
王夫人缓缓睁开了眼,惨白的脸上,看到宝玉跪在床榻边,哭成那样,一直冰冷漠然如死灰的眼睛,终于缓缓恢复了些神色。
她冰凉的手慢慢伸过去,抓住了宝玉的手。
宝玉正大哭,感觉手被抓住,抬起头来,看到王夫人在看他,愈发心如刀绞,哭唤一声:“娘!”
王夫人原本决绝赴死的心,因为这一声“娘”,又动摇了。
王夫人没说自己有多苦,她看着宝玉道:“近来老太太待你可还好?怎清减了这么些?”
门外嬷嬷闻言,看了看宝玉“丰腴”的圆脸和身体,不由抽了抽嘴角……
宝玉泣不成声,对王夫人道:“娘,往后,你莫要再……”
话没说完,忽地见一白发嬷嬷从外面进来,大声道:“宝二爷,老太太让你快点到前面去。赵国公来了,点名要相看相看你。”
宝玉闻言一时怔住了,王夫人却催道:“宝玉,快去快去!贾家人都靠不住,如今姜家那位老公爷相中了你,往后,你也好多一个靠山!快去罢!”
……
PS:和上一名差距不大,不过上一名是大神,确实有实力水平,所以希望大家能帮我超过上上一名。每次抬头看到一个大刷子,实在是……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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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章 坏事了……
荣国府,荣庆堂上。
贾母让人袭地铺满红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
高台软榻旁另设一榻,榻上铺着新猩红毡,设着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
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
姜铎由儿媳邹氏、孙子姜林搀扶进来后,被请了上去坐下。
姜铎坐下后,转头看向一旁的贾母,叹息一声道:“我都老成这样,走路都要人搀扶着,大妹子还这样年轻,代善有福啊!”
贾母:“……”
老太太当真一张脸臊的通红,堂下贾政闻言简直茫然了。
这老忘八别不是个老不羞罢?
好在,这老二货没再发浪,又左右细细打量了番荣庆堂,再叹道:“上一回来这荣庆堂,还是景初三年,老夫和代善公联手诛英国公、成国公二党时。代善厉害啊,当年以一人之力,扛下元平六大功臣。一杆银枪,打遍元平七十二勋臣无敌手。我们元平六国公居然挡不住一个白马银枪贾代善!英雄一世,可惜走的太早,不然老夫也不会这样寂寞……和大妹子一样。”
到底没止住骚话。
眼见贾政脸都黑了,邹氏都快没脸见人了,同贾母赔笑道:“我们老公爷也是英雄惯了,所以不大在意小节……”
贾母倒也释然,笑道:“到我们这个岁数,还在意甚么?孔圣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老公爷都九十多了,自然也可如此。”
真让他做甚么,他也得做得成才行。
贾母笑道:“老公爷那孙女儿我昨儿瞧了,真真是好品格,不像是姜家人,倒像是我们贾家人。”
姜铎嘎嘎一声怪笑,道:“太夫人,说句让你不中意的话。若不是出了些变故,老夫的英儿,可舍不得随便就嫁喽!贾家虽不错,贾蔷那小猴子也了得,可到底不比代善在时了。”
贾母闻言,强笑了声,岔开话题问道:“却不知,出了甚么变故?”
姜铎道:“老夫隐约得到了些信儿,是真是假还不好说,但只要有一分可能是真,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贾母见他说的唬人,忙问道:“甚么信儿?”
姜铎叹息一声道:“当年我和代善公联手,扫平了英国公、成国公两系,原以为将余孽都已经斩尽杀绝了,没想到老夫前些时日才听说,宣德侯府董家、东川侯府陈家那几家,居然和英国公、成国公两家皆有旧,受过他们的大恩。
隐藏的太深了,且如今即便得了这个信儿,也没甚法子作为。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几十年,没甚了不得的证据了。但人心难测啊,如今董家、陈家、张家又在掌军权!
你我两家当年做下那事,他们或许未必会记仇报复,可一旦他们果真存下此心,姜家、贾家若不一起防范,那早晚被他们所趁。
这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我虽快老死了,可不将此事安排稳妥了,老夫死不瞑目!总不能看着姜家被人抄家灭族,内眷发卖教坊司罢?
旁人不知道英国公、成国公的霸道厉害,太夫人应该还记得。当年和代善公厮杀的最狠的,就是这两家。若不是受了他们的反噬,代善公也不至于早早的就去了……
太夫人呐,这样的事,绝不可再发生!”
贾母闻言,脸色登时变了变,她的确隐隐回忆起了当年,贾代善为了应对英、成二系的围攻,所付出的代价……
若果真有如此死仇旧部惦记着复仇,倒也的确说清楚了,姜家为何这个做派……
贾母被吓了个半死,这还能不能过一天安生日子了?
她老脸发白,问道:“老公爷,那该如何是好?”
姜铎呵呵笑道:“先将你家衔玉而诞的哥儿请来见一见罢。”
……
宣德侯府,董家。
前厅,宣德侯董辅看着东川侯陈焕、全宁侯张安、永定侯张权等人沉声道:“看到了么?这就是那位老狐狸的厉害。”
咸宁侯曹泰脾气暴躁,闻言破口大骂道:“那个老不死的老鬼,一句话就让元平功臣处处盯紧我们,怕是连宫里都开始起了疑心。真他娘的见鬼了,咱们甚么时候就成了英国公、成国公的旧部死忠了?
那两个球攮的骨头都化了,他们施下甚么大恩,能让咱们记到现在也要给他们报仇?
老而不死是为贼,老杂毛真真没冤枉他!”
姜家要和贾家联姻,原本姜家快被迷惑不解且愤怒的元平功臣臭骂成狗屎,他们还在看热闹。
毕竟姜家不倒,始终如一座大山压在他们身上,让他们难受。
可谁知道只一夜间,风向就变了。
这些年得权得势的元平功臣,几乎都是喝着英、成两大国公体系的骨血成长起来的。
要说有死仇的,又何止一个赵国公府?
果真董家这些人家是那两家的延续者,那以后报复起来,岂不要往死里整?
姜家与贾家联姻只是面子上很难过去的事,可姜铎爆出来的料,却是能要命的!
所以一觉起来,姜家转安,董家、陈家、张家等再次被集中针对。
全宁侯张安道:“如今,还要看宫里如何作想。宫里若是也信了这鬼话,那咱们就真的危险了。”
董辅摇头道:“皇上不会以此为真,垂询老鬼时,他也一定不承认。”
张安此刻却不得心安,道:“大哥,当年咱们几家,的确和英国公、成国公府有些牵扯……”
不等董辅开口,东川侯陈焕就骂道:“老张你糊涂了!这不是放屁之言么?当年英、成二公统领百万大军,莫说我等几家,就是姜老鬼,难道和那两家没牵扯?这老鬼阴毒就阴毒在这,说这些放屁害人话,还能果真查出点甚么来。”
董辅忽然笑了笑,道:“也可见,姜家是真不行了。赵国公,老了。”
众人一怔后,随即纷纷大笑起来。
笑罢,陈焕问道:“大哥,虽如此,也不好让那老鬼继续造谣下去罢?京里那些球攮的本就暗恨我们回来夺了他们的位置,处处与咱们为难。若是再让那老鬼添把火,岂不更麻烦?”
董辅摇头道:“先前我已经进宫,在御前说明情况,皇上并未疑我等。至于京里那些人家……呵,那些人在京里是真的养废了。虽这一代还不至于堕落成开国那边的模样,但下一代,好不了多少。不必理会,他们再做,又能做出甚么?难成大器。这个时候诽谤污蔑对我等,也并非尽是坏事。”
说着,董辅目光似乎隐约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这个方向,却是远比另一个方向,要好百倍。
因为姜家老鬼说的这个方向,在明眼人看来,显然是荒唐的……
“那贾家那边……”
张权隐隐担心道:“可别再出一个贾代善。”
董辅摇头道:“即使今日贾代善复生,京城军中也没有他的位置了。诸兄弟唯一要忌讳的,就是莫要犯大错,稳扎稳打的前行。无论是贾家那位乳虎,还是姜家那位老鬼,凭他百般诡计,也动摇不得我们一步步执掌兵权!军中,不能永远由他们说的算!”
……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薛姨妈送了桂花夏家的老太太出门后折回,看着薛蟠又是劈头盖脸一通骂:“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好端端的亲事,就因为你乱嚼蛆,如今又要往后推一年!”
薛蟠舌头还没好,听闻这话,也只将头偏向里面不理。
薛姨妈气个半死,还待再骂,被宝钗劝回房里。
方才来外客,宝钗并未见人,只在屋里听着,这会儿道:“听夏家的意思,也并无悔婚之意,妈何必如此着恼?可是姨母那里又有甚么不好?”
薛姨妈叹息道:“夏家当然不会悔婚,蔷哥儿又没出事……可你没听她口口声声说你哥哥还未长大,心性不稳,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那点体面都丢尽了。往后成了家,岂不被人看不起?你哥哥也不能指望蔷哥儿一辈子。夏家那姑娘又是个厉害的,唉……”
宝钗见其母发愁,便笑道:“妈给哥哥娶了亲,往后还管他许多?这日子终究还是要哥哥自己去过,果真吃了苦头,他方能改过,妈该撂开手才是。对了,姨母那边,果真没事了?”
前面一番话薛姨妈只当没听见,她点头道:“虽是呕了血,可如今有了宝玉要成亲的信儿,你姨母必不会再想不开。你还没当娘,不知当娘的心思。可怜天下父母心,又岂是一句空话?便是病的再重,不看着宝玉成亲大婚,她也舍不得闭上眼。”
宝钗叹息一声道:“她那病,没来由的很。”
薛姨妈摇头道:“乖囡啊,你不懂。蔷哥儿没起来前,宝玉是他们两府最受宠的,这你也是见了的。再看看现在……
且在你姨母看来,林丫头是她帮着养大的,林相爷就算报恩,也合该对宝玉好才是。却不想,好处都被蔷哥儿给偷了去骗了去。”
宝钗皱眉道:“这叫甚么话?林相爷的确帮了蔷哥哥许多,可连林妹妹先前都同我说过,若不是蔷哥儿,林相爷连命也早就不保了。蔷哥哥原先根本不想做许多官面上的事,是林相爷遇了难处,和那位半山公一道迫着蔷哥哥这个太上皇良臣为刀,连命都险些丢了几回,一步步多难多险,才走到今天。这些宝玉可能做到?怎就成了偷成了骗了?”
薛姨妈闻言,臊的脸红了红,摆手道:“罢了罢了,到了这一步,只能慢慢看了。贾家这边是非太多,若不是年后你要入东府当赞善,我都想着搬回老宅子去住了。”
薛家在京城自有宅院,只是一直没住罢了。
眼看王夫人落到这个地步,薛家的处境也越来越尴尬,薛姨妈起初果真动了心思搬走。
只是一来贾母不许,二来也舍不得宝钗。
当然,贾蔷的庇佑对薛家来说,同样离不得。
宝钗知道她娘不过说些赌气话,因此只浅浅一笑,没有回应。
如今薛家几乎全倚着贾家,或者说,倚着贾蔷为生,又怎离得了?
想起贾蔷,宝钗想起那一日,他从后抱住她,在其发间轻轻一嗅的轻薄,白皙若雪清丽无双的俏脸上,泛起一抹晕红。
美的惊心动魄……
一旁薛姨妈见之,心里却是一沉。
坏事了……
宝丫头这闺阁姑娘显然是动了春心,至于对象,那还用说吗?
这可如何是好!
薛姨妈心里,有些焦急的思索起对策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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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一章 李暄中毒 (第三更!求订阅!)
“这孩子,生的有些像代善公。不过秉性看起来,似乎有些弱呀……”
荣庆堂上,姜铎打量了宝玉好几眼后,有些一言难尽的说道。
他知道贾家有个弱鸡,但没想到会弱到这个地步……
贾母见宝玉脸上泪痕未干,身上衣裳也不齐整,心里迁怒跟着的人,对姜铎笑道:“他娘近来身子骨不好,这孩子最是孝道,在跟前守着服侍,前儿他娘昏倒过去,宝玉衣不解带的伺候着,这是哭的了,原是好的……”
姜铎闻言释然,笑道:“原来如此!知孝道的孩子,那必是好孩子了。可进学了没有?”
此言一出,在下面陪客的贾政,恨不得寻个耗子洞钻进去。
宝玉亦是面红耳赤,低头摇了摇。
姜铎呵呵笑道:“咱们这样的武勋之家,读些书识些字,认得名字明些礼就是,不当紧,不当紧。那,可曾习武?”
宝玉头快低到裤裆里了,贾政仰天一叹。
贾母不乐意了,她就不信,姜家来之前没打听过宝玉的根底。
不过到底人家是嫁闺女的,也不好硬着怼,贾母便笑道:“宝玉打小娇生惯养,如今只是读书写字,并未下场呢,比不得你家的哥儿。这位,就是国公爷最小的孙子?”
姜林上前见礼,贾母问道:“可进学了?”
姜林不卑不亢道:“并不曾,只在家习武。”
贾母笑道:“说起习武,正巧老身一重孙子也好习武,就是东府的蔷哥儿。听说你们还认识?他在西斜街会馆那边设了一擂台,你们可比过不曾?”
姜林:“……”
姜铎在上面哈哈大笑,道:“你个小忘八,打不过就打不过,还不敢认?”
说着,姜铎对贾母道:“老夫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哇,想老夫虽算不得一世英雄,可也不算差罢?同辈之中,也就老夫笑的时间最长。你说说,怎么就生不出个好儿孙来!当然,要说废物倒也不尽然,可奈何你们贾家出了一个贾蔷,少年英雄啊,一下就把这群野牛肏的比的见不得人了!”
贾母心气一下顺了许多,笑道:“老公爷言重了!多子多孙,皆成将军,我那重孙就是个大闹天宫的孙行者,不过是入了皇上、皇后的眼才得意了些,哪里能比得老公爷家的哥儿……”
姜铎气笑了声,摇了摇头道:“太夫人,不瞒你说,之所以联这门亲事,就是想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大家能攒起些交情。
老夫怕是不中用了,说不好哪天早上就醒不过来了。太夫人你呢,也上了春秋。咱们这一辈人是知道英国公、成国公的厉害的,所以要在咱们还在的时候,化去些过节,两家和睦相处。”
贾母笑道:“合该如此,原也没甚么深仇大恨。”
姜铎笑道:“都是他们小辈不懂从前的事,整日里就是打啊闹啊,要不就是骂,真真让人生气。
我就给家里那一大家子说,往后不许再闹了。老夫能和代善公一道除奸,你们就不能和贾蔷一道维护大局安稳?
他们也都应下了,今日老夫过来,就想看看贾家甚么说法?可满意不满意这门亲事……”
邹氏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虽明白姜铎的苦心,可这也太过了些。
不过碍于场合,她并未说甚么。
贾母也是受宠若惊,笑道:“老公爷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还有甚么好说的?再说,老公爷家的姑娘,我瞧着真真好呐!”
姜铎得意笑道:“英儿的好太夫人还未见着齐全呢!”
贾母奇道:“品格好性格好,大方得体,针黹女红都好,还不算齐全?”
姜铎嘎嘎笑道:“我那孙女儿通文识字不说,还打小练得一手好拳脚!你家的哥儿既然不好文,将来必是要习武的,英儿能助他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贾家人无不大惊失色!
怪道贾母总觉着女孩子怎会起个名字叫英,原来竟是穆桂英的英!
……
皇城东,十王街。
宁王府。
今日宁王李皙做东道,设宴宴请恪和郡王李暄。
斗转星移,一代新人换旧人。
当年的宁王李皙,是诸皇孙之首,以单字封王开府,景初朝年间,地位可与几个炙手可热的皇子平齐。
执掌内务府多年,在宗室诸王中,颇得人心。
然而太上皇陡然驾崩,隆安帝经过莫大风波后,终究还是坐稳了江山龙椅。
自此,李皙的地位便江河日下。
想当初,李暄在他跟前连坐着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今日,宁王却不得不亲自设大宴,并邀请了数位同辈亲王、郡王世子,或年轻王爵,一道来宴请李暄。
“五弟,尝尝这个火腿炖肘子。知道你好扬州菜,哥哥我特地寻了南边厨子,做了一桌淮扬好菜。”
李皙说话温煦,但又不是李时那般春风化雨,而是爽利真诚,颇有几分市井义气。
宗室里的年轻人,无论贵贱,只要是靠谱的,他都能热情相待。
李暄这样的例外,因为着实不靠谱……
李暄看着一桌好菜,眉飞色舞的笑道:“上回我问贾蔷要他那几个南厨,球攮的还藏着掖着不给,爷这样大方,连王府的奶嬷嬷都送他,他小气的很。没想到,宁王兄这里也有上好的南厨。哟,这肘子炖的真香,我尝尝!”
说罢,将那一盆炖肘子拉到跟前,欢天喜地的吃了起来。
李皙:“……”
又目光制止了其他几个宗室的鄙夷嗤笑后,李皙笑道:“小五儿,说起来哥哥请了贾蔷多少回了。他那性子,不止五弟你喜欢,哥哥我也喜欢。中间又有冯紫英牵线,可楞是请不着。”
李暄吭哧吭哧吃的满嘴油,香甜的很,闻言笑骂道:“宁王兄理他个锤子,他就这样的德性。上回我大哥也要请他,还寻我作陪,结果他还不是跑的远远的,我大哥气个半死。对了,还有上上回,你弟妹娘家太夫人过生儿,请他去吃个寿酒,王妃给他说好了,然后他到了门口遥敬了番,就跑了。球攮的,要不是我看着他,这小子不靠谱的地方不知多少。”
承泽亲王世子李旺忍不住道:“王爷好歹也是帝子,怎和贾蔷那样的人一道……”
李暄似乎吃多了酒,抬起眼来看向李旺,纳罕问道:“你哪位来着?”
李旺:“……”
李皙呵呵笑着止住了满面臊红的李旺开口,看着李暄吃了半盆肘子后,道:“五弟,内务府如今是你在掌着。当初皇祖说,内务府是天家的内务府,是皇族的内务府。宗室子弟若有窘境,可就食于此。这些话,好些人都知道。正是因此,所以为兄掌着内务府时,才接济了许多宗室中过的艰难的人家。
一些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空顶着宗室之名,实则一辈子连皇宫都没进过几回。宗室子弟又不能下场科举,又不能入军带兵,难免过的艰难些。如今内务府四处清账,让他们还亏空。宗室里怨声载道,五弟,同宗之情,便是寻常百姓家都要重视,天家为万世之族表率,不可轻忽才是。”
李暄听了满头迷糊,嘴边沾着油渍,眨了眨眼看着李皙道:“宁王兄,这些……这些你该进宫同我父皇说才是。弟弟我这……就是个跑腿当差的啊。”
李皙苦笑一声,看着李暄道:“五弟,如今皇上忙于新政,哪有功夫见我等?再者,如今绣衣卫、中车府正在查皇祖之案……我等也不敢轻易入宫呐。”
太上皇暴毙,皇太后等同软禁,亲弟义平郡王圈在景陵……
亲生父母和一母同胞的手足都是这样的下场,谁敢往隆安帝身边靠?
顿了顿,李皙道:“小五儿,如今你也当差了,又掌着内务府,内务府追缴亏空,原也是为了那内务府钱庄……先前才抄了义敏亲王、端重郡王两家王府,顺承郡王府……顺承郡王府也捐献了家业。这三家是宗室里数得着的巨富,银子应该也够用了。是不是其他的地方,能放一把,就放一把?都是高祖血脉,总不好逼迫太狠,是不是这个理儿?大宗令忠顺王叔那边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他也做不得主……”
李暄闻言,心里犯起嘀咕来,早知道今日是鸿门宴,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场鸿门宴。
宁王素来在宗室里有急公好义的名声,这次出头,想来又是如此。
他奶奶的,内务府亏空数宁王造的最多,不动他,不是不想动他。
这会儿倒做起好人来,却把父皇和他李暄架起当坏人!
小时候还骂过自己,今日非报一回仇不可!
念及此,李暄干笑了声,招呼对面的李旺道:“那个谁,给我盛碗鸭血汤。”
李旺气的嘴角直抽抽,可还是不得不动手。
李暄接过汤后,指了指桌子另一头,笑道:“宁王兄,那道清炖蟹粉狮子头好像不大地道,颜色不对……”
众人齐齐看了过去,李暄趁机伸手往嘴里添了一小药丸,李皙看了看那道菜,回过头来笑道:“许是厨子手艺不精道……小五儿,内务府之事,你……”
话没说完,就见李暄一口汤没吃下去,“噗”的一口吐了出来,喷了半桌都是。
但此刻已无人再敢暗骂他荒唐无礼了,那刺眼的殷红,让宁王等一众宗室王爵,三魂七魄飞走大半!
“五弟!!”
“有……有毒!陆丰,快,快……快送我回宫!”
强说完这一句,李暄栽倒一旁……李皙的身上,染了他半身油污。
李皙肝胆俱裂,整个人都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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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二章 贾蔷“写诗”
皇城,隆宗门外。
李皙引着十二位宗室子弟跪在那,冬日的过墙风刺骨,也没他们的心底森寒。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汤的问题,还是那盆火腿炖肘子的问题?
李旺等人的目光,疑惑不解又不无怨恨的看向李皙。
就算想干掉隆安帝的皇子,也不用在这个场合,将他们也拉下水罢……
李皙却已经顾不得他们的想法了,他在猜测,到底是哪个下的毒手?
是他那几个好叔叔,还是今日的哪个?
李哲坐上这个位置,不服的人太多。
此人刻薄寡恩,既无德也无恩,恨他的人太多,想让他死的人更多。
李皙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想借他的手来办此事。
太阴狠了,太恶毒了!
这是要他死啊!
皇城四门已经戒严,隆宗门外带刀侍卫隐隐包围众人,威严肃煞。
有心力弱些的宗室子弟,此刻已经呜咽哭了起来。
巨大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头上。
但愿李暄能抢救过来,如果李暄死了,他们多半要赔命。
即便不死,也是被废黜,发往皇陵成为废庶被圈一辈子。
能救活么?
能救活么?
李皙拳头紧攥,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若最坏的事发生了,他该如何应对。
难道,要提前起事么?
太仓促了……
……
凤藻宫,偏殿。
李皙等跪在外面,心寒如冰。
整个皇城,整个神京城因毒害皇子之事发生惊天震动时,凤藻宫东暖阁内,同样有人在震怒!
隆安帝一张脸铁青,看着跪在地上,半边身子染“血”,人却垂头丧气支棱的李暄,怒道:“该死的混帐!你还敢不敢再胡闹些?果真将你母后吓出个好歹来,朕剥了你的皮!”
尹后绝美的俏脸上仍有余悸的煞白,此刻眼中除了气恼外,更多的则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她语气中仍有些虚弱,问李暄道:“五儿,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怎闹出这样的事来?”
李暄愧然道:“母后,是宁王兄带着好些宗室王世子,原说是请儿臣一个东道,上门来请,儿臣实在推脱不得,只能去了。谁知在宴上,宁王兄搬出了皇祖父的话,说内务府是天家的,也是皇族的,当初各家分润了些,是皇祖大人允许的。让儿臣高抬贵手,放宗室可怜人一条生路。
说了那么些,儿臣就来气。当初数他最可恨,拿着内务府公中银子四处做好人,落好名声。如今还来这一手,父皇和儿臣倒成了坏人了。果真免了他们的亏空,好也全让宁王兄得了去。儿臣又想起小时候被他和九叔家的李旬、十一叔家的李晾他们欺负的事,就想吓唬吓唬他们……”
提起小时候的事,尹后愈发怜惜疼爱了。
景初朝时,隆安帝并不算出众的风云皇子,在景初帝跟前也不得宠。
可想而知,李暄这个打小惫赖没出息的皇孙,在上书房读书时的处境。
尹后劫后余生感到心疼,隆安帝仍是震怒,道:“便是如此,也不该如此妄为!你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乱子,又该怎么收场?”
处罚的重了不合适,毕竟李暄没有“中毒”太深,很快就恢复了。
太医院也拿不出甚么像样的病案来做佐证,给朝臣一个交代。
再加上李皙的身份有些不同……
可处罚的轻了,此事岂不是给一些人提了个醒,可以如此对待皇子?
尹后则关心问道:“你吃的甚么药丸?对身子骨可有干碍没有?”
李暄干笑了声,道:“就是颜料库里的一些小玩意儿,贾蔷弄出染布的方子,没甚害处,就是闹着顽的……”
尹后嗔道:“染料也能乱来?我就知道,这里面少不了贾蔷的事!你们两个,胆子比天还大!再没个正经时候……”
嗔罢,又同隆安帝道:“皇上不如就将罪名安在厨子身上,说他受人指使,潜伏入宁王府,行离间天家骨肉亲情之勾当。对李皙他们,一个不罚。就说,不可中了贼人之奸计,使得天家骨肉相残。”
隆安帝却不大满意,道:“这样岂非太便宜了他们?”
尹后笑道:“不是还有厨子在么?臣妾料新政推行,宗室里仍有顽固不化者……皇上,这样的事,只用作给五儿出口气,太不值当了,有些儿戏。再者,因端重郡王、义敏亲王一案,宗室里对皇上颇有误会。此次皇上宽容相待,必能让诸王感恩,皇上为重。”
听闻此言,隆安帝恍然,大为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然而没等他高兴完,就见戴权急急进来禀道:“皇上不好了,宝郡王得闻恪和郡王被宁王‘毒害’后一路大哭进宫,拔刀前往隆宗门,要杀宁王为恪和郡王报仇。这会儿劝拦他的龙禁尉已经被砍倒三个了!”
“混帐!!传朕旨意,速将李景带来见朕。”
李暄闻声缩了缩头,他这回真感觉到不妙了。
若是被他大哥知道他是作弄人,怕是会连他一并砍倒了……
……
京城的风云跌宕,风起云涌“惊心动魄”自然传不到江南。
长江之上,客船扬帆前行。
大运河不至金陵,只能于运河镇江段折入长江,再至金陵。
如此一来,贾家诸女孩子们,竟是连长江也一并见了。
初入长江水域,那些读过书的女孩子们简直兴奋!
都临窗相看,看着宽阔雄伟的长江,亦是心潮澎湃。
探春来了兴致,提议每人诵一句“长江”诗,由她先起个头: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等简单的雅事,黛玉自然不会怕,笑着跟道:“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湘云不落其后,随即诵道:“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
宝琴笑道:“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惜春笑眯眯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最后众人看向一直装没事人般的贾蔷,贾蔷风轻云淡,负手而立道:“我住长江头,卿住长江尾。日日思卿不见卿,共饮长江水。”
“咦~~~”
连后面赶来的丫鬟们都吃不住这酸气,纷纷附和小姐们嗤之以鼻嫌弃之。
“不算不算,蔷哥哥得自己写一首才成!”
湘云挑事,跃跃欲试道。
还拉拢黛玉、探春站在她一边。
船上行事时间久了,也容易疲倦厌烦,此刻有了新鲜游戏,又岂有不好热闹的?
贾蔷也不惧,不就是“写”诗么?
虽然当下这片世界里有唐宋这文华最璀璨的二朝代,可再之后元明清三代,也足够他“写”了。
遗憾的是,前世工科生的他,记下的诗词着实有限……
“拿纸笔来!”
香菱跑的快,未几而归,她捧纸,小吉祥提笔,小角儿拿砚。
铺设好后,贾蔷神情肃穆,眼神中简直带上了几分忧郁,将周围气氛都感染的严肃起来。
之后,他才缓缓持笔落下。
黛玉在其身旁,将落笔诗词念出:“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好!”
这豪迈之言,果然引得探春、湘云大声叫好。
简直惊艳!
黛玉星眸中亦浮现出笑意,看向贾蔷的目光,颇有先生看可以出师之弟子的欣慰,后又诵一句: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此时恰好正值日落时分,白日里下了一天的雪,此时放晴,正好西边血红的夕阳染红了整条大江。
两岸青山若远黛,贾蔷也当得起英雄,因而应情应景。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窗外,可惜,没有渔樵在江上……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素来淡泊名利不愿为官的贾蔷,确有资格写下此等看透古今的诗句来。
“唐宋以来,写长江之诗作,当以此首为最!”
探春看向贾蔷的目光,不掩激赏和崇拜。
黛玉嘴角弯起,看着贾蔷笑道:“是不是你写的哟?换做一个官场失意老翁所作,我倒是信呢。”
小迷妹宝琴忙道:“怎么不是?林姐姐说的也在理,若是一官场失意看透浮沉冷暖的官翁所作也恰当,可蔷哥哥当初白衣傲王侯,写出这样的诗词来,也是应份的。”
黛玉啐笑道:“他白衣傲王侯?琴丫头,你莫不是没听说过醉仙楼遇圣驾,你蔷哥哥说的甚么哟!”
探春、湘云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探春笑道:“了不得了,林姐姐到底还是林姐姐!”
宝琴抿了抿嘴,看了笑吟吟浑然不当回事的贾蔷,而后对黛玉道:“蔷哥哥在醉仙楼上说的话,我爹爹说,唯有真正大智慧的人才说得出。太祖太宗皇帝是让百姓不为异族奴役,太上皇则是让百姓能吃得上饭,不会饿死。蔷哥哥心怀慈悲,所以才会将太上皇和太祖太宗两位圣君并列。”
黛玉伸手捏了捏宝琴的脸,笑道:“可见是吃了你蔷哥哥的迷魂汤了,他做甚么都是对的?”
听闻此言,探春、湘云们不过笑笑,从对面走来的凤姐儿、可卿、平儿等却没来由的红了红脸……
贾蔷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后,催促道:“快快,该你们写了……林妹妹,你来!”
黛玉没好气道:“来个屁!”
贾蔷都“写”出这样的诗作了,谁再写,岂非凑到跟前寻没趣?
众人一阵大笑,尽管贾蔷再三要求大家遵守游戏规则,君子言而有信,但一群女孩子纷纷自称只是小女子,盖不认账。
可卿上前,看了遍贾蔷“新作”后,幽眸望向他,真真是万般情愫倾不尽。
在黛玉似笑非笑的目光下,贾蔷干笑了声,道:“今儿都早点歇息,明儿一早到金陵,都还有的忙呢。”
平儿忽然笑道:“鸳鸯的老子娘在这边看宅子,她还托我带了些东西。”
凤姐儿取笑道:“蔷儿,可要去拜会一番?”
贾蔷摆手赶人:“散了散了,越说越没谱了……”
说罢,在一阵奚笑声中,扬长而去……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天还未明,两艘客船在金陵码头靠岸,早有管事等候在此。
一同等候的,还有漕帮帮主丁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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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三章 妖精
金陵府,紫金山下。
宁荣街,宁国府。
前厅。
贾蔷厉声道:“你不要同本侯说此事是你漕帮内部派系分裂所为,本侯一个字都不信!拉拢金陵四大家族,打着本侯和本侯先生的旗号行事,也是你漕帮内部派系所为?你当本侯是傻子不成!
即便是你内部不受约束之事,你这漕帮帮主也难辞其咎!
丁皓,本侯已经给了你两天功夫,今天最后给你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采生折割案所有案犯缺一个,本侯拿你这颗脑袋去抵!
差两个,连丁超一并填进去!”
丁皓长叹息一声,苦笑道:“罢,罢。采生折割,便是江湖上亦是最不耻的大忌,小老儿答应宁侯便是。”
贾蔷闻言,侧眸看着他冷笑道:“你已经动手了罢?”
丁皓点点头,道:“上一回,见宁侯辣手整治内部,颇有所感。漕帮大而无当,浮肿如一胖子,空有其势,内在混乱。所以,老夫就动手开始整治。正好借着年底开漕帮大会,清理了一番。只是原是准备废而不杀,存些江湖道义,减少内部争斗。若是杀了,势必会引起那些人旧部的不满,造成动荡……”
贾蔷摆手道:“你不要与本侯扯这些,此案重大,不直接追究你这个帮主的责任,是因为我觉着,你丁皓也算一世草莽英雄,不至于堕落到野狗一样甚么屎都吃的地步。但不追究你的罪责,不代表不能追究你的罪责。还有,是谁将四大家族的人都扯进此案的?没有你的首肯,谁敢,谁配?”
丁皓苦笑道:“宁侯,小老儿实在是愧对于您呐。盖因上回自京城回来后,小老儿于帮众说起了和宁侯的交情,结果……唉,漕帮内本有江阴一派,和江宁一派。江阴一派以老夫为首,江宁一派,则以梅家为首。梅家听说了小老儿巴结上了宁侯,不怒反喜,借此大肆拉拢贵族子弟入帮,漕帮也的确有招官家子弟进帮吃饭的规矩,所以小老儿愧为帮主,也不能阻拦。只是着实没想到,会有这等事发生。”
贾蔷冷然道:“你倒是会推脱……在此案中,四家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进去?”
丁皓忙道:“都是漕帮之过,和贵族无关。”
贾蔷喝道:“混帐!你当本侯是甚么人?丁皓,本侯告诉你,涉及此案者,从上到下,无论官、爵、民,一个都不能少。大燕江山,皇天后土为鉴,若连此等大伤天和泯灭人性的大案都不能一查到底,将恶人绳之以法凌迟处死,那大燕王法何存?本侯这个绣衣卫指挥使,又有何面目立身于世?说!到底牵扯多少人进去?”
丁皓闻言,沉默稍许后,从怀中掏出一叠纸笺来,道:“宁侯,上面有详细人证、物证和账簿。唉,小老儿实在愧对宁侯。”
贾蔷接过那一叠纸笺后,翻看起来,越看脸上冷笑意味越浓,目光冷酷。
最后连冷笑都没了,唯有压抑不住的煞气,寒声道:“好的很,你们连两座空国公府的下人都拉扯进水,为将本侯拖进粪坑里,你们也算是绞尽脑汁!”
“金文祥”这三个字让贾蔷回忆了番,才想起此为鸳鸯哥哥的名字。
至于王家那一页上,毫无意外的出现了王仁的名字……
贾家更是重灾区,一眼望去,从“代”字辈到“文”字辈再到“玉”字辈和“艹”字辈,无一幸免。
丁皓撑不住,跪地道:“宁侯,此皆漕帮罪过。漕帮愿意领全责,绝不推脱到四家身上……”
“放屁!”
贾蔷恨不能上前一脚踹翻这个老杂毛。
如此一来,贾家倒是欠他一个大人情,甚至还落一把柄在其手上。
不过,他与漕帮原本就是相互博弈、相互提防,甚至竞争敌对的微妙关系。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也不会想着覆灭漕帮。
数十万人的生计所在,德林号的船队目前还吃不下……
且再忍一时,徐徐图之罢。
念及此,贾蔷控制了下糟糕的心情,沉声道:“丁帮主,将你控制起来的人,和这叠纸笺,即刻送去两江总督府,本侯会派绣衣卫与你同去。因此案涉及太多贾家亲族,所以本侯必须要避嫌。我已经写好一封书信,此案交由两江总督府去办。从严,从重!”
新任两江总督李睿乃韩彬所荐,为跟随其脚步多年,志同道合之新政大员,心腹干将。
江南想推行新政,四大家族绝对是最硬的拦路虎之一。
李睿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将四大家族连根拔起,也就愧对韩彬所重了。
有了贾蔷暗中支持,不用忌惮林如海和贾家,想来李睿会将此案办的漂亮之极!
……
宁府内宅。
几个衣着光鲜的管事婆子与黛玉、探春等见礼问好。
不过明显看得出,这些人还没受过某人的毒打。
很有几分倚着年岁大,在主子跟前有体面,所以并不很将年轻姑娘放在眼里的气派。
四五个婆子只围着凤姐儿一个人恭维讨好,说些几辈子前的老陈旧事。
凤姐儿竟有些怀念这种感觉了,颇为享受。
不过没受用一盏茶功夫,平儿面色微微有些古怪的上前,轻轻拉扯了她袖角一下。
凤姐儿方回过神来,再转头看去,就见黛玉、探春等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凤姐儿忙同鸳鸯母亲金彩家的道:“如今家里不比从前了,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你们难道没听说,都中两府的奴才都清理了八回了。凡是仗着曾经在老太太跟前有体面,就不把主子放眼里的,这会儿骨头都化了大半了。你和别个还不同,鸳鸯在老太太跟前极有体面。但越是如此,你越要谨慎些。再按从前那套做派来,那是招祸的。”
金彩家的唬了一跳,忙赔笑道:“甚么时候也不敢将主子不放在眼里,奶奶说笑了。”
凤姐儿摆手道:“行了,这边不用人伺候着。你们下去罢,准备好热水,午饭不用你们烧,船上带着厨娘来了。”
等金彩家的面色悻悻的领着一群婆子媳妇下去后,凤姐儿问黛玉等贾家女孩子道:“你们想吃甚么,她们粗手笨脚的服侍不好你们,还得我来!”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黛玉道:“你少兴。”又问探春、湘云等:“可想再歇息会儿?早上起个大早……”
探春笑道:“这会儿哪里还睡的下?怎瞧着这边的老宅子,倒比都中国公府还要气派些?”
虽未看全,但刚才在马车里沿街过来,遥遥也可看到里面厅殿楼阁,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
论规模大小,竟比都中国公府还大。
凤姐儿笑道:“这你们就不知了罢?金陵国公府,是太祖高皇帝时所敕造。那时贾家是甚么成色?现下金陵还有歌谣传唱,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那时元平功臣大都还只是泥腿子,自然风光得很。可迁都不过三十年前的事,那时开国功臣一脉凋零,是人家元平功臣的天下了。再起国公府,虽也不差,可哪里能比得上金陵?不说宁荣两座国公府,便是我王家的老宅子,也不比都中的差。”
众人笑道:“可见是真想家了,你快回王家去罢。”
正说笑着,见贾蔷进来,贾蔷道:“怎都不去歇息?”
黛玉道:“都想去逛逛瞧瞧,看看这边和都中有甚么分别。”
贾蔷笑道:“等中午暖和些再去罢,大清早的怪冷。”又问凤姐儿道:“想几时去王家?”
凤姐儿笑道:“瞧你,你甚么时候得闲了,甚么时候去。”
贾蔷点点头,与黛玉对视一眼后,道:“那就,现在过去罢。”
等贾蔷、凤姐儿离去后,探春纳罕的看着黛玉问道:“怎蔷哥儿也过去?”
黛玉笑道:“他有公事,要和几家人详谈……不理他们,咱们看咱们的。”
探春心中狐疑,总觉得哪里不对。
事有反常必有妖!
只是,不管怎么问,黛玉总是笑而不语,让探春、湘云几个恨的咬牙……
……
马车内,凤姐儿既按捺不住对回家的渴望、兴奋和激动,又感激贾蔷道:“你和林妹妹可解释明白了?”
贾蔷摆了摆手,风轻云淡道:“何必多说甚么?我一生行事,何须与人解释?”
这般中二的话,却听的凤姐儿凤眼迷醉。
没读过书的女人,确实好哄些……
凤姐儿心里仍是感激,紧紧挨着贾蔷坐着,望着他轻声问道:“你果真要劝我爹娘进京?怎么说呢……”
贾蔷笑道:“这还不简单?就以王子腾的名义来请。说王子腾发妻新丧,明岁要娶亲续弦,请你爹娘进京帮衬。再者,王子腾军务繁重,无暇操持王家族务,故而请你爹去帮把手。”
凤姐儿抿嘴眼睛明亮,笑道:“回头舅舅不认又该怎样?”
贾蔷呵了声,道:“出于我口之言,王子腾不会不认。放心罢,这次回京,你爹娘会随行的。”
凤姐儿闻言,心中着实爱煞了眼前男人,伸手将他紧紧抱住。
贾蔷心里却是一叹,万幸她老子是个胆小怯懦之人,才没掺和到此案当中,不然……
怕是要下更大的气力才能哄好。
感受着胳膊边的丰腴软腻,贾蔷啧了声,这妖精!
……
PS:这或许是2020年的最后一更,争取再写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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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四章 李暄の惨状(新年快乐啊!)
神京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
忠顺亲王李祐并老承泽亲王李贤、老承礼郡王李赞等宗室诸王跪在地上,为宁王李皙并诸王世子求情。
军机处五位大学士俱至,同样劝隆安天子息怒。
昨日李暄在宁王府中毒吐血,引起朝野震惊。
后宝郡王提刀欲杀宁王,虽被劝阻,却仍挥拳将宁王打倒三次,而宁王未敢还手。
眼下宁王并诸王世子被圈,这些人几乎囊括了宗室所有重量级王府,若果真都出了事,对于天家而言,不啻一场巨大的灾难!
所以当李暄被救的消息传出去后,大宗令忠顺亲王李祐,就被诸王逼的不得不入宫领罪。
五位大学士也进宫,请隆安帝以宽恕为德。
宗亲之治,可以说是天下长治久安之根基。
若是天家大肆屠戮宗室,那将会带来极恶劣的影响。
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世道里,宗法仅次于国法。
而宗室们说是领罪,实则自然是为了求情。
既然李暄没死,情况没到最坏的地步,那他们就可以请隆安帝看在宗亲的份上,从轻发落。
隆安帝震怒之下,将一众宗室厉声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对忠顺亲王李祐沉声道:“你为宗人府大宗令,便是一族之长。宗人府有管教宗室弟子之责,你看看他们,整日里三日一请,五日一宴。章台走马,胡作非为!若非如此,焉有今日之祸?朕知道,必是有那么起子奸贼,在背后等着朕屠戮宗室,也是痴心妄想。朕平日里对宗室子弟虽严厉些,却也是盼着他们能够成才。你将李皙、李旺等带回宗人府好生管教三月,好好学学祖宗家法。
那厨子朕会让人好好查一查,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你们下去领人罢!”
此言一出,李祐等宗室诸王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就……就这样?
李祐有些不确定,鼓气问道:“皇上,那……那该如何惩罚……”
隆安帝冷笑道:“朕若下狠手,岂不随了幕后贼子的意了?反正人就在那,等绣衣卫查出了到底是谁在背后弄鬼,朕再严惩也不迟。”
李祐这才确定,天子真的没准备大开杀戒,连降爵或废黜世子位都没有……
因此带领一帮宗室,激动叩首。
那十二位宗室子弟里,也有李祐家的孙子……
等宗室诸王退下后,隆安帝轻轻呼出口气来。
这一次,荒唐事竟变成了好事。
一来给他提了个醒,仔细有贼人会对皇子下手。
二来,也可敲打敲打怨气太重的宗室。
忽地,隆安帝眼角跳了下,一个前所未有过的念头浮上心头。
不过随即又湮灭了……
人主,总还是要有敬畏的,不能胡作非为。
李暄……
奇葩也。
摇了摇头,将这不着边的念头甩出脑海,隆安帝就见五位大学士都在看着他。
韩彬沉声道:“皇上,皇子安危是否无忧?”
隆安帝“唔”了声,道:“宫里老供奉施针用药后,无大碍了。”
此言一出,几位军机大臣彼此对视了眼后,都看出对方眼中狐疑之色。
若贼子都到了下毒的地步,还会给人抢救回来的机会?
再联想到某人的德性,隆安帝方才的宽宏大量……似乎一切有了解释。
毕竟那位皇子干出一些骚操作,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这些军机大学士原是世上第一流的精明人物,一瞬间心里就有了判断。
一个个垂下眼帘,担心让隆安帝看出了他们识破名堂来,让隆安帝这个当老子的下不来台。
隆安帝没发现这点,犹自补充道:“老供奉说,毒药来自颜料库中的几味秘药,看来背后之人藏的很深……”
张谷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好在隆安帝似乎也觉得这件事颇有商榷之处,便岔开话题道:“御史大夫的人选,诸位爱卿可议定了?”
韩彬沉声道:“回皇上,御史大夫人选有三,一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明安,一为工部尚书郑思敏,一为顺天府尹韩琮。论资历,明安其实早已能够入阁……”
隆安帝未等说罢,就连连摇头道:“明安是个好人,是个清官,但只清官不够,只好人更当不得御史大夫。”
韩彬点了点头,看了眼林如海后,道:“臣亦是此意,那么,再有就是郑思敏和韩琮。”
隆安帝闻言迟疑稍许,道:“郑思敏……一年内他先从湖南巡抚掉任江南巡抚,又回中枢任工部尚书。再迁御史大夫,是不是太快了?”
诸军机大臣笑了笑,道:“那就是韩琮了。”
韩琮是真正的孤臣,简在帝心多年,此人与韩彬虽同姓,但几无交集,更不必说其他人了。
有此人在,或许御史大夫才是真正的御史大夫。
……
凤藻宫,偏殿。
李暄鼻青脸肿的躺在西暖阁内,眼角的泪痕未干。
昨天,他被李景打惨了……
李景何其骄傲一人,因为听到他这个弟弟被毒死了,大恸之下,从宝郡王府一路大哭至宫中。
甚至不敢去见李暄的“遗体”,得知李皙在隆宗门,提剑要去杀人。
一路上从御林军到城门将军,被他连打带砍闯过一重又一重,最后被夺了剑,也差点用拳头砸死李皙。
结果被龙禁尉带回凤藻宫,原本心都要碎了,从不见泪的他,哭的甚么似的,就看到一个小犊子挤着脸赔笑……
见李景哭成那样,隆安帝和尹后都没去拦反应过来暴怒的李景捶打李暄。
最后还是戴权、牧笛上前,好歹抱住了李景,不然李暄觉得他没被毒死,却有可能被他那个傻哥哥生生打死。
“还疼不疼?”
正扯着嘴角倒吸冷气,李暄忽听耳边传来冷笑声。
他转头看去,就见尹后正没好气的瞪他。
李暄干笑了声,道:“母后,没事,大哥打的不重,一点也不疼!”
“呸!”
尹后啐了口,又问道:“可怨恨不怨恨你大哥,下这样重手?”
李暄忙摇头道:“从未见过大哥哭成这样过……看来儿臣从前误会大哥了。大哥虽生一张硬脸,又骄傲的从不肯低头伏输,可他心地是软的……”
尹后取笑道:“你懂甚么?你大哥心软不软,也要分人看。怕是只有对你这个亲弟弟才会如此,不过,下一次你再弄鬼,就别想再糊弄住他了。”
李暄悻悻笑道:“哪里还敢有下一次,往后怕再也没人敢请儿臣的东道了。”
尹后忍不住在他眉心处点了点,笑骂道:“哪有你这样胡闹的?还有贾蔷,没事弄这些做甚?都是他教唆坏了你!等他回来,本宫再寻他算账,有他好果子吃!”
李暄眉开眼笑道:“就是!母后,儿臣跟您说,这顽意儿就是贾蔷准备假死脱身用的!”
尹后闻言变了面色,皱眉道:“怎么又想着往外跑?大燕难道还容不下他了?”
李暄闻言抽了抽嘴角,叹息一声道:“原先儿臣也觉得这小子神经叨叨的,有父皇在,有母后疼着他,他居然还总觉着朝不保夕,怕不是撞客了……可经历这次风波后,儿臣才发现,这厮居然不声不响间,把宗室、勋臣和文武百官给得罪干净了。这次三哥栽了,要不然……所以,他还是走罢。果真海外有好顽的地方,说不得儿臣也能去逛一圈回来。”
尹后修眉蹙了蹙,斥道:“混帐话!哪有那么多险难?既然这次熬了过去,往后不就太平了?他立下那么多功,又不求官要权,这样的臣子,哪个皇上不喜欢?你父皇是个重情义的,总能保他一世富贵。”
这话……李暄有些不大相信。
先前他父皇显然是属意李晓的,难道他父皇不知道李晓对贾蔷有多仇恨?
果真李晓上位,贾家能逃走一只鸡怕都难。
不过这些话不必要再同尹后犟,李暄嘻嘻笑道:“算算功夫,这会儿贾蔷说不得已经知道京城风波了。不晓得会不会吓的他屁滚尿流的往海外跑路……”
说着,李暄吭哧吭哧笑了起来,熊猫眼都睁大了些,嘎嘎乐道:“母后,您说要是贾蔷在江南得了信儿,京里从上到下都对他喊打喊杀,他会不会直接开船出海?左右他府上的内眷都带上了……”
尹后闻言也唬了一跳,随即啐道:“再胡扯,仔细你的皮!本宫就不信,他就敢这样跑了。林如海还在京,再者,还有子瑜!”
李暄见尹后听闻贾蔷跑路吃了一惊,忙赔笑道:“儿臣就那么一说……不过母后,儿臣劝您还是下道懿旨南下,让贾蔷快回来罢。”
尹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暄,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罢?本宫看这才是你盼着的。怎么,没贾蔷在旁边出坏主意,你自己想出来的不够周全,破绽太多不过瘾是不是?”
李暄被揭破心事后,也不羞臊,反而没忍住,仰着脑瓜哈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看到李景的身影出现,笑声才戛然而止。
他忘了,为了给他保密,李景也没出宫……
坏菜,乐极生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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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第二更可能要到晚上了,终究还是得陪她看一场电影,吃一顿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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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五章 贾琏的野趣味……
金陵城,王府。
王家大门中开,一架马车自门内驶出,又有数十绣衣卫亲随相伴。
贾蔷头戴金冠,身披大氅,内着斗牛服。
骑在照夜玉狮子身上,面色淡漠,与王家人微微颔首后,拨转马身离去。
数十绣衣卫持绣春刀相随,再加上铁牛恍若罗刹般的身形面容,愈发让在富贵乡里醉生梦死多年的王家感到沉重。
目送很远之后,才关了大门。
……
宁国府,后院上房。
金陵这边因为没来得及安暖气,所以屋子里摆着的是熏笼。
黛玉、探春、惜春、湘云、宝琴等姑娘围着熏笼而坐,说着古书里对金陵这座古都的记载见闻和诗词。
黛玉双腿并齐,一双绣花鞋踩在熏笼边上,星眸灵秀,不时浅笑。
探春飒然,只一脚踩在熏笼上,嘴角总是带着爽利的笑声。
湘云倚在椅背上,两只小脚丫叠放在熏笼边,美滋滋。
惜春还小,坐在那双脚在椅子边荡起……
宝琴则是标致的美人侧坐,眉眼间亦都是笑意。
探春感慨笑道:“这回出来可算是涨了见识,见了许多世面了。”
湘云连连点头,嘿嘿笑道:“就差秦淮河咯!可惜,爱姐姐和宝姐姐没跟着来,少见识了多少……”
黛玉笑道:“人各有志,过日子,自然怎么顺心怎么来才好,何苦强求?”
湘云撇嘴道:“这话倒像是蔷哥哥说的。”
黛玉冷笑道:“凭甚么像他说的?合该他像我说的!”
宝琴忽地“噗嗤”一笑,黛玉侧眸觑视问道:“你笑甚么?”
宝琴抿嘴笑道:“我忽然想起蔷哥哥先前说的话……这位姑娘真是好拳法!”语气也模仿的贾蔷。
黛玉蹙眉,她居然不知道这种说法的典故,嗯?
探春等也忙着追问,宝琴笑嘻嘻的说了贾蔷关于“女拳师”的定义后,登时引起一阵哄笑声。
黛玉气的满面通红,起身去追打宝琴。
宝琴大笑跑开,正跑到门口准备出去,不想迎面进来一人,登时撞进怀里去。
贾蔷看着躲进他怀里支架着黛玉来撕扯也不求饶的宝琴,又好气又好笑。
其他女孩子们见黛玉快气坏了,也要笑疯了。
贾蔷将宝琴提溜到一旁,对黛玉笑道:“她还是个孩子……”
黛玉“呸”的啐道:“孩子才该管教……”
不过也没多说甚么,因为看到凤姐儿面色阴沉的从后面进来。
黛玉奇道:“你怎么回来了?”
凤姐儿今日归家省亲,原该住王家才是,怎这幅面色回来了?
不想她不问还好,这一问,凤姐儿眼中登时滚下泪来,唬了众人一跳。
探春、湘云等纷纷站了起来,望向这边。
凤姐儿原是人来疯的性子,这会儿也是别人越关注,她哭的反倒越凶。
黛玉问贾蔷道:“怎么呢?”
贾蔷笑道:“她怪我在王家不给面子……”
凤姐儿同黛玉告状:“再怎么说也是我亲戚,有我爹娘老子,蔷儿去了后,只顾端着他大侯爷大指挥使的派头,就差没让我爹娘兄弟给他磕头了!”
“嗯?”
黛玉不解的望向贾蔷。
贾蔷呵呵笑道:“你听她的,我多咱让她爹娘给我磕头了……”
凤姐儿得理不饶人道:“怎么没有?怎么没有?你打进了王家,连个笑脸都没有!”
贾蔷笑着同众人道:“王家那些人……太世故了些,谄媚的让人受不了。”
探春气笑道:“你也不想想你甚么身份?又是从京里来的老亲,人家热情些,你倒受不住?”
湘云也道:“左右看在凤姐姐的面上,也该忍一回才好。”
惜春端起亲姑姑的派头,“威严”道:“蔷哥儿可记住了,下回要仔细呢!”
众人又笑了起来,宝琴却道:“蔷哥哥必是有缘故的。”
“呀~~~”
果然引起众怒来。
贾蔷笑道:“王家果真只安排一顿家宴,我自不会如此。可他们弄了那么多官面上的文章,居然还有不少金陵城的达官贵人。最可笑的是,二婶婶她爹居然不是正主,那些人欺负他本分老实,只给了他一个陪座。”
凤姐儿气的脸都红了,道:“那你不会抬举抬举他,让他去坐主座?”
贾蔷冤枉道:“我抬举了啊!可请不动……二婶婶,你爹真是好人。高门贵族里能有这样老实本分的性子,凤毛麟角。多是自高自大,能为没几个口气和贪心比天还大的。等回京后,就让你家安在我舅舅家旁边。想来能和我舅舅处的来,多好!你理会其他人做甚么?”
黛玉笑道:“你在王家当了回大侯爷,笑脸也不给半个,人家还敢跟你回京?”
贾蔷笑道:“今儿我若是好说话,反而不大可能。我瞧出来了,二婶婶她老子也是个不爱动的,好言相劝,未必愿意进京。非得来个公事公办,调他进京,他没法子之下,就只好进京了。”
黛玉好笑的看向凤姐儿道:“瞧见了么,用心良苦呢。话说,你家老爷这样良善的性子,怎就生出了你这样的破落户?”
众人大笑,凤姐儿哭不下去了,啐道:“他还让我兄弟滚远一点!你也不管?”
黛玉面色古怪的看向贾蔷,贾蔷嘿嘿笑道:“那小子也是个混不吝,初见面带了群王八跑我跟前装长辈。没把他门牙打了都算好事了,王子腾在我跟前也是以平礼相待,他还想帮我卖点云锦……”
凤姐儿一张俏脸臊红,湘云安慰道:“二嫂子别害臊,谁家还没几个二百五混不吝的亲戚?”
众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湘云那两个叔叔不也是奇葩?
贾家这边就更不用提了……
黛玉问贾蔷道:“那凤姐姐怎回来了?难得省一回亲,合该跟家里同住才是。”
贾蔷笑道:“王家娘们儿好人不多,逮着她就问琏二哪去了,甚么时候生孩子,京里她公公如何了……哈哈哈!”
众人无语,凤姐儿羞臊的满面通红,狠狠瞪了贾蔷一眼。
还有脸笑!
贾蔷道:“我让人去准备金陵美味了,再多采买些土物特产。明日去玄武湖乘船,玄武湖上也留下了李白、李商隐、韦庄、王安石等人的诗作,可以看看湖光山色。后天请完亲戚,晚上再逛一遭秦淮,大后天一早回京,准备回家过年了!”
这日程安排的让女孩子们喜欢,探春笑嘻嘻道:“不知这次回去后,日后还能出来不能?”
小眼神疯狂暗示,惹得旁人好笑。
贾蔷呵呵笑道:“下次带不带你们,就不是我说的算了……”
此言一出,宝琴最先反应过来,扑到黛玉身上抱住娇声笑道:“蔷大奶奶,带我一个嘛!”
连凤姐儿都撑不住笑了起来,黛玉臊的满面羞红,啐道:“琴丫头,你要疯!”
却见探春、湘云也过来抱住她,笑道:“好姐姐,往后要叫姑姑了,可要带上我们呢!”
“呸!呸呸!”
……
辽东,沈州。
大雪漫天。
三尺厚的积雪,狂风呼啸。
贾家庄子内,贾琏站在窗子前,看着这名副其实的塞外苦寒之地,怔怔出神。
里面设一炕,尤二姐坐在炕边,面带浅笑的做着针线活。
看模样,是在缝婴孩的衣裳……
等收了针,看向窗子边的贾琏,柔声问道:“爷又想出去顽了?可今儿这天可不敢出去呢。”
贾琏回过头笑道:“不是这事……唉,那些球攮的,咱们都躲这来了,还不让咱们清闲。”
尤二姐笑道:“爷说先前送信,让爷回京的事?爷不是都拒绝了么,怎还犯愁?”
贾琏摇头道:“谈不上犯愁……老爷写信过来,让我回京去告贾蔷,说这次必定能弄死贾蔷。我一听就觉得不靠谱,觉着这一回八成又是贾蔷的甚么计。不然,凭他的能为,大老爷还能打发人找到我?除非家里派人来说,贾蔷死了,已经埋了,不然,我是断不会上当的。那小子的诡计太多,家里谁也弄不过他。”
尤二姐放心手里的针线活,轻声问贾琏道:“爷还是想回京么?”
贾琏叹息一声道:“前儿个庄头带人回京送年货去了,还真有些想家……不过再一想,回去后未必能得了好。蔷哥儿那边不必说,大老爷也不是善茬。罢了罢了,我还是留在这,虽冷些,可也有意趣。总要再等个三五年,不管那两个送走哪一个,咱们再回去也轻省些。再说,京里虽繁华些,这里也有这里的野趣味……”
二人正说着家常话,却见贾琏小厮兴儿急急进来,同贾琏道:“二爷不好了,东边那鞑子千户带兵打上门来了!”
贾琏闻言面色一白,尤二姐惊道:“鞑子千户……我家和他无冤无仇,他怎会打上门来?”
尤二姐也知道,在贾家庄子东边不远处,是一异族武官的庄子。
只是两家原还相处的不错,贾琏有一段时间总往他家去做客。
他又是出手大方的,所以两边互有礼物相送。
兴儿吭哧吭哧了半天,才说道:“那特木耳千户说,爷睡了他老婆,有夺妻之恨,所以非要杀了爷,也睡了爷老婆不可!”
“啊!!”
尤二姐惊呼一声,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喊打喊杀声。
尤二姐心里气苦,那个鞑子千户的老婆,看着比贾琏还壮实,他也下得去口!
贾琏一咬牙,让尤二姐先藏到里间去,又给了她一把匕首,随后拿起墙上挂着的宝剑,迎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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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六章 草原之忧
“特木耳兄弟,你怎么来了?我的好安达!”
贾琏出门前,瞄了眼外面的阵势,果断的放弃不现实的念头,双手张开迎了上去。
外面一个年轻蒙人,脸上一脸的疙瘩,单眼皮,黄眼珠,高颧骨,他漠然的看着贾琏,骂道:“贾琏,我好心请你去家里做客,杀牛宰羊招待你,还想将我的妹妹介绍给你认识,你居然睡了乌云娜?你给我的羞辱,长生天都不会原谅。我是草原狼的子孙,一定要杀了你,为乌云娜报仇!”
贾琏真真如吃了黄连般,有苦说不出。
他虽睡了不少别人的老婆,当然,也遭了报应……
可是,他从没强迫过任何一个。
那日也是吃酒吃的多了,起了后劲儿,再加上特木耳的老婆乌云娜自己脱光了进被窝,又扒光了他,这才做成了好事。
偏这话没法解释,贾琏担心他这个好安达会更怒。
好在,就贾琏所知,草原民族至今仍有用妻女招待贵客的传统习俗……
所以他诚恳道歉道:“特木耳,我的安达,那夜我吃酒吃的太多了,发生了甚么事,真的不知道……不过,既然好兄弟你生气了,做哥哥的我愿意赔偿你。这把宝剑你上回不是说喜欢?拿去!”
特木耳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贪婪,随即冷笑道:“贾琏,你还在羞辱我!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老婆只值你一把剑?”
贾琏闻言心头一震,忙道:“特木耳安达,你还想要甚么,尽管说!”
特木耳见此,哼了声,道:“既然你口口声声叫我安达,我也不杀你了。你把这个庄子,还是南边那个庄子给我,再把你老婆陪给我,我就把我妹妹嫁给你,以后成为一家人!”
贾琏闻言心里骂这忘八在想屁吃,面上却是苦笑道:“安达,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庄子是我们贾家官中之财,不是我个人的。至于老婆……我老婆怀孕了,如今哪里好送给你?”
特木耳厉声道:“贾琏,你莫非是以为我们鞑官好欺负?你糟蹋了乌云娜,想赖账不成?好!今日我也不要你的东西,把你的命赔给我就是!”
说罢,拔出弯刀来,就要杀贾琏。
贾琏忙后退数步,躲在庄户们身后,大声道:“特木耳,有话好好说。那日原是你老婆自己钻的我被窝,又不是我跑去你帐子里偷人。你若想要银子,多少说个数,我都给你。但你想要庄子,我若给你,那是在给你招祸。你难道就没听说过我贾家宁侯?”
特木耳冷笑道:“凭你家出了个甚么猴甚么猪,难道就能让你睡我老婆?我最后问你一次,给不给?不给,我们长生天的子民,就在马背上自取了!”
贾琏见之惧极,若不是尤二姐怀了孩子,他死也不能交人,说不得他都开始动摇了……
可眼下怎么办?
看着这群披着羊皮袄,腥臊膻气简直连大风都吹不散的草原人一个个狞笑着看过来,贾琏是真的害怕。
他颤声道:“庄子……庄子可以给你,老婆不行……”眼见特木耳龇牙咧嘴要杀来,贾琏大声道:“再加五千两银子!”
特木耳身后的牧民们闻言,都兴奋激动的“嗷嗷”大叫起来。
可惜特木耳是个年轻的,又见贾琏如此软弱好说话,哪里肯见好就收?
真论起来,鞑人最是贪婪!
他寒声道:“不给老婆也行,让我睡一觉,三天后还给你!贾琏,这是最后的条件了,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杀了你。”
贾琏一时没忍住,忽地跳脚破口大骂道:“特木耳,我肏你老娘!你球攮的只管来杀我!狗肏的野种,看看杀了我后,你们部族能活得下一只鸡不能!你杀了我,我侄儿贾蔷不把你们部落屠的连根鸟毛都不剩,老子以后改姓特木耳!”
特木耳闻言,一张脸登时涨红发紫,细眼都红了,拿起弯刀往前冲杀而去。
贾琏怪叫一声就要往后逃,心里悔个半死,草率了……
不过还没拔脚,就看到身边一个人影上前,一个格拿,竟将特木耳夺了弯刀,反押跪在当地。
贾琏定睛一看,原来是当初他来辽东,贾蔷打发来护送他的两个人之一。
贾琏见绝地逢生,登时大喜过望走上前,可对面那些牧民却不高兴了,一下纷纷拔刀围了过来。
贾琏忙又退了回去,大声道:“都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那护卫同特木耳沉声道:“我乃大燕一等宁国公府世袭一等侯贾蔷之亲卫,奉侯爷鈞旨,前来保护琏二爷。你觉得有不妥之处,可以告到官府衙门,求个公道。该怎么判,贾家都认了。你带人私闯贾家庄园,打伤贾家家仆,还乱开虎口,苛刻勒索,你以为贾家是甚么地方?容得你来撒野?我劝你莫要自误,辽东将军怀远侯世子乃我家侯爷至交好友,我家侯爷一句话,你这世袭的官就没了,还得治你大罪!”
虽厉声呵斥,但这名护卫心里也没底。
草原牧族不通教化王法,官位世袭,果真闹将起来,通常是以安抚为主。
他们若发疯动手,他可护不住贾琏。
好在,这名鞑官并非真蠢。
虽然见过尤二姐后就神魂颠倒,迷的日思夜想,可也不敢因此丢了世袭的官,得罪神京那边的权贵。
也是因为发现贾琏性子柔软懦弱,才设下此计,准备让他吃个哑巴亏,然后再把妹妹嫁给他,和贾家牵扯上亲戚,他说不定还能借贾家的权势升官发财。
可没想到,贾琏身边有这样的人在,如此一来,就要从长计议了。
他狠狠的瞪了护卫一眼,道:“好,我就寻个能说理的地方!我就不信,你们权贵睡了我老婆,还能反过来治我的罪!”
说罢,一把挡开护卫手里的弯刀,虽流了血也不在乎,从护卫手中夺过弯刀后,对麾下牧民道:“我们走!”
等一群腥膻骚气的牧人走后,贾琏双腿都发软了,却还是堆笑上前,只是还没开口,就听护卫冷淡道:“琏二爷,还请速速联系怀远侯。骚鞑子最是贪婪,和草原狼一样,不得手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再来一次,卑职怕就无能为力了。”
贾琏唬了一跳,忙回房间,问尤二姐将贾蔷写的信取出,派人去辽东将军府求援去了……
忙完这一遭后,贾琏忽然笑了笑,眼底的晦暗也散去了大半。
尤二姐轻声道:“爷,果然还是一家人呢。”
贾琏笑着点了点头,他原本最防的就是贾蔷派过来的那两人,总觉着那是想要害死他的。
但从今往后,却不必再这样担忧了……
嘿!踏实了!
贾琏将尤二姐搂在怀里抱住,方才发生了那样大的事,尤二姐连一句埋怨话都不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
神京,皇城。
大明宫。
武英殿东阁内,韩彬拿着一个折子眉头皱的厉害,思量好一会儿,他才拿起折子,前往西阁。
西阁内,林如海正在理公务,看到韩彬过来,忙起身迎道:“元辅有事,派人来招一声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
韩彬“诶”了声,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他不愿在这等客套上浪费功夫精力,开门见山道:“如海,蓟辽总督杨复上折子说,草原去岁就大旱,今年更旱。且今岁入冬以来,又连下白毛大雪,雪厚超过三尺,有的地方甚至超过五尺!
草原上牛羊冻死无数,牧民也死了不少,损失惨重,形势十分恶劣。
杨复上书,他十分担心,也让朝廷当心九边军防,不可轻慢。
因为历朝历代,草原但凡出现大灾,就一定会南下打草谷,从无例外。
另外就是,朝廷要提前准备草秣粮饷,以防不测之变发生。”
林如海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叹息一声道:“多事之秋啊。这个时候,筹集粮草怕是艰难……”
韩彬闻言沉声道:“老夫知道,但是此等军国大事,来不得半点侥幸。该准备的,还是要早早准备起。”
林如海缓缓点头,道:“元辅放心,仆心里有数,不会耽搁大事。只是,今年才完成九边换将,如今过去的大将……元辅,果真起了刀兵,怕要吃亏呐。”
韩彬道:“此事,老夫还要去和皇上、赵国公详谈。但打仗,终究打的是草秣钱粮,新政又不能停……如海,你身上的担子很重!通常而言,胡虏都是在春秋之日南下,次之为春。按理说,怎么也要再等二三个月。可若果真逼急了,活不下去了,冬日叩关,也不是不可能。朝廷务必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林如海闻言沉吟稍许后,缓缓道:“北地苦寒,若是胡虏冬日来攻,朝廷的胜算反而大一些。便是积雪破水成冰筑城,也能坚持不少时日。不过元辅说的也对,是该提前准备了。”
韩彬点点头,然后随手将折子往几上一扔,倚靠在椅背上,叹息一声道:“但愿莫要再横生枝节,时不我待啊……”
林如海笑着劝道:“元辅,治大国如烹小鲜,原也非一时一日之功。就目前来看,进度远比仆先前预料的快了许多。”
韩彬哈哈笑道:“如海,不要骄傲。说起来,前面这些,都是你和贾蔷师徒弟子俩的功劳……诶,不必说客套话。该怎样就怎样,你虽不重名利,但属于你的功劳,谁也不好昧了去。而且,接下来还有仰仗贾蔷的地方。先前本以为往后就是稳扎稳打,按部就班的推进了。不想草原那边又出了事……若想新政不被打扰中断,少不了他那内务府钱庄弄来的银子。户部先拆借些,往后还,连本带利的还。
如海,贾蔷这次回来,会不会赌气撂挑子?眼下他那万香楼里的说书人天天在讲窦广德的破烂事,窦广德这一辈子,嘿!
可见这小子是个记仇的,你还是要好好哄哄劝劝,果真想出气,等忙完这半年,连老夫一道骂也不当紧。当初要不是我松了一手,以为窦广德会适可而止,也不会落到这个局面……老夫真是后悔!”
林如海呵呵笑道:“他敢!元辅也勿过多自责,言路问题,从来就复杂非常。御史台有监视三品之上文武大员之责,元辅也不好压的太过。至于撂挑子,就更不能了。也是就要成亲之人了,岂能再孩子气?说起来,还要提前给元辅下个请柬,到时候吃盏喜酒才是。”
韩彬哈哈大笑道:“旁人的喜宴老夫不好出面,连如海你家的我都不好露面,但贾蔷那小子的,便是不请,老夫也要亲自走一遭!那一日,怕是要热闹的很呐!不过如海,那小子福运大的很,他是不是要办两场啊?”
……
金陵,宁国府。
内宅上房。
虽有火盆熏笼,贾蔷仍穿着件薄袄。
一来南边冬日湿寒太重,二来老宅常年无人居住,阴气渗人。
他坐在床榻边,看着黛玉摆弄一些金陵竹刻、雕刻了论语的象牙牙雕、江南折扇等金陵土产,静谧中总有几分甜蜜的幸福……
黛玉分派好后,让紫鹃、雪雁包了起来,回去好送人,又见贾蔷含笑望着她,也弯起嘴角,等紫鹃、雪雁二人出去后,轻声问道:“今儿你态度不好,凤丫头就哭成这样。果真……那她还不哭死?”
贾蔷笑了笑,道:“没事,我有后手。”
“甚么后手?”
贾蔷笑道:“你过来,我同你悄悄说。”
黛玉信他个鬼,啐他一口,赶人道:“还不快睡你的去!”
贾蔷正经道:“真有极厉害的后手,不提前告诉你,你倒时候非得哭狠了不可。”
听他说的这样骇人,哪怕知道十有八九是个坑,可哪怕只有一分真,黛玉还是嗔视着贾蔷,走了过去。
结果刚靠近,就被贾蔷一拦腰抱入怀中,黛玉“哎呀”一声,拍打贾蔷的肩头,压低声音羞道:“快放开,让我下来。一会儿紫鹃回来瞧见了……”
贾蔷抚着她纤腰的手无意间滑落了几寸,覆在一处隆起上,温软如玉……
黛玉俏脸一下滚烫潮红,星眸中浮起一抹极妩媚的羞怪,让贾蔷心头大动。
不过到底还未成亲,不敢过于造次,又将手扶回腰畔,在黛玉樱红的薄唇上亲吻了下,方同她正经说起了对策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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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七章 邢岫烟
金陵城,王家老宅。
王家三位家老含笑邀请贾家四位家老、史家两位家老、薛家两位家老入座。
四家与京城各房分宗后,金陵本宗便是由这些家老,掌控着四大家族。
一直未选出族长来,盖因他们知道,果真选出一位族长来,身份、官职、地位都不如京城分宗,到时候必受制辖。
所以,便以家老来控制家族。
一来年长,二来几人合起来,就不会受京城那边压制。
不得不说,在权术争夺上,国人从来都精明到了极致。
“请!”
“请请!”
一番礼让后,十一位家老落座。
王家大家老将昨日宴请贾蔷被冷淡对待的事说了遍后,叹道:“不好接触啊,到了他这一辈,眼中哪里还有亲情?视我等如无物,好似我等是要饭打秋风的穷亲戚。”
二家老亦摇头道:“许是辈分太小,都到了玄孙辈,所以故意冷淡处之?唉,总之疏离的很。”
三家老冷笑道:“我等又不指着京里吃一粒米,没花他们一文钱,他们凭甚么那副德性?”
史家大家老笑道:“你们难道不知这位少年得志的侯爷,在京里都是甚么派头?皇上器重他,皇后娘娘更是宠的厉害,和皇子为伴,除了一个林如海,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贾家京城两座国公府的人被他拾掇的差不多了,你们王家不也一样?”
王家大家老苦笑道:“王家一样,年中京城子腾诰命整寿过生儿,族中派出几个子弟前去祝寿。结果被人打了个半死也还罢了,又被赶回金陵。听他们说,就是贾家这位侯爷嫌他们是南边儿去的,提防着他们,迫使子腾赶他们回来。听说,你们史家也被拾掇狠了?”
史家二家老摇头道:“史家在京的那两个侯爷不争气的很,都是武侯,结果强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不提也罢。”
薛家大家老苦笑道:“薛家就更不用提了,祖宗留下的丰字号都让人给占了去。”
贾家大家老淡漠道:“京里分宗,一个个不成器的紧,对外让元平功臣压的几无立足之地,对内压不过一个得志猖狂的小野种,倒瞧不起咱们南边本宗,跑到南边儿来拿大。”
王家大家老摇头道:“诸位且息怒,我们这把年纪了,何必再和一个毛头小子置气?这次既然这位少年权贵南来,我们还要趁着这个机会,将事情办了。过了这一遭,再想寻机会让他点头答应,千难万难呐!”
贾家大家老皱眉道:“德荣公之意,是说新法之事?”
王家大家老点头道:“果真清查田亩,重新丈量土地,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史家大家老亦是面色凝重道:“如今咱们都还托庇于祖宗余荫之下,名下田地都不用交甚税赋。可如果重新丈量田亩,登记黄册,官府必会发现咱们与京城分宗已经分家。咱们的地,不在国公府、侯府名下。王家金陵各房的地,也不在王子腾名下吧?如此一来,务必要缴纳税赋,甚至还要服徭役!这可是要咱们老命,要断咱们根基的大事!”
王家二家老点头道:“是啊,断不能让官府得逞了去。可是,该怎么办呢?”
史家大家老道:“此事想别的法子都无用,只能看贾家这位少年侯爷。他正得志,他背后的林如海,又是当朝宰相。只要他应承下了,金陵府一定不会拿咱们四家如何。便是两江总督那边,也不能强来,不然,他这官就当不下去!”
贾家大家老皱眉道:“可看他如今这个态度……到了金陵,连我的门都没登。老夫打发人去请他们吃一道家宴,他那些门子亲卫也只说不在……”
王家老大笑道:“果真不在,难道丰泽兄不知,今日他们去玄武湖乘船游顽去了?”
贾家大家老叹息道:“老夫之意,是他根本不将我们这些族老放在眼里。也是,他在京里连恩候、存周都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京中八房让他拾掇的抬不起头来……我们又怎么让他答应下这件事?”
薛家二家老忽然笑道:“此事怕是还要落在王家身上……”
王家三家老奇道:“怎么就要落在王家身上?王家才宴请过他,结果没得了好脸……”
薛家二家老笑道:“你们王家那位二.奶奶,虽是当婶婶的,可和他关系可是亲近的很……”
此言一出,王家三位家老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这种事如肉烂在锅里盖上锅盖,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能藏着掖着就藏着掖着。
虽说家家户户都不少见这样的事,可让人当面说出来,仍觉得难看。
王家三家老也不是省油的灯,皮笑肉不笑道:“薛家也成啊,薛家长房那位嫡小姐,不是被薛家大爷许给人家了么?还不是正房……”
薛家两位家老的脸登时黑了下来。
贾家大家老摆手劝和道:“唉,咱们就别再拌嘴了,还是要想想法子。”
王家大家老道:“依我之意,还是开宗祠,祭祖罢。且还要大祭祖,我就不信,他能冷淡咱们,还能冷待祖宗?只要他肯出面磕头,就可对外宣称,咱们和京城分宗,根本没有分家!他们哪个不信,只管去京里问问!咱们将地,仍记在他们名下,可实际上,仍为咱们所有。老夫就不信,他们还能跑回来争地?”
此言一出,众家老都笑了起来,皆言大善。
等一众人将祭祖之事商议罢,王家二家老又道:“那……漕帮之事,又该怎么解释?老夫寻思着,会不会因为苏州府的事,他才对咱们如此冷淡?我听说,他在苏州府极是震怒……”
“苏州府的事和咱们甚么相干?咱们不过收了些人家的孝敬银子,偶尔说过几句话罢了。就这,也能赖到我们头上?”
贾家二家老摇头不屑道。
史家家老提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贾家二家老冷笑道:“老夫倒要看看,何来的欲加之罪,都分家几辈子了,竖子能奈我何?”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叫骂声,声音还越来越大,直到一声惨叫声响起,似轰然溃散般,脚步骤然凌乱。
十一位家老脸色都凝重起来,王家大家老沉声道:“老三,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王家三家老刚起身,就听到外门“砰”的一声被踹开,无数两将总督府督标兵持刀而入。
“奉总督鈞旨,锁拿采生折割大案要犯。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两江总督手中有王命旗牌,等同尚方宝剑。
事急之时,三品之下皆可先斩后奏,更何况一群所谓的家老?
刀兵之下,一群养尊处优一辈子的家老们,一个个面无人色,再不谈甚么“竖子奈我何”了……
……
金陵城,宁国府。
后宅上房内,凤姐儿并黛玉、探春等都有些棘手的看着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一个妇人,还有一个却是端雅稳重,温厚平和的年轻姑娘。
此妇人,是邢夫人之兄邢忠之妻宋氏。
此姑娘,则是邢忠夫妻之女,邢岫烟。
凤姐儿和黛玉在招待宋氏请坐,其他人的目光则纷纷落在邢岫烟身上。
这天寒地冻的,邢岫烟身上只穿了件旧毡斗篷,因天寒地冻,所以显得拱肩缩背。
和这一屋子彩绣辉煌,穿金戴玉遍身绫罗的豪门千金比,实在卑微的没有存在感。
然而有趣的是,从邢岫烟平静温和的目光来看,她似乎并没有因此而自感窘迫,也未有自卑狷介,更不曾有羡慕嫉妒的神色。
只此一点,就让诸女孩子们对她另眼相看。
探春小声问湘云道:“你瞧她像哪个?”
湘云悄声回道:“总觉着像一人,又想不起来……你也觉着她像?是哪个……莫非是宝姐姐?”
探春摇头笑道:“只一点似,不全像。你瞧她,可像不像尹家郡主?生的这样神仙品质,虽裙布钗荆,又别具烟霞色。不卑不亢,虽她娘……这样,也不见羞怨,这一点更难得,比我还强。”
赵姨娘做出不堪之事时,探春恨不能以纱蒙面,再不见人。
可这样做未必是对的,正如贾蔷曾言,赵姨娘的出身,让她不能像读书识礼的大家闺秀那样,处处知道分寸。
这样的人做出可笑的事,其实是一种可悲,应该给予怜悯,而不是羞耻。
道理探春明白,可她仍做不到……
而眼下,这位邢岫烟似乎平静的多。
宋氏赔笑笑的脸都有些变形了,不住的在诉苦:“实在活不下去了,在苏州玄墓蟠香寺租赁了十年的房宅,如今却是连租赁房宅的钱也没了。只能凑了些盘缠,往京里去投奔大姑奶奶。正巧听说,贾家贵人在金陵,我们便厚颜求上门来了。”
这话,登时让凤姐儿和黛玉感到棘手起来。
黛玉想了想,觉得此事还是得看凤姐儿如何处置。
至少明面上,凤姐儿仍是邢夫人的儿媳,得管这位宋氏喊一声舅母。
可凤姐儿心里哪肯认下这样一个长辈?岂不是给自己寻不自在……
连邢夫人都进去了,更何况邢忠还不是邢夫人的亲哥哥,只是堂兄。
凤姐儿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鸳鸯母亲金彩家的急急进来,哭道:“了不得了,府上进兵了,把我们家那位和我儿子还有两个管事都带走了!”
众人大惊,未几,就见贾蔷进来,面色沉重道:“金陵贾、史、王、薛四家牵扯到一桩要案里,今晚两江总督府出动拿人,你们不必担心甚么。若他们果真有罪,那也还则罢了。可若无罪,两江总督府必是要给我一个交代才行!哼!”
凤姐儿闻言心乱如麻,极是担忧家里父母和兄弟的情况,便急忙相问。
贾蔷面色愈发肃穆,沉声道:“也都被抓入大牢了……”
“啊!!”
凤姐儿闻言如遭雷击,随即泪流不止的看着贾蔷,泣道:“蔷儿……”
黛玉沉吟稍许,问道:“蔷哥儿,到底是甚么大案?你不是说凤姐姐的爹爹十分老实本分的人,是不是误会受到牵连了?”
贾蔷叹息一声,缓缓道:“就是采生折割那件案子。”
“甚么?”
“哎呀!”
众女孩子闻言都惊呆了,纷纷发出惊呼声。
凤姐儿却忘了先前她对那些坏人的诅咒,腿都软了,拉着贾蔷的胳膊哭泣哀求道:“蔷儿,好歹救他们一命罢!”
贾蔷闻言,正要开口,却见一婆子进来道:“侯爷,外面来了一人,是京城林相爷派人的,有十万火急之事相告。他现在就在门口……”
贾蔷闻言,先拍了拍凤姐儿拉着他的手,凤姐儿松开手后,贾蔷出门。
众姊妹们就听到门外传来一番让她们肝胆俱裂之言:“侯爷,小的奉相爷命连夜赶来给侯爷传话。侯爷离京后,荣府二太太便传出血书,控告侯爷忤逆不孝,谋害东府敬太爷、蓉大爷,苛虐西府两位老爷,圈禁皇贵妃之母,更有诸多十恶不赦大罪。如今朝野一片讨伐声,宗室、勋贵、文武百官皆上书,皆要斩侯爷以安天下。相爷让侯爷,早做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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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八章 自此之后,无懈可击!
门外的话,传入房间后,一众女孩子们都惊呆了。
王夫人,竟干出这样的事来!
所有人都心惊恐惧,连凤姐儿一时都忘了娘家事……
不是她薄情,只是她再明白不过,如今她还能好好活着,自在高乐的在荣国府当家做主,谁也不能将她如何,全因贾蔷在。
一日贾蔷不在了,莫说王夫人、邢夫人、贾琏等,就是贾母都饶她不过。
贾家负她,她负贾家。
所以,一个个都无比担忧的看向门口方向,等待贾蔷如何应对。
独黛玉一人,因事前就知道了事情原委,为此还被某人好生轻薄了番,所以此刻虽面上作出震惊模样,可也并无如其她人那样恐惧落泪。
也是大家纷纷被这个噩耗所惊呆,所以才没发现黛玉演技略显小尴尬……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先生,请他勿要担心,此事我自会应对,先生不必为我出头,以免牵扯其中。”
贾蔷水波不惊的淡淡声音传来,随后信使离去。
贾蔷再进来时,诸女孩子们纷纷迎上前,担忧的望着他。
凤姐儿更是面色苍白,颤声道:“蔷儿,该如何是好?”
贾蔷目光扫过诸人后,轻声道:“眼下先不宜声张,不然两江总督李睿非但不会卖我一个体面,还会将四大家族所做之事,摊派到我和先生头上,送折子进京弹劾,以置我于死地。”
凤姐儿泪流不止,看着贾蔷道:“蔷儿,要不,咱们走罢。你不是总说日后要出海么?外面虽没家好,可以你的能为,总能活下去。”
香菱、晴雯、平儿等连连点头,探春、湘云虽面色复杂悲痛,不忍和京城那边离别,可心里也开始畅想浪迹天涯、云游天下的漂泊生涯。
那该要做出多少诗词啊……
贾蔷却摇了摇头,对凤姐儿道:“还不到那个地步……再者,这次采生折割大案,果真牵扯其中有罪证者,死有余辜,我救不得。可如你父亲那样的厚道之人,我岂能见死不救?无论如何,我都要将无辜者救出。但是……”
贾蔷深吸一口气,看着凤姐儿道:“如果,有人真的参与到这一令人发指的残害孩童大案中,我也不能昧着良心去强行捞人。眼下京里那些人,我不放在眼里。因为他们之所以想要害我,想要杀我,是因为我和先生的作为,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才想杀我而后快。可是,先生和我的所作所为,有利益朝廷,有利益黎庶百姓,有利于大燕万世安宁之社稷根基!此路虽艰难险阻,便有千万阻力,吾亦往矣。纵九死而无悔也!
那些人想凭莫须有之名,杀不死我。可若是,我强行捞出犯下丧心病狂十恶不赦之罪的犯人,他们就会以此为刀来杀我。我不怕死,却不能死。我若死了,谁来保护你们。
所以,如果有力所不逮之处,二婶婶,莫要怨恨我。”
凤姐儿早已感动的心都化了,大哭道:“不恨,如何会恨?果真救不得,那也是他们的命。蔷儿,可不能强为之,若反连累到你,我也没面目再活下去了。”
旁人也暗自点头,以为凤姐儿还算明理。
独黛玉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的狠狠瞪了贾蔷一眼。
这坏人,哄女人的能为真是出神入化。
为了不让凤丫头生怨,他也算费尽心机!
当然,她也明白,此事不止是为了凤姐儿,也为他将这么多亲族送上死路明正典刑,寻一个由子……
虽然贾蔷已经将事都推到了两江衙门,可他见死不救,在当世来说,仍属宗族大忌。
大义灭亲在当下这世道里是没有道理的,亲亲相隐才更和天理人性。
贾蔷坐视四大家族覆灭而不出手,无论如何,都会担上一个刻薄寡恩无情无义的名声。
但有了京城那一出,他在家中戴罪,反倒是个好由子……
念及此,黛玉也不过分拈酸了……
黛玉见贾蔷看来,知道她要出面了,不然破绽太大,因此上前轻声问道:“京里那边,果真不要紧?”
贾蔷摇头道:“那些罪名都是莫名其妙,莫须有之罪名,我又岂会惧之?林妹妹放心,我一路行来光明磊落,纵称不得好人,却也从未伤害过一个无辜者。虽谈不上坦坦荡荡,可二太太血书上说的那些,我又怕哪一条?没关系的。”
说罢,又对可卿、平儿、香菱并探春、湘云等人道:“都放心,我最是惜命,绝不会轻易赴险。”
探春道:“我们又不懂外面的事,该如何你且做主就是。果真能回,就一道回去。若不能回……不回便是。”
湘云笑道:“我也早没了爹娘,又没个兄弟手足,蔷哥哥护我周全,给我寻了个家。果真回不得京,再去旁处再起个家就是。荣华富贵是家,草屋茅舍也是家。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坏人使坏,过的岂不自在?”
贾蔷还是很感动的,对于前世的女孩子,若是说一句愿放弃一切和你浪迹天涯,就已经让人感动莫名,更何况当下?
探春有父母双亲和兄弟在京,湘云也有贾母在,她二人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出乎贾蔷意料。
他原以为,二人会请他派人送她们回京……
黛玉都意外的多看了二人一眼,忍不住啐道:“我瞧你们两个是在外面逛疯了,连家也不想回了。”
探春挑了挑修眉,道:“林姐姐,这样大的事,我们岂会儿戏?”
探春此刻看起来,又飒又果决,道:“京里虽有荣华富贵,而蔷哥儿若逃亡天下,路上许是又苦又累,可即便是那样,我们也愿意痛痛快快的走一遭。国公府里没我们,他们一样该高乐的高乐,原不值当甚么。不如随蔷哥儿四处走走看看,果真一日没了,也就没了,心里不会有甚么不甘和埋怨。”
湘云更直接:“我在史家已经没容身之处了,蔷哥哥若坏了事,我在贾家也必不为人所容。且只看他们那样胡孱乱为,国公府也支撑不了许久,回去又能做甚么?不若随蔷哥哥、林姐姐一道,四海为家。林姐姐,你不会不要我们跟着罢?”
黛玉心里也感动之极,面上却啐笑道:“一个个尽想美事!要走你们自己跟着去,我可不去的。”
“啊?!”
不少人都惊呼一声,狐疑的看向黛玉。
该不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罢?
黛玉暗中观察了圈,气的暗自咬牙,心中记下小本本,回头一个个寻算账。
贾蔷笑道:“林妹妹是信我,也信先生,所以必是要随我回去的……好了,都别胡思乱想了,有我在,有先生在,又岂会被一毒妇翻身所害?你们该如何就如何,我现在去两江总督府,尽力救人。这次就不去逛秦淮河,明日午时,启程回京。”
……
江宁,两江总督府。
中堂,李睿看着与他平坐的贾蔷,心中感慨万千。
林如海当真有个好弟子,有个好女婿啊。
为了支持林如海这个先生,为了新政,连至亲之族都能卖,还卖的这样彻底。
一举解决了他这个新任两江总督最为棘手的难题之一。
只是……
“宁侯,果真不再多捞几人出去?此案虽恶劣,但可只严惩罪首。该凌迟的凌迟,该腰斩的腰斩。罪责轻些的,流放三千里。但本督看了看,还有些的确不大知情的人,宁侯多捞出去几人,也好与世人一个交代。”
李睿平日里官威甚重,这会儿却是好言相劝。
他倒不是畏惧贾蔷甚么,他后面之人是当朝元辅半山公,只要公正行事,他不惧任何权贵。
但,李睿却也忌惮贾蔷背后的林如海。
眼下或许利用贾蔷将四大家族搬倒搬的痛快,可回头贾蔷被世人指摘德行刻薄孤寡时,林如海却不会放过他……
所以,李睿倒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不想贾蔷却摇头道:“督臣好意心领,但采生折割,有伤天和,践踏百姓生而为人之尊严,我深恨之。不将所有涉案之贼斩尽杀绝,不将此案办成让世人瞩目,让贼子再想下手心中胆寒的大案,本侯愧对束发以来所读圣贤之书,也无颜面对先生之教诲。
原该亲自将那些人一刀刀全部活剐了,只是没想到,竟会牵扯到亲族,痛心疾首之余,也不得不避嫌一二,只能劳烦督臣大人。
督臣为我名声着想,我心中明白,也十分感激。能将几个无辜之人捞出,督臣已经仁至义尽,回京后,本侯会同先生还有半山公说明。”
李睿闻言点点头,迟疑稍许又道:“虽然那些人罪大恶极,但依大燕律,还不到抄家的地步。四大家族的族田族产,也并非都是他们的。那些家老只是代管……”
贾蔷道:“那些家老名下一定有不少私田私财,将那些抄了,必有不少。余者,我会让他们尽快卖地。督臣用从那些家老手中抄得的银钱,将剩余田地买成官田,金陵四家的麻烦,也就解决大半了。但务必要公平。”
事后,他会派人去关照关照族里的本分老实之人。
那么大一家子,总不可能都是忘八蛋。
回头再将京城遇到的风波四处散播散播,指责他冷血的人,应该就不多了。
而从今之后,贾家无论是京城还是金陵两宗,都再无致命的短板,不会再有拖后腿的猪队友。
他也可轻装上线,一往无前,也将无懈可击!
……
PS:金陵篇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我自己觉得写的还行,这次南下,其实就是为了补足最后的短板。数据显示也还不错,一直在涨,但有些书友说都是跳着看的。也罢,还是回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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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九章 诛恶!
神京,皇城。
凤藻宫。
偏殿内,隆安帝与尹后用膳罢,目光落在了与他相貌七八分像,但看起来比他还冷峻,还高傲的长子面上。
沉吟稍许,隆安帝缓缓道:“李景,李暄被下毒一案的原委,你心里也清楚了。朕听闻你母后说,你不愿去与宁郡王李皙握手言和?”
宁王李皙已经被放回王府,并未治罪夺爵,连降等都不曾。
如今李皙和承泽老亲王等人,得机会就在宗室里宣扬隆安帝的宽仁厚德……
一时间,因端重郡王、义敏亲王案而备受宗室指责的隆安帝,名声大好。
这是极明智的做法,可传为宗室亲亲之佳话。
这种情况下,隆安帝又托尹后转过李景,让他主动去和宁王和解。
也是他用心良苦,想给这个长子,再一次的机会……
看到李景大哭进宫,发疯了般要杀李皙,隆安帝终究还是动了舐犊之情。
一个能友爱手足的皇子,能坏到哪去?
皇帝从来爱长子,隆安帝也不曾摆脱此例。
只可惜,原本能够很好扬名的一个安排,甚至隆安帝为避免父子相冲,还刻意让尹后转告,不可不谓之用心良苦!
谁料,仍被李景一口拒绝。
哪怕尹后背着隆安帝私下里严厉训斥警告,又苦苦替他分析解析,可李景对于去向李皙握手言和,仍是嗤之以鼻。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听闻隆安帝之言,李景淡淡道:“父皇,儿臣不是有错不认当不起之人,只是李皙不同。”
隆安帝面无表情道:“李皙如何不同?”
李景道:“李皙此子,狼子野心,素以太上皇元孙自居。他此次虽无害五弟之行,但必有此心。父皇,李皙不仅结交宗室,还广交三教九流,市井之中皆传贤皇孙。儿臣实无法与此类贼子言和,也想不明白,父皇为何会放过他。”
隆安帝闻言面色一沉,道:“你能看出一些问题来很好,可是难道仅仅如此?李景,你要明白,便是为天子,也有许多不由己之事。不仅朕如此,太上皇亦如此,太祖、太宗皇帝,同样如此。若仅凭帝王二字,就以为可以唯我独尊,言出法随,那还要帝王之术做甚么?身为尊者,不可倚贵为凭。若只能倚仗皇位之尊而行事,只会成为昏庸之君,成为亡国之君!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一旁尹后闻言,激动的手都微微颤栗起来,她无比期盼的看着李景,希望这个长子能够聪明些,抓住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学会低头。
李景骄傲,难道隆安帝就不骄傲么?
素来孤傲的隆安帝,因为人父,甘愿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出机会,甚至一再退让,以教诲长子……
可是,李景,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李景垂着眼帘,对于隆安帝的苦心教诲,恍若未闻一般坐在那,无动于衷。
总之,他绝不会去和李皙那等包藏祸心蝇营狗苟之辈握手言和的。
尹后见之面色苍白,眼中所蕴之泪都快忍不住溢出,心中之痛苦,难以言表。
而隆安帝脸色也难看之极,正当他要发怒训斥时,就见一张伤的乱七八糟的脸从一旁冒出,赔笑道:“父皇,要不儿臣代大哥去罢?大哥性子原是这样,再者,也是为了儿臣这个当弟弟的出头,才打伤了宁王兄。儿臣愿意去,再扰李皙一个东道,嘿嘿嘿,儿臣看他这回还请不请儿臣吃席了!他若还敢请,儿臣就伏他了!”
看着眉飞色舞一脸坏笑的幼子,隆安帝抽了抽嘴角,硬是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这个混帐,真是……
尹后忙斥道:“小五,不许胡闹。你好生在宫里躺着,再出去胡闹,你的好多着呢!这一次因此事,你惹出多大的乱子,还敢乱蹿!”
李暄闻言登时垂头丧气,叹息一声道:“唉,贾蔷怎还不回来……”
隆安帝冷哼一声,道:“他回来又能如何?”
李暄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登时又来了精神,他嘿嘿笑道:“父皇,儿臣同你说,贾蔷才是真正的惹祸精,到哪都不会安生。不信您瞧着,江南那边要是平静无事,儿臣甘愿领一顿廷杖!嘎嘎!且等他回来,知道窦广德他们趁着他离京的时候来了这么一出……哈哈哈哈!”
似乎只想想那画面就觉得超有趣,李暄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在隆安帝还没发怒前,一旁李景忽地一巴掌拍其后脑勺上,李暄差点没咬住舌头,老实不笑了。
隆安帝也不再多言,只与尹后道了句:“朕去批折子了。”
就阔步离去。
隆安帝走后,尹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儿子……
……
金陵,宁国府。
后宅上房内,凤姐儿始终坐立难安。
得知她父亲、兄弟还有王家那么多人被抓后,凤姐儿慌乱惊惧。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心中的顶梁柱大靠山此时也出了事,被那还不快点死的疯婆子害了一遭,官司缠身,危在旦夕……
凤姐儿只觉得心焦如焚!
此时家里再无人欢心笑闹,连香菱都坐在角落里,和小吉祥、小角儿一道吧嗒吧嗒的落泪。
可卿眼中的幽幽郁色更浓了,平儿也满脸担忧焦急。
探春还好,坐在那问黛玉道:“林姐姐,你果真不怕?”
黛玉摇了摇头道:“我信他。”
湘云钦佩道:“林姐姐果真不一样了,换做二年前,这会儿怕哭晕过去几回了。”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心道不一样个屁,若不是蔷哥儿提前打好了预防,她这会儿也要哭晕过去!
不过,又觉着这样还真好顽。
看看大家,果然愈发敬佩她了不是?嘻~
黛玉不敢多想,怕忍不住笑出来,便岔开话题问邢岫烟道:“姐姐今年多大了?”
邢岫烟笑道:“十五岁了,虚岁十六了。”
黛玉笑道:“那比我长一岁。瞧姐姐的气度,必是读过书了的。”
其实也有些奇怪,当下这世道,便是富家高门的小姐都未必读书,譬如凤姐儿。
绝大多数穷苦人家的男孩子都读不起书,绝大多数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子也不可能读书。
可若不读书,邢岫烟又怎会有这样的气度?
面对满屋子的光鲜,她的衣着甚至远不能和丫鬟相比,可邢岫烟依旧似闲云野鹤般,平淡处之,竟颇有几分安贫乐道之韵。
邢岫烟笑道:“我有一师父,名唤妙玉,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寒素,赁的是她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她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她所授。”
一旁湘云道:“竟是这个理,想来是佛经读的多了,才有姐姐这样的气度……”话锋一转,又好奇的问黛玉道:“林老爷派人说的那样可怕,林姐姐你果真一点也不忧恼?”
黛玉:“……”
我真不想说谎骗人呐!
好在正此时,外面忽然进来了个婆子,对凤姐儿道:“侯爷派人回来传话,让奶奶坐车去王家接了老太太,再到总督府衙大牢前等着接王家老爷。”
“哎呀!我爹爹他……”
凤姐儿得闻其父无恙,满心惊喜,喜罢又满怀希望问道:“那王仁呢?”
婆子摇头道:“前面没说。”
凤姐儿心又沉了下去,这时黛玉走过来,同凤姐儿道:“凤姐姐,若是能救的,蔷哥儿一定会救。这个时候,他原该即刻回京和我爹爹一起商议如何度过难关,可蔷哥儿仍留下来操持此事。你要多体谅他,不可再心生埋怨。”
黛玉同姊妹们说话极少肃起脸来,可她果真俏脸上不带笑意,却自有一股威凛之气,探春、湘云、香菱、晴雯都都站在了她身后。
平儿则走到面色有些发白的凤姐儿跟前,拉着她的胳膊劝道:“奶奶,先去接了老太太,再一道去接老爷罢。外面那许多事,原由不得人的。”
凤姐儿点头强笑道:“我明白,不会怪错人的。王仁他……果真做了错事,也是……死有余辜。”
凤姐儿出去后,众人都好一阵没说话。
探春和湘云对视一眼后,又一起看向了黛玉。
隐隐约约,咂摸过来一些味来……
……
两江总督府衙,大牢内。
贾蔷苦苦请求,甚至不惜搬出了宁国侯、绣衣卫指挥使的爵职说事,最后终于说动了铁面无情的两江总督李睿,放了暂且无罪的贾敞、贾琦、王子贤、史瞿、薛义、金彩等十来人。
而有确凿罪证的贾家诸家老并各房子弟,凤姐儿兄弟王仁等王家子弟等等,却是一个不放。
贾蔷让凤姐儿老子王子贤等先一步出牢房,在外面等候。
等这些人出去之后,贾蔷脸上的神色就消失了,腰也直了起来。
周围牢房里仍是哭爹喊娘求贾蔷救他们的声音,贾蔷问身旁商卓道:“那十八船的总掌柜是哪个?”
商卓指了指牢里一个生的慈眉善目穿一身员外服,怎么看都像好人的老人,道:“这是漕帮江南分舵的一位舵主,是漕帮两大支其中一支梅家的人。十八船里,有近一半的孩子,都是他让人沿着运河从各地偷骗出来的……”
贾蔷点点头,看了眼此人,见他满面惊恐灰败,哆哆嗦嗦想说甚么,他回头对商卓道:“叫铁牛来。”
未几,有人将黑熊精一样的铁牛带了进来。
贾蔷对铁牛道:“姐夫,就是这个老畜生做下了那等没人性的恶事,我着实不想看他再当个人,我想杀了他,想砸碎他每一根骨头……”
铁牛瓮声道:“蔷哥儿,不用你来,杀他脏你的手,俺来!”
说罢,从一旁抄起一个铁锁往牢里进。
牢房自有牢房的规矩,换一个人未必能进得去。
可铁牛是贾蔷亲口叫“姐夫”,还有资格喊贾蔷一声“蔷哥儿”的人,所以江南提刑按察司都未阻拦。
铁牛进牢房后,那梅家人只能惊恐的发出“呃呃”声,铁牛狞笑一声,骂道:“你这披着人皮的老畜生,也会怕?”
骂罢,举起铁锤“砰”的一下砸下……
随着渗人的骨头碎裂声不断响起,贾、史、薛、王四大家族的人一个个连呼吸都快惊恐的停止了。
贾蔷双手拢于袖中,于两江总督李睿道了句:“其他人,要明正典刑,只能从重,不可放过一人。没有江南官员庇佑分钱,这群渣滓做不到这样猖獗。四大家族的人,但凡有罪者,本侯一个没放过。两江官场上如何处置,本侯不赘言,会留一队绣衣卫于此。李督臣,好自为之。”
说罢,在两江督臣巡抚等高官阴晴不定的面色下,在贾、史、薛、王四大家族数以百计的族人绝望的哀嚎中,贾蔷转身飘然而去。
其身后,沾满血迹和碎肉骨渣的铁牛,恍若恶魔临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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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章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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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衙外街道转角处,七八个劫后余生的四大家族族人又冻又饿,看向大牢方向的督标兵丁,畏惧之极。
一架马车停在不远处,凤姐儿父亲王子贤被请过去,在马车内,见到了凤姐儿母亲吕氏和凤姐儿。
看到王子贤一身狼狈满脸惊魂未定,即便凤姐儿心中对这个平庸父亲的没作为很看不上眼,可依旧心疼难过。
吕氏则更多关心的是:“老爷,仁儿呢?”
王子贤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吕氏见之一惊,忙追问道:“那贾家宁侯没开口求情?”
王子贤又叹息一声闷声道:“也是苦苦相求,求之不得,端起侯爷和绣衣卫指挥使的派头来强要人。可那两江总督说了,他手里也有王命旗牌,不惧宁侯手中天子剑,两边差点打起来,才将我们七八个没罪证的暂且放了出来。王仁那畜生牵扯其中,便不让放人。不过,宁侯让我们先出来,他还在后面想办法……”
凤姐儿闻言,眼泪哪里还止得住,泣道:“都这个地步了,还想甚么办法?可别再和人家总督起冲突了……”
吕氏不满道:“你这叫甚么话?你兄弟还在里面,不想办法怎么行?”
凤姐儿气道:“要想办法你进去想办法,指着别人做甚么?”
吕氏差点没气死,咬牙道:“你这蹄子说的甚么臊气话?你为了他连我也噘?你不为我想想,难道也不为你亲弟弟想想?”
凤姐儿心里乱如麻,既挂念王仁安危,更担忧贾蔷在里面果真和两江总督起了冲突,岂不更加重一层罪名,这会儿听吕氏之言,道:“王仁但凡为我们想想,也不会干些那等丧良心没王法的事。这会儿为了父亲,蔷儿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还要怎样?你们不知道,他现在多难!”
见凤姐儿哭成这样,王子贤也看出些名堂来,问道:“凤儿,那宁侯该不是有甚么不好了罢?”
凤姐儿拿帕子抹了抹泪,道:“爹你不用管这些,家里可还有甚么要拿的没有?没有今儿就随我一道回国公府,明儿中午上京。”
王子贤惊的说不出话来,吕氏更是叫嚷道:“你弟弟不出来,我哪也不去!”
凤姐儿哪里是好脾性,道:“娘不去就一个人留在这守着,爹必是要走的。这边的官司说不得还有变数,爹留在这,万一再被抓进去,可没人还能救他。”
吕氏也唬了一跳,道:“怎还有变数?”
凤姐儿叹息一声,知道不说明白,吕氏断不会同她一道上京,便小声道:“京里二姑母写了封血书告他忤逆不孝,现在京里已经乱成一锅,这风声万一传到南省,这案子必又生变化。没了靠山,两江总督巴不得多抓些人,好成全他的功绩。爹还能跑得了?娘你留在这,到时候就顶了爹……”
吕氏唬的面无人色,眼泪哗哗落下,道:“老天爷,那可怎么办?仁儿岂不是没了指望?”
凤姐儿哄道:“先赶紧回京,把京里的事弄平妥了,说不得还有转机。原本今儿得了信,就该立刻启程回京的。可为了救爹爹,他才特意又留下一晚。”
吕氏闻言,怔怔的看着凤姐儿,道:“凤儿,你和他……真的……”
凤姐儿气道:“甚么真的假的?听别人乱嚼舌根子!他甚么样的人,宰相的得意门生弟子,将独女许他,疼的比亲儿子还疼。这倒也罢,进了几回宫,宫里的皇后娘娘也相中了他,将娘家打小带进宫里当公主女儿教养的嫡亲侄女儿都许给他,还只当个兼祧妻。人家神仙一般的人,想要甚么样的女人没有?只不过见我这婶婶可怜,多帮衬一把,就传的满城风雨。旁人说也则罢了,娘你也说?果真惹恼了人家,再不理会我们一家,看看谁来救爹爹,谁来救王仁!”
她心里虽一万个想承认,可凤姐儿不是小丫头子,管了那么些年的家,最知道吕氏这等妇人的人性。
今儿她若是承认了,一会儿吕氏就敢端起丈母娘的派头来让贾蔷救王仁。
可贾蔷甚么样的人,他果真恼了,她也求不得情。
所以,凤姐儿提前将话说死,让吕氏死了这条心,往后也对贾蔷恭敬些,莫要不知分寸。
果然,吕氏失望之余,又连连点头道:“好好,我再不胡说便是。”
凤姐儿见之心中冷笑一声,这会儿怕巴不得她爬了贾蔷的床,伺候舒服了,好来救王仁。
女儿哪里能同儿子比?
王子贤想了想,道:“家里那份家俬且先不动,留两个老仆看家就是,早晚还要回来。就带些银子去京里赁一套屋子先住着,或是去子腾那里住。”
反正,没有投奔女儿的道理,让人笑话。
凤姐儿心累,这个时候还算计着把家业留给王仁,也罢,只要人活着就好。
正这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声:
“宁侯来了!”
这属于头脑还算清醒的。
“宁侯,我父亲怎么没出来……”
这属于头脑半迷糊了的。
“宁侯,我儿子呢……”
这种属于心智不清的。
“蔷哥儿,你大爷爷他人呢……”
这种属于二逼类型的。
贾蔷目光清冷的看着一行人,道:“为了你们南边的这些破事,本侯几辈子的脸都赔尽了。去京里打听打听,除了天家和我先生外,本侯几十给人鞠过躬作过揖?一群不知死活的,采生折割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你们都敢插手。回去赶紧把地都卖干净了,不要在金陵待了。此案还未了结……”
话没说完,那些人就叫嚷起来。
卖地,怎么可能卖地?
搬家?死都不可能背井离乡!
贾蔷也不多劝,淡淡道:“卖不卖,搬不搬都随你们。本侯能做的事,已经仁至义尽,剩余的,随你们罢。”
等两江总督府开始勾绝人犯,将牢里的一刀刀活剐了后,他们自然就知道,世上没有任何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那些人还想拦下贾蔷问个明白,可铁牛一步上前,低吼一声,群鬼辟易退却……
贾蔷走到马车前,淡淡问道:“二婶婶,可都说妥了否?”
凤姐儿连忙从里面打开门,看到贾蔷那一刻心安了,眼里满满都是他。
可吕氏却看到了不远处铁牛那张似乎从地狱里走出来的脸,和身上散发的血腥味,整个人差点唬昏过去。
贾蔷回头看了铁牛一眼,铁牛嘿嘿笑着转身离去。
吕氏见贾蔷手下有这样可怕的人,还对他毕恭毕敬,愈发不敢拿大。
王子贤也准备下车,贾蔷摆了摆手,道:“若没异议,就一道回国公府,在客房安置一宿,明日回京。”
凤姐儿道:“没异议,蔷儿,该回家了。”
贾蔷看着她,轻声道了句:“对不起。”
凤姐儿闻言心都碎了,泪如雨下连连摇头心疼道:“你都做的够多了,不怨你,不怨你!”
贾蔷嘴角弯了弯后,将车门关上,翻身上马,一行人折返国公府。
……
宁国府,上房内。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凤丫头感动坏了罢?”
贾蔷摇了摇头,道:“她不过是一个可怜人,换种方式,让她减轻些痛苦罢。即便不是她,换一个家里人,我也一般会这样做。再者,最重要的是,把金陵这边不成器的混帐恶棍清理干净后,往后再没人拖咱们的后腿了。
林妹妹,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特别无情寡恩之人?说起来,这些人,都是我的同族同宗亲人,我却……”
见贾蔷面上流露出茫然甚至有些痛苦的神色,黛玉登时顾不得吃醋了,忙道:“你这才是胡思乱想!难道他们办的坏事,也是你设计的?若是那样,你才是大坏人。可如今你只是惩恶不得不为之,他们犯下的原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过,你又没亲手将他们如何,怎算无情寡恩?”
贾蔷闻言,感动的起身过来,抱住黛玉,柔声道:“多谢妹妹开导,这下我心里就好多了!”
黛玉:“……”
她反应过来,伸手掐住贾蔷腰间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软肉,贾蔷“惨呼”一声,受伤摔倒在黛玉身上。
黛玉气笑啐道:“无赖,还不快起来!”
贾蔷哪里肯起,抱着她轻声道:“这世上如你这样看我的人,怕也只有先生和你了。不过,我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我。等帮着先生忙完他心中抱负后,咱们就远走高飞,四处逛逛。”
黛玉看着近在咫尺的贾蔷,凝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那样受天家宠爱,还与皇子为至交好友,果真舍得泼天富贵?”
贾蔷哈哈笑道:“再怎样得宠,也依旧是臣子,性命握于他人之手。连先生都曾教诲我,不可恃宠而骄,需始终牢记,伴君如伴虎。对我而言,那些富贵实在都是虚谈。将人一辈子困于京城之地,和人勾心斗角一辈子,下跪磕头一辈子,着实非我所愿。”
黛玉轻轻握住贾蔷的手,轻声道:“为了我爹爹,你付出了许多,做了很多你不愿做的事,心里可曾委屈埋怨过?”
贾蔷连连摇头道:“怎么可能?有了先生的教诲和支持,我才能做了许多事。这些事其实更有助于将来咱们一家自由自在的生活。且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总要做些甚么。做完这些事,我也算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了。到时候,谁也别说我是个腐化堕落之辈。有能为的,先做出我做到的功业再说。我也就更能随心所欲的和林妹妹一道游遍四海,领略大漠孤烟直之美,见识见识风吹草低见牛羊之壮阔。”
黛玉听着很美,将螓首轻轻倚在贾蔷怀中,一时间不愿起身。
即便她知道,这种可能性颇小,但她也愿意沉浸在贾蔷为她勾勒的美好画卷中……
眸光望向窗外,夜风与明月交织在一起,渲染了金陵古城冬夜之寂寥和清寒。
而她,却并不觉得孤冷。
心中安宁而温暖,品味着如玉夜色。
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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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一章 御笔,意外……
十日后。
运河两岸从郁郁葱葱的江南水色,已经变成了皑皑白雪覆盖的高山厚土。
从妩媚到厚重,也从多彩变成了单调的色泽。
运河上,客船悠悠前行。
二楼船楼内,东厢的一间客房内,黛玉看着贾蔷笑道:“你就直接同邢家姐姐的父亲说明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嗯。直白的同他说清楚,大太太在贾家有过而无功,如今被送在城外农庄里养病。贾家自然不会慢怠了亲戚,可以给他寻份活计,踏实去做事,足可养家糊口。但也警告了他,在外面不要打着贾家的招牌胡作非为。他是大太太的堂兄,邢德全却是大太太的亲弟弟,上回邢德全端着贾家舅爷的架子在外面乱来,被顺天府拿下流了三千里,贾家一个字都没有说。还好,也算是个明白人,知道该怎么来事。”
黛玉似笑非笑道:“那邢家姐姐又怎么说?”
贾蔷理直气壮道:“这可不能赖我,是你和三姑姑、云丫头她们说的,邢家姑娘品格难得,又通文识墨,会作诗赋词,不忍见其流离漂泊。所以她老子说,想将她寄托在贾家时,我就没说狠话。”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不过对于邢岫烟她却放心的很。
这个女孩子不是那种跳脱动心思的,这些日子几个女孩子送了不少衣服首饰给她,却也是捡朴素无华的穿。
言谈举止,透露出随遇而安的潇洒。
诗词文墨中,更体现其聪慧娴静,岁月静好的心性。
这样的人,不慕富贵,自不会舍了清白身去做妾……
“那凤丫头她爹娘那边呢?我听平儿说,凤丫头她娘哭的厉害。”
黛玉轻倚在床榻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露出看笑话的取笑之意。
贾蔷干咳了声,从窗边椅子上起身,走到床榻边坐下,在黛玉拿绣帕丢打中,还是将她抱起放在腿上,感受着腿上轻盈的身子,近在咫尺的飞红俏脸,轻轻啄了下,道:“好笑的很。二婶婶平日里想老子娘想的紧,这十来日都在后面那条船上照顾服侍着,这几天再见……哈哈哈,再不提甚么要想法子接到贾家后街安置了。王子贤和舅舅其实并不同,舅舅虽然老实本分,骨头却硬,大事他一开口,舅母再不会说话。王子贤是老实,但是……是那种无能的老实。二婶婶她娘根本不听他的,只会埋怨他不顶事,他也不说甚么,随便她说。只要有他一口饭,一口酒吃,就能度日。
你想想,二婶婶甚么脾性,她自己做事都雷厉风行,最瞧不起男人混沌度日。再加上她娘婆婆嘴碎碎念,要不是她着实不好逃跑回这边,毕竟她老子娘在那边,她早跑来了!”
黛玉闻言,看着贾蔷忽地笑问道:“蔷哥儿,你还叫她二婶婶?我是说,私下里……”
黛玉生性活泼,胆子也大,所以敢这般问。
换做宝钗在她这个位置,就绝不会这样问。
其实,若宝钗在她这个位置,见他如此作为,怕早就郁郁寡欢,和凤姐儿划地绝交了。
但黛玉就是敢问,星眸中甚至还带起一抹挑衅!
好在贾蔷脸皮足够厚,知道这个时候千万别以为坦白从宽回家过年,这个时候若是如实回答,那是在作死。
他干咳了声,好奇道:“她就是二婶婶啊,不叫她这个,还叫甚么?”
“呸!”
黛玉轻啐一口,嗔视着他,道:“你倒问我?”
贾蔷打了个哈哈,抚在腰间的手轻轻下移,黛玉俏脸登时大红,举手拍打了他一下,星眸中如凝出一泓清湖。
贾蔷柔声道:“过了年,就要成亲了……”
黛玉感觉身子都要化了,感觉到贾蔷炙热的目光,悄悄偏过脸去,不与他对视……
贾蔷轻轻揉动,正要再亲近一步,却听屏风后面忽然传来开门声,随即紫鹃的声音传来:“侯爷……侯爷在么?”
贾蔷:“……”
黛玉俏脸如晕,赶紧从贾蔷腿上下来,又似作无意的瞥了眼他双腿间的不雅,自觉脸上滚烫,“狠狠”瞪他一眼后,走到海青石桌边坐下,端起莲瓣纹鸡心小碗,斟了盏茶后,轻轻吃了一口,却未急着放下,等紫鹃进来。
果然,没一会儿紫鹃垫着脚进来,绕过屏风后,眼珠子左右瞄了瞄……
贾蔷勃然大怒:“乱瞄甚么?我从来知书达礼,行事本本分分再无逾矩的事,你这丫头,也敢辱我?”
不想紫鹃的脸都红了,咬牙指了指贾蔷腹下的小帐篷,道:“爷还是先收拾好衣裳罢!”
黛玉撇了眼,差点想把这不要脸的丢出窗外去,真没脸活了!
贾蔷干咳了声,站起身来,深呼吸两口气后,摇头道:“不知所谓!”
黛玉:“……”
她侧过身扭过脸去,不再认识此人。
紫鹃差点没气死,埋怨道:“翻眼就要过年了,年后就要成亲,满打满算也没几个月了,连小半年都不到,这会儿急甚么?再说,侯爷身边又不是没有……”
“紫鹃!”
不等紫鹃说完,黛玉就转过头来,问她道:“你方才寻蔷哥儿,可是有事?”
紫鹃这才想起来,忙道:“是是,下面传话上来,说前面到清源了,侯爷先前叮嘱船夫,到了清源要靠岸停一停,问侯爷现在是不是靠岸。”
黛玉好奇问道:“怎么在这停船呢?”
贾蔷笑道:“尹浩在这边……他为了车行的事,跑了几个月了,得知他在清源车行这边,正好带着一道回京。”
黛玉笑道:“那块去罢。”
贾蔷点点头,转身离去。
紫鹃送出插屏,含混不清的嘟囔了句,贾蔷头也未回,反手在她俏圆的屁股上不轻的拍了巴掌,在紫鹃吃人的目光下,扬长而去。
小娘皮,日后早晚让你知道轻重!
……
“哈哈!五哥!”
清源码头上,贾蔷看到了依旧内敛无华却自有一股气度在身的尹浩,上前拥抱了下。
这是舅哥儿,他又和李暄指使着人家满世界奔波操劳,任劳任怨没一句余话,贾蔷自然好言相对。
尹浩看到贾蔷的热情,抽了抽嘴角,等他放开后,提醒道:“正常些。”
贾蔷这次真的哈哈大笑了几声,又看了看尹浩身旁不远处跪地的年轻人,笑道:“赵师道,起来……你怎也在这?”
赵师道正是贾蔷在湖城发现的夜枭中的优秀暗卫,如今拜岳之象为师,一道掌着运河上的秘事。
赵师道起身后笑道:“师父让我候在这,给侯爷送一封信。”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双手奉给了贾蔷。
贾蔷接过手后,赵师道再单膝跪地见礼,而后离去。
贾蔷将信放入袖兜后,与尹浩笑道:“走吧,船上说。”
尹浩却不急,问道:“哪一艘是内眷的船?”
贾蔷指了指前面那艘,又笑道:“不当紧,她们在二楼,又不下来。再者,我去尹家,后院都随便进,五嫂也当面见,你还和我避讳这些?”
尹浩笑道:“你少胡说!你五嫂是管家媳妇,自然可见。后院就子瑜一个在阁姑娘,有皇后姑母保媒,老太太点头,自然也可见。若尹家有第二个在阁姑娘,你还想美事想进后宅?”
贾蔷笑道:“我又没说让你上二楼。”
尹浩摇头道:“还是规矩些好,你家是国公府,规矩大。尹家行事亦有规矩,不好让人取笑不懂礼数。”
贾蔷无奈,只能与他一道上了二船。
在一楼客房内落座后,让人上了些酒菜,贾蔷举杯看着尹浩笑道:“这一趟出去的时间长,五哥操劳了。”
尹浩笑道:“少轻狂。”又问:“我出京后,家里可发生了甚么事没有?”
贾蔷看着尹浩笑了笑,道:“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喜事,五哥猜猜是甚么?”
尹浩打量了贾蔷稍许,缓缓摇头道:“不知。你和王爷都太能折腾,谁都猜不透你们能干出甚么事来。”
贾蔷笑道:“你再想,你这辈子最想看到的事,都有哪些?”
尹浩仔细想了想,他这辈子最想看到的事,还和贾蔷相关……
那必是和尹子瑜相关。
尹子瑜身上发生天大的喜事,那……
忽地,尹浩神情一震,面色都变了,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又饱含期望的目光,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贾蔷道:“蔷哥儿,你……”
贾蔷知道尹浩极关心子瑜这个妹妹,便点头笑道:“药引子找到了,宫里老供奉甚至说,只要坚持吃药,就有机会能彻底拔出那股害人的热毒!”
尹浩难得失态,大叫了声:“太好了!太好了!”
贾蔷哈哈笑道:“怎样,今日不醉不休?”
尹浩兴奋的满脸通红,点头道:“必须的,不醉不休!!”
……
神京,皇城。
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脸色不大好看。
平地起惊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端端的居然出现了草原不稳的迹象!
简直,岂有此理!
这天下,可能让他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否?
也难怪古往今来,青史上那么多帝王,初为明君,可用不了多少年,就迅速堕落腐化了。
谁都知道当明君好,可这个好,却是要付出极大的心力和精力,能将人耗的精疲力竭,烦不胜烦。
不过,好在隆安帝经历了几十年的磨砺,心性坚韧,所以仍能按下心头的恼火,清醒冷静的面对此事。
待韩彬将事情分析明白后,隆安帝目光扫过诸军机,最后落在赵国公姜铎身上,问道:“老国公,此事你如何看?”
姜铎咂摸了下干瘪的老嘴,缓缓道:“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容易。边军这些年久未经历战事,战力下降是一定的。可大燕以守城为主,不出城浪战,还是能绰绰有余。唯一所虑者,就是粮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其实就是辎重粮草和兵器。只要朝廷能保证粮草、兵器,换句话说,只要有银子,此仗不算难打。”
诸君臣闻言,目光看向了林如海。
林如海道:“为应对明岁可能出现的大旱,户部积粮一直未停歇过,可也有限的紧。便是全部拿出来做军粮,也只能保证五万人一个月的粮草供应……”
姜铎连连摇头道:“那肯定不够,从京城运往九边,光路上就能耗费掉三成。再者,胡虏到底从哪一省南下也不好说,只能九边一起整军备战,不敢大意。这个数字至少要翻上五番才够!”
林如海闻言微微皱眉,这个数字,他眼前却是没甚么可能办到。
隆安帝也知道此事不易,不好强命之,正在犯愁,却闻姜铎同林如海呵呵笑道:“林相啊,算算日子,贾蔷也该回来了罢?”
林如海面色淡淡,点了点头,道:“老公爷有何指教?”
姜铎嘎嘎笑了笑,又咂摸了下嘴,道:“林相啊,莫要小瞧了小财神我大燕金童之能为。这小子,老夫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不争权,不夺利,从没听说过这小子往朝廷里往军中安插人手。除了会赚钱外,就是好美女……年轻人嘛,原该如此。老夫若有这么个孙儿,折寿十年也愿意呐!”
众人闻言,都是一阵腹诽:还折寿十年,你还能再活十年么?
果真再活十年,怕是要把他儿子先熬死了……
林如海笑了笑,道:“劣徒胡闹惯了,虽通些陶朱之术,可于此等国事无益。满朝诸公,不可能指着一个孩子成事,否则,何其荒唐?”
张谷在一旁笑道:“林相此言偏了,俗话说的好,有志不在年高嘛。且宁侯如今也算是位高而人主不忌,权重而朝野不疑,唐时郭子仪也不过如此了。果真再立奇功,也是美谈佳话。”
李晗则有些担忧的笑道:“是不是上回风波闹腾的林相心疼弟子姑爷了?说起来,翻过年,宁侯和林相千金也该成亲了。到时,我等还要叨扰一杯喜酒才好。”
隆安帝对这几位军机大学士宽容之极,因此他们平日里才敢在御前开些顽笑,缓缓头脑。
这会儿听他们这般说,隆安帝忽地“唔”了声,道:“此事朕原有个交代,昨晚就写好了,今儿正好给林爱卿。等贾蔷回来了,你这个当先生的,代朕交给他。”
说着,戴权从一旁取来一副字卷。
送到林如海面前,缓缓打开。
只见上书一行御笔:
“唯孤臣逆子,其虑也远,其谋也深,而故达也。”
诸臣见之,无不心惊。
圣眷至此,着实让人艳羡!
不过没等他们发表一番意见,忽见一内侍进来,唬的甚么似的,跪地道:“皇上,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奉娘娘懿旨紧急求见。说,说事关林相爷家那位有孕在身的姨娘……”
隆安帝闻言骤然色变,沉声道:“宣!”
内侍急忙退出,众人面色肃然,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神情依旧平静,但众人还是发现了,他拄拐的手,微微有些颤栗。
未几,牧笛入内,跪地直言道:“皇上,方才林相爷家来人持皇后娘娘赐与林家小姐的金册进宫求援,因近来皇城戒严,相爷家人不能入宫……”
“少说废话,到底怎么回事?”
隆安帝原是急性子,听牧笛扯缘由,登时不耐喝道。
牧笛低了低头,道:“今日林府梅姨娘往慈恩寺奉香,不意为一同进香的成安郡主无意撞倒出血,此刻怕……”
“混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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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二章 绿豆糕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二门前。
看着尹家太夫人的车驾匆匆离去后,大太太秦氏面色有些古怪,同身旁二太太孙氏道:“这叫甚么事?那边儿的姨太太出了事,倒叫我们这边的老太太也惊动了。子瑜还得替人尽孝?”
孙氏叹息一声道:“这会儿子还计较这些做甚么?林家虽贵为宰辅之门,又是四世列侯之族,可从不轻狂。上回林相爷还亲自到家里来致谢,给足了体面。换做我是他,都未必答应当初之事。可见,是个良善之家。只可惜,好人多舛运……”
秦氏亦“唉”的一叹,道:“我也不过随口说说,宫里娘娘难得直接往家里下懿旨,这般郑重,也不敢耽搁。只是那梅氏也真是,没事瞎溜达甚么?林家几辈子单传,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丝骨血,何等贵重,不好好在家待着荣养,还跑去慈恩寺进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林相爷那样病弱,这万一……连我想想都不落忍。”
孙氏摇了摇头道:“内中多半有些隐情,我听说那位是个知轻重的。”
秦氏不赞成的摆手道:“甚么隐情,还能迈得过她腹内婴孩?且看看罢,若是保不住,才有一场风波呢。就蔷哥儿那脾性,回来后不掀翻屋顶才怪。”
孙氏皱眉道:“这急糙糙的也没听个仔细,只说是被成安郡主无意碰伤……对了,这成安郡主是哪家的?”
秦氏也不知,一旁乔氏道:“是忠顺亲王府的,他家和贾家原不对付,这下可有的闹腾了。”
……
大明宫,养心殿。
忠顺亲王李祐跪在那,满头大汗。
暴怒之下的隆安帝,差点没将他生吞活剥了。
“一个未出阁的郡主,谁让她去慈恩寺的?哪家的规矩让她去的?”
李祐面色苍白,解释道:“皇上,成安是受阳城郡主所邀前去的。阳城郡主是义敏亲王之女,二人从小交好……”
不提此“义敏亲王”则罢,一提此人,隆安帝眼珠子都红了,几步走到李祐跟前,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是猪脑子啊?义敏亲王李贡涉谋害太上皇案才被废爵圈禁,你竟还让他女儿登堂入室,和成安搅和在一起一道去进香拜佛?李贡亲王爵都已废黜,他女儿还是郡主?李祐,你想干甚么?”
李祐磕头道:“臣死罪!臣罪该万死!”
正说着,戴权急步从外面进来,至御前躬身道:“主子,查清楚了。”
隆安帝回到御案后坐下,脸色难看的厉害,道:“到底怎么回事?”
戴权道:“阳城郡主李晴今日邀请成安郡主李芸去慈恩寺进香祈福,三日前便派人去慈恩寺打过招呼。李晴、李芸自**好,义敏亲王事发后,二人私下里多有怨言。”
隆安帝闻言冷哼一声,刀子一样的目光扫过面上流下冷汗的李祐,又问道:“那位梅姨娘呢?又是几时让人去慈恩寺打过的招呼?她怀有身孕,不在家好好将养,为何要去庙里进香?可是有人故意教唆?”
以隆安帝的经历和智慧,自然一眼就看出其中的问题。
这世上,哪有那么许多巧合?
戴权面色微微有些复杂,道:“主子,这倒不是。奴婢让人去林府问了问,就梅姨娘身边的嬷嬷说,因为今儿是林相爷的生辰……林相爷从不让人与他祝寿,打先诰命夫人过世后,就再未过过生儿。都是梅姨娘,寻家庙庵与林相在佛前供一盏佛灯。
原本慈恩寺将梅姨娘安排在东大殿,因为林家派去的人早。两位郡主安排在西大殿,慈恩寺众僧也都隔离在僧舍不出。
只是在敬香时,阳城郡主哭了起来,说以前都是在东大殿敬香,成安郡主不忿,就带她去了东大殿,并让梅氏让出大殿。
梅氏当时已经上了香,点起了海碗佛灯,并不愿相让。起初也没甚么,只是在梅氏离开时,被因头晕走路不稳的阳城郡主……无意撞倒……”
看到隆安帝听到“无意”二字时,眼睛狠狠瞪了过来,戴权忙解释道:“这是成安郡主所说。这会儿两位郡主正在凤藻宫前跪着呢……”
隆安帝面色阴沉,问道:“宫里供奉可去了林家?”
戴权道:“已经派去了,皇后娘娘还传懿旨去尹家,让长乐郡主亦速去林府。”
隆安帝点了点头,又沉声道:“此案,只凭一个阳城郡主是做不到的。背后必有牵扯,一查到底。阳城郡主的仪宾是哪个?”
戴权答道:“参宁侯陈煜之子,陈兴。”
隆安帝沉声道:“抓起来。传旨绣衣卫,包括慈恩寺所有涉案之人,连忠顺王府相关之人全部抓起来,严加审问,从严发落。”
戴权看了眼面色颓然的李祐,小声问道:“主子,那……两位郡主呢?”
隆安帝冷声道:“阳城废郡主位,以庶人入诏狱待罪。成安,降为乡主,由凤藻宫查问。若是有罪,必将严惩。”
顿了顿忽又想起皱眉道:“礼部是做甚么吃的?当朝大学士的生辰,朕居然不知道?便是朕不知道,礼部也当奉上国礼!”
戴权轻声道:“主子,奴婢使人查问过了。礼部回说,是林相爷再三严令他们不许多事,不许滋扰礼部公务,亦不愿因过寿耗费公帑……礼部出具了林相爷的手书,奴婢让人抄了份,是很严格要求……”
隆安帝闻言,喉咙里如同堵了一个鸡蛋,沉吟好一阵后缓缓道:“安排太医院去林府候着,不管发生甚么事,林如海绝不能有半分闪失。林如海出了问题,朕要他们的脑袋!另外,将案子一字不改报于武英殿。”
戴权忙领命前去,等戴权走后,隆安帝看着李祐满脸讥讽道:“你近来当得好宗人令,成了宗室里交口称赞的贤王。可惜,人家未必领你的情。这一次连成安都算计进去了,下一次怕是要直接拿你当刀了!”
李祐脸色难看,咬牙道:“皇上放心,臣这一次,绝不再心软!”
隆安帝冷哼一声,迟疑稍许,又道:“此案到最后,你少不得要承担些责任。梅氏无恙则罢,若是出了事,你心里要做些准备。林如海和贾蔷,于社稷有功。”
李祐闻言,心里快要憋屈炸了,他自然明白隆安帝的意思。
林如海不会说甚么,此人是个贤臣。
可贾家那竖子,多半要大闹一场。
可他堂堂一亲王,此次也是被人算计的,难道还支着脸让人打不成?
……
布政坊,林府。
尹子瑜与几位老供奉已经入内宅超过一个时辰了,尹家太夫人看着面色淡淡的林如海劝道:“林相爷啊,老身年岁比你大些,就多说两句……”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老夫人请讲。”
尹家太夫人道:“你们读书人呐,从来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老身还听说过,你们信奉‘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之说。可老身活了一辈子,却觉着这世上事,从来都是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呐!每每回头看看,总觉着太多事,都是天命使然。人的运呐,很是重要。
不是老身安慰你,林相爷也是数度遭逢大难,一步步苦熬苦磨过来的人,能走到今日,必是有大运道的。想来必能护佑姨娘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林如海笑了笑,道:“承太夫人吉言。”
尹家太夫人又好奇问道:“方才你府上人说,今儿还是林相爷的生儿?这样大的日子,原不该这样轻省的就过了。便是林相爷怕麻烦,也该告诉孩子们。”
林如海笑道:“当年亦是过的,内子过世后,因不耐麻烦,就不过了。已经十多年了,要不是今日事,连我也忘了这回事。”
尹家太夫人看林如海此刻还能笑出来,心里愈发钦佩这等宰辅气度,笑道:“算算日子,蔷儿和姑娘应该也快回来了。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桩子事,蔷儿那脾性回来后,怕是要闹翻天呐。”
林如海何等人物,自然听得明白尹家太夫人言语中的深意,他摇了摇头道:“翻甚么天?此事皇上已经知道,娘娘更是连郡主都请了来,朝廷不会放任歹人行凶。既然会有公道,又何须再闹?”
这件事,何须贾蔷回来动手?当真都以为他是老好人不成?
林如还海知道,其实尹家太夫人方才那番话还有另一重深意。
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命里若该有此子,那此子自然无恙。
若无此子,也是命数使然。
尹家太夫人当然也是好心,她怕是真在担心,贾蔷回来起刀兵,可对方是宗室……
但,宗室又如何?
最毒莫过绝户,这一次,不管背后是哪个,都要用脑袋来填。
正当林如海微微眯起眼来,心中百般杂思时,就见尹子瑜走了出来。
额头上尽是汗水,打湿了头发。
衣袖角也沾染了些血迹,面色发白。
不过,脸上却带着些许微笑,出来后,与尹家太夫人点了点头。
尹家太夫人见之大喜道:“林相啊,林相啊,保住了!保住了啊!!”
林如海闻言,有些灰白的嘴唇颤了颤,随后与尹子瑜深揖作礼。
尹子瑜忙避开此礼,且又还了一礼。
走到桌几边,落笔道:“人已无恙,不过到底受了些损伤,胎息有些孱弱不稳。往后,需好生静养。我五日一至,前来用针。”
顿了顿,迟疑了下,又补了句:“孙供奉已开了方子,按方备药。另外,往后我来时,多备些清水,和绿豆糕。”
看到这张纸笺,林如海连连颔首,一边打发人去准备绿豆糕,一边打心底里,为贾蔷和黛玉感到高兴。
一来尹子瑜性子如此开朗,内宅少事。二来,有如此医术,将来黛玉分娩时,就多了层保障……
正这时,又见婆子传报:“老爷,恪和郡王来了。”
尹家太夫人闻言微微色变,道:“这猢狲,自己还病着,怎就跑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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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三章 窃听
运河之上,两艘客船缓缓游弋。
前一艘客船二楼上,几个穿金戴玉遍身绫罗,模样极标致的女孩子坐在堂上说笑闲话。
“林姐姐,蔷哥儿这几日怎么都在后面那条船上,只每日里得闲过来一二时辰……”
探春看着临窗而坐的黛玉问道。
黛玉笑道:“他和那位尹五爷在商对车行之事,他们那车行办的很大,寻日里都是尹家五爷在奔波操持,蔷哥儿和那位皇子都在幕后当甩手掌柜。如今难得有闲功夫,就多商对商对。不信你问二嫂子去,昨儿夜里她还在抱怨,分明在一条船上,吃晚饭的时候居然请不动人。蔷哥儿都是和那位尹五爷吃饭,吃完继续说。”
“你们看,可不就在那里!”
湘云撑着脑袋伸出窗外往后面看,指着甲板上的两人说道。
探春侧头出去看了眼,就立刻收回,还把准备招手叫人的湘云也拖曳了回来,笑道:“人家尹家人只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大,女孩子金贵,不能见外客。你还这样做,岂不让人看轻了去?”
湘云撇撇嘴,好奇问道:“林姐姐,蔷哥哥怎会拉扯上尹家一道做生意?”
探春气笑道:“要你多嘴!你问这个想做甚么?”
湘云反应过来,此言有挑拨之嫌,忙表心迹:“我要是存了歹心,就让不得好……”
“行了!”
黛玉啐笑道:“自家姊妹说笑,你也赌咒起誓?”
湘云怪探春:“是她多心!”
探春笑道:“也是如今的林姐姐不像从前了,不然非得哭一海瓮眼泪不可。”
“去你的!”
黛玉没好气啐了口,而后解释道:“那边虽是后族,但她家老太太崇俭尚朴。还是因为她家二太太,为了给郡主置办嫁妆,买云锦的钱都是凑的,着实置办不出太多来。蔷哥儿瞧那边艰难,就想拉扯一把。他就是这样的,旁人越是不想要,他反而愿意分享。越是那等算计他的贪婪人,他反倒一毛不拔。”
一旁可卿笑道:“也是姑姑家底深厚,嫁妆太多,便是寻常大家子嫁女,有六十四抬便是丰厚了,九十六抬和一百零八抬都少见。姑姑家……只老姑太太留下的,据说当年就有一百二十四抬。再加上新添的,西府老太太他们也不会慢怠姑姑,加起来怕有一百五六十抬。尹家那边,若是少了不好看。”
黛玉俏脸红晕,摇头轻声道:“那么招摇做甚么?”
她早听她父亲说过,到时候只办六十四抬,其余的早早送入国公府就是。
以她的身份,和贾蔷对她的宠爱,也不需要靠嫁妆来招摇。
可卿看着黛玉,忍不住轻声道:“女孩子能活到姑姑这个位份上,便是金枝玉叶又如何能及?”
湘云不服,指了指一旁坐着浅笑的邢岫烟道:“世上女孩子也并非都羡慕林姐姐,你瞧,邢姐姐那样的,难道会羡慕这些?”
邢岫烟没想到人在角落里坐着,锅也能飞来,见众人瞧来,她笑道:“林姑娘这样的,但凡是个姑娘,岂有不羡慕之理?不过,此为命数,又如何羡慕得来?世上能有一二完人已是多,故而不作奢想。”
邢岫烟的坦诚,登时让众人心生好感,黛玉都与她微微颔首,笑道:“哪里有甚么完人?家家都有难念之经,各人有各人的苦罢。”
此等凡尔赛之言,登时引来诸多不满。
宝琴笑道:“林姐姐还有难念的经?还有苦呀?蔷哥哥多好!”
黛玉嗔她一眼,道:“也是大姑娘了,也不怕让人笑话!”
湘云挤眉弄眼笑道:“蔷哥哥哪里都好,人也好,品格也好,也孝顺林老爷,官也好,还会赚银子,只一点不好……”
探春已经咧开嘴笑了起来,问道:“哪不好?你可想好了说!”
虽已得了提醒,湘云还是不吐不快,道:“蔷哥哥哪哪都好,就是好色!”
“呸呸!”
一阵或明或暗的啐笑声响起,不远处的香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带着小吉祥、小角儿笑的前仰后合。
等探春叉腰哄走捣乱不知荣耻的,却又听宝琴红着脸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东府就蔷哥哥一个人,多讨些女孩子又如何?他又没在外面浑来,我听说,蔷哥哥从不去青楼,是个洁身自好的好人!”
“完了完了完了……”
湘云一边拍着额头一边笑道:“这孩子被她蔷哥哥给迷住了,不能要了,再不能要了!”
宝琴红着脸道:“本来就是。”
躲在一旁的香菱嘻嘻偷笑,宝琴上半年只和她一道顽了,若不是她耳濡目染的熏陶,宝琴并不一定会这样“明智”哩!
黛玉侧眸望过来,目光不善道:“你这傻丫头,在那偷笑甚么?过来。”
香菱被发现了,仍止不住笑脸,笑嘻嘻走过去,道:“想起爷先前的顽笑话……”
众人忙催道:“快说说。”
香菱有些害羞,又被探春等一阵笑骂。
然后她就忽然清了清嗓子,眉眼间都变了神色,一瞬间好似贾蔷上身,猝不及防的转过身,右手单食指挑起了宝琴的下颌,冷笑道:“就这?你们就拿这个考验爷?爷何时经得住这样的考验?”
因眉眼间的神情极似贾蔷,一瞬间姊妹们都笑疯了。
独宝琴俏面滚烫,去追杀起香菱来……
……
后一条客船上。
贾蔷和尹浩站在甲板上说话。
虽五日过去,尹浩的心情已经平复大半,可仍十分喜悦。
河面北风里夹杂着细细的雪粒,依旧难挡他的高兴。
他看着贾蔷笑道:“蔷哥儿,先前其实我并不是很明白,姑母为何要将子瑜指给你。子瑜虽然……生有恶疾,但毕竟为姑母疼爱抚育长大,疼爱之极。再怎样,即便寻个清白书生,不需荣华富贵,只要平安一生即可。如今看来,姑母到底是皇后娘娘,眼界非我等凡夫俗子庸碌之辈可比。”
贾蔷笑道:“好了,车轱辘话说了几天了,也该消停些了。说正事……”
贾蔷理了理身上的大氅,眺望远山,道:“五哥确实干实事之人,看出车行,乃至整个德林号,根基已经开始漂虚浮躁起来。欺上瞒下,人浮于事的痹症,开始出现。这很可怕,管的松,德林号的前景格局也就这样了,或许架子会继续膨胀,但实际利润比率,只会一年比一年低,到最后,入不敷出,轰然倒塌。管的严倒是能治一时,但强压之下,也绝非常法……”
尹浩点头道:“这次在滕县,我遇到了扬州齐家那位齐大公子齐筠齐德昂。他与我倒能说到一起去,那夜秉烛夜谈,便说了此事。他出了一个主意,就是徽商九训。教诲掌柜、伙计,以诚为利,以和为利……”
贾蔷笑道:“五哥你应该再见见徐臻徐仲鸾,扬州城内的年轻俊杰,齐筠算是首屈一指了,可比徐仲鸾之灵性还差一筹。此子就对徽商那一套,极尽讽刺挖苦,嗤之以鼻。齐筠身上书生气,还是没消磨干净。不过五哥你说起徽商九训,倒给我提了个醒。你说说看,咱们若是不学徽商,学晋商,给掌柜的和出色的伙计身股,如何?”
尹浩闻言微微吃惊道:“学晋商,给身股?蔷哥儿,就我所知,便是晋商,也只给掌柜的身股罢?伙计若也给身股,和掌柜的还有甚么区别?”
贾蔷笑道:“干的好的伙计,功劳重要性绝不在掌柜之下!此事我再好好思量思量,但总的来说,必有好效果。商事甚么最重要?人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做伙计的,谁不想拿身股?到时候,各商铺必会比着干,争着做出成绩来。且无论是掌柜的还是伙计,再想中饱私囊的难度就大得多了。因为卖多少商货,得多少利,该分多少股息红利,资深伙计必会牢牢记在心里。我们都不是将要久经商事的人,用制度,将东家、掌柜、伙计三股势力编织在一起,能给咱们省下好大的气力。”
尹浩闻言后,笑道:“怪道齐筠说,论营商之能,天下少有能强过你的。你说的这些,非大魄力大心胸者难为。果真要给伙计身股,你一年要少得多少银子?一般人哪里下得了这个决心?”
贾蔷笑了笑,这实不是他有甚么能为。
前世看过《乔家大院》,自然知道晋商的身股。
查过华为为何如此了得,也就知道了全员持股的厉害。
再做出这等决定来,也就不算甚么了。
划时代的商业制度,激发强大的生产积极性,才能支撑起一家可以跨出大燕,与番邦争雄的商号。
又谈了一下午,至天暗时,尹浩笑道:“蔷哥儿,还有二三天就要至都中了,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也好好理一理这些天来你说的事,着实受益匪浅。再多,就记不下了。你自去忙你的罢。”
说罢,竟转身独自回房了。
贾蔷笑了笑,正准备让人打旗语放船渡他回前船,却见凤姐儿父亲王子贤并一婆子下来,一道请贾蔷上去用饭。
贾蔷原不愿去,可再一想,已经推辞了四五回了,再推凤姐儿面子上不大好看,就随着一道上了楼。
刚至二楼,丰儿就来传话:“侯爷,奶奶说让你先去她那里一趟,眼见要回京了,许多事要商议一番,一会儿就在屋里摆饭。”
贾蔷面不改色,与王子贤并吕氏点了点头后,随丰儿入了凤姐儿屋子。
门刚一关,吕氏立刻贴脸到门缝处,小心窃听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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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四章 尹后:他敢!
“甚么事,这样郑重?连饭都要摆在里面。”
贾蔷进屋后,绕过一面桃木四扇围屏,看到着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的凤姐儿坐在酸梨枝鸾纹玫瑰椅上拿着一本开蒙书《百家姓》在皱眉吃力的看着,不由好笑问道。
凤姐儿听声,忙将那书本放下,如释重负,见贾蔷打趣的笑着,啐了声道:“这牢什骨子顽意儿,我真是够够的!”
贾蔷笑道:“我并强迫你学这个,不过往后她们在取笑你目不识丁,你心里不难受就好。”
不难受个屁!
凤姐儿咬牙道:“不就是几个字?我还认不得它们了?”
贾蔷见她娇俏泼辣,笑道:“慢慢来,一天认识三五个字,一年就能认得一二千。日子还长,几十年后,你就是文坛大家了。”
凤姐儿“噗嗤”一笑,丹凤眼眸光流转,嗔道:“就你嘴甜!”
又对红着脸添了茶的丰儿道:“去同厨房说,备两个好菜,温一壶酒来。”
丰儿应下后,便出门去要饭菜,刚一开门,就看到吕氏偏着脑袋趴在门口,忽见门打开,吃了一惊,却也来不及躲闪。
场面一时尴尬之极。
好在看到来人是丰儿,忙“嘘”了声,从袖兜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来,堆笑往丰儿手里塞去。
丰儿不接,走到一旁对吕氏小声道:“侯爷不仅是爵高,还是绣衣卫指挥使,最忌讳这个。果真让他知道了,奶奶也保不住太太你。”
吕氏闻言有些不大服,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长辈……”
丰儿气笑道:“敢情前几日奶奶都白给你说了,太太你是长辈,可侯爷却从不是纵着长辈胡为的人。太太难道比我们西府的大太太、二太太还更亲近些?慢说西府的太太,便是东府的太太们,也不敢在侯爷跟前拿大。因为侯爷还是整个贾家的族长,尊贵长辈归尊重长辈,可族法仍在亲戚之上。王家舅老爷在我们侯爷跟前,也从不拿大。
老爷、太太既要在京过活,甚么都好说,荣华富贵也简单,唯一万万做不得的,就是不要惹侯爷生气。奴婢再说一回,果真惹得侯爷不满,奶奶也护不得你们。”
说罢,丰儿转身离去。
吕氏一张脸臊的红一阵白一阵,王子贤劝道:“安生过日子罢。”
吕氏压低声音啐了口道:“你嚼甚么蛆?过日子,我不知道安生过日子?可若不想法子,仁儿该怎么办?难不成指望老爷?”
王子贤呵了声,道:“你需明白,从今往后,便是寄人篱下过活了。你一个内宅妇人,还想算计人家不成?连一个丫头都知道利害,仁儿那边……已经惯坏了,自由天命。你莫要连姑娘的日子也坏了……”
说罢,摇了摇头回房间睡觉去了。
却说房间内,凤姐儿让贾蔷躺在榻上,她则拿着美人锤轻轻的给他捶着腿,笑道:“蔷儿,回京后,能不能给我爹爹寻个差事……不必当官,能有个活计,不用整日里在家待着清闲就好。果真给他个官做,他也做不好。”
贾蔷双手枕于脑后,呵呵笑道:“你都开口了,我还能说不?也别在官场上寻活计了,伯父性子平和,容易让人算计了去。让他去商号,当个算筹先生罢。其实也就是每日里吃吃茶,看看人到齐没有。清闲,薪俸还高。”
凤姐儿闻言,自是笑颜如花,如姑娘般偏着螓首啐了声,道:“我是你二婶婶,你管我爹叫伯父?”
贾蔷见她眸波流转,笑着警告道:“有话好好说,别招惹我。你老子娘就在外面,好歹给人点尊重。”
凤姐儿闻言,俏脸上的滚烫散了些,心里却愈发敬重迷恋。
若果真只是贪她的色,又哪里会顾忌这些?巴不得更刺激些。
如今这般,可见是心里有她。
她离了床榻,坐回椅子上,倒不是担心贾蔷言而无信,而是担心她控制不住自己,把他给吞了……
“蔷儿,我打算回京后,送爹娘去王家那边,寻个宅子落脚。”
凤姐儿正色道。
贾蔷闻言微微扬了扬眉尖,道:“这又是何故?你平日里想念他们想念的睡不着,如今接回京了,怎还远远安置东城去?搁在西城不是更好?”
凤姐儿坚决的摇头道:“远香近臭,我爹性子棉和,没硬气。我娘呢,又不是个聪明的,只一些小心思,也都在王仁身上……
就送去王家那边,逢年过节过生儿时我常上门去瞧瞧就好。放在身边,必多生是非。一个二太太已经够人头疼的了,再来一个那样的,我还活不活?”
贾蔷哈哈笑道:“行,不愧是管了这么多年家的凤辣子,杀伐果决,是个人物。”
“呸!”
凤姐儿啐了一口,着实受不得“凤辣子”三个字的称呼,起身走了过去算账……
……
凤藻宫,偏殿。
李暄赤脚躺在一张长榻上,嘴里叼着一根绿油油的黄瓜,咬起嘎嘣脆。
尹后坐在凤榻上,看着这个都快要当父亲的儿子仍这般模样,不由摇头道:“五儿,你就不回王府看看邱氏?她没日子就要生了,你就留她一人在家?”
李暄撇嘴道:“母后,哪里是留她一人在家?儿臣宽厚,让她娘她嫂子都住王府去了。邱家那一屋子娘们儿,都呆头鹅一样傻不愣登的,儿臣着实不愿见,所以就在母后这躲躲清静。”
这世上官家女子,多是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学着如何相夫教子,无趣的紧。
可恼贾蔷走的匆忙,云家那小娘到现在也没个着落。
想起此事,李暄忽又道:“母后,虽说林相爷那位姨娘救了回来,人家也大度,除了加大力气追缴宗室亏空外,也没做甚么……嘿嘿嘿!母后,这谦谦君子发了怒,手段都是绵里藏针啊。这几日宗室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难过。不过这等手段挺好,没那么粗糙暴烈。可贾蔷那小子马上要回来了,知道这事后,参宁侯府必是第一个遭殃,忠顺王府排第二,那厮恼火起来上头,是真敢要人性命。儿臣瞧着,林相爷未必就能约束住他。要不,等他回京那天,儿臣去码头上控制一下?”
尹后闻言,先是嗔了幼子一眼,随即沉吟稍许,道:“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林相府必会派人去接,有林如海发话,贾蔷不会乱来。再说,他也不像你说的那样莽。”
回观贾蔷一路行来,许多事看似莽的能捅破天,可再细细品味,其中还是有分寸的。
譬如林家千金马车被焚那一回,贾蔷敢带兵马司丁勇围赵国公府、围雄武候府,他或许也真敢杀人,但在对上李曜时,分明还是留有余地。
要知道,凶手最后就是消失在李曜府上,是李曜门人!
即便如此,他也没下杀手。
只这一留手,立刻高明何止一筹?
前面的莽,也变成了聪明。
尹后才不信,贾蔷回来后,会直接对忠顺王府下死手。
忠顺王李祐是皇帝控制宗室的一颗重要棋子,等闲不好动。
不过,参宁侯府就不好说了……
没想到,她想到的事,李暄竟也想到了,只听他嘎嘎笑道:“贾蔷回来后,忠顺王府估计还能缓缓,参宁侯府那边绝对遭殃。那些武侯府没一个是真正干净的,贾蔷是绣衣卫指挥使,想寻他们麻烦,根本不用过夜!母后您瞧着罢,保管有热闹看!”
尹后闻言,没好气白了眼唯恐天下不乱的李暄,想了想到:“也罢,等他们回京时,你去传本宫懿旨,让他随你一道进宫来见本宫。眼下朝政沉重,北边胡虏也不安宁,这个时候不好闹的太过。再者,绣衣卫那边还未审完。即便要治罪,也要等有了罪证才算名正言顺。”
李暄闻言登时高兴起来,就因为装了回中毒,他父皇母后非让他卧床半月才能见人。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去了趟林府,也是乘轿子去的,刚一露面就被尹家太夫人勒令回宫。
这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如今好了,可以去码头上透透风了!
不过,还有一事……
“母后,上回三哥门下楚家那蠢货勾结贾家二太太上血书告贾蔷,闹的满城风雨。后来翻转过来,偏薛家子又嘴欠,当街说了些难听的,正巧让三嫂听了去,结果让人打了个半死,差点割下舌头……这事母后也得同贾蔷说清楚。这小子当初落魄时受过薛家大傻子的帮助,那薛家大傻子为了帮他,连家里的丰字号都送给了他,天下哪还有这样的大傻子?
贾蔷那人母后您也是知道的,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可心里傲极了。他不怕别人对他恶,就怕受别人恩惠。有薛家子这等恩情在前,如今薛家子被打成这样,父皇还要让忠顺王叔等贾蔷回来了后再打一遍……啧,那小子不炸锅才怪!您得好好安抚安抚,让他别炸毛!
儿臣把话放这,李祐敢当着他的面动手,他就敢揍李祐!反正打李祐也罪不至死,大不了官不当爵不要了就是。这小子早就想跑路了……”
得闻李暄的危言耸听后,尹后扯了扯嘴角,极美的俏脸上浮起嗔怒,咬牙道:“他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宫再宠他,也容不得他说走就走,拿大燕当甚么了?你父皇说了,他明日就能到京,你去码头叫他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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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五章 回京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贾母才从布政坊林家回来,就见薛姨妈已经在家等着。
因李纨服侍她去林府,所以这会儿由迎春作陪,贾母笑道:“姨太太今儿怎过来了,可是有事?”
薛姨妈起身相迎,笑道:“没甚么,过来坐坐。林相府那边可好些了?”
贾母点了点头,不过又叹息一声道:“人倒没甚么,就是吓狠了。那丫头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比她性命还重要,这一次闪失,她宁肯自己出事,也不敢让孩子出事。原本很是聪明的一个人,这会儿有些恍惚。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薛姨妈亦叹息一声道:“谁说不是呢?几辈子就指着这一胎能成个男婴续上,岂不看的比眼珠子还金贵?”
贾母听她话里有话,待在鸳鸯、李纨的伺候下去了大氅,卸了头上的金银首饰落座后,笑问道:“姨太太家的哥儿可好些了?”
薛姨妈闻言眼泪都落下来了,道:“好一点又如何?眼见蔷哥儿他们要回来了,皇上有旨,等蔷哥儿回来,还要当着面再打一回……”
贾母虽觉着薛蟠自作自受,可还是宽慰道:“多半只是戏言,都过去这么久了,怒火也该消了,哪里还能真打?”
薛姨妈心如刀绞道:“君无戏言呐!先前中午还有宫人来告诫薛家,不许在蔷哥儿面前搬弄是非,再惹出乱事来,就不是打板子的事了,少也要流军三千里!”
薛姨妈闻言无语好一会儿,道:“人家是提前给你们打好埋伏,让你们不要在蔷哥儿跟前哭惨。不然以他的性子,怕不得安宁……”
一旁李纨忍不住问道:“那是天家,怎还怕蔷儿使性子?就算皇后再宠爱,也没这个道理罢?”
贾母摇头道:“你不知外面的事,今日我听你姑丈还在说,他之所以繁忙连生儿也不过,由得梅氏一人去进香,便是因为朝廷如今极缺银子,他公务繁重,走不开。蔷哥儿此次南下原有差事在身,事关钱粮。所以,他一来圣眷隆厚,二来确实有真能为在身。又不贪图权势官位,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天家也要哄着,哄好了才能干活!不过话虽如此,皇上、皇后对他的恩宠也是本朝第一了。皇贵妃写信回来,也说宫里嫔妃们对她的客气尊重,一半是看在蔷哥儿面子上的……”
迎春不解其意,问道:“蔷哥儿再厉害,宫闱中的人怎也怕他?”
贾母笑道:“傻孩子,他拿宫闱中人不能怎样,却能拿宫闱中人的家人怎样。”
这一点连薛姨妈也知道些,道:“当初的吴贵妃,不就是因为家人犯下大罪,被蔷哥儿搬倒后,才被废了贵妃位么……”
李纨唏嘘道:“二三年前,谁能想到,一个逃出东府的半大孩子,能有今日的造化?就同做梦似的……”
众人沉默许久后,贾母见薛姨妈仍在落泪,想了想后奇道:“姨太太的意思是……”
薛姨妈抹了抹泪,强笑道:“不怕老太太笑话,我的确存了些心思。就想着蔷哥儿回来后,能不能先不让他回家,让他进宫,去求求情。我们也不求报仇甚么,只要能免了这顿打,怎样都认了!”
贾母闻言嘴角抽了抽,敢情这位还想着报仇……
她顿了顿,缓缓道:“也罢,我就派人与他说说,让他先别回府罢。”
实则今日林如海已经告诉过她,贾蔷回来后,必先被招至宫中安抚。
贾母也是担忧,贾蔷回来后会对贾赦、王夫人痛下杀手。
虽然不知道林如海会如何做,但既然林如海向她担保了,贾蔷断不会这样做,贾母也就放心了。
“不过,能不能求得圣上开恩,就谁也不敢担保了。”
薛姨妈闻言,喜忧参半,道:“蔷哥儿那样得天家宠眷,想来会邀得几分体面。”
若是当着她的面,将薛蟠打的头破血流,打的才接好的骨头断几茬,她怕是要心疼死。
贾母也不多言此事,笑了笑,道:“等蔷哥儿回来,也该让他去赵国公府走动走动了。等翻了年,就先办宝玉的亲事。”
薛姨妈闻言奇道:“怎这样急?蔷哥儿和林姑娘不是在前面……”
贾母苦笑道:“就是因为他们今年也要完婚,所以宝玉才得提前。不然等蔷哥儿他们成完亲,宝玉的婚事岂不被比的连草鸡都不如?那太委屈宝玉了。我同宝玉姑丈说过了,那边也同意了。只要如海答应下,其他的就好办了!”
……
入夜,皇城。
养心殿内,七大军机皆在。
连新上任的御史大夫韩琮并昏昏欲睡的赵国公姜铎都一并请了来。
御案后,隆安帝神情十分阴郁,他手里攥着一本折子,缓缓道:“蓟辽总督杨复上书,辽西蒙古果然蠢蠢欲动。辽东将军怀远侯兴觉亦上八百里加急密折,言有千户密谋谋反,虽然将军府已经覆灭,但朝廷仍需有所防备。同是今天,大同镇总兵淮安侯华文的密折也急递进京,言大同府北侧蒙古今岁大旱,又遭白灾,牛羊死伤无数,牧民冻毙不知多少。大同府救助的投奔牧民,就超过千人。也向朝廷要主意,该如何应对,当心有变故。”
这番话,让七大军机无不面色凝重。
北边游牧民族,打几千年前的犬戎之初,就不断侵害中原。
几回回,都快要覆灭华夏衣冠。
到了本朝,太祖于大燕国内驱逐鞑虏,恢复了汉家江山。
至世祖朝,又深入草原大漠,几乎杀绝牧族。
但终究还是杀不绝,以牧族彻底投降为结局。
四王八公府第,至今仍有鞑奴喂马。
而这一平静,就平静了超过三十年。
可是,崇尚狼图腾的民族,终究还是恶狼。
平日里没甚么,饿极之时,总还会咬人。
韩彬看向赵国公姜铎,道:“老夫虽也巡抚过山西,对胡虏有些交道,但并不深熟。这里在战场上和胡族打过交道的,只有老公爷了。老公爷能否说说看,这一回,到底险还是安?”
姜铎真的太老了,虽让人抬了来,这会儿却是迷迷瞪瞪的,韩彬说完话后,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隆安帝让戴权去姜铎跟前复述了遍韩彬的问题后,姜铎才“唔”了声,一缕口水滑落……
一殿君臣神情都不轻松,此老着实太老了,偏地位又太重要。
尤其是在这个关头,有这么一个定海神针在,至关重要!
好在,姜铎没将众人的心沉入湖底,他自己回过神后,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还睁开眼同隆安帝道:“老臣实在太老了,让皇上取笑了……”
隆安帝沉声道:“国事艰难,才使得在老国公这样大的年岁,还叨扰老国公休息,朕实愧之!”
姜铎咂摸了下干瘪的嘴,笑道:“诶,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天经地义之事。姜家深受皇恩,不粉身碎骨报之,又岂能说得过去?老臣方才只是睡过去了,梦到了老臣的孙女儿出阁了。哎哟,那是姜家最像老臣的孩子了,如今要出阁了。正梦到要给我磕头离府时,就被叫醒了。诸位大学士都是学贯古今的大贤之才,精通周易,能否与老夫解一解此梦?莫非是要好事多磨?还是老夫那孙女儿,出不得阁?”
这殿内人物多是头发丝儿都是空的,极懂话外之音的高手。
听闻姜铎之言后,纷纷看向了林如海。
贾家和姜家能否通婚结亲,关键不在于姜家,也不在于荣国府,而在于宁府贾蔷。
贾蔷不同意,此事即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可能成亲。
林如海却笑道:“皇上金口玉言都恩准了此桩亲事,老公爷何须担忧?再不会有甚么变故的。”
姜铎闻言嚯嚯笑道:“好,好!如此,就托林相吉言了!到时候,老夫和林相都能沾点亲。”
隆安帝许是想讲个冷笑话,道:“何止如此,往后林爱卿和老公爷与朕都能牵扯上点亲戚。”
众人反应了稍许才想明白,很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笑罢,韩彬再问了方才的问题:“老公爷,胡族之乱,朝廷到底该如何应对?是攻,还是防?”
姜铎摇头道:“这个时候,攻自然不可能攻。草原白灾诸位没见过,那可是铺天盖地皆大雪,那雪密的根本看不清人。别说十万大军,百万大军丢进去,也只有全军覆没一途。守,当然是守。白灾即便是草原上的牧族,也颇受其苦。打到长城边,十成武力能剩三成都不错了。”
不过没等众人一口气松稳妥,就听姜铎又道:“当然,兵者凶威。战场上甚么事都能发生,若是胡虏聚集十万大军,破釜沉舟来攻,即便三成机会,也有可能破关南下。”
一旦饿疯了的胡族破关南下,那些人就不再称为人了,势必会成为疯狂屠杀的畜生禽兽。
若隆安朝发生这样的事,明岁再数省大旱,是要彻底动摇帝国根基的。
“所以,粮饷草秣是重中之重!”
韩彬连连摇头道:“老公爷,实不相瞒,朝廷眼下就算砸锅卖铁,也不可能凑出九镇兵马的粮草来。今岁赈山东、甘肃,常平仓都已经动了部分。今秋收上来的秋粮,补了常平仓。这仓事关京城百万黎庶的生计,一旦动了,京城乃至整个北直隶的粮价一日内可升高到百姓卖儿卖女的地步,势必天下大乱!所以,此策难行。”
姜铎仔细想了半晌后,缓缓道:“眼下草原正是最冷之时,数九天里,他们不可能出兵。所以,那群狼崽子果真想动手,也要等两个月后!即便在这二月里他们动了手,九边就是一群猪,也该防得住!所以,朝廷有两个月的光景,去筹措应对。还是那句话,九边不缺雄兵,只要粮饷草秣跟的上,一群饿绿了眼睛的饿狼,是攻不下九边雄城的!”
……
启明星升起,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
神京城外青石码头上,几队宫中内侍静候着。
数九寒夜的京城码头上寒风刺骨,几个宫人的眉毛上甚至都起了霜,却仍都动也不动分毫……
过了不知许久,忽然有人颤声道了声:“来了!”
众人忙打起精神来,就看到两艘客船,缓缓停泊靠岸。
只是等看到船板上走下来的那个年轻人并非是贾蔷,而是尹浩时,大明宫太监熊志达惊声道:“怎么是你?宁侯呢?”
尹浩无奈摇头道:“在上一码头就下了,乘车带着家眷前往贾家城外庄子上洗温汤去了。说天太冷,正适合洗温汤,不急着回城,回去后再出来太麻烦。怎么,可是寻他有急事?”
寒风中,与贾蔷素来交好的熊公公,结霜的眼睫毛内滑落了两行清泪……
虽是误会,可侮辱性,实在太强了!
这时才从后面温暖马车里过来的李暄闻言,脸上的神色精彩之极……
好球攮的,忒下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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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六章 废黜!
桃园庄子里,篝火冒起高高的火焰。
火光连屋顶和远处的积雪都染成红色,烤羊的香气弥漫,神京城外虽然远比江南苦寒,也不如江南多姿,但大家披着大氅坐在这里,仍都是说不出的开心。
尽管昨夜多是激动的一宿未睡,此刻也没人犯困。
家的味道,让人欢欣雀跃。
“唉,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坐在篝火旁,凤姐儿感慨万分道。
正在摆弄烤羊的贾蔷回头对黛玉道:“看来回头家里还是得再砌一个狗窝……”
一片哄笑声中,黛玉不置可否,微微偏着螓首看向贾蔷问道:“既然先前打发人回去报了信儿,说今日到家。那家里多半有人来接,说不得,还有别人来接。你就带我们来这吃顽,要紧不要紧呢?”
贾蔷从羊腿上削下一片肉添进口中,外焦里嫩,很是可口,知道熟了后,又削下一块来,塞到一直蹲在一旁崇拜看着他烤羊的香菱口中,随之笑道:“理他们。趁着我不在京时,牛鬼蛇神都跳出来折腾,若没有一个交代,往后岂非是个人都敢欺我头上?此刻不知多少人等着我一怒之下,带兵生事。想来步军统领衙门都做好了准备……呵,本侯岂能随他们意愿?”
黛玉笑道:“你以退为进,倒是高明。可若是别人见你悄悄的,说不得反而乐见其成呢,就让你在这边逍遥快活,岂不尴尬?”
这种心里话也只黛玉敢说。
贾蔷却哈哈大笑两声,道:“果真如此,那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探春不解道:“蔷哥儿,天下男儿……除了宝玉外,岂有不爱做官的?你和宝玉的性子又不同,你怎也不爱当官?”
湘云笑道:“该不会是学诸葛孔明,故意拿捏着,非得人三顾茅庐才肯出山罢?”
贾蔷割下羊腿处最鲜美的一块肉,递给了黛玉后,笑道:“你们不懂,想做官,需先学会做人。何谓官场上的会做人?媚上而欺下。在上官面前,要有孝心尊重。在下官面前,又要保持威仪。除非像先生那样,四世列侯出身,自身又是大儒心境,手段了得,皇上倚为肱骨。可满打满算,古往今来这样的人也没几个。至少,我还做不到。
所以,这个官果真能不做,也是最好的。而既然做了,朝廷和天下人,就得对得起我付出的苦心。既让我在前线流血,还想让我在后面流泪吞苦果。天王老子也不能这样不讲道理罢?
委曲求全四个字,今生与我无缘。那些人想以莫须有之名杀我,还想让我自己将脖颈伸过去由人砍的方便些?我去他奶奶的腿儿罢!”
众人大笑之余,又都觉着有些心酸。
凤姐儿问道:“那是不是,朝廷现在离不得你?不然人家凭甚么来请你?”
到底是管家数年的媳妇,一针见血。
贾蔷将一块羊肋骨递给她后,见湘云想来自己削,就让了贤,在黛玉边坐下后笑道:“这世上,朝廷离了谁都一样转。就是转的快,还是转的慢的事。离了我,朝廷当然还是朝廷。但离了我,朝廷未必能过得好这个年!”
“那你想怎样呢?”
……
“你球攮的到底想怎样?”
桃园山庄前厅,急急追杀而来的李暄见贾蔷死活不肯回城,气急败坏的问道。
贾蔷嘴里还叼着一根羊蹄,另一根让给尹浩,尹浩没要,贾蔷就笑道:“王爷息怒,我这不是在待罪么?你三哥捣鼓了一堆人要杀我,这案子如今都还没查清楚,也没个结果,我这戴罪之身,如何能进皇城?”
李暄吸了口凉气,压低声音咬牙道:“李晓都被贬为辅国公了,你还想怎样?”
贾蔷看着李暄,一字一句道:“他要置我于死地,要让我身败名裂,要让我贾家内眷生不如死,王爷,你问我还想怎样?劳王爷回去告诉皇上,臣不想怎样,臣就想和家人好好活着。我贾蔷上对得起天地皇恩,下对得起泱泱黎庶,他李晓便为皇子,又怎敢如此辱我,又怎敢如此欺我?!还有,薛蟠的事怎么回事?他李晓做得,天下人说不得吗?梅姨娘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啪”的一声,贾蔷将羊骨头摔落在地,怒吼一声:“莫要欺人太甚!”
尹浩面色凝重肃穆,看着神情凛冽的贾蔷,想劝说甚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暄盯着贾蔷看了半晌后,忽地骂道:“你球攮的跟爷发甚么火?有能为的去养心殿发!你敢当着父皇的面说一遍,爷他奶奶的给你磕一个!”
贾蔷面色凛冽散去,嗤笑了声,鄙夷道:“你当我是傻子么?这等话,只能转述,不能直承!”
尹浩:“……”
到底是臭味相投的两人,还真是了解对方的德性,他距离这二人组,差的还有些远。
李暄将贾蔷手里另一根羊肋骨一把抢了过来,连啃几口后,又吐了口骨刺,恼火的蹲在椅子上,妥妥干饭人的姿势,他道:“贾蔷,你这事……不好办啊。父皇和别的帝王不同,二哥当初犯下那样大的罪过,也不过就是出继出去,还留着辅国将军的爵。换其他帝王,二哥早赐八回白绫了。我父皇,不仅是天子,也是个好父亲。所以三哥之事,你还想再要个公道,很难啊。至于薛大傻子……”
李暄抓了抓后脑勺,愁眉苦脸道:“你理他球攮的干吗?就算当初他帮了你几两银子,有那么点恩情,你这二年帮他遮挡了多少祸?也该差不多了罢?那大傻子当街说那些话……你说说,我父皇生的儿子,能是小鬼么?”
贾蔷皱眉道:“他是口无遮拦,可打都打了半死,舌头差点割了,怎么还要再描着打一遍?李晓弄两篇狗屁不是的血书想让我不得好死,他怎么还好好的在家读书?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是一句屁话么?再者,总不能有用的时候是朋友,等没用了,就当累赘丢掉罢?李晓就算杀人未遂,也该废黜爵位。留个辅国公,随时都能东山再起,到那时候贾家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李暄怔了怔,羊骨头啃不下去了,咂摸了下嘴,随手将羊蹄扔一旁,道:“得得得,爷和你扯不下去了。爷现在就回宫,把这些话都转述一遍。不过,你该办的事,也该着手了。爷都等几百年了,你拖拖拉拉的……”说着,还小心防备的看了尹浩一眼。
尹浩莫名其妙道:“等甚么?”和他甚么干系,还防着他?
贾蔷随口道:“王爷看上了一娘们儿……”
话没说完,就被李暄手忙脚乱的捂住了嘴。
李暄急对尹浩道:“你听他放屁!走走走,快跟爷走!这小子一句实话都没有!”
说罢,拉着尹浩赶紧往外走去。
尹浩心累的看着这二人,一个卧龙,一个凤雏,秀到无法直视……
……
大明宫,养心殿内。
听闻李暄转述了前半段后,林如海叹息一声跪地请罪。
那些质问饱含怨望,虽是出于激愤之口,却着实不明智。
而除了林如海外,韩彬亦在。
韩彬皱眉道:“就知道他不会轻易作罢,只是没想到,会怒到这个地步……”
隆安帝面沉如水,先让戴权将林如海搀扶起后,看着李暄道:“贾蔷果真怒不可揭,誓要讨个公道,连门都没让你们进?”
李暄干笑了声,小声道:“真的……”
隆安帝冷笑一声,又看向后面站着远远的尹浩,喝道:“尹浩,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李暄、尹浩一道进宫,尹浩原是去凤藻宫,结果被隆安帝一道口谕一并招了来。
尹浩御前自然不敢有半句假话,不顾李暄使眼色,如实的将卧龙凤雏的对话陈述了遍,包括那根羊蹄。
李暄面如死灰,两股战战……
隆安帝再看李暄的眼神,真跟刀子一样!
韩彬却笑出声来,道:“就说他贾良臣,也不是如此慷慨激昂之辈。皇上,薛家子那边,皇上还是开个恩罢。贵不易友,也算是好品格,就当皇上对他品性的褒赞。”
至于三皇子李晓如何发落,韩彬却没说。
事涉废黜皇子,便是他,也不敢随意开口。
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贾蔷那个愣头青,敢张这样的口。
“宣御史大夫韩琮。”
隆安帝迟疑不决片刻后,让内侍去请韩琮。
未几,韩琮自武英殿过来,礼罢,隆安帝直问道:“李晓那桩案子,查到哪一步了?李晓在其中到底有没有干碍?”
韩琮素来是个孤臣,又从来简在帝心,如今得御史大夫位,自顺天府尹一步登天,心中愈发怀有忠义,不敢欺君分毫,道:“皇上,如今二等侍卫孙兴自尽,查到这一步,线索实际已经断了。至于牵扯不牵扯到辅国公李晓,就目前一切供词表明……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隆安帝听完后,面无表情道:“朕知道了。”顿了顿,垂下眼帘缓缓道:“传旨:皇三子李晓,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金帛散於奸慝,捶楚遍於仆妾,前后愆过,日月滋甚。李晓,宜当,废为庶人。”
这一刻,殿内之人无不色变。
韩彬也终于相信,贾蔷,是真心想去海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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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七章 了不起?
黎明。
养心殿外,朔风凛冽。
殿内,虽地龙烧的滚烫,但气氛仍然压抑逼人。
贾蔷跪于金砖之上,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上面之人目光里的审视、沉重和失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了声:“平身。”
贾蔷中规中矩的谢完恩后起身,目光触及一旁,就见李暄满目担忧的望着他。
这是第一次,贾蔷罚跪时,李暄未有陪同……
见隆安帝一时间没有开口的意思,韩彬呵呵笑问道:“贾蔷,此次江南之行,成果如何?老夫听闻你走前向皇上要了两成内务府钱庄股去卖,可卖尽了?”
贾蔷垂着眼帘,点了点头道:“卖尽了。一成分百分股,一分股十万两。”
此言一出,莫说韩彬,就连上面隆安帝都维持不住怒意了,震惊的瞪眼看了过来。
一成百分股,一股十万两,那一成就是千万两,整个内务府钱庄,值万万两?!
一个空壳子钱庄,拿出二成股来,就收拢了两千万两回来?!!
大燕一年国库尽如不过三千万两,除去各项支出,一年到头,余银超二百万两就是丰年呐!!
这一刻,林如海隐约明白了贾蔷为何要来这一手……
功勋,实在太大了。
大到朝廷,赏无可赏!
再加上,贾家马上要和赵国公府联姻……
“银子呢?”
这是眼下,韩彬这个元辅最关心之事。
贾蔷淡淡道:“我擅自做主,让扬州四大盐商并江南六省九大家族,以此股银,去暹罗、安南等国采买粮食,以备明岁大旱之需。”
隆安帝彻底坐不住了,不顾还在生气,沉声问道:“粮食买来了么?”
贾蔷点头道:“齐家两个月前受臣之嘱托,已经开始在外面买粮食,再有一个月,十万石粮食应该就能运至京城。其余各家,大概还要三个月时间。第二批粮食,就太多了。常平仓怕是要提前清空,不然没地可放。因为还有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
韩彬倒吸一口凉气,与隆安帝、林如海对视一眼后,一阵狂喜后,又不可思议道:“这样巨大数目的采买,暹罗、安南怎会给卖?”
贾蔷摇头道:“两国多有战事,国家未能完全统一靖安,所以有可趁之机。”
韩彬愈发不解道:“既有战事,粮食岂非更加珍贵?”
贾蔷道:“安南、暹罗等国,雨水充沛,虽然耕地占国土不多,但十分肥沃,一年三熟不说,只要往土地里撒下种子,便等着丰收即可。所以即便战时,粮食也并非十分珍贵。且安南、暹罗山脉间丛林密布,即便不种地,只吃野果野蔬,也可以活的很好。因此……并未禁绝往外输米。每隔四个月,就能出一批新粮。”
这样的地方,听的隆安帝、韩彬、林如海三人都心动不已。
不过到底不会为这点所诱惑,那两国毕竟太小了,临时救急还行,并不能倚为国本,故而一些念头也只想了想就转瞬即逝,眼下事最重要。
隆安帝冷笑一声,看着贾蔷寒声道:“所以你自恃功高,恃宠而骄,竟敢威逼于朕?你以为,没了你这个贾屠夫,朝廷就要吃带毛猪?”
殿内一时肃煞。
贾蔷摇头道:“臣不知道,臣到底哪里做错了,到底哪里有负皇恩,有负朝廷,有负黎庶百姓?就算没有这桩功劳,臣还不能要个公道了?”
隆安帝脸色骤然涨红,目光刀子一样划在贾蔷脸上。
敢问帝王要公道!
莫不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眼见隆安帝眼中多了几分煞气,韩彬忙喝道:“贾蔷,身为人臣,注意你的身份。朝廷一直在严查那几件案子,皇上也一直要求从严从重查处,一切都还在查!”
贾蔷点点头,看着韩彬平静道:“对,我是人臣,所以,为了朝廷新政,为了报偿皇恩,我才费尽心思,为朝廷敛财聚粮。连我自身所赚之财,都悉数投入漕运,以避免朝廷漕粮为人所制之厄。我将天下最挣钱的营生投入内务府,我不惜得罪宗室,不惜得罪勋臣,不惜得罪文武百官和天下士绅,我连丁点后路都不留,早早准备好功成之日,就流亡海外。
半山公,若我贾蔷都未做好‘人臣’二字,天下谁人还配提此二字?
我求一个公道,过分么?
皇三子李晓,凭甚么要杀我?
最毒莫过绝后,皇室宗亲,凭甚么要谋害我先生?
半山公,我在外为国事奔波,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如今我求一个公道,有失人臣本分吗?”
韩彬面色一阵青红不定,若贾蔷是位列朝班的臣子,或贾蔷一心为官,心怀社稷抱负,他还有言辞来驳斥一番。
可打他在扬州第一回认识贾蔷起,就知道贾蔷从未想过步入官场。
这二年来,贾蔷在宫里那样得宠,有大把机会在朝中安插官员,这种事原是权贵最喜欢做的事,但贾蔷也从未有过。
非但没有插手朝廷,还将朝廷官员得罪了个遍。
正如贾蔷自己所说,从宗室到勋臣到文武百官,乃至清流士林,他将路全都走死了,偏这样做,都是为了新政……
这样一个孩子,他这个首辅,都不知道该要怎么继续要求他以大局为重……
自古以来便有白衣傲王侯之说,贾蔷虽然本身就是王侯,但他于朝政中几无影响掺和,那些官爵也只是为了让他好好办差事,说其白衣都未尝不可……
如此说起来,李晓一案,朝廷的确有负贾蔷。
当时却只想着,贾蔷和天家亲厚,又有林如海来压制……
唉。
韩彬叹息一声道:“贾蔷,皇上方才已经传旨,废黜李晓镇国公位,贬为庶民了……”
本以为贾蔷听闻此言会谢恩,岂料他声音愈发清冷,问道:“半山公,你平心而论,以公正而言,李晓此罪,当死不当死?!”
此言一出,韩彬面色骤变,惊骇的看向贾蔷。
林如海更是厉喝一声:“贾蔷,住口!”
李暄顾不得在御前,上前一把捂住贾蔷的嘴,强笑道:“父皇,他在放屁,你别理他!”
隆安帝却死死的盯着贾蔷,见其虽被李暄捂住嘴,却一样看着他寸步不让,双拳攥紧,缓缓道:“好,好!朕就如你所言,给你一个……”
“父皇!!”
李暄大声拦断隆安帝的话,眼泪哗哗落下,道:“父皇,儿臣同他说,儿臣同他说,他撞客了……”
“你住嘴!”
隆安帝喝住李暄,正要再开口,就见外面进来一内侍,道:“万岁,皇后娘娘求见。”
李暄激动哀嚎道:“父皇,父皇,让母后进殿罢,让母后进殿罢!”
韩彬也劝道:“皇上,贾蔷为皇后亲自指婚后,才与天家愈发亲近,也愈发忠孝报国,不如请皇后进来论断一番。”
隆安帝看了贾蔷一眼后,眼尾跳了跳,缓缓点头。
未几,尹后含笑入内。
可看到殿内情形和如冰一样的气氛,登时一怔。
一番见礼罢,尹后面向隆安帝奇道:“这是怎么了?臣妾听闻贾蔷进宫了,因知他看似平和,实则性子孤拐,执拗劲上来十头牛都拉不住,因此前来看看。皇上,可是他惹您生气了?”
隆安帝面色有些吓人,笑声渗人道:“他惹朕生气?朕如今,岂敢生他的气?”
尹后闻言面色骤然一变,回过头去,就听李暄带着哭腔道:“母后,贾蔷一定要让父皇杀了三哥,他……他魔怔了,您快训他啊!”
尹后闻言,一颗心差点没跳出嗓子眼来,她国色天香的俏脸上,一双修长明眸盯着贾蔷看了稍许后,做出了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事来……
她左右看了看,在御案上看到了一个量舆图的玉尺,然后上前举起来就朝贾蔷身上抽打去,一边打一边斥道:“本宫看你是昏了头了,你怎么不让皇上连本宫也一并斩了给你出气?”
贾蔷起初还能忍,可挨了几下后就开始躲藏,解释道:“娘娘,您不知道啊,李晓费尽心思想杀臣。他想杀臣也就算了,他还想杀我满门!还有我先生家的姨娘……”
“还说!叫你浑说!本宫叫你浑说!”
贤德之名满朝野的尹后拿着一把玉尺将贾蔷抽的满殿躲闪,怒道:“有皇上在,谁能杀你?便是在满朝上下都在弹劾你十恶不赦之时,皇上在窦现跟前都寸步不让,不许他动你分毫。不然,你的爵位早被废,罪名早就坐实了!皇上一旦不护你,还有你水落石出之日?
这个案子里受蒙骗之人何止一两个,连你先生都宽恕了所有人,你回来又来生事,废黜为庶人还不足,还要杀皇子,你在逼一个父亲亲手杀儿子,是本宫瞎了眼看错了人,还是你昏了头?给本宫站着,站直了!”
贾蔷垂着头站好了,尹后拿着玉尺又狠狠教训了三下后,近前喘息问道:“清醒了没有?”
隆安帝、韩彬、林如海等君臣看来,贾蔷缓缓点了点头,道:“清醒了。”
尹后却仍怒道:“本宫素来以为你和小五儿虽胡闹,却都是聪明人。如今看来,也聪明不到哪去!那些人为何费尽苦心的设计害你?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有皇上护着,他们正常手段害不得你。你倒好,犯了浑了,回京后不先谢恩,还来和皇上置气!这次体谅你受了委屈还则罢了,日后再敢犯浑,你看谁还护着你!还不去向皇上请罪!”
说罢,悄悄与贾蔷递了个严厉的眼色。
贾蔷闷头上前,大礼请罪。
隆安帝真真海出了口气,看着尹后点了点头。
方才贾蔷那些话,每一句都如一记耳光一样打在他脸上。
一个毫无私心不求权位富贵为国报效的臣子,落到这样的下场,起因还是他这个皇帝的亲儿子……
这样的指责,着实让隆安帝无地自容。
一瞬间,感觉被逼到死角无路可退的隆安帝,真的激起了弑子之心。
连韩彬和林如海都想不出辩驳之词来……
没想到,皇后来后,竟然另辟蹊径,以管教子侄之法,摆平了此子。
实在是……出人意料。
不过,既然皇后已经唱了白脸,他就不好继续严厉了。
毕竟,贾蔷这一次又立下了泼天大功。
隆安帝沉吟稍许,叹息一声道:“起来罢。皇后有一事说的对,上次风波,即便是在形势最恶劣之时,朕也没让窦现动你分毫。至于……李晓,此案中还有颇多疑点,李晓拒不承认此案为其主使。朕和你先生,还有数位大学士分析过后,也都认为李晓或许知道有那么一回事,但并未参与其中。他不至于这样愚蠢!
当然,因为他的二等侍卫孙兴涉案在内,所以他难辞其咎!
降为辅国公,有些轻了,废黜为庶民,就废黜为庶民罢。
另外,林爱卿妾室一案,并非李晓所为。
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你可以自己去查。你原是绣衣卫指挥使,这些本就是你分内之事。
不管查到幕后何人,只要有真凭实据,朕必诛他满门!
如何,还有甚么委屈,一并说出来!”
隆安帝的手段远比贾蔷高明的多,贾蔷以退为进,终究没退开那一步,隆安帝这一退,却尽显明君、仁君的帝王之术。
如此优隆圣眷,贾蔷再多事,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对于今日之事,隆安帝怒不怒?
他当然生气!
可是隆安帝却不会怪罪贾蔷,不是因为视若子侄,便是亲子,也无人敢这样同他叫板。
而是因为,贾蔷功劳太大,又不追逐权力,这样的臣子,岂能因置气而处置?
对于窦现那样的臣子,隆安帝尚且一再容忍。
更何况贾蔷?
而且,隆安帝也得到了密折,贾蔷在扬州造的海船,已经有模样了……
对于这样无心权势一心跑路又有奇才的臣子,隆安帝即便心里再恼,也一定会将贾蔷死死拢在手中!
如今朝野公认,有贾蔷在,新政事半功倍!
即便果真有甚么后账要算,也大可等新政大行之后再说……
……
凤藻宫,中殿。
“娘娘,臣错了,臣错了……”
“娘娘,再揪耳朵要掉了!”
贾蔷被尹皇后一只手揪着耳朵拎了回来,一路上让不知多少内侍宫女看了取笑。
无聊了一个多月的李暄,乐呵的简直如同在过年。
今儿才半天,就过瘾到这个地步,痛快啊!
贾元春并端妃、周贵人等正在中殿理事,看到尹后揪着贾蔷耳朵进来后,纷纷吃惊,起身见礼。
贾蔷臊的无地自容,赶紧连连求饶。
尹后终于还是松了手,瞪了贾蔷一眼后,转身回到凤榻。
贾蔷也只能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步步登上丹陛时扭动的腰肢腹诽一句:
蜜桃了不起?!
不过忽然他觉得不对劲,怎感觉一旁有人在看他,转过头去,就见李暄正狐疑的看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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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八章 贾蔷:我是乃翁
“娘娘,这真不赖臣……”
“臣已经够忍着了,您瞧瞧那群人都干的甚么事?”
“不是说没做成,没害得了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臣当然明白,皇上舐犊之心,也曾犹豫过,可后来还是觉得,有甚么就说甚么,御前不好藏私……”
贾蔷莫名其妙的瞪完李暄后,对于凤榻上坐正,面带薄怒的尹后说道。
尹后气急反笑,道:“你这叫不藏私心?本宫看你就是恃宠而骄到跋扈的地步!!”
贾蔷笑道:“娘娘,臣此生和跋扈二字怕是无缘了。甚么人才会跋扈?权倾朝野之人才会跋扈。臣身上就三个差事,两个临时的。一个绣衣卫指挥使,再有几个月就到一年之期了。便是这段时日里,臣也没怎么往里掺和。另一差事是内务府大臣,等内务府钱庄上了正轨,臣也就交任了。只留下一个兵马司指挥,臣觉得就够了。而区区一个五六品小官儿,又有甚么资格谈‘跋扈’二字?”
李暄在一旁火上浇油:“你现在就跋扈嚣张的很!”
说罢,转头对尹后道:“母后,您还不知道啊!贾蔷这次厉害了,把内务府钱庄的两成股,生生卖出了两千万两银子来……”
尹后闻言凤眸登时圆睁,盯向贾蔷,但心里实在无法置信,恍若天方夜谭。
李暄很满意尹后的反应,继续加料道:“不仅如此,他还让那些人把这些银子全部换成粮食,从暹罗、安南等国采买,上二月已经预定过一批,十万石,都快要进京了。他刚才还让父皇他们最好准备清空常平仓,好迎接新粮入仓!母后,您刚没瞧着,方才父皇本来生气成甚么样了,可听了这番功绩后,就随他怎么胡扯罢。要不是这小子昏了头了,死了心了要杀三哥,父皇根本不会生气。就算这样,若不是母后你来得及时,父皇都要让人给三哥赐白绫了。您还得多管管贾蔷,让他进宫来,和儿臣一道多读读书,儿臣也好多教教他道理不是?不然下一回,还不定要干出甚么骇人的事……”
一旁贾元春听闻这段话后,腿都软了。
她不知道两千万两银子到底有多少,也不清楚朝廷眼下缺粮到甚么地步,她只知道,贾蔷逼着隆安帝杀皇三子……
若不是好歹在后宫历练这么多年,此刻怕已经生生惊惧的吓昏过去了。
尹后却已经将这一茬丢开了,她眯起眼来,仔细的看起贾蔷来。
她知道贾蔷有能为,于通财一道堪称奇才天赋,可是她没想到,贾蔷会强到这个地步!
何谓一人兴邦?
莫过如此了。
一股股强烈的震撼,冲击着她的心防。
纵知天下之大,亿兆黎庶中必有奇人。
可奇到这个地步……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审视了良久后,待贾蔷和李暄停止打闹,尹后缓缓问贾蔷道:“贾蔷,如今朝廷中有大事,有兵事,粮草为第一等大事。别的事上,你鲁莽冲动说了大话,本宫怎样也能保你一保。可事涉军机,你若耽搁了大事,本宫也保不得你!”
贾蔷笑道:“娘娘,是真是假,一个月内便可见分晓。而且臣听说还是辽东那边需要用兵用粮,这就更好办了,等运粮海船到了大燕境内,朝廷派户部官员去点验罢,直接沿海去辽东,在狮子口卸粮,既快,也能省下大量陆路损耗和时间。不过臣的意思,还是新粮入常平仓,今年先出旧粮。当然,不转这道口也成,因为都是今年新进的粮米。”
尹后闻言,愈发不知该说甚么了,怔怔的看着弯起嘴角轻笑的贾蔷。
李暄在一旁看着吃味,看着贾蔷茶言茶语道:“哟,你这般能为,往后就更得意了。等着瞧,朝廷以后只要没钱,就指着你变出两千万两呢。你就好好得意!”
贾蔷闻言面色微变,忙同尹后解释道:“臣实话实说,此次差事大半功劳在天家,其中娘娘又占大半,臣的功劳最次,只是微乎其微。江南那些商贾,一听说天家为大东主的钱庄,立刻就知道将来必大有可为,因此纷纷心动。臣说出娘娘为大庄主,以保公正后,好家伙,那些巨贾就直接开始争抢起来。臣这次只得了两成股的条子,实际上再多一倍也卖的尽。不过,为保天家大东主的持股比例,断不能再卖了。所以,只此一回。臣也不敢再将娘娘的贤名四处拿去换银子来,这一次,还是贱卖了呢。”
李暄:“……”
他伸直脖颈看向贾蔷,想看看这厮到底有多不要脸!
这样肉麻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尹后都被说的绝美俏脸微红,侧眸觑视似笑非笑道:“你少与本宫灌迷魂汤!不过是怕担差事罢,说这些?”
贾蔷正经道:“娘娘,臣绝无半分虚名。到了这一步,天家和娘娘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内务府钱庄的公正,不然损毁的,就是天家的威名和娘娘的贤名!但话又说回来,只要这个钱庄越办越大,天家和娘娘之名,也必将名动九州,为亿兆黎庶传颂!”
尹后闻言,抬手轻轻抚了抚额头,透过指缝看了眼贾蔷,道:“贾蔷,本宫今日让你弄的晕晕乎乎,实在没有精力再思索这些了。你且先回家……不准再出城去洗温汤了,皇上那边必还会再传召你谈事。如今忙的甚么似的,你也莫要偷懒了。皇上一直都在护着你,这一点,你永远莫要忘记。”
贾蔷点点头,应道:“臣知道了。”顿了顿看向一旁至今还呆滞的贾元春,又同尹后笑道:“娘娘,这个……皇贵妃省亲一事……”
尹后气笑道:“说了这会儿别再来扰本宫清静,去去去!”
李暄小声问道:“母后,那儿臣……”
尹后摆手道:“一并都走,本宫今儿真是一眼都不想再见你们。贾蔷,再说一次,今儿还惹出祸来,本宫绝不轻饶。”
贾蔷干笑了声,连道:“不能不能,臣向来规矩知礼……”
“跪安!!”
……
看着贾蔷、李暄一路追打的背影消失在凤藻宫,尹后坐在凤榻上陷入沉思,久久没有起身。
贾元春、端妃等亦不敢叨扰其深思,便只在一旁静静的陪坐着……
贾元春的心中,亦不能平静。
除了今日所闻外,还有就是,她担心贾蔷回去,会如何惩治王夫人……
正当她心中忧思时,忽地听高台凤榻上传来一道威重中又透着些亲近的声音:
“贤德妃,今岁元宵佳节,准你归宁省亲。”
……
出了皇城,一路打听贾蔷在江南有甚么好见解的李暄,在得闻采生折割之案后,恨的仰天长啸,看模样是想亲自提刀,将那些畜生千刀万剐!
“贾蔷,你们贾家可还有一个好东西没有?”
李暄知道给漕帮梅氏撑腰的是金陵四大家族,又以贾家为首时,登时怀疑问道。
贾蔷懒得理会,道:“天下这等事绝不会只有一例,所以,半山公的考成法很有必要。将这些势力,狠狠的严打一次,还百姓个海晏河清!”
李暄闻言,凝视了贾蔷稍许,忽地欣慰道:“孺子今日成年长大矣,不负乃翁苦心教诲!”
说罢,在贾蔷挥拳前,哈哈哈大笑着扬鞭打马逃开。
贾蔷在其背后笑骂了声:“我才是乃翁!”
说罢,在亲卫护从下,打马往布政坊而去。
……
林府,忠林堂。
林如海因昨晚值守武英殿,今日得以休整。
贾蔷到来后,未来得及去看看梅姨娘,就先被忠伯请到此处。
行礼见罢,忠伯告退,书房内只师徒二人。
林如海目光复杂的看着贾蔷叹息一声道:“为师错了,当初实不该将你卷入新政中。也是没料到,你竟有此等能为。两千万两啊……”
功高难赏。
今日自污,或许能迁延上一些年,但终究已成种祸之举。
贾蔷却笑了笑,道:“先生,我的所作所为,一不是为名,二不是为利,更绝非是为了忠于某个人……大言不惭一句,弟子之所为,是为天地立心,是为生民立命,是为万世开太平!
所以,并无悔也。至于将来的事,现在说还早。况且,弟子麾下的势力,每一日都在迅猛膨胀中。
弟子本心是以此为矛,终有一日去海外开疆辟土,立一番基业。
但若有人想毁灭弟子,弟子也不妨让他知道知道轻重。
最不济,也能拉着他一道永坠地狱。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但这一念,不在弟子,在他人。
弟子堂堂正正做人做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可有人若想要弟子刀斧临身时还要跪谢皇恩,那他真是想错了!”
林如海闻言,神情震惊难名。
即使修心到他这个境界,即使他心中也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但忠孝为臣四个字,仍是他的底线。
他从未想过,他的弟子会有一念成魔的最坏打算。
见林如海满面震惊,一时无言,贾蔷苦笑道:“先生放心,远不到那个地步。除非最后,连跑路的机会都不给弟子留,不然,弟子又怎会选择鱼死网破的市井地痞之做法?弟子只是,绝不会引颈就戮罢了。”
林如海缓缓呼出口气,看着贾蔷道:“你且安心,断不至此的。皇上,终究是有为之君。你又从未插手过朝政,若诛你,则天下人不服。也莫要小瞧为师,总能保你安稳。”
贾蔷笑了笑,若诛他,“天下人”,那些掌权势者只会拍手叫好继而落井下石,以分一杯羹,这是人性。
但若诛他,要付出的代价,也是那些人绝对承受不起的。
如今有两千万两天文数字在眼前,更化作无数粮草源源不断的运入大燕……
这等诱饵,便是孔老二复生,也不可能抗拒得了这等美味。
贾蔷亲手培养出了一头“资本”巨兽,这头巨兽,便是在后世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也有无数人为之迷醉倾倒。
这头巨兽甚至主宰着世上最强大的一批国家。
虽就眼前来说,贾蔷培育出的这头资本兽还很幼小稚嫩……
但随着新政发展,随着时间推移,这头幼兽一定会长成一头可吞天地的巨兽。
打睁眼看这世界的第一天起,贾蔷就从未想过一心做个忠臣孝子。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人不负我,我不负人。
人若负我……
在他前世的那些年里,哪个男人心中没有一个中二梦?
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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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九章 林如海:这不忠不孝之子……
“蔷儿,今日之言,出自你口,听入我耳,再不为第三人所闻。从今往后,便是在我面前,也不许再多说一个字。”
对于林如海这样的正臣而言,贾蔷所言之事,着实骇人听闻。
若非他儒学心境实在高,换做迂腐些的,非得大义灭亲,除了这个心藏大逆不道之念的逆臣。
但饶是如此,林如海依旧不忍再听这样的言辞。
他不会逼着贾蔷信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但如贾蔷那般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架势,他也着实不敢恭维……
最重要的是,这种话,是一个字也不能流露出去的。
如今朝野间都知道,贾蔷不贪权不图财,随时准备跑路……
有的为之感动,有的当做笑话,有的乐见其成,或许也有的,在设计埋伏,以绝其后路……
但想来,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贾蔷会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
便是最恨贾蔷者,也不会以此等罪名污蔑他,因为谁都不会信……
所以,只要贾蔷不自己昏了头将这等话说出去,就无人怀疑贾蔷有此等胆大包天之心!
贾蔷呵呵笑道:“这等事,除了先生,普天之下弟子哪里还能信任他人?便是麾下夜枭,也无人知道甚么。且本就是情形最坏时才会那样……”
顿了顿后,贾蔷见林如海的确不能再闻这等事,就岔开话题,将江南行的前前后后都说了遍。
从邢襄遇伏说起……
一直说了一个半时辰后,才算将大事说尽。
林如海听罢,面色凝重,叹道:“背后实在错综复杂……”
贾蔷想不通,问道:“先生,能有这般实力,以绣衣卫千户为死士,能调动军中参将的,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十指之数,为何还会如此棘手难查?”
林如海闻言眉尖轻轻一挑,道:“说的轻巧!便是只有十人,没有真凭实据,朝廷能随意动哪一个?再者,未必就只有十人。我也是才知道,当年太上皇手里也有一支人手,这些人手散布于各处,多在军中。太上皇大行之后,皇上曾设法找出这一批人手,却是无果。如果这支人手被别人得去,藏在暗处,将会十分可怕。所以蔷儿,任何时候都不得大意。”
贾蔷点头道:“我省得,所以每回出入都带足人手,也有人在暗处护着。其他事上,也会如履薄冰,不敢轻狂自大。”顿了顿,又问道:“先生,金陵四大家族这一回基本上算是连根拔除了。此案,不会牵扯到弟子罢?”
听闻此言,林如海苦笑一声,对于贾蔷出辣手废了金陵贾家,做出同室操戈自相残杀一事,对他来说,又是一桩剧烈的冲击。
先是不忠,继而不孝,这是不忠不孝之子啊。
当世对一个人品性判断的两大基石,就这样让贾蔷砸了个稀巴烂。
可是,林如海又能说贾蔷甚么呢?
“做的很好,此案由你检举出,总比由其他人检出,再牵扯到你身上来得强。但是,你既然将功劳推给两江总督李睿,想来已经意识到,这其中蕴着对你并无好处之意。所以,此事你莫要露头,我去寻半山公讨个人情,由他书信李睿一封,了结此事就是。”他决定为贾蔷担下这桩事。
林如海说完,神情已经极为疲倦,但当贾蔷让他去歇息时,他仍摇了摇头,继续道:“皇三子李晓的案子,到此为止。”
说此番话时,林如海眸光深沉凝重的看着贾蔷,但他却点到为止,没有多言。
贾蔷点了点头,不无惭愧道:“每每动用险计,让先生跟着受累了。”
林如海微微颔首,终究还是忍不住再问了句:“此计,止步于谁?王府管事,还是……二等侍卫孙兴?”
若是后者,林如海必会毛骨悚然。
这个弟子,藏的就太深了……
贾蔷干笑了两声,道:“先生,您也真瞧得起我。连王府管事都不是我下的手,夜枭满打满算才布下一年,李晓露出对我的敌意,不到半年。夜枭的孙婆婆费尽心思,花了不知多少银子去,才在王府庄头里扎下一颗钉子。只能说,李晓太张扬了。其他人看到有这么个机会,立刻出手,将他往死里整,至死方休。先生,京城形势之险峻,可见一斑。这水面之下,到底还藏了多少黑手?着实让人遍体生寒。”
林如海微微松了口气,见贾蔷脸色有些紧张,反倒笑道:“权力斗争,从来都是如此,你以为是顽童儿戏般直来直去么?不过,你也说了,是皇三子自己行事不检,露出了破绽才被人群起而攻之。正如你先前出京,未曾看管好西府一样……但只要小心谨慎行事,就无需畏惧。他们也只能藏在暗处放些冷箭,不当紧的。”
贾蔷点了点头,吐出口浊气后,道:“真累,田园将芜胡不归啊……”
这其实是真心话,与隐藏于暗地的人下棋,做斗争,当真让人费尽心力。
不意……
“哈哈哈!”
一直疲倦头疼的林如海听到贾蔷忽然冒出这句田园诗来,居然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且这一番大笑,林如海还将先前心中对贾蔷“不忠”、“不孝”的品性担忧,一扫而空。
以当下世道评判,贾蔷的心迹的确与“忠”“孝”无缘,但他所作所为,却又绝非是为了功名富贵和权势官爵,而是为了兼济天下!!
就凭此一点,便足以将一切罪过覆盖!
他这个先生,并未教出一逆臣弟子来。
莫不闻: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贾蔷见林如海忽地开怀大笑,正在自我反思方才那句话的笑点在哪,就听到三下敲门声,随后书房外间门被推开,黛玉披一件白狐皮斗篷进来,俏脸上神色却并不很是满意,一双星眸侧觑,竟望着林如海道:“爹爹很没道理呢,女儿方才回来拜见爹爹,爹爹也只是问了几句话,便让我去歇息了。如今见了蔷哥儿,就笑成这般?我在门外面都听着了!我这亲生女儿,到底不如他这个弟子?”
林如海也是妙人,呵呵笑道:“玉儿素来乖巧省心,为父放心的很,所以才未曾多加盘问。蔷儿却不同,他行事锋芒毕露,又好剑走偏锋,为父不得不多担一份心呐。不过,你二人翻过年就要大婚了,佳女佳婿原为一体,又何必分彼此?”
“爹爹啊!”
黛玉俏脸大红,不依的嗔怪了声,见贾蔷居然还呵呵傻乐,没好气白他一眼后,恼道:“爹爹又哄人,若是担忧他,怎还会担忧的笑成那样?在女儿跟前,却从未这样笑过!等姨娘生了弟弟出来,想来往后也就愈发没女儿的位置了。”
“甚么话!”
贾蔷伸张正义道:“果真姨娘诞下小师弟,咱们当姐姐、姐夫的自该好生疼爱才是,你还吃起醋来……”
黛玉几步上前要撕了贾蔷那张嘴:“我把你这烂了嘴的,一点面皮也不要!爹爹面前,你胡吣甚么?”
贾蔷哈哈笑着讨饶,林如海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爹爹面前胡吣甚么”,莫非他这个当爹的反倒成了外人?
贾蔷感觉到背后似乎有气场不大对,忙给黛玉使了个眼色,黛玉后知后觉,愈发嗔恼了贾蔷一眼后,收敛了稍许,对林如海道:“爹爹,尹家郡主还在清竹园候着,我和蔷哥儿去见见,也让蔷哥儿代爹爹好生谢谢人家。这等救命大恩,已经两回了呢。”
谈及此事,林如海果然不再多留,点头道:“那就快去罢。”又对贾蔷道:“好好待人家,为师欠下的恩情,着实太大了。”
贾蔷点点头,应道:“弟子明白。”
……
清竹园,上房。
贾蔷和黛玉一起含笑进屋时,正见尹子瑜用食指将一块圆柱形绿豆糕,缓缓的完整的放进口中,轻轻嚼着,充斥着静韵的美眸中,流露出丝丝满足。
直到,看到贾蔷、黛玉进来……
贾蔷:“……”
黛玉:“……”
尹子瑜:“……”
“月余未见,子瑜,你胖了。”
贾蔷的话,让尹子瑜弯起嘴角,也让黛玉“噗嗤”一下笑出声,啐道:“浑说甚么,我瞧着清减了许多呢!”
大燕非大唐,并不以肥为美。
尹子瑜就着桌几上的茶水将绿豆糕咽下后,站起身来,算是相迎见礼。
“坐坐,不必客气,在这和在国公府那边是一样的。”
贾蔷说着客气话,尹子瑜也不过展颜一笑,重新落座。
贾蔷问黛玉道:“梅姨娘如何了?”
黛玉摇头道:“心里仍是后怕、自责,看着面色不大好……刚睡下,你且等等再去探望罢。”
尹子瑜在一旁落笔道:“已用了安神针术,过两日就好,不当紧。”
她上面是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下面则是烟云蝴蝶裙,皆出自内造。
衣着富贵倒不算甚么,只是她虽穿的金贵,然神情眼神中却丝毫无红尘中的俗傲之气,却也愈发显得尊贵。
仿佛是源自血脉中天生的贵气般……
而且从侧面看这姑娘的身量形容,打小也是没裹胸的……
黛玉在一旁看着,暗中微微抿了抿嘴,再看向某人,就有些咬牙了……
正这时,就见紫鹃捧着一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的是还散着清新香甜热气的绿豆糕。
贾蔷抹了把脸,放下手就见尹子瑜自如的拿起一块咬了口。
黛玉看着贾蔷的神情终究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立刻忍了回去,瞪眼看贾蔷道:“子瑜姐姐方才给姨娘用针,很是辛苦,吃两块绿豆糕不成?”
尹子瑜侧眸瞥了贾蔷一眼,拿起一块让与黛玉。
黛玉一下笑不出来了,她打小不爱绿豆这个味道……
尹子瑜见她接过后笑的勉强,不解其意,就见贾蔷哈哈笑着一手从黛玉手中拿过,笑道:“不爱吃就别强吃,今儿你吃一块,往后天天住一起,她天天给你吃,你也吃?有甚么不同喜爱忌口早早了解了,日后相处起来才舒服……”
“呸!”
黛玉羞的满面通红,没想到在忠林堂胡说一通不算完,到了这里贾蔷也敢乱说。
尹子瑜也吃不下了,落笔道:“若无事,你先回罢。”她却是要等吃完了再回。
原本眼观鼻鼻观口当透明人一般在旁边伺候的紫鹃,侧眸看了眼后,再见贾蔷脸上凝固的笑脸,瞬间笑喷……
该!!
贾蔷斜眼看过去,道:“紫鹃,你送过来时,没悄悄往绿豆糕上吐口水罢?”
紫鹃笑声戛然而止,涨红脸道:“侯爷,你……你……”
眼见紫鹃快被欺负哭了,黛玉嗔道:“就知道欺负紫鹃,她就是一丫头,你可行不行啊!”
贾蔷呵呵笑着,正要开口,忽见林府后宅的孙嬷嬷进来,同贾蔷道:“侯爷,老爷让人叫你过去。岳之象来了,有急事寻你禀报,说是忠顺亲王已经带人去了薛家,要再将薛家大爷打一轮……”
贾蔷正顽的舒心,听闻此言眉头先是一皱,随即舒展开来,笑道:“劳嬷嬷去告诉岳之象,等我送了郡主回家后再回去。让他转过忠顺王李祐:即便是先前的旨意,也是让李祐等我回家后,当着我的面再打。我若不回,他敢打一下,我保证还十下回去,少一下我和他姓!一个字不变转告过去。”
孙嬷嬷闻言去传话后,黛玉担忧的看向贾蔷,道:“当紧不当紧呢?还是去见见爹爹,请他拿个主意罢?”
贾蔷摆摆手道:“杀鸡焉用牛刀?先生是我身后的定海神针,轻易不能动。几个跳梁小丑,不值当甚么。”
黛玉却冷笑道:“果真当着你的面把宝丫头的哥哥给打了,我看你日后怎么再见宝丫头,她还叫不叫你一声蔷哥哥了。”
贾蔷摇头道:“放心,打不了。”
说罢,对尹子瑜道:“走吧,先送你回家。”
尹子瑜落笔道:“我不着急,你有事先去忙就是,我自己乘车回家即可。”
贾蔷摇了摇头道:“我心里有数,走,先送你。”
尹子瑜见他坚持,就不再推诿,与黛玉见礼道别后,随贾蔷一道出门,坐上马车后,往朱朝街行去……
……
PS:咳嗽的太厉害了,状态不好,第二章可能要晚些,抱歉。好像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持续好长时间的咳嗽,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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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章 宝钗之悲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薛宅。
前厅,忠顺亲王李祐已经等的很不耐烦了。
他得到贾蔷回京被接进宫的消息后,就一直等其出宫的消息。
好不容易接到贾蔷出宫的消息,李祐料此子必去布政坊。
果不其然,贾蔷出宫后就直往布政坊。
李祐又等了一个时辰才带着宗人府的人出发,前往薛家。
他料想贾蔷也该回来了,因为就他所知,林如海昨夜值守武英殿,今天必是要好好休息的。
谁知这一等,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眼见过了午时,到了下午,仍未见人影。
着实不耐,就打发人去贾家告知,让贾家人去通告贾蔷立刻回来观刑。
因林如海妾室一案,忠顺亲王府颜面扫地。
此案分明与忠顺王府没甚相干,皆为义敏亲王府那个贱人所牵连,可他最心爱的小女儿成安郡主还是被降为乡主,在宫里被管教嬷嬷管教数日后才放回家来。
回家大哭一场后,就病倒在床,高热不退,看着着实惊险唬人。
打小宠爱养大的,莫说亲生女儿,就是一只猫一条狗,让人欺负成这样,也心疼不已。
更不用说,往后女儿的亲事都要受影响,一辈子都有阴影。
李祐认为,此案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初贾蔷和李暄一并算计了义敏亲王和端重郡王。
他才不信朝廷给出的那套说辞,简直可笑,义敏亲王和端重郡王会暗害太上皇?放屁之言!
贾蔷此子如妖,害了多少宗室?
如今更是连皇子都折了两位,恐怖之极!
当前既得圣旨,要当着贾蔷的面将薛家子再打一遍,也算是告诫贾蔷知道君臣本分,李祐自然不会放过!
贾家的人已经前往布政坊,李祐在薛家前厅,压抑着心中怒恨,最后等候着。
有宗人府理事看出李祐不耐,就上前凑趣道:“王爷,何不先将薛蟠拖出来,押在此等着。不然等贾蔷回来,还得再耽搁半天。”
李祐闻言想了想后,点头道:“好,让人去里面拿人!”
一旁前来作陪的贾政闻言面色骤变,忙道:“不劳王爷王驾动手,何不由下臣去说,让薛蟠自己出来?”
李祐还未说话,宗人府理事就训斥道:“放肆!王爷奉旨办差,焉有你们家自己出来的道理?你可曾见过上法场杀头的罪犯不用押赴,自己走到断头台的?王驾当前,偏你家事多!”
李祐也怒斥一声:“退下!”
贾政被训斥的满面羞臊,只能往里面去,好歹挡着薛姨妈和宝钗的户门,不让宗人府侵扰了……
……
后宅中,薛姨妈急的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惊惧不已。
原本得知贾蔷回来,就被接去宫中,薛姨妈还祈祷着贾蔷能在御前为薛蟠说上话,免了这一遭。
可没想到,贾蔷还未回来,忠顺亲王就已经带人来准备行刑了。
时间一分分过去,薛姨妈就觉着如钝刀子杀人慢火熬药一样,有一根绳索绞在她脖颈上,一点点要将她勒死!
宝钗面色也有些苍白,不过月余功夫,她才是真正清减了许多。
一双原本素来目光温和大气的杏眸,此刻在清瘦的脸上,却显得那样大,只是,眼中多了些黯淡……
看着薛姨妈不停的流泪,不停的双手合十求遍漫天诸佛,她轻声道:“妈不必惊忧,蔷哥哥回来了,会解决此事的。”
这一个月来,无助的她,对于贾蔷的思念,已经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
薛蟠被打伤卧床,舌头都被割了小半,每日上药时的惨叫声犹如杀猪,痛不欲生。
听着亲生哥哥这样的下场,她心里既恨其不争气,口无遮拦,招惹祸端,又心疼心碎。
毕竟,父亲去世后,薛蟠是薛家唯一的男丁,是她的至亲……
若是再描着打一回,薛蟠能否扛得过去,都两说,他太痛苦了,后面都闹着不肯换药……
所以,宝钗所有的指望,都在贾蔷身上。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这样依赖一个男人,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然而薛姨妈听到她的话后,却哭道:“傻丫头啊,如今谁都将你哥哥看成是人家的累赘,多少人来警告咱们孤儿寡母,说到底,还不是咱们家对人家早没了用处?丰字号也没了,成了人家的家业,你哥哥想和人家顽,人家都不带理他的,有皇子王爷皇后的侄儿做伴当。人家是侯爷,是绣衣卫指挥使,皇上皇后疼的甚么似的,你哥哥又算哪个牌位上的?他会拗着皇上的旨意,给你哥哥开脱求饶?保不准回来后,倒先派你哥哥的不是……我的儿啊!谁让你爹去的早,咱们孤儿寡母没有指靠呐!”
宝钗面色愈发白皙,大大的眼睛里噙着泪水,轻声道了句:“妈,不会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哭嚎声传来,管事婆子进来吓的哭道:“太太,了不得了,太太,了不得了!外面那些差爷打了进来,要拿了大爷去杀头了!”
薛姨妈闻言,眼睛往上一翻,就昏了过去。
宝钗艰难的抱住薛姨妈,满目凄凉无助,听着外面的嘈杂声,再也忍不住,惊惧的哭出声来……
万幸这个时候,贾政进来,看到这一幕叹息道:“快扶了姨太太上炕。”又对宝钗道:“外甥女且莫惊慌,只是让人先将蟠儿拿去前面继续等着。蔷哥儿还未回来,一切等蔷哥儿回来才作数。”
宝钗闻言,心里海松了口气,闭目稍许,与贾政致了谢,和嬷嬷一道将薛姨妈送到炕上,在薛姨妈耳边说起宽慰的话。
薛姨妈悠悠醒来后,还未开口,就听到窗外不远处传来凄厉的“猪叫声”,眼睛一翻,又昏了过去……
贾政忙出去,站在门口,以防宗人府的人误打误撞冲了进来……
看着几个人将薛蟠抬年猪一样抬走,贾政面色难看之极,却也无能为力。
冬雪飘落,寒风朔朔。
看着庭院里早已落尽枯叶的一株梨树,尽显凄凉。
想想贾家今时今日之境遇,贾政悲从心来,忍不住落下两滴泪来。
其父贾代善在世时,何人敢如此对待贾家?
而就在此时,忽见一青衣小厮连滚带爬的进来,大声道:“侯爷,侯爷传话回来了!侯爷传话回来了!”
贾政忽地神情一震,道:“蔷哥儿回来了?”
屋里宝钗霍然抬头,薛姨妈也噌的一下坐起,伸直脖颈看向外面……
就听那小厮道:“未曾回来,说是要先送尹家郡主回家……”
听闻此言,屋子里宝钗刚刚明亮起来的眼睛,瞬间晦暗下来。
薛姨妈又有晕倒过去的迹象,摇摇欲坠……
不过紧接着就听小厮又道:“侯爷让人说了,便是先前的旨意,也说了必要当着他的面才能打。他不回来,谁敢动大爷一根指头,他必十倍奉还!”
宝钗的嘴角微微扬起,她终究没有错付……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贾蔷见礼罢,尹家太夫人还未开口,大太太秦氏就道:“看看浩哥儿在外面奔波了一圈,就黑瘦了一圈。蔷哥儿,你怎么看着反倒愈发清秀了不少?再这样下去,你让世间女子还怎么活?倒不如你一个哥儿生的俊俏!”
贾蔷呵呵笑道:“大太太心疼五哥就直说,是是是,我和王爷都偷了懒,劳烦五哥了,我给他作揖!”
说罢,朝一旁尹浩方向作揖行礼。
尹浩起身避开,笑骂道:“少轻狂!”
尹家太夫人笑道:“蔷儿让浩儿去做事,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办。我听娘娘说,你身上的担子不轻。武英殿那些大学士好些都在盼着你早点回来,他们等米下锅呢。这一趟,可还算顺当?”
二太太孙氏奇道:“不是说是为了护送林相爷的爱女回乡扫坟祭拜么?怎还带有公差?”
尹家太夫人直言笑道:“你吃味甚么?便是只回乡扫墓,那也是应该的。不过,若只如此,皇上哪里肯放人?他身上还担着重要差事。”
贾蔷点了点头,道:“是有皇差,奉旨意去江南卖了些钱庄股,换成了银子,又让那些人将银子拿去买粮米……还算顺当。”
尹家太夫人笑道:“朝廷需要的,可不是小数目罢?你都办妥了?”
贾蔷本不想招摇,不过既然尹家太夫人问了,尹子瑜又一直看着他,想来也想知道他江南之行做了甚么,便道:“一共卖了两千万两,我让他们去暹罗、安南等国采买粮米,以防明岁大旱之需。如今第一批十万石已经在路上,年关底应该就能到京城。我也没想到,朝廷可能要大量动用粮草,所以正好赶上了,算是立下一功。”
萱慈堂上一阵宁寂,两千万两银子,如惊雷一般炸的她们失神。
便是尹子瑜,都惊讶的看着贾蔷。
贾蔷解释道:“不是我凭空变出来的银子,就算不是我,换个人拿着内务府钱庄的股去卖,也能卖出一笔天文数字出来。这里面含有天家的信誉,还有娘娘的贤德之名。若只凭我,把我卖了也不值那么多银子。这是皇家钱庄,所以才这样值钱。”
好一阵后,尹家太夫人才平复下来,深深看了贾蔷一眼,不无担忧道:“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说法,蔷儿,这个功,沾不得!”
这哪里还是功?
功劳大到这一步,分明就成了罪过!
而且,从今往后,但凡朝廷缺钱,必会先想到贾蔷。
拿得出算寻常,拿不出就是罪过。
可朝廷用银,谁填补得起这个无底洞?
贾蔷笑了笑,道:“老太太放心,如今哪里还有甚么功?能功过相抵就不错了。”
尹家太夫人奇道:“这又是为甚么?”
贾蔷道:“先前在宫里,当着皇上和几位大学士的面,我问了问,皇三子李晓做下的那些勾当,当杀不当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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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一章 花开当折直须折!
萱慈堂上,满堂惊骇。
尹家太夫人震惊的看着贾蔷,缓缓问道:“蔷儿,你为何要这样做?”
尹浩先前回来倒是说了,贾蔷回京后却没直接回城,结果李暄和宫里接他的人扑了个空。
追到桃园去,贾蔷却说要朝廷给他一个公道。
原以为,贾蔷要的公道是责罚李晓和梅姨娘背后凶手,却没想到,他居然敢提出这等惊世骇俗之问!
迫父杀子,便是寻常人家都算残忍,更何况天家?
贾蔷看着尹家太夫人道:“老太太,李晓欺人太甚,且行事下作卑劣,不择手段!此辈若生,我等皆难活。”
李晓为何如此想杀贾蔷,尹家人自不会不知。
说起来,还是尹家将贾蔷卷入这桩是非中。
不过,眼下再说这些也没甚么意趣……
尹家太夫人叹息一声,问贾蔷道:“那皇上如何答你?”
她断是不信,隆安帝会允贾蔷。
也难怪,贾蔷方才说功过相抵……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皇上倒是快允了我,不过皇后娘娘恰好来了。”
见其神情不大对,尹家二太太孙氏忙问道:“可是娘娘训斥你了?”
贾蔷苦笑道:“何止训斥,娘娘拿了把玉尺,差点没把我打死……”
“噗嗤!”
乔氏在一旁海松一口气后笑出声来。
大太太秦氏也咬牙笑道:“该!”
二太太孙氏皱眉埋怨道:“你也忒大胆了些!实在胡闹!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子,岂有这样的道理?”
尹家太夫人摆手道:“果真是李晓做下了错事,那蔷儿这般恼怒也算寻常。只是那些事,不是还未确定是李晓所为?仅凭一个二等侍卫,或能废黜爵位,却不能诛皇子性命罢?蔷儿,你要体谅皇上和娘娘的苦心。”
贾蔷倒没有甚么怨望,笑道:“自然能够体谅,毕竟还没杀了我,算是谋害未遂。贵人犯法,可以八议折罪。所以,就算议贵也杀不得。我只是向外面人表明我的态度,敢算计我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
二太太孙氏笑道:“原来是想当刺猬,竖一回刺,倒唬我们一大跳。饶是如此,也多亏皇后娘娘打你一回,将此事岔开,不然皇上心里必是有想法的。”
尹家太夫人按下此事不再多谈,既然皇后已经出手了,想来不会有太多后患,她问贾蔷道:“这次你家里出了不少事,你准备如何处置?你先生可教诲了你?”
贾蔷摇头道:“先生未说,不过,那些人里通外敌,内外勾结,欲置我于死地,无论怎么说,也该着重处置罢?”
尹家众人面色微变,太夫人看着贾蔷温声道:“蔷儿,你可信我?”
贾蔷点头道:“在诸多长辈中,除了先生之外,老太太是我见过最明智的人,便是朝中几位大学士也远远不及。所以自然信老太太。”
此言一出,满堂人的脸色瞬间古怪起来。
连尹子瑜素来平静无澜的眼眸,也弯成了月牙。
二太太孙氏因是丈母娘,自觉贾蔷是自家孩子,所以羞耻感最强,掩面不敢见人。
大太太秦氏则和尹浩妻子乔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尹家太夫人颔首道:“蔷儿说的是心里话,你们不必笑。他当初对太上皇如此,对皇上如此,对皇后也如此。上回我进宫,皇后娘娘就同我说,最喜爱蔷儿的一点,就是坦坦荡荡。从来没见过哪个孩子能做到如蔷儿这般坦荡,他或许将不好的想法不说,但他说出来的,一定是他内心真实所想。”
贾蔷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有人或许以为我只对尊者如此,其实不然,不信可问五哥。还有我舅舅,也都一般敬重。”
尹浩简直受宠若惊,摆手道:“承受不住,麻烦蔷哥儿你往后把我从此列划去。”
尹家阖家大笑,笑罢,尹家太夫人对贾蔷温声道:“既然信我就好办了,你且听我的,回去后将这些事都交给你家太夫人去处置。就我所知,那几个目前的处境都并不好。你和寻常孩子不同,自当明白,有时候活着,比干净利落的没了更遭罪的道理。留着她们,还能给你添加几分孝名。你虽不将这些虚名看在眼里,但有总比没有的强,尤其是忠孝二字!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道:“成,我听老太太的。”
尹家太夫人愈发满意,一旁尹子瑜看了贾蔷半晌,无声的笑了笑后,从药箱中取出纸笔,很快写了一行字与尹家太夫人看。
尹家太夫人看后忙看向贾蔷道:“你家里还有事?那就不留你晚饭了,快家去忙罢。”
二太太孙氏还想让这个准姑爷多留会儿,尹家太夫人却道:“刚出远门回来,合该先给荣国太夫人去见礼。日子还长!”
贾蔷笑道:“差点忘了一事,我先生再三叮嘱我,让我感谢太夫人……”
不等他说完,尹家太夫人就连连摆手道:“快家去罢快家去罢,这样的客套话说多了,实在外道。”
贾蔷哈哈一笑,与诸长辈见礼后,又与尹子瑜微微颔首,随即转身阔步离去。
等尹浩送贾蔷出门后,尹家太夫人长长呼出口气。
秦氏笑道:“这才真是个大闹天宫的孙行者,老太太一辈子也没几回这样惊吓过罢?”
尹家太夫人苦笑了声,并未作答,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今日事,实是种祸之举呐。
不过也不能说错,果真让那孽障上位,何止贾家,便是尹家也未必能有好下场。
尤其是,子瑜。
所以,对于贾蔷能如此刚烈的回击,担忧之余,尹家太夫人心中实有激赏。
至于宫里的危机,就要看皇后娘娘的手段了。
想将人家师徒拢在手里作助力,又岂能只施小恩……
……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薛宅。
忠顺亲王李祐几乎气炸,他气的不是贾蔷的跋扈,他有旨意在身,贾蔷敢跋扈反抗那是作死!
可是,贾蔷死扣住旨意中必须当着他的面打这一句,也就是说,他一天不回来,薛蟠就打不得。
端的狡诈卑鄙可恶!
今日中午,宫中突然传旨,废黜皇三子李晓辅国公位,贬为庶民。
这一道惊雷几乎将整个宗室震晕!
没人知道发生了甚么,但贾蔷回来在前,李晓被废在后,一个外臣,竟然可以让天子废黜一位皇子!
天家威严何在?
多少老王爷老国公哭上门来,惶恐不安。
李晓是头,可宗室内上书弹劾要打杀了贾蔷的人又何止十个八个?
贾蔷连李晓都不放过,更何况他们?
一群龙子龙孙,天家血脉,被吓成这样,李祐心中之愤怒,就可想而知了。
再加上,先前天子传旨,让他等贾蔷回来后,当着贾蔷的面打薛蟠,如此,也算为皇族挽回一分体面。
可李祐没想到,贾蔷竟如此可恨,天都快黑了,仍不回家。
今日宗人府若气势汹汹而来,灰头土脸而去,那他往后还如何当这个大宗令?
皇族的体面,也让此贼践踏入泥!
他贾蔷,以为他是谁?
就算他有大功于朝廷,有大功于新政,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天家的一条狗!
如今这狗,居然反咬起主子来!
正当忠顺王李祐的脑瓜有些嗡嗡响时,忽听外面带来的人道了声:“宁侯回来啦!!”
听到这满含惊喜如同迎接双亲的声音竟是出自宗人府,李祐真想拿个金瓜,一瓜锤死那球攮的!
不过紧接着,外面他带来的人声音就变成惊慌怒愤:
“干甚么?”
“瞎了眼了……哎哟!”
“我们是宗人府的,你们敢……嗷!”
原本等贾蔷进来以国礼参拜,再好生训斥一番的忠顺王李祐这下彻底坐不住了,带人出了前厅,刚出堂门就看到他带来的五十员宗人府兵丁,此刻竟悉数被拿下。
李祐惊怒喝道:“贾蔷!你知道你在干甚么?”
贾蔷抬眼看了李祐一眼,拱手淡漠道:“王爷恕罪,本侯奉皇命,彻查废庶逆前阳城郡主李晴勾结前成安郡主李芸,谋害当朝大学士血脉一案。皇上有旨:无论涉及到何人,无论其爵位多高,身份多贵,官职多重,一律彻查到底。绣衣卫办案,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李祐暴怒道:“贾蔷,你少乱举大旗!你以为你是谁?皇上下旨彻查此案时,本王就在养心殿!阳城已经被圈在绣衣卫诏狱,成安也贬黜为乡主,何时说过还要再兴大狱?”
贾蔷转头问绣衣卫千户郑阳:“郑千户,逆庶李晴招了没有?”
郑阳摇头道:“一言不发。”
贾蔷再问:“为何不上刑?”
郑阳看了眼忠顺亲王李祐,道:“宗人府派人来打了招呼,说李晴虽被废,但到底是天家血脉,不可轻贱辱之。所以……”
“不可轻贱辱之!”
贾蔷一字一句复述了遍后,目光陡然锋利的看向李祐道:“保李晴者,莫非就是王爷?”
李祐莫名其妙怒道:“胡说八道!本王恨不得将那贱人碎尸万段,谁会保她?”
贾蔷笑了下,道:“是啊,换做我是王爷,也恨不能将她凌迟活剐了。所以,你看,宗人府内部有贼啊!明晃晃的内鬼就在鼻子底下,王爷既然查不出来,本侯来查!来啊,全部拿下!”
谕令出,其身后百余虎狼番卫涌入,在李祐愤怒到发抖中,将一群唬的哭爹喊娘的宗人府兵丁,全部拿下。
“王爷,还要当着本侯当面行刑么?我在这看着呢。”
贾蔷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的说着笑话,李祐指着贾蔷道:“好,好,你很好!”
虽说他还能动手,可李祐真心猜不透,若再继续行刑,贾蔷会不会连他也寻个罪名带去诏狱。
再者,他什么身份,怎可能亲自动手?
“哼!”
怒哼一声后,李祐一甩袍袖,大步出了薛宅,坐上王轿径直往皇城而去。
他知道,告状或许未必能将贾蔷如何,毕竟,贾蔷眼下气势正盛。
可告状却可以让宫里和朝廷知道,此子到底有多跋扈!
这样的黑状告的多了,堆积起来早早晚晚会轰然倒塌,将这飞扬跋扈的孽种压的稀巴烂,死无葬身之地!
贾蔷看着李祐远去的背影,冷笑了声。
蠢货,眼下宫里对宗室中有人暗藏杀机的忌讳,远在他这个仅有些“私怨”却还有大用的臣子之上。
连这等形势都看不明白,还是回家顽戏子去才是正经。
都知道他今日种祸,难道他自己不知道?
只是数年后的事,又岂是这等庸辈可以预测的?
寰宇大势浩浩汤汤,贾蔷就不信,顺势之人还能被逆势之辈打败!
让人将宗人府诸人带回诏狱后,贾蔷进入前厅,就看到薛蟠一脸委屈、激动、愤怒……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面容狰狞的看着他。
因舌头尚未痊愈,因此只能“呜呜呜”的说话。
贾蔷双手环抱胸前,笑呵呵的打量了他几眼,看出没性命之忧,便让薛家健妇抬着,一道往里面去了……
……
“我滴儿啊!!”
刚进二门,在里面已经得到消息的薛姨妈、宝钗就迎了出来,贾政因见宗人府未敢侵犯内宅,留了人看守二门后,先一步回荣府了,以避讳闲话。
有宗人府的人在这里守着,贾母虽想过来看看,也是不便。
因此这母女二人,今日着实受足了惊忧……
这会儿终于见着能做主的了,薛姨妈上前激动的抱住歪头耷眼的薛蟠,哭的撕心裂肺。
贾蔷在一旁看见宝钗这般模样,却是眉尖一扬,不无责备的问道:“怎么瘦成这样了?”
宝钗笑着摇了摇头,杏眸看着贾蔷,似有许多话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不说,薛姨妈却有话说,她激动道:“蔷哥儿,你薛大哥为了你,在外面替你鸣不平,被人打成甚么样了,你瞧瞧,你瞧瞧!他才刚好没多久,就差点让人将舌头铰了去,身上也打的断了好几处骨头!都成甚么模样了?如今才刚养好一点,都未痊愈,那些人竟还要再来打一回,还要当着你的面打!这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蔷哥儿,你若不救救你薛大哥,他怕也活不长了啊!”
说罢,又转过头看着惨不忍睹的薛蟠大哭道:“你若死了,我可去指望哪个呐!”
贾蔷与她点了点头后,又对宝钗责怪道:“你该信我才是,果真放心不下,我不是在这边留了人手,你大可打发他们送急信于我,我自会告诉你我将如何应对,实不需你一个人忧思在心。怎好就自苦于心,瞧瞧,都快比林妹妹还瘦了!”
从前宝钗看起来丰润多姿,论宽度、厚度综合对比,看起来似能抵黛玉两个。
如今最多只能抵一个出头……
宝钗闻言没好气白他一眼,一直悬在肚中难安的心,看到贾蔷那一刻总算彻底落了下来,微微弯起了嘴角。
不过忽地看到薛蟠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着她似乎在坏笑,宝钗俏脸一红,忙不再看那张鬼脸,转头去劝有些懵然的看着她和贾蔷的薛姨妈,道:“妈,让哥哥快进里面静养着罢。让人请郎中来瞧瞧,你莫哭了,没事了。”
薛姨妈不信她的,转头满面涕泪的看向贾蔷问道:“蔷哥儿,你薛大哥果然没事了?”
到底儿子最要紧,她此刻也没心思多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
贾蔷与宝钗对视一眼后,微微颔首道:“没事了,我都回来了,还能有甚么事?”
薛姨妈闻言,这才心中大定,而后亲自带着同喜同贵护着薛蟠回屋安顿,等郎中来瞧。
抄手游廊上,宝钗见贾蔷看薛姨妈走后,就笑吟吟的看着她,不由俏脸一红,心头有些慌,低着头进了中堂。
进屋后,贾蔷竟越俎代庖,打发了莺儿去备茶。
莺儿倒是个伶俐的,比紫鹃有眼力界儿的多,都不问宝钗的意思,先给二人斟了热茶后,又将茶壶取走,说要重新换茶叶,就头也不回的就出门了,末了还将门带起……
见此,宝钗俏脸登时涨红,双手攥着绣帕。
心中将莺儿骂个半死,只觉得此刻像极了崔莺莺与张生私会的气氛……
她低着螓首不敢看人,却忽地感觉胳膊被牵扯,自己便身不由己的往一边歪去。
她慌张看去,就见贾蔷正满面微笑的将她拉到身边,扶腰轻轻一抱,让她坐在了他的膝上。
宝钗满面娇羞的“哎呀”了声,她哪里经得起这个,俏脸滚烫的挣扎着就要下去,只是又哪里挣得过贾蔷?
贾蔷一手轻轻扶过雪腻的下颌,二人四目相对,看到那炙热的目光,宝钗唬的连忙闭上了眼,呼吸急促,眼睫毛颤啊颤……
贾蔷则低下头去,吻上了那不抹而红的朱唇……
刚一亲到,本来全身紧张的紧紧绷起的宝钗,就若化成初春之梨花般,绵软的倚在了贾蔷怀中……
淡极始知花更艳!
贾蔷今日看到宝钗瘦成这样,觉着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薛姨妈这个娘,和薛蟠这个哥哥,许真能将她熬死……
也罢,花开当折,直须折!
……
PS:晚上咳的睡不着啊,星期一去医院瞧瞧,问问有没有冷香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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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二章 辽东案发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
满堂欢!
一屋子叽叽喳喳笑声充盈着每个角落的女孩子们,连她们一并去的丫鬟也在。
她们将一件件南省土产拿来送给贾母、李纨、迎春、宝玉等人,讲述着江南的见闻和喜乐。
贾母同李纨笑道:“往南边走一遭,开了眼界见了世面,这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下回再有这样的好事,连我们也跟着去。”
李纨笑道:“果真走得开,必是要跟了去的。”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必是有机会的,蔷儿在南省好大的家业,日后还能少得了机会?”
贾母瞧凤姐儿意气风发彩绣辉煌的模样,笑问道:“这次回去,可瞧见你老子娘了?”
凤姐儿正拿着匹苏锦给李纨,闻言忙回笑道:“瞧见了!何止瞧见了,这次还一并跟了来!”
贾母闻言,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了。
如今荣国府凤姐儿管家,算是当家太太。
可虽说贾赦夫妇怕是永远回不来了,却也没有将亲家接到婆家来过日子的道理。
这往后,是算贾家,还是算王家?
凤姐儿何等伶俐,一眼就看出贾母神色不大对,转眼一想,就猜出七八分来,便敛了笑容叹息道:“因家里出了大事,这会儿直接送去了舅舅那边,往后就在那边住下了。”
贾母闻言心里先是安稳了些,随即又关心问道:“家里出了甚么大事,可要紧不要紧?”
凤姐儿眼圈都红了,将南省采生折割案说了遍,最后道:“金陵贾家、史家、王家、薛家,凡牵扯进去的爷们儿,大部分都被抓入大牢,剩下的没几个。蔷儿正和两江总督打擂,都快打起来了,偏这时,收到了京里十万火急送来的信,说是被太太血书控告忤逆不孝,满朝上下都在弹劾他,形势十分凶险。所以蔷儿只将我爹爹和七八个老实本分的救出来后,就急急回京了。南省的案子,他自身都难保,也顾全不得。如今我弟弟王仁还在不在了也不知道,我爹娘去王家寻法子去了……”
贾母听了这个信儿后,懵了好半晌。
年轻一辈对于金陵老家的族人,多没甚么印象,自然也谈不上甚么感情。
对于金陵分宗的人,和陌生人差不离儿。
可贾母是打金陵上京的,打小在金陵侯府长大,对于那边有特殊的乡情。
此刻听闻老家被连锅端了,心里当真犹如刀绞。
最让她心里恼恨的是,原本贾蔷或许能救人,竟被京里这场忘八事给耽搁了……
该死啊!
该死!!
凤姐儿眼珠轻转,担心贾母逼贾蔷给金陵老家的人出头,便叹声问道:“老祖宗,家里……到底是怎回事?蔷儿都快气疯了,说当初是把太太交给了你老封君,他并未插手,怎会让人里外勾结,要置他于死地?”
贾母面色发白,拍着软榻怒骂道:“还不都是袭人那个小滢妇,黑了心的下流种子,做下这等下作事来!”
袭人?
众姊妹闻言都大吃一惊,纷纷看向宝玉。
宝玉低头不语,神情不喜不悲……
凤姐儿忙又同贾母道:“还是林妹妹劝他说,这世上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外面那些人那样坏,手段本不是后宅妇人能防得住的,所以让他不要埋怨老祖宗。蔷儿说他自不会怪老太太,只是其他人……”
凤姐儿心中揣测贾蔷这回再不能放过王夫人和贾赦夫妇,所以提前劝贾母撂开手。
可贾母又怎能真的眼见家里儿孙自相残杀?
正当她愁眉不展不知如何说话时,林之孝家的进来道:“老太太,前面传话进来,说侯爷回来了,直接去了后街薛家。”
凤姐儿并诸姊妹们还不知道薛家事,听闻贾蔷回来后先去了薛家,纷纷纳罕。
迎春叹息一声道:“宝姑娘的哥哥又被打狠了……”
“噗嗤!”
探春、湘云闻言齐齐喷笑,她们不是幸灾乐祸,是真没忍住。
伸开手算算,这二年里,薛蟠下炕的时间加在一起,满打满算怕也没一个月……
不过在得知为何被打,又被打成甚么样,如今还要再被打一遭后,众人就都笑不出来了。
贾母同林之孝家的道:“快再去看着,有甚么信儿早早报来。”
林之孝家的应下出去后,贾母摇头道:“这事啊,一桩接着一桩,再没个省心的时候!”顿了顿,见诸姊妹们神情肃穆,又笑道:“倒也不是都是坏事,也有好事。宝玉快要成亲了……”
这消息就如一块巨石从天而降落入湖水中一样,激起千重浪来。
连凤姐儿一并,探春、湘云、惜春还有许多丫鬟们,纷纷惊喜笑开,一个个同宝玉道起喜来!
宝玉也笑了起来,不过不是害羞,而是强笑……
凤姐儿忙问道:“说的是哪一家姑娘?”
贾母笑道:“倒也算门当户对,是赵国公家的嫡小姐!”
“赵国公?”
诸姊妹们都吃了一惊,她们原本是不知道甚么赵国公李国公的,可因为贾蔷和赵国公姜家打的着实不止一回,薛蟠头一回挨打,好像便和赵国公府的小国公有关。
开国功臣一脉和元平功臣一脉的龃龉,她们也都听说过,怎还和赵国公家联姻了?
凤姐儿倒是反应快些,道:“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理他甚么心思,左右是姑娘嫁进咱们贾家来,还怕有甚么奸计?”
要么说贾母最喜凤姐儿,端的能将话说进她心坎儿里,贾母笑道:“谁说不是这个理儿?连玉儿她老子都点了头了!”
凤姐儿拍手笑道:“那这桩亲事再没差了,板上钉钉!哎哟哟,我来那年,宝玉才多大?如今都要娶亲了!了不得,等来年再生了孩子,宝玉都要当爹了!”
这话说的一屋子姑娘笑疯了,她们简直无法想象,宝玉当爹后会是甚么样子。
这世上从来都是严父慈母,宝玉会像贾政那样严厉管教,还是拉着儿子一道研磨花瓣做胭脂?
贾母也乐的合不拢嘴,将宝玉唤到身边,爱怜的摩挲着他的脖颈,道:“就要成大人了,我能瞧着你娶了亲,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便是合眼也放心的下了。”
凤姐儿在一旁吃味道:“老祖宗这话可没道理了,放眼瞧瞧,这满屋子哪个不是你老封君的儿孙?难道就宝玉一个?”
贾母啐笑道:“你少在这卖巧!你们还用得着我来看?赵国公府那边原想是娶一个过去的,我让他家老公爷自己去寻蔷哥儿谈。那老货也是个伶俐的,听我这么一说,断不再开口了。”
凤姐儿哈哈大笑道:“他倒明白道理,蔷儿虽是个厉害的,阖族上下没几个敢和他说话,可对家里这些个姑姑姊妹,却是疼爱的紧。我倒想瞧瞧看,日后他要给她们姊妹寻个甚么样的婆家。”
“呸呸!”
一阵啐声响起,声讨声随之而来。
凤姐儿也不怕,只是大笑不已。
看到荣庆堂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贾母心里那叫一个熨帖,脸上也多了许多笑容。
正这时,又见林之孝家的进来,道:“老太太,前面传话,说薛家的忠顺亲王已经走了,带来的宗人府人手被侯爷全都抓了起来也带走了,薛家没事了。”
湘云“噗嗤”一笑,道:“果然是蔷哥哥的做派!”
贾母起身道:“走,咱们一道去看看,宽慰宽慰姨太太,到底是客。宝丫头近来可清减了许多,瘦的不像样了。摊上那么个哥哥,真是冤孽!”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忠顺亲王李祐神情激动的向隆安帝控诉着贾蔷的跋扈。
隆安帝面沉如水,等李祐说完后,也没言语,只是看了眼韩彬。
韩彬自然知道宗室安稳之重要,他思量稍许,开口道:“王爷可采买了内务府钱庄股?”
李祐听这话心都在滴血,咬牙道:“自然!朝廷有难处,本王为大宗令,岂能袖手旁观?”
韩彬笑道:“宗室买钱庄股,是一万两一分股,勋臣买,是两万两一分股。这一次,贾蔷带了二百分股南下,以十万两一股的价钱,卖出了两千万两。也就是说,王爷拿出二万两来买钱庄股,连半年光景都没用,就翻了十倍!”
李祐闻言,当场懵在那……
“两,两千万两?!”
李祐结巴道:“银子带回来了?”
韩彬摇头道:“贾蔷让那些人用这二千万两银子去暹罗、安南等国采买粮食,以粮抵银。”
李祐下意识道:“他该不会是胡说八道骗人罢?”
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贾蔷又不是傻子,岂敢以这样的事来弄鬼?
可如此一来……
老天爷!
看到李祐楞在那里,隆安帝淡淡道:“所以,不是朕宽纵他,而是有大功当前,宗室里还出了那么多破烂事,这板子,还能打得下去么?李祐,忠顺王府和贾家没甚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往后宗室诸王的富贵,怕是要系在内务府钱庄上了。
以贾蔷的能为,你们一二万两,何止会变成一二十万两?再翻几倍都有可能。
所以,这个时候,宗室要安分,要和朕站在一起,莫要窜上跳下的瞎折腾。
贾蔷行事虽大胆了些,言辞或许跋扈了些,可终究是占着一个理的。
但凡他有理亏之处,也早被彼辈吃的骨头不剩。
既然人家占着理,你又有甚么忍不得的?”
李祐闻言,只能低头应下告退。
李祐走后,韩彬看着隆安帝沉声道:“皇上,如果贾蔷所言为真,那么宗室里确实有问题,还是极大的问题!”
隆安帝点点头,道:“此事朕心中有数,韩卿放心。韩卿,方才朕接到了封急奏,是辽东道巡按御史六百里急递呈上的一封奏折,上面对辽西蒙古不安分的缘由,有了一个新说法,你看看。”
看着隆安帝阴沉的脸色,韩彬心中便知有异,自戴权手中接过密折飞速扫过一遍后,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合上密折后,韩彬沉声道:“此案要详查,让蓟辽总督府先去查,再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复查!”
隆安帝闻言笑了笑,道:“这份是两江总督府送来了。”
说着,从御案上拿出第二封密折,戴权接过后转递给韩彬。
韩彬看过,眉头愈发紧皱。
隆安帝叹息一声道:“所以说,窦现并非是个坏臣子。那些功臣子弟,当真是毫无底线可言。”
韩彬闻言,面色微微一变。
看来,窦广德在朝堂之上,仍有一线生机……
他沉吟稍许道:“皇上,江南案,是贾蔷发现的,并下辣手惩治了番,并未包庇。至于辽东那边,一旦查实,臣相信,他也不会多说甚么……”
隆安帝闻言笑道:“爱卿放心,朕还不至于昏聩至斯,将这些事迁怒到贾蔷头上。那混帐虽说愣头青似的尥蹶子,还胆大包天的想让朕赐死李晓……可他只要一直能这样在朕跟前坦坦荡荡,朕反倒能保他一世富贵!
相比于藏在暗处的那些魑魅魍魉,朕更放心他这样想甚么就说甚么的臣子。果真朝廷上都是这样的臣子,朕虽然会被气的少活几年,可也省心的多!
先前皇后已经来和朕说了好一起子好话了,爱卿就不必再为那孽障多说甚么了。
都说那孽障孤拐高傲,将朝野上下得罪尽了,朕看也不尽然。
朕的皇后,朕的元辅,甚至是几位大学士加一起,不都觉得他是个好的?”
韩彬笑道:“不瞒皇上,此子着实是个异类,臣的确喜欢这孩子。”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喜欢有甚么用?朕难道对他还不够好?人家不照样不领情,在江南造的海船都快起好了。朕倒想看看,他跑得掉跑不掉!天真!”
韩彬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隆安帝也是摇头笑了笑,目光落在御案上另一份从江南送来的折子上。
里面有贾蔷在扬州、苏州二地的所有记载,尤其以扬州船坞为重。
人就是这样,先前心中还恨个半死,可这会儿发现贾蔷真心想溜,心思就又起了些变化。
这样的臣子,还是得多用几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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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三章 咦,又多了位二婶婶?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薛宅上房。
屋内,气氛有些古怪。
薛姨妈安顿好薛蟠,又等郎中来看过,用了药后,终于想起房内还有客人,心里一惊,忙赶回来。
虽然看着一切都好,只是……
宝钗怎么换了身衣裳?
方才分明穿着一身藕色琵琶衿上裳,下面是撒花纯面百褶裙。
这会儿下面换上了烟云蝴蝶裙,上面也换成了苏绣月华锦衫……
薛姨妈心中惊疑不定,仔细打量了宝钗稍许,没看出甚么来,心中稍宁,强笑问道:“怎坐的那样远?”
贾蔷呵呵一笑,道:“宝妹妹说我食量大,怕我一口吃了她。也不瞧瞧她现在清减成甚么样了,都不够我一口吃的。”
薛姨妈听的云里雾里,宝钗俏脸却登时涨红,羞不可耐的瞪了贾蔷一眼,偏过脸去不理他。
薛姨妈见之心都颤了,总觉着方才许是发生了甚么,可又以为宝钗性子端庄,断不会做出甚么太过之事来,因而还是专注薛蟠的事要紧,她看向贾蔷道:“蔷哥儿,你薛大哥哥……”
贾蔷道:“姨太太,我想了想,等薛大哥养好伤成完亲后,你们还是回南省罢。京城风大,往后或许会愈发险要。南省则不同,那里再怎样,也不能让薛大哥常年卧床不起。他若是省心的性子倒也罢了,可果真将他拘着过一辈子,又有甚么乐趣?”
薛姨妈闻言大吃一惊,道:“你要赶他走……蔷哥儿,这回你薛大哥受伤,都是因为……”
“妈!”
宝钗拦住了薛姨妈的话,道:“哥哥这回受伤是活该!岂有在大街上口无遮拦的道理?再者,他也没帮上蔷哥哥甚么。我早就想说了,妈和哥哥还是回南省的好,不然并不能每回都险死还生。”
薛姨妈闻言心里凄凉,这傻女儿,留在京里,是为了你啊!
她强笑道:“家里又没甚么人了,回去指望哪个?”
宝钗劝道:“二叔和婶婶不是在扬州?再者,如今丰字号由蔷哥哥帮着打理,一年的出息比爹爹在时还要高许多,爹爹去后十年加起来的出息,都没这一年的多,妈还想指望甚么?”
贾蔷道:“若是京城能安稳下来,将来再回来也成。只是姨太太也看到了宗人府的态度,薛大哥当街骂了三皇子,犯了宗人府的大忌。那些人一辈子出不得京,也做不来甚么事,全活着一个尊贵的身份上。若是连这份体面都让人糟践了,他们怕是觉得和坐牢也没甚分别。薛大哥得罪的不是三皇子,若只是三皇子,他已经被废黜为庶民……”
“怎么成庶民了?”
薛姨妈惊喜道。
贾蔷微微扯了扯嘴角,道:“我回京在御前第一件事,就是此事。他这般作为,只贬为辅国公又岂能与我一个交代?总之,李晓不足为虑,但宗室诸王惦记上了薛大哥,后果就不妙了。我在京中,他们不会有甚么动静,可我不可能永远在京,总要出去公干。一旦我走了,薛大哥留在京里,怕活不过十天。那些人的手段,心狠手辣都不足以形容。”
薛姨妈闻言,唬的面色苍白,缓缓点头道:“也罢,也罢,只是……你妹妹宝丫头该如何?能和我们一道回去么……”
这一刻,薛姨妈是真心后悔当初从金陵迁往京城。
何苦来哉!
贾蔷摇头道:“宝妹妹为御前圣旨钦点的才人赞善,是正经女官之位,怕回不得……姨太太还不放心她?即便不放心她,也该放心我才是。”
宝钗闻言忙偏过头去,怕忍不住啐笑一口。
薛姨妈脸色也神奇,不知该说甚么才好,正此时,听同喜来报:“太太,荣府老太太并好多姑娘们都来了!”
薛姨妈闻言,忙起身笑道:“让老太太费心了!宝丫头,快一起去迎迎。”
贾蔷也站了起来,不过宝钗刚路过他时,忽地身子一颤,猛然回头,一双杏眼如似能凝下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慌忙转过去低头收拾面上表情,跟上了薛姨妈。
贾蔷嘿嘿一笑,不是他没品不尊重,胡乱骚扰女孩子,而是这丫头都快冷成雪洞了,再不给她添些烟火气,贾蔷担心她生生将自己变成冰女……
唉,当男人真累,事事都要操心!
暗自摇了摇头,贾蔷也跟上前去,还未出门,就听到一阵惊呼声响起:
“天爷!”
“哎呀,宝姐姐,你怎瘦成这样了?”
“这是怎么了?别是害了相思……咳咳,害了病了罢?”
这口无遮拦的自是凤姐儿,她早在私会时得知了宝钗和贾蔷的事,此刻故意取笑。
可宝钗哪里是好相与的,呵呵笑了笑,道:“凤丫头怕是将晚上的梦话说出来了,你别害了相思才是。”
凤姐儿:“……”
众人只作没听到这二人的机锋,贾母问薛姨妈道:“如何了?方才听说这边来了宗人府的人,唬得甚么似的,忙打发宝玉他老子过来瞧瞧,我倒是想过来瞧瞧,又不方便……”
薛姨妈笑道:“多亏了老爷前来,不然当时就吓坏了。那个时候,有一爷们儿在家门口站着,我们才能心安了些。”
贾母摆手道:“原是应该做的……”说话间,心里有些纳罕,这薛姨妈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怎么单捡贾政说?
按理,她应该将贾蔷夸了又夸才对,毕竟以后还要指着人家……
心思几转,贾母看向贾蔷,贾蔷与她见了一礼后,呵呵笑道:“宝玉要成亲了,老太太这下可高兴了。”
探春、湘云等叽叽喳喳叫道:“你早知道?”
贾蔷用下巴指了指宝钗道:“刚宝妹妹同我说的。”
一行人取笑着宝玉,往里面走去。
等众人落座后,贾母问薛姨妈道:“可算解决了?”
薛姨妈点头笑道:“解决了,蔷哥儿回来将人都赶走了。”
贾母看向贾蔷,道:“人家是王爷,还是亲王,你也赶人家?”
贾蔷摇头道:“姨太太想偏了,我哪里会那样做,只是同他讲了些道理。那么大的人了,也该明白道理了。忠顺亲王往日里没人教,今日我一说,嘿,他还挺明白事理,听了后就走了。”
“呸!”
贾母气的啐笑道:“满口胡言!罢了,我知道你嫌我问这么些心烦,我就不管外面的事了。只是有一事还得你上心,宝玉和赵国公姜家的姑娘订亲的事,你怎么看?”说着,心里到底还有些担忧。
贾蔷若是不点头,以整个家族安危为由头否决,那她都无计可施。
好在,贾蔷呵呵笑道:“我看甚么?是姑娘嫁过来,又不是我们家姑娘送过去,没甚么看法。他家那老狐狸精的很,下这样大的血本,应该是真想化解仇恨。真说起来,那老鬼得罪的人比我多的多,他都快一百岁了,哪天没了,啧啧,姜家就热闹了。”
贾母不理这些,见贾蔷点了头,愈发欢喜,道:“那纳徵的事还得你走一遭,老爷自然也去,只是他是个书生,素来不理这等事,又没官没爵的,那边是国公爷,一屋子将军,你若不去,这亲就不好娶了。”
贾蔷点点头道:“行,去就去。”又看向宝玉问道:“要不要我提前替你去相看相看,我听说姜家姑娘文武双全……咦,又来一个二婶婶?”
宝玉:“……”
“噗嗤!”
众人大笑,凤姐儿笑的有些深意,咬着牙笑。
然而诸人笑声未落,就见宝玉忽地上前,站在贾蔷前,“噗通”一下跪倒,一个头磕在地上。
满堂皆惊,探春等忙道:“宝玉,你这是做甚么?”
贾蔷也奇道:“不让我相看说就是了,这样大礼就没必要了罢?”
凤姐儿没忍住笑了出来,悄悄瞪了贾蔷一眼。
贾母倒是反应过来稍许,摆了摆手,没让薛姨妈去拉,就听宝玉泣道:“蔷哥儿,求你看在一家人的份上,饶了我娘这一回罢!”
众人脸上的笑容均渐渐敛起,一个个目光落在贾蔷面上。
贾母、薛姨妈等也纷纷看向了贾蔷,神情中不无紧张、担忧。
贾蔷面上仍带着浅笑,看着宝玉跪在那伏地痛哭,“啧”了声,缓缓道:“难得你也有在乎的人,好,我不杀她,就当是送你的大婚贺礼。至于该如何处置,就由老太太说的算罢。”
这下,不止宝玉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连贾母都惊喜叫道:“果真?”
贾蔷点点头道:“自然说话算话,不过,从今往后,我着实不想在贾家再看到她。”
贾母闻言忙道:“好好好!正好一道去城外修养,宝玉他们得闲了就去探望便是。”
这是压在她心头最大的一块巨石,如今就这样容易放下,贾母哪里还敢多加要求?
要知道,王夫人干的那破事,都是甚么顽意儿……
等宝玉被起身后,贾蔷看着贾母笑道:“老太太,你为了贾家这一窝子不省心的,也算是操碎了心了。等宝玉成了亲后,就万事不理,好好在园子里受用罢。若是想去南省逛逛,我也派船送你去。”
贾母闻言,那老泪犹如决堤之江河一般,哗哗流下。
一肚子的委屈、恼恨、怨气,真是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
凤姐儿、李纨、鸳鸯等忙相劝,好一会儿都没用,薛姨妈笑道:“正好,我也搭老太太的船,一块回金陵!”
贾母哭了好一会儿,总算哭尽了心里那些负面压力,正要收声,听闻此言忙道:“这是甚么话,好生生的,姨太太怎要回金陵?”
薛姨妈苦笑道:“蔷哥儿和宝丫头都说了,不回怕是不成了。”
说着,将缘由讲了遍后,贾母了然,忽地心动道:“若果真如此,等操办完这几场亲事,咱们结伴回南省也是好事!”
湘云眉开眼笑的同宝钗道:“宝姐姐,你猜我们去江南,都去哪顽耍了?”
宝钗笑道:“这我哪知道?”
湘云刚要说,却被探春捂住了嘴,探春赔笑道:“云儿说话也不管点儿,去林家祖坟的事也敢拿出来说嘴,林姐姐知道了必是要恼的。”
湘云若是说她们一群女儿家乘画舫去逛了回瘦西湖,指定要挨一顿教训。
宝钗心知有异,却不说破,笑道:“那等林妹妹来了,再同我们说罢。”
正说着话,忽地见有婆子进来,道:“侯爷,外面来了宫里的中人,来请侯爷速速进宫。”
贾蔷闻言,看了看窗外已经全黑了,叹息一声,起身与众人道:“本想请你们一个东道,如今看来不赶巧呐!”
薛姨妈笑道:“在我屋里,还让你请?我来请!哥儿从宫里回来就直到这里来,我让人给你留着。”
这等客气话贾蔷自不会当真,怕回来时大门早锁死了……
他笑了两声应下后,目光掠过诸人后,转身而去……
……
PS:今天去药店买药,一个小姑娘店员拿起手机对我照了下,然后趴在身旁女孩肩头说了声“好帅”,另一女孩奇怪道:“你上次不是照过了么?”小姑娘害羞道:“上次没存好。”
我好烦恼,该怎么委婉的告诉她,我已经成过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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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四章 曹贼,受死罢!
皇城,凤藻宫。
贾蔷被引至此地时,很有些意外。
这已经入夜,皇城本以锁钥,中官持圣旨将他带入宫中。
一路上穿行过诸多城门,验证身份,经过重重盘查后,居然被引至后宫?
该不会给他叩一个滢乱宫闱的罪名,当场斩杀了罢……
一路上心中不大安宁的行至凤藻宫中殿内,刚一进门,就嗅到一阵浓郁的锅子香气。
再看里面,凤榻上坐着帝后二尊,下面则坐着大皇子李景,四皇子李时,以及白天才见过眼下正同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坐其身旁的五皇子李暄。
贾蔷谢绝其“好意”,依礼上前觐见。
隆安帝坐于凤榻,居高临下审视了番后,尹后笑道:“起来罢,今儿是天家家宴,正巧皇上说,晚会儿还要寻你谈事,本宫想着,索性将你叫来一道吃了,也给我们说说江南的事。宫里虽贵为天家,可一辈子也只在那么大的地方过活。小五也在一旁起哄,让喊你来,快坐下去罢。”
贾蔷闻言谢恩后,倒也没客气,走到李暄身旁不远处的空席,看了看条几上摆放的锅子,和几盘肉菜,没忍住咂摸了下嘴。
一直看着他的尹后眉尖微微一扬,笑道:“怎么,不合胃口?”
隆安帝并面无表情的大皇子李景和一直如沐春风带着微笑的四皇子一道看了过来,以他们的身份,很难让寻常臣子将他们视作是人……
贾蔷倒还好,不过没等他开口,一旁李暄就笑的打跌,也不知怎就这么可乐,拍着坐位嘎嘎乐道:“母后,您忘了这饭桶的饭量了?就这点肉,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隆安帝、李景、李时都没和贾蔷吃过饭,听闻此言,看向贾蔷几案上,和他们并无不同,二十多个小盘子,很是丰盛,怎还不够塞牙缝的?
尹后却因让贾蔷在宫中用过膳,所以知道些,笑道:“后面备着呢,多的是!先吃,不够了自有昭容取来。真是……”
尹后摇头笑着同身旁的隆安帝道:“贾蔷的饭量,大概能吃这样的……三桌!”
隆安帝抽了抽嘴角,看着贾蔷似有些无语。
而瞧见隆安帝、李景、李时震惊的模样,李暄愈发乐不可支。
贾蔷丝毫没有惭愧之意,将御膳房切的薄薄的鹿肉卷子在汤锅里涮了一涮,待其颜色变化后,在酱碟里一蘸,吃进口中……
“啧!”
这高汤是御膳房的老师傅用秘方所配制,蘸酱则由芝麻酱、红方、韭菜花等研墨而成,吃进口中,当真是满口醇香!
贾蔷吃的用心,也不看这人世间身份最贵的一家子甚么眼神,专心致志的吃着……
真香!
等身旁宫女一趟趟端走空盘子,又送上盛满各式牛羊鹿肉的盘子,一直到她们额头见汗,眼睛越来越亮,也不知是不是在后面打赌到底能吃多少时,贾蔷终于吃饱了。
他吃的虽然多,但吃相并不难看,吃罢还拿出帕子擦拭了下额头、鼻尖的薄汗,又擦拭干净嘴角。
再一抬头看去,天家五口子十只眼齐刷刷的盯着他看着。
隆安帝看着他,淡淡道:“贾蔷,普天之下敢在朕和皇后面前这样用饭的,只你一人。说说看,你是蔑视皇权,不以朕和皇后为尊,还是心思单纯,以为吃饭就是吃饭?”
贾蔷起身答道:“回皇上,都不是。臣只是觉得,心底无私天地宽。臣忠心于王事,诚孝于尊长,小错虽不断,但从无大罪过。皇上宽厚,娘娘仁爱,既然将臣招来吃饭,臣觉得应该可以吃顿饱饭……”
“心底无私天地宽?你若果真心底无私,用得着随时准备跑路?不做亏心事,你又在怕甚么?”
隆安帝冷笑问道。
可以看出,今晚他心情似乎并不很好。
贾蔷沉默了下,道:“臣从无亏心于朝廷之事,但是,臣只因扬州铲除盐商白家,二皇子便要杀臣。为了一莫须有之仇,三皇子也要杀臣。臣岂有不怕之理?”
“贾蔷!”
眼见隆安帝下不来台,尹后喝斥了声,道:“有皇上在,谁能杀得了你?李曜和李晓都这个下场了,可见皇上是如何维护你的,你还浑说?”
隆安帝冷哼一声,声音陡转凌厉,道:“朕维护他的地方还少了?再看看他们贾家,又是怎么回报朕的?你自己看看!”
说着,他将两本折子狠狠摔在了贾蔷跟前。
贾蔷面色凛然,弯腰捡起,打开第一份折子,很快看了遍后,道:“皇上,金陵贾家与京城贾家早已分宗,且两江总督李睿也说清楚了,是臣在苏州发现此案后,通告的两江总督府,才办下的此案,臣并无徇私之举。”
隆安帝咬牙道:“好,金陵贾家与京城贾家无关,那你再看看第二个!”
贾蔷看了隆安帝一眼后,打开第二份折子,看到一半,脸色就难看起来,等看罢后,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贾琏,你狗娘养的怎么不去死!
辽西蒙古之乱,居然是因为贾琏睡了人家的媳妇,还让怀远侯世子兴远带兵把人家部落给灭了。
因为没灭干净,将此事泄露了出去,才引起的大骚乱……
此罪若是坐实了,整个贾家都要受到牵连,包括他在内,更不用说怀远侯府……
怪道隆安帝请吃饭,还一直吊着个马脸,原来板子打在这里。
贾蔷叹息一声,拜下道:“皇上,若查实果有此事,贾家甘愿认罚。”
虽是诛九族之大罪,可贾家有丹书铁券在,可免死罪。
贾蔷又有勋爵,可挡活罪。
顶了天了,也是罢官去爵之责罢了。
隆安帝看着贾蔷,眼中浮现煞气,同尹后道:“皇后,可瞧见了?人家巴不得朕怪罪贾家,去了他的官,罢了他的爵,他好自去逍遥自在!如今,倒是朕求着人家给朕当官袭爵!”
这诛心之言,眼下贾蔷可不敢领,他的脖颈还没硬到这个地步!
不等尹后说甚么,贾蔷便叩首道:“皇上,臣从未觉着当官袭爵是坏事,而是光宗耀祖之事。若非臣和礼部,和宗人府不对付,臣早就上了给先父先母请封的折子了。再者,即便臣最初之志并非官场之事,却仍存有为社稷黎庶出一份力,广兴教化之愿。这一点,臣之先生和半山公皆可作证。
臣虽不怕丢官去爵,但就凭皇上对臣之圣眷,娘娘对臣之宠爱,五皇子对臣之友情,即便让臣为国事上刀山下火海,臣又岂会偷懒?漕运与臣本不相干,海疆和臣更是风马牛不相及,但臣受皇恩深重,见皇上和朝廷一时顾及不到这两处,所以不惜僭越被人诟病,不惜得罪无数靠漕运吃饭的官员,也要将差事办好。
臣做这些力所能及之事,原就非为官,非为爵,只为能报皇恩之深重!
皇上,臣说这些,不为表功,只是想告诉皇上,臣非古之贤能,也做不来白衣傲王侯之事。臣只是素来信奉坦坦荡荡做事,清清白白做人。
臣以诚事君,从无亏心。至于朝野间的骂名,臣之先生教诲臣,只要能做到俯仰无愧天地,那么褒贬,自由青史春秋去书写罢。”
隆安帝凝视着贾蔷未出声,尹后凤眸微眯,亦是看了贾蔷半晌后,忽然叹息一声道:“贾蔷,你这身傲骨啊……也只有皇上这样的宽厚仁君才能容你这样的臣子存在。本宫疼爱于你,小五友爱于你,这些都不当紧。但皇上对你宽容之恩,你一定要时时牢记在心。
你有陶朱之能,皇上用你,也是为了让你施展才华。但你万万要记住,不可恃之生骄。果真逾越了这条线,便是皇上想容你,朝廷王法都难容。
本宫视你若子侄,绝不希望有朝一日看到天妒英才这四个字,用在你身上,你可明白本宫的苦心?”
贾蔷正色点了点头,应道:“请娘娘放心,臣从不骄狂,也绝不会走到那一步。眼下臣之作为,听着似乎有些惊人,其实也不过拿天家的东西在卖,和臣本身的能为关系并不大。果真换个人来办,其实也差不多能办好。”
尹后展颜一笑,一旁皇四子李时忍不住笑道:“贾蔷,虽不骄狂,却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这份能为,便是陶朱在世也不过如此。孤王如今在户部观政,最知道国事之艰难了。没有你这份手笔,便是你先生林相,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除非中断新政,否则……”
贾蔷微微欠身道:“王爷谬赞了。其实就算没这笔意外之钱粮,朝廷终究还是有法子解决的。”
李时虚心请教道:“甚么法子?”
贾蔷无辜道:“王爷,我若是知道,就在武英殿内当大学士了。”
李时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指着贾蔷亲切的摇了摇头。
四皇子,果真有结交臣子之能……
再观另一边,李暄在一旁骂道:“大言不惭之小子,少吹些牛!整日里就知道说大话,爷平常都是怎么教你的?忘了?要本分谦逊!跟爷学,你看看你都……”
不等他扯淡完,贾蔷将一块羊髀石屈指一弹,“嗖”的一下飞进了李暄嘴里。
李暄先大吃一惊,随即吐出“呸呸呸”连吐几口后,整个人飞扑向了贾蔷:“曹贼,受死罢!!”
这个称呼,让满殿人的神色都变了变。
尹后喝止了两人后,隆安帝看着李暄问道:“你刚叫他甚么?”
李暄自知失言,赔笑道:“父皇,这个……贾蔷不是好色么,魏武最是好色,所以……”
贾蔷理了理打闹弄乱的衣服后,呵呵笑道:“说起好色,臣倒是知道有人宛如色中恶魔,竟然对……”
话没说完,就被面色大变的李暄反手捂住了嘴,几个眼神警告后,同隆安帝、尹后堆起谄媚的笑容来。
见此,李时哈哈大笑起来,李景都扯了扯嘴角。
荒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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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五章 王爷,你若想争,我一定帮你!
月华如霜。
皇城三大殿上的琉璃瓦在月光照耀下,折射出森然幽光。
高贵,冰冷。
正如天家人的情感……
其实不止是对贾蔷,除了尹后和李暄外,其他人之间,同样如此。
他们仿佛真的是龙子龙孙一般,不似人类。
即便是四皇子李时,在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之下,仍是审视的目光。
想想也是,在天家这样的氛围中长大的,又怎么可能是纯善之辈?
就连李暄二哈的本性之下,也同样有帝王之子的精明。
不过,这一大家子也想不到,他贾某人前世学过屠龙术!
分清问题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让人们真正认清谁是他们的敌人,谁是他们的朋友。
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发动群众,进行坚决的阶级斗争……
伟人留下来的屠龙术,字字珠玑!
但还是那句话,若非万不得已,贾蔷并不想屠刀对内。
毕竟,就目前而言,贾家和天家,其实属于一个阶级,属于既得利益阶层。
只要天家不想着过河拆桥,他更不想将精力用在对内部的破坏。
改良,比毁灭的性价比高的多的多……
当然,无论何时,自保手段总是要有的。
青石码头上停泊的那条船,就一直停留在那,掩人耳目也好……
“贾蔷,你如今这性子,很像孤王。”
贾蔷和李暄顽闹罢,从头到尾未开过口的李景忽然说道。
贾蔷闻言,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尖,心道我像你亲爹!
不过李景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哭笑不得了……
“孤王奉劝你一句,莫要学孤。否则,画虎不成反类犬,徒惹人笑!”
贾蔷双手捂脸,稍许之后,放下来,众人还能从他眼角看到笑意。
贾蔷点头道:“王爷放心,下官再怎么学,都学不到王爷的精髓。”
李暄在一旁挤眉弄眼的怪笑,笑惨了,直到李景刀子一样的目光看了过来。
、
李景虽与贾蔷平坐,但总让人觉得,他似乎坐于御阶之上的王座在俯视着说话:“贾蔷,你有这份能为,就该为天家效命。总想往蛮荒野人之地跑,不是幼稚可笑是甚么?或是说,你心存不轨之念,想去海外积蓄力量,以图大计?”
“噗嗤!”
贾蔷没忍住,笑出声来,等李景狠狠瞪过来后,他拱手道:“王爷勿怪,实在是……王爷,即便将西洋诸国,譬如欧罗巴、佛郎机、葡里亚乃至南洋的暹罗、安南等国全部加一起,人口都没有大燕多,兵丁没有大燕广,钱粮也没有大燕富庶。
这还是在新政推广前,一旦新政大行天下后,可以预见的到,大燕丁口势必会再次飞快增长。土豆、玉米等口粮之推广,可以解决土地粮食的桎梏。
臣也算有些微末之用,不敢说让天下人皆富有,但天家,一定会是青史以来,第一豪富之皇族!
这一点,甚至都不用等太久,三年后,内库中若无三千万两家底,臣甘愿领罪!而且这些银子,无一两得自底层穷苦百姓!搜刮穷苦百姓之财,算不得能为。
所以,莫说臣不可能有甚么念头,便是果真世上有人昏了头存下甚么不该有的想法……
隆安盛世之下,国富而民强,远迈盛唐,难道大燕还会惧怕甚么敌人?
王爷,古之朝代,最强盛者,无外乎强汉盛唐,缘何?
自身强大,便是天下皆敌,又何惧之有?”
这番话,说的李景默然,隆安帝和李时则纷纷眼神明亮起来,乃至炙热。
尹后亦是凤眸明亮的看着贾蔷,笑道:“贾蔷,三年后,内库中果真能有那么多家底?”
贾蔷摇头道:“最少……不过皇上若是不断将银子拿出来补贴朝廷,那臣也没法子。当然,一切顺利的话,那时朝廷需要皇上贴补的应该不会太多了。
如今天家说是富有四海,实则还不如一些巨贾有钱。但三年之后,臣不信天下还有比天家更富有之家族。到时候,也不用恪和王爷节衣缩食四处苛勒银子想法子给皇上、娘娘修园子了……”
“你吹牛就吹牛,扯上爷做甚么……”
李暄在兄弟们跟前闹了个大红脸,有些羞臊的怪道。
隆安帝看着贾蔷,缓缓道:“旁的事,朕拿不准你是不是说大话。但聚财一道,你的确有奇才,朕信你!很好,就以三年为期,朕与你君臣相约。若果真三年后,你能让内库积攒出三千万两银子的家底,朕就允你一个特立独行的特权!只要你不触犯王法,随你怎么说,随你怎么做,朕都不罪之!”
尹后在一旁笑道:“皇上,他才多大……”
隆安帝摇头道:“有志不在年高,汉武之冠军侯就是在他这个年纪,率大汉铁骑横扫草原,纵横漠北无敌的。朕不用他上战场,若能以经济之道挣得三千万两银子而不伤民财,对于新政而言,将有莫大的助益!到那时,莫说他问朕皇子有罪当不当杀,便是问朕若有罪当不当责之,朕也闭上眼睛认了!”
他被贾蔷说服了,贾蔷说的没错,以大燕之大,以亿兆黎庶之广,若是再能国富民强,朝廷还用忌惮区区一个贾蔷?
岂不为青史所耻笑?
贾蔷又从不参与朝政,这样的怪才,天家理应给予足够的包容。
一旁尹后却嗔怪道:“皇上,岂有此理!他一个愣头青,已经够胆大包天了,您还纵着他!”
说罢,又警告贾蔷道:“你也不小了,你先生还是天下名儒,世间数得着的聪明人。今日之事皇上大度不怪罪你,可再也没有下一回,不然,皇上饶你,本宫也饶你不得!”
隆安帝摆手笑了笑,道:“这个混帐,是无欲无求,既不求官,也不求权势富贵,就求一个随心所欲。只如此,皇后就容了他罢。”言罢,又同三位皇子并贾蔷道:“行了,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去武德殿暂歇一宿,明早再出宫罢。夜间宫中宿卫森严,不好轻启宫门。”
说罢,先一步离开。
尹后领着诸皇子并贾蔷礼送隆安帝回了养心殿后,同四人道:“既然你们父皇让你们留宫一宿,那你们留下就是。李景、李时,你们去武德殿。李暄、贾蔷,你们两个去明德殿。早点歇息,不许混闹了。大半夜的你们两个再闹出动静来折腾的宫里不素净,看本宫怎么收拾你们!”
后面一句话,显然是对贾蔷、李暄说的。
李暄干笑两声道:“母后,儿臣可从不胡乱闹腾。您放心,儿臣一定看着贾蔷,不让他再瞎闹!”
尹后没好气白了两人一眼,也不啰嗦,指了身边昭容去安排妥当后,自回了后殿。
今日贾蔷之表现,当真惊艳了她,也让她的想法又有了许多变化……
……
出了凤藻宫,李景一马当先傲然离去。
李时倒是想多和贾蔷说会儿话,只是刚出宫门,李暄就一拳擂在贾蔷肩头,怒道:“贾良臣,你球攮的刚才差点说漏嘴,你瞎扯甚么?”
贾蔷轻轻一推,李暄连退三步,差点一屁墩儿坐地上,贾蔷呵呵笑道:“曹贼……嗯?!王爷怕不是对我有甚么误会罢?”
李暄怒极,居然将一旁的宫人推倒,将他脚上的靴子脱了下来,怒吼声:“你就欺嫂盗婶的曹贼,还敢不承认,看本王将你斩于马下!”
说罢,举着一个臭靴子,朝贾蔷杀来。
贾蔷拔腿就跑,还往后吐了口唾沫:“呸!!”
“哇呀呀呀!”
寂静无声的冬夜深宫内,被这一阵阵鬼哭狼嚎声打破……
李时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扯了扯嘴角,仰头长叹。
李暄也就罢了,贾蔷……
这等聚敛银子的奇才,若能为他所用,那该多好!
可惜,现在他也不敢轻易接触贾蔷。
此子敢当着皇上的面问皇子当杀不当杀……
原本内务府钱庄两成股卖了两千万两的消息传出去后,怕是各方人马都将贾蔷当成了在世财神。
即便贾蔷素来不好接触,也必是宾客盈门,门槛都得给他踏破几块。
可养心殿内这句话再传出去后,敢和贾蔷接触的人,就少之又少了。
这个人胆大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谁自信能掌控得住这样一位主儿?
李时摇了摇头,左右李景也得不到,贾蔷只效命于皇上。
说不得,等他上位之后,就能大用了……
……
明德殿,内殿。
几个火盆烧的滚热,贾蔷无奈的看着让宫人在卧房内又摆了张榻,说是要秉烛夜谈的李暄,道:“有甚么好谈的?王爷还是回东暖阁去歇息罢。”
李暄不理,等宫人们给他铺好床榻后,他美美的躺下,发出一道舒爽的声音,让面红耳赤的宫女们退下后,就开始骂起贾蔷来:“贾良臣,你球攮的今日是不是疯了?你都说了些甚么玩意儿?舒坦日子过够了,就玩命的作死?!爷白天气坏了,都不想搭理你了。要不是看你晚上还算长了些猪脑子,知道往回圆圆,爷往后都不想搭理你了!人若一心作死,搭理有用么?你撞客了?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非得作死?”
贾蔷奇道:“是你二哥想害我怨我,还是你三哥想害我怨我?这一次不表明清楚立场,下一回再有人害我,我到哪说理去?”
李暄大骂道:“放屁放屁!李曜惨的都快没人样了,整日里闷在屋里,才二十出头,头发白了大半,他活着比死强几分?李晓就更不用提了,三嫂中午才打发人来求我,说三哥连辅国公都没了,被废黜成庶人后快疯了,拿头撞墙。以你的聪明,你想不到这些?你是不是立下大功后飘的不知东西南北了,球攮的逼我父皇开口杀子!果真父皇开了这个口,你能活得了,还是你那一大家子能活得了?”
贾蔷看着一脸铁青破口大骂的李暄,忽地呵呵笑了起来,道:“我当然知道皇上开不了这个口,他就算要开这个口,也必会为韩彬和我先生他们所拦。我的目的原就不是为了要李晓的命,而是绝了他,还有李曜,还有窦现、楚士伦那伙子东山再起的可能!我要借这个机会,将他们的棺材板钉死了!虽然眼下付出的代价有些大,但代价再大也大不过这几人重新起复后,化成疯狗对我的疯狂报复。”
“你是为了这个?”
李暄一怔之后,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躺倒在榻,双手枕于脑后,又笑了笑,道:“当然,李曜且不提,已经出继出去了。可李晓只降爵为辅国公,想起复,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窦现更不用提了,罢官之后居然还留在京城,他想做甚么?呵呵。
除此之外,也是为了给皇上分忧解难,南下立下的功劳太大了,赏吧……总不能封王罢?就算封国公,似乎都有些难赏。果真封了郡王,啧啧,王爷,咱们就平齐了。
不赏吧,有功不赏,人心难服,非治国之道。
说心里话,我是无所谓这些的,一个侯爵足够用了。可不能因此坏了皇上治政之法……
所以,与其让皇上为难,不如我自己作死一回,就当功过相抵了罢。
其实这一点,皇上之后很快明白过来了,不然晚上不会专门叫我进宫赴天家家宴。”
李暄闻言,安静了半晌后,忽然道:“你果真这样想?母后劝父皇时,就是这样说的,几乎一字不差……母后还真了解你。
可惜了,辽东的折子晚到了半天,不然你也不必如此作死了。
贾蔷,往后别再搞这样的事了,爷还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等爷七老八十时身边还有个顽伴那才是乐事。
可你再这样继续折腾下去,就算不死,过几年也真得出海寻仙去了。
真到那一天,爷就当你船翻了,掉海里喂忘八了,也就不用再念挂着你的死活!”
贾蔷闻言转过头去,看向李暄,轻声问道:“王爷,都是皇子,你还是元后嫡出皇子,那个位置,你就没念想过?你若想争,我一定帮你。”
李暄转过头看过来,看着贾蔷咬牙“感动”道:“扯个鸟蛋罢!你这是想把爷往火坑里推啊!爷还指望着过几年能出京逍遥快活呢,再瞎扯,爷非让你知道厉害不可!快睡觉!”
说罢,把被子拉开将头一蒙,呼呼大睡起来。
贾蔷嘿嘿一笑,挡开一只飞来的臭袜子后,也盖上被子睡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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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六章 几个姑姑何时说亲?
翌日清晨。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
气氛有些微妙……
京城权贵圈子说大很大,说小也小。
而顶级圈子,其实也就那么几家,发生了甚么事,很难隐瞒得住。
尤其是皇城内的事,更瞒不过有心人。
所以,贾蔷昨日归京,于养心殿大放厥词的消息先一步传开后,所有人都以为就算他有聚财之能,可轻狂到这个地步,哪怕一时不会有事,也必定失宠于天家。
等到新政大行之后,便是秋后算账之时。
然而谁能料到,当晚天家家宴,贾蔷竟被传召进宫,与帝后并三位皇子共进晚膳!
当夜,甚至还夜宿皇宫……
很快,关于贾蔷自觉功高难赏,所以自寻死路,以免天子尴尬的传闻就悄然流传开了。
众人这才恍然,怪道素来会拍天家马屁的贾蔷,一反常态,竟逼迫起天子来。
一时间,贾蔷又让人想起了“太上皇良臣”的名号来……
而深恨其者,则会暗暗骂一句“天子鹰犬”!
到了这一步,赵国公府和贾家的亲事,也到了无法改变的地步了。
赵国公姜铎很喜欢屋子里的暖气,外面严寒,屋内却暖和之极,大冬日里,他只穿了件薄衫,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也都穿的单薄。
老人家人老心不老,喜欢看漂亮女孩子,喜欢看妞,这让他心神愉悦。
“老爷,这是英儿的嫁妆单子,您瞧瞧……”
眼见姜铎一双眼盯着两个丫鬟看的人面红耳赤,长媳邹氏没好气说道。
至于长子姜保、次子姜平、四子姜宁等,在姜铎眼中好似透明不存在。
姜铎咂摸了下嘴,回过神来看了看面色各异的儿孙们,叹息道:“年纪大了,就容易回忆过往的人和事。老夫刚才,恍惚着又回到了领兵打仗的时候……”
姜家一群爷们心里疯狂呐喊:可胡扯你的老蛋罢!
面上,却纷纷笑着恭维,说起姜铎的英勇来。
姜铎享受半晌后,叹息道:“老子当年何其英雄了得,谁料生出来你们这群忘八来!”
众人:“……”
姜铎瞥了一众儿孙一眼,冷笑了声,接过邹氏拟的嫁妆单子看了眼后,摇头道:“太少了,才七十二抬……”
邹氏笑道:“不少了,当初大姑娘她们出阁时,统统都是六十四抬。如今涨了八抬,还都是好东西。”
姜铎连连摇头道:“当时是当时,如今是如今。明年林如海也要嫁闺女,尹家也要嫁闺女,尹家为了筹嫁妆,都做起了车行的营生。他家从前可是向来不沾手这些的……等咱们抬出去七十二抬嫁妆,人家姑娘出阁抬出一百零八抬,还都是嫁去贾家,赵国公府的脸还要不要了?加,加,一房往里加十二抬,凑够一百零八抬!”
邹氏叫穷笑道:“老天爷!哪有那么些银子往里加?要加你老自己加!藏着那么些个箱底银子,也不知留给谁?再说,贾家豪富,多这么几抬送去人家也不稀罕。”
次子姜平管家,同姜铎赔笑道:“父亲买那钱庄股,一下子支出去了二十万两,家里如今进项少,出的多。英儿这桩亲事,又要支出一大笔,赔狠了……”
姜铎“呸”一口啐向了姜平,若非年老体弱,这一口浓痰怕是要糊在他脸上,姜铎骂道:“野牛肏的,女人眼窝子浅些也倒罢了,你们一个个爷们倒小气起来,看你们一个个长着抄家灭门的脸,老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小气的时候么,嗯?不大张旗鼓的办一场,让天下人都知道姜家和贾家联姻结亲,成了姻亲,等老子闭上了眼,人家拿刀来割你们脑袋的时候,贾蔷那小忘八会搭理你们个鬼!怎么一个个都不开窍?”
姜家三子诸孙多有心里痛骂者,若不是这个老糊涂自毁根基,姜家何至于到卖女求存的地步?
只是他们并未想过,若是不这样做,天家第一个饶不得的,就是姜家。
不管哪个上位,都容不下这样强大的一个姜家,除非姜家造反。
可姜家虽势大,距离造反的地步却还遥远。
置之死地而后生,再一步步借势脱胎换骨,重获生机。
姜铎苦心积虑给姜家再谋数十年的安稳富贵,这伙忘八能理解的却少。
都说富不过三代,不是没有道理。
古往今来多少显赫一时的豪门,跺一跺脚地动山摇,结果能显赫二十年的都少。
姜铎目光在一众儿孙的面上划过,最后落在姜林的脸上,见其是个明白的脸色,心中稍安。
总算没肏出一窝子猪头来,勉强还算有个像样的。
等办完这门亲事,有些事也该开始安排了……
……
一大早,贾蔷自宫中出来回家。
回西路院小院,就见可卿正同晴雯说话。
两人都生的极好,齐坐在那,好似画一样好看。
“叔叔回来了!”
出去一遭,可卿似开朗许多,眸眼虽仍幽幽含情,但面上多了几分笑意。
贾蔷点点头应了声,又见晴雯噘着嘴似不大高兴的样子,笑道:“这又是怎么了?”
可卿看了看晴雯,同贾蔷笑道:“刚还埋怨,叔叔回来后第一天就不着家,两府都不在,不知道跑哪去了!”
许是在怀疑贾蔷跑哪家青楼快活去了……
贾蔷笑道:“昨晚宫里招了去,吃了顿晚饭,太晚了就被留在宫中睡了宿。西府的人没来报个信儿?”
晴雯蹙了蹙眉心,又有些惭愧冤枉了好人,嘴硬道:“没有!”
贾蔷笑道:“快给我换身衣裳,一会儿寻她们算账去!”
晴雯当头往里走,贾蔷跟上,可卿笑着要告辞时,被路过的贾蔷牵起手,一并拽了进去。
里间屋门随即关上,外面寒风朔朔,里面却是满屋春色……
……
一个时辰后,贾蔷神清气爽的出现在西府荣庆堂。
今日荣庆堂上更热闹,贾母、薛姨妈俱在。
李纨、凤姐儿、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宝琴都在,黛玉和宝钗坐在一起正说笑着甚么。
好似一幅百美图,美不胜收。
可惜,贾蔷眼下处于贤者时间……
宝玉坐在贾母身旁,迎接着一轮又一轮的恭(取)喜(笑)。
见贾蔷进来,一众女孩子目光登时看了过来。
贾母笑道:“昨儿晚上进宫,怎这个时候才回来?原以为你去了布政坊,怎玉儿说你并没去那边?总不能去朱朝街落脚了罢?”
见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贾蔷就知道这句话多半是出自黛玉之口,笑道:“怎么可能?昨儿夜深了,被皇后娘娘留在皇宫睡了宿,刚出宫。”
贾母一时无语,薛姨妈叹笑道:“蔷哥儿这圣眷,也是没谁了!”
凤姐儿稀罕道:“蔷儿,在宫里睡觉,是甚么滋味?是宫女服侍,还是小太监服侍?”
众人纷纷闷声偷笑起来,贾蔷侧眸横她一眼,道:“服侍个屁!就给寻了个角落,让睡一宿,一大早就被赶了出来。还服侍,想的倒美!”
李纨实诚,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也不算早了呢。”
贾蔷笑了笑,问黛玉道:“怎这样早过来?应该早说,我去接了你来。”
黛玉哼了声,指了指宝钗道:“看,宝姐姐清减成甚么了?”
贾蔷呵呵笑道:“昨儿就看了,是瘦了许多。”
宝钗俏脸飞红,白了贾蔷一眼,同黛玉道:“原以为你们在前面,没想到宝玉到你们前面去了。听老太太说,姜家那姑娘文武双全,拳脚功夫很是了得呢。”
黛玉闻言惊笑道:“那可了不得了!这样的女孩子必定刚强,宝玉往后可千万要顺着些。”
众姊妹大笑,宝玉也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涩……
贾母笑道:“快别胡说!人家国公府的教养极好,哪里敢朝爷们儿动手?”
顿了顿却又同贾蔷道:“方才三丫头说,你在湖城赵庄带走了许多婆子媳妇,身上都有拳脚的,你借我十个。”
贾蔷哈哈轻笑两声,道:“比人多,贾家可比不过姜家。姜家那老头儿一辈子到底攒下多少人,谁都不知道。要我说,你老还是别打强硬的主意了,让宝玉好好孝敬人家才是正经的。”
众姊妹们快笑疯了,贾母啐笑几声后,道:“今儿你得闲不得闲?”
贾蔷道:“怎么了?”
贾母道:“若是得闲,今儿你和老爷请个好媒人,往赵国公府走一遭,明儿去他家纳徵、请期。”
贾蔷奇道:“怎这样急?”
贾母没好气道:“这不是给你们腾出些日子来?”
贾蔷看向低下螓首俏脸通红的黛玉,呵呵笑道:“宝玉也不必着急嘛,再过二年成亲也不迟。”
贾母怕他变卦,忙道:“先前可是说好的,你可别不认账!”
贾蔷笑道:“自然不会不认……唉,姜家那老头儿厉害啊。”
宝钗笑道:“怎和老公爷有关么?”
贾蔷点头道:“那老头儿快活到一百岁了,自觉没多少日子,怕他死后,我对姜家下手,就算我不下手,也会有其他人下手。趁我不在家,他想法子说动了这门亲事,不仅解决了我报复他家的后患,还想给姜家找门强援。他原本怕是想从贾家娶一个回去,后来也想明白了,那是想瞎了心了。”
说起此事,贾母也有了由头,同贾蔷道:“你这几个姑姑,小的不说,大的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连国公府门第都是想瞎了心,你到底想要甚么样的人家才肯送她们出阁?总不能在家当成老姑娘罢?”
此言一出,几个女孩子都红了脸低下头去,但心里又都想听听,贾蔷到底准备如何安顿她们……
贾蔷笑道:“急甚么?最大的二姑姑也比我小一岁,还早。女儿家在家里时最金贵,多享福受用上几年再说。”
贾母嗔怪道:“那你就好好留着罢,好好让她们受用!你只管舍不得,果真耽搁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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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章 万劫不复
大燕最南边,濠镜。
在一座明显与大燕建筑风格迥异的异域风情古堡中走出来的徐臻,步履有些虚浮。
他俊俏的脸色发白,素来明亮精明的目光也有些涣散。
出了古堡,乘上马车,回到落脚处,房间内齐筠看到他这幅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徐臻咬牙骂了句后,也左右腿踢了踢,脚上两只靴子飞走,他赤着脚,穿着……异国风情的一双袜子,让他弯腰脱下扔到窗外,随后将自己摔到床榻上,扶着腰“哎哟”了声。
齐筠见之愈发大笑三声后,又关心问道:“如何了?那葡里亚老娘们儿可答应了帮咱们引进造船技师和冶炼钢铁、制造火器的工坊大匠?咱们在她这买了十几万两银子的货了,也够诚意了罢?再说,你这些日子不能白陪不是?”
徐臻斜眼瞟了齐筠一眼后,中气不足的哼了声,道:“这不是废话么?当然办成了!”
“办成了?!”
齐筠面色大喜,站起身来道:“人和货何时能到?”
徐臻叹息了声,没有回答,而是说道:“齐德昂,小爷我怕是惹祸了……”
齐筠闻言一怔,道:“你能将此事办妥,侯爷必是要给你计首功的,怎还算祸事?”忽地,他面色微变,道:“你把那葡里亚妇人的肚子弄大了?”
徐臻嗤笑了声,道:“果真弄大就好了,那娘们儿比我还仔细,居然让爷戴上鱼鳔做的套……咳咳,不是此事。是,我在这老娘们儿跟前,把侯爷说的天上无二举世无双,说他能为比我强,身份比我贵重,相貌形容生的都比我好。结果那娘们儿居然起了招姑爷的心思……”
齐筠闻言唬了一跳,道:“你没同她说明白,侯爷已经有正室了?”
徐臻咂摸了下嘴,“嗨哟”一叹,皱眉道:“这骚娘们儿不知道还好,结果知道了侯爷有两个妻子,一个是大燕皇后的侄女儿,一个是当朝宰相的女儿后,反倒死咬着要将独生女儿嫁给侯爷了。她说知道咱们大燕有三妻四妾的说法,正好侯爷还缺一个正妻。这娘们儿说她们卡佩家族是欧罗巴大陆第一世家,正好能和东方侯爵成亲。我费尽唇舌,上下一起伺候着,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他甚至和这桩交易挂上了钩……老齐,你说说看,果真侯爷娶了这娘们儿的闺女,侯爷以后该怎么称呼我?”
“球攮的!”
素来儒雅的齐筠听闻此言楞了稍许后,破口骂道:“徐仲鸾,你想作死不成?这等事让侯爷知道了,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以为如今的他,还是当初在扬州时的人么?”
徐臻扯了扯嘴角,心里知道齐筠有些迂气,便耸肩摊手道:“事到如今,我有甚么法子?就看侯爷到底有多重视这些东西了。再说,以他老人家的能为,哄住一个洋妞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做大事嘛,自当不拘小节……”
齐筠气笑道:“那你自去向侯爷解释罢!”
徐臻嘿嘿一笑,道:“我怎么能回去?我还要留在这,继续庖制那娘们儿,多榨出些好东西来。老齐,你回去后告诉侯爷,这些东西,每一件都是我徐臻的精血所化,让他千万要多记得我的好啊!”
齐筠:“……”
见齐筠黑着脸不言语,徐臻笑道:“安心,不会让你空手回去的。卡佩小寡妇先给一成的甜头当嫁妆,一千支火器和子药,三门最新样式的加农火炮,还有一艘福禄特帆船!这种船,是仅次于盖伦船的重船,运载量比盖伦船还多!老齐,这只是一成的分量,你说这样的诚意,侯爷会不会心动?”
齐筠闻言迟疑稍许,还是摇头道:“多半不会。除非,那西洋姑娘愿意当妾。”
徐臻一张脸纠结在一起,想了想后,叹息一声道:“也罢,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不过你可以先押着这些东西去新安罢。”
所谓的新安县,便是贾蔷前世香港所在之地,此刻基本上只是一个荒岛,仅有一些小村湾和千余渔民。
贾蔷相中了这一块地,以德林号的名义买下了香江岛,以为一片基地。
火器不得擅入大燕,但对外却可以用到。
齐筠点头去办,他走后,徐臻又叹息一声,拉起被子,缓缓盖到脸上,嘿嘿一笑。
没想到,他还有机会能见证到这样的事……
有趣!
其实,这些火器兵船,也并非只能向外呐……
……
神京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
顽笑好一阵后,贾母让人将贾政请了来。
等贾政到后,贾母问道:“可想好了,请哪个媒人?”
贾政奇道:“不是南安郡王太妃作的媒么?”
贾母道:“自然是人家作的媒,可老太妃只是牵线搭桥一番,岂敢真让人家跑腿儿传话?这样大的年纪了……”
贾政想了想道:“虽如此,还是去问问罢。果真老太妃婉拒了,咱们再寻别人。否则,反倒不恭敬了。”
贾母笑道:“难为你想的这样周到。”说着,目光又看向了贾蔷。
贾蔷单手支在椅臂上托着侧脸,看着这娘俩一唱一和的,总觉着在套路他。
不过想想以贾政的心性,未必能做到这么自然。
所以,就是贾母算准了贾政会这样说,所以在这打埋伏。
不过他也未推辞甚么,点了点头道:“成,下午和二老爷走一遭,去问问南安郡王太妃。”
黛玉看出了些端倪,望向贾蔷笑问道:“她家里也不容易罢?”
贾蔷点了点头,道:“四王八公之族,除了贾家外,眼下没几家过的舒坦。不过多是他们自己作的,佛渡自助自强之人,自身不争气,只指望靠别人拉扯一把立家,也是想瞎了心了。”
贾母心知贾蔷看破了她的计,苦笑道:“也不必管拉扯一把他家能不能立得住,只那老太妃帮过咱们家好几回了。便是对玉儿,也帮着说过几回话,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是问向黛玉的。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帮衬过一回,不过上回买云锦一事,已经还过人情了。”
贾蔷应和笑道:“药王庙一案中,她还欠我人情来着。”
瞧他二人妇唱夫随的,众姊妹忍不住笑了起来,贾母也气笑了声,又道:“蔷哥儿,上回你将吴阳侯、睢阳伯两家的世子打了个半死,人家才从九边回来,劳苦功高的,闹到宫里告状,你请开国老命妇帮你站台,若不是人家南安郡王老太妃出面,就凭贾家的体面,就算能请到些,也请不齐四大太妃罢?也请不到三十六位命妇罢?人家在金銮殿上帮你挠了回人,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这就不认账了?”
姊妹们闻言快笑疯了,黛玉迅速撇清干系,红着脸道:“我可没说甚么!”又嗔贾蔷道:“你欠的人情,自己去还!”
贾蔷看着她呵呵笑着,也不说话,却愈发让黛玉羞涩,嗔他一眼不理。
贾母身旁的宝玉看到这一幕,心如刀绞。
如今他倒不是还念想着黛玉,而是想到了他的未婚妻,姜英!
只听听这名字,他内心就有些崩溃了。
再想想其拳脚了得……
宝玉隐隐想到了武二郎醉打蒋门神的那场好戏……
一个身高九尺,肩上能跑马,胸毛三尺三的“好汉”,骑在他身上用砂锅般大小的拳头,一拳一拳砸在他脑袋上,声如洪钟的问道:“还敢不敢吃胭脂?还敢不敢吃胭脂?”
宝玉面色苍白的低下头,缓缓流出了两滴泪珠,还不敢让人瞧了去……
薛姨妈忽然笑道:“老太太,眼见你们家这喜事一桩接着一桩,皇贵妃省亲是一个,宝玉的亲事随后,紧接着又是蔷哥儿和林姑娘的,蔷哥儿和尹家郡主的……老天爷,就如今家里这些人手,怕是累死也忙不过来呐!”
贾母点点头,想了想后,忽地皱眉问贾蔷道:“蔷哥儿,你看能不能让琏儿赶回来一趟,忙完这几桩大事再让他回去?他虽不成器,可迎来送往还是可以的。各家各府的人面他都认得,缺了这一个,皇贵妃省亲和宝玉大婚时有你在倒也能撑的起。可等你自己成亲时,总不能再站在门口迎宾罢?”
贾蔷摇了摇头道:“贾琏就不要再想他了,往后只当家里再没这个人罢。”
此言一出,众人唬了一跳,探春都问道:“琏二哥又出甚么事了?”
黛玉、宝钗也盈盈望了过来,贾蔷扯了扯嘴角,道:“他在辽东偷了一个鞑子千户的老婆,让人发现后寻上门来杀他复仇……”
“啊?!”
贾母大惊,脸都吓白三分,急道:“可有事没事?”
贾蔷却咬牙骂道:“我也是瞎了眼了,专门在他身边安排了两个亲卫保护着,活该就让他死在这一回才好!”
贾母闻言得知没死,舒了口气,道:“难为你还护着他……可是他又做出甚么糟心事?你莫要和那个孽障一般见识,他真真是让人生气!”
贾蔷叹息一声道:“我的亲卫救了他后,他去寻辽东将军怀远侯府出面,带兵将人家部落给灭了,偏还没杀干净,让人逃出去几个。那鞑子千户是辽西蒙古大族子弟,被这样杀了,结果辽西蒙古不稳,有叛乱之象。如果说辽西蒙古果然叛乱,贾琏趁早自尽,也免受千刀万剐之苦。若非此次南下我立下大功,这会儿西府全家都在诏狱里蹲起待罪了,内眷们少不得往教坊司走一遭。”
“这个畜生!!”
贾母满脸惊恐的骂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她是心疼这个长孙,可绝不愿看到贾琏将整个家族拖入泥塘中万劫不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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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八章 凤姐儿有了?
贾母气倒了……
或者说,惊吓倒了。
在得知荣国爵位有可能被废黜后,就不行了。
她这一辈子活到最后,儿孙死的死废的废,如今连最后安身立命的爵位都有可能不保,她一瞬间真真是心如死灰。
哭着让鸳鸯搀扶回房后,薛姨妈许是勾起了甚么伤心事,也回后街了。
姊妹们则去了探春屋里坐下……
“蔷儿,西府的爵位,果真要保不住了?”
凤姐儿红着眼圈声音隐隐颤抖着问道。
贾蔷道:“还要看朝廷具体查证结果如何。不过,贾琏在辽东睡了鞑子的老婆,又灭了人家部落,此事应该不会有假。即便西府大老爷没了,他也不可能承爵。”
凤姐儿也差点晕过去……
她如今能在西府当家立足,靠的就是那么个名头。
若是西府的爵位没了,或者说,爵位落不到她这一房头上,那她还当个屁的家!
西府果真没了爵位,这份家业还不是贾母说给谁就给谁?
她到头来,怕是连根毛都落不着!
见凤姐儿哀求的看着他,贾蔷笑道:“先别急,朝廷派人去辽东调查,调查完了再回来,一来一回加起来少说也得一年光景。这一年内,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凤姐儿听出此事或许还有转机,虽还想刨根问底,只是眼下姊妹们多,着实不好相问,便打定主意,今晚去平儿那……
“色字头上一把刀,可记下罢。”
黛玉觑眸望着贾蔷,叹息道。
贾蔷:“……”
探春、湘云等纷纷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宝琴嘻嘻笑道:“蔷哥哥已经很好了呢,一点都不好色!”
湘云闻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因仰的太狠,椅背歪倒,噗通一下摔倒在地,被椅子翻在身上,也还在哈哈大笑不止。
连凤姐儿这会儿虽心乱如麻,可听闻此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宝琴红着脸道:“本来就是!上回我都说了……”
宝钗掐了掐宝琴的脸,笑道:“也不知被灌了甚么迷魂汤!”
黛玉笑了阵后,同贾蔷道:“家里那边姨娘一个人在家还是不放心,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贾蔷忙道。
黛玉抿嘴笑道:“送甚么?下午还要去南安郡王府寻媒人呢。”
众人闻言,又齐齐看向宝玉。
这会儿大人不在,宝玉终于能敞开心怀了,只见他满面痛苦道:“罢罢!这亲事不结也罢!果真娶回来一河东狮,反倒闹的阖家不宁?一个女孩子家,竟还习了拳脚……”
见未来媳妇还未过门,这边就已经嫌弃成这样,几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子都开始为赵国公府的那位小姐感到担忧和悲哀……
贾蔷笑骂道:“看你这幅熊样!但凡你是个刚强些的,在文课武艺上有一处长处,还怕压不住一个媳妇?你本就是个棉花性子,寻一个刚强些的老婆家里的日子还能过的下去。再寻一个软绵绵的,那日子还能过么?宝玉,如咱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想关上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都不可能。不是说你不害别人,别人就会放过你。从祖宗起,家里就有仇人。相信我,家里有个厉害的,是好事!”
宝玉信个鬼,他叹息一声道:“若是能出生在寻常百姓人家就好了……”
黛玉好笑道:“你去外面看看那些力夫走卒,都是生在寻常百姓人家的,他们就不苦?”
探春叹道:“这一回出去,可真真开了眼界。往日里只以为自己是苦熬苦浸出来的,可和人家一比,简直成了蜜罐。生活里虽也有不顺心之处,可和外面一比,那些又岂值得一提?”
迎春笑道:“昨儿晚上听你们说的那样热闹,连瘦西湖的画舫都去坐了,还都穿上士子服。怎么这会儿又说成这样?”
探春、湘云、惜春、宝琴等一起嘿嘿笑了起来,湘云挑了挑眉头,神采欠揍的说道:“其实我们还去了寒山寺外的枫桥!”
说罢,一伙子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可是夜泊枫桥的寒山寺呐!
宝玉本就如刀绞的心,此刻更是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眼泪不要钱似的扑簌扑簌往下掉。
整个人生无可恋的模样……
黛玉笑骂一伙人道:“你们够了!瞧瞧宝丫头都清减成甚么了,你们还在这火上浇油!”
宝钗笑道:“我没甚么,原也去过的。”
迎春笑道:“忘了你也是从南边儿来的,如此看来,就我和宝玉没去过。”
她并没甚么,也不在意这些,宝玉却瘪着嘴哭出声来。
黛玉瞧着这一屋子都不像好人,起身摆手道:“罢罢,你们你们自去闹罢,我先回去了。”
姊妹们忙着安慰宝玉,贾蔷则送黛玉出门,道:“明儿走过赵国公府后再去瞧你!”
黛玉冷笑一声,看向贾蔷问道:“宝丫头怎么回事?”
“……”
一瞬间,贾蔷冷汗都流下来了。
他倒没想瞒着黛玉,当然也没想现在就告诉她……可问题是,她是怎么看出端倪来的?!
正当贾蔷一时懵然,不知黛玉如何瞧出来的,又该怎么解释时,就见李纨笑吟吟走来,问道:“怎在这说话?穿堂风还怪冷的。”
贾蔷笑了声,打着哈哈道:“是冷,好冷。”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黛玉。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对李纨道:“我先回去了,老太太好生歇息着,我就不去搅她清静了。”
李纨笑道:“好!也不送你了,反正你也不是外客,甚么时候回家来都好。”
贾蔷忙道:“林妹妹,我送你。”
黛玉啐笑道:“说啰嗦,你且仔细你的皮!”
说罢,带着紫鹃一扭身离去。
贾蔷一直望着这主仆二人傲娇的背影,怔怔出神,在想方才哪里出了问题。
可一旁李纨看了看贾蔷的目光,又看了看黛玉、紫鹃的方向,俏脸突然红了起来。
这蔷儿,看着女孩子的小屁股也能看成这样!
有心离开不理,又担心穿堂风吹多了病倒了,便道:“蔷儿,老太太叫你过去呢,该用午饭了,吃完饭还要去南安郡王府。”
贾蔷回过神来,看向李纨,见她俏脸微红,又不大敢看他的模样,心里纳罕,点了点头后,往荣庆堂走去。
……
荣庆堂内。
歇息了一阵,贾母看起来似乎好了许多,看到贾蔷进来,还点了点头。
贾蔷却看向她身后的鸳鸯,问道:“可见着你爹娘了?”
鸳鸯抿嘴轻笑道:“见着了,说想好好给你磕头呢,你又不受!”
贾蔷寻了张椅子坐下后呵呵笑道:“受不得啊,惦记着人家的姑娘,怎好受人家磕头?”
鸳鸯红着脸轻啐了口,贾母自觉是不是成透明的了,回头看了看鸳鸯,鸳鸯登时大羞低头,又回过头来看贾蔷,贾蔷自然无视……
贾母气笑道:“你倒是比贾琏那个孽畜强,从不在外面乱混,只在家里搅合。”说着,又想起甚么,警告道:“姜家那个姑娘模样只算清秀,你少招惹!”
贾蔷登时破防,嫩脸臊红道:“老太太真是……我何曾是那样的人?果真只是清秀?”
“……”
贾母一滞后,咬牙啐道:“是!别说没法和玉儿比,连家里这些女孩子都比不得。”
这是真话,她那日相看,发现姜家姑娘只是中平姿色后,登时大为满意,也放心了。
贾蔷呵呵笑道:“那宝玉怕是要和你闹,方才还在那边屋子里哭呢,嫌弃那姑娘会打拳,若是颜色再寻常,那他更要哭惨了。另外我觉得,他还担心将来那姑娘会逼着他上进,不然就锤死他。”
鸳鸯听了“噗嗤”一笑,道:“哪有这样的?”
这世上,即便大多数女子做不到三从四德,但敢打丈夫的,应该十分罕见。
贾母摇头道:“这我就不管了,只要不是无缘无故的乱来,随他们小日子怎么过罢。家里能有个硬气的,也能撑起一个家。”
贾蔷笑道:“对啊,方才我和林妹妹就这样同宝玉说的,不过他多半听不进心里去。就想窝在家里,和丫鬟们顽一辈子。”
扯了会儿闲话后,贾母忽然话锋一转问道:“蔷哥儿,琏儿如今还不是西府承爵人,他犯了错,不至于到除爵的地步罢?旁人不知道,我却是明白的。老国公在时,也有人犯下这样的罪过,谁都保不住。如今琏儿糊涂,犯下那样的大罪,是他的业障到这了。你也不必为他奔波求人,我只当贾家没了这个人。但是爵位和他不相干,不能这样废了。”
看来休息的这段功夫里,老太太还是想了不少事……
贾蔷点点头道:“我尽力为之,一切先等朝廷调查结束后再说罢。如果是因为草原白灾严重,才起的风波,和贾琏干的那些忘八事无关,或是次责,那我自会要求保住荣府爵位。若果真是因为他那些乌龟忘八事招惹出的大祸,那……我也无能为力。”
见贾蔷说的坚决,贾母叹息一声,若有所思道:“东府老太爷在时,因看到贾敬不肖,整日里同那起子和尚道士胡孱,就将爵位传给了下一代的珍哥儿。如今既然贾琏不肖,胡作非为,失德败坏,干脆就让下一代直接承爵。说起来琏儿走了两个月了,凤丫头的肚子也该有动静了才是。晚上我同她说说,可大意不得。
蔷哥儿,我老了,也活不得几年了,是万万看不得爵位丢在我眼皮底下,不然,便是即刻死也不能瞑目呐!!”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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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九章 全福人
“咳咳,老太太,当初是答应过贾琏,西府的爵位,留给他儿子……”
贾蔷被贾母的话惊了好一阵后,干咳了两声说道。
贾母摆手道:“凤丫头的儿子,不就是贾琏的儿子?都是祖宗血脉,错不了。他若能活着回来,我来同他说。便是国法治不了他,家法也必让他知道好歹。蔷哥儿,我年岁太高,二老爷又不是个能治家的,宝玉、环哥儿、兰儿……兰儿虽是个好的,可还太小。等我死后,这一房还要劳你照看照看。到底是一家子,好歹念在都姓贾的份上罢。”
贾蔷笑道:“你老放心,哪就有那么惨?其实果真去了爵,也未必就是坏事。有东府在,谁也欺负不得你们。小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贾母连连摇头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有这个世爵,家里还能指着再出个成器的子弟,光耀门楣,像东府一样翻个身。若是没这个世爵,子孙们再想起来重新走到今天这步,那是要用命去换的,且都未必换得来。所以,无论如何,世爵都丢不得!谁丢了爵位,谁就是贾家的千古罪人。这个罪人,我当不起,你也当不起!”见贾蔷还想说甚么,贾母摆手道:“好了,此事就这样定了。内宅的事我做主,外面该怎么操持,得你去办!家里谁有话说,让她同我来说。正好,鸳鸯还是留在这边,放在凤丫头身边服侍她。”
话音刚落,就见李纨引着一大伙子进来。
众人见方才几不能活的贾母这会儿竟在和贾蔷说说笑笑,都惊奇坏了。
不过人前贾母和贾蔷自不会再说甚么,让李纨通知厨房开席,饭桌上一大家子说着江南趣事,吃了饭后,贾蔷就去前面与贾政一道前往南安郡王府,姊妹们也再度离去,因为知道贾母饭后习惯休息一会儿。
倒是凤姐儿,被贾母留了下来……
……
辽东将军府。
怀远侯兴觉面色阴沉的看着世子兴远,眼中的恼火惊人。
兴觉一生一共生了八个孩子,八个都是闺女。
所以,就立了侄子兴远为世子。
当然,兴觉侄子很多,之所以立兴远,是因为兴远实际上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又是一桩豪门艳史,且不多言。
兴觉看着兴远沉声道:“你知道你闯下了多大的祸?辽东道御史巡按已经将此事六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城,蓟辽总督府杨大人得知后震怒,立刻派人来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霸占人家妻女,屠戮别人部族,擅启战端,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兴远大声道:“老爷,那特木耳到底是怎么回事,您难道还不清楚吗?那骚鞑子为了巴结上贾家,先交好贾琏,又趁着贾琏喝醉了把老婆塞到他被窝里,掉过头来讨要贾琏那个怀孕小妾,想把他妹妹嫁给贾琏。这些,不都是赤乌部的人自己说的?他们还准备袭杀贾家庄子,抢了那尤二娘,吓软贾琏后,再把特木耳的妹妹嫁给他。这样的贼子,剿了也就剿了,我就不信,朝廷还会为了外贼来惩罚我们!”
兴觉怒道:“你懂个屁!朝廷现在最忌讳的就是挑起战端。让那群文官老爷们做主,他们宁愿将那尤二娘送给特木耳,让特木耳的妹妹嫁给贾琏。只要不开战,不给朝廷招惹是非,就都好说。前朝连宗室公主都要送去和亲,更何况一个劳什子尤二娘?如今你们没杀干净,跑了人,闹到这个地步,朝廷一旦问罪,你和那群文官打嘴皮子官司?混帐东西,你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兴远闻言,垂头丧气道:“那该怎么办?”
兴觉看着这老实巴交的侄子,叹息一声,道:“即刻书信一封送回京,将此事告知宁侯贾蔷,京城那边,就由他来承当。辽东这边,积极备战吧。贾琏何在?”
话音刚落,就见老管家张伯满面悲愤,眼中含泪的走来。
兴远见之奇道:“张伯,你这是怎么了?”
张伯一辈子在怀远侯府做事,忠心耿耿,其子还是兴觉身边的伴当出身,如今正在外面领兵。
张伯看到兴觉就跪下来,老泪纵横道:“奴才请老爷做主!”
兴觉皱眉道:“出了甚么事?可是参将府那边出了甚么幺蛾子,让你受了气?”
兴远侯府初至辽东不过一年,这里也有坐地户,很是棘手,其中就以王参将为首。
不想张伯却哭诉道:“那王家子虽猖狂,可也不敢对老奴不敬。是……是……是张超他娘!”
兴觉莫名其妙道:“张超他娘……张琦家的?她怎么了?”
说完此言,兴觉忽地面色一滞,似是想到了甚么,抽了抽嘴角,眼神变得有些不可思议起来。
张琦便是张伯儿子,他打小的伴当。张琦家的是张琦的续弦,也有三十二三岁了,因有生孩子的经验,这些日子被安排在客院照顾那尤二娘……
张伯哭天抢地道:“老奴就知道必是要出事,小侯爷非打发她去客院那边伺候着,果然去偷人了!小的张家没脸见人了呐……”
兴远也听明白了,欲哭无泪,他哪里能想到,贾琏连管事媳妇都能入得了眼!
他还特意让府上二十五岁以下的都远离客院了,老天爷!三十多岁的老妪他都不放过!
“送贾琏去蓟辽总督府,不然张琦回来饶不了他!”
兴觉头疼欲裂道,说罢,咬牙道:“辽东之事,贾家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不然,岂能善罢甘休?”
兴远挠了挠脑袋,点了点头,他自忖对贾蔷,也算仁至义尽了。剩下的,就看贾家那边如何回应了……
……
入夜。
神京,荣国府。
大花厅内,只贾母、李纨、凤姐儿三人在商议事,看到林之孝家的引着贾政、贾蔷归来,贾母登时高兴问道:“如何了?老太妃可答应作这个媒,明日一道去纳徵下聘?”
贾政笑道:“应下了。”
贾母喜道:“我料着了,可提了甚么要求没有?”
“这个……”
贾政闻言看向一旁的贾蔷,面上还有些惭愧。
贾蔷淡淡道:“托了两个王府子弟到我手下做事。”
贾母闻言,看向他问道:“可作难不作难?”
贾蔷笑了笑,道:“作不作难,都到人门上请人家了,也只能答应下来。不过也还好,我挑了挑,没选那些嫡出的少爷羔子,选了两个庶出的,看着本分老实,到底能不能成为王安、王云,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贾母笑道:“如今开国功臣这边你是领头的,他们就都想指着你。若要你办的事难办,你也不必顾及我的体面。我一个内宅妇人,如今又都知道我说话不管数,所以我这点面子没那样值钱。”
贾蔷呵呵笑道:“你老说笑了。对了,只一个老太妃怕是还不成罢,她就是充门面的,具体办事还得靠全福人,你老应该请好了?”
所谓全福人,就是全福太太,要求父母双全,有丈夫,有一双儿女者,方当得起全福二字。
办婚礼时,扫轿、熏轿、照轿,都得由全福太太来办。
贾母笑道:“难为你上心,你且放心,我都预备好了!一共寻到了十个,宝玉成亲时用两个,你那两场一回四个!”
贾蔷奇道:“宝玉办婚事两个,我办婚事四个?”
贾母道:“他再怎么办,到底迈不过你那两场去。你那两回人海了去,岂能轻慢了?”
提起两场大婚要折腾,贾蔷心里都有些发憷。
这个时代成亲礼数多的要命,从早晨起,一直折腾到晚上黄昏时将亲娶回来拜堂,几乎处处都有讲究。
念及此,贾蔷也没心思客气了,问道:“还有事没事,没事我就先回东府去了,明儿一早去赵国公府。我也就这两天得闲,赶紧忙完,公事还有一大堆。”
“去罢去罢!”
贾母笑道,忽又看向一旁一直半低着螓首难得安静片刻的凤姐儿,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去寻平儿么?正好一道过去罢。”
凤姐儿脸忽然红的惊人,点了点头,抬眼望了贾蔷一眼,脸色愈发红的惊人。
贾政都看出有些不对了,微微皱起眉头来。
贾母摆手赶人道:“快去快去,闹腾我一天了,也让我清静清静。”
凤姐儿随贾蔷离去后,贾政面色有些不大好看,迟疑了下缓缓道:“母亲,儿子听说了些不好的传闻,便是……便是王氏在血书上都控诉了,蔷哥儿和凤丫头……”
贾母啐道:“呸!乱嚼舌头!王氏在血书上说的那些话,那么多官儿跟着告,结果还不是查无实据?告他的那伙子,罢官的罢官,杀头的杀头,这说明甚么?这说明那些混帐话都是造谣!但凡有一点是真的,蔷哥儿还能安然无恙?所以,往后再有人说这样的混帐话,你定要让人拿板子狠狠打!往年里咱们家就是待下人太宽厚了些,才养出那么些不知尊卑体统的混账奴才来。今后再有敢在背后说主子闲话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拿下打死!我就不信,刹不住这股子妖风!”
……
马车过了东府二门,凤姐儿就从车上下来,让人将马车牵走,她则和贾蔷一起走在甬道上。
夜清寒,凤姐儿安静的不像是她,脸上的娇羞,便是曾经凤鸣之时都不曾见过,好似闺阁少女……
贾蔷有些受不得这种气氛,笑道:“你也不必太动情,原本就算没这一出,也是打算这二年就让你怀起,生下来后以从养生堂收养的名义,让你养在膝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不过提前了些罢。跟了我,总要有个好结果才行。”
凤姐儿闻言,一双凤眼嗔了他一眼,怪他说的情话太动听,手挽住贾蔷的胳膊,轻声道:“能陪你这样走一回,能有一个孩子,这辈子,我就再不怨了。只要孩子能长大,不求他像他父亲一样当个大英雄,只要他能有些出息,能立得住,我就心满意足。便是早早的合眼,也心甘情愿。蔷儿,我这一辈子,就值了!”
……
PS:本意还是想每个金钗都能有一个好结果,非为了后宫而后宫,当然,这种事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不强求。比如我确实偏爱凤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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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章 结亲,结盟?
翌日清晨,黎明时分。
冬日的天亮的迟些,外面还是昏暗着的。
因屋子里有暖气,所以平儿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她撩开床榻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赤着脚下了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踩在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
平儿很喜欢这方地毯,原本担忧太过奢靡想换了去,后来着实舍不得,就留下了。
赤着脚站在上面,或跪伏在上面,都便宜……
将珊瑚木座屏式灯架上的灯点燃,亮起幽幽烛光。
又往榻边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内添了枚沉香,空气中的气味有些……迷人。
绕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金丝檀木小圆桌上面摆一龙泉窑缠枝莲纹壶,和四个莲瓣纹鸡心小碗。
平儿拿起茶壶去了外间,让守夜丫头金钏去换了新茶回来后,斟了两盏茶。
她啜饮了一口,抬头看到圆桌后的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幅《吹箫引凤》图……俏脸飞红。
这日子,过的好似梦里一样。
有些荒唐,但又充实,幸福,还有些头晕目眩……
“想甚么呢?”
忽听身后传来声音,平儿一惊,回头看去,就见贾蔷连衣裳都未穿,懒洋洋的打着哈气站在那。
“哎呀!”
平儿气笑羞嗔一声,忙去取了中衣来,面红耳赤的服侍着给贾蔷穿上。
穿好后,贾蔷轻拥着平儿,笑道:“能娶到姐姐这样贤惠的老婆,真是我的福气。”
平儿闻言又羞又喜,还担心被里面的人听了去,杏眼含嗔的横了贾蔷一眼,小声道:“是我的福气才是。”
贾蔷笑了笑,在平儿红唇上亲了亲,道:“昨儿半宿没睡,怎起这样早?”
平儿又嗔他一眼,而后道:“今儿要去西斜街那边,昨儿就偷了一天懒了。”
贾蔷笑道:“宝贝辛苦了!”
“咦~~”
平儿抖了一身鸡皮疙瘩,俏脸都感觉发麻,打了个寒颤。
贾蔷见之哈哈笑了起来,平儿也笑,埋怨的笑。
“笑甚么呢?一大清早就这样热闹?”
这阴阳怪气的醋坛子声,让贾蔷、平儿一起看了过去。
不过这一看,二人就都笑了起来。
只见凤姐儿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抚着平坦的小腹,扮相十分逼真……
“笑个屁!”
凤姐儿红着脸啐骂了声。
贾蔷呵呵笑道:“你身子不适,怎不多歇一会儿?”
凤姐儿恼道:“你还说?你那丫头跟头猪似的往人怀里拱着睡,真是甚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丫头!”
平儿笑道:“香菱是那样睡,不过跟着爷一道就安分许多。要不奶奶去旁边碧莎橱里再睡会儿?”
凤姐儿放下手来不装了,叹道:“哪有这样好的命去偷懒?省亲的事还有一大堆要准备的,如今管事媳妇不多了,只一个林之孝家的,累死也撑不起那么多事来。”
贾蔷笑道:“叫上我们这边的尤氏、三姐儿和吴嬷嬷一道,都是能干事的。今儿你忙甚么?”
凤姐儿道:“旁处都好说,独园子里栊翠庵缺一名女庙祝。有水月庵那些烂事在前,一般的尼姑也不敢请啊。眼前倒是有一个智能儿……”
贾蔷笑骂道:“智能儿都和秦钟在一起了,还当哪门子的庵主?净瞎咧咧。”
凤姐儿不乐意了,道:“你不瞎咧咧,你找一个出来!”
贾蔷闻言,摸了摸下巴,道:“还别说,我还真知道一个……”
“谁?”
凤姐儿狐疑的看着贾蔷,连尼姑都认得了?
贾蔷看其眼神就知道她在想甚么,反手在她丰臀上抽了一巴掌,让凤姐儿丹凤眼中浮起些许水花……
贾蔷道:“你去寻邢岫烟,告诉她那半师妙玉如今就在西门外牟尼院内,让她一道去请就是。”
平儿一下想了起来,笑道:“就是苏州蟠香寺那位得罪了权贵离开苏州的妙玉姑娘?她是带发修行的,听邢姑娘说,她生的可是第一等的风流,比林姑娘也不差。难怪爷记得这样牢,连人家住哪都打听明白了……”
“嘶!”
贾蔷瞪眼看平儿,道:“看来不给你们俩娘们儿一点教训,你们就不知道甚么叫夫为妻纲!”
说罢,一手牵着一个,拉扯到了屏风后……
一个时辰后,平儿去了西斜街,凤姐儿回了西府,寻来邢岫烟打发人一道送去西门外牟尼院。
贾蔷则和贾政一道,拉了两大车聘礼,合同南安老太妃一起去了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
赵国公府,敬义堂上。
南安老太妃已经被内眷请进后宅去说话,贾政见过赵国公姜铎后,被次子姜平带着几个清客相公带去书房清谈。
贾蔷则在敬义堂上,面对姜铎、姜保、姜宁、姜泰、姜林等姜家权力核心。
便是姜林,如今身上都挂着游击将军的官位。
当然,在此处,他还是个喽啰。
“那谁,姜林,给我换一盏老君眉,我不吃六安茶,贾家人都不吃这种茶。”
贾蔷别开生面的开局,让姜家人隐隐侧目。
姜林黑着脸没有动,贾蔷了解道:“也是,不大好劳烦你,你媳妇在不在?劳烦请我甄家二姐姐来帮我换盏茶来。”
姜铎看着实在过瘾,嘎嘎乐了起来,对姜保、姜宁道:“看见了么?在人家跟前,林哥儿这小球攮的连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这小子别说不把林哥儿放在眼里,便是你们这群忘八肏的,也和没有一样。年轻人,就该有这股狂傲之气,没这股狂气,那还叫年轻人,还有朝气冲劲儿?如今你们一个个把家里那些忘八羔子教的甚么德性?说好听叫老成持重,实际上就是畏手畏脚,暮气沉沉。再看看贾小子,甚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姜保、姜宁看了看姜泰、姜林,再看看端起茶盏吃了口,在嘴里“咕噜咕噜”又吐回茶碗的贾蔷,都面无表情的抽了抽嘴角。
姜保缓缓道:“如宁侯这样的人,万中也无一。旁人若强学之,怕是要学成四不像。只学到鲁莽,难学到精髓。”
贾蔷看着姜家人笑道:“你们家戏还真多,没老君眉就说没老君眉,你们赵国公府的人会算计着过日子,又不是甚么秘密,扯着我很说又有甚么意趣?”
说着,看向姜铎道:“老公爷,有甚么事就敞开了说。这亲事都要结了,还是你从宫里和我先生处入手,压得我不得不认下的。论手段,你老公爷数得上当世前三。如此苦心积虑大费周章,总不只是为了给儿孙留一条后路罢?反正我是不信的,我和姜家虽不怎么愉快,但若说生死大仇,那也谈不上。但只嫁一个姑娘进贾家,你老公爷总没糊涂到,以为这样就能在你死后,让我替姜家卖命罢?都说我贾蔷能得罪人,可比起老公爷你来,在下自愧不如,远远不如。”
姜铎没牙的嘴张的老大,笑的打颤,好一阵后方对脸色阴沉的姜家诸人道:“瞧瞧,瞧瞧,这就是敢在御前问皇子当不当死的人!痛快啊,贾代善、贾代化当年都没这股锐气,倒是和贾演有些像,不愧是宁国传人啊。好,快人快语,聪明人谈话,虚头巴脑的就不多说了。贾小子,你说的没错,等老子死了,这一屋子废物,非得让人拆骨扒皮,连老子的骨头都要被挖出来挫碎成灰再扬了!”
“父亲,不至于此!”
姜宁听不下去了,开口劝道。
姜铎怜悯的看了四子一眼,“唉”了声后,没再搭理,看着贾蔷道:“草原不稳,九边要筹备战事,新去的总兵将军一时半会儿还没捋顺军镇,哪边儿都有几个不听话的刺头,所以朝廷要把这些刺头给换回来。开国功臣那边,可有甚么好用的人选?”
贾蔷看着姜铎笑了笑,道:“这种事老公爷问我?”
姜铎笑道:“兼听则明,你们开国一脉功臣不总说,军中的位置被抢干净了,没立足之处了么?如今老夫就给你们这个机会。”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我不会掺和的,丰台大营和山东那边的事和眼前完全是两回事。就军事素养来说,元平功臣那边远比开国一脉强的多。事关军国大事,朝廷根本,我岂会拿这种事来做交易?”
姜铎看着贾蔷,心里是真的在滴血,疯狂大骂,狗肏的,怎么就不是我孙子?!
若姜家也有这样一个,他还会连合眼都放心不下?都这把岁数了,还强撑着不敢死!
虽心里呐喊,面上却笑的愈发和善,姜铎连道了三声“好”后,叹息一声道:“贾蔷,你不必和姜家结盟会让宫里忌惮,因为姜家会越来越虚弱,虚弱到必须寻人结伴,才能活下去的地步。等老子死了,姜家根本不会被人放在心上。当然,你谨小慎微也是好事。今日姜家和贾家结亲,老夫别的不求,就希望将来等我死了,在要紧的时候,你能帮我保住他就行。可以丢官,可以去爵,但人得活着,给我姜家留下一脉香火。”
贾蔷看着姜铎指向庶长孙姜泰,有些意外。
他明白姜铎之意,虽然他说了不会和姜家做交易,不会拿军国事当筹码,但接下来,姜铎一定会用手段,伏贾蔷身边的开国功臣上位掌权。
而姜家所求者,就是将来等姜家的仇人扑咬过来时,贾蔷保姜家一条后路,不至于被斩尽杀绝。
尽管贾蔷总觉着这老狐狸绝不会坐以待毙,今日之谈话,多半会被放出去,会让许多人看出姜家的虚弱,继而蠢蠢欲动……
可贾蔷以为,姜铎许是有意如此说之,有意如此为之,这老鬼不定在后面挖了多大一个大坑,准备拉扯着那些想置姜家于死地的人一起埋了。
贾蔷今日怕只是一个工具人也说不定……
但无论怎样,他觉得,这笔交易并不亏!
“可以。只要不是朝廷之意,要抄你家满门,其他时候,我都可保他一命。”
贾蔷若有所悟的看向姜铎说道。
姜铎闻言嘎嘎乐了起来,指着姜泰道:“地瓜,大孙子,去给宁侯换茶,上老君眉!”
姜泰好长一张脸,听到此言后就更长了,起身出去。
贾蔷好笑道:“地瓜?”
姜铎乐道:“贱名好养活!”却忽又叹息一声道:“可惜,娶了妻后,那丫头难产早早没了,至今还是个鳏夫。贾小子,你贾家好姑娘多,这个……”
“得得得得得!”
贾蔷不等老忘八说完,道:“你趁早打住,想甚么美事呢?”
姜铎笑骂道:“不要你们东西两府的,你贾族丁口数百,总有待出阁的女孩子罢?老子就不信,嫁给旁人,就比嫁给我孙儿强?”
贾蔷闻言一怔,一时间若有所思起来……
这老货,还真是机灵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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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一章 太后绝食
自赵国公府出来,贾蔷让人送归南安太妃,让贾政自己回府,他则去了布政坊。
忠林堂上。
贾蔷将他与赵国公姜铎之间的言辞往来大致复述了遍,最后问道:“先生,我总觉着,这老鬼又在憋甚么坏招,而且是准备来一次狠的。但……”
林如海淡淡笑道:“但你又觉着和你无关,所以想默认一些好处?”
贾蔷一滞,干笑两声。
一旁伺候茶的黛玉到底偏向贾蔷,帮其解围道:“瞧瞧你这人,自己去做你的事就是了,还巴巴跑这来寻不自在?”
贾蔷“诶”了声,正色道:“做人虽要有主见,但能有一尊敬的长者常常教诲着,那更是莫大的幸运。我素来以为,我最大的运气不是上天赋予我治财之能,而是能拜师先生……”
黛玉一张精致的俏脸因为震惊,或许还有些作呕,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没等她啐出口,却听贾蔷话锋一转,又道:“而我能拜师先生,全靠师妹你了!”
黛玉脸上的小狰狞退去,俏脸有些羞红,啐了口道:“油嘴滑舌!”
林如海干咳了声,同黛玉道:“去看看你姨娘罢。”
黛玉反应过来,俏脸通红的离去了,临走时还嗔了贾蔷一眼。
等黛玉走后,书房内只林如海和贾蔷二人时,林如海看向贾蔷问道:“你果真这样以为?”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说的是正事。”
贾蔷点了点头,道:“我觉得,姜铎应该没必要节外生枝,连我也一并算进去。他若算我,必要连先生也算进去,还有尹家,还有……很多人。我觉得,他不会。”
林如海看着贾蔷,轻声道:“你若这般想,那为师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你一定在他的算计中!甚至,还是极要紧的一环,他必置你于死地!”
贾蔷:“……”
林如海看着他笑了笑,道:“你还是没琢磨透这位老公爷,他若布局,又怎么会放过你?你眼下是未必非要灭了姜家,可你才多大点?你若是活到他那个岁数,将近还有一百年。就算你不会灭了姜家,凭你的手段,姜家在军中永无东山再起之日。你以为,他会给儿孙留下这么难办的隐患?”
贾蔷额头隐隐见汗,挠了挠头道:“果然一点都侥幸不得,一旦存了贪念,存了侥幸,就离死不远了。好个姜铎,老忘八这是作死!”
见贾蔷脸色都青了,咬牙切齿的骂道,林如海呵呵笑道:“你又不是神仙,不是圣人,自然会被算计,倒不必恼羞成怒。你这点年纪,让姜铎苦心积虑算计到这个地步,也算是荣幸了。如果赵国公原本可以活到一百岁,如今最多只能活到九十九。那一岁,就是耗费到算计你上面的。”
贾蔷冷笑道:“一百,九十九?看来得提前送他归西了!”
林如海忙摆手道:“不要胡来!姜铎若是那么容易除去,他早死一百回了。如今最盼着姜铎能再活十年的,就是皇上。谁这个时候敢动他,谁就死无葬身之地。你的存在,对天家来说是锦上添花。而姜铎的存在,对天家目前来说却是雪中送炭,近乎不可或缺。所以,对付他,只能智取,不能莽干。”
贾蔷忙问道:“先生,该如何智取?”
林如海轻声道:“无非就是将计就计,小心谨慎,绝不与他许诺任何事。他若想抛诱饵,随他去抛就是。最好让他赔了孙女又折兵!”
贾蔷点了点头,又稍微迟疑稍许,道:“先生,要不要知会一下董家那边……”
林如海面色凛然道:“绝对不要掺和进去,武勋之间的斗争,其惨烈你心里应当有数。姜铎多半是想借你当刀,和董家那边挑起纷争来,杀个两败俱伤。你无意入军中,便是最好的护身符。”
贾蔷闻言想了稍许后,轻轻呼出口气。
穿越至此也有二三年光景了,他自忖比前世工科男长进了太多。
可再怎么长进,面对这种快活成忘八的顶级人物,他仍感到十分吃力。
若非有林如海这个先生指点着,如何能逃得过姜铎老忘八的算计?
见贾蔷这般模样,林如海反倒轻笑了起来,道:“不必怕,他若有直接毁灭你的手段,还用得着这样煞费苦心?依我推测,这位老公爷也是两手准备。你若乖乖的入彀,那自然没得说,必死无疑。可若你能避开他的那些陷阱,托孤也就真的成了托孤了。”
“托孤?呵。”
贾蔷嘴角弯起一抹狠厉,对于这个敢算计他的家族,他心里却是没打算轻易放过了。
尽管这些都是林如海的推测,但贾蔷深信林如海的智慧,也认为这些推测符合逻辑思维,这就足够了。
这种事,难不成还要去寻找证据?
“蔷儿,不要急,姜家不会直接对付你,所以你也不能直接寻他们的不是。这是用计谋的事,切勿鲁莽。”
林如海又叮嘱一回。
贾蔷点点头道:“先生放心,我省得。有了这个戒心,先不被他算计去。不过,也可以寻点事给这位老国公助助兴!”
林如海微笑道:“你自己斟酌就是,想来你知道分寸。”顿了顿,林如海又问道:“昨儿晚上,你宿在宫中?”
贾蔷忙将昨晚宫里招他进宫赴宴,并将在凤藻宫中殿内的话详细的说了遍。
林如海听完看着贾蔷笑道:“你比我想的还会来事,昨日之祸,就这样被你圆了圈圆回来了。好了,此事为师没甚么好说的,你自有思量。总之,最好能有功成身退的那一天。至于辽东那边……”
林如海微微皱起眉头来,沉吟稍许道:“且等朝廷查出孰是孰非罢,若贾琏果真有大罪,那也护他不得了。但怀远侯府那边,要想办法保下来。不然,今后再无军中之人敢信贾家。”
贾蔷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还要进宫,年关跟前,这几日很是繁忙,就不多留你了。”
林如海挥了挥手,往外赶人。
贾蔷干笑两声,也不敢说再去里面寻黛玉作别,只能乖乖离府。
也可以理解,毕竟这当父亲的,看着距离姑娘出阁之日越来越近,心里对姑爷接近女儿,的确很难接受……
不过刚出了忠林堂,就看到黛玉站在抄手游廊尽头处,贾蔷“嘿”的一笑,几步走了过去。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一言不发,送他到二门处,对视稍许后,方扭身离去……
……
自布政坊回到贾府时,天色已暮。
不过贾蔷还未进门,就见有宫人自东而来,宣隆安帝口谕,召其进宫。
贾蔷看了看天色,不知宫里又有甚么事,便往里面招呼了声后,前往了皇城。
……
大明宫,养心殿。
贾蔷被引至此处时,除了隆安帝外,军机处五位军机大学士俱在。
贾蔷进来见礼,隆安帝也只“嗯”了声,算是叫起后,就继续同韩彬、林如海等人谈话。
“新政开展至今,也有小半年了,就朕所知,京中各部衙的官员们,是叫苦连天,喊着撂挑子不干的人大有人在!”
“不过,自己递辞呈的一个都没有,因怠惰不能完成差事而被罢免官职的,倒有不少。”
“但总的来说,官员们比起半年前的面貌,已经好了太多!”
“京中吏治要继续以考成法清查下去,不可懈怠,不查个吏治清明,就绝不罢休!”
“但只京中如此推行,还远远不够,各省也要以京城为例,进行考成变法。”
“治政便是在治官,官员不良,只会贻害一方百姓!”
言至此,隆安帝话锋突然一转,看向贾蔷道:“贾蔷,这次你南下见着不少地方官员,你还上了封折子,将湖城知府说的没一丝人样。说说看,南边儿地方上的官员,到底都是甚么样。”
贾蔷奇道:“皇上,这个还用臣来说?诸位大学士都是久历地方的干臣,他们难道不知道?”
韩彬笑道:“贾蔷,官做到一定高度,身边能看到的坏事就不多了。只凭相看,又能看出甚么?我们下去视察巡视,都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地方乡老,也多是说好话。”
贾蔷摇头道:“元辅此言多半不是真心。”
韩彬哈哈笑道:“如何不是真心?”
贾蔷道:“元辅久历宦海,又在外省当了三十年的外官,再怎样也不可能看不见官场上那些恶心事。千里做官只为财,那些官员媚上而辱下。对上恨不得认上官做爹,比伺候亲爹还孝顺。又视下官为奴才,作威作福。官场风气不正,买官卖官之事简直不算新鲜事。这些还用区区小子来说?”
韩彬看着贾蔷笑道:“老夫就知道,你这小子愤世嫉俗,说不出甚么好话来。若天下官员都是黑的,京城那么多官员,怎么慢慢都扭转过来了?过去,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今却是不同了……”
有内务府数次拆借过来的钱粮,使得新政开展的比预料中快了许多,因此眼下韩彬看贾蔷是十分顺眼的。
贾蔷却不识抬举摇头道:“现在是皇上和半山公压的紧,盯的紧些,他们自然改了些毛病,但本质上,他们内心里是抗拒这样做的。他们做官是为了成为人上人,是为了享福发财的,让他们以天下兴衰为己任,就有些强人所难了。他们也从来不信,半山公的考成法会一直严格执行下去……
皇上,其实这等事不该问臣,因为臣自己都不明白,绝大多数读书人在读书时,心中多是怀有济世安民之志,是以匡扶社稷为己任的。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立太平。此张子四言,相信每个读书人都曾因此振奋甚至热泪盈眶,人人发誓都要做个好官。可为甚么一入官场没几年,绝大多数就变成了油腻的官僚,为财、为官位、为美色、为清名,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底线和尊严呢?
臣猜测,是他们心中只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信念当成一种口号,他们自己都从未信过,又怎么做得到?而如果他们是因为心中没有信念,才会一入官场就迅速腐化堕落油腻,那又该怎样从最初束发读书时就培养坚定的信念呢?
臣南下,连续遇到多个官员,都是油腻官僚时,臣心中也迷惑不解,便是此刻也没想明白。”
隆安帝有些吃力的捏了捏眉心,道:“这等难题,若是朝廷有法子从根本上解决,那还要甚么御史台,要甚么大理寺?人人皆为圣贤,连朕都不需要了……你一天到晚都瞎琢磨甚么?朕问你这个了么?”
贾蔷不无尴尬的“哦”了声,道:“臣想多了。”
张谷哈哈笑道:“宁侯莫非以为,皇上和我们几位军机是来同你请教如何清理吏治的?”
贾蔷眉尖一挑,道:“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诸位虽都是世上第一等聪明之人,可果真请教请教我,那也不算甚么丢人的事罢?”
几位大学士闻言都呵呵笑了起来,隆安帝也冷笑了声。
贾蔷见隆安帝皱着眉头审视着他,便见好就收,如实答道:“皇上,反正臣看到的官,连杀十个,里面九个都不冤枉,剩下那个冤枉的,是因为只判了个放八千里。”
隆安帝闻言,沉吟稍许后,忽地叹息一声,同韩彬、林如海等说道:“京城开局虽还算省心,但外省情况更加复杂,也更恶劣,诸位爱卿不可掉以轻心,还需再接再厉,将新政推行下去!”
众大学士忙躬身遵旨,隆安帝见还有一个碍眼的,便摆手打发道:“去凤藻宫,皇后还有事寻你。”
贾蔷忙应下后,告退出了养心殿。
出来后寻了一个内侍,让其引着前往了凤藻宫。
至凤藻宫东殿,看到了尹后和恪和郡王李暄俱在。
见礼罢,尹后罕见面色肃然庄重,沉声道:“贾蔷,你即刻和李暄一道前往景陵,接义平郡王回京。”
贾蔷闻言一凛,躬身应下后,抬眼看了看尹后,又看了眼李暄,轻声问道:“娘娘,怎么忽然要去接义平郡王回京?”
尹后叹息一声道:“太后听说义平郡王在景陵重病无人照看,已经一日一夜不进水米了。你们接了来,让她老人家过过目,再送回去便是。快去罢,快去快回,记住,不得走漏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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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二章 以母跪子
景陵在京城以北,百余里之外。
骑马快些走,半个时辰即到。
不过贾蔷、李暄都没那么急,跑那么快,夜风多冷啊……
出了京城,风也越大。
虽穿着大氅,可还是冷。
贾蔷让人又寻了一件大氅,披在前面挡风,脸上也用狐裘遮住。
李暄见他这幅打扮,差点笑的跌落马背,不过在马上骑行了没多久,这小子就停了下来,让亲卫贡献出了大氅,又寻来一块狐裘,一般装扮起来。
贾蔷笑了两声后,埋怨道:“你们家也是,怎么不把老太太看好些?甚么人甚么话都能往里传……”
李暄骂道:“你这是吃灯草灰,放轻巧屁!那可是太后,是爷父皇的亲娘,还能怎么看?如今已经让她荣养了,还能隔绝内外不许她见人不成?宗室里那些孤寡老太妃进宫讲古,我父皇见了也得客气客气。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石头里蹦出来的?”
贾蔷气笑道:“扯淡!”
天家甚么时候这么有人情味了?
不过也不好说,隆安帝已经坐稳了皇位,田太后又毕竟是他亲娘,还果真能苛勒了去?
太上皇大行那会儿,因形势不稳,九华宫才被圈了一阵。
但只那半个月,宗室里就非议汹涌,连民间都多有杂音。
圈禁太后,以子囚母,这绝对是任何人都接受不得,忤逆孝道的骇人恶行。
后来就放开了,外臣虽不能见,宗室命妇却可入大内觐见。
不过等闲宗室也不会进宫,只那些活腻味了也不怕死,儿孙也多只是镇国将军、辅国公,废了也没甚心疼的宗室老命妇爱往宫里跑。
人见得多,是非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天家也不例外。
只是……
“这次妥协了,下一回怎么办?”
贾蔷觉得不稳妥,老太太作起妖来,那手段可是层出不穷的。
李暄耸耸肩道:“爷怎么知道?要不,咱们把李含捶一顿,让他别在太后跟前瞎咧咧?”
贾蔷哈哈笑道:“你作死吧你!”
二人说笑着,一路行至景陵。
与驻扎此处的营将出示宫里手谕后,进了内殿,看到了先前意气风发,在太上皇葬礼上朝隆安帝发难逼宫的义平郡王李含。
也不过大半年的光景,李含头发就已经花白了,瘦的惊人,身上的王袍也皱褶着。
只是看到贾蔷、李暄到来,依旧刻薄刚硬:“李哲到底忍不住,派他的废物儿子和太上皇逆臣来送毒酒白绫了?”
李暄扯了扯嘴角,道:“十四叔,侄儿是来接你回宫的。”
李含先是冷笑一声,随即面色骤然煞白,眼中含泪颤声道:“李哲那畜生,连母后……连母后也一并害死了?”
听他说的骇人,周围士卒的脸都唬青了,贾蔷沉声道:“王爷慎言!是太后忧思王爷过甚,皇上不忍太后受思子之苦,才打发了恪和郡王和臣前来接王爷。王爷但凡还有一丝一毫的孝心,就不敢继续口出大逆不道狂妄之言。毕竟,这些话除了是废话,让王爷如同怨妇一样惹人耻笑外,没有任何用处。”
李暄在一旁偏过头去,虽然努力忍了又忍,但还是没忍住,哈哈哈大笑出来。
怨妇!
贾蔷:“……”
看着面如金纸嘴角甚至溢出一抹血迹的李含,贾蔷无语的看向李暄。
李暄心虚,气骂道:“你看爷做甚?又不是爷骂的他!果真气死了,可怨不得我!”又暖声同李含道:“十四叔,你别同他一般见识,他就一愣头青,当着我父皇都是有甚么说甚么,前儿还将父皇气的咬牙。也亏我父皇大度,换个气量狭小的,早就气吐血了!”
李含:“……”
他一言不发,转身要走,贾蔷忙道:“王爷,太后听说你病重快不行了,已经绝食三天三夜了。你若再不回去见见她老人家,以后怕都再见不到了。太后娘娘若因你而出了事,这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李暄跟上:“十四叔,再怎么说,太后都是十四叔你的亲母后,你和她老人家有甚么仇怨也该放在一旁暂且搁置了,先回宫让她瞧瞧,吃点膳食才好,你说呢?”
李含顿了顿脚,隐隐发出“呕”的一声,随即大步往里而去。
见他走了,贾蔷埋怨李暄道:“王爷你会不会说话?竟往人心窝子里扎刀。果真气出个好歹来,看你怎么同皇上、娘娘交代。”
李暄闻言差点没气死,啐骂道:“你放屁!贾蔷,敢说句人话不敢?到底是谁先气人的?”
贾蔷“啧”了声道:“我唱白脸儿,王爷就该唱红脸儿才对,哪有你这样补刀的?现在人家不走了,你说怎么办?”
李暄挠了挠头,道:“应该不会吧,十四叔还是很孝顺的,不然……嗯?来了来了,看,他来了罢!”
李含面色苍白的走了出来,身上披了身大氅,手里还拿着一件,无视两个孽障。
李暄却很好奇,跟着问道:“十四叔,你怎么知道要穿两个大氅的?”
李含虽不耐烦,可李暄着实太黏糊,便淡漠道:“本王和太上皇出巡塞外的时候,你还和李昀他们摸鸟蛋呢。”
李昀,是李含之子。
听闻此言,李暄却没感到甚么温情,冷笑道:“那会儿都是李昀他们拉着我去当人梯,踩在我脑袋上往上爬的!”
贾蔷笑道:“改天王爷再去寻他们摸鸟蛋呗。”
李暄瞬间意动,不过还是迟疑稍许道:“可是有人劝爷要大度些……”
贾蔷笑道:“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最讨厌劝人大度这种事了。他们知道咱们经历了甚么?这边一刀插进心窝子,血还没干呢,那边倒来劝你要大度?”
李暄闻言眉飞色舞道:“贾蔷你惨了!是爷母后劝的,回头就告诉母后你这番话!”
贾蔷“啧”了声,不慌不忙道:“若是娘娘说的,那自然另当别论了。娘娘母仪天下,天下臣工皆为其子民,劝你大度些,那毫无违和。”
“哈哈哈!”
李暄大笑起来,抬脚就踹:“你也是马上就要当爹的,要脸不要脸?”
贾蔷一摆腿挡开,笑道:“咱俩谁也别说谁,王妃也没二三月就该生了,王爷不也还是这幅德性?”
李暄若有所思道:“贾蔷,说起来你那小妾生的孩子,和爷的世子差不多一样大。等大些,让他陪爷世子一道去上书房读书怎么样?你儿子当个御前侍卫还是没问题的。”
贾蔷摇摇头道:“大可不必,我觉得王爷第一个孩子多半是个小郡主……”
“郡主也好啊,你姑娘将来当个才人赞善,一起伴读!”
李暄仍觉得有趣。
贾蔷还是不干,摇头道:“不是我不舍得,只是我姑娘注定生的太美,女儿肖父啊。和小郡主在一起,会让小郡主难过的……”
“曹贼,你这是作死!!”
李含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在景陵前打成一团……
两人追打片刻后翻身上马,在二百御林并诸多亲卫护从下,和李含一道回了京城。
在李含面前这样打闹胡扯,自然不是闲的蛋疼。
贾蔷和李暄都明白,只提太后,或许还未必能让这厮明白道理。
可若是再让他想起义平郡王府里那些王子、郡主,也都快到说亲的年岁了。
若是他继续胡闹下去,那些王子、郡主怕是连亲事都要耽搁了。
想来,李含进宫后,总该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
九华宫。
自景陵回到皇城,都近子时了。
此时隆安帝、尹后俱在九华宫中,太医随时恭候着。
得闻贾蔷、李暄带了李含回宫,隆安帝看着一脸冰冷,嘴唇紧抿的太后淡淡道:“母后,小五、贾蔷带十四弟回来了。你不信儿臣,总该相信亲眼所见罢?”
景陵那边的消息,每日都会写成简报送入宫中。
虽偶感风寒,但李含身体并无大恙,这一点隆安帝是确信的。
听闻小儿子回来了,田太后脸上的冰霜终于化去了些,她一双眼巴巴的望着宫门方向,等待着她最心爱的幼子归来。
未几,就见三道人影出现在宫门处,两个英姿勃发意气风发,一个头发花白,腰身都有些佝偻。
一时间,田太后眼中闪过一抹茫然,眼睛微微眯了眯,都没认出来,或是没敢认。
直到李含走近了些,又走近了些,直到他跪地磕头,悲戚喊了声:“母后!”
田太后方泪如雨下,伸手唤道:“含儿,是哀家的含儿!你怎么……怎么成了这个模样?你怎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呐!”
看着这母子情深的一幕,隆安帝只觉得刺眼,心里腻味之极。
目光又落在贾蔷、李暄身上,见二人站在那也不老实,眉眼间不住的跳动往来,连闭上嘴这两货都能交流,一时间无语到心累。
“他是你亲弟弟啊,你就将他苛勒成这个地步?他比你小那么多岁,如今看着比你还老,你是想害死他!你好歹毒的心肠呐!!”
许是越看幼子越心疼,田太后终于绷不住了,大声痛斥起隆安帝来。
隆安帝面色阴沉,目光如刀的看向李含。
见他毫无动静,田太后一咬牙,从凤榻上站了起来,推开尹后的手,对着隆安帝,跪拜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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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三章 被发现了?
“诶诶……太后娘娘,有话好好说。年纪大了仔细摔着……”
眼见隆安帝黑着脸双拳放于身体两侧紧攥,隐隐颤抖着,眼神中满是狂怒,贾蔷给李暄连使了两个眼色后,二人才一起上前,李暄去搀扶,贾蔷赔笑道。
他若不在此地也就罢了,随天家如何折腾。
了不得事后九华宫更换一批内侍宫人……
可他在此地,果真目睹了以母跪子的一幕,那也难有好下场。
李暄却是个没用的,扶了两次没扶起来,看到太后似要跪他,唬的一个激灵退开了。
贾蔷没法子,只能亲自上阵,“扶”着田太后的双肩,将她提溜回凤榻,眼见太后双目喷火似的看向他,满满的怨毒,贾蔷忙指着义平郡王李含道:“是十四爷让臣来扶的,十四爷说,都是骨肉至亲,太后娘娘这样做,岂非让他自绝生路?十四爷若是成了不忠不孝之人,不能苟活于世,那他的儿女们又该如何自处?所以十四爷让臣来扶太后,他知道臣是太上皇钦赐良臣。您若不信,您问他!”
田太后闻言,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又看向了李含。
李含心都在滴血,可这会儿他却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前所未有的冷静下来。
从景陵到京城,再到皇城九华宫,一路上所有的兵丁将校,都和太上皇在时不一样了。
这个世道变了,不再是过去的世道。
他这位太上皇最宠爱的皇子,也失去了可以风起云涌的根底。
李昀是他的世子,和李暄同大,可如今李暄这个打小被公认为天家废物皇族耻辱的皇子,身份已经比他还贵重了,李昀呢?
再折腾下去,怕是这辈子都出不了王府。
李昀还则罢了,已经成亲了,李昭呢?李旻呢?娶亲都难。
最疼爱的女儿李曦,难道要当一辈子老姑娘?
那她会恨死他这个父王罢……
罢了,罢了……
李含整个人木然的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让人听着简直不落忍,凄然道:“母后,父皇……已经驾崩了,如今,是隆安朝。母后,若是心疼儿子,就安生当好,隆安朝太后罢!”
“皇儿!!”
田太后哀怜不尽的唤了声,心疼之极。
隆安帝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自他继位之初,太上皇还在时,从他这位生母口中说出“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吾梦想所期”起,母子间就已是面和心不和。
这个讲究父慈子孝的世道里,事实证明,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爱她的每一个孩子。
今日,田太后再次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展现的淋漓尽致。
“着义平郡王于九华宫陪太后用膳一宿,明日至寿皇殿读书,不复归于景陵。”
“谢……皇上隆恩!”
贾蔷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这天家氛围,实在是……渗人!
……
大明宫,养心殿。
西暖阁内。
帝后坐于炕上,贾蔷、李暄两个喽啰自然只能站着。
隆安帝的面色依旧阴沉,目光审视的看了两人半晌,问道:“你们去景陵说了甚么?”
对于李含今日之表现,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这位十四弟“自幼聪明绝顶,余兄弟所不及”,这是太上皇所言。
愈是聪明的人,也就愈自负。
生平似只服过老九义项郡王李向,其余的连老义忠亲王在世时都不服。
今日李含能磕头服输,隆安帝震惊之余,心中又充满了猜疑。
疑李含之用心,也疑李暄、贾蔷之手段。
李暄就原原本本的将二人在景陵的对话说了遍,听罢,尹后赞许的看了二人一眼,笑道:“皇上,这两个不着调的,虽然方法另类,但总算做了件好事。”
隆安帝心情仍是不好,不想再谈此事,问贾蔷道:“你今日去赵国公府谈的如何?”
一个元平功臣之首,一个勉强算是开国一脉的少年领袖,这二家联姻,宫里若不紧盯着,那才叫见鬼了。
贾蔷倒是坦荡,直接将姜老头卖了,道:“皇上,姜铎嫁女给贾家,说是担心他死后,会被敌家清算,落个抄家灭族的下场,所以想让臣以后能保姜家姜泰一支。”
“就这样?”
隆安帝目光冰沉的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摇头道:“他倒是含混不清的问臣,如今九边要更换将校,问臣开国一脉有没有需要安插过去的。臣直言告诉他,论领兵能为,开国一脉还是不能和元平一脉比。臣虽然素来胆大胡闹,但也绝不会拿军国大事做交易胡闹。赵国公老奸巨猾,说他这样问,是为了考验臣。臣也是信了他的鬼了!”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一旁李暄先是嘿嘿,又是嘎嘎,最后哈哈笑出声来。
尹后亦笑道:“凭你这点道行,也想和老公爷过招?”
隆安帝又问道:“还有甚么?”
贾蔷想了想,忙道:“对了,他还问贾家有没有适龄女孩子,想要给姜泰说亲,还说知道贾家东西二府的臣舍不得,但贾族族人成百上千,总有合适的……”
隆安帝闻言,眼睛眯了眯,道:“你怎么说?”
贾蔷笑道:“臣总觉得这老小子憋着坏,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没答应。今儿去了布政坊先生家,先生也教臣仔细些。姜家嫁女是经过皇上恩准的,不得不结这份亲。其余的,能躲远些就躲远些。”
尹后闻言又忍不住笑道:“老公爷虽老谋深算,奈何林相智计高绝,倒是旗鼓相当。”
隆安帝也觉得有趣,心情都好了些,问贾蔷道:“若没有你先生的教诲,你怕是心动了罢?”
贾蔷有些不好意思,道:“姜家虽然衰败了许多,毕竟底蕴深厚。能得一点好处算一点……好险。”
隆安帝哼哼笑了笑,又问道:“辽东的事又怎么说?”
贾蔷道:“彻查清楚,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过皇上,臣其实是不大信,草原会因为这样一桩冲突就大动干戈的。终究到底,还是今岁草原损失惨重,才让他们忘了三十年前几乎灭族的惨痛教训。当然,即便是诱因,贾琏果真惹出祸事来,贾家也不会出面保他。”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你倒是狠心!”
贾蔷摇头道:“臣若狠心,就直接让贾琏以死谢罪了。如今,却希望能寻一个公道出来,让他死也死的明白。大是大非面前,臣从不心存侥幸。”
尹后在一旁笑道:“这孩子,本性一直是好的。”
隆安帝捏了捏眉心,胳膊侧支在炕桌上,道:“心性好有甚么用?一个随时准备跑路的臣子,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尹后笑吟吟的看向贾蔷,贾蔷正色道:“皇上,您怕是有些误会,臣说的开拓海外,不是说臣一定要去。开拓海外之初,外面风险太大,十年二十年内臣都不大可能出海。大燕境内万里河山臣还没逛够呢,不必急着往外去看。臣之意,是要从海外之地,带回来各式各样大燕需要的物资。譬如粮食,譬如金银,譬如香料、木材等等……”
“好了好了……”
隆安帝摆手气笑道:“你少与朕画这些大饼!大燕万里河山到目前还没拾掇利落,哪有精力去看外面?不过,你从海外采买的粮米,到底还要多久能到?”
贾蔷摇头道:“皇上,臣已经让人盯着了,嘱咐齐家的船一入大燕境内,就将消息八百里加急急递入京。这点您尽可放心,或许会少一两船,但肯定会到。”
尹后好奇道:“为何会少上一两船?”
贾蔷道:“海上大风大浪,沉船并非稀奇事。不过,总的来说,要比河运省力的多。”
隆安帝点了点头,看着贾蔷缓缓道:“贾蔷,这次你的功劳,不亚于灭国之功,你以为,朝廷当如何赏功?”
贾蔷苦笑道:“皇上,臣闯了那么多祸,能功过相抵已经不错了。再者,臣也说过,臣做这些,原不是为了甚么功劳。臣本就在风口浪尖上,又这样年轻……”
尹后也劝道:“皇上,天家对贾蔷的恩典已经不少了,便是当初封侯,也是超功论赏,听说勋臣中多有闲话不服。如今这次大功,便算是填补上了罢。”
当初封侯,是追封,宫里以为贾蔷已经死了。
封一个无后之人为侯,对朝廷来说惠而不费,还给足了林如海体面。
不然一个三等将军,平一次叛,封子已足够赏功。
谁想贾蔷活着回来了?
就因为这,元平功臣那边多认为他是走了狗屎运,很不服气。
如今以此功填补上,倒是足够了,往后也没人能指摘甚么。
隆安帝看着尹后笑道:“你倒是疼他……也罢,但愿日后,他不辜负皇后这份苦心。”
……
武德殿。
李暄一直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斜着眼看贾蔷。
贾蔷有些心虚,不过刚才送皇后离去的时候,多瞄了眼背影,应该没被发现罢?
他倒没甚么邪念,只是单纯觉得美到了极致,欣赏一眼……
贾蔷问道:“王爷,你看我做甚么?”
李暄大怒道:“你还问爷?你心里想甚么,以为爷不知道?!”
贾蔷闻言面色一变,坏了,果真被发现了?
……
PS:关于太后这段剧情,就是描着德妃来写的。章说里有书友说德妃是聪明人,不是啊,历史上很清楚,德妃和世宗母子不和,康熙死后,“决意从殉,不饮不食”,雍正登基时也不肯出面,说“皇帝诞膺大位,理应受贺,与我行礼,有何紧要”,然后康熙死了半年后突传得病,第二天薨逝。
庶子是借用了这段,本书是作为引子,另有展开,戏份很重要,是后期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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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四章 圈府拿人
贾蔷强撑着面色不改,看着李暄道:“也是奇了,王爷还会读心术不成?你知道我心里想甚么?”
李暄怒道:“不就是爷方才没扶起太后,你心里就瞧不起爷?”
贾蔷闻言心里海松了口气,笑道:“你说的是这个?王爷,你真是……不懂爷们儿之间真正的友谊是怎么相处的。”
李暄奇道:“爷怎么不懂?”
贾蔷笑道:“王爷,爷们儿间相处,和女人间相处不同。女人间相处,即便心里有不痛快不喜欢的,面上也亲热的和亲姊妹一样。面上笑嘻嘻,背地里下刀子。爷们儿兄弟间真正相处起来,那都是以相互讽刺打击挖苦为乐趣。以前王爷和我不就这样相处的?今儿怎还敏感起来了,莫非王爷变成妇人了?”
李暄笑骂道:“放你的狗屁罢!你才变成妇人了!”说罢,又有些懊恼道:“爷当时被唬住了,太后实在是……”
贾蔷笑道:“这有甚么的?不仅你当时没法子,皇上不也没甚么好法子?孝道大于天,有孝道在上面压着,能有甚么法子?异地处之,若是贾家老太太非要跪我,我也没法子。王爷,没瞧出来你好胜心那么强?”
李暄“呸”了声,笑道:“和旁人比没甚么好胜心,可爷总比你这个曹贼强罢?贾蔷,给爷说说,你怎么总在家里折腾?你在外面连青楼都没去过,难道家里的小嫂子小婶婶更痛快?也亏姜家敢嫁,要爷说,姜铎那老狐狸八成是想把姜家丫头许给你,知道你不要,所以特意转过弯儿,再加上一重婶婶的身份,嘎嘎嘎嘎!”
看着挤眉弄眼痛快不已的李暄,贾蔷冷笑道:“只管造谣,左右我没惦记起姨娘的姐姐!那得叫姨母罢?”
“……”
李暄语滞稍许后,眨了眨眼看向贾蔷,道:“云家那边怎么说?你球攮的不会还没办罢?”
贾蔷笑了笑,道:“放心,找人扮了江南富商,去云家提亲了。一个庶女,能卖个好价钱,她家人求之不得。云家缺银子的紧,当初为了送云贵人进宫,在户部拆借了不少。”
李暄狐疑的看着贾蔷道:“怎么听着,你有点像逼良为娼的坏人?”
贾蔷笑道:“我倒是不想办成此事,奈何先前苦苦劝告某人,色字头上一把刀,做人不可太浪,某人就是不听!他以为中车府都是吃白饭的。”
李暄脸上挂不住了,道:“你少扯臊!就是让人发现了又能怎么着?爷又不在乎名声,爷的名声也就比你强那么点,只要别比你低就成!”
贾蔷闻言哈哈一笑,道:“王爷说的都是梦话罢?我的名声不知道有多好!你去东城随便找个市井百姓问问看?”
李暄哈哈大笑骂道:“你还有脸子说!那些都是你的拥趸,几万个市井娘们儿,都是你的拥趸!”
贾蔷冷笑道:“你去东市问问看,那里的商户说不说我的好!”
东西二市原是神京城最繁华的集市,但如今东市已经远远拉开西市一个马身的距离。
过去繁华归繁华,可是市场内杂乱无章,每日里偷窃、对骂、打架等治安事屡见不鲜,这还是小事,商家以次充好、坑人短秤的黑心行为更是防不胜防。
但自五城兵马司接掌东城后,在东市就立下了规矩,一应缺斤少两、以次充好、强买强卖的行为,都受到了严厉打击。
偷盗、骂架、打架等行为,也以重枷处置。
在经过两个月的发酵后,商家们从最初的叫苦不迭背后暗骂,却很快转变成了贾蔷忠实信众的地步。
凭借良好的营商环境,凭借出众的口碑信誉,东市的生意出现了爆发式的增长。
所以贾蔷在东城百姓间的名声根本不是李暄这等荒唐王爷可比的!
看着贾蔷得意洋洋的德性,李暄笑骂了句:“你得意个屁!爷懒得和你废话,赶紧把云家的事解决了,爷都帮你跑几回腿了。”
说罢,转身回了西殿。
一夜无话。
……
凤藻宫中,洗漱罢在凤榻上安歇下的尹后也不知想起甚么,嘴角弯起一抹好笑的弧度,声音微不可闻的啐了句:“真是个胆大包天的荒唐混帐。”
不过也并未当回事,少年好色,人之常情。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段模样到底如何,所以并未多想甚么。
心里反而对此还有些高兴,证明她并未老去……
那个孽障还不明白,女人对于目光,是最为敏感的,又怎会察觉不到?
早晚揭了他的好皮,看看他那颗胆到底有多大!
怀此好笑的心情,尹后侧身而眠……
……
翌日清晨,绣衣卫衙门。
诏狱,女囚房。
贾蔷出宫至此,便是来看看审问结果。
尽管他心知,这个义敏亲王之女阳城郡主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眼,让人当刀使的蠢女人。
背后之人既然敢越过红线,对一大学士内眷下毒手,就一定提前扫清了绝大多数证据。
但,说不得就能查出些蛛丝马迹……
在郑阳、张真两位天子心腹的陪同下,贾蔷看到了女牢里的李晴。
曾经的金枝玉叶,如今已经奄奄一息。
贾蔷下令用刑后,这个蠢货的傲气就不见了……
“问出甚么了没有?她这样的东西,是怎么知道林府内眷会去慈恩寺进香,又怎么知道去买通慈恩寺的知客,怎么知道借刀杀人牵扯上忠顺王府的?”
“没有人给她出主意,她能办到这些?她那废物老子都办不到。”
张真是个圆脸胖子,这会儿遗憾道:“用刑迟了,用完刑才交代是打小服侍她的奶嬷嬷教唆的。再去寻她奶嬷嬷,全家都不见了。”
贾蔷侧眸看向张真,道:“她乳母这样重要的人,还需要她用刑开口后才去缉拿?”
张真忙道:“她乳母朱氏三年前就被放了奴籍,回家颐养天年了。只平日里常往参宁侯府去逛逛,看看庶逆,所以当时就没抓人,的确是卑职等失误了。”
“下海捕文书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参宁侯府给了甚么说法?跑腿办事的都是参宁侯府的人,诏狱内怎不见陈家人?陈煜且不提,他儿子陈兴呢?里面这个蠢货有没有交代出陈家父子?”
贾蔷眉头紧皱的问道。
郑阳苦笑道:“当日陈兴送的两位郡主前往慈恩寺,事发当日,卑职们就前往参宁侯府拿人了。只是陈家给了一纸休妻文书,说是庶逆和陈家没有任何干系。陈兴虽和卑职等来了趟诏狱,可陈煜第二天得知相府内眷无恙后,就进宫求见皇上,得了恩典,陈兴就……”
贾蔷点点头,道:“陈煜现在是勇武营主将罢?”
郑阳、张真听出贾蔷语气中不带一丝烟火气,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是。”
贾蔷“嗯”了声,道:“点齐在家校尉,还有那一百火器校尉,随我去参宁侯府拿人。”
郑阳、张真闻言,头皮都要炸了,郑阳忙道:“侯爷,卑职们不是害怕参宁侯府,绣衣卫乃天子亲军,怎会惧怕他们?只是宫里都给了恩典,这个时候再去拿人……”
贾蔷冷笑了声,既然李晴乳母消失无踪,此刻多半已经没命了,案子到这一步,短期内想破案几无可能。
其实莫说是这个时代,便是前世没有满大街的摄像头,没有基因检测技术时,破案率一样低的令人发指。
不是办案人员不努力,手段有限,查不到就是查不到……
所以,这个风波中,一定要有人付出代价,以警告那些朝林家、贾家伸手的人:
乱伸手者,死!
尽管张真、郑阳说隆安帝给了参宁侯府恩典,但隆安帝却未警告过贾蔷。
这就是耐人寻味了……
以隆安帝对贾蔷的了解,他若果真想不让贾蔷动参宁侯府,这两天早就警告数回了。
如今既然没说,那自然有没说的道理。
如此,贾蔷就更没有放手的道理!
不管陈家父子是不是主谋,既然李晴是陈家妇,跑腿办事的都是陈家下人,参宁侯府还想置身事外,岂不可笑?
“即刻点人出发,本侯现在还是绣衣卫指挥使,尔敢抗命?!”
“喏!”
……
神京西城,永安坊。
参宁侯府,三恪堂上。
参宁侯陈煜已经三天没去勇武营了,打贾蔷回京的消息传来后,他就带着亲兵在家等着。
贾蔷的恶名,和其胆大包天、心狠手辣,在京中从来不是秘密。
尽管林如海那妾室未死,孩子也保不住了,他进宫也求得了恩典,但贾蔷会不会犯浑冲动,谁都不能担保。
若他不在家,凭府上这点人,是挡不住一个疯子的。
“老爷,昨儿贾蔷又住在宫里了。”
世子陈兴来报,陈家一直盯着贾蔷的动向。
此刻得知贾蔷回京不过三天,就在宫里住了两宿,这等圣眷,着实让陈兴感到酸涩。
他和亲王府的郡主成亲成为仪宾这些年,都没资格进宫住一宿……
陈煜看着陈兴,如何猜不到他的心事,怒哼一声道:“该死的畜生,那贱人起了那样的心思,存心将参宁侯府拖入地府黄泉,你就一点都未察觉?居然还帮着她四处打探,查人家林府内眷的动静,你是猪脑子啊?若不是圣上隆恩,林如海是个书生,真计较起来,你能逃得罪责?”
陈兴闻言,垂头丧气道:“儿子也没想到,宝儿他娘会做出这等事来,原以为只是见个面,骂林家妇一顿出出气,谁曾想……”
陈煜闻言,恨不能砸烂这龟儿子的狗头。
陈兴见状忙赔笑道:“老爷,事情不是都已经过去了?皇上都给了恩典,那球攮的贾家子再怎么猖狂,也不敢违逆圣意罢?老爷去军营便是,不必担心家里。”
陈煜哼了声,三天来都没甚么动静,他心里也放心大半。
贾蔷回来第一天,他以从勇武营带回一率兵马来做亲兵。
如今打发回去大半,家里只留了二十人。
过了今日,还是全部打发回去的好。
正这般思量间,忽见侯府管家急匆匆进来,大声道:“老爷,老爷,不好了!”
陈煜父子见之心头纷纷一跳,陈兴脸色有些发白道:“花叔,甚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老管家急道:“绣衣卫来拿人了,来了好多人,把侯府都围了!老爷,快去看看罢!”
陈煜脸色肃煞起来,眼中浮现一抹狠厉,起身大步往外行去。
岂有此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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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五章 辽东来人
“贾蔷,你好胆!”
陈煜带着亲兵走出参宁侯府大门,就看到一众绣衣卫将侯府团团围住,如同圈禁。
这等做法,不啻于在参宁侯府的门脸上狠狠打了两耳光,并啐了口唾沫。
贾蔷骑在照夜玉狮子之上,头戴金冠,身着斗牛,披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冠玉般的白净脸上,却是与他年岁并不相符的冷漠。
陈煜看的出,这种冷漠,不是做作出的,而是打心底里已经判参宁侯府死刑的那种冷漠。
惊怒之下,陈煜一边看了眼身边亲信,让其速速召集府上亲兵,一边朝贾蔷厉声道:“贾蔷,你莫要胆大妄为,慈恩寺那桩案子,本侯亲入宫中向皇上禀明,皇上已经降下恩典,此案与我参宁侯府无关。你若敢私自行事,真当我参宁侯府好欺负不成?来人!!”
数十名参宁侯府亲卫拔刀向前,直指贾蔷。
贾蔷目光清冷的看着陈煜,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来,淡漠道:“你们陈家人干下的好事,就凭这样一份狗屁不通的休书就想摘干净?陈煜,别说是你,便是你老子陈埰在世,也不敢这么不要脸,这么放肆!”
说着,贾蔷将手中的休书撕成粉碎,一把扬起,飞舞在参宁侯府正门牌匾上。
陈煜闻言暴怒:“贾蔷,你找死!”
贾蔷右手轻轻抬起,身后百余火器兵即刻抬起早已装填好的火器,对准参宁侯府众兵丁。
但是谁都知道,火器准头实在有限,这一轮射击下去,陈煜父子绝对跑不了。
贾蔷淡淡道:“绣衣卫办案,敢武力抗捕者,与谋逆同罪。本侯数十个数,再有一人持刀相向,屠。十、九、八……”
随着他倒数的数越来越近,场面也越来越紧张。
陈煜死死盯着贾蔷的眼睛,可是从他眼睛里,除了冷漠的寒意外,再无他色,陈煜知道,这就是个疯子!
当初连赵国公姜铎都不得不让步,以免这疯狗围杀赵国公府,雄武候府同样如此……
这般一想,陈煜心中鱼死网破的念头瞬间消散,在贾蔷数到“二”时,就怒道:“收兵!”
贾蔷看着陈煜冷笑一声,摇头叹息道:“比起陈埰来,你差了何止一筹。若是老参宁侯在世,此刻他已经一对一的擒拿下本侯,一起赴御前打官司了。再看看你,虎父犬子!再看看你儿子,连犬子都算不上,纯粹一头蠢猪!”
“贾蔷,狗贼!安敢如此欺我!”
陈煜暴怒咆哮道:“你仗势欺人,有能为的,与本侯一对一斗将!”
贾蔷笑道:“我怕一拳砸死你这个废物!”
陈煜骂道:“大言不惭的竖子,贾珍是废物,贾敬是蠢货,贾代化、贾演都是莽夫废物,你也只配以奸佞之言邀宠!今日你我斗将,打死本侯活该,本侯不会打死你,会替贾家那群死鬼教教你,怎么好好做人,你敢不敢?”
贾蔷翻身下马,挡开了商卓,铁牛等人,来到参宁侯府前的空地上,去了大氅,看着陈煜道:“参宁侯陈埰是当年元平功臣里少数能和先祖代善公过上几手的,不过看你这德性,想来未学到你爹三成武功。能为不大,狗胆倒不小!敢打探宰辅之门内眷行踪,图谋加害。今日本侯就让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畜生知道知道,死字怎么写!”
陈煜还想辩驳,可看到贾蔷一步步快步走来,他怒哼一声,倒不是没听说过西斜街会馆擂台之事,只是他们这些长辈,何曾将那等儿戏放在眼里?
正如贾蔷所言,参宁侯府是元平勋臣中少有的能战悍将,陈煜打小也磨炼过,等闲小辈七八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贾蔷当初凭奇招也不过打了个一穿五罢了。
眼见贾蔷不知死活越走越近,陈煜“哈”的大叫一声,摆下太祖坐金銮的拳架子,一式扎实的太祖长拳,硬冲贾蔷面部。
这一式太祖长拳若是砸中了,贾蔷那张俊俏的不像话的脸,非得烂成西瓜不可。
然而却见贾蔷不闪不避,顺其拳势,以一式霸王折缰,单手抓其拳头,猛的往内一折,继而阎王三点手,“砰”“砰”“砰”三声闷响后,陈煜一口内血喷出,重重栽倒在地。
高手过招,哪有甚么几百个回合,一招见高低!
“父亲!!”
陈兴见之大惊,狂冲上前要助拳。
陈煜强压下身上剧痛,刚喊出“不要”二字,就又一口血喷出。
贾蔷却是连看都未看陈兴,见他冲来,铁牛早就一步上前从中截断,双手抓举起陈兴,怒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陈兴惨叫一声,挣扎了两下动弹不得了。
陈煜见之目眦欲裂,他看着贾蔷颤声道:“你敢虐杀武勋?!”
贾蔷拿出帕子来,擦拭了下双手,淡淡道:“你应该庆幸林府人没出人命,不然,你这一门都赔进去也不够。放心,本侯从来讲理,也讲王法。既然林府没出人命,本侯也不愿多杀人。你受伤,是与本侯比武所致。比武可有不公正之处?若说有,也是你儿子那个废物见你败了,居然想插手比武,所以他也受了伤。眼下死不了,但人,却要带回绣衣卫诏狱。
皇上是有恩典,但皇上给你陈家恩典时,庶逆还未供出陈家。如今那贱人用刑后招出了参宁侯府,你以为皇上还会给这个恩典么?陈煜,你最好祈祷参宁侯府只是治家不严,否则,就不是这点教训了。早准备好棺材,免得到时候不够用。”
说罢,他将擦拭尽灰尘的帕子一下摔在陈煜的脸上,陈煜只觉得一阵抽疼,脸就青肿起来。
贾蔷却看也不再看他一眼,翻身上马,让人带起仍在昏迷中的陈兴,扬长而去。
没用半天功夫,贾蔷在参宁侯府前单挑废了参宁侯陈煜,带走世子陈兴之事,就传遍了整个神京城上层圈子。
一时间惊者有之,怒者有之,骇者有之,恨者亦有之。
然而,元平功臣前往赵国公府请主持公道未果,直接上书朝廷请求治罪,也杳无音信。
宫里甚至连个训斥贾蔷跋扈的人都未派下,倒是安排下两个宫人带着御医,去救治陈煜了。
但随后,参宁侯府大门紧闭,任是亲朋故旧都敲不开大门,不知陈煜到底甚么情况,也不知宫里到底是甚么个态度……
但无论怎样,贾蔷毫发无损是有目共睹的。
再联想到贾蔷回京三日,在宫中睡了两宿,一时间对贾蔷圣眷眼红之极,以为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
只是唯有贾蔷心里清楚,这是他昨夜将太后搀扶起,替隆安帝解了围得到的奖励。
若他真以为自己圣眷无双,可以为所欲为,那就十分危险了……
……
宁国府。
贾蔷刚回来,就接到管家李用的传报:“辽东的人回来了!带回来好多年货……”
贾蔷带人至前庭,就看到派往辽东的两个族人贾琼、贾璘正在外面候着。
前庭中间则是堆积成小山一样的农货、山货……
“族长!”
“侯爷!”
贾琼、贾璘二人见贾蔷回来,忙上前问好。
贾蔷回头看向李用,皱眉道:“族中长辈来了,你不知道让进厅内吃茶取暖?这个天,你就让他们站在外面?”
李用忙躬身道:“让了,只是琼大爷和璘四爷死活不肯进,实在没法子。”
贾琼、贾璘赶紧笑道:“这里就好,不必往里面去。这里比辽东热多了,那边撒尿都能结成冰……族长,这是今岁庄子上的一些心意。因为族长让辽东十七八个大庄子都栽种了玉米,又用那样好的价钱收了,还分给了我们那么多。只今年一年,我们就发了财,成了小财主!这些东西是我们过去的十二房族人一起凑的一些心意,您可千万收下!这是单子……您过目后勾一笔,我们也好回去给大伙交差,不然他们得怀疑是我二人中途盗卖拿去嫖了!”
贾蔷笑了笑,接过单子后看了眼,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瓟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
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
外门下孝敬哥儿姐儿顽意: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贾蔷点了点头,道:“有心了。走了多久?”
贾琼笑道:“走了二十多天,近一个月。今年关外风雪大,不过也有好处,一路上都可以赶爬犁前行。”
贾蔷将单子递给李用,邀请贾琼、贾璘入前厅谈话,待落座上茶后问道:“你们和那些被流放过去的族人不同,你们是自愿往那边拼一番前程的,如今看来,还是不错的。”
贾琼、贾璘闻言高兴欢喜,二人对视一眼,使了个眼色后,贾琼问道:“族长,明年该种甚么?还种玉米么?”
玉米比寻常谷物能多产三倍甚至五倍,又不需要反复锄草施肥,相比于精细的伺候稻米要容易的多。
最重要的是,辽东土地肥沃的让贾琼等人想都想不到,一种上千亩,再加上贾蔷给的价钱高,真是一年辛苦比往年七八年赚的还多,他们岂有不高兴的?
只盼着贾蔷能年年高价收他们种出的谷物。
贾蔷笑道:“你们放心,这几年,你们种多少我要多少,放开手的去干,好好干。积累上几年,往后就是一份家业。比留在京城里,每年混那仨瓜俩枣的强多了罢?”
贾琼、贾璘笑的合不拢嘴,连声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贾蔷笑道:“也别光报喜不报忧,你们从京城到辽东,可有甚么不习惯的地方?我虽打发了两个郎中一道前往,可到底水土不同,可有伤病的?”
贾琼二人闻言一滞后,贾琼叹息一声道:“人离乡贱,十二房过去了六十四人,去了就病倒了十二个,四个没挺过来。入冬病倒了十七个,六个没挺过来。雪一下就是三尺,连房门都难打开。不过,如今大部分已经习惯了,冬日里虽苦熬些,可习惯后,倒也有几分乐趣。想来越往后越好!”
贾蔷高兴笑道:“那自会如此!那片黑土地,是片宝地!只要好好耕耘,以后大有作为!”说着,他话锋一转,问道:“贾琏如今何在?”
贾琼和贾璘闻言,登时露出为难之色,贾璘忽地一拍脑门,道:“琏二爷身边有个护卫,这次一并回来了,族长若有甚么问的,可问他就是。我们平日里和琏二爷走的远,着实不知详情。”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道:“去下去歇息歇息罢,族中旧友也可多去访访。如今,你们也算是衣锦还乡了,让他们看看当初说你们是自寻死路自己流放,到底谁对谁错。若有甚么不便的,可与管家说,自会为你们解决。”
贾琼和贾璘忙起身,千恩万谢罢,方欢喜的告辞离去。
等他们身影刚一消失,贾蔷就对商卓道:“叫辽东回来的人过来说话!”
……
“侯爷,就是这样。琏二爷的确睡了那特木耳的老婆,但那应该是特木耳的诡计,本意是想拿捏住琏二爷后,通过他寻一个京里的靠山,好升官发财。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也没想到怀远侯世子那么干脆,说杀人就杀人,把特木耳的部落给灭了。”
贾蔷安排到贾琏身边的一个亲卫将辽东变故完完整整的说了遍,最后道:“如今琏二爷住在怀远侯府,过的很好。”
显然,这位亲卫带来的消息有时限性,远没有那么及时……
贾蔷皱了皱眉,道:“你怎么和拉山货的车队一起回来的?”
那亲卫苦笑道:“侯爷,出了山海关,越往北越是冰天雪地,和关内着实不同。关内单枪匹马六百里加急赶三天三夜路都不当紧,可关外,一不留神就掉雪窝子里迷路了。小的无能……”
贾蔷摆手道:“天地之威如此,又怎能怪你?只是,朝廷是怎么收到辽东六百里加急的?”
那亲卫忙道:“若是朝廷六百里急递,则每处驿站都要派出熟悉地形的驿夫,引路送信使去下一座驿站为止。这样一来,就不会迷路了。”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至少眼下知道了辽东到底发生了甚么。
若是如此的话,辽东案子不论怎么爆发,都只会止步于贾琏,不至于牵扯到京城贾家。
而贾琏到底是生是死,还要看辽西蒙古,到底反不反!
……
PS:水的那一段山货,后面专门多写了几百字补上了啊!
再推本幼苗:青史的《宋成祖》,最近写这个时期的大神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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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六章 惹人厌
荣国府,荣庆堂。
看到贾蔷进来,本就满面欢喜的贾母,愈发高兴了,不过还是佯作不喜,怪道:“才回来三天,倒是在宫里住了两宿。到底哪里才是你家?”
此时贾母、薛姨妈、李纨、凤姐儿并诸姊妹们俱在。
凤姐儿啧啧笑道:“了不得了,怪道人家赵国公府嫁过来一个女儿不说,还想从族里选一个娶回去!”
连李纨都笑道:“族里得闻消息后,心动的不是一家两家,连我这里都来走门路送礼,托我同蔷儿你说情呢,闹人。”
贾蔷摆手道:“谁说都不行,姜家元平功臣之首,贾家开国一脉为尊,宝玉的亲事是宫里恩准的,也就罢了。再来一桩,说不过去,太犯忌讳了。”
这说法真是让人扫兴,众人如迎头一盆雪,贾母也嗔怪道:“又不是和两府联姻,你也管得了?”
贾蔷摇了摇头,没再这事上多说甚么。
贾母差点气厥,知道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过她倒知道往哪里寻公道:“玉儿,你瞧瞧,你瞧瞧!”
黛玉上身着一件金丝织锦对襟裳,下面则是烟云蝴蝶裙,并膝坐在那,右手搭在椅臂上,上身微微侧着,听闻贾母之言,俏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玩味,摇头道:“老太太同我说?我又如何管得了他?”眼波一转,看向一旁的宝钗,笑道:“还是同宝姐姐说罢,她说的,许他还听些。”
听闻此言,宝钗俏脸大红,一旁凤姐儿没忍住,生生笑出声来。
她倒是心疼贾蔷,主动解围道:“那是,日后宝姑娘是郡主身边的才人赞善,女官之职,她的话,蔷儿许是要听几分。”
黛玉见这凤丫头竟向着宝钗说话,冷笑一声道:“宝丫头的话他未必会听,你这二婶婶的,他多半会听!”
凤姐儿已经得了贾母的首肯,再者本就是个泼辣的性子,这会儿已经不再害臊了,只是摇头哈哈大笑道:“林妹妹这话说偏了,我们都不成,蔷儿的心尖尖上,就坐着你一个!”
黛玉闻言惊羞,啐道:“凤丫头要疯!”
诸姊妹看戏看的好不热闹,一个个悄悄的你拉我一把,我给你一个眼色。
贾蔷干咳了两声,让话题回归了最初,同贾母解释道:“姜家门儿里全靠赵国公一人撑着,他家门里的糟心事比贾家只多不少。等姜铎死后,姜家必生内乱。娶一个姜家姑娘回来可以,送一个贾家女孩子去跳火坑不行。我是贾家族长,不只是东西二府的族长。哪怕眼下送一个过去,会得到不少好处,但这样的好处,我着实不屑为之。我贾家蒸蒸日上,何须靠送贾家的女孩子得好处?”
诸姊妹们闻言,一个个目光奕奕的望着贾蔷。
贾母气笑道:“这话倒成了我上赶着卖族里女孩子似的,我可告诉你这大善人,此事我一句话都没说过,是她们自己得了信儿,想把自己姑娘嫁过去,和我不相干!”
贾蔷笑道:“她们是如何知道的?这说明已经有人在弄鬼了。此事我会让人挨个去谈,贾家女孩子出阁,男方官大官小不当紧,哪怕是个种地的,只要勤勉踏实,知道心疼人,我都不会阻拦。可造之材,还会去提拔重用。靠自己努力向上才是正道,火坑却是万万不能跳的。”
薛姨妈笑道:“蔷哥儿这个族长当的可真好!”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今儿北边儿送回来不少东西,蔷儿,你们府也到了罢?”
贾蔷点点头道:“他们一并回来的,关外雪大,一起走能有个照应。”
凤姐儿笑着点了点头,看了贾蔷两眼,没说甚么。
贾蔷却笑了笑,同贾母道:“我打发在贾琏身边护卫的两个亲卫回来了一个,说了下辽东的情况。”
贾母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关西府爵位,她不能不上心。
其他人也看了过来,贾蔷道:“贾琏交友不慎,让人算计了。那蒙古鞑子把自己的老婆打发到贾琏船上,想以此为要挟,夺了尤二姐去,再把那鞑子的妹妹嫁给贾琏为妻……”
贾母怒道:“这叫甚么话?便是没了那滢妇,也轮不到一个骚鞑子为正妻!”
贾蔷抽了抽嘴角,笑了笑道:“贾琏去辽东后与人介绍时,尤二姐便是他大老婆……行了,你哭个屁!”
后一句话是在喝落泪的凤姐儿,凤姐儿也觉得挺没意思的,拿帕子擦了擦,露出明媚的笑脸来,白了贾蔷一眼。
众人:“……”
黛玉冷笑一声,凤姐儿忙走到跟前,小意的拉起手服侍起来……
贾蔷摇了摇头继续道:“贾琏自不肯换,尤二姐还大着肚子,结果那特木耳千户带人杀进庄子来,若不是我提前安排了护卫,尤二姐怕真要被抢走,贾琏也要多一个鞑子老婆。事后,贾琏持我送他的令牌去了怀远侯府,怀远侯世子看在我的面上,帮他出了这口气,屠了特木耳的部落。正巧今年草原上白灾盛行,死伤无数,鞑子自古以来遇到这样的天灾都是要生事的,撞到这个箭头上,贾琏如今在辽东将军府待着……”
贾母心里惊忧,道:“蔷哥儿,那贾琏到底有事没事?我怎么听着,好像连你也叫他牵扯进去了?”
贾蔷摇头道:“贾琏是一定出事了,撞到这个枪口上,别管是不是被人设计,睡了人家老婆,还灭人家满门,朝廷上的御史绝不可能放过他。至于能不能保命,我尽力为之。至于会不会牵连到我……或许会起些风波,但肯定伤不了根本。不过怀远侯府,是一定要保住的,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贾母气恼道:“你还理那个畜生做甚么?”
贾蔷垂下眼帘,淡淡道:“此事之后,他与贾家,再无瓜葛。”
说到底,还是为了美人……
凤姐儿再泼辣,此事也是低下了头,眼泪流的止不住。
心里真是爱煞了这个男人,便是为他去死,也心甘情愿!
黛玉忽地笑道:“外面的事少往里面说……对了,二嫂子昨儿打发人接了那妙玉来,你可曾见过不曾?”
贾蔷笑道:“我如何得见?昨儿晚上在宫里歇下的。”
黛玉啧啧笑道:“那才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呢,你没瞧着宝玉见了人家……”
宝玉:“……”
贾蔷摇头道:“你放心,我不会,我这人脸盲,分不清别人美和丑。”
“呸!”
黛玉信他个鬼!
迎春却摇头道:“妙玉那性子,着实惹人厌。”
贾蔷笑道:“能让二姑姑说出惹人厌三个字,可见不是甚么好性子。”
迎春忙红着脸道:“我只是说我的,和你不相干,你必是喜欢的。”
探春、湘云等哈哈大笑起来,一起摇头道:“不会不会,毕竟他脸盲!”
黛玉替妙玉解释道:“她和邢姐姐是打小相熟的,并非嫌贫爱富之辈,邢姐姐的书都是她教的。只是打小离了爹娘父母在庙里修行,常伴青灯古佛。好容易大了,父母又都去了,难免性子上有些偏。”
宝钗看着黛玉笑道:“可见真是大了,愈发能容人了。”
黛玉闻言却沉下脸来,横了宝钗一眼,不理她。
宝钗纳罕,这生气又似顽笑似的生气,不像是真的,可她又摸不着,到底生甚么气。
一旁贾蔷见差点没偷笑破肚皮,就见黛玉红着脸,狠狠瞪他一眼。
旁人都只道黛玉是在生贾蔷贪心的气,她们虽不知道宝钗,却知道凤姐儿、可卿,以为宝钗方才之言是在夸(取)赞(笑)黛玉,因此并未多想。
贾蔷却知道黛玉在生气甚么,关于胸怀大小之论,小姑娘眼下可是敏感的很呐……
不能再说下去了,不然事后倒霉的还是他,贾蔷笑道:“如今妙玉在园子里?不如一道去吃杯茶。邢姑娘也在那边?”
贾母忽地忍不住问道:“蔷哥儿,那位邢丫头又是怎么打算的?我听说她老子娘把她托付给咱们家了?莫不是将来还得给她出一份嫁妆不成?不是我小气,只是不把事情厘清,往后麻烦事多。我瞧她也是个寡淡的性子……”
贾母最不入眼的,就是这种性子。
若出身高贵些倒也罢,可出身穷酸的还那样清淡的性子,她就觉得有些矫情不配了。
身份卑贱者,合该弯下腰堆笑脸。
贾母还是喜欢凤姐儿、探春那样爽利泼辣的性子,热热闹闹多好。
贾蔷笑道:“此事另说罢。总归是亲戚,又不是个轻狂的,能拉扯一把就拉扯一把。在我们不值当甚么,对她,却能改变命运的事。”
贾母气笑道:“好好,你只管做你的好人罢!”
一行人再无话,告别了贾母、薛姨妈,在乳母、丫鬟的服侍下,纷纷穿好大氅,然后说笑着往园子里行去。
……
神京城南门,朝阳门官道上。
四匹快马疾驰而来,一路大喊让路。
无论达官贵人还是王公国戚的车轿,此刻看到四骑行驶背上的红翎后,皆纷纷让路。
至城关口,有守门将一边赶紧驱散人群,一边大声问道:“可是北边儿的急信?”
草原不稳,如今在神京城已经不算甚么秘密。
当然,京城百姓不是在忧国忧民,多是在瞧热闹。
不想为首的信使却大声喊道:“不是,是南边儿的急信!天家内务府从海外采买的百万石粮米,头一批十万石已经入大燕境内,再过半月就要进京了!明岁大燕再无缺粮之忧,吾皇万岁,大燕万岁!!”
此言一出,百姓们登时惊喜莫名,因为如此一来,粮价势必大跌,百姓们有便宜米吃,岂能不高兴?
这等喜讯以极快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除却京城粮商外,其余百姓无不大喜。
很快,高呼“吾皇万岁,大燕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最终汇聚成一道巨浪,直闻天阙!
大明宫养心殿前,隆安帝引着诸军机并六部大臣,居高眺望整座神京,一时间心情有些澎湃。
受用了片刻后,隆安帝回过头,看向新上任的御史大夫韩琮,道:“韩卿,可听到此民心之声?”
韩琮默然点头,隆安帝笑了笑,继而正色道:“所以,关于辽东一案,御史台弹劾贾蔷的折子,朕不能批复!贾蔷虽素来狂放恣意,但他始终怀有忠于社稷黎庶的忠心,有大功于朝廷,大功于社稷。辽东一案,还未查清。即便果真牵扯到贾蔷,也只是被牵连,御史台就要查他,还要诛他以谢天下,如何谢?让他们去问问外面的百姓,人家需要他们帮这个忙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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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七章 妙玉:你面相早夭短寿
正值冬日,数日前一夜大雪未化,今日犹存一尺多厚。
贾蔷与诸姊妹进了园子,四顾一望,并无二色,便是远处的青松翠竹,也蒙了一身白衣。
园内早有仆妇们扫出路径来,众人过了翠嶂,过了沁芳亭桥,沿途雪景怡人。
湘云叹道:“江南虽美,却无这等雪色。”
黛玉笑道:“扬州雪景莫非不美?”
湘云一滞,又叹道:“江南雪景虽好,却不如这等厚重。”
众人都笑了起来。
一行继续向前,背着苍岭,穿过寒香桥,便走至了山坡之下。
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
抬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
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令人神情一震。
贾蔷同湘云笑道:“快去折了梅来。”
湘云撇嘴道:“那妙玉比原先的林姐姐还难相处,谁敢折她的梅?”
黛玉笑骂道:“你说她就说她,扯上我又为哪般?”
湘云也笑:“如今再说你,却不必担心和你吵嘴了!”说着同众人诉苦道:“幼时不知事,总和林姐姐拌嘴,旁人都怕她哭,让着她,只我不怕。结果吵完嘴后,宝玉就同老太太说,我就被送家去了……”
宝玉:“……”
看着一脸莫名震惊的宝玉,贾蔷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你必是冤枉宝玉了,他最喜欢你们和和睦睦的围着他,陪他一道磨胭脂做水粉了。”
宝玉笑骂道:“胡扯!”又神色惆怅道:“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要是不长大该多好……”
贾蔷呵呵笑道:“哪有甚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宝玉,幼时可以无忧无虑的顽耍,不是因为幼时好,而是因为有人在前面扛着。但人总要长大,因为替我们负重的人不可能长生不老。老太太的年岁就已经很大了,你成亲后,也该做事养家了……罢了罢了,今儿不说这些扫兴的。”
黛玉嗔他一眼,道:“越来越啰嗦!”
便是宝玉一世在家里养着,只二房的家业也够他吃用不尽了。
他又不会去外面惹祸,何苦还总想着逼他上进?
马上又娶了亲了,黛玉觉得与其逼迫宝玉,不如将来好好管教他儿子,还来得靠谱些。
贾蔷哈哈笑道:“是极是极,不该多嘴。”
不想二人说罢,宝玉却叹息一声道:“蔷哥儿,你的好意我明白,你放心,那本书,我已经写到十万字了。但愿果真能有人看,我也能自食其力。”
贾蔷闻言笑道:“十万字了?一年十万字……也行。得闲了我看看……”
“不必了!”
宝玉慌忙婉拒道。
一旁迎春、探春、宝钗、湘云等已经笑开了,黛玉却不知道,与贾蔷对视一眼后,心知书里必有含沙射影之事。
湘云挤眉弄眼道:“里面有个很坏的女孩子,叫蔷薇的哟!”
宝玉拦之不及,探春见湘云说了,也哈哈笑道:“蔷薇欺负甄玉儿,结果被罚去刷马桶了哦!”
贾蔷:“……”
黛玉一边笑,一边见宝玉额头冷汗都被唬下来了,拉住了贾蔷的胳膊,笑道:“可要顽笑的起呢。”
贾蔷没好气道:“懒得理他!”
说罢,一行快要笑疯的姑娘,上了山,入了栊翠庵山门。
因早先有丫头前来传了信儿,所以山门前一个带发居士打扮的年轻姑娘,和邢岫烟一道等在门前。
妙玉,在红楼中好大的名声。
一个早丧父母无家可依的化外比丘尼,却能位列十二金钗中。
其品性曰:“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其造化成:“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今日得见,果然不愧是黛玉都礼让三分的姑娘。
其形容不必多描,只望之清丽无双,似一泓冰泉便是。
贾蔷没有唐突,也未多审视,客气的点了点头,问道:“听闻令师乃极精演先天神数的神尼,可惜无缘得见。不知姑娘可曾学得此妙术?”
妙玉一直看着贾蔷,一半拢在袖中的手也可看出,在掐掐算算……
贾蔷也是看到此处,方有此问。
只是妙玉越看贾蔷,面色越是古怪,越是古怪,越是仔细的盯着他看,甚至还未忍住,往前多走了两步……
直到黛玉干咳了声,妙玉才惊觉回过神来,此时与贾蔷距离,已经近在咫尺。
妙玉本是一张冰山脸,此刻却是煮熟了般,强解释道:“他的命数不对,这等面相,要么庸碌一生,娶优伶为妻,苦熬苦叹。要么,早夭短寿……”
“住口!”
黛玉本因怜其身世凄苦,愿意多让她几分,可听她说到这个地步,近乎咒怨,岂有不怒极的?
她脸色气的发白,咬牙恨道:“你这烂了嘴的,胡吣甚么?”
妙玉自知失言,可一时间也落不下脸来道恼,只能极尴尬的站在那,心里拿定主意,一会儿就走人……
她原就是因为在苏州得罪了权贵内眷而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京城避难。
没想到,今儿又得罪了更大的权贵……
只是,她如何会后悔?
她不过如实所言,学了《先天神算》十数年,她师父都说她于此道之天赋,乃其生平仅见。
只是此术不好多演,否则五弊三缺之下,必难得善终。
平日里她从来少与人算,今日原是破例为之,不想出了差错……
连她自己,也以为是学艺不精,方惹出祸事来。
贾蔷倒没甚么,他是真惊诧了阵,世上果有玄学……
他仔细审视了妙玉一番,一旁邢岫烟以为他恼了,就上前见礼赔罪道:“侯爷,她……”
不等她说完,贾蔷摆手笑道:“此等神术,若回回都准,岂非逆天?朝廷都容不得这样的奇术。而且我听说,如此类妙术,每算一回都会积一份劫难,窥探天机,岂能无罪?五弊三缺之下,难得善终。今日原是唐突了,不当紧。林妹妹是因为太在意我了,你们莫放在心上。”
“哼!”
黛玉依旧意难平,冷哼一声,扭身就走。
贾蔷与妙玉颔首微笑了下,又与邢岫烟点了点头,随后与其他姊妹们一道下了山。
等众人走后,邢岫烟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却还是劝妙玉道:“侯爷是极明事理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妙玉迟疑道:“我还是离了他家罢……”
邢岫烟摇头道:“若是如此,才落了下乘呢。你非歹意,林姑娘亦只是急怒,等过了这一会儿,也就明白过来。若只因此就离了此地,一来侯爷大度,你非强走,反显得你小气。二来离了此地,又能去哪里?在此处,你我还能结伴相倚。”
妙玉好笑道:“你也好意思说,就这样吃住人家的?这里又不是蟠香寺。”
邢岫烟微微摇头,道:“报答不急一时,记在心上,总有回报之日。若逞一时之强,却必有悔恨之刻。咱们一般长大,你还是我半师。这些话,我若不同你说,谁还能同你说?这世道艰难,你在苏州家里又得罪了望族权贵,回不得家,你师父也没了……好姑娘,就听了我的劝罢。”
……
却说黛玉着恼离去后,走了一段路,见贾蔷只不缓不急的跟在她身后,竟也没劝她,便顿住脚,回头觑视着他,问道:“你跟着我做甚么?人家那么不容易给你相看一回,还不好生谢道谢道人家?”
今儿她头上罩着雪帽,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脚上则是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
她最会穿衣裳,如此妆扮踏雪而行,好似雪中仙子。
其他人都跟在后边,贾家三姊妹穿着清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的斗篷,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鹤氅。
宝钗虽穿的素色,可因生的实在白净,因此仍可看得艳色。
湘云身上穿着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
双目神气,望之喜庆。
旁人都晓得留出空间来给贾蔷、黛玉,独她嘻嘻哈哈的追上前去,幸灾乐祸的神情不带遮掩……
贾蔷看着她欢喜的模样无语的抽了抽嘴角,黛玉倒是气笑道:“瞧甚么瞧,好好的侯门小姐,倒像是个孙行者。穿着这身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
湘云不恼反笑道:“瞧瞧我里头打扮的。”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
只见她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褙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著麀皮小靴,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黛玉又是一阵气笑,却回头同贾蔷道:“我方才瞧着邢姑娘身上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既然你留人家在家里住,连冬衣也不备好?仔细别人再给你相看相看,说不得还要说出那些混帐话来!”
诸姊妹们跟了上来,迎春看着黛玉笑道:“可见是真心疼了。”
黛玉俏脸登时飞红,狡辩道:“谁心疼了?”
宝钗笑道:“心疼也是应该的……只是我瞧着那妙玉并非有心恶言,不过学艺不精罢。再者,我也从来不信那些。林妹妹这是关心则乱……”
探春笑道:“我觉着是林姐姐忒心急了些,没给人说好话的机会。”
黛玉奇道:“你还想听甚么好话?”
探春哈哈笑道:“可别冲我来!我的意思是,人家说的明白,蔷哥儿本该是那样的面相,可如今分明不是。这说明甚么事?说明人家话只说了半截儿,后面必是好话。可惜林姐姐太心急,让人只说了一半,可冤死人家了!”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黛玉先是一怔,可随即咬牙啐道:“三丫头也坏透了,居然取笑别人。妙玉若是那样的性子,也不至于无处可去,来这里落脚。”
湘云笑道:“你既然知道她是那样的性子,何苦再和她一般见识?林姐姐连我也能忍,还忍不得她?”
黛玉这才想起,湘云比妙玉还惨,打襁褓里就没了爹娘,她狐疑的看了湘云一眼,警告道:“我们一边儿长大的,你少胡说话。”
宝钗笑道:“越说越没形了,快走罢,往里面逛逛雪景。这园子,冬日里倒比夏天更好看些。”
一众姊妹正要往里行走,远远却听到有人在喊,众人看去,就见凤姐儿披着件紫羯大氅过来。
“她又来了!”
探春笑道:“方才若是她听了那话,怕就不只是骂妙玉烂了嘴的,真要上手撕烂了才可。”
黛玉嗔她一眼,又似笑非笑的看向贾蔷。
贾蔷看着天边那抹白云,可真白……
等凤姐儿气喘吁吁的赶到后,啐笑道:“叫了半天你们只是不动,可累死我了!”
贾蔷笑道:“你不是和老太太她们商议过年省亲的事,怎得闲跑来了?”
凤姐儿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寻你?宫里来人了,又叫你进宫呢。也是稀罕事,怎么见天叫你入宫?回回都是半下午了,今儿莫非又要在宫里住下了?”
贾蔷心里差点没笑出来,面上却皱眉道:“多半又来事了……”说着,回头看向宝玉道:“说真的,我还真羡慕你,可惜我没的选。”
宝玉惭愧的低下了头,迎春笑道:“好了,只是欺负宝玉,他是女孩子的性儿嘛。”
贾蔷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他是女孩子。”
说罢,在一群人笑骂声中,与凤姐儿出了园子。
离府时,凤姐儿再三叮嘱:“今晚若能回来,可千万要回来。老是不着家,那等到猴年马月去了?算算日子,可来不及了!”
贾蔷:“……”
待他汇合了亲卫,一道往皇城打马而去时,才从内侍口中知道了进宫缘由,原来粮食到大燕了……
比他预料的时间,晚到了半天……
……
PS:已经够低调了,作者论坛啥的我从来没冒过头出过声,结果刚破万订,二群就被人爆破了。我猜到了,一定是嫉妒我颜值的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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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八章 摘桃
皇城,大明宫。
乾清门。
贾蔷被内侍引至此时,除却隆安帝并数位军机大臣外,另有宗人府大宗令忠顺亲王、六部尚书、大理寺卿等重臣。
看到贾蔷进来后,诸多王公大臣纷纷看向了他,眼神各异。
但殿内气氛,着实不像是庆功……
见礼罢,隆安帝淡淡道:“贾蔷,有人弹劾你,以邪道惑乱国策,邀买人心。更使番邦小国蔑视大燕,以小利而忘大义,其罪不轻。你怎么说?”
贾蔷闻言,苦笑两声,道:“臣幼年读书尝闻腐儒误国,本以为这等货色离臣极远,没想到,竟是层出不穷。”
“宁侯,有事论事。皇上既非要恩准你自辩,你规规矩矩自辩就是。汝只尝闻腐儒误国,可得闻妖邪祸国?”
说话的,是新晋礼部尚书蔡文,亦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之一。
这等人,自有其从政之观,便是隆安帝都未尝能动摇其心中之气,更遑论贾蔷?
还是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蔡文才未直接引经据典,钉死贾蔷。
贾蔷看向蔡文,疑惑了下,拱手道:“不知阁下是……”
“……”
养心殿内,君臣皆面色古怪起来。
见蔡文脸色骤然阴沉,贾蔷再拱手道:“莫要误会,本侯还从未登过朝堂,所以不曾识得大人。你大可当我孤陋寡闻便是。”
林如海回过头来,淡淡道:“这是新任礼部尚书,蔡文博安公。”
贾蔷往林如海方向欠了欠身,以示领会,继而问蔡文道:“朝堂推行新政,恰逢这二年天时有变,本侯世受皇恩,因此想方设法弄些粮食回来,即便不算功劳,也当不得祸害二字罢?怎么就扣上了一顶又一顶的帽子?”
蔡文摇头道:“宁侯不必狡辩,汝虽年幼,但心智极高,又何必明知故问?早闻宁侯一心想要去海外开疆拓土,对南洋番邦肥沃之土垂涎三尺。今以粮米为饵,诱得人心浮动。你这瞒天过海之计,谋算之大,令人心惊。此刻,又何必装傻充愣?”
朝堂之上,的确有智计高绝之辈。
贾蔷摇头道:“蔡大人说本侯对南洋诸国垂涎三尺,对,你说的没错。但这和此次粮食又有甚么相干?这次粮食,是内务府用真金白银买来的……”
“你还敢狡辩!”
没等贾蔷说完,蔡文便声色俱厉的喝道:“那是你内务府的真金白银么?以一个莫须有的钱庄之名,搜刮江南之烈,青史罕见!以苛勒商贾之银,威逼友邦小国卖粮,焉是清白之粮么?那是散发着铜臭肮脏下作之粮!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林如海连此二言都未教过你?”
贾蔷脸色难看起来,皱眉道:“甚么叫散发着铜臭肮脏下作之粮?你老夫子吃着朝廷的俸禄,住着朝廷赐的官宅,老家的地连税赋都不用交,全家冻不着饿不着,有朝廷发的禄米,自然不用吃商贾买来的粮。可你去山东看看那些灾民,去甘肃看看那些灾民,还有天下吃不饱饭的百姓不计其数!你能替他们做主,不买粮商卖的米?
蔡大人,你若能将碗中食捐给他们,把你家的衣裳宅子都捐给他们住,那本侯认为你志向高洁。你办得到么?办不到。就算你是当世圣人办得到,可你全捐了又能救几人?你凭甚么剥夺百姓活下去的权力?”
蔡文沉声喝道:“你莫要胡搅蛮缠,山东、甘肃大灾,朝廷自有赈济,本官何曾剥夺过他们活下去的权力?”
贾蔷气笑道:“今年是救过来了,明年呢?明年若不止这二省大旱,再出现两省呢?”
前世他活着的那个时代已经很开明了,但也曾从影视书籍资料上看到过,改革开放之初,遇到了多大的阻力。
多少人宁肯一直穷着,一直看着百姓饿死,也要坚持他们的主义。
但书籍影视上看来的终归隔着一层,可笑一阵也就罢了,眼前亲身所遇,直观感受哪里是可笑,分明就是可恨!
果然,蔡文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冷声道:“果真再有大旱,朝廷自有对策,户部就该备好存粮,却不是你一个勋贵该插手的事。不在其位而谋其政,事涉番邦,无礼部公文,妄自做主,僭越也!若人人都类汝之行为,朝廷还不乱了套了?你为一己私心,擅自做主,焉敢多言?”
贾蔷皱眉道:“内务府有对外行事之权,此行纯粹为商事采买,并不涉及两国邦交,干你礼部何事?”
蔡文冷笑一声,却不再搭理无知小儿,对隆安帝拱手道:“皇上,臣非迂腐不化之人,亦鼎立支持新政。臣知道朝廷缺粮,亦是朝廷之艰难,但皇朝国运岂能操于竖子之手?内务府不可再持于彼荒唐之辈!宁侯贾蔷所为,或能解一时困厄,然若大力褒赞,朝野上下势必认为,若是能从海外便能轻松采买到粮食,赚的金银,又何必再行新政?
人心一乱,新政将将铺展开的大好局面,势必毁于一旦!此等投机取巧之策,岂能上得台面?谁人不知,宁侯一心攻于海外,妄图以劫掠之法强国。其本心或是好的,但过于轻狂荒唐,更不合圣人以仁为本的治国之道!皇上,绝不可为眼前之利所迷惑。”
这话,引得不少人颔首点头,深以为然。
贾蔷一时扯了扯嘴角,不过没等他开口,就听林如海淡淡笑道:“他山之石,亦可攻玉。蔡大人对皇上和我等军机也太没信任了,眼前小利……其实也不算小利了,当然,即便是能解国家之难的粮米,也不能更改朝廷新政大计。新政之根本所为何事?无非吏治二字。吏治不清,莫说贾蔷只搬回些粮米,就是搬回一座吃不尽用不完的金山,朝廷也只会越来越穷,百姓也只能越来越艰难。
这一点,皇上与军机处皆有共识。所以,对贾蔷之行为,皇上和军机处都无心表彰。甚至民间百姓,和寻常官场之上,知道这些粮食是贾蔷弄来的,都寥寥无几。”
对上林如海,蔡文到底恭敬些,却仍半步不让道:“林相,汝分掌户部,下官敢问林相一言,朝廷救命之粮,焉能寄托于商人之手?贾蔷行事前,可曾上奏过朝廷?”
不等林如海开口,贾蔷忽地一笑,道:“其实朝廷若是不要,也没关系的。蔡大人可能搞错了件事,这些粮米运回来,不是无偿送给朝廷的,是要卖给朝廷的。内务府钱庄的股卖了两千多万两银子,不是拿来做善事的,是因为钱庄值这个价钱,要赚比这个更多的钱。
粮米生意,就是它的第一桩生意。即便朝廷要,也是要给银子的。本侯说过,这是纯粹的商事。
蔡大人既然觉得廉者不受嗟来之食,那很好啊。这些粮食回来,烧锅成酒卖出去,不说十倍的利,五倍的利总是有的。只此一项,皇上就能成为天下第一巨富,宗室、勋臣和江南那些采买钱庄股的大户,第一年就能分得大量分红。
蔡大人,他们会感激你的。”
说罢,贾蔷对隆安帝道:“皇上,内务府钱庄事,臣早先得了皇上旨意,由臣全权负责,而内务府有对海外采买之权,臣无妄言罢?”
隆安帝点了点头,贾蔷笑道:“既然臣不算擅自妄为,皆在臣的职权内,那就好办了。臣不愿以此事乱了朝廷风纪,臣以为蔡大人所言都是正言,所以,臣不卖了。臣即刻派人手八百里加急去告诉江南九家,剩余的粮食不买了,臣多的是赚钱的营生,没必要因此惹出这么多麻烦来,更不敢因此乱了新政人心。
皇上,臣告退。”
隆安帝看了贾蔷稍许,微微抬了抬下巴,贾蔷看都不看因他掀桌子而面色骤变的蔡文等人,转身离开。
“贾蔷,先等等!”
张谷、左骧等养气功夫稍差一点,站不住了喊道。
主要还是因为贾蔷行事向来没甚规矩可言,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果真派了八百里加急退了粮食,他们哭的地方都没有。
只是方才他们袖手旁观,任蔡文带节奏攻讦,这会儿贾蔷理他们个鸟蛋!
等贾蔷阔步离开后,张谷忙出列拱手急道:“皇上,这粮食怎么能退?眼下朝廷正急缺粮米,这是救命的粮食!!”
隆安帝皱眉道:“可是蔡卿等人所言,也是有道理的。朝廷百官,亦多有非议。此事,且再议议罢。”
说罢,隆安帝起身离去。
隆安帝去后,李晗、张谷、左骧等忙围住林如海,道:“林相,务必让贾蔷暂且冷静,先不急着派人南下。时间原就紧急,耽搁不得!”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此事还要看博安公他们怎么说?老夫亦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李晗等人看向蔡文,蔡文沉声道:“我等亦非坚拒粮米,只是兹事体大,不得由内务府妄自为之。内务府钱庄当交由朝廷来管治,与海外交道,亦需六部齐力合作管辖。事关国体,岂能由几个年轻人妄为?”
李晗、张谷等人又看向林如海,林如海笑了笑,一言不发,拄着拐杖离去。
……
养心殿内。
隆安帝、韩彬、林如海看着面无表情的贾蔷,都笑了起来。
贾蔷看了一圈,忽地皱眉道:“皇上,今日之事……”
隆安帝摇了摇头未言,一旁韩彬道:“今日事不是小事,此次功劳太大,可朝臣们大半不知,原本就算听说了,也只当儿戏。如今果真有不计其数的粮食入了大燕境内,这样大的事,百官却只是旁观,他们心中自是意难平。而且,所言也有几分道理。贾蔷,你也别赌气,你不在朝廷官场上,不知此中自有此中的规矩。天下新政,终究要靠他们施为。”
贾蔷仍是不解,问道:“甚么意思?”
林如海淡淡笑道:“此事太大,百官之意,是想让内务府交出钱庄,粮米采买之事,也要由朝廷来负责。”
隆安帝、韩彬的目光凝视着贾蔷,贾蔷顿了顿笑道:“可以,没问题。左右也是交给户部,臣放心的下。”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并不是放在户部,而是另设一衙堂,从六部调人,专责此事。”
贾蔷闻言看着林如海的目光,笑了笑,道:“可以。”
他还是小瞧那些人了,或者说,高看那些人了。
原以为只是信仰不同……
结果,终究还是利益动人心,更何况,还是如此大的利益。
不过,他们是不是也太小瞧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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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九章 必败之局!
“贾蔷,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隆安帝坐在御案后,看着贾蔷淡淡问道。
贾蔷还未回答,李晗、张谷、左骧、韩琮等进殿。
贾蔷并未看他们,而是看着隆安帝笑道:“皇上,还用臣对付他们?臣干吗要对付他们?他们若能办得成此事,也不用臣来回奔波操持了。术业有专攻,这些人司其本职,或许都是当世人杰。可如今他们起了贪心……”
不等他说完,御史大夫韩琮摇头道:“贾蔷,他们未必就一定是贪心。此事着实重大,又涉及番邦之国,抛开朝廷来搞,确实不合适。”
贾蔷顿了顿,笑道:“好,就算是好心。可好心未必能办得了好事,人贵有自知之明。”
这话韩琮竟然点了点头,道:“论治财之能,天下无人能与宁侯比。”
贾蔷摇头道:“我没有这样自大,天下黎庶亿兆,藏龙卧虎者不知凡几,又岂敢妄自尊大?在下之意,是江南诸大家族,原是看在内务府三个字才入得股,他们信的是天家,不是朝廷。内中的区别,应该无需我再赘言。
所以,当内务府钱庄转为朝廷一个衙门,另起炉灶时,原先预定所签之契书,自然作废。包括宗室,也包括勋臣。如此一来,朝廷需要重新来过。
当然,路数还是这样的路数,他们描着再走一遍就是。在下真心祝福他们,能马到功成。”
韩琮皱眉道:“那如果将新组建之衙堂,并入内务府再执掌内务府钱庄呢?”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是明晃晃的欺负人了,只是韩大夫,你看我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么?”
素来不苟言笑的韩琮闻言笑了笑,道:“你若好欺负,京城就没有不好欺负之人了。不过宁侯,若朝廷上下皆是此议,就不是好欺负不好欺负之事了。这是国之大事,不是儿戏,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宁侯,此事中一些人是含有私心的,或为名利功劳,或想沾一手捞一把。但总体而言,仍是以公心为主。”
贾蔷点点头,道:“如此,那我就不说其他了。只是,你们还是欺人太甚。天家内库成了你们的肥肉,刚养肥点,朝廷上衮衮诸公就磨刀霍霍。我这里没问题,可五皇子那里却不好多说。毕竟皇上自登基以来,行宫未修过一座,平日里即便谈不上节衣缩食,但和青史之上的帝王相比,用寒酸二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五皇子为了给皇上、皇后修一座皇宫,绞尽脑汁来赚钱。如今眼见要到手了,打算春来就开始修,你们就这样打劫了。”
韩琮等与隆安帝躬身道:“臣等无能。”但显然没有改变主意。
隆安帝皱起眉头,摆摆手道:“此事与卿等无关,只为国事。李暄那里,自有朕去分说。”顿了顿,又看向面色淡漠垂着眼帘的贾蔷道:“你可还有甚么话说?”
贾蔷摇头道:“国事为重,眼下新政初行,朝廷内部当以团结为重。与朝廷诸公相比,臣自然无足轻重。不过臣虽不学无术,却也受过先生教诲,知道大局为重的道理。
只是若如此,先前答应皇上的三千万两银子的说法,就不再成立。臣请辞内务府大臣一职,请辞绣衣卫指挥使一职。
皇上,不是臣赌气,只是臣亦非圣贤,在内务府看到那班人难免来气,正好又是绣衣卫指挥使,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少不得动脑筋打击报复。
与其等闹出不可收拾的麻烦来,不如早早去了职权,当好兵马司指挥使才是正经。
就近年关了,火禁压力也大。”
隆安帝淡淡道:“你若想报复,凭你的手段,还需要这两个官位么?”
贾蔷摇头道:“皇上,臣于君前,从无欺君之言。眼不见为净,绝不报复扯后腿。”
隆安帝闻言,目光审视了贾蔷一番后,又转向林如海。
林如海呵呵笑道:“皇上,大局为重罢。此等大事,交由贾蔷和五皇子为之,又操持于一众商贾之手,的确令朝臣们不安心。”
隆安帝点了点头,又问韩彬道:“韩卿以为如何?”
韩彬竟沉吟稍许,随即转头看向贾蔷,道:“贾蔷,此事非儿戏。你以为,他们能不能做成?”
贾蔷好笑道:“这我哪知道?方才礼部尚书才教训过,不在其位而谋其政者,是为僭越。如今我不再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也不再经手内务府钱庄,谁来办我也不清楚,怎知道他们能不能做成?半山公,你这就强人所难了。”
韩彬叹息一声道:“不是老夫强人所难,只是此事着实重大,闪失不起……”
贾蔷摇头道:“内务府钱庄,本就是凭空出现的。成自然可喜,不成也无关大局。半山公为新政大行之日,准备了三十年,此刻大可不必谈甚么闪失不起。”
韩彬提醒道:“我不是在同你扯大道理,若是你不再担任大任,宗室、勋臣中必有人生事……”
李晗在一旁道:“良臣,不如在钱庄挂个名如何?”
贾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冰冷的看了李晗一眼,沉默不言。
林如海这时突然开口提醒了声:“子升,莫要太过分。贾蔷虽淡泊权位,从未想入过官场,但不代表他甚么都不在意,甚么都不懂。从当初半山公迫其为刀,诛除扬州盐商起至今日,仆之弟子,俯仰皆无愧朝廷,子升何故欺之太甚?”
说罢,不看面色骤变惭愧不已的李晗,又同韩琮道:“韩大夫,今日贾蔷之所作所为,可否当得起‘国士’二字?异身相处,当朝官员自半山公以降,可再有一人能做到这般?”
韩琮沉吟稍许后,缓缓摇了摇头。
林如海点点头道:“那好,从今往后,御史台不要再打搅他。不要再有任何人,以任何借口,以污名罪之。不管是公心也好,私欲也罢,这一次,也都该知足了。今后钱庄之成与败,与贾蔷再不相干。”
韩琮面色肃穆沉重,看出素来有谦谦君子之称的林如海动了真怒。
言辞决绝,又岂止是在说与他听……
林如海说罢,也不等韩琮答复,就直接与隆安帝躬身道:“皇上,臣等且先告退。”
隆安帝眼中浮现一抹无奈,微微颔首,又有些恼火的看了李晗一眼,实在是得寸进尺,逼人发火。
林如海引着贾蔷出了养心殿,半步未停,直接回了布政坊。
这师徒二人离去后,韩彬有些恼火,同张谷、李晗、左骧等道:“钱庄原是意料之外的助力,又是贾蔷一力为之,怎就非要争过来?窦广德前车之鉴才几天呐?”
张谷、李晗、左骧三人苦笑摇头,倒是韩琮开口道:“半山公,此法亦有保全贾蔷之意。果真让他从海外运来无数粮米,解了一国之难,此功封公都不足,需封王才能酬之。
他才多大点,就以功封王?如此对朝廷和他,都未留下多少余地。他虽不争权不求官,可他手下的势力难道小了?
再恩加王爵,绝非保全臣子之道。再者,这样的事让他干了,满朝官员在一旁观之……元辅,满朝官员的脸往哪放?
委屈了贾蔷,以后多找补些罢。他的功劳,皇上记得,我等记得,足矣。再多了,对他也不是好事。”
韩彬当然明白这些,只是:“虽如此,也不该再让贾蔷去挂个名当靶子。钱庄已经被争了去,还要人家顶个虚名,出了事代之顶罪?当谁是傻子?也难怪连如海都气成这样,实在是欺人太甚!”
说罢,恼火的看向李晗。
李晗苦笑连连,躬身作揖道:“是仆之过错,是仆之过错,回头,我去给那贤师徒赔礼就是。”
隆安帝捏了捏眉心,他也未想到,得粮无数明明是喜事,竟也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不过现在想想,也在意料之中。
朝廷诸公,岂能让贾蔷独占如此大功?
且尽管他未曾料到这个局面,却也不反对眼前之事。
贾蔷……
着实让他这个帝王感到吃力,难以掌控。
以他一生的经历见闻,也未曾见过如贾蔷这般的年轻人。
能将事情恢复到原本的秩序中来,应该能让他省力不少。
“其他的事且先不多说,既然想以朝廷之力来做成此事,就抽调精干人手,去接手钱庄。此事做成了则罢,朝廷新政多了一门大助力。若是败了……你们自己寻思寻思,可还有无面目见人。”
隆安帝沉声说道,他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江南那几大姓的银子可不是好拿的,更不是好驱动的。
这些巨族牵扯极广,一旦有了闪失,朝廷新政在江南,势必举步维艰!
朝廷和天家的名声,也将会一败涂地……
不过,贾蔷现有的路子都趟开了,若是到这一步,照猫画虎都画不好,那么朝堂之上所立者,岂非皆无能之辈?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贾蔷搀扶林如海回到林家后,就看到梅姨娘竟在书房内候着。
贾蔷忙道:“姨娘还未大安,怎好轻动?”
梅姨娘气色仍有些虚白,不过面上已露出笑意,道:“是尹家郡主吩咐的,不必久卧,每日适量走动走动才好。”
说着,还拿起刚沏好的茶壶,与林如海和贾蔷斟起茶来。
贾蔷忙接过手,笑道:“姨娘还是快坐下罢,适量走动可不能干活!”
林如海也笑道:“坐下歇歇罢。”
梅姨娘闻言,方在一旁锦榻上坐下。
林如海微微颔首后,看着贾蔷道:“今日事,心中可有怨恨?”
贾蔷点点头道:“当然。”
林如海又问道:“可也怨恨皇上?”
一旁梅姨娘闻言,唬了一跳,转头看了过来。
贾蔷摇了摇头,道:“朝廷官员对天家厚遇于我,多有非议。且近半年来京察考成,官场怨气很重。逢这个档口,皇上这样做,也是为了拢一拢官心,可以理解。虽有些生气,但谈不上怨恨。”
林如海笑道:“此事并非是坏事,你近来实在是太出众了,风头太盛。若海外购粮之事提前与我说,我必不会让你这样办。泼天封国之功,活命亿万,你独享之,那不是功,那是死路!如今能用这样的法子避开风头,是好事。”
贾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对我是好事,对朝廷未必。我会立刻将此事告知勋臣和江南,五皇子也会告知宗室。此事没那么容易平息下去,即便是皇上出面,也不会一帆风顺。”
林如海闻言,并未出乎意料,他看着贾蔷道:“按你的说法,这内务府钱庄,是必败之局?”
贾蔷道点点头道:“十成十,必败!”
“十成十必败?为何?”
林如海眉尖微微一扬,看着贾蔷道:“你莫要小瞧朝廷,便是户部内亦多有俊杰。若无你开的好头也则罢了,如今你将路子都趟了出来,剩下的只是执行,他们未必做不好。”
贾蔷笑道:“先生,我自然不敢妄自尊大,以为离了我朝廷甚么事都办不成。只是,无论是宗室还是勋贵,他们多是看在我这个活财神的名号上才放心入的股,齐家和江南九姓就更不用说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宗室和勋贵或许会闹腾两下,但翻不起大浪来。江南那边,有契书在,他们也不敢反悔。”
贾蔷哈哈笑道:“所以说,他们十成十必败!齐家和江南九大家,是约定好了粮食入京城之日,再签契书!如此,我也好对朝廷有个交代。如今出了这等变故,他们焉敢再费尽气力去买粮?难道不怕血本无归!”
林如海闻言微微眯了眯眼,遮掩了些震惊的目光,看着贾蔷沉声道:“方才,在养心殿你为何不说?”
贾蔷摇头笑道:“那些人死不要脸,我若说了,他们必让我解决此事。我知道在国家大事上不是顽笑的,可他们如此对我顽笑,我若再顾忌甚么,岂不愚蠢?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才是光脚的才对。”
林如海闻言面色凝重,许久未言。
若果真如此,朝廷是要出大事的!
许多人因此背责且不说,连天家,都将因此成为笑柄!
但贾蔷就能落到好么?
“蔷儿,此两败俱伤之策啊!”
林如海不无担忧的说道。
贾蔷摇头道:“我原只谈妥了第一批粮食,所以第一批十万石粮米,还是会如约至京城,也可解先生燃眉之急。接下来,江南九家就要靠他们自己去谈。如果到这个地步他们还是失败了,失败后仍迁怒于我,那这个朝廷就是没有希望的朝廷,我也不怕甚么两败俱伤。”
林如海听闻第一批十万石会到位,心里就放下了块石头,有了这个缓冲,最起码隆安帝的脸面就能够保存。
他看着贾蔷笑道:“看来这一回,蔷儿是真恼了。打定主意给他们个惨痛的教训?”
贾蔷点了点头,道:“先生,我理解朝廷官员的心情,偌大一个治国难题,让我一个朝廷外的年轻人给解决了,若悄无声息倒也罢,偏还如此轰轰烈烈,阖城震动,他们的脸面的确没处搁。可我理解他们,他们却不曾理解我。实在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林如海呵呵笑道:“既然你有了对策,就放手施为罢。有为师在,总能与你兜了底。也不能怪人家,你总是一副不好权、不好名利的超然姿态,人家岂不就使劲的欺负?”
贾蔷闻言呵呵笑道:“自是有先生为靠山,才敢如此硬碰硬,不然眼下已经准备跑路了……至于超然姿态,的确是有利亦有弊,不用眼下来说,仍是利大于弊。以后,还要继续苟活下去。太出众了,没办法……”
林如海、梅姨娘都笑了起来,不过没等他们再开口,就听见外面叩门声,林如海叫进后,便看到老管家忠伯从外面进来,道:“老爷,外面来了宫中天使,寻侯爷即刻入宫!”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对了,来人自称是凤藻宫总管太监,看起来很急。”
“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
贾蔷闻言眉头皱起,随即想到了甚么,道了声“不好”,随即与林如海辞别后,匆匆离去。
看着贾蔷急急离去的背影,林如海眉头不由蹙起。
凤藻宫那一位的手段,端的了得。
贾蔷是知道当初算计笼络之谋的,甚至深厌恶之。
可如今不知不觉中,仍靠了过去。
厉害呐……
……
“怎么回事?”
出了林府,就看到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焦急的候在那,贾蔷忙问道。
牧笛哭丧着一张脸,道:“祖宗诶,快别问了,赶紧走罢!五爷在宫里都要打翻天了,跑武英殿去砸了通,皇上让人打了板子都不肯伏低,只是不住的大骂武英殿几位大学士,点名的骂,还骂四皇子奸贼。宝郡王得知五爷被打是因恪荣郡王,又去将恪荣郡王打了遍。皇上怒的要杀人,皇后娘娘苦求留情,可五爷死活不肯低伏,皇上动了真怒。没法子,娘娘就派奴婢来寻侯爷。侯爷,快走罢!”
贾蔷闻言,“啧”了声,暗骂了声:“猪队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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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章 千万莫要声张!
天色渐暮。
贾蔷随内侍入了皇城后,直往凤藻宫而去。
一路上,可以明显感觉到宫中的紧张气氛。
沿途所遇宫人,皆行色匆匆。
看到贾蔷进宫,也并未停留见礼。
牧笛将贾蔷引入西殿,叮嘱道:“侯爷万万劝好五爷,今儿五爷是真恼了。以前从未发现,五爷能执拗成这样。皇上动了怒,让人打了板子,都不肯低头,一声也不吭。皇上差点没气出个好歹……”
二人进了西殿后,甫一入门,却都止了步。
牧笛面色尴尬,看着跪在殿内之人道:“原来是王爷在这边……”
殿内所跪之人非李暄,而是李时。
李时脸上几块青紫,一脸的恼火,没有理会牧笛,而是看向贾蔷沉声道:“贾蔷,本王在户部知政,此次皇上让本王领人挑起内务府钱庄之重任,你过来帮本王。”
内务府终究是天家内库,安排一个皇子领事,对外倒也能含混的过去。
只是,李时……
贾蔷呵呵一笑,心里转了两圈,摇头道:“王爷恕罪,在下才疏学浅,才被皇上和武英殿剥夺了钱庄差事,就不去给王爷添乱了。”
李时直直盯着贾蔷,沉声道:“父皇和武英殿那里,自有本王去分说。贾蔷,你想好了,到底过来不过来?”
贾蔷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去。”
李时气急反笑,道:“你知道你在说甚么?”
贾蔷叹息一声,道:“王爷心中虽有怒火,却也不必来为难我。”
李时怒道:“不必东拉西扯,本王最后再问你一回,到底来不来当差?”
贾蔷敛起神色,郑重的看着李时,道:“不去。”
李时一张脸先是气的蜡黄,随即却又恢复了其素日来的笑脸,道:“好,不愧是不贪权威不慕富贵的贾良臣。朝廷有你这样的勋臣,真乃社稷之幸。”
贾蔷呵呵笑了笑,转身离去。
这位王爷今儿估计是被打后气糊涂了,真是……
大失水准!
……
凤藻宫,东殿门口。
牧笛小声解释道:“方才奴婢出宫前,五爷在西殿来着。不知道又出了甚么事……”
二人进门,就看到李暄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周围宫人面色都十分尴尬。
贾蔷上前,到跟前后用脚轻轻踢了下,问道:“喂,王爷,就算交情不错,可见了我也不用行这般大礼罢?”
周围宫人差点没笑出来,牧笛忙打手势,将诸人撤去。
李暄转过头来,看到来人是贾蔷,却是勃然大怒:“好你个球攮的,还敢来见爷!”
贾蔷警告道:“说人话!”
李暄挣扎着爬起来,怒吼道:“谁让你把内务府钱庄交出去的?”
贾蔷眨了眨眼,道:“你爹。”
“我爹,我……”
李暄差点没被噎死,看着贾蔷气的发抖,吼道:“他让你交,你就交?”
贾蔷笑骂道:“你脑子没气糊涂罢?这内务府都是皇上的,我不过是在这里当差,他让我交出来,我还能扣下不成?行了,气甚么呀?不过就是一个空壳子名头,啥啥都没有,他们拿去就拿去,回头咱们再搞一个自己的不更好?还不用为他人做嫁衣!娘的,做好事做的,让人骑脖子上来了。所以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做好事,就顾着自己发财就完了。我都不气,你还气啥?”
李暄闻言,面色虽舒缓了些,还是骂道:“放屁!咱们自己搞个钱庄,能卖出两千万两的股?”
说着,气馁的坐在地上,许是打了板子还在痛,所以又趴下了。
地下有火龙地道,跟铺了地暖似的,很是舒服。
贾蔷干脆也席地而坐,轻声笑道:“狗屁两千万两,他们能得根毛也算他们能为。”
李暄闻言,又骨碌一下翻坐起来,盯着贾蔷道:“甚么意思?你准备使坏?爷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窝囊!”
贾蔷摇头道:“使甚么坏?我在御前做了保证,不使坏,不拖后腿。”
李暄气急骂道:“你这是猪油迷了心还是迷了眼了?你把路数都给人趟开了,人家照着你的法子走就完事,你还说他们能得一根毛?”
贾蔷笑道:“我刚回家才想起来,齐家和江南九家还未与我签契书呢,原是约定了粮米到了京城之日,才会签订契书。王爷你猜猜看,他们得知内务府钱庄换了主事人后,还会不会签这份契书?”说罢,挤了下右眼。
李暄闻言,眼睛都直了,随即爆发出一阵怪笑来:
“喔呼呼呼呼!”
“呀哈哈哈哈!”
“哇嘎嘎嘎嘎!”
贾蔷见之忍不住哈哈笑道:“笑的跟鬼似的,你撞客了?”
李暄仍喜不胜喜道:“好那群忘八肏的,爷看他们还得意!人家江南九家是因为看到你的德林号在江南日进斗金,赚出一座金山来,敬佩你的能为,才愿意买那钱庄股。如今内务府钱庄换成一群官老爷,谁信得过他们?那群叽霸卵子,爷直想砸烂他们的脑袋!”忽又想起甚么,忙压低声音叮嘱道:“贾蔷,你可千万记住,此事莫要声张。让他们知道了去,必还要逼你!”
贾蔷轻声道:“头一批十万石还是要送过来的,总要解了燃眉之急才行,毕竟我先生分管户部,也要给皇上留足体面。不过之后的事,咱们就不管了。王爷也别再闹,等着看好戏就成了。”
李暄乐了好一阵后,又狐疑道:“那万一江南九大家买账呢?”
贾蔷笑道:“这钱庄,靠的是一个商业信誉来支撑,那些官老爷们有这份信誉?再说,当下的钱庄,纯粹是靠替人保管银子,收取一定的费用来赚钱。这是能赚钱,可又能赚几个钱?想靠这个回本分红,等到猴年马月去吧。如果天下所有百姓商户人人都往里面存钱,那还有点出路,能赚不少,但又怎么可能?
若靠这种法子,没有十年的光景,不投入数千万两银子,根本支撑不起来。光在每个州县府城开门号,就不知好耗费多少银子。里面又牵扯到无数管理防腐问题……所以我保证,绝无可能办成。
九大家都是经商数代的精明人,又怎么会看不透这个道理?没有把银子往水里丢的买卖!
朝堂诸公都是儒生,没经过商,不知内中门道,都瞎他娘的想当然!”
李暄闻言眉开眼笑道:“好好好!就该让那群忘八肏的狠狠栽个跟头,颜面扫地才好。到时候跪着来求咱们,咱们也不回去了!贾蔷,你刚说咱们自己开钱庄,那你准备怎么办?”
贾蔷笑道:“我手里赚银子的营生不知有多少,原本是想奉献出来,让天家成为天下第一豪富之家,不必连个园子都修不起,谁成想会有这么一出戏?不过我也不怨谁,一边儿是咱们两个不着调的,一边儿是满朝官员的脸面,让谁选都会选那边儿。
没关系,咱不怨,可往后咱爷们儿也不伺候了!他们那群大老爷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做咱们自己的就是!
王爷,我可是已经把内务府和绣衣卫的差事给辞了,就留一个兵马司指挥。等过了年成完亲,连那个差事也一并辞了去。往后天南海北的要多走走看看,和尹浩一样,咱跑买卖!”
“球攮的,看把你得意的!”
李暄居然艳羡不已,开动脑筋道:“这次爷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说我要是同父皇说,往后想出京逛逛,父皇会不会答应?”
贾蔷嘿嘿笑道:“保不准就可以!王爷保证出京之后不暴露身份,不招摇还不行么?到时候王爷寻几个清倌人带上船,顺着运河一路往南嫖……漂,忒自在!”
李暄嘿嘿嘿乐了起来,眉眼跳动了几下后,一翻身站了起来,道:“就这么办!走,现在就去见父皇、母后,翻了年等你大婚完就走!”
……
凤藻宫,中殿。
尹后正在劝慰隆安帝,道:“皇上,大皇儿生性如此,臣妾教养失当,皇上若是气坏了龙体,臣妾亦无颜自处。皇上,龙体要紧啊!”
隆安帝脸色铁青,见尹后双目垂泪,闭目长叹一声,道:“朕这个皇上,当得可真是累呐!”
尹后摇头道:“皇上是明君,是圣君。臣妾知道,皇上心中原亦不想如此,皇上一样心疼五儿一片孝心。可是一边是国事,一边是家事,自当以国事为重。内务府是皇上的,皇上连梯己银子都舍了出去,还不是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还不是为了亿兆黎庶?
皇上本是肃穆严厉的性子,可为了国事,始终隐忍容让,这就是明君!
明君,原就要受累受气……
和皇上比,五儿、贾蔷他们受的那点委屈,又算甚么?
皇上,他们还小,一时没想明白,让他们冷静冷静,自然就明白过来了。”
隆安帝闻言,简直如在火炉边喝了杯冰水一样熨帖,看着尹后点头道:“若天下人都如梓童这般明礼,朕何至于这般劳心费神?当明君,要狠,更要仁。对于不忠于王事,不忠于朝廷大政,不忠于朕者要狠,可对于一心谋国,忠于朕忠于社稷之臣,就要仁。譬如那韩琮,他与窦现还不同。韩琮是真正的孤臣,也是真正的忠臣,可这次连他都站在朝廷这边,要将内务府钱庄收回朝廷手中,朕还能怎么办?难道要让百官离心离德不成?”
如今的百官,都是韩彬等一遍一遍过筛子筛选出来推行新政的官员,是新政的班底根基啊!
尹后笑道:“臣妾明白,兹事体大,自当以大局为重。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和五儿说明白的。也请皇上莫要怪罪他,皇儿不是为了恋权恋财,只是想多挣些银子,给皇上和臣妾修一座大大的园子,供皇上和臣妾避暑休憩。虽荒唐顽劣,总还是有一分可取之处的。还有贾蔷,也不容易……”
隆安帝不置可否的“唔”了声,道:“朕心里有数……”
话音刚落,就见戴权进来禀道:“皇上、娘娘,恪和郡王和宁侯贾蔷到了。”
隆安帝眉尖轻轻一挑,看向尹后。
尹后忙笑道:“臣妾也不愿哄他,给他讲许多大道理。想着既然贾蔷能想通,就让他来劝服五儿,如今看来,还是管用的。”
隆安帝哼哼了声,道:“朕说不听,皇后也说不听,倒是听一个外臣的。罢罢,既然他们如此要好,往后就随他们浑闹去罢。御史台往后都懒得再搭理他们……”
左右一个从未寄托过希望的皇子,或是原还有微丝希望,今儿砸了武英殿后,鸡毛希望都没有了。
另一个也是没了权位的勋贵,无足轻重……
能在宫中留下些亲情,彩衣娱亲,也是桩好事。
“宣!”
……
PS:怎么好些书友觉得这段剧情不合逻辑?这是改编自《历史转折中的伟人》中的一些选段啊。实际上,已经美化了许多。历史上的妖魔鬼怪奇葩事,难道不比这个更荒诞得多?不要说朝堂之上,就是我们身边,工作单位里,这种事不是一抓一大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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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一章 天日昭昭!
“父皇,母后!”
“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进殿后,贾蔷、李暄规规矩矩的给隆安帝、尹后见了礼。
看着再无先前再世窦娥模样的李暄,隆安帝冷哼一声,道:“怎么不喊天日昭昭了?跑到武英殿去喊,谁是秦桧?谁是赵构?混帐东西!”
贾蔷震惊了,转头看向李暄:还有这一出,兄嘚?!
李暄嘿了声,也不辩解,只高深莫测道:“父皇,儿臣只是说他们是庸才。就凭他们,也想代替儿臣和贾蔷?儿臣就是要告诉他们,眼下他们黑了心夺了去,等以后再想请我们回来,门儿都没有!”
隆安帝脸都黑了,喝道:“少在这大放厥词,大言不惭!”忽地又看向贾蔷,警告道:“莫要忘了与朕说的话。”
贾蔷连连点头,笑道:“不敢。臣从不说谎欺人,更不会欺君。只是皇上,《师说》有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论治国之得,臣连那些人的徒子徒孙都不及。可论治财之能,臣是他们的祖宗!
当然,既然他们以朝廷大义夺了内务府钱庄,臣和王爷都认了。既然认了,就不会再背后抠唆的捣鬼,臣等丢不起这个人。
但从今往后臣和内务府钱庄再无任何干系,有甚么办不妥的也别来寻臣,因为臣要和王爷再开个钱庄。
往后,是竞争对手了!”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你们还要再开一个钱庄?做甚么使的?”
贾蔷笑道:“臣嘛,仍是想开拓海外。毕竟以臣的手段挣大燕百姓的银子,着实有些不落忍,臣要去赚洋番鬼的。
王爷也要继续赚钱,他心心念念的要给皇上和娘娘修园子,臣要成全他,也算尽臣的一份孝心。”
尹后看着贾蔷半晌后,此刻同隆安帝道:“终究还是好孩子呢。”
隆安帝面色淡淡,问道:“你们还想再开一个钱庄,那这个钱庄,也卖股份?”
若是如此,便是不明着拖后腿,却暗着发力坏事了。
贾蔷却摇头道:“内务府钱庄卖股份,一是为了筹银,二则是为了笼络人心。内务府钱庄能卖得,臣等这个私人钱庄怎敢胡乱卖?便是要卖,也只卖一人。”
“谁?”
隆安帝闻言,眯起眼来,他以为贾蔷说的是他。
没想到,贾蔷却看向尹后,道:“自然是卖给娘娘!内务府钱庄臣和王爷剔除出去,由朝廷接掌,娘娘自然也不能再背书。那伙子……”他摇了摇头后,道:“娘娘还是买臣和王爷的罢,有您在,可保证我们的钱庄不会放印子钱,不会做违法乱纪的勾当,也不会勾结宗室、权贵和文武百官,就是一个纯粹的钱庄。旁人想逼勒,只要娘娘不点头,他们就没法子。”
李暄也欢喜道:“母后,贾蔷说的是!这个钱庄就是儿臣和贾蔷的,谁都不能再黑了去!您还来当这个庄主,保准比那些人强一百倍!”
尹后笑的满面桃花,道:“岂有这般道理,这是让本宫去做坏人!不成不成……”
隆安帝眯起眼审视了贾蔷、李暄稍许,心里盘算着,让这二人开钱庄也可,虽然新衙门会请一些户部老人,及内务府涉略过钱庄有经验的人来办,但有这两个在旁边打个样,也是好事。
另外,有皇后在,也可监督着,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弄鬼……
念及此,他同尹后道:“既然他们有心,想寻你当个靠山,皇后就恩准他们罢,省得他们一个个叫苦喊冤。”
尹后笑道:“也好,不过这一回,可不能再让人争了去。”
隆安帝“诶”了声,摆摆手道:“内务府是天家的,朕给得起。他们自己做的,朕又怎会慷他人之慨?”
贾蔷见此事准了,心头大喜。
有了尹皇后做背书,这个私人钱庄就容易取得出海准许证了。
他为何大公无私的经营内务府钱庄还未曾占过半分股份?为的也不过如此罢。
虽然仍要再费些周折过过手,但林如海分掌户部,剩下的事都不叫事……
其实这样更好,托在内务府名下,往后许多事都说不清了。
如今化为私人的,虽然阵势小了许多,可成果却都是他的!
念及此,心情大好的贾蔷点头正色道:“臣这次之所以二话不说交出钱庄,便是因为钱庄是皇上内库所有,那些人明晃晃的就打劫起来,皇上竟然也舍得给……皇上都舍得,臣还能说甚么?臣的格局太小,不能理解皇上的做法。臣只知道,等甚么时候皇上缺银子使了,再问朝廷要,是断没这样容易的。他们也真有脸要,臣是绝做不出这等事来的……”
隆安帝对这话显然感到很满意,淡淡道:“这等事自然只朕能做,你若做得出,那还了得?不过,今日已经很不错了。朝廷上的官员,多记你的功劳。往后只要你不恣意妄为,他们多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们自己要知道轻重,不可犯下大过,不然,朕也保不得你们。”
二人应下后,贾蔷对李暄使了个眼色,李暄对上隆安帝心里还是有些发憷,强笑了声,道:“父皇,儿臣接下来想多赚些银子,给您和母后修园子。再者,如今四哥去了内务府,儿臣这个总管大臣,总不能连做哥哥的也管罢?儿臣看到那些人出入内务府钱庄,心里也会不痛快。所以,想将这个差事让给四哥。四哥从来都是儿臣兄弟中最能干的,他必能比儿臣做的好。”
隆安帝闻言,眉头皱起,道:“那你准备做甚么?跟着贾蔷一起当个商贾?”
尹后也微微眯起了眼睛,神色莫名的看着贾蔷、李暄二人。
李暄忙道:“自不会从事贱业,儿臣就和贾蔷一道看着,使人把钱庄弄起来。这个钱庄不止在京城一地,还有外省各州府,都要布下。此事办好了,父皇就算把内库都给了朝廷里那些黑心的官儿,有儿臣在,就不虞没银子花,不会受委屈!”
隆安帝闻言心里总还是有些感动的,沉吟稍许道:“你有这份心也好,内务府的事,你不想插手就算了,且去办你的事罢。”
李暄闻言大喜,又道:“父皇,先前办车行的时候,只尹浩一个人在外面跑,外祖母都心疼了。这回就不好再指着尹浩了,所以儿臣有时可能会出京……唉,这次儿臣也是伤心了,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贾蔷双手捂住脸,使劲搓了搓……
二货终究是二货,前面说的那样好,说到最后到底还是兜不住了。
果不其然,就听隆安帝冷笑一声,道:“狐狸尾巴到底露出来了,这才是你们今日过来的目的?太祖铁律:宗王无旨出京百里者,斩!你在京城里有朕和皇后看着,都能祸祸成这样。果真放出去了,还不让你把天都扯塌了?”
李暄急道:“父皇,儿臣不会在外泄露身份的。儿臣连假名都起好了,就叫尹暄!”
“混帐!”
隆安帝动了真火了,这忘八羔子,连姓都给改了!
贾蔷看不下去了,干咳了声,道:“王爷,宗王无旨出百里者斩,是太祖铁律,哪里能变?若是给你破了这个例,宗室里那么多无官无职的王爷都要往外跑,天下岂不要大乱?皇上说的对。”
李暄闻言倒吸了口凉气,拳头都扬起来了,颤声骂道:“好个反叛攮的!”
贾蔷心里还了句:你是我攮的!
面上呵呵了声,笑道:“王爷想出京办事时,可以请旨嘛。”
李暄拳头就要挨到贾蔷时收了手,挠了挠脑袋,看向隆安帝,挤出了个笑脸来。
隆安帝瞪了贾蔷一眼,随后就迟疑起来。
李暄距离皇位本来就遥不可及,今日在武英殿大闹一场,更是点了李晗、张谷、左骧尤其是韩琮的名讳,骂他们是奸臣,还喊出天日昭昭来,险些将几位大学士气吐血!
如此一来,距离那个位置,又远出去十万八千里……
他若只是一个荒唐的,那也倒罢了。
偏还是几个皇子中最有孝心的一个,这样一来,隆安帝也不忍苛勒太过。
一旁尹后察言观色,见隆安帝心动了,便在一旁敲了敲边鼓,笑道:“虽有祖法在,不过太祖高皇帝、世祖爷在时,皇子都有机会出去,领兵作战。先帝时,数次南巡北上,皇子们也有机会随驾出去。如今皇上勤于国事,又不忍出巡劳民伤财,若是有甚么想办的差事,倒是可以打发五儿去办。”
隆安帝好笑道:“朕能有甚么差事,要他去代办?”
李暄见有戏,忙大声道:“父皇,儿臣先往南边儿去看看,百姓民生到底如何!儿臣多赚些银子,往后等新政大行天下,国事不再那么繁忙后,儿臣请您和母后去各处逛逛,所有花费,儿臣全承包了!保准不伤民分毫之财!”
贾蔷点点头道:“这个好!新政大行天下后,天下到底变得是好是坏,到底有多好,皇上总要亲眼目睹之后才能放心。”
李暄闻言,差点没忍住,得意的笑出来。
球攮的,忍的好辛苦!
隆安帝看着这两个夯货一唱一和,懒得多理会,起身道:“到时候再说罢。”
说完,与尹后言语了声后,出了中殿,让戴权叫了偏殿的李时后,回了养心殿。
尹后带着贾蔷、李暄二人,恭送隆安帝出了凤藻宫后,转过身来瞪了贾蔷一眼,沉声道:“你们两个,再不省心一天!都随本宫来!”
贾蔷:“……”
今儿他还想回家去睡呢……
不过看了看尹后走在前方的身形,贾蔷还是没敢请假,与李暄一道跟上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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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二章 误入藕花深处……
凤藻宫,养心殿。
偏殿内。
尹后端坐凤榻之上,绝美的俏脸上带着薄怒,一双明眸含煞,瞪着贾蔷、李暄二人,恼道:“这下可称心了?”
贾蔷嘿了声,未言语。
李暄则叫苦道:“母后,今儿这出,受害的分明是儿臣和贾蔷啊!为那内务府钱庄,贾蔷就不必提了,只说儿臣,费了多少心力?那些宗室大爷们差点没快把儿臣吃了!母后您也知道啊,那段时日儿臣是有家也难回!好,今儿终于见到彩了,那群忘八就来摘桃子,哪有这样的事?”
贾蔷也点点头道:“若这钱庄原是他们做出来的,臣和王爷也认了,可这钱庄分明是臣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王爷那边不必多提,只说臣为了此事还专门去了趟江南,臣……”
“去去去去!”
李暄不乐意了,打断道:“怎么着爷就不用提了,爷得多提!你还有脸和爷比?你带着一船的家眷女孩子,往江南去逛了遭,游山玩水啊!瘦西湖没少去罢?秦淮河没少去罢?”
贾蔷大义凛然道:“王爷多咱见我逛过青楼?我从来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放屁!”
李暄气的笑骂道:“你就喜欢年岁大些的,爷……咳咳,那你去哪了来着?”
贾蔷风轻云淡道:“哪也没去,就忙着谈钱庄股份之事……对了,路过了枫桥,就是寒山寺外的那个。也没时间上去逛逛,实在是忙。”
李暄“哎哟”了声,道:“可惜了!”眼珠子转了转,道:“贾蔷,你说咱俩像不像寒山和拾得?爷问你:‘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贾蔷叹息一声道:“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诶嘿嘿嘿嘿!”
李暄没忍住,眉飞色舞的笑了起来。
贾蔷捏了捏眉心……
上头尹后本来生着气,这会儿生生被逗笑,啐道:“甚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胡闹?”
贾蔷笑道:“娘娘放心,王爷怎么想臣不知道,但对臣而言,今日事未必是坏事。”
尹后摇了摇头,道:“好好的内务府总管大臣没了,绣衣卫指挥使也没了,如何能叫好事?你呀,虽然聪明绝顶,可还是太小,不知深浅!”
贾蔷笑道:“不小了,十八了。娘娘,内务府钱庄的事到此为止,您且看好,保管让您这个德林号钱庄的庄主,成为天下第一钱庄庄主!比内务府那个强百倍!”
尹后闻言心中一动,道:“你就断定,那边做不好?你路数都给他们铺开了,可别小瞧人!”
贾蔷不愿详说,只道:“两回事,臣做的其实不叫钱庄,叫银行。这里面的门道很多,真说下去,一宿都说不完。娘娘您不必劳这份心,费这份神,只管等着瞧就是。”
尹后提醒道:“其实他们也并不在意内务府钱庄到底能不能挣出多大的家业来,只要这回的粮食能到位,便是垮了,他们也不在意。商贾贱业,岂能登大雅之堂?他们不会在意你们以后比他们强多少的。”
贾蔷点头道:“臣知道,这些人从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暄连连点头,道:“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是气死儿臣了!”
尹后眉尖微扬,道:“既然你们知道这个,今儿还闹甚么?坐等其事败,再转过头来求你们,不更好?如今逞一时之意气,丢了钱庄不说,连官也丢了。岂不闻,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乎?”
李暄嘟囔道:“儿臣就是气不过,刚得闻此事时,都快气疯了……”
贾蔷则道:“娘娘,臣要那些权,非为权力本身,只是因为有了那些权力,可以踏实的办事。如今所为之事,不用那些权职,有娘娘靠着,也一样能办事,还能斩断羁绊,干的更痛快!所以,那些官不官的并不在意。”
尹后闻言气笑道:“多少人杰,为了一个官字入迷魔怔,你倒好,还不在乎?罢罢,随你们胡闹去好了。只要记得,不要忽略了正经事,不颓废虚度就好。”
贾蔷笑道:“那不能。那岂不是让敌人得意了去?报复他们最好的法子,就是同样的事做的比他们更好!”
尹后点点头,看着贾蔷笑道:“你还能有这份冲劲,本宫就放心了。倒也不必太着急,露了相。还有半月就过年了,你家且准备好省亲之用,元宵夜准你大姑姑归宁省亲。翻过年,也要大婚了。这是人生大事,不可轻慢了去。成亲后,就成大人了。”
李暄在一旁冷笑道:“母后,他还不算大人?他那小妾在扬州,怕是孩子都给他生下来了!”
尹后闻言,面色盈盈古怪,问贾蔷道:“本宫怎么听说,你那江湖绿林来历的小妾生的孩子,要随母姓,出继给她家?”
李暄在一旁笑的打颤,这种事,连他都想也不敢想。
贾蔷却觉得平常,点头道:“原先很早前就答应下了,因为她家就她一个女儿,当时说是日后生两个孩子,一随母姓,继承她家香火。”
尹后俏脸上满是无法理解的嫌弃,道:“这种事你也答应的下来?你家太夫人没剥了你的皮?”
贾蔷摇头道:“老太太不理这些……臣觉得还好啊,女子生产何其艰难,何其险也。九死一生闯鬼门关生下的孩子,随母姓又如何?”
尹后盯着贾蔷震惊了半晌后,叹息道:“你啊……这番话再不许在外面说去,不然,即便你不入官场,这世道也容你不下。好了,你们去歇息罢。本宫也乏了……”
贾蔷忙道:“娘娘,臣想出宫回家……”
尹后气笑道:“糊涂了?今儿是回家好,还是在宫里好?”
李暄拉扯着贾蔷往外走,还同尹后笑道:“母后放心,儿臣会教明白他的。这小子除了会挣些银子外,其他的啥啥都不行,儿臣真是操碎了心!”
“混帐!”
尹后笑骂了声后,挥了挥手,让二人滚粗。
……
贾蔷、李暄走后,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突然躬身道:“娘娘,先前奴婢去传宁侯,以为五爷在西殿,就引了去。不想是恪荣郡王在那里,恪荣郡王见了宁侯,就让他去内务府钱庄帮王爷做事。”
尹后闻言,凤眸微眯,道:“李时让贾蔷去帮他?不应该啊,以李时的心性,怎会如此念想?”
谁人不知,贾蔷和李暄好的快穿一条裤子了?
这个时候,李时想将贾蔷挖过去,他是甚么用心?
“贾蔷如何说?”
牧笛便将西殿发生的事一字不差的复述了遍,最后道:“奴婢瞧着,恪荣郡王怕是记恨上宁侯了。若是内务府钱庄办好了倒也还罢,若是办坏了事,那恪荣郡王怕是要恨极宁侯。”
尹后闻言,“呵”的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玩味。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贾蔷自宫中出来,就径直回了宁府。
回至西路院,未回自己的屋,而是去了平儿小院。
凤姐儿急的甚么似的,今儿再不补救补救,非得上火不可。
天色尚早,丫鬟们都还未起身。
贾蔷顾自进了里间,穿过半面折起来的玉刻湖光山色屏风,便看到一张悬着天青织金帐的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
床榻榻边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内,仍有丝丝香气飘出,旁边的珊瑚木座屏式灯架上,火烛未明。
看了眼榻上的一双人,贾蔷笑了笑,忽然想起一句诗来: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他踩在榻前的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去了衣衫裤袜,掀开织金帐,钻进了大红色底宝瓶刻丝的锦被内,胡天海地了起来。
今儿也不知为何,许是受了不少怒气和怨气,他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火要燃烧,因此折腾起来格外用力。
可过了一刻钟,却觉得有些不对,他立刻停了下来,再就着外面朦胧晨光往里看了眼,唬了一跳。
赶紧收手,悄悄滚下床榻,抱起衣裳悄然消失。
织金帐内,一美人面红耳赤紧闭双目,身子颤栗着……
另一人,则皱紧眉头,亦未睁眼,一声不敢吭,连呼吸都屏住了……
……
正午。
贾蔷正在书房里正襟危坐,筹办钱庄诸事。
忽见管家李用前来禀道:“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诸位老爷来了,要见侯爷。”
贾蔷点了点头,道:“让去前厅罢。”
他叹息一声,也不知在愁何事,放下笔,前往前厅。
……
“诸位叔伯,今日怎来此?可是听到了甚么风声?”
贾蔷至前厅,看到牛继宗、柳芳、胡宁等人,笑问道。
牛继宗沉声道:“宁侯,到底出了何事?好端端的怎被罢了差事?”
贾蔷笑道:“你们没听说内务府钱庄的事?”
柳芳道:“这个倒不算甚么,可即便卸磨杀驴,也没有连差事也一并免去了的道理罢?”
胡宁怒道:“吃相着实难看!”
却也不知在说哪个……
贾蔷摆手道:“原本只是让将内务府钱庄交给朝廷,那些官老爷信不过我和恪和郡王。我也没说甚么,就交了。满朝文武都让交,皇上都奈何不得。既然这个差事交了,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差事我也就不想多留了,一并交还。又担心控制不住脾气,会打击报复一些人,所以就连绣衣卫指挥使的差事也辞了去。不是罢免,是我自己辞去的。往后就专心当好兵马司指挥使,再办个自己的钱庄。”
牛继宗等人闻言面色稍缓,被罢免和赌气辞官,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虽然他们大大不赞成辞官,可事到如今,他们说甚么也没用。
贾蔷有任性的资格,便是连兵马司的差事都辞了去,他还是一等武侯,还是林如海的弟子和姑爷。
平原侯府的蒋子宁迟疑了稍许问道:“那内务府钱庄的事又当如何?该怎么办?”
贾蔷笑道:“此事你们不必理会,左右也不缺银子使。且慢慢看罢,也别去跟着闹事。果真以后亏了去,我会从旁的地方,给你们找补回来。”
牛继宗“诶”了声,摆手道:“岂有这等道理?做买卖,自然有赚有赔,岂有保赚包赔的道理?我等又成甚么了?”
蒋子宁忙道:“宁侯,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果真没了就没了,你要是找补给我,这是在打我老蒋的脸呢!”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柳芳道:“我们不算甚么,跟着宁侯还是挣了不少,亏得起。宗室那些王公将军们,那才叫一个惨。就怕他们闹将起来。”
贾蔷冷笑一声道:“果真闹将起来,也闹不到我头上来。自去寻他们该寻的人便是!”
众人又笑了阵后,牛继宗忽然道:“宁侯,今日赵国公姜铎忽然提名我去宣府当副总兵,让柳芳去辽东当副总兵,还有他们几个,也都派了实权之职,很是给了不少好处。他这是想干甚么?”
贾蔷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个老狐狸还这样看好他?
他凭甚么?
……
PS:那是彩蛋啊,月底就是这一篇番,但正文里不会出现,不宜出现,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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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三章 退股!退股!
宁国府,宁安堂。
“牛叔、柳叔,你二位怎么看?”
贾蔷眉头紧锁稍许后,看向牛继宗、柳芳问道。
牛继宗道:“我们思量了番,觉得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毕竟姜家老头儿一旦死了,姜家很可能被清算。他眼下想多施些香火,将来好指望你搭救几个。”
贾蔷点了点头,道:“姜家老鬼头儿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但是,他的话,能信么?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一个字都不敢信!”
牛继宗等人都不是蠢人,闻此言登时纷纷皱起眉头来,将蠢蠢欲动的心思暂且压住,想起那个老阴逼的手段来……
颍阳侯府江入海皱眉思索片刻,道:“他这是想打散咱们,准备分而化之,还是算是调虎离山?”
广德伯府熊泷好笑道:“在那个老鬼眼里,我们也算虎?”
江入海想了想也是,往年姜铎连多看他们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他恼火道:“那又存了甚么阴谋诡计?”
贾蔷在众人面色上看了一圈,心知动了心思的占了多数。
想想也是,九边总兵是正二品大员,副总兵从二品,仅次于总兵。
如今这些人,官位最高不过从三品。
一旦外放,立刻鲤鱼跃龙门,成为一方实权豪雄!
贾蔷淡淡道:“草原不稳,发生战争的可能,至少有七成,已经不低了。如果诸位叔伯被派去九边,正逢战事,不知你们有几成把握活下来?”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微微一变。
就听贾蔷又道:“副总兵有分兵应敌之责,打的赢还好说,升官晋爵,不在话下。可万一输了,承担失地之责,那是要抄家的。”
军伍之中便是如此,以命搏富贵。
成则一步登天,败便满盘皆输。
从来搏富贵者,都有大风险。
而说实在的,这些人虽然在开国功臣中算不错的,可领兵之能……
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太多领兵的经验,至少和戍边多年的那些元平功臣相比,差的太远。
听闻贾蔷之言,连牛继宗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起来。
真话着实不好听……
贾蔷看着他们笑道:“诸位叔伯,恕我直言,想靠陆战打败压倒元平功臣,几无可能。”
泰安伯府于戎迟疑道:“宁侯,我等眼下的确比不得元平功臣,但家学尚在,有所习练。若不借着这个机会立些战功磨炼磨炼,岂不是更永无翻身之时?”
贾蔷道:“在京的元平功臣,除了姜家人外,其实和咱们开国一脉大体相差不多。但是,从九边回来的那几家,那是在九边打熬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家族,董家、张家、叶家、杨家他们,怎么追赶?无论是在边军中的威名,还是功勋,你们这一代人,靠陆战都不可能追平。除非能再度横扫草原,立下灭国之功,但可能么?就算你们敢,朝廷也不会在未来十年内展开这等规模的战事。所以想靠陆战翻身,几无可能。”
听至此,若他们还听不懂贾蔷在说甚么,那就白活一世了。
牛继宗和柳芳对视一眼后,问道:“宁侯,那依你之见,我等开国一脉,又该如何赶超元平功臣?非陆战,莫非是水师?”
贾蔷点点头道:“没错,就是水师。或者说,是海军!”
牛继宗等都听说过贾蔷对海外的痴迷,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
此刻听闻起来,一个个苦笑不已。
牛继宗叹道:“宁侯啊,我们这些个老家伙旱鸭子,别说海了,连江河都没见过几条。”
贾蔷笑道:“你们没见过,元平功臣也没见过。将来有海战时,谁来主导?兵部在人家手中,军权在人家手中,这个时候你们若不超前一步学习水战海战,将来一样争不过别人。你们知道我为何将各家子弟都派去山东?”
柳芳挑起眉尖道:“为甚么……因为山东近海?”
贾蔷呵呵笑道:“对,正是因为山东近海!山东大营下辖的就有一支水师营,虽然船没多少,兵员也没多少,但也足够牛城、柳珰、胡宁他们训练的了。不过只他们训练不成,有将有兵还要有帅才!所以我已经让人去南边儿寻着一些西洋各国海战的详细军事案例来,最好再能寻到一些老海军兵卒来详实的讲解一番。你们这些老帅,要先做到心里有数,知道海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好。
姜老鬼不是想做好人么?你们就上书给宫里,就说论带兵能为,不能和久经沙场的老将相比。虽想要高官,但不敢拿军国大事去赌自身富贵。就请旨去福建、广州、江浙沿海省份去当个总兵。虽比不得九边位高权重,麾下拥兵十万,但胜在将来。”
胡深看着贾蔷道:“宁侯笃定,将来军权在于海军?”
贾蔷点头道:“绝不会有错!谁掌握住了海军,谁就掌握住了未来百年内的军中话事权。即便按常理来说不需要,有我在,也一定让此事成行!”
这个时代大规模的出海贸易,若无军舰相随,那和送菜没甚么分别。
胡深看向牛继宗、柳芳,牛继宗淡淡道:“开国一脉,原本绝无翻身之机。能到今天的局势,宁侯费心不少。无缘无故,姜老鬼会为我们好?那个老阴货,谁信他,谁跟他近,谁就离死不远了。”
柳芳也点点头道:“当年英国公、成国公何等了得?元平六大国公中,就属姜老鬼最次。当初和蒙古打,和胡虏打,他都是用阴招取胜,敌人死的憋屈之极。许多战术,连自己人都看不下去,不耻其功。可当年那么多盖世英豪,最终都不敌姜铎。死的死,废的废,独他快活到一百岁了。所以,他丢给咱们的馒头里,都夹着五步蛇的剧毒!就听宁侯的,换个路子来!”
……
牛继宗等人离去后,贾蔷独自坐在宁安堂上,细细回忆方才那些人的神情、眼神和言辞,以推测哪些人可靠,而哪些人又因为他如今“失势”,就开始态度轻慢起来……
贾蔷并不会怪罪这样的人,毕竟本就因利益而联合。
一群三四十岁,甚至还有五十多岁的老人,当了一辈子的勋贵,能以他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为核心,本来就需要偌大的信念,和足够灵活的头脑。
但凡想法僵化些,都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好在,这个利益团体暂时还没有因为一家损失几万两银子散伙,这些人也没见他失了显赫官位和职权,就轻慢于他。
但有几人,显然不赞成他辞官让权。
不过总得来说,都还能任用……
也是贾蔷夹带里实在没人,而想要开拓对外,又哪里是单枪匹马就能办成的。
若是等他重新寻人进行培养,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所以,贾蔷牢记伟人教诲: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结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是我们战胜一切困难夺取胜利的重要法宝,为了建设一个伟大的大燕而奋斗!
如果他能改变历史,如果他能让华夏国民早日睁眼看世界,那么凭借炎黄子孙的聪明才智和勤奋努力,数百年后,还会让西方白畜们随意打压欺凌?
不会的,绝不会!
贾蔷眼睛明亮,心中斗志昂扬。
直到吴嬷嬷引着林之孝家的过来,躬身说道:“侯爷,老太太请你过去商量事。”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道:“我刚从宫里回来,水都没喝一口呢,商量甚么事……你回去同老太太说,我喝口水,一会儿再过去。”
林之孝家的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东府不是来了许多外客,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刚刚离去的么,怎就成了才从宫里回来?
虽有疑惑,林之孝家的却也不敢多说甚么,回西府去交差了。
等人走后,贾蔷挠了挠头,敛起雄心壮志,起身回后院换了身衣裳后,往西府而去……
……
皇城,左银台门内。
宗人府。
李暄被忠顺王李祐的内侍引来后,刚一撩起暖阁门外的毡帘进去,就看到堂上黑压压一片宗室亲王、郡王、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等宗爵,还有诸驸马、仪宾等皇亲国戚,总之一眼望去,全是人头。
他一进来,这些人齐刷刷的瞪了过来,继而就炸了锅!
“小五儿,那钱庄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暄,你可别坑你大爷我啊!就那么点棺材银子,都让你哄了去!”
“我们愿意押那股,是你同本王说,贾蔷有点金之能!每年分的红都海了去了!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老五,这事不是闹着顽的!贾蔷虽说属狗脸的,素来不识抬举,又跋扈的很,可他弄银子的能为,无人不服。咱们宗室的人不能当官不能参军,不能科举不能行商,攒下那么点银子容易么?就是因为你同咱们说的,贾蔷愿意带咱们一道赚银子,咱们才投的股。如今没个说法,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这一回,宗室有分量的人几乎全来了。
这个阵仗,莫说是他,便是隆安帝都要郑重相待。
李暄干咳了声,随即哭丧了个脸拱手道:“诸位伯王、叔王、兄王、弟王,还有诸镇国、辅国,想来你们也一定听说过,小五我,被人欺负惨了呐!!”
最后一句,是嚎啕咆哮出来的,唬了众人一跳。
都是龙子龙孙,平日里不讲究别的,尊贵仪容却是一等一的讲究。
何曾见过这样嚎叫的?
李暄眼眶都红了,道:“想来大家也都听说了,本王和贾蔷合计着将钱庄股以十万两一分的价卖出了天价!并打算用这些银子,采买了粮食回来,再卖给户部。如此一来,咱们就能赚得第一笔银子。抛去开支,年底说不得就能分一笔利钱银子。可谁知朝廷上那群官老爷们,见赚了那么多银子,买回那么多米来,就说钱庄放在我和贾蔷手里不靠谱,说信不过我们,就强夺了去!
诸位,诸位,难道你们没听说,昨儿我跑去武英殿大闹了场,连天日昭昭都喊了出来?结果让父皇打了个半死,今儿才下得床!
如今你们寻我也没用啊……”
“我们是把银子交给你的,不找你找谁?”
李暄眨了眨眼,道:“去找我四哥啊!如今我连内务府总管大臣都不是了,我四哥才是!往后由他来总掌内务府钱庄!诸位,你们的股还在,钱庄也还在,不用担心!”
“不担心个屁!老四倒是个贤王,可贤王也不会赚银子啊!”
“走走,去寻李时去,爷要退股!”
“退股退股!银子不能往水里扔!”
一众宗王引着浩浩荡荡的宗室,往内务府行去。
等他们走后,大宗令李祐看着李暄道:“你就使坏罢,你好好的使坏!果真出了乱子,皇上那里你的好多着呢!”
李暄“诶”了声,郑重警告道:“王叔,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你可别赖我,我不过如实交代了番昨日之事,半个字的虚言都没有,王叔你可是亲耳听到的,真打起官司来,得帮我作证!”
李祐闻言气的“嘿”了声,摇头叹息,背着手,往内务府衙门方向行去。
没他娘的一个省油的灯!
……
PS:今儿要带老婆去产检,第二更估计在晚上了,实在抱歉。为表歉意,今晚加班也要把昨天的番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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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四章 索取方子(求订阅!)
荣国府。
临近年关,按照往年成例,荣府内外都忙碌起来,准备过年。
大家子过年,远没有小门小户刷个房子包点饺子那样简单。
国公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都要换上新门神、联对、挂牌,还要新油了桃符。
两边阶下,也要备好一色朱红大高照灯。
等到除夕之夜起,便悉数点亮。
因如今府上奴仆精简了快一半,剩下的又有不少新人,因此一个个忙的脚跟不着地。
贾蔷一路走来,临进二门前才反应过来,问林之孝道:“我府上怎么没准备这些?李用他们在偷懒不成?”
林之孝忙赔笑道:“侯爷说笑了,他们哪里敢偷懒。只是……只是这个……东府今年毕竟有重孝在,不好张灯结彩的。”
“……”
贾蔷:“行了,忙你的去罢!”
……
荣庆堂。
满屋光鲜,点燃的熏笼将屋内烘的热气腾腾,香气腾腾。
欢声笑语连连。
待贾蔷进门后,见贾母、薛姨妈、李纨、凤姐儿、三春姊妹、宝钗、宝琴、湘云俱在,竟连黛玉今儿也又来了,好不热闹的一堂人。
目光依次从诸人脸上扫过……
咦?竟毫无异样!!
居然仍是微笑相对,与往日无异。
小瞧人了……
女人果然天生都是演员,白让他忧愁许久……
“看甚么呢?进来话也不说,只是乱瞅!”
上头贾母见贾蔷这个模样,好奇问道。
黛玉接了句:“怎么瞧着,有些像做贼心虚的模样?可见又干了甚么坏事了!”
贾蔷心里唬了一跳,面上却风轻云淡道:“哪有甚么坏事,不过是看看你们知道不知道外面的事。”
贾母笑道:“玉儿一大早过来,就是怕我们不明白担心。既然你先生都说了,你辞官是好事,免得风头太盛,遭人嫉恨,那我们也就放心了。难为你还知道我们担心!”
贾蔷闻言,看向黛玉一时有些心虚,拱手作揖礼道:“劳师妹费心了!”
“呸!”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少弄鬼!”
黛玉多了解他,一看就知道又不知做下甚么好事。
不过她心疼贾蔷,从来在人前给他留足体面,不会与他闹罢了。
他不说,她也不多问,只要她在最正中就是。
等贾蔷落座后,贾母问道:“你才从宫里回来的?这从外面回来都四五天了,只在家里睡了一宿,其他晚上都在宫里睡着,今儿总不能还要进宫罢?”
薛姨妈在一旁笑道:“这原是了不得的体面和圣眷,一般便是寻常宗室也没这个体面。”
贾母笑道:“也不看看蔷哥儿给天家办了多少事……不过,皇后娘娘偏疼他一些,倒是真的。”又问贾蔷道:“方才听说你那边来客人了?”
贾蔷点点头道:“镇国公府、理国公府那几家,谈了些事就走了。”
贾母有些关心道:“他们还听你的?”
贾蔷丢了官职,没了权势,她到底是放心不下。
贾蔷摆手笑道:“从来也没听过,只是我提的一些建议,他们觉得好用,就采用了。如今还是这样。”
贾母反应了稍许才明白过来,好笑道:“就你们这些爷们儿弯弯绕绕多,好好的话非得拐几道弯儿来说。”
贾蔷笑了笑,一旁凤姐儿倒是满脸喜色,道:“老天爷,如今去了那些烦人的差事,可算能清闲些时日了!再怎么着,也不必见天不着家。”
贾母有些听不下去了,岔开笑道:“昨儿让你大婶婶去寻平儿商议,看看今年东府是不是来我们这边过年。平儿可同你说了?”
说个屁啊!平儿到现在也还没理他呢……
他笑着点头道:“说了下,只是……不大方便罢?除夕祭祖后,宗祠那边也离不得人。”
贾母道:“让人仔细看着,不让走水就是,孝不孝的也不在这个。今年你府上还有孝,等翻过年才算利落了。又不能点灯又不能挂红,连炮竹也不能点,那过得甚么年?再者,你府上如今只你一个主子,外加上尤氏和秦氏,你们三个怎么过年?还是等明年,你和玉儿还有郡主都成了亲,正正经经有几个主子,你们再在东边儿过年罢。”
贾蔷点了点头,又看向黛玉问道:“先生和你怎么过年?”
黛玉抿嘴笑道:“自然在家过!”
贾蔷笑道:“那成,等祭祖罢了,我把东府人都送到这边,就去布政坊。”
贾母:“……”
这算甚么?跑女方家过年,这是要入赘么?
姊妹们也偷笑起黛玉来,黛玉红着脸啐道:“少胡说!好好过你的年罢!”
话是这样说,但眉眼间流转的神情,贾蔷却分明看出了意动。
论起离经叛道和胆大灵动来,在贾家诸姊妹中,黛玉首屈一指!
二人对视一眼,贾蔷嘿嘿一笑后,黛玉薄嗔他一眼,不去理会。
贾母开始心中寻思,该用甚么法子,除夕夜绊住这混帐的脚,不让他跑到林家去。
凤姐儿忽然笑道:“蔷儿,族学那边甚么时候休沐过年?后廊下贾菌他娘来了几回了,不敢去问你,只寻我来打旋磨子。”
贾蔷纳罕,有事为何不敢来寻我……
他想了想,道:“也不必着急罢?那么早放假做甚么?年前两天放就好,出来就顽疯了。”
“啊……”
李纨闻言失声叫了声,道:“要等年前才放假呐?”
贾蔷看了过去,问道:“大婶婶可是有甚么事?”
李纨似有些羞愧,与贾蔷对视了眼就低下了螓首,道:“李家要搬回金陵,原就说要搬来着,可老太太病倒了,这会儿好了,愈发想回老家。我想着,带兰儿去送一程。”
贾蔷笑道:“那好办,何时要送,我让人接了兰哥儿出来,和你一道送去李家便是。”
李纨笑道:“订了后日的船,年前说不得能赶回老家过年。”
贾蔷点点头道:“那行,回头我让人去安排。”
贾母叹道:“李家那位太夫人是个好人,你大婶婶的亲娘去的早,继母不慈,对她并不好。你当她的性子原就这样老实?哪个女儿家小时候不是活泼机灵的?后来是太夫人瞧出不对来,接到身边来养,才养好了。我为何把家里女孩子都接到跟前来养,就是怕她们受了委屈。女孩子一辈子最有福气的日子,便是在家当姑娘的日子。若是连这几年都过不好,那这辈子可就太苦了。”
这番话,说的许多人都红了眼,李纨落泪落的最凶。
她和李家太夫人这一别,多半就是永别了。
贾蔷思量稍许,同李纨道:“要不大婶婶带上兰哥儿,乘着家里的船,送太夫人回金陵?外面的客船虽也能住人,可条件差的很。这寒冬腊月的,运河上阴冷潮湿,点个火盆也没多大效用,太夫人大病初愈,未必经得起。家里的船上装着暖气,陈设家俬也都还过得去。以后老太太和姨太太去南省游顽,就乘坐这条船。你先去送太夫人一程也好……”
他说的并非黛玉等姑娘们的座船,而是凤姐儿爹娘乘的那条船,虽比不上最好的那条,但也绝对比当下大部分客船好的多。
黛玉她们乘坐住过的船,和女儿家闺房一般,是不好给外人去住的。
贾蔷话音未落地,贾母笑骂道:“大方是大方,可也胡闹。你借船也就是了,怎好让你大婶婶去送?她寡妇失业的,带着孩子和娘家一道回金陵,外面不知道的,不定怎么想!再说,出阁的女儿家,岂有回娘家过年的道理?贾家不好看是小事,左右你不在意,可李家最看重清誉,哪里愿意让人说了嘴去?”
李纨闻言已经感激不尽了,道:“送不必送了,确实不合适。只是那船,果真能借……便宜不便宜?”
李家太夫人对她之恩重,是她最牵挂的事。
除了贾兰外,李家太夫人便是她最上心之人。
原本她不愿和其他人,哪怕是贾家人,牵扯上太多,只想做好本分事,并抚育贾兰早日成才。
如今却不得不接受贾蔷的好意……
贾蔷笑道:“停泊在那还不是白放着,多跑两回也是好事。”
李纨笑着谢过,旁人都未觉得如何,独凤姐儿一双眼,左右漂移,看看这边,望望那边,若有所思……
……
皇城,凤藻宫。
偏殿内,李暄盘腿坐在地上,长吁短叹。
尹后侧眸白了他一眼,取笑道:“你父皇没拾掇你,你就偷着乐罢,还在这叹气!昨儿你和贾蔷怎么向你父皇保证的?今儿就闹出乱子来。”
李暄忙道:“母后,儿臣可没使坏,不过实话实说,没造谣杜撰半个字,不信您问忠顺王啊!”
“呸!”
尹后气笑道:“当着本宫的面,你还敢胡扯乱说的狡辩?本宫警告你,你父皇容得下这一回,却容不下第二回,你莫再胡闹,不然果真惹恼了皇上,你的好多着呢。”
李暄干笑了声,又挠了挠头,道:“四哥还真有能为,那么多宗室去闹事,他一个人就摆平了。儿臣今儿对上那些宗王大爷们都懵了……”
尹后闻言,一双凤眸中闪过一抹怜惜,对傻儿子的怜惜……
她笑道:“他往日里多和宗室打交道,再者,又许诺了年底会给宗王们分一回红利,实打实的要出银子,你若舍得,一样能安抚得住。贾蔷从外面弄回来的粮食,还有你们原先准备开采的西山煤窑,都能得来许多银子。你四哥,心里也是有底气的。”
“嘿嘿嘿!”
李暄忽然没忍住,坏笑起来。
尹后见之,凤眸微微眯起,看着李暄道:“你笑甚么?又藏了甚么坏心思?”
李暄连连摇头否认道:“儿臣不是,儿臣没有!”
尹后眸光闪烁,看着李暄道:“已经进入大燕的粮食,断不会再出意外。是剩下的粮食到不了了,是么?便是江南那九家寻由子不干了,朝廷想去买,难道买不来?”
李暄叹息一声,摇头道:“母后,朝廷去采买,当然能买得来。只是这样的事一旦让朝廷去经手,那代价就大了去了。就算买了回来,粮食也成了天价,得不偿失。儿臣今儿就听说,四哥在内务府招兵买马,凡是来投的,他都收下安排了官位差事。这才刚到哪啊?他这样做是得了好名声,可是吃饷的人着实太多,况且那些人不可能只吃饷,少不得上下伸手。
果真再由朝廷自己去采买粮食……内务府钱庄别说赚银子了,朝廷不往里面贴钱就算好事。西山的煤窑以前不是没人开采过,可卖的太贵卖不动,吃饷的人比买煤的还多,怎么做怎么赔,也就不做了。
四哥还答应给那些宗王们分红利……又是一大笔银子不说,宗王们分了银子,勋臣们怎么办?都是一样的股,没有一边分一边不分的道理罢?还有齐家和江南那边才是大头,要不要分?四哥这一套,用来治国还行,用来行商……”
他摇了摇头。
尹后看着李暄怔了怔,道:“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李暄理直气壮道:“当然!”顿了顿又笑道:“贾蔷也提供了些小小的意见。”
尹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刚才那番话,当真让她惊艳。
这若是李暄想出来的,那……就了不得了。
尹后正要说甚么,忽见牧笛进来,躬身道:“娘娘,四皇子恪荣郡王来了,求见娘娘。”
尹后闻言笑了笑,道:“快请了来罢。”
牧笛出去后,未几,引着恪荣郡王李时进来。
李时脸上的淤青还在……
见礼罢,尹后温声笑道:“皇儿的伤可好些了?你大哥糊涂了,就和你动起了手,皇上和本宫都训斥了他,勒令他闭门思过。可用上药了?”
李时笑道:“劳母后担心了,不碍事。此事儿臣也不怪大哥,大哥向来对儿臣这几个做弟弟的严厉,但也护得紧。大哥只是以为儿臣欺负了小五,以为儿臣先挑起手足之争,气愤不过才出了手。儿臣同父皇也是这样说的,大哥是儿臣们的榜样,着实不该怪罪。父皇方才已经传旨,让大哥出来了。”
尹后笑道:“如今皇上听用你的意见,是好事。方才你五弟还在说,你们弟兄几个,数你最有能为。往后,你还要多出些力,为皇上分忧解难。”
李时苦笑道:“母后谬赞了,儿臣有甚么能为?便是有几分用处,也是父皇、母后教诲出来的。且今儿来,儿臣就是想请五弟帮助的。”
李暄侧眸望着李时,显然还没完全释怀,哼了声。
尹后笑骂道:“你哥哥来寻你帮忙,你就这个德性?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不成?”
李暄嘟囔了两声后,提前警告道:“四哥,我可没银子借给你,弟弟现在精穷,家里都快断顿了!今儿回去,我就带上王妃去四哥家里住下,没好吃好喝的可不成!”
李时哈哈笑道:“好好!我欢迎之极!必让你嫂子,多准备些好吃的好喝的,连小侄儿的小衣裳都一并准备齐了!不过小五,你得帮哥哥一个忙,不是问你借钱……”
“甚么忙?”
李暄狐疑问道。
这个时候,李时应该巴不得他离内务府远远的才对。
李时道:“我听说贾蔷有一个方子,可以将煤变的又好烧又便宜,还有一种铁炉子,很好用,适宜百姓人家。西山的煤窑已经要开采了,若仍按市面上一块煤一斤四两三文钱,就有些太贵了,寻常百姓哪里烧得起?开到最后,难免又成过去那样,入不敷出,成为笑柄。
你帮帮哥哥,把贾蔷那个方子讨过来。左右他现在也无煤可采,何不拿出来给朝廷,也算造福于民?你告诉他,本王会记得他的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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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五章 以子试母
“四哥,你可能不知道,虽然离了内务府钱庄,可贾蔷和弟弟还准备再开一个钱庄,也准备再捣腾煤。”
李暄脸上少见的不挂一丝笑脸,正经同李时说道。
李时呵呵笑道:“五弟,西山煤山,涉及风水龙脉,除了天家内务府外,其他人是不能动的。即便是你,也不行。”
李暄摇头道:“不碰那,其实原本内务府就没打算在那采多少,正如四哥所说,那里事关龙脉,谁敢大动?除了西山外,我和贾蔷在直隶真定府之获鹿县,买了几座煤山,产煤甚旺。距京也不过六百里,正好可获鹿之有余,补西山之不足。其间虽有水道不通之处,我们也准备让人开浚,如淮右之五丈河。开通之后,船运常通,真定府的煤获就能到京了。”
李时闻言眼中不怒反喜,道:“这是好事啊,贾蔷果真有想法!”说着,话锋一转,笑道:“五弟,咱们商议商议,你说贾蔷赚银子的法子多得是,他那云锦,卖的比黄金还贵。还有冰室,尺五见方的冰一块就是五两银子,孤听闻,他只今年一夏,在江南就卖出一座金山也不止。这还不算你们的车行……天下的银子,总不能都叫他一人赚了去不是?
再说他一个做臣子的,要那么多银子做甚么?
五弟,让贾蔷把煤炭营生让出来吧。
你先别急眼,听哥哥说……这营生又不是哥哥我要的,是内务府的,是父皇的,也是江山社稷的!
说起来,贾蔷也不算亏甚么,天家对他的荣宠,实是亘古少见。
在母后这里,他的地位甚至不比你我弟兄差,这还不够么?如今让他表表心意,退让半步,总不算过分罢?
五弟,朝事艰难,咱们身为皇子,不能只想着自己。”
李暄闻言一时都懵了,论用大道理压人以道德大义欺人,他距离李时差的还有些远……
李暄眨了眨眼,直勾勾的看着李时。
他当然知道李时说的都是放屁话,可一时寻不到好的借口反驳,只能眼巴巴的回头看向尹后。
尹后差点气笑,方才听李暄“叭叭叭”的吹个没完,还觉得这儿子不止有些小聪明,也有几分大智慧。
结果被李时一通诓诈,就懵了……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怎好见被人当傻子哄。
她看向李时道:“皇儿,此事并非不成,只是关键不在你五弟,甚至也不在贾蔷,你知道难在何人?”
李时想了想,面色微微有些肃然,道:“母后,您说的是……林如海?”
尹后笑了笑,摇头道:“不是,林如海虽难解,可也并非没有法子。只是先前林如海在你父皇和数位军机大学士处说了重话,皇上认了,连御史大夫韩琮都认了,韩彬、左骧、张谷、李晗都认了。皇儿,你知道林如海说的甚么吗?”
李时脸色难看起来,挤出一抹强笑来,道:“林大人公忠体国,当以国事为重……”
尹后摇头道:“林如海说,从当日往后,内务府钱庄的事,和贾蔷再不相干。贾蔷不会在背后拆台扯腿,但朝廷,也莫要再拿内务府钱庄的事烦扰贾蔷。皇儿,林大人的确公忠体国,贾蔷也确以新政大局为重,以社稷黎庶为重。
但是这天下不是林如海的,更不是贾蔷的,朝廷凭甚么让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吃亏奉献?
贾蔷已经功高未赏了,非但未赏,还将内务府钱庄的差事给剥夺了,将绣衣卫指挥使的差事也一并退了。
你觉得,这个时候再问他要方子,再让他以大局为重退让三尺,合适么?
皇儿,此事你还未与皇上和诸军机大臣商谈罢?”
李时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缓缓道:“儿臣想等问过五弟的意思后,得了方子再说……”
尹后叹息一声道:“皇儿,如今你身份不比往常了,有些事,正当谨言慎行。林如海是甚么人,以他的身份,在御前开了口,还得了皇上和诸军机的应允,才转过一天去,你就想要谋贾蔷手里的东西?皇儿,到底是哪个给你出的主意?这分明是要害你!你果真去办此事,又将皇上和武英殿的脸面放在何处?”
李时闻言,悚然而惊,再一细想,倒吸了口冷气,身上冷汗都浸了出来。
他深深一揖,与尹后道:“若非母后警醒,儿臣险些让人……母后!”
说着,李时觉得作揖都不够,双膝跪地沉声道:“儿臣多谢母后点醒!是儿臣轻狂了,一心只想将内务府钱庄做好,不给父皇、母后丢脸。没想到,险些惹出了大乱子!”
尹后温声笑道:“起来罢,你虽不为本宫所生,却是本宫亲自抚育长大的。如今李曜出继,李晓又是这个下场。本宫真心希望你能稳稳当当的走下去,不要为一时之利,蒙住了眼。去罢……”
李时复再三答应感激后,又拍了拍李暄的肩膀,方告辞离去。
看其神色,显然身边要有人倒霉……
李时走后,李暄的神情却颇为懊恼惭愧。
尹后自知缘由,笑道:“你四哥打小精明,又早在六部观政,都是和人精们打交道,这些话术你如何比得过?不过靠这些手段,或许能当一个大官,能当一个权臣,却当不得真正的国之根本。你父皇前些年就一直不大喜欢这样的手段,所以对你四哥并不热络。如今,也是没法子……
五儿不必自惭形秽,你能做到的事,李时同样不能做到。而你能做到的,比他那些珍贵的多。”
李暄闻言欢喜起来,小声笑问道:“母后,儿臣比四哥强的,可是能赚银子?”
尹后没好气白他一眼,道:“那算甚么?你若有贾蔷那份能为倒也算是……你最珍贵的,就是心思纯孝,对人真诚。”
李暄嘿嘿笑道:“母后,儿臣孝顺父皇、母后那是本分的,不值当夸。对人真诚……那也分对谁。只有儿臣觉得是好人的,儿臣才真诚。比如尹浩和贾蔷,他们都是好人。其他人,儿臣根本不耐烦理他们。”顿了顿,又道:“母后,您怎么不等四哥跌一跤后,疼醒过来后再告诉他这些?”说着,脸上还有几分不怀好意。
尹后啐道:“那是你四哥,本宫岂能看着他跌跤?”
李暄撇撇嘴小气道:“昨儿他还让贾蔷去跟他做事,那会儿他怎不想着儿臣是他亲弟弟?儿臣虽待人好,可也不是傻子。今儿他还来诓儿臣,儿臣就想看他拾一跟头!”
尹后好笑道:“又说孩子话,快家去罢。邱氏也快生了,你见天儿不着家。”
李暄挠了挠头,道:“贾蔷的婆娘也生孩子,他比儿臣奸诈多了,早早打发去了扬州,眼不见心不烦。邱氏怀了个孩子,就变成祖宗一样,儿臣不耐烦伺候。要不是不能够,儿臣也想安排条船送他去扬州……”
“混帐!”
尹后闻言,板起脸来训斥道:“莫要胡说八道!贾蔷送他那个小妾去扬州,是为了安她的心,好让她静心休养,以便分娩。女子生一回孩子,就如同过一道鬼门关。邱氏是个好的,你往常也疼她,如今这是怎么了?”
李暄干笑了两声,随便寻了个由子,就灰溜溜的出宫了。
等他离开后,尹后绝美的俏脸上就阴沉了下来。
李时,当着她的面诓骗威勒李暄,以准太子的语气自居,活生生又是一个李晓的嘴脸!
那个位置实在太贵太重,命格卑贱的人根本撑不起来。
强行沾染上一分,人就容易恍惚膨胀,容易失了自知之明。
连素来亲厚几个哥哥的李暄都动了怒,尹后又怎会不恼?
只是却不能如李暄所言那般,故意不提醒,让李时往坑里掉。
原因很简单,如今李时入了隆安帝之眼,那么其一言一行,至少近来的任何举动,都必在隆安天子的注视之下。
包括李时来到凤藻宫“求助”……
如果她有意放纵或是引导,那落在天子眼中,势必形象大恶。
她还不能失势,不然她的两个皇儿如何能安?
所以,她才会仁慈的点醒李时。
毕竟,便是她不说,皇上也一定会让李时冷静下来。
但这番话由她来点醒,许多事就不同了……
……
皇城东,十王街。
恪荣郡王府。
书房内,李时此刻的面色哪里还有先前在凤藻宫时的懊悔、警醒和自责,而是春风满面道:“母后仍是公正明理贤德无双的母后,慈恩大师、秋池先生、理连先生,这些你们可以放心了罢?”
秋池先生点头笑道:“真是出人意料呐,皇后之贤德,当真古今罕见。”
理连先生摇头苦笑道:“我等怂恿殿下以子试母,已属不孝。万般罪过皆在我等,请殿下治罪。”
李时忙起身,将躬身作揖的理连先生搀扶起,温声道:“断不可如此,三位先生为了小王殚精竭虑,筹谋多年,才有了今日之大好局面,怎敢怪罪?”
一直未开口的慈恩大师缓缓道:“二皇子李曜、三皇子李晓,这二人倒的实在古怪,尤其是三皇子。能指使得动一位二等内侍卫作死士者,着实没有几个。再加上,皇后娘娘为了拢住林如海,对贾蔷极尽恩宠,到了这一步,她没道理松手的。
当然,也许是老衲太过多疑,但这等事,宁肯信其有,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如果皇后娘娘果真将那个位置视作大皇子的囊中之物,断不容他人染指,那王爷的麻烦才是天大的。”
李时闻言又笑了起来,道:“母后还是贤德……另外,这天下到底还是李家的天下,以父皇为主。父皇从默默无闻不起眼的皇子,一步步熬到今天这个地步,心性何其坚韧,不会为他人所左右。
说起来也是有趣,今日之事,若老五点头答应,自然也是好的。钱庄的营生就有了指望,果真能赚到银子,也是好事。若是闹将起来,孤王正好可以观察观察母后的反应,观人以临变,可见真伪。到时候孤王再退让回来,与母后磕头请罪便是。
只是没想到,小五居然和孤王这个当哥哥的,讲起道理来……呵,三位先生,你们以为,小五心中会不会也有想法?”
秋池先生听闻此言笑了起来,理连先生也摇了摇头道:“王爷往后还是要善待五爷,这是个纯粹之人。为了一个商号钱庄,敢跑入武英殿指着军机大臣骂秦桧,喊天日昭昭……王爷,善待此人,便是仁君,对皇后也有个交代。”
连三人中智谋最高的慈恩大师都颔首附和道:“此言大善。”
除非皇子死绝,否则李暄绝无可能上位。
可皇子又怎可能死绝?
便是眼下成年的都没了,云贵人腹中还有一个。
指望那个小的,也比这个废了的靠谱些……
……
入夜。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刘家宅院。
贾蔷脱了鞋上炕,盘腿坐着,身体往后倚去,外甥小石头在他身后,用尽吃奶的力气,想将他支撑住,不让他倒下。
大炕旁边,刘大妞摆着一个炕桌,桌上摆着些花生、瓜子等吃食。
在她对面,坐着黛玉。
灯烛下,看着如花似玉好似画中走下来的美人,刘大妞笑道:“蔷弟真是好福气!姑娘生的真好!”
黛玉有些害羞,却也能落落大方道:“姐姐生的才好呢,以前觉着蔷哥儿相貌不俗,见了姐姐才知道,原来一家子里,数他最丑!”
刘大妞哈哈笑了起来,道:“我不成了,年轻时还好,如今却是连白头发都快有了。”
贾蔷在一旁埋怨道:“怪谁?说了打发两个丫鬟婆子过来帮你带孩子做饭,你偏不要。一个人带着小石头,还要准备姐夫的饭菜,他一个人顶五六个人能吃。操劳这么些,你不沧桑谁沧桑?说了多少回也不听,打发来的人被你赶走……”
“你少啰嗦!”
刘大妞白他一眼,啐道。
贾蔷“切”了声,却也没多说甚么。
黛玉惊笑道:“如今怕也只有姐姐能这样说他了!真是了不得呢!”
刘大妞笑道:“哪里只我一个,旁人我不知道,但姑娘一定能够。连我娘都看得出,蔷弟是拿你当心尖尖疼呢。说起来,我这弟弟甚么都好,要相貌有相貌,要能为有能为,门第也好,哪哪都好。就一点不好!”
黛玉看了贾蔷一眼后,笑问道:“他哪里不好呀?”
刘大妞瞪贾蔷一眼,道:“就是忒好色了些!你也不听听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说你的,为了这,爹和娘在青塔那边没少和人干仗!”
贾蔷哈哈大笑道:“乖乖,都传到青塔那边去了?”
黛玉都忍不住了,啐道:“你还笑?都不稀得说你!你若是正经讨几房小妾,旁人还会说那么难听?便是多收几房,也比现在这样好!本是好好的一个如玉公子,如今成甚么了?”
看着黛玉板着俏脸发难,贾蔷往后一倚,将小石头压倒当靠枕,然后同二人解释道:“你们看我,年纪这样浅,爵位这样高,经营的能为这样大,办成了多少大事……若是一心在朝堂上折腾,必引得天家忌惮。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种祸之根。
可咱不求官不求权的,也容易引起猜疑。王莽谦恭未篡时,当初他也是当世圣人呐。
所以着实没法子,只能用一些法子来自污。果真在外面寻些妖魔鬼怪进家来,反而容易闹心,家宅不宁。她们若是同你顶嘴使坏,我还不得打死她们?生下孩子来,也容易出问题,闹的家宅不宁。
咳咳,如今虽然名声难听,但能少不少麻烦。其实外面那些名声,大半都是我使人往外传的。
宁国府只门口一对石狮子干净,这句最响亮的话,就是从我口中传出去的!”
黛玉信他个鬼,啐道:“外面的就一定是妖魔鬼怪?我看你心里才有个妖魔鬼怪!”
贾蔷拱手作揖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那往后我规规矩矩的,可好?”
黛玉摇了摇头,同刘大妞道:“其实也怨不得他,临过来前我爹爹还专门嘱咐我,叫我遇事不要同他闹,说他最近受了天大的委屈。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己。姨娘也说,人无完人,他才这点年纪,已经付出了许多,多少压力担于他一人肩头,想想头皮也麻,所以有些事就由着他罢。
我却想,当初在扬州,他若不被我爹爹还有韩半山强迫着,去对付那些盐商,不得已牵扯到朝争中,或许这会儿只有一家人在一起,清静自在,写书临稿,那该多好啊。”
刘大妞见黛玉伤神,转头问贾蔷道:“我也不懂你外面那些事,只如今果真收不得手?既然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索性不做这个侯爷了,你不是总准备着远走么?带着林姑娘,远远的去自在罢。”
贾蔷都未开口,黛玉就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那可不成,如今已经拉扯出这么大一家子人了,若一走了之,岂不成了混帐?要坑了多少人去……”
且她也知道贾蔷是她父亲林如海最大的帮手,她父亲是断不会半道跑路的,若只留下林如海在京,黛玉也万万放心不下。
所以说,世上事,岂有两全的?
心中轻轻一叹后,黛玉又看向贾蔷,轻声道:“不拘你做甚么,可别忘了你自己的本心呢。”
贾蔷点了点头,心情有些复杂的垂下了眼帘,道:“或许,我从来都不是如玉公子……”
便是二世为人,他骨子里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男生,哪里有资格称甚么“如玉公子”?
却听黛玉轻声笑了笑,道:“那倒是巧了,我也从来不是知书达礼、三从四德事事依附趋奉你的大家闺秀!”
贾蔷方才那一低垂眼帘,可真将她心疼坏了。
当初遭遇伏杀时,回家来贾蔷都未曾这般失落消沉过。
看来这一回,他心里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打击。
贾蔷听闻此言,心情倒是释然了许多,抬起眼帘来,和黛玉相视一笑,温声道:“回家罢!”
烛光下,黛玉抿嘴浅笑,颔首应了声:“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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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六章 彼辈竖子,德不配位,难登大宝
翌日清晨。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隆安帝面沉如水的看着跪在正当中的恪荣郡王李时,沉声道:“李时,是哪个让你去问贾蔷讨要方子的?”
李时闻言一惊,再看看其他诸位军机的脸色,随即笑道:“父皇,儿臣并未去寻贾蔷要方子。只是探了探五弟的口风……即便如此,儿臣也被母后教诲了番。”
隆安帝淡淡道:“啊?你母后是怎么教诲你的?”
李时道:“母后告诉儿臣,将贾蔷摘出内务府钱庄后,他不许拖后腿使坏,内务府钱庄也不必再去寻他,是林相在御前和诸位军机大臣订好的口约。才翻转过天来,儿臣就打起贾蔷方子的主意,实在不智。其实儿臣是以为,既然贾蔷和五弟不能在西山采煤,就用不到那方子了,索性将方子拿来,用于内务府采煤,也可利于京城百姓……
不过母后教诲说,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并非贾蔷的天下,没道理慷他人之慨。贾蔷为朝廷,做的已经够多了。儿臣幡然醒悟,只因素日里父皇、母后未将贾蔷视未异姓,疼爱有如骨肉,儿臣便亦将其视若手足,所以才昏了头,想出如此主意来。今已知错矣,请父皇和诸军机见责。”
不等面色舒缓的隆安帝开口,张谷就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李晗亦点头道:“皇后贤德,皇子亦以国事为重,乃朝廷之福。”
御史大夫韩琮却皱眉问道:“王爷可认得内务府郎中辛郅?”
李时闻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正是小王新任之官,辛郅出身皇商之族,颇通钱庄之事。”
韩琮沉声道:“辛郅昨晚与人于丰乐楼相会,言内务府钱庄必能成事,因为王爷会先从宁侯贾蔷处取得煤炭方子,再取得制冰方子,还有云锦秘方。有此三大良方,内务府便可日进斗金,再无匮银之忧。王爷可知此事?”
李时闻言果断摇头道:“此必辛郅酒后狂言,小王绝不会做此念想。因为父皇、母后不会答应,诸位军机大臣也不会答应。夺民之财,与民争利之事,天家不会为之,小王也绝不会为之。”
韩琮面色舒缓稍许后,点点头道:“王爷能有此认知,可见是心里有数的。但终究是因为先打起了煤炭方子的主意,上有所好,下才有所效。王爷往后,要谨言慎行。”
李时躬身道:“小王必铭记在心。”
韩琮见之,点了点头。
隆安帝目光落在一直未开口的林如海面上,温声问道:“爱卿以为如何?”
林如海缓缓道:“煤炭,与云锦、制冰等事不同。云锦、制冰与寻常百姓无关,那是豪富之家方能受用的。而煤炭,却是寻常百姓所需之物。臣记得十五年前离京时,一块煤三斤上下,卖钱三文。今日一块煤仍是三文,却只有一斤左右。天寒之时,百姓却烧不起碳火取暖,每岁冻毙之人,不在少数。
贾蔷好捣鼓此类巧技,寻出法子,以煤末、木屑、黄泥等物,制成蜂煤,两个蜂煤也不过三文钱,却能支撑一个半时辰的取暖,火力远超寻出煤块。
臣以为,此法倒不必用来敛财,故而劝其将此等良法,公布天下,造福百姓。
事关民生,不可只认钱财二字。毕竟,他是大燕世勋,而非商贾,贾蔷亦如此以为。
其实他得来的金银,用于自身的极少……”
韩彬闻言即刻问道:“如海,你是说煤末,而不是煤块?”
殿内出身南方的人,或是未在北地做过亲民官的人或许不清楚,但韩彬久经北地苦寒之地十数载,岂能不知煤块、煤末二者之间的区别?
后世会专门将煤炭粉碎成煤末,用鼓风机吹开燃烧,以提升燃烧效率。
然而当下这世道里,煤末几乎是没法用的。
百姓家里也不可能准备个风车在炕头一直推拉着,若只是将煤末堆在炉中,不好燃烧尚在其次,还容易起煤烟。
所以,煤块的价格贵,煤末却十分低贱,无人问津。
奉先县附近就有一座巨大的煤末山,不禁百姓采用,只是也没谁大老远的去背几篓回来,还不如打些柴……
林如海点头道:“贾蔷近来所得之方,的确是以煤末为主,燃烧出来的火盛旺,且无煤烟之忧。回头让贾蔷送些去元辅家,元辅可亲自一试,看看效果如何。”
韩彬大喜,隆安帝亦笑道:“也别往韩卿家送了,就让他明日送到宫里来。果真有此良效,朕记他一功!”
韩琮亦笑道:“拔一毛而利天下,宁侯难能可贵。”
韩彬看着这位同姓大臣,奇道:“廷益竟喜欢贾蔷?这么多年,还未听你夸过哪个年轻后生。”
韩琮摇头道:“宁侯的确不同,很不同。”
李晗在一旁笑道:“御史大夫喜欢贾蔷?前日在此处却逼着他交出内务府钱庄,可见此喜欢也是浮的。”
韩琮正色道:“当日劝诫为国事,今日夸赞亦为国事,并无不同。宁侯便是心有怨言,仆甘领之。”
“诶!”
林如海摆手道:“年轻人,合该多遭受些教训、磨砺,方能成长。若因此而心生怨言,便是不可造就的肤浅之辈,岂有此理?”
左骧笑道:“好,既然林相这个当先生的都这样说了,往后我等就好好磨砺磨砺贾蔷!”
林如海呵呵笑道:“能有秉用这样的大才来与他过招,自是大有利处。”
左骧闻言却连连摆手道:“过招就使不得了,仆怕他麾下那数万市井婆妇骂街。”
此言一出,诸臣登时笑开。
连隆安帝都笑了起来,目光却在李时愈发不自在的脸上凝了凝。
养心殿内,又岂有凭白的顽笑?
李时若是听不出这些军机大学士苦心积虑的在点化他,那就真的只剩一身小聪明,难堪大任了……
且再看看罢……
……
布政坊,林府。
白日里在兵马司衙门忙了一天的贾蔷,傍晚时分来至林家。
一来林如海差人送了信,二来,今日是尹子瑜与梅姨娘复诊之日,事罢他也好送尹子瑜归家。
忠林堂上,贾蔷来时,黛玉亦在。
尹子瑜用针要一个时辰,不可叨扰,黛玉闲来无事,知道贾蔷要来,便留在此处。
贾蔷进来与林如海见礼罢,又冲黛玉展颜一笑,黛玉“呕”的干呕了声……
论起促狭来,十二金钗里黛玉是独一份的有趣。
顽笑罢,林如海看着贾蔷的神色,问道:“兵马司那边都还好?”
贾蔷笑道:“都还成。不过听说,有人想将东市各项收益收归户部,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也想分一杯羹。”
林如海摆手道:“此议被我否了,你不必在意。官场上有时便是如此,你退一步,便会有人希望你退两步,逼着你退无可退。所以,许多官场中人才会恋栈权力,一步都不想退。”
贾蔷笑了笑,道:“树大招风,赚钱赚的太多,惹人眼红嫉妒。”
黛玉嘟了嘟嘴,没有开口。
林如海又道:“今日皇上过问了恪荣郡王问五皇子讨要煤炭方子一事,皇后昨日已经训斥过了,今日恪荣郡王也在养心殿保证,绝无夺民之财的心思。”
贾蔷眉尖一挑,笑道:“还有这样的事?若是果真将煤炭方子得手,将来钱庄不顺时,是不是还要惦记云锦方子和制冰方子?”
林如海点头道:“御史大夫韩琮上奏,恪荣郡王新任的内务府郎中辛郅,便在丰乐楼提及此事,内务府钱庄要先取煤炭方子,再得云锦和制冰的方子。有此三大良方在,内务府必日进斗金,再无匮银之忧。不过,恪荣郡王未承认有此事。”
贾蔷“啧”了声,笑道:“李时当下自然不会承认,也未必能办到。不过果真有一日他上位了,不需他说话,自有无数鹰爪犬牙会替他办成此事。”
或许没甚天理可言,但这就是封建社会的真谛。
林如海颔首道:“所以,我代你将蜂煤的方子,公布天下,使得天下人得益。”
贾蔷还未说甚么,黛玉就已经气的俏脸通红,道:“爹爹啊,你怎么就任他被人欺负?岂有这样的道理?连女儿都知道不与民争利这句话,朝廷百官莫非不懂?且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今日惦记上了蔷哥儿的家业,明日不定还要惦记上谁家的家业,世上焉有这等道理?”
林如海笑了笑,看向贾蔷问道:“你以为如何?”
贾蔷伸了个懒腰,笑道:“拔一毛而利天下,可为也。这些东西于我而言,不过小利。若能以此换来发展的时间和空间,其实是赚的。再者,正如先生之意,煤炭事关民生。公布于众,又不是被李时拿去谋利,我心甘情愿。”
林如海笑道:“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你能常保本心,为师也就放心了。懂得退一步,比一力向前,更难得!”
贾蔷闻言大为高兴,看了黛玉一眼,笑道:“先生放心,我从未忘却过本心。”
这是昨晚黛玉叮嘱贾蔷之言,今日得到林如海官方认证,他自是高兴。
黛玉却依旧十分气愤,不过见林如海和贾蔷都认了,也不多说甚么,只气恼了声:“不理你们了!”
起身离了忠林堂,回了内宅。
等黛玉走后,贾蔷脸上笑容敛起,看着林如海道:“先生,李时之辈,绝不可上位。”
林如海亦是满面肃穆,轻声道:“放心,彼辈竖子,德不配位,难登大宝。蔷儿,且先不急,此时竖子尚且能作伪,宫里也一直照看之。待内务府钱庄事不可为时,自有其乱阵脚之时。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此事,不可莽撞为之。二皇子、三皇子两案,已引得有心人猜疑。此时谁若鲁莽为之,势必会让宫中震怒。且勿往刀口上撞去,切记,切记!”
贾蔷点点头,道:“先生放心,我明白的。”
林如海闻言颔首,又笑了笑道:“此事说来吃亏,实则将你先前那些风头都抹了去。原本已到了功高难赏的地步,如今却又可稳下来了。心里一定要想得开,君君臣臣,原是如此。其实你还算好,宫里有皇后娘娘替你说了话,不然,看看赵国公府,就知道到了这个位置后,高处不胜寒是何等难熬的滋味。青史之上的功臣,原都不大好过。”
贾蔷笑道:“所以弟子一直在寻一条可退之路。”
林如海点了点头,却不愿多提此事,道:“去后面看看罢,替我谢过尹家郡主。你往尹家去一趟,他家说不得也有许多话叮嘱你。尹家太夫人,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是。”
……
PS:修改了下,迟了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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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七章 不速之客
“好姐姐,咱们别理她!”
贾蔷进门时,黛玉只瞟了一眼,就侧过身偏过脸去不理,还拉上正在吃绿豆糕的尹子瑜。
尹子瑜笑着看了贾蔷一眼后,也偏过了脸去……
倚坐在一旁背椅上的梅姨娘看到这一幕,再看瞠目结舌的贾蔷,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雪雁前来献茶,紫鹃替贾蔷取身上披风。
看着紫鹃幸灾乐祸的笑脸,贾蔷大怒,趁着对面三人或扭过身或侧过脸之际,反手在紫鹃滚圆的屁股上拍了下。
紫鹃俏脸通红,怒嗔一眼后,扭身离去。
贾蔷呵了声,又走上前,在黛玉、尹子瑜偏向的那一侧坐下。
黛玉气笑道:“谁让你坐这的?”
贾蔷笑呵呵道:“我佛如来请我坐的。”
黛玉啐了口,忍不住笑道:“呸!如来如何同你说的?”
尹子瑜看着二人打禅机,微笑欣赏。
贾蔷道:“我佛如来说:智人除心不除境,愚人除境不除心。佛祖之意,像我这样聪明的人,坐在哪都随意……”
“你这该死的,看我不撕烂你嘴,我就知道你又在编排我!”
说着起身,几步上前揪住了贾蔷的面皮,黛玉咬牙道:“可知错没有?”
贾蔷故作含混不清道:“我没错,是佛祖错了!”
黛玉“气”极,揪住贾蔷的耳朵,再威胁道:“可知错了没有,到底是谁的错?”
“知错了知错了,我的错我的错!”
贾蔷拱手求饶。
黛玉这才松了手,羞红着脸警告道:“这回是看在郡主和姨娘的面上才饶了你,下回再敢编排我,必不轻饶。”
说罢,回身坐稳了,同尹子瑜道:“可瞧见他的品性了?就会拐着弯来取笑人。”
尹子瑜笑着点了点头,贾蔷问梅姨娘道:“姨娘感觉可好些了?”
梅姨娘点头道:“多亏了郡主,我原是福薄卑贱之人,福运不足以为林家诞下血脉,是借了郡主的福气!”
尹子瑜摇头,贾蔷也不满,道:“她的福气?姨娘怎不说是借了我的福气?”
黛玉嫌弃的“哎呀”了声,啐道:“你这人,真是岂有此理!”
贾蔷哈哈一笑,道:“顽笑嘛,姨娘说的那样惨,怎就成了福薄之人?那是因为有歹人行害,她倒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你应该说姨娘岂有此理。”
黛玉笑了笑,问道:“那我问你,背后害人的人可寻着了?”
贾蔷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那个疯婆子倒是抓了起来,用了刑罚后,也说出了她的奶娘。可线索到这就断了……背后之人着实阴险狡猾,一时半会儿怕难破案,还得再等等。”
黛玉也不口出讥讽之言,只那似笑非笑的小眼神,看的贾蔷着实起火。
梅姨娘笑道:“好啦,你们两个,见不着的时候想,见着了又爱逗嘴了,也不怕郡主笑话。”
贾蔷摇头道:“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谁还笑话谁?”
梅姨娘见两个姑娘都红了脸,啐笑道:“怪道姑娘爱说你,可见不着调!这些话也是当着女孩子的面说的?”
尹子瑜吃罢最后一块绿豆糕,端起茶盏吃了半盏后,在一旁落笔数言,与黛玉、梅姨娘看过。
梅姨娘忙道:“再坐一会儿,晚饭就要好了,吃了再走?”
尹子瑜笑着又落笔数言,贾蔷起身来看,只见纸笺上写道:每日都要与老太太共用晚饭,不好耽搁。
梅姨娘赞道:“不愧是皇后母族,诗礼仁孝之家。如此就罢了,想必太夫人在家里等着……下回我早早让人准备好饭,中午吃了再施针。”
尹子瑜笑着点点头后,看向贾蔷,落笔道:“不必相送,家里有马车来接。”
黛玉在一旁笑道:“还是送送的好,如今可不太平。我若是男儿身,就亲自送了,哪里还用得着他?”
尹子瑜与黛玉笑了笑后,不再多言,背起药箱,阔步往外出去。
尹子瑜的步伐,一步大概能顶闺阁女孩子两步,几乎和贾蔷平齐。
待目送贾蔷、尹子瑜离去后,梅姨娘叹道:“好个爽利干脆的女孩子,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这样的性子,往后倒也好相处。”
黛玉撇撇嘴道:“跟了蔷哥儿,都白瞎。”
梅姨娘失声笑了出来……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今日人竟是到齐了,尹家太夫人、秦氏、孙氏两位太太,还有尹褚、尹朝并尹家江、河、湖、海、浩、瀚六子。
贾蔷同尹子瑜并肩而入,大部分人都向他投来善意的笑容。
倒是老泰山尹朝,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眼见就要过年了,翻过年尹子瑜就要嫁去贾家。
自己千疼万宠的闺女要让这忘八羔子偷了去,尹朝能有好脸色才怪。
贾蔷也不在意,与众人见了礼后笑道:“今儿怎么这样齐,几位兄长都回来了。”
尹家太夫人笑道:“到年关了,该封衙的封衙,没封衙的,也就点个卯,早早的就下职吃酒去了。家里不许他们几个在外面吃花酒,失了体面不说,也容易让人教唆坏,就让他们早早回来。这一点,蔷儿做的最好,从不去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贾蔷笑道:“老太太,您老怎么没让几个兄长按时上下职?岂不更好?”
尹家太夫人笑道:“人在这世上,要做到不同流合污,明知是坏的事,就不要去做。但也不能太清高,过于特立独行,则会不为世间所容。他们不去与人一道吃花酒不要紧,左右妨碍不到别人甚么。可若旁人都走了,独他们留在衙门里守衙,那就要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一个人再强,也不可能和整个世道抗衡,是不是?”
贾蔷听出尹家太夫人在点化他,便躬身道:“老太太说的极是,特异独行、标新立异,大出风头的苦头,我已经吃到了。”
听他这般说,满堂人都笑了起来。
但尹家太夫人看贾蔷却是越看越喜欢,他这样的年轻人,吃点苦头不算甚么,甚至年轻时吃的越多磨砺的越多越好。
就怕能为太大的年轻人,傲气也越盛。
天老大地老二他自认老三,越聪明越钻牛角尖,那就很让人头疼了。
而能够自嘲自我打趣,可见贾蔷不是那样的人。
尹家太夫人看向尹家六子道:“你们都知道要做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可你们果真做得到?莫说你们未必做得到,我看便是大老爷、二老爷都未必能。你们且看看蔷儿,这次吃了多大的亏,眼见泼天的功劳就要掉头上了,就被人生生摘了去,他可有沮丧颓废?换做你们,你们能办得到?要见贤思齐呢。”
贾蔷都吃不住了,笑道:“老太太,快别说了,好不容易这两天才念佛念忘了,您这一说,又说的我心好痛。”
尹家太夫人都绷不住笑了起来,道:“可见去了官职也算是好事,说话都俏皮起来了。”
尹褚淡淡微笑道:“去了官职是好事,也是宫里为了保全你。这样大的功劳,岂是臣子好得的?让功于上,原是臣子本分,亦是官场之道。”
贾蔷唏嘘道:“幸亏我不混官场,不然只这一点就做不合格。”
尹褚微微皱了皱眉,道:“即便你素来不好名位权势,只是为了新政,为了做一番事业,那也大可仍在内务府中做事嘛。你有这份才能,若只做一商贾,岂不浪费辜负了?”
贾蔷笑了笑,道:“大老爷的话是有道理的,自然不能只做一个一心敛财的守财奴。所以今儿我才将一份价值百万金的方子,交给了我先生,过几日就能公布天下了。另外,如今我所做之事,大都也是有利于社稷黎庶之正事。做一番事业,并非必须在内务府钱庄。我终究还是喜欢和正直坦荡堂堂正正的人打交道,如今内务府钱庄那一伙子……不提也罢。”
尹褚还待再说些甚么,尹家太夫人却不与他机会了,同贾蔷笑道:“蔷儿,不许再往家里搬年货了,这几日见天有车往家里拉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岂有这样的道理?让人瞧了去,也要笑话尹家。”
贾蔷笑道:“又不是尹家买不起,今年车行分红就足够过个好年了。只是因为贾家名下有一个德林号,采买起东西来价钱比市面上低的多,所以就一并买上了。老太太若是过意不去,回头让五哥和我算算帐就行。”
“算个屁!我闺女都快让你叼跑了,你孝敬些年货还不是应分的?”
尹朝斜眼看着贾蔷,阴阳怪气的说道。
许是偏疼小儿子,尹朝这般说,尹家太夫人也只是和秦氏、孙氏笑了起来。
贾蔷呵呵笑道:“二老爷说笑了,这不是还没叼跑么?”
上面尹子瑜都羞红了脸,女人们纷纷啐了起来:“大人没大人的德性,小的也跟着轻浮!”
贾蔷干咳了声,说正经事:“我先生原准备要亲自上门来感谢老太太和郡主的,但眼下朝中事着实太忙,尤其是户部那一块,年底最忙,所以先生说,再等些时日,再登门道谢。”
“诶,这如何使得?”
尹家太夫人正起面色来,郑重叮嘱道:“回去后务必同你先生说,尹家不过略尽了些心意,哪怕没有你这层干系,子瑜难道还能见死不救?这些话,上回就说过了,可上一次林相还是在百忙中抽出功夫专门登门道了谢。这不应该,是尹家的不应该。林相日理万机,为了国事操劳一生,再为这样的事专门劳累跑一趟,给我们这些内眷妇人道谢,尹家岂不太轻狂了些?不可不可!蔷儿,回去你同林相说,等过完年得闲时,”
贾蔷为难笑道:“我尽力劝罢,不过未必劝得住,先生着实感激老太太您。”
尹家太夫人笑道:“那也别登尹家门了,显得尹家太拿大,回头我和二老爷一道,去林家罢。过完年就要成亲了,两家还是要好好商议一番呢。”
古时这样的拜访,谁登谁家的门,都有一定的讲究。
位尊者极少往位卑之门去,通常只有门第低的,去拜访门第高的。
上回林如海已经拜访过一回尹家了,无论如何,都不好再登门拜访,不然尹家的确容易让人非议。
只是尹家太夫人一个内宅老妇,能想到这一点,已经着实不易了。
……
晚饭在萱慈堂上摆起,爷们儿一桌,内眷一桌。
饭桌上,年岁比贾蔷还小一岁的尹瀚看着他道:“宁侯,你去了官职,眼见到手的功劳被人摘了去,果真就不气?虽说人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可也不是这种放下法罢?”
尹朝看着幼子瞪眼道:“你胡吣甚么,这叫拿得起放得下么?这叫缺心眼儿!”
两边桌子都笑了起来,尹家太夫人啐道:“你少在那歪嘴胡说。”
尹朝不服,道:“本来就是缺心眼儿嘛,让人欺负成这样了,再说甚么保全不保全的,不是自欺欺人?换做是我,非大闹一场不可。”
尹褚闻言,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摇头叹息了声。
贾蔷正笑着要说些甚么,忽见婆子进来传话道:“老太太,恪荣郡王到了。”
尹家人俱是一怔后,众人目光纷纷落在贾蔷脸上,尹家太夫人亦先是用眼神叮嘱了贾蔷一眼,然后才对尹浩等人道:“快请了进来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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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八章 不……滚!
“怎敢劳二位舅舅出来相迎?”
看着尹家人和贾蔷一并在上房院门外迎接,恪荣郡王李时笑容满面的连连摆手说道。
尹褚微笑道:“王爷里面请,老太太等着呢。”
“好!”
李时应了声后,被诸人蹙拥而入。
贾蔷一直落在后面,为尹家六子所挡。
这会儿仍走在最后,不过身边却多了个尹朝。
这位不着调的岳父老子此刻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这世道如此,看不惯的,能含混过去就含混过去。说破了天,他老子比你老子厉害,还是天下第一厉害的,你就得忍着。等回头他走了,再骂两句就是。”
“……”
贾蔷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些感动,笑道:“二老爷放心,我省得。”
尹朝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继而眼神一变,难得正色起来,问道:“蔷哥儿,我问你一件事。”
贾蔷忙道:“您说。”
尹朝声音又变小,悄声道:“你家在西市外的那个万香楼里,有没有唱曲儿的姑娘?”
贾蔷:“……”
尹朝“诶”了声,警告道:“不要胡乱猜测,你以为我是你?二老爷我从不近女色,只是我有一朋友……”
贾蔷忍住笑意,点头道:“您甚么时候要招待朋友,跟我说,我让人安排好……清倌人罢?”
尹朝老脸一红,咬牙道:“废话,当然是清倌人,你把我朋友想成甚么了?他要是混帐,我能和他顽?不过……也说不好,万一他起了歹心……”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他若是起了歹心,二老爷您就帮他按死了。不然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尹朝有些惋惜的一叹,点头道:“也好,我会好好劝劝他的。”
说话间,二人入内。
进门就看到李时刚与尹家太夫人见礼罢,正同尹褚笑道:“大舅舅说甚么王爷不王爷,没的让人笑我轻狂拿大。从前不是一直叫我老四么?往后当然还是这样叫。”
尹褚微笑道:“如今不大相同了,皇上器重你,将内务府钱庄要紧之地交给你,眼见可恩泽万民的泼天功劳就要归你,许多事就很明了了。”
李时苦笑道:“舅舅快别提这个钱庄了,为了这事,小五都快和我成仇人了,还被大哥误以为我欺负小五,给揍了几拳。昨儿因为钱庄事,去母后那里寻小五,若非母后提醒,又差点做出错事来。身边才提拔重用的一个官儿,背着我在外面胡言乱语,说甚么我主持钱庄后,不仅要夺了贾蔷的煤炭方子去,还要夺他的云锦方子、制冰方子和车行营生。
这个混帐不知是哪个派来的,唯恐我不败。他也不想想,我再怎样不堪,也不至于连车行营生的主意也打罢?那还要不要再见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了?走到这一步,真是处处陷阱危机,处处被人算计,苦不堪言。”
听他如此说,尹褚淡淡笑道:“那些营生终究不过是小道,殿下果真需要,未尝不能拿去用……”
李时眼睛一亮,随即却连连摆手笑道:“大舅舅疼我,可母后才教训过我,即便是为了国事,也没道理慷他人之慨。父皇和诸军机也训斥了一番,这等话却是提也不敢多提了。
今儿过来,一是来瞧瞧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二也是看到贾家车队在街口停着,特意过来同贾蔷说一声,外面如今那些谣传,着实可恨。一直以来,暗中有人对我们兄弟几个下手,先是二哥,而后是三哥,如今又到了我。暗中之人十分阴险歹毒,他们不明着来,也不亲自动手,就是挑拨起别人来,以他人为刀,朝我们兄弟下手。贾蔷,你莫要上当。”
众人目光都看向了贾蔷,贾蔷若有所思道:“当初二皇子对付在下,是因为在扬州时,在下奉半山公之命,除了恶商白家。白家却是二皇子的荷包钱袋,又有侧妃白氏在旁边拱火,这才有了后续之事。至于三皇子……倒还真有可能是背后有人挑唆。楚家那个逆贼买通贾家内鬼,庖制出两份血书来,想置我于死地。虽然查到最后,问题出在三皇子身边的二等大内侍卫和王府管事身上,但他们也的确有可能被人收买……好的王爷,我知道了。”
李时:“……”
尹褚看着贾蔷沉声道:“蔷哥儿,宗室里确有暗藏极深的人,你先前一直执掌绣衣卫,林相妾室遭冲撞一案,内中疑点重重,非宗室之人,如何能接触得到阳城郡主?你莫要辜负王爷的好意。”
贾蔷心中呵呵了声,面上却是微微颔首道:“是,我知道。”
若这些人心中本就对他有敌意,又怎会轻易让人挑唆离间了?
不过,今日李时、尹褚一唱一和的,到底是为哪般?
方子之事,李时再蠢也不可能又动脑筋。
莫非还想让他去钱庄帮忙?
未想李时只字未提,只问候了尹家太夫人和两位夫人后,就与尹褚谈起了近来朝中变故。
“军机处数位大学士,当真俱是人杰。数月时间内,如今六部中几乎看不到当初的景初旧臣了……”
“并非纯粹的大清洗,每一人,即便小到郎中、员外郎,也必是寻到了错事罪责,让其落马的心服口服。”
“半山公手段了得,深得举重若轻之精髓,抓大放小,打死巨贼,宽恕小患,如此一来,朝政得以平稳。”
“朝局一新,京城吏治清明,接下来就是励精图治,向外省推行新政了。也是半山公心性坚韧刚毅,敢率先在京城,由上而下,先京城后外省的进行革新。非大魄力者,不能为之。这里面,贾蔷和小五也有大功。”
“这个时候,就该上下一致,排除分歧,齐心协力,共行大政。”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李时,贾蔷觉得似乎出现了错觉,这和前日在凤藻宫逼迫他去内务府钱庄做事的王爷,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似是看出贾蔷的疑惑,李时看向他笑道:“贾蔷,前儿在母后宫里同你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当时本王才被小五骂,被大哥打……天地良心,让本王接手内务府钱庄,是父皇的旨意。本王也一头雾水没弄明白原委,先挨骂后挨打,总有些火气罢?正巧你撞上了,算你倒霉!”
贾蔷笑了笑,道:“王爷说笑了,那日事我都忘了,并不曾放在心上。”
李时看着他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对了,本王明晚要宴请内务府钱庄的诸官员,既是同僚之请,也要警醒他们一二,在这样的衙门里,莫要乱伸手。你精通钱庄诸事,能否来同他们说道说道?”
贾蔷笑道:“我倒是没甚么,只是先前家师在御前同皇上和诸军机说的明白,往后再不许我沾染内务府钱庄事,皇上倒也了解我,知道我小肚鸡肠,说不得就想埋个钉子挖个坑,拖拖后腿。所以也就答应了,还再三警告我,让我离内务府钱庄远一点。毕竟,如今那处实在要紧。王爷,我在御前都应下了,如今实在不好变故。要是王爷能去皇上和武英殿讨个特赦的方来,那就没甚么了……”
李时闻言,看着贾蔷笑了笑,摇摇头不再提此事,又与尹家太夫人和尹褚说了会儿话后,就告辞离去了。
等李时走后,尹家萱慈堂上出奇的沉默了稍许后,尹家太夫人不无担忧的看了贾蔷一眼。
不过见其面色依旧,还顾自回到饭桌边就着残羹冷炙大吃起来,不由又笑了起来,打发乔氏去热些饭菜来。
尹子瑜看着大快朵颐的贾蔷,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
唯大英雄能本色!
……
吃完晚饭,贾蔷送尹子瑜回她的院落。
也是就快要成亲了,再加上尹家太夫人着实喜欢贾蔷这个后辈,又十分开明,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尹朝虽十分气愤,但因为有事托于贾蔷,也就只嘟囔骂了几声,被孙氏赶跑了。
“近来可服用了冷香丸?”
二人漫步于尹家并不大,却十分精致整齐的后花园内,贾蔷温声问道。
尹子瑜点了点头,看向贾蔷浅浅一笑。
贾蔷好似看懂了,摇了摇头,笑道:“不必谢我,原是我应该做的。”
尹子瑜抿了抿嘴,看了看贾蔷,又低下螓首。
贾蔷微微迟疑了下,看了看天上的月色,终究还是伸出手,将尹子瑜轻轻揽入怀中抱住。
尹子瑜未想贾蔷如此胆大,身子先是一僵,却又缓缓柔和下来,盖因贾蔷在其耳旁轻语言道:“往后余生,命运一定会眷顾你,善待你。或不能大富大贵,却能衣食无忧。或不能诗情画意,但我一定努力,让你生活的充实、幸福。等我们都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之时,你会说一句:‘这人间,是值得的。’”
尹子瑜神情动容,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贾蔷。
看着月光下静韵中又含着喜色的明眸,贾蔷目光明亮,只是,未等他再靠近些,远远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不……滚!”
“不……滚!”
贾蔷一头黑线的回头看去,就见一人趴在墙头,正在学鸟叫。
不是他那便宜岳父,又是哪个?!
……
“哟!这不是拿宫里当家的大侯爷么?今儿怎么没在宫里歇下?皇后娘娘那样疼你,怎舍得放你出宫?”
自朱朝街尹家归来,贾蔷回到宁府后院后,就来到了平儿小院,准备和平儿好好谈谈心,就看到凤姐儿穿着一身单薄纱衣,在床榻上做着针线活,看着他阴阳怪气的说道。
平儿在一旁低着头,也不言语,上前服侍着他去了外面的大氅。
贾蔷干咳了声,问凤姐儿道:“你也做针黹女红?”
凤姐儿如被踩了尾巴,叫道:“我不配做?”
贾蔷眉尖一挑,道:“我只是问你做甚么呢?”
凤姐儿冷笑一声道:“我给你大婶婶做个结实些的中衣,省得着了凉!”
贾蔷:“……”
他回头看向平儿,平儿惊惧气急,啐向凤姐儿道:“奶奶胡吣甚么?谁跟你乱嚼舌根子了?”
凤姐儿仔细观察了番平儿,咬牙道:“好你个浪蹄子,还瞒着我?”
不过她也伶俐,见贾蔷面色果真有些不大好看,就果断转了话题,拿起床榻上的一个小小衣裳,问贾蔷道:“看,做的好不好?”
贾蔷狞笑一声上前……
今日不压服这个凤辣子,她都快不知道她自己的深浅轻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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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九章 大威天龙!
隆安六年,腊月二十五。
民间传说,二十三送了灶王爷上天,二十五玉皇亲自下界,查察人间善恶,并定来年祸福。
所以家家祭之以祈福,称为“接玉皇”。
在这一天里人人起居、言语都要谨慎,以博取玉皇欢心,降福来年。
贾母颇信这个,因此打二十四晚上,就告诫家里每一人,明儿玉皇大帝就要下界了,不要吵嘴骂人,也不许做坏事,最好想都不要想。
凤姐儿当然不能再去寻平儿搭伙睡觉,乖乖的在家待着。
到了二十五,整个东府有姓名有脸面的,都被贾母叫了过来。
摆开大席,荣庆堂都坐不下,因为连平儿、香菱、晴雯这些都要以姨娘身份落座。
东府来的都是娇客,十二小官唱完戏,也要在副桌上吃席,所以就摆在了大花厅。
辽东的熊掌,塞北的鹿,江南的鱼虾,西域的骆驼……
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凤姐儿一手撑着腰,一面将家里的媳妇丫头指派的团团转。
到了该来月信儿的日子却好几天都没有动静,往日里都是早早的来,迟迟的去。
眼下虽还查不出甚么来,可凤姐儿却已经开始提前有了孕相……
贾母也对外宣称,凤姐儿有了三个月的身子,正巧和贾琏北去的时间对上……
这件事,贾母只说了句,因贾琏不肖,荣国爵位传孙不传子后,其他人均心照不宣了。
私下里,贾母和凤姐儿单独寻黛玉说了好一起子话后,贾蔷有惊无险的过了关。
终究还是要感谢这个时代……
事涉爵位传承,甚至是荣府爵位能不能保住的根本大事,且又不会占据东府甚么,黛玉心里虽腻味了阵,到底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来正值贾蔷失意时,受了许多委屈和冤枉,她不忍这个时候再给他添乱……
黛玉如今愈发开始代入东府大奶奶的角色中,梅姨娘和贾母也常与她教诲,该如何做一个当家太太,这与做闺中姑娘全然不同。
二十五这一天好不热闹,仿佛打今儿起,贾家就已经开始过年了。
十二官戏台小子班子连唱了《刘二当衣》、《鲁智深醉闹五台山》,都是极热闹之戏。
吹吹打打,一座暖煦的大花厅里笑语不绝。
几场大戏唱罢,贾母仍觉不过瘾,让姊妹儿孙们也都热闹一回,演个小节目。
她先讲了个笑话,不好笑的让贾蔷笑了好一阵……
许是众人觉得他笑的莫名其妙,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嗔道:“你先来个!”
贾蔷干咳了声,目光往旁边十二官那边的桌子上瞄了眼,随即沉声道:“林妹妹,今日,我要与你坦白一件事!”
黛玉面色微微一变,其她人也都唬了一跳,尤其是贾母。
许多事做得说不得,许多事说得做不得,一直不说大家面子上还好看些,果真说出来……那不叫坦诚,那叫不会过日子。
贾母啐道:“大年下的,今儿是玉皇大帝下凡的好日子,果真做了甚么坏事也别今日说,不然回头一年不素净!”
何止一年,说不得一辈子都不素净。
贾蔷却摇了摇头,对面色缓缓深沉下来的黛玉道:“其实,我不是贾蔷……”
众人:“……”
贾母海松了口气后,气笑道:“你不是蔷哥儿,又是哪个?”
姊妹们也都笑嘻嘻的看着他。
贾蔷沉声道:“我本是三十三重天外凌霄宝殿内的金剑将军,后因诛妖时,一时心软放走了狐妖,被玉帝贬下天庭,下界托生于贾家。今日玉帝下凡,点醒于我,命我捉妖,我便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今日,我就要在此地诛除狐妖,除完妖,我就要……带你回天庭了。”
黛玉好笑道:“那妖在哪里?”
贾蔷面色始终肃穆,眼神转向十二官那一桌,同龄官道:“你过来。”
龄官莫名其妙,目光左右转动,直到确定叫的是她,方缓缓起身上前数步,在湘云、宝玉座位旁顿住脚。
看着龄官,宝玉都痴了。
这模样神态,尤其是那双似泣非泣含情目,着实像煞了当初才来贾府的黛玉。
如今黛玉早已没了誓要流尽一生泪水的神姿,“泯然与众”矣。
万幸,天上又掉下来个龄官来……
可惜,这样的女孩子,居然心属贾蔷那个淫贼!
老天何其不公?!
而就在宝玉心中无穷多戏时,却听贾蔷冷冷喝道:“妖孽,你到现在还敢装假!”
龄官蒙住了,眸眼中泪水浮起,怔怔的看着贾蔷。
贾蔷身旁黛玉蹙眉啐道:“你撞客了?好端端的欺负人家做甚么?”
一旁湘云、探春等也打抱不平,纷纷指责贾蔷。
贾蔷却冷笑一声,看着龄官道:“妖孽,今日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龄官失神惊愕了声:“啊?”
贾蔷双手合十,大声道:“大胆妖孽,我要你原形毕露!”说着,手上做起各种法诀来,念念有词道:“大威天龙,般若诸佛!世尊地藏,般若巴麻空!飞龙在天!还不现形!!”
说罢,凌空剑指点向龄官。
龄官惨叫一声,低下头,众人愕然,然而等龄官再抬起头时,刚起身准备搀扶龄官远离神经病的宝玉却鬼叫一声,连退三步,被凳子所绊,仰头栽倒在地。
其她女孩子如迎春等也纷纷惊叫,丫鬟们哭闹乱跑的也有,前来护主的也有。
只见龄官抬起头,竟是一张骇人的狐狸脸!
宝玉摔倒在地后,再看那一张脸,唬的眼泪都下来了。
近来他为了写书,看了不少闲书,就算有意摈弃,可也少不了看了些神鬼志怪的小说,这会儿见到活生生的狐妖,魂儿都要散了,连连大叫,被贾母派嬷嬷过来抱起救走……
便是黛玉,此刻手都紧紧抓住贾蔷的手臂,俏脸发白。
倒是宝钗和邢岫烟最是冷静,二人只是清冷的注视着龄官。
然而就在这时,龄官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黛玉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抓紧贾蔷的手松开后,捏住一撮细肉,转了一圈……
刚才还如天神下凡般的贾蔷,登时“哎哟”了声,求饶道:“绛珠仙子,饶了我罢!我是金剑将军啊……”
黛玉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啐道:“你这促狭黑了心的,你瞧瞧把人都唬成甚么了?”
贾蔷抬眼看去,只见鸳鸯正在给贾母抚着心口,另一旁宝琴也满脸忍笑的给薛姨妈抚着,二人差点吓过去。
另一边,凤姐儿都面色隐隐发白,和李纨手挽着手,就差没抱在一起……嗯?
贾蔷干咳了声,给龄官使了个眼色,龄官将面具取下,恢复了原来模样,乖乖的坐了回去,如同没事人一样。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顽的很开心呢,哦?”
她可以不在乎许多人,也能允许龄官的存在,可贾蔷和龄官顽的这么天衣无缝,默契天成,她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贾蔷忙安抚道:“我这不是等捉了妖就和你一道回天庭当神仙一起快活长生不死嘛!”
“呸!”
黛玉还要脸呢,这么多人都在,说的这样肉麻。
迎春显然气坏了,道:“蔷哥儿今儿实在太坏了,我都当真了,唬的心口砰砰跳,这会儿还喘不匀气呢,可不能随便放过他!”
黛玉笑道:“二姐姐想怎样都行,要打要骂随意,他必不敢还手,也不能还口的。”
探春笑道:“好呀!林姐姐开了口,那必是作数的,哦?”
她看向贾蔷闻言,贾蔷笑道:“作数作数!不过要提前讲明白,是老太太说的,一人再出个小节目,我就变了这么个戏法,只是表演的太好了,你们才当了真。你们想想,是不是林妹妹说的,你先开始,我才开始的?”
黛玉气笑道:“你这惫赖家伙,倒赖上我了?”
湘云笑道:“不管了,既然林姐姐说的算话就好,那我可就要报仇了!”
说罢,尖笑一声,扑向贾蔷。
探春哈哈笑着,也上前,一前一后推搡敲打起贾蔷来。
一旁惜春亦是高兴坏了,挣脱奶娘的怀,上前去施展姑姑神拳。
连迎春这样佛系的,这会儿都忍不住用攥着绣帕的手,上前敲打了贾蔷一下。
贾蔷只是哈哈笑着,任打任捶,一群女孩子家家,又能打的多疼?
不过当看到连宝玉都上前来,似准备给他来个狠的,他后面贾环居然也在排队……
结果宝玉刚上前,一只脚就伸了过来,继而“噗通”一声,茫然翻倒在地……
跟着上前的贾环此刻已经回到座位上,一脸迷惑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宝玉,似不解他在做甚么。
上头贾母着实看不下去了,啐道:“你就见天欺负宝玉罢!”
其她女孩子已经笑的发软,一个个退了回去。
薛姨妈同贾母笑道:“好大一家子,果然热闹!这才像是过年,若只我和宝丫头在家,冷冷清清的,没点年味儿。”
贾母笑道:“姨太太自然该在我家过年才是,不过热闹归热闹,也没这么个热闹法儿。怪道外面总说他和那位王爷都是荒唐顽劣的,我原还不明白,蔷哥儿办了那么多大事,立下那么多功,朝廷上的官老爷们得欺负人欺负到甚么地步,才能将他说成是荒唐顽劣的?今儿我才算是明白了,他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正当满堂大惊之后愈发大喜时,却见林之孝家的进来,道:“老太太,前面传话进来,老爷领着忠靖侯和夫人要进来了。”
贾母闻言面色微变,有些不悦道:“这会儿子他们来做甚么?”虽如此,心里却还是有几分欣慰和期盼,到底是娘家人。
李纨引着诸姊妹们去荣庆堂暂避,湘云却留了下来,因为要见至亲。
贾蔷倒没留,起身和诸姊妹一道说笑着去了荣庆堂……
史家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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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章 李时登门
“热闹的人头痛,今儿你怎么这么能闹?”
至荣庆堂落座后,黛玉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笑道:“外面都说我是财神爷身旁的金童转世,我觉得他们小瞧我了,怎么着也该是玉皇大帝凌霄殿上的将军侯爷才是。”
黛玉嗔他一眼,信他个鬼,见他目光闪烁,明显做了亏心事难见人的模样,黛玉迟疑稍许,轻声道:“有些事,我许会有些不高兴,但并不怨你呢。老太太说,这世上岂有尽善尽美的事?太过圆满反遭天忌。姨娘也说,相处之道,不再苛求十全十美,而在包容。其实我原是不信这些的,但是,因为是你,所以我信。”
听闻这番话,贾蔷鼻子一下有些酸,挠了挠头,沉声道:“往后再没甚么了,保证规规矩矩的。”
黛玉眉眼间浮现出一抹灵动的得意来,她听贾母说,一味的刚强闹腾,反倒会激起男人的反逆心来。
凤姐儿的前车之鉴便是如此,不如顺着来,说不得还能让男人生出愧疚来,不仅日后对人更好,还能收敛了花花心思。
这做好当家太太,果然有大学问!
正当黛玉施展训夫秘法时,其她女孩子从龄官处过来,又控诉起贾蔷来:“真是坏透了!”
宝钗挨着黛玉坐下后,对贾蔷笑道:“也亏你怎么想得出来,连我也快要当真了。”
贾蔷笑道:“你们顽的都没甚意趣……”
宝钗同黛玉好笑道:“妹妹不知道,听我哥哥说,他们男孩子其实更愿意和男孩子一起疯闹,比和女孩子一起有意思的多了。我原不怎么信,今儿也是开了眼了。”
贾蔷怀疑道:“我觉得你是做影射宝玉?说他不是男人……”
“呸!”
宝钗笑道:“谁都与你一般,整日里以欺负宝玉为乐。”
迎春也笑着附和道:“就是!宝玉原是女儿般的性子,你整日里欺负他做甚么?”
贾蔷摇头道:“你看你看,误会了罢?我若果真欺负他,就把他丢去学里打磨了。看看兰哥儿和贾环,尤其是贾环,虽然骨子里的坏味还没洗净,可至少表面上看着像个人了罢?”
探春又好气又好笑道:“甚么话?”
宝钗倒是笑道:“这话虽粗糙了些,却也在理。三妹妹,你那弟弟看着是比原先好些了。至少走路不像从前那样了……”
一旁宝琴笑嘻嘻的耷拉起半边肩膀,垂着脑袋一摇三晃的走了两步。
众人瞧之,一下笑疯了。
黛玉将宝琴拉过来,威胁道:“越来越促狭了!将来必要给你寻个厉害的婆家,你的好多着呢!”
宝琴红着脸道:“天底下最厉害的就是林姐姐了……”
贾蔷一口茶水没咽下,差点喷出来,虽未喷出,也拼命咳嗽起来。
黛玉也红着些脸,捏住宝琴的俏脸,道:“你这话,可是哪个教你的?”说着,一双星眸看向某人。
宝钗捏住另一边的脸颊,咬牙道:“也不小了,再说胡话,仔细着!”说罢,一双杏眼也瞄向了某人。
贾蔷是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合适,正当踟蹰难解时,忽见林之孝家的过来道:“侯爷,老太太请你往花厅去一遭。”
贾蔷登时站起来,烦闷道:“真是,甚么事都找我,甚么事都赖我,我有那么能干?”
这一语双关之言,登时让姊妹们笑开了,结果宝琴火上浇油道:“嗯!蔷哥哥最能干了!”
贾蔷掩面而去……
……
大花厅。
贾母面色淡淡,倒不是说有多恼,但也没多喜欢。
看到贾蔷进来后,无视忠靖侯史鼎、赵氏二人,上前问道:“老太太,甚么事啊,刚过去又叫过来。”
贾母指了指史鼎道:“你这位……我这娘家内侄啊,说他那哥哥保龄侯,因走了赵国公府的门路,如今在外面过的很好,比在京里强多了。他也想走人家的门道,可人家却说,如今不比往日,这会儿他想外放,得寻你点头才行……”
保龄侯史鼐能外放,是因为当初贾家和姜家正明里暗里打出火气,只要开国一脉肯弃暗投明,姜家那边都会给予好处。
史鼐东凑西凑,凑出一笔门包,送到赵国公府,就得了个肥缺儿。
虽然陕西总兵只是个空架子,陕西一省的兵力主要集中在榆林卫,那是九边之一的重镇。
但这个名头,也足以让史鼐丰衣足食,吃的盆满钵满了。
史鼎得闻消息后,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可再寻去赵国公府认投,情况却变了……
如今姜老头儿都快巴着贾蔷走了,怎会做得罪他的事?
史鼎迫不得已,只能再来贾家求情……
“也不需宁侯费神费力,只要劳你看在我亲姑母的份上,给个薄面,点一点头就成!”
史鼎不卑不亢道。
贾母心中一叹,眼神期盼的看向贾蔷,在她看来,的确不需举手之劳。
然而贾蔷却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摇了摇头,直言道:“你若是缺银子使,来贾家借个千八百的,贾家不会小气。说到底,也是姻亲之族。可是此事,我若点头,内中就要带上干系。你们是甚么货色,当我不知道?其实我劝你还是在京里规规矩矩的过日子,史鼐那样刮地皮,用不了多久必出祸事。而且,一定是大祸!人若没了,要那些银子还做甚么?雄武候府、靖宁伯府的下场,你不知道?”
史鼎哪里听得进去,气的发抖道:“好好好!我就知道,你就是见不得我史家好!不过让你点点头,你倒拿捏端持起来了,还说些咒败的话来咒我们!你尽放心就是,我史家就算穷死落败了,也再不求到你们贾家来!”
贾蔷笑道:“这话听着耳熟……”
话音刚落,就见林之孝家的又进来,同贾母道:“老太太,前面传话进来,说保龄侯府的管事来了,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老太太。”
贾母心里本来十分难受,在她看来,也是贾蔷着实有些不近人情。
可眼下听闻林之孝家的话,心里又是一咯噔,难道贾蔷说的是真的,真出事了?
忙让人带进来,未几,就见保龄侯府的老管事匆匆进来。
一进大花厅就跪下,磕头哭求道:“老姑奶奶,救救我们家侯爷罢!”
贾母唬了一跳,忙问道:“出了甚么事?你家侯爷不是在长安做总兵么?”
老管事哭道:“坏事了,宫里派了人去,阖家老小都装进囚车里,要押解回京来问罪呢。侯爷被小人暗害,这次要坏了事了呐。”
贾母闻言一时失神,贾蔷皱眉道:“甚么时候的事?本侯怎不知道?”
老管事显然知道贾蔷是哪个,有些愤愤道:“侯爷怎会不知?那时侯爷还是正经的绣衣卫指挥使呢,绣衣卫办这样的大案,你老人家会不知?”
贾蔷眉尖轻挑,道:“你再阴阳怪气一句,先让人拿你出去打上八十大板,让你知道知道甚么是上下尊卑的规矩。”
贾母回过神来忙道:“孙管家,你正经说事,问你甚么答甚么。”
老管事知道厉害,强咽下心中不满,道:“就是上月十三……总兵府有一外管事正好在外奔走,没被捉到,这才跑回来报的信儿。老姑奶奶,要想法子救人呐!那样冷的天,用囚车拉回来,冻也要冻死一大半呐!”
贾母闻言老脸发白,身子都隐隐颤抖起来,她虽恨史家人不争气,可以见他们去官罢爵,但仍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贾蔷转头问史鼎道:“我现在点头了,你去问赵国公讨官去罢,去啊。”
史鼎亦是面色灰白,唬的甚么似的。
只看史鼐信中炫耀,让他眼红到发狂。
可这会儿再听闻其惨状,史鼎又害怕的要死。
史鼎见贾蔷目光森然的看着他,也是垂头丧气道:“如今这世道,愈发艰难了,原指着能出去寻个差事,外放个大员,总能贴补贴补家用,孩子们也都大了,到说亲的时候了……”顿了顿又诉苦不平道:“贾家生发成这样,也不知拉扯拉扯我们一把……这四大家族,你能拉扯薛家,拉扯王家,王家那样对付你,你还给他们高官做,王家和贾家的亲近,能比史家还靠前?偏就对史家不闻不问,还动辄打骂……”
赵氏配合着哭了起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贾蔷笑道:“你们倒是将不要脸展现的淋漓尽致,我贾家是该你们的不成?”
“蔷哥儿……”
上头贾母老泪纵横,等贾蔷看过来后,道:“求官求爵的都不必理会,只是长安的人……能不能想法子保全了?便是有该死的,也不该死一家子。若是装着囚车从长安拉到京城,保龄侯府要死绝了!”
贾蔷微微颔首,道:“我想想法子罢……”
贾母闻言大喜,忙道:“若是需要打点一二,你不必自己垫付,我来出这份银钱!”
贾蔷摇了摇头,这那里是使钱就好解决的?
忽地,见一管事婆子进来,道:“老太太、侯爷,前面传话进来,恪和郡王来了,急着要见王爷!”
贾蔷捏了捏眉心,同贾母道:“你老高乐你的就是,史鼐那一支我想想法子,史鼐该死,那就死他一个,有几个犯罪的,就问几个人的罪,不会株连满门的。”
贾母一迭声点头道:“好好好!你去忙你正经事罢!”
贾蔷点点头后,目光又从贾政、宝玉、史鼎等人的面上略过,转身出去了。
……
待出了荣国府大门,就见李暄在门口来回踱步,一见他出来,忙三两步上前,压低声音道:“贾蔷,坏事了,四哥的人发现了内务府钱庄里,没有和江南九家还有齐家签的契书,来问爷要呢。爷只推说不知,你心里可要有准备,此事必要闹到父皇跟前!”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果然并不全是废物,还是有些门道……不过没关系,咱们也从来没说过,签过契书,是不是?只是达成了一些意向,从未敲定。如今内务府钱庄又不是我和王爷当家,谁当家谁继续敲定去就是。”
李暄想了想,道:“言之有理,那……爷也不管了。”
李暄如释重负,随后悄声问贾蔷道:“云家那边到底安排好了没?都多长时间了?”
贾蔷闻言一笑,招过商卓来问道:“岳之象呢?叫他来。”
说着,请李暄往东府前厅落座吃茶。
只是李暄哪里有心思吃茶,坐立难定的猴急神色。
贾蔷不解道:“王爷怎就饥渴成这样?王府又不是没有侧妃……”
李暄笑骂道:“放屁,你才饥渴呢!”不过到底是亲厚密友,他坐下后诉苦道:“王妃快生了,脾气古怪的很,爷也不想惹她动怒,都这个时候了,血脉要紧。可爷又不能在外面胡来罢?让人知道了去,母后还不拾掇死我!再说,外面那些庸脂俗粉爷也不爱看。爷说你怎么办事那么拖拉,你自己倒是快!”
贾蔷概不承认,道:“完全听不懂王爷在说甚么……”
李暄嘎嘎笑道:“你就同爷装!我看老姜头儿那步棋下的真高!正经说给你你肯定不要,成了婶婶那还能跑?”
“滚蛋!低俗!”
贾蔷骂了声,就见商卓引着岳之象进来。
岳之象倒也利落,进来见礼罢就道:“云家那边已经谈妥了,扬州来的巨富花了一万五千两,娶了当续弦。如今已经安顿在后街帽儿胡同第三家的二进宅子里了,随时可以过去。”
李暄闻言,忙招呼贾蔷道:“走走走,过去瞧瞧!”
贾蔷笑道:“我去瞧个屁!这个事到此为止,和我没甚关系了,王爷自去就是。好好待人家,这方面得跟我学。”
李暄“呸”了声,一边往外走一边啐道:“爷的人性不知比你好多少!你瞧爷,甚么时候惦记过婶婶、姑姑、嫂子……你球攮的毫无人性!”
贾蔷在背后比了根中指,然而没等他坐下来吃盏茶,寻思寻思史鼐那边托哪个去办,就见李暄又面无表情的回来了,看着贾蔷道:“四哥来了,找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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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一章 贾兰:娘,明晚我想请族长哥哥一个东道……
“小五也在?”
李时见竟是李暄和贾蔷一道来迎,先是有些意外,随即笑道:“倒也应该,你们两个素来顽的好,成天搅和在一起也不算出奇。小五,跑来通风报信的罢?”
李暄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道:“哪的话!四哥,弟弟我和贾蔷是朋友,就算是兄弟,也是干的,可和四哥你却是亲兄弟!若是来通风报信,岂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四哥,我不是那样的人!如今外面谣言四起,还有人说贾蔷专好婶婶的,实在可恶!”
李时伸手抹了把有些木然的脸,贾蔷笑道:“是啊,都是谣传。王爷里面请……”
李时摆手道:“不进去了,就说两句。你也别担心,先前父皇都指点过本王,不会再寻你沾染内务府钱庄的事,本王怎么忤逆皇父旨意?只是今儿钱庄管事郎中寻本王,说你和江南签的契书寻不着,打发去小五那边问,他只推说不知。正巧本王到这边来办事,路过这,就顺道问一问,契书可是没放在钱庄?”
贾蔷眨了眨眼道:“王爷,这契书还没来得及签呀,此事您不知道?”
李时闻言变了面色,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李时肃穆起面色来,看着贾蔷轻声道:“贾蔷,此事不是顽笑的。没签契书,齐家就敢听你的,去江南买粮?江南九大姓,就敢掏两千万两银子买粮?!”
贾蔷笑道:“王爷,你可能想错了。我哪有这么大的体面,一句话就让他们掏那么多银钱买粮……是这样,因今年山东、甘肃大旱,其他省份,丰收的不多。总体而言,大燕境内还是缺粮。粮价,比往年贵了三成不止。等到来年春夏之际,夏粮还未收,冬粮吃尽时,粮价怕是会翻番的涨。这还是风调雨顺,不要再有天灾的情况下。如果还有旱灾,粮价翻几番都不是问题。所以,不是在下一言能令他们掏两千万两银子买粮,而是这份营生,有巨利可图。所以,即便运回来朝廷不要,他们也能大赚一笔。”
李时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蔷,问道:“那你为何不签?”
贾蔷摇头道:“海运虽然能减轻许多损耗,大大的降低成本,但仍有可能造成损失,而且还是颗粒无收的损失……”
李暄在一旁若有所思道:“贾蔷,你是说会翻船?”
贾蔷点头道:“王爷英明!没错,就是翻船。平常我们在江河之上看到的风浪已经不小了,但这点风浪和大海呼啸相比,连海上小风小浪都不如。一旦起了飓风,一整只船队都会覆灭。这种事,在大海之上不算鲜见。所以,我必须要见到粮食后,才能签契书。不然他们买了来,只有七成的量,剩下三成说在海上覆没了,那到底该算谁的?”
李暄点头道:“说的在理,贾蔷,你也英明!”
李时:“……”
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二人,李时心里恼火,却又知道,目前凭他一个郡王,眼下还压服不了这二人。
不过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李时缓缓呼出口气,看着贾蔷道:“那依你之见,会不会发生变故?京里的事,你已经派人去告诉南省那边了?”
贾蔷点点头,道:“事关朝廷信用,和我的一点点声誉,此事不好隐瞒。至于会不会发生变故,王爷,在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实在不好说了。”
见李时眼色骤变,李暄忙在一旁打了个圆场,笑道:“四哥,你派些人手去江南谈嘛,贾蔷这种夯货都能谈下来的事,四哥没道理谈不下来。再说,别人入股原是多看在天家内务府钱庄的名分上,四哥让人把条件说明白了,自无不可。”
李时微微颔首,道:“这一点,本王知道。只是……罢了,本王就再让人走一遭罢。”
说罢,李时转身离去。
目送李时走远后,李暄看向贾蔷,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能委婉点说点好听的?他这样能装的人,都让你气的快装不下去了。爷跟你说,将来果然他成了事,你想跑都未必能跑掉!”
贾蔷也气:“你就不能争气点,把他比下去?”
李暄往地上“呸”了口,道:“人都是望子成龙,你倒好,望父成龙!做你的美梦去罢!”
说罢,扬长而去。
贾蔷气的咬牙,暗暗发誓道:“早晚做你爹!”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看着绣衣卫副指挥使郑阳,眉尖微微一扬,道:“贾蔷写了条子给你,让你善待保龄侯一家?”
郑阳躬身道:“回皇上,正是如此。宁侯写了条子给奴婢,言保龄侯有罪,当杀则杀,其受牵连之家人,可夺富贵,不可坏之性命。让奴婢派车接回来,不能冻饿死尽。”
“哼哼!”
见隆安帝居然笑了笑,戴权心中惊奇,轻声道:“主子爷,宁侯这可是徇私……”
隆安帝摇摇头道:“朕素来以为他淡漠亲情,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对待亲族,残酷冷漠,那些治家手段里透着冰凉,不带一丝人气。连宗亲都不能亲厚之人,朕如何能放心?乌鸦尚知反哺,羔羊亦能跪乳。宗亲不能亲亲,势必为凉薄之人。自私自利,喂不饱的白眼狼罢了。嗯,没想到荣国太夫人还是有法子,能指使他为亲族开口。”
郑阳迟疑道:“主子,那史鼐在陕西搜刮酷烈,放印子钱逼死不少百姓,您不是下旨要将他活活枷死……”史鼐全家都没打算让活。
隆安帝摆手道:“史鼐是史鼐,史鼐和他那几个子侄作恶多端,陕西民怨极深,该处死处死,该削爵削爵。但其家里妇孺,就不必株连太甚了。抄了家财,让其自生自灭罢。果真株连起来,还要将住在贾家的那个一并入罪,贾蔷那个混帐,不定又要闹出甚么事来。”
贾蔷能出手徇私,他心里是有些高兴的。
一直以来,贾蔷的言行作为都让他感到吃力,难以掌控。
一个不求官不求权,连财和名都不求的臣子,天子对上时,也会觉得难以下手。
他不怕臣子有所求,就怕臣子无所求。
贾蔷能回到正道来,融入这个世道,隆安帝还是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等郑阳下去后,戴权同隆安帝禀道:“主子,先前中车府送来一个消息,奴婢觉着,主子许是要关注一二。”
“甚么事?”
隆安帝一边用朱笔批改着奏折,一边随口问道。
戴权躬身道:“内务府钱庄先前发现,宁侯未将和扬州齐家并江南九大姓签订的契书留在内务府钱庄。因先前皇上有旨意,不准以内务府钱庄一事再叨扰宁侯,所以就派人去问了恪和郡王,恪和郡王却言道不知……”
隆安帝顿住了笔,皱眉喝道:“那就去问贾蔷!这是先前他未交接好的事,这种事也迂腐不知变通么?”
戴权忙道:“恪荣郡王亲自去了,连门儿也没进,恰巧还碰到五皇子在贾家做客……”
隆安帝闻言冷笑一声,又皱眉道:“门儿都未让进?”
太托大了些罢?
戴权笑道:“许是顾忌皇上和军机大学士的话,所以四皇子未进去,只说路过,然后就问了契书一事,不过宁侯说,当日说定的是,粮食到京城,入了藩库后,才签契书,眼下并无这样的东西。”
“胡说八道!”
隆安帝脸色阴沉下来,道:“这等事也敢胡言乱语?”
戴权忙又将贾蔷的道理说了遍,最后道:“此事应该不会作假,因为极容易露馅。”
隆安帝闻言,沉吟片刻后,眉头紧皱道:“那李时是如何应对此事的?”
戴权摇头道:“目前还不知,只是恪荣郡王显然气坏了……”
隆安帝将朱笔放下,又抓起,眉头紧皱道:“先去仔细探查,入国境的那十万石粮食的动向。若是……”
若是贾蔷敢在此事上弄鬼,想要胁制朝廷,那……
他便是在作死!
……
荣国府。
贾母院后,甬道北屋。
天色渐渐黄昏,贾兰也提前做完了一天的功课,拿与李纨看过后,李纨止不住满意的颔首。
她出自国子监祭酒之族,便是女孩子也读书识字。
虽所学不广,只读了些诸如《女诫》、《忠孝烈女传》等女孩子才能读的书,但至少识得字迹好坏。
贾兰读了一年族学,先前的字虽也工整,但字里行间的气息却显得沉闷没有灵气,中规中矩,甚至带着些暮气。
如今再看看,字迹间却多了许多朝气和锐气。
而且不过一年时间,身子骨明显结实了许多!
“好!写的真好!”
李纨赞道。
贾兰小脸一下笑开了花,他记忆中,母亲夸赞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贾兰试探问道:“娘,真的好?”
李纨看着儿子的小脸都有些心酸,想起前几日贾蔷同她说的,对贾兰要多鼓励,到了做错事的时候再严厉,不然容易养出胆小怯懦的性子。
李纨笑道:“是真的好,字里有朝气。你这字体,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是李纨教他的,秀气的很。
这会儿字迹却看得出棱角来,笔锋结尾很有几分力道。
虽还显得稚嫩,但也有模样了。
贾兰不好意思笑道:“这是临摹族长哥哥的字,族长哥哥习的是扬州梅氏涪翁先生的字体,十分好看。”
李纨不知想到了甚么,俏脸微红,道:“那你就好好练罢,族中那么多子弟,连宝玉、环哥儿、琮哥儿算上,他最看好你,你不要辜负了……族长对你的教诲和器重。”
“是,娘!”
贾兰响亮应道,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娘,我想求您一件事……”
“甚么事呀?”
李纨问道。
贾兰笑道:“儿子想明晚上,请族长哥哥吃一顿酒席,以表谢意……”
李纨闻言心头一跳,俏脸滚烫,奇道:“好端端的,怎要请他吃酒席?到年关了,他那样忙,怕是没甚功夫……”
贾兰笑道:“不怕,只要您答应了,儿子明儿自己去请,若得闲就请,若不得闲往后再说。”
言至此,李纨也不好再说甚么了,点点头道:“也好。”
……
PS:推一本幼苗《晚明之我若为皇》,最近突然流行起来当皇上了,这都是肿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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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二章 生了
“德昂兄回来了!”
翌日清晨,一早岳之象亲自送来一个客人,贾蔷见之当真惊喜莫名,几步迎上前去拱手笑道。
“侯爷!”
齐筠仍是扬州四大公子之首的派头,温文尔雅,见到贾蔷也是见礼问好。
“几时来的京?可回扬州看过你祖父了?”
贾蔷往里让着齐筠,一边笑着问道。
他看着齐筠那渴望已久眼神,着实让外面的一些亲卫们目光怪异。
齐筠却是知道贾蔷为何如此热切,等到了前厅落座,管事上了茶退下后,他看了看岳之象……
贾蔷摆手道:“老岳可以信任,自己人,往后你们要多打交道呢。”
齐筠起身,拱手见礼,贾蔷笑道:“快坐下,自家人不需这么多礼……老岳,你也坐。”
岳之象还是头一回见贾蔷这般热络,自不敢轻呼此人,还了一礼后坐下,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观察。
只是没想到齐筠并未说甚么,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来,交给贾蔷道:“都在里面,侯爷且慢慢看,看完再问。”
贾蔷也不废话,拿起信封拆封后,取出厚厚一叠信笺,开始看了起来。
岳之象在一旁关注着,他自然看不到信上的内容,却可看到贾蔷的面色。
他还未见过,贾蔷的神情如此丰富多彩过……
先是惊喜笑容,继而笑容加深,随后笑容变得深沉起来,又笑容敛起,面色淡然,最后,眼中猛然冒出怒火来,一拍桌子喝骂道:“徐仲鸾这是作死!!”
岳之象听闻此言,眼中目光登时锐利了些,不过又观察到齐筠面带苦笑,苦笑中又有几分期盼,就知内中还有故事。
果不其然,贾蔷暴怒之后,很快就转为苦笑,看着齐筠道:“好球攮的,倒是没把爷卖便宜。”
齐筠哈哈大笑起来,笑罢道:“何止没把侯爷卖便宜,他把自己也没卖便宜。如今香江那边筹备起来的家伙什儿,多是他陪那位葡里亚贵族小寡妇睡来的。我回京前,他才从濠镜岛上的城堡里出来,扶着墙回来的。”
贾蔷哈哈大笑起来,道:“那小子跳脱的性子,在扬州寻不到正经花魁清倌人,人家瞧他不上,可在西洋鬼妹眼中,却是个好情夫。回头给他送些长白老参,叫他好好补补。”
齐筠则试探问道:“侯爷,那您……”
贾蔷连连摆手道:“我自是不成,太显眼了。不过也先别忙着拒绝,让徐仲鸾继续和她谈,看看能不能……嗯?问问她,我家里有一个如宝似玉的男孩子,天下衔玉而生,大富大贵,问问她愿意不愿意……”
若是和别家联姻,好处自然也成别家的了,还会暴露一些不该暴露的东西。
可他又肯定无法娶一个洋妞回来,借宝玉的名头一用,若是能成最好……
岳之象笑道:“宝二爷已经娶亲了,怎好再娶一个?若是妾,怕是要把那边得罪死了。”
贾蔷无所谓道:“族里绝嗣老人多的是,让宝玉兼祧一房就是。”
齐筠苦笑道:“未必能成,那个葡里亚娘们很是精明,和她过手,即使徐臻陪睡了那么久,也没便宜多少。不过,没伺候好的话,那些东西肯定没那么容易得手。”
贾蔷呵呵笑道:“那就对了,对西洋人来说,生意就是生意,和上不上床没甚关系。当然,伺候的好些,总归能得些好处罢。此事不必强求,我们做的事业,不是靠巧取豪夺而来,剑走偏锋的路数可做辅助,若全指望着这等路数来强大,根基都是虚的,早晚为人所趁。
德昂兄,一步步来。明岁天下多半仍要大旱,适时可壮大一番,也可为朝廷减轻些赈济压力。但仍要牢记一点,香江那边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可入燕境,否则必有大祸。我们是为了对外开拓,是为了自保,却不可卷入朝廷大忌。”
齐筠点头道:“侯爷此言正理,吾亦如此以为。徐仲鸾那厮,精明非常,却爱走偏道小道,能带来些惊喜,却不能倚重那边。侯爷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殊为难得。”
贾蔷哈哈一笑,笑骂了几句后,齐筠就不再多留,告辞离去。
该说的话,都写在信里了,许多事,不宜宣之于口。
等齐筠走后,岳之象迟疑稍许,还是问道:“侯爷为何会如此信任此人?”
贾蔷呵呵笑道:“很简单,因为我与他,家族的家性命和根本利益方向,是一致的。齐家,比我还要早一步接触海外。他家在柔佛那边,已经建了一个定点,齐家比我更渴望,早些筹备出一些守卫力量,不然站不安稳。”
岳之象闻言,不再多说甚么,他顿了顿,道:“侯爷,金沙帮如今执掌大半个京城绿林,每日里提供的线索极多。昨夜我瞧到了一条看似无关紧要,但觉得有些深意的线……”
贾蔷转头看向他,问道:“甚么线?”
岳之象道:“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京城中有一个菜铺,专门往富贵人家里送菜。”
“有趣在哪里?”
岳之象轻声道:“有趣的是,这家菜铺同时给一家王府、一位大学士府、两家国公府、七家侯府和十数位实权将军府送菜。而这二十四家,分布在东西二城的不同地点,相距甚远。”
贾蔷:“……”
……
“贾菌?你寻我何事?”
贾蔷在前厅独自思索了半个时辰,正当思路渐渐清晰时,却见管家李用引着一七八岁的孩子进来,一见就是个淘气的,眉眼间透着胆大和顽皮。
贾菌是荣国近支,五房子弟,其父早死,寡母守着他靠针黹女红和族中接济度日。
因和贾兰年岁相仿,又一道上学,因此两人十分要好。
其母性子,倒和李纨有几分相似,只是还要温婉几分……
贾菌赔笑道:“蔷大哥哥,我娘说我这一年来长进了许多,都是劳大哥哥你照顾之功,无以为报,就做了两双鞋给你,平日里家常时穿……蔷大哥哥,我娘做的鞋穿着很舒服的!”
说着,把背后的小包袱拿出来解开,露出两双丝质的鞋来。
以他家家底,做出这样两双鞋,谈不上倾家荡产,却也要节衣缩食二三月。
贾蔷高兴的接过来,比划了下,大小居然正好,他奇道:“三婶婶怎知道我脚大小?”
贾菌见贾蔷这样喜欢,也笑开了花,道:“听我娘说,是问兰哥儿娘,大婶婶要的鞋样子!”
贾蔷没再继续往下问了,将鞋收起,道:“你来的正巧,也省得我再派人去送了。今儿族田丰收,得了不少银子,除却族学和族中无人奉养的老人外,如你家这样的,也会分一笔银钱度日。不多,但是族里的一份心意……”
贾蔷话没说完,贾菌却掉头就跑,边跑边道:“蔷大哥哥可饶了我罢,我娘说了,今儿要是带回去一两银子,这身好皮也不能要了!”
说话间,一溜烟儿的没影儿了。
管家李用笑道:“侯爷,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给银子使不得,不如送两车年货过去罢。”
贾蔷摇头道:“他家就娘两个,给两车年货吃到明年过年也吃不完,银子实惠些。这样,你去将芸哥儿叫来,让他去送。他们情况相近,倒好说话些。”
李用去后,贾蔷看了看手里的鞋,叹息了声。
甚么最贵,就是这样真心感激一针一线做出的东西……
没等他感慨完,却见李用又领了一个半大小子进来。
贾蔷看着来人笑骂道:“兰哥儿,贾菌刚走,你又来做甚么?”
贾兰闻言登时紧张了,道:“贾菌?他也来请兄长吃饭的么?”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请东道啊……那倒没有,三婶婶送了两双鞋。”
贾兰闻言松了口气,而后赔笑道:“兄长,我娘问你今晚得闲不得闲,想请你一个东道。”
“……”
贾蔷狐疑的看着贾兰,道:“是你娘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贾兰不好意思道:“都是,都是……”
见贾蔷迟疑不大想去的样子,贾兰忙急道:“兄长,我娘已经把饭菜钱支给厨房了,让她们晚上备好酒菜!”
贾蔷笑骂道:“这必又是你的主意,你在学里学的就是这些?”
说罢,目光已经审视起来。
贾兰闻言,一下不笑了,声音低沉道:“兄长,兰自幼丧父,尚未记事时,父亲已不在。家中虽有老太太和祖父关照,只是仍是无父可怙之人。今得兄长照看,心中实有万分感激之情,非市侩之徒。”
贾蔷笑道:“如此就好,你能有感激之心就好。不止对我,还有你母亲,还有贾家。为人常怀二心:一为敬畏之心,二为感念之心。有此二心,便不会差。至于东道……今儿下午我还有事,回来的话,怕是有些晚了,不大方便……”
贾兰忙道:“不会不会,等兄长回来就是。”
贾蔷摇了摇头,道:“太晚了不便宜,这样,今晚你将贾环、贾琮也一并叫上,正好,我与你们谈一些事。且如今族中犯口舌者多,我等男儿心怀磊落自不惧甚么,却要为你娘着想一二。”
贾兰闻言面色微变,深揖一礼。
若他父亲尚在,想必也是如族长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罢……
……
扬州府,聚凤岛。
后宅居住区内,正中的一座院落。
六七个扬州府最好的稳婆,在房间内忙碌着。
热水一桶一桶的送了进去,李婧强忍痛苦的呻口今声却越来越大。
李福和孙姨娘二人焦急在外面抄手游廊上等候着,一旁,齐家老祖宗齐太忠坐在椅子上,静静吃茶。
终于,在最后一缕太阳光芒消失在天际时,一道婴孩啼哭声,从产房中传了出来……
“生了,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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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三章 龙凤双生!
听闻产房中传出的声音,李福、孙姨娘都是一个激灵,几步向前,齐太忠亦放下手中茶盏,看向房门方向。
未几,就见房门打开,一稳婆出来满面堆笑道:“恭喜老太爷、贺喜老太太,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生了个大胖小子!”
李福、孙姨娘自然喜的无可无不可,李福更是老泪纵横。
然而没等他们开口,就听里面又传来一道婴孩落地的啼哭声。
稳婆面色一滞,忙进去看,未几出来,一张脸上就差没写着双倍红包,大大惊喜道:“恭喜老太爷、老太太,了不得了,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后面又跟出来个小姑娘!是龙凤胎,是双生!是双生!!”
齐太忠哈哈笑道:“李老弟,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李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孙姨娘忙冲稳婆道:“赏、赏!双份喜钱,双份喜钱!快将大人、孩子都照顾稳妥了,回头还有!”
齐家太爷笑道:“我也有一份,好生做事。”
稳婆闻言,喜之不尽的进去。
齐太忠问道:“可曾想好名字不曾?京里侯爷,可取下名讳?”
孙姨娘则笑道:“早取好了,若是儿子,就叫李峥。若是姑娘,就叫李思,思念的思。侯爷说,即便孩子姓李,即便生的时候他不在跟前,侯爷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们母子俩……”
齐太忠笑道:“李峥、李思,好啊,好!要老夫说一句,侯爷对你们家,真是好到了惊世骇俗呐!这可是长子,往后这份家业……”
“诶!”
不等齐太忠往下说,李福却已回过神来,一下冷静下来,截断道:“太爷这话谬了,既然姓李,自然就和贾家的家业不相干了。女娃就算了,多半送回国公府享福去了。可男娃……我是个粗人,也教不得他甚么,只打小起教他忠、义二字!能学好了这二字,能挺起腰板清白磊落做人就好!”
齐太忠哈哈笑道:“李老弟啊,你还是不知道,宁侯到底要做多大的事……不过,你这样教也好。无论甚么时候,忠孝节义都是最好的品格。”
他原是试探之问,贾家的安稳平定,对齐家来说,也十分重要,影响极大。
如今有这样一个明白人教诲着,好处远远大于坏处。李福虽如是说,但贾蔷又怎会让这个儿子过差了……
这里说话间,有丫鬟出来,同李福道:“夫人让太爷即刻以快马将生子生女的消息,急递进京!”
……
入夜,贾蔷从兵马司衙门回来后,就直去了西府李纨住处。
他到时,不仅贾环、贾琮俱在,凤姐儿亦在。
看到贾蔷到来,凤姐儿笑道:“你怎么才来?人家都等多久了!”
李纨啐道:“都没请你这泼皮破落户,偏你要来。都说客随主便,你怎还反客为主了?”
凤姐儿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道:“好嫂子这是在嫌我碍着好事呢,我只是气一些人,这边请东道就来,我娘家请东道,就只推说没功夫。唉,如今大婶婶比二婶婶要好啊!”
李纨满脸俏红,啐道:“凤丫头这烂了嘴的,一天到晚不知瞎说甚么。”
贾蔷同凤姐儿道:“我不去你家,是知道你娘甚么性子。你果真让我去?到时候下不来台的人,多半是你。”
凤姐儿闻言一滞,气个半死,又叹息一声道:“莫说你,连我也不愿去那边见。只是会催我去救王仁,我一个妇道人家,拿甚么去救?”
贾蔷笑道:“你别看我,你弟弟做的甚么勾当,旁人不清楚,你不清楚么?这样的人,莫说是你弟弟,就是我爹重活过来都不行。就拿这个话去告诉你母亲,不要多想了……”
说着,又看向贾兰、贾环、贾琮三人,道:“学里可教了《大燕律》?”
三人忙起身道:“教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教了,也都读过,但真正放心上了没有?你们如今还小,遇到的事不多,遇到的诱惑也还不多,等再长大些,出门在外,说是贾家子弟,说是我贾蔷的族弟,又都是近支,少不得有人恭维你们,请你们吃酒,送你们金银女人,请你们去逛青楼,去嫖,去赌,去欺男霸女……
贾琏遇到这样的事,史家也是,王仁也是,还有金陵老家的那些族人,数以百计。将来,你们也一定会遇到。
当你们遇到这样的事后,不妨想想今日这些人的下场。史家那个侯爷,爵位与我都一样了,可这一回,却是必死无疑,保龄侯府除爵,他那些儿子,一个都跑不掉。
若不是看在老太太出自史家,我托了人情,将一些妇孺救下,史家保龄侯这一支也就绝了户了。
等以后你们长大了,也遇到了这样的事,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我不妨现在就给你们一个答案,也好绝了你们的念想……
家族是不会出手救你们的,不仅不会救,还会将为家族蒙羞的人开革出族。
有我在,就没人能随意欺负得了你们。
但这不是你们去欺负别人行凶作恶的底气,你们当然也可以去做,但后果,需要你们自己来承担。
都记下了?”
三人起身应下后,贾环的脸色最是纠结。
他没想到,长大后还会遇到这样的好事,要是能早点来给他送银子送宴席送女人就好了……
不过他也只是敢想想,天生胆小,果真给他这些,他还未必敢要。
“行了,就借这个档口说两句,饭菜好了没有?有点饿了。”
贾蔷让三人起身后,问李纨道。
李纨忙笑着打发素云去上饭菜,又问凤姐儿道:“你在不在这用饭?先前瞧你在老太太那用过了……”
凤姐儿生生气笑,道:“大嫂子你可抠唆的,简直就是个拔光毛的铁公鸡!”
又看向贾蔷道:“不让你去捞人,那些孩子的惨样我也瞧见了,当时也恨不能将那些坏人拿铁钎子都扎透了喂狗。如今,我虽不怕阴德福报之说,却也想为孩子积些福。”
说罢,笑着离开了。
等凤姐儿走后,李纨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并不是要赶她走,只是这几个孩子见着她都不自在,害怕。我还想着你同他们多说说做人做事的道理……”
她虽然是个小气抠门的,但还不至于请不起凤姐儿一个东道,多一双筷子的事罢了。
只是凤姐儿太要强,她要在,必没三个孩子开口的余地,所以才赶的人……
贾蔷笑道:“没甚么,一家人相处,哪还需处处小心?明儿就好了。”
李纨还是不放心,让素云端了几份好菜给凤姐儿送了过去。
等饭菜上齐后,贾蔷同李纨笑道:“大婶婶瞧着,兰哥儿可长进了没有?”
李纨看着贾蔷笑道:“长进了许多呢!”
二人对视一眼后,移开了目光,贾蔷看向贾兰,道:“这才只是起步,连皮毛都不算甚么。明年学里还会再来一批先生,会教你们知道,这天到底有多大,海究竟有多广。唯有戒骄戒躁,虚心学习,将来方可成大器。”
贾兰又领命后,贾蔷笑道:“吃罢,吃完再说。”
说完,开始扫荡……
尽管都听说过贾蔷吃饭多,可贾兰、贾环、贾琮三人并未真切见过。
这回可算开了眼了,眼睁睁的看着一桌子菜配着一桶米饭,下了贾蔷的肚子。
可看起来,他也没见肚子高高鼓起……
等用罢番后,贾蔷心满意足的呼出了口气,同李纨笑道:“多谢大婶婶招待!”
李纨似被他的吃相惊呆了,直到贾蔷开口,她才回过神来,俏脸飞霞,笑道:“虽每次总知道你吃的多,可每回见了,仍觉得……了不得。”
贾蔷笑了笑,道:“吃得多,力气大。”
李纨闻言,俏脸愈发滚烫,点头道:“是啊,吃多些力气真大……兰儿,你们也多吃点,和你大兄学。”
贾蔷回过头来看着三人道:“兰哥儿饭量还行,贾环吃的就太少了。至于贾琮……在学里可还习惯?”
贾琮也没奢望贾蔷能喊他一声三叔,得问后还起身道:“多谢族长垂问,还习惯。只是,对八股文章着实学不下去。倒是书舍里有不少船坞书籍,我瞧着还有趣些,书舍里的夫子也说,我在这方面有天赋。”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笑道:“若如此,是好事啊!未来百年内,造船业都将是炙手可热的门道,明岁书院里恰巧会有这方面的先生来教。你果真有天赋,不学八股文章也不妨事。”
贾琮听闻此言,登时大喜过望。
贾环满脸羡慕的看着他,道:“要是我也会你雕的那些木船就好了……”
贾蔷问贾环道:“你又喜欢甚么?”
贾环低着头不敢说话,贾兰和他还算要好,拉了拉他胳膊,让他开口。
贾环许是太紧张,肩头又偏了些,耷眉臊眼道:“我……我喜欢银子。”
一旁李纨笑了出来,贾兰气的瞪他一眼后,同贾蔷道:“兄长,环三叔术算在学舍里算是上等的。”
李纨闻言有些笑不出来了,她素来教诲贾兰莫管闲事,如今看着,怎么……
不过又见贾蔷竟是赞许的目光,迟疑了下,她到底未训斥。
贾蔷同贾兰道:“能发现身边人的优劣,能鼓舞表扬而不是嫉妒别人的长处,兰哥儿果然长进了。”
贾兰小脸自豪,一直闷声的贾琮也主动开口了,道:“他现在是学舍的舍长,大家服他。”
李纨闻言惊喜,问贾兰道:“你怎没同娘说此事?”
贾兰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这个舍长,就是帮先生收发课业的,不算甚么。”
李纨仍是高兴,贾蔷则同贾环道:“术算之道,学的好了,将来也大有成就,好好用心。若明岁岁考你能达到术算第一,也免了你的八股文章。”
贾环既高兴,又觉得担忧,他觉得未必能考到第一,不过若是努力一番,说不准运气够了就行。
吃喝罢,话也谈完,贾蔷就要起身告辞了,太晚了。
李纨和贾兰等一道将他送出院门外,临出门时,李纨又埋怨了句:“你还说他们长进懂事了,都这样晚了,还要去贾菌家一道胡闹,住人家里……”
贾蔷闻言回头看去,李纨正低头瞪着赔笑的贾兰、贾环等人。
贾蔷看了过去,贾兰忙道:“原约好的,等过年时因要准备迎接皇贵妃省亲,怕不得闲。”
贾蔷呵呵了声,笑道:“好,那就去罢,不过不要闹的太晚,扰了三婶婶歇息。另外,不要让你娘担忧,她很关心你。”
贾兰见贾蔷未阻拦,三人都大喜,连连保证断不会。
李纨嗔道:“要是闹过了三更天,往后就再不许去了。”
贾蔷与李纨点了点头笑笑后,转身离去……
……
PS:李纨那个番儿,只是个彩蛋,开放式的,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不影响正文。咳咳,这章还有个,但也和正文没多大关系,毕竟我是正经人!
另外,没订庶子的书友能不能帮忙订一下,也没个完本推,只能慢慢熬,还差一丢丢就万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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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四章 景阳钟响
夜色渐深。
宁国府,宁安堂。
书房内。
贾蔷正在凝神处置着几案上一封封德林号和夜枭送上来的文书信件。
以德林号如今的势力,即便他十分信重各路独当一面的掌柜,可由他们筛选过一遍后,仍要由他来拍板的文书,依旧不少。
更不用说,夜枭每日搜集的情报,车载斗量。
夜枭没有能力布局天下,贾蔷也不准备如此做,那要花费的财力、人力、物力,着实不是一个德林号就能担负的起的,也没必要。
但是布控京城,布局德林号各省分号,却是力所能及,且有必要的。
旁的不说,这一年因夜枭监控而处置的分号掌柜和伙计,就不下八十人。
人心之贪婪,从不会消失,无论古今,不分中外。
而布控京城,自然更是重中之重。
一年过去,当初从扬州带来又使假死之计脱身的三百余好手,早已融入京城的各处角落里。
或是王府的奴仆,或是相府的厨子,或是公府的乳娘,或是侯府的门子……
以海量金银铺路,让他们不仅站稳的脚跟,还发展出了下线。
稳定,隐秘。
因从未做出伤害主家的事,又总能将差事办稳妥,所以这些夜枭扎的越来越稳,在各处也渐渐受到重用。
再有二三年时间,这种网就会越来越细密,也越来越结实。
若只是用来自保,想来绰绰有余……
“爷,该歇息了!”
将近子时之时,继香菱、晴雯之后,平儿也来招呼相劝。
贾蔷指了指几案上如小山般高的纸笺,苦笑道:“到年关了,许多事都拖不得了。涉及各处伙计年节时怎么排班发节钱,怎么涨薪酬,还有哪处该新增门铺,哪处赔钱的该关门,这些都要我来亲自定夺。”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道:“还有赔钱的门号?”
贾蔷摇头笑道:“这世上哪有包赚不赔的营生?不过倒不是东西商货不好,而是地方望族巨室的联手打压。不明着来,却暗中鼓动威胁当地百姓不许采买德林号的商货。若是十分富裕的地方,那自然要想法子打开局面。可是有些地方,实在不算富裕,也赚不到许多钱,所以就战略性的退出。”
平儿却觉着这样后退不是贾蔷的性子,因此笑道:“爷必还有后手罢?”
贾蔷将她招至跟前,抱于膝上,笑道:“后手?当然有后手,后手就是咱们的商货太好了。同样的婴孩车,眼下虽不说满大街都是,但贩卖这些东西的门号绝不在少数。可是为甚么西斜街那边的婴孩车始终供不应求?”
平儿按住在她身前作怪的手,俏脸飞红,羞笑道:“是因为,咱们的婴孩车太好了?”
贾蔷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用各种新式车床做出来的小零件,虽不起眼,却能让各样商货,如婴孩车、婴孩床、各式顽具都更精美。他们那些人,惯是表面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像个君子,背地里却是男娼女盗无恶不作的人渣,虽在当地未买,却还是打发人到临近州府去买。自家悄悄用着,还要在当地赶绝德林号,可笑之极。他们却不知道,原不过就是为了赚他们的银子罢了。那样贵,寻常百姓哪里用得起……”
平儿闻言,不再理会其他的事,而是看着贾蔷娇声问道:“那爷以为,你又是甚么样的人?”
贾蔷探入衣襟里的手握住一处要害,笑道:“爷从里到外都是人渣,你没听外面都是怎么说的?但爷和他们不同,爷于大义上从不亏欠。”
就私德而言,他的确不是甚么好人,就如同前世那些爱看番外的LSP一样,皆是渣渣。
但若有一日国有难,慷慨就义之勇士中,必多是此辈。
平儿将螓首靠在贾蔷肩头,点点头,气息微喘道:“爷就是让女儿家爱煞了,爱到骨子里的……人渣!二婶婶偷完,连旁个也不放过!真真是……坏透了!”
看着她娇俏的模样,贾蔷一时大为心动,不敢没等他下手,平儿却一个扭身从他怀中站起,笑颜如花的闪过贾蔷的手,道:“不打搅爷做事了,爷可要早点歇息哟!”
说罢,转身笑着离了书房。
这蹄子,还在生那晚的气……
贾蔷暗自摇了摇头后,继续处理公事。
一直快过三更天了,他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看着几案上最后一本文案,沉吟稍许……
赵国公府那个老鬼了不得啊,姜家都开始“秘密”筹备起寿衣棺栋了。
呵。
就是摸不准,这姜老鬼到底准备怎么布这一局……
他摇了摇头,合上文书,将一整摞标注绝密二字的信笺抱入外间,那里有一个专门销毁焚烧的火盆,直到看着文书烧尽,封住火盆后,贾蔷方才起身,离了书房……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贾蔷正在书房里间的卧房酣睡,就听到有人在连续敲门……
贾蔷带着些起床气去开门,就见吴嬷嬷道:“侯爷,前面传话进来,说赵国公府来人请侯爷去一趟,好像老公爷快不行了。”
贾蔷闻言猛地一惊,困意散尽,回头披了件斗篷,就大步出去。
至仪门外,看到赵国公府来人,是姜泰。
贾蔷目光清冷的审视着来人那张地瓜脸,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老公爷怎就突然快不行了?”
姜泰面色沮丧焦急,摇头道:“不知……”
“不知?”
贾蔷皱眉道:“你连这都不知道,谁让你来寻本侯的?”
姜泰道:“半夜太医院院判还有宫里两位老供奉都到了,急救了两个时辰后,老公爷醒来说要见侯爷,让我来请……”
贾蔷闻言,倒吸了口凉气。
这老鬼好毒啊,这么个大戏,是为了将他兜进去?
还有,宫里又是甚么意思?
若非当日和林如海分析透彻,将思路理清,换个人,即便当初有了怀疑,此刻也会动摇。
但贾蔷不同,得受林如海教诲后,他知道如何在一团乱麻中排除干扰,坚定最初的判断。
有了这个坚定,再一反向推想,就发现不对之处。
若果真姜铎要死,这会儿御驾怕是已经落在赵国公府了,不比要见他一个连个正经官位都没有的喽啰强得多?
不过,即便有七成把握认定是这老鬼在设套挖坑,贾蔷仍不得不配合将这场大戏唱下去。
因为宫里也下场了……
就是不知道,这场大戏是为了彻底清理军方,还是连他也一并兜进去……
只是,无论哪一个,眼下都还不到时候罢?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贾蔷到来后,就看到国公府已经戒严。
大燕制,国公可拥有八百亲兵。
虽然为了避嫌,除了最初的开国一脉外,也只有英国公和成国公两位元平国公实在拥有过。
等景初帝联合赵国公、荣国公诛除二公,又圈禁其他三位实权国公后,各府亲兵数目愈发成了摆设,国公府亦不超过百数。
所以此刻前来为赵国公府戒严护卫的,是宫中龙禁尉。
便是当初开国时最显赫的四王八公,都未曾有过这等礼遇。
敬义堂上。
贾蔷随姜泰进门,就看到姜家姜保、姜平、姜宁三子并诸孙,众星捧月似的围着正中端坐的皇四子恪荣郡王李时。
“贾蔷,本王都不知道,你这样受人喜欢。老公爷被救醒过来,第一句话是谢皇恩,第二句话便是想见你。你好大的体面!”
李时满面春风,笑的和煦,看到贾蔷好似先前的矛盾都不存在一般,还开起了顽笑。
贾蔷拱手见礼罢,摇头“啧”了声,道:“老公爷怕是老糊涂了,这会儿将我请来,莫非是担心他没了,贾家会悔亲?怎么可能,老头儿想多了……”
此言一出,姜家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了。
当谁愿意把姜家女嫁入贾家不成?
贾家那个废物草包,如何配得上姜家贵女?
更别说,贾家的风评……
当上某人的婶婶,名节就要受到影响。
李时亦是笑骂道:“孤王看你就是被母后宠坏了,整日里和小五一起胡闹。对老公爷,便是皇上都礼敬三分,你就敢胡乱称呼?”
贾蔷打了个哈哈,心里腻味的不行,即便知道这是场面话,可分明心里恨不得扒皮抽筋,面上再这样亲近,着实没甚么兴趣。
他道:“老公爷这会儿可醒着?我去瞧瞧。这个时候寻我来,还真是让人有些害怕……不会想着连我一道带走罢?”
李时哭笑不得,警告道:“你再浑说,孤王回宫告诉皇上了!”
贾蔷哈哈一笑,随姜泰往里面去了。
等他入内后,姜平连连摇头叹息道:“实在想不明白,父亲是如何想的。就这性子,见了王爷都如此跳脱,迟早是取祸之根!还有贾家那名声……”
李时闻言眼睛微眯,心里呵呵了声,面上却大度道:“诶,不妨事。贾蔷于国有功,林相更是大功于社稷,为父皇所倚重。毕竟年纪还小,活泼些也能理解。至于那些市井谣言,不足为信。”
说起来,姜家的笑话丝毫不比贾家少。
贾家是个少年人倒也罢了,姜家是那老鬼,和儿媳、孙媳的艳色情史,在市井中广为流传。
大哥就莫要笑二哥了……
李时本想回宫,可心里也十分好奇,姜铎寻贾蔷到底为了何事,因此又停留下来,等待里面的消息……
……
神京城北门德胜门,门楼女墙上,忽地,城门卒打起旗语来:
有不明骑兵奔来。
门楼下城门将见之,忙指挥门卒布防。
未几,就见二骑身影出现在官道上。
披着羊皮袄,内里则是边军军服,背后,背的则是红翎箭。
见此,城门将面色剧变,立刻让城门卒撤下拒马,疏通城门道路。
这是有十万紧急军情时,才会有这般红翎信使急递进京。
等二骑连停也未停,狂飙突进入了城门后,城门将唏嘘的望向北边,难道果真出事了?
果不其然,没过半个时辰,皇城方向,就遥遥有景阳钟声敲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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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六章 不可放虎归山!
赵国公府敬义堂内间,听闻贾蔷之言,几个妇人都气坏了。
邹氏恼道:“侯爷只看在年岁的份上,也该多些敬意才是。”
贾蔷看向邹氏笑道:“夫人何须着恼?老公爷今年都快一百了,往前推十年闭眼都是喜丧。他活太久了,把姜家气运都吸干了,不然这会儿来寻我做甚么?”
既然姜铎想让他往这方面想,他就顺着这老鬼来就是。
贾蔷倒想看看,这活成精的老鬼到底是为哪般?
姜铎吃力的摆了摆手,让邹氏等人退去后,贾蔷寻了个把椅子靠前坐下,看着姜铎道:“这样急着寻我来,可是为了两家的亲事,还是为了上回说妥了的事?我答应过的事,没有不作数的。”
姜铎“唔唔”了两声,喉咙里如同堵了一口痰,“荷荷”了好一会儿,扭头往旁边的帕子上吐了口后,任由口涎低落嘴角,看着贾蔷无力道:“我快死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是好事。”见姜铎老眼无神的看着他,贾蔷笑了笑,道:“你老公爷活的太累,为了姜家,算尽天下,可再怎样,也不可能活到二百岁罢?所以,早一日让他们独自面对风雨洗礼,是好事。”
姜铎没毛的眉头挑了挑,瘪了瘪嘴,似乎多了些精神头,哼哼道:“你要是老子的孙子,老子早就闭眼了。哪怕是孙女婿也成啊……可惜啊。小子,你真是精明到骨头里了。说说看,上回说的再联一门亲事的事,如何啊?”
贾蔷自知姜铎看穿了他,看出他知道其有后手,倒也不奇怪,没有超前先知的知识,没有对历史大势的判断,没有林如海在背后支撑指点,贾蔷终究不过中人之姿罢了。
这个自知之明,是他始终保有的认知,因此常怀敬畏和谨慎。
贾蔷摇了摇头,道:“不好,你老也别费唾沫了,没得商量。”
见他严防死守警惕提防到了这个地步,姜铎颤巍巍的伸手抹了把光秃秃的脑袋上的几根杂毛,咂摸了下嘴,似在感慨世道越来越复杂,毛头小子都不好骗了,既然没入坑,那就是另一种路数了……
姜铎也猜到了,贾蔷多半未必能看破他,但那位林如海,却不是个省心的。
运道不好哇,临了遇到了这样的人物。
果然要走颓势了不成……
“贾小子,你也忒多疑了些。即便老夫临死前想安稳一些,可再如何,也牵扯不到你身上不是?难道老夫是糊涂的,看不到你和后族结亲,与皇后、皇子亲厚?难道老夫看不到你后面的林如海?果真想对付你,就得连他们一并对付了,可老夫如今就剩一口气,能对付得了?咳咳咳……你啊,人不大,心却多疑。”
贾蔷看着明明快死了,此刻还喋喋不休的姜铎,目光怪异道:“我说甚么了么?”
姜铎“嘿”了声,显然觉得这不要面皮的对手十分有趣,不过眼睛又黯淡了下去,道:“不成喽,若是再年轻上十岁……五岁也好,老夫还能和你们师徒过过招,如今就只能让你们欺负喽!说那么几句话,就连人影儿都看不清了……唉,快到时候了……”
贾蔷坐在一旁,看着这个老戏骨不停的飙戏,笑道:“人都有这一天,你老能善终,已是福报,看开些罢。至于你有甚么后手,我劝你老最好莫要将贾家算进去,无论是做刀,还是当盾顶雷。不是我胆小怕事,而是我真心不想将精力耗费在大燕国内,扬州那边的海船都造好骨架了……且我素来向你老学习,从第一天起就准备好了后手。即便我死了,我的后手也一定会将背后之人斩尽杀绝,留下一只鸡,我挣下的那些金山银海都算是虚的。你老是亲眼见识过我发飙的,其实是没甚么底线的。”
姜铎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当初为了林如海之女,当夜这混帐就要带着上千丁勇屠了赵国公府。
这小子,的确没甚么底线……
他干咳了数声后,缓缓摇头道:“说你想多了,你还不信。老夫都老成这样,快死了,还能动得哪个……至少,不会碍着你甚么事。好了,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亲事,要尽快办了,不然老夫果真拖不起了。
另外,小子,老夫将死之人,劝你一言。你极懂得明哲保身之道,远离官场军权,是好事,但也要提防过犹不及。你不贪权,不贪财,连名都不好,你倒是做的光棍儿了,却不想想,你给皇上留下余地了没有?
你这样的臣子,让皇上想真正亲近,都无法亲近呐。莫说皇上,换谁也不敢!
也容易生出疏离之心,更容易起忌惮。王莽谦恭未篡时,无端的你这么避讳,又是为哪般?
贾小子,你自己想想,皇上待你果真如传闻中那般,与皇子同等?”
贾蔷闻言登时惊觉,颇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隆安帝对他的态度,确实不对,至少远不像传言中那样,和皇子无异。
现在想来,原来是他这个“职场小白”,没给“上司”留下甚么余地。
当上位者自以为无法控制领导下属时,又怎会亲近的起来?
这老头儿真是……说的在理。
可是他先生林如海为何从未点醒过他?
似是看出了贾蔷的疑惑,姜铎“嚯嚯”笑了笑,眼神虽然愈发黯淡,气也很喘了,却还是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倒也未必想不到这点,只是你总说不得已才入的官场,林如海心中原就愧疚,自然不会再强迫你做官得权……贾蔷啊,这份提点,可算得上是个人情?”
贾蔷正在心中消化着此事,听闻此言,登时警觉,狐疑的看着姜铎道:“甚么事?”
姜铎声音愈发微弱,上气难接下气,有些艰难道:“帮老夫一个忙,不要……不要让董家……董家那一伙……重回九边。放虎……归山,后患……”
未说完此言,正好听闻遥遥有钟声传来,贾蔷眼眸霍然圆睁,再回头看姜铎,业已昏睡了过去……
……
“贾蔷,国公爷如何了?”
外厅,正等不及准备先一步回宫的李时看到贾蔷出来,走到门口又顿住了脚,回过头来问道。
此刻他还是有些尴尬的,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里。出去不甘心,进去又似是去见贾蔷……
贾蔷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在姜家人面色大变中,道:“昏睡过去了。”
姜家人:“……”
李时也抽了抽嘴角,问道:“老公爷可说了甚么,要本王转呈宫里的?”
贾蔷摇了摇头,道:“没有。”就不再多言。
李时愈发下不来台,姜铎醒来后,除了谢恩宫里,第一件事就是找贾蔷,若说里面没事,谁信?
贾蔷不说,显然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不过李时却不会再多问甚么了,他觉着那只会自取其辱。
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转身阔步离去。
只是出了国公府大门,乘王轿往皇城走去,没走多远,却又听到那道让他心生厌恶的声音:
“驾!”
“驾驾!”
李时一把掀开轿帘,侧眸向前看去,果然,就见贾蔷率领亲兵骑马往皇城飞奔而去的身影。
“这个该死的混帐!!”
……
乾清门。
景阳钟连响九九八十一下,至尊驾崩。
连响七十二下,皇太后、皇后薨。
连响六十四下,王太子薨。
连响十二下,则为突发紧急国事,在京文武勋臣,凡是有官身够资格上朝的,皆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上朝。
有延误耽搁者,重罪。
论理,贾蔷交还了绣衣卫指挥使和内务府总管大臣之职后,是没资格上朝的……
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一职压根就不在大燕职官序列内,五城指挥,上官是步军统领衙门。
大燕勋贵那么多,算上宗室,加起来上不了千也有大几百。
有爵无官者,或者无三品以上官职者,就不要去作样子了。
这也是当初贾母抱怨贾赦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只一味的在家吃酒养小老婆的缘故……
但贾蔷强要上朝,也没人能说甚么,毕竟隆安帝许给他的这个都指挥,正好五品过线,又是实权官。
只是他素来不参与朝政,今日陡然出现在御门,好些人都不知所措。
巡殿御史甚至不知道该将他安排在哪……
还是贾蔷提醒道:“本侯虽只是武侯,却有钦赐斗牛服。”
巡殿御史闻言扯了扯嘴角,看了贾蔷好半晌后,回去同翰林院掌院学士商议了番,就将他引至武勋之首……
隆安帝并诸军机看到这一幕,也都默然不语,却也没人撵他。
一双双审视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朝堂上的新人,林如海只看了眼,贾蔷与他拱手一礼后,微笑颔首不语。
宗室中,四皇子李时赶至时,还要站在大宗令忠顺亲王之后,居然落后贾蔷一个身位。
看到这一幕,李时脸色有些精彩……
一个时辰后,文武百官到齐,山呼万岁后,隆安帝第一句话,却是看向贾蔷问道:“老国公可还安好?”
显然,姜铎醒来要见贾蔷的消息,已经传回宫里……
贾蔷躬身答道:“回皇上,并不算好,浑浑噩噩的,说话还流了好多口水,把毯直接吐在床上……”
隆安帝闻言眉头皱了皱,沉声问道:“老国公与你说了甚么?”
贾蔷答道:“皇上,听到钟声,老公爷猜测,许是边关蒙古又在闹事。老公爷临昏迷前让臣转告皇上,此时非开国艰难之时,边患早已不能成为大燕腹心大患。只要天下平稳,京城平稳,即便边关偶有失利,也不过是疥癣之疾。老公爷还说,他时候快到了,京城不能没人镇守,才从边关调回来的宣德侯等九人,不到国事不忍言之时,不能轻动。只要他们在,京城则安,社稷则安……说完,就昏死过去了,这会儿应该还在抢救。”
隆安帝闻言,面上露出悲戚之色,道:“赵国公乃国之柱石,忠心于国,忠心于朕。此等金玉良言,朕必牢记于心。”
武勋队列中,贾蔷身后便是宣德侯董辅。
董辅面色肃穆,看向贾蔷的后脑勺,目光有些深沉……
感觉到后脑勺的凉气,贾蔷似乎忽然开了窍,想明白姜铎此计之深意了。
董辅再积大功,就要封国公了。
到那时,显然又是一个赵国公……
嗯?那这场边患,到底是真是假?
贾蔷忽然想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可能……
难怪都说,军方的水,比朝堂上更深!
都他娘的狠角色……
记得宣德侯董辅总兵宣府,就看到底是不是宣府出事了!
念头刚生起,就听隆安帝沉声道:“宣府镇以八百里加急急递进京,贞元六年腊月二十三,卫拉特蒙古八万铁骑奇袭宣府。虽守城官军浴血奋战,打退五千鞑子先锋,但敌军势大,城中又有内贼作乱应合,宣府危急,请朝廷紧急派兵来援!最重要的是,请天子亲军,前往宣府尽诛内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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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七章 臣请命,出征宣府!
“宣府,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诚边陲重地,绝不可失!”
“宣府山川纠纷,地险而狭,分屯建将倍于他镇,是以气势完固号称易守,然距京师不四百里,锁钥所寄,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敌军八万之数,宣镇今时兵马又是多少?兵几何?将几何?”
“朝廷当从何处调兵,何处调粮饷草秣?”
“今岁草原白灾严重,是甚么缘故,即便是想打草谷,也该等到春时雪化。这个时候蒙古南下,到底为何?”
听闻隆安帝之言后,御门内百官如同炸了锅般,或言宣府之重要,或思索如何对敌,能否应敌,或怀疑起敌人为何此时来攻。
宣德侯董辅是前任宣镇总兵,待巡殿御史肃静了御门后,他同隆安帝躬身答道:“宣府于臣离任回京时,马步官荤十五万一千四百五十二员名,战驽马匹共计五万五千二百七十四匹。除总兵、副总兵外,另有参将七人,游击三人,守备三十一人……”
听闻此言,百官中大部分人海松了口气,纷纷言道:“这等冰雪天气,又兵多将广,当无忧矣。”
然而分管兵部的军机大学士李晗却沉声道:“宣府边垣一千一百一十六里,边墩一千二百七十四座,冲口一百九十二处!这十五万兵马分散开来,又有多少?宣德侯,宣府镇城内,有兵马几何?”
董辅顿了顿后,答道:“原记额三万。”
韩彬回过头来问道:“实在官军多少?”
董辅道:“不到两万。”
此言一出,御门登时炸了!
“祸国殃民!”
“喝兵血之国贼!”
“当斩!”
“当诛!”
巡殿御史不得不再度出面,肃静朝堂。
韩彬又问:“宣府原额兵丁十五万,实在官军几何?”
董辅面无表情道:“八万三千三百零四员。”
韩彬点了点头后,同隆安帝道:“此罪,怪不到宣德侯头上。自景初朝起,朝堂每岁发与九边的军资,岁岁递减。至景初二十五年时,便已不足世祖朝之六成。草原安稳了超过三十年,纵偶有摩擦,也不过百余人计,不会超过千人。如今岁之患,确实罕见。”
董辅心中沉重,但也庆幸有一个明事理的首辅。
其实何止不足六成,世祖朝时,户部兵部那些官儿还不敢如今时今日这般明目张胆的克扣军饷。
如今层层盘剥克扣下来,别说到军卒手上,便是到宣府,能余四成都是朝廷仁慈。
通常而言,不到三成。
再到军卒手里……
可是这个话,也只韩彬这样的清望隆厚之人可讲。
他这个武将若说,不用三天,弹劾他跋扈心存不轨的折子,就能淹没天子御案。
文武殊途,古来如此。
隆安帝问道:“今淮安侯华文总镇宣府,他能不能防得住?”
董辅心中一叹,若无赵国公那条老狗多嘴,今日必有人保他北上。
待以不到二万边军击退来犯敌酋,甚至调集强军歼灭之,立下灭国之功,即可更进一步,真正接手姜老狗死后留下的空白,成为军中第一人。
可惜,这个时候再提此事,痕迹就明显了。
董辅心中遗憾,亦大恨姜铎临死还要阻其道路,只是又不屑其垂死挣扎,错过这次,难道还没有下一回?老狗还能再活几年?
因而躬身答道:“淮安侯亦是老成持重之人,有其以坚城为据,若能上下齐心防守,这等天时,虽十万大军不能破。”
隆安帝点了点头,目光在其身上凝了凝。
身为天子,他自然知道军中高层的暗斗,对于董辅,他是放心的。
但也不会完全没有猜疑……
只是若能上下齐心防守?那若不能上下齐心,又当如何?
如今的宣府,能上下齐心防守么……
“华文所言,宣镇内贼又是怎么回事?”
董辅顿了顿又道:“宣府临近草原,多有外地商贾在镇城开设商号,与草原通商。”
这一下,御门内又破口大骂起来:
“商贾贱籍,重利忘义!”
“彼辈不事生产,倒买倒卖,渔利百姓!”
“那些商贾,不读圣贤文章,不修礼仪道德,勾结胡虏为孽,实在该杀!”
隆安帝皱眉道:“如此悖逆商家,宣镇处置不得?还要朝廷派下天子亲军?”
林如海淡淡道:“皇上,彼辈劣商,为少交户税关税,早早买通边关文武守将,成为当地坐地大户。甚至,许多族中子弟就在军中。淮安侯才去宣府不到一年,强龙难压地头蛇也是有的。”
隆安帝皱眉道:“若是如此,即便朝廷派下绣衣卫去,那些人就能畏威畏德了?”
林如海道:“需派下有分量之人前去肃清,彼辈或敢暗中动用手脚,却不敢谋逆造反!”
左骧、张谷等看向李晗,他这个分掌兵部的军机大学士,应该是最有分量的了。
李晗也有自知之明,出列道:“臣愿前往!”
隆安帝却摇头道:“为了肃清一些跳梁小丑,就要出动朕的军机大学士,太抬举他们了!”
他心里倒有一个人选,缓缓道:“李景来了没有?”
宝郡王李景原在兵部观政,因上回李暄被下毒一案,提剑要杀宁王,又因内务府钱庄一事,打了李时,因此被罢了观政之权,今日没来上朝。
隆安帝此时发问,显然另有深意。
听闻此言,恪荣郡王李时心里都顾不得再恨贾蔷了,面色忍不住的变了变。
皇长子,嫡长子的身份,果然这样重要么?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往李景身上添加军功!
好在,没等隆安帝挑明,左骧就立刻出面,道:“皇上,宣府直面兵危,此时已成凶地。再者兵少将寡,若宝郡王前去,势必会让宣镇分心,实无必要。”
隆安帝闻言心中一叹,只能作罢。
只是,皇子不能去,宗室不能轻离,也没多大用处,元平功臣要么才被寻罪大举清洗下来,要么如董辅这般,才被姜铎老鬼栓在了京城,还能派谁前往?
李时思索稍许,心头忽地一动,出列道:“父皇,儿臣举荐一人。”
隆安帝淡淡问道:“何人?”
李时道:“宣德侯世子,董川!宣德侯府久镇宣府,虽宣德侯不好轻离京畿,可宣德侯世子却能走一遭!”
隆安帝面无表情道:“不够。”
张谷同李时道:“一个武侯世子,威不足以肃清内贼。官场上素来讲究人走茶凉,宣德侯府在军中或许还有威望,可对那些商号大族……”
李晗却忽然笑道:“皇上,一个宣德侯世子不足,臣再举荐一人,必可足矣。”
隆安帝问道:“何人?”
李晗看向武勋之首,道:“宁侯贾蔷!”
隆安帝:“……”
满朝文武一阵沉默后,纷纷将目光看向贾蔷。
抛去一些别的干扰因素,贾蔷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他为武侯出身,还当过绣衣卫指挥使,又被天家视若异姓骨肉,宠爱非常。
虽无皇子之尊,但身份也不是寻常武勋子弟可比的。
再加上其狡诈阴险,手段狠辣,又知商事,明白商贾心思……
这么一想,还真是再合适不过。
再加上宣德侯世子这个小地头蛇为辅,简直天衣无缝。
只是……
贾蔷从不参与朝政,也无心干预这些,他是否会答应?
眼见就要年关了,听说贾家还要准备迎接皇贵妃归宁省亲,他离得开那些婶婶、嫂子,跑去冰天雪地里办事么?
“贾蔷,你怎么说?”
隆安帝淡淡问道。
林如海眼神中不无担忧的看向贾蔷,伴君如伴虎,此次若是答错了,往后贾蔷的日子不会好过……
贾蔷却未往林如海方向看,他出列躬身道:“臣虽素无才干,从无参与朝政和军国大事,但亦为世勋武侯,累受皇恩。今国有难,莫说肃清内贼奸细,便是站在城池前身先士卒马革裹尸,亦不过是臣之本分罢了。天子有命,岂有不遵之理?”
“嗯?”
隆安帝闻言眼睛一亮,黑了一清晨的脸上居然露出些笑容来,尤其是看到林如海也有些愕然的神情,哼哼笑了声,道:“朕还以为,除了出海逍遥在家快活之外,你都忘了你还是大燕武侯呢。”
贾蔷直起腰身,道:“臣若前往,还有一请。”
“朕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说说看甚么请?你总不至于想开着海船去草原罢?”
隆安帝难得开了回顽笑,群臣一边给面子大笑,一边心中腹诽,这待遇果真不同……
贾蔷却道:“臣请旨,提调火器营北上!”
隆安帝又吃一惊,贾蔷从不肯沾染兵权,连五城兵马司的兵他都不怎么带,今日又是何故?
即刻有御史反对道:“三大火器营乃天子亲军,镇守京畿要地,除非天子亲政,否则岂能离京?”
“臣弹劾宁侯居心叵测,怀有不忍言之志!”
隆安帝摆了摆手,压下此议后,问贾蔷道:“你想带兵?”
贾蔷道:“皇上,臣不知宣府事,但方才宣德侯讲的很明白,若上下齐心,宣镇不足二万兵马,也能拒敌于城郭之外。可是宣府显然做不到上下齐心,外有胡虏强敌,内有不法奸细内贼,且情况必然是到了十分棘手之境地,否则淮安侯绝不会上书朝廷请求支援。只凭臣和宣德侯世子二人凭名头就想压伏不臣,绝无可能!所以,臣请调火器营北上。一营火器兵不过三千,算上辎重驮夫,也不过六千。但据城而守,火器之威,必能给胡虏一个大大的惊喜!也能给宣镇内的不法之徒,施以灭顶之灾!
臣得皇上恩重,年不过十六之时,便恩赐于武侯贵爵。臣知道素有人诟病此事,非议皇上施恩过重。这一回,臣誓将臣之武侯之名,名副其实!
皇上,臣请命,出征宣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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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八章 多谢娘娘厚爱!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贾蔷,眼神明显比先前顺眼许多……
他审视了几番后,点头道:“原以为你和李暄要一直荒唐下去,总算长进了些。”
说罢,又看向林如海,道:“爱卿可放心得下?”
林如海笑道:“皇上连宝郡王都准备派出去,臣又如何会舍不得?贾家世受皇恩,贾蔷为国出力,原是分内之事。只是,到底太年轻了些,又没领过兵,不知兵法……”
隆安帝问贾蔷道:“你怎么说?”
贾蔷躬身道:“此战在守,不在攻。且臣去宣镇,自不敢轻狂自大,插手军务。以除奸为主,若事有危急时,再听淮安侯之将令行事。这一点,臣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一旁韩彬笑道:“能明白这个道理,可见是长进了。淮安侯在宣府束手束脚,毕竟才去。那些商户多和参将、游击、守备有勾连,他不敢轻动,否则容易被孤立架空。只是眼下又没有与他徐徐图之的时间,就要从京里请一个敢下辣手,不怕得罪人的人,来替他操刀。这个差事,旁人做不好,你贾蔷必定可以。不过,去了后也要注意自身安危,不要小觑外面的那些人。他们的胆子,比你想象的大的多。”
这也是左骧等不让宝郡王李景去的缘故……
以李景的性子去了那里,折在那的可能性未必没有。
到时候只推脱是蒙古人的奸细干的,朝廷还真能屠城不成?
这世道的凶恶,从来都超出人的预料……
贾蔷点头应下后,又挠了挠头问道:“臣瞧着皇上和诸位大人,怎好似并不很担心北面那八万大军?宣镇才不到两万人……就凭赵国公一句话?”
听闻此言,养心殿内君臣面色都有些古怪的笑了起来。
林如海教诲道:“敌虽有八万之众,然从白毛灾中靠牛踏马踩趟出一条道来,至宣镇,便已去了半数战力。再加上坚城所阻,又逢冬日……按理来说,无论如何,都没有冬日出兵的道理。”
李晗笑道:“许是草原遭灾太过严重,不南下就没吃的。破釜沉舟,也说不定。”
张谷提醒贾蔷道:“或许还有内奸的因素,这一次若非淮安侯华文素来缜密谨慎,提前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做了预备,说不得城池已经破了,后果不堪设想。此次虽过了关,但内奸至今未捉住,隐患重大。”
韩彬亦沉声道:“的确大意不得,我等皆知蒙古劳师远征,看似疯狂,可疯狂背后,也有天大的野心。他们未必一定在宣镇下手……当然,军略上的事,自有宣镇总兵去理会。朝廷能做的,就是尽力提供粮饷草秣。如海,可有难处?”
林如海思量稍许道:“若只供宣府一镇,并非难事。且再有十天,十万石新粮即将入库,至少可支撑三个月。眼下的难处是,该如何将粮食运过去……自神京往北,一路多山地关碍,耗费太多。征发民夫的话,这个时间点……”
韩彬斩钉截铁道:“这个时间点发生了战争,便只能在这个时间点发徭役。此事交给子升,这原是兵部驾部司的事,他责无旁贷。如海,你只管筹措粮草便是。”
李晗在一旁苦笑不已,兵部驾部司,那群废物大爷们,把粮草运到宣府,怕得用一个月的功夫。看来,只能下狠手了……
贾蔷忽道:“其实有一种更好的法子,不伤民力,不生民怨,只是不知朝廷敢不敢用。”
李晗忙道:“有甚么法子就快说,虽说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但朝廷的胆子若不大,也不会推行新政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何不将运粮的差事,交给京城六大车马行?以公正的市价给银子,让他们保证将粮食运到宣镇。出点银子就能解决的事,何苦大年下的,征发徭役,让百姓过不好年,且一路损耗比让车马行送的还贵。”
隆安帝闻言,看向韩彬等人。
以商贾来参与军国之事,从来都是犯忌讳的事。
当年盐商运粮至九边以换取盐引,解决了朝廷多大的难题,可是只因商贾贱业,不可参与国事就废黜了。
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有人眼红盐商凭借商囤得盐引所得之巨利,强行插手夺了。
最后落得个一地鸡毛,那些人又将罪名扣在了盐引商囤上……
如今若是以此法来运行,怕是物议不小。
韩彬看向贾蔷,沉声道:“车马行可有把握准时运达?”
贾蔷道:“只要正常给银子,且沿途关卡不许克扣勒索,绝对比户部征发民役先到。而且,还能让百姓得利赚钱养家。”
左骧忍笑道:“贾蔷,老夫怎记得,京城最大的车马行,就有你一份。”
贾蔷正色点头道:“没错!”
“哈哈哈!”
张谷在一旁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晗则笑道:“若如此,那我反倒更放心些。”
看着这些君臣脸上的笑容,似乎果真没有担忧边患,贾蔷心里大概明白了甚么。
大燕如同前世的大明,但大燕没有经过土木堡之变。
所以,太祖、世祖二朝横扫天下,几乎杀绝草原漠北的骄傲荣光,至今仍在!
便连宝玉都曾亲口说过:“我亦常见官员人等多有跟从外国献俘之种,图其不畏风霜,鞍马便捷。既这等,再起个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幸得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所以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俛头缘远来降。我们正该作践他们,为君父生色。”
连宝玉都想作践他们,可想而知……
当然,这些君臣只是战略上藐视,战术上仍是谨慎的。
隆安帝同林如海道:“既然如此,那么粮饷草秣之事,就交给贤师徒了。”
林如海、贾蔷应下后,隆安帝又问贾蔷道:“三大火器营,你准备带哪一营去?”
贾蔷道:“朱雀营罢,赵破虏老将军有一面之缘。”
隆安帝哼哼了声,道:“朕以为你会点赵国公府的姜泰,人家不是将他托付给你了,这次不带上?”
贾蔷干笑了声,摇头道:“臣带火器营,并不是要亲自指挥,臣不懂这些。姜泰也不过个年轻人,懂多少火器营?还需要老将。只要能听令压阵就好……其实眼下的火绳枪,臣并不看在眼里。皇上,西洋如今已经有了……”
“好了好了好了!三句话说不完又拐到西天去了!”
隆安帝不耐烦摆手拦断道:“你好生将差事办妥,等将来闲暇时,随你在外面怎么折腾……去准备罢,明日一早,火器营即可启程出发。”
贾蔷告退,出了养心殿。
等他出去后,隆安帝呵呵了声,同林如海道:“林爱卿教诲有方,这个混帐如今总算知道为朝廷出些力了,不似往日,魔怔了般,所作所为,皆为了日后出海。”
林如海摇头苦笑道:“臣惭愧。”
隆安帝脸上笑容渐渐敛去,看着诸位军机大学士道:“诸位爱卿,蒙古那边到底为何突然大举犯边?果真是因白灾死伤太重,逼急了才来的么?就凭勾结几个商户,就敢劳动八万大军出征?儿戏吗?”
韩彬沉声道:“所以,一定有足够分量的朝中大员,位高权重,给予了那边足够的好处,让他们派八万人马,前来送死!!”
是谁,似乎并不难猜……
但也许,有人就想让他们,往这边猜想!
……
凤藻宫,偏殿。
贾蔷无语的看着李暄道:“王爷想去,同我说甚么?皇上就在养心殿,军机也在,你去请旨去啊。”
他刚从养心殿出来,就被凤藻宫总管太监传懿旨招了来。
一进门,李暄就跳着脚要一道去宣府。
怎么可能……
那里一团迷雾,到底谁隐藏背后不好说,但一定涉及一个巨鳄。
一旦张口,说不定就将人嚼碎成渣。
李暄也自知不靠谱,只艳羡嫉妒的看着贾蔷道:“你可得了意了,刚从南边儿浪荡了圈儿回来,又要去北地使威风。”
看着他无限向往的模样,贾蔷“嘿”了声,去与尹后见礼。
尹后着一身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绝美的俏脸上,一双国色天香的明媚长眸中,目光明亮。
她看着贾蔷笑道:“眼见就要过年了,又派你出去,你没和皇上闹?”
贾蔷笑道:“小事敢胡闹,国事不敢。臣又不是王爷那样不晓事的,臣知书达礼……”
“爷叫你知书达礼,爷叫你知书达礼!”
李暄气的嗷嗷叫,从旁边举起锦墩来要砸贾蔷,结果刚举起来,贾蔷轻轻一推,他就一屁墩儿坐地上了。
尹后见李暄惨叫一声唬了一跳,不过看到他随即蹦起来要和贾蔷拼命,又忙喝道:“还闹,明知打不赢还打,岂不愚蠢?”
李暄许是被怒火冲昏了头,斜眼看尹后道:“母后,您要这样说,儿臣可就不高兴了!”
尹后生生被气笑,对一旁牧笛道:“取本宫凤天尺来!”
李暄一下清醒了过来,满脸堆笑跑到跟前跪下道:“哟母后,您瞧瞧,儿臣都被贾蔷那坏羔子给气糊涂了!您拿凤天尺来是为了打贾蔷罢?儿臣帮你丫!”
尹后嗔他一眼后不理会,看向贾蔷温声道:“此去北地,兵行凶危,且莫逞强。本宫知你力气大,可刀剑无眼,伤着可不是顽笑的。翻了年,你和子瑜,还有林家姑娘的亲事就该筹备了。要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本宫让李暄在内库中寻了些常用药物,你带了去,有备无患。记住了,绝不准贪功冒进!否则等回来后,你仔细着。”
贾蔷躬身道:“臣领旨,多谢娘娘厚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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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九章 出征前夜,贾蔷都干了甚么
“娘娘,臣有一事,还想劳请娘娘……”
直起腰身后,贾蔷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尹后说道。
尹后笑道:“甚么事,你且说。”
贾蔷正色道:“臣出征后,家里两府皆妇孺,无一能经事者。上一回,臣下江南后,便有人为害臣家里,险酿成大祸。臣厚颜,想请娘娘在臣走后,能稍稍看顾一些贾家……”
尹后笑道:“此事你放心便是,经过上一回,应当没有再一次了。你家里那些个惹祸的,如今也都差不离儿都规矩了。”又见李暄在一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斜觑贾蔷,便笑道:“上一回五儿为了你可是狠闹了几回,你托本宫,不如托他。”
贾蔷却摇头道:“以臣和王爷的交情,再多说一遍,都是侮辱了友情和义气。”
李暄闻言一怔后,登时眉开眼笑起来,勾肩搭背道:“算你识相,会拍爷的马屁,哦?”
贾蔷冷笑一声道:“改明儿王爷出去耍子一圈,府上有事,我也不需你说……哎哟,我忘了,王爷离不得京,那就没法子了,只能让你……”
“曹贼住口!爷今日与你不死不休!”
看着闹成一团的二人,尹后也是哭笑不得,又暗啐一口。
看向贾蔷那张俊秀的比寻常姑娘还清秀的脸,再想想他的嗜好,不由摇头。
可不就是大戏《战宛城》里面的曹贼么?
喜欢别人的老婆,还喜欢张绣的婶婶……
不过,如今贾蔷与她母子的关系,也终于到了这一步了……
人心可用。
尹后绝美的俏脸上,一双明眸微微眯起,嘴角弯起一抹美的惊心动魄的弧度……
……
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内,黛玉听闻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
好端端的,不过一日未见,今日就要上沙场,和凶残的骚鞑子厮杀了?!
饶是她近年来等闲不哭,这会儿也因这惊人的消息揪心、恐惧的落泪……
见黛玉掉泪,贾蔷忙哄道:“我只是去查案,宣镇有背景了得的内鬼,淮安侯都奈何不得,我持天子剑前去,并不是真正带兵上战场。我兵法未学一日,也未曾真正领过一天的兵,连纸上谈兵的赵括都不如。朝廷之上的衮衮诸公疯了,才会让我领兵上战场?”
听闻这番合情合理的解释,黛玉才止住了心慌,用帕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后,啐贾蔷道:“真不是好人,拿这样的事来唬人,心都快麻木不能动了……”
贾蔷呵呵笑着将她揽入怀中,道:“是我的不是,没来得及说明白。这样,回头回来时,我给你带个小羊羔如何?”
黛玉连搭理他的心思也无,倚在他怀里,平息着方才起的惊慌和恐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问道:“几时走?”
贾蔷道:“明日一早出发,四百里地,急行军的话,也要走上几日。”
黛玉抬起螓首,望着他道:“那……几时得回?”
贾蔷摇了摇头,道:“不知……”见黛玉神情黯淡,贾蔷嘿嘿笑了声,附耳悄声道:“我是故意出去躲一躲的,内务府钱庄的雷是个惊天大雷,如今京城百姓都知道了,我从外面弄回来好多粮食,会使得京城粮价大降,造福于民。十万石运至京城后,粮价必然下跌。连外省也会有消息,朝廷会花两千万两银子买粮回来,明年即使灾年,也能让百姓有米可吃。
这现在可我的位置被人夺了,等十万石粮食到了后,就再无后续。连这十万石粮食也会被运去打仗,到头来,连京城百姓都捞不到好处。捞不着好处是小,如今北地打仗,粮食被拉去赈济,粮价势必上涨!
到时候,里外闹将起来,有人必名声恶臭!
我若在京,少不得还会被拉去顶雷出力。可我着实不愿给厌恶的人擦屁股,所以,尽量晚些回来。
不过别难过,咱们的日子还长,我又不是官迷,往后大把的日子在一起!等我回来,咱们正好成亲,洞房花烛……”
“呸!”
黛玉原就因耳边温热而面红耳赤,听到后面这些下流话,愈发连脖颈也红了,啐了口,星眸中似泣非泣,氤氲着一层薄雾,怒视贾蔷。
贾蔷呵呵一笑,也不理紫鹃就在一旁,低头吻上了黛玉的樱唇……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得闻贾蔷道明来意后,尹家太夫人一面打发人去请尹子瑜,一面惊诧问道:“这满朝文武,怎叫你去?可是有人又欺负刁难你?”
二太太孙氏也气的脸发白,道:“岂有这样的道理?你如今不是只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官儿?五城兵马司还能管到宣府不成?”
大太太秦氏倒是冷静些,笑道:“你可是忘了,蔷哥儿还是一等宁国府世袭武侯?他又才任过一年绣衣卫指挥使,想来皇上有让他去的道理。他又是好欺负的?到底有林相在呢。”
尹家太夫人摇了摇头,问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贾蔷笑道:“是军机处举荐的,皇上征询了我的意见,只是此事自然没推辞的余地。贾家世受皇恩,如今国有难,要用到我,也没道理去推辞。虽辛苦一遭,终是为国效力。只可惜眼见过年,不能来给老太太和二位太太拜年,今儿算提前拜个早年罢。”
说罢,大礼拜下。
尹家太夫人自然一迭声叫起,又笑着劝红了眼的孙氏道:“可见是老岳母瞧姑爷,越瞧越心疼。既然蔷儿是个有志气的,又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也别落泪了。”
回头看向贾蔷,道:“尹家小门小户,家里也没出过正经将军。不懂出征前的礼数,可要准备些甚么?”
贾蔷笑道:“不用准备甚么……”
孙氏抹了泪后,怀疑道:“那戏文里不是说,将军出征前,都要新讨一房小妾圆房……”好留血脉,以防不测。
“咳咳!”
秦氏干咳两声后,好笑道:“二太太这岳母也贤惠的忒过了些罢?还准备给姑爷纳房小妾不成?”
孙氏反应过来,很是不好意思。
尹家太夫人笑着摆手道:“她是关心蔷儿,原是好意。”
贾蔷干笑两声,道:“我这次出去,主要是锄奸,不是领兵打仗,所以不必如此厚待……”
“呸!”
堂上几个妇人都笑着啐了声,说着,就见尹子瑜进来,看着贾蔷对视一笑后,被尹家太夫人招至身边。
尹家太夫人同尹子瑜道:“北疆有战事,蒙古犯边,蔷儿明日带火器营北上支援,刚宫里那些军机宰相们定下来的,临出发前,他来看看你。你有甚么同他说的?”
尹子瑜眉头蹙起,周身静韵都起了波澜,一旁丫鬟递来笔墨后,执笔书写了一行字,尹家太夫人接过笑念道:“岂有五城兵马司带兵出城远征之理?”
大太太秦氏笑道:“可见,也是挂在心上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尹家太夫人同贾蔷、尹子瑜笑道:“罢罢,你们且去里面说会儿话罢。蔷儿明早出征,事情还多,也没几许功夫在这和我们一群老太婆磨牙。”
贾蔷还未开口,尹子瑜已经站起身来。
啧,好女子!
……
养心殿内,隆安帝翻看着中车府送来的数十本密折,目光深沉。
虽然如今隆安六年即将结束,他也不算是新君了。
可在太上皇驾崩前,他始终未能真正执掌大权,所以,仍称得上是新君。
既然是新君,皇位就不会牢固,就会有人不死心,觊觎他的皇位宝座。
这让隆安帝心中难安,便是夜里,也常常惊醒。
好在,经营了数十年的中车府,带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将数十本密折看完后,隆安帝闭上眼,在心中将许多事理顺,脸上浮现一抹讥讽的冷笑。
诸多德高望重且位高权重之臣,实则道貌岸然之辈。
一个个拿贾蔷那点破事顽笑嘲讽,自己家里却比贾蔷还乱十倍!
又或是拉帮结派的,又或是私下里认爹认娘的,丑态毕露。
不过,只要他们还能将差事办好,都可暂且不加理会,来日方长。
“贾蔷都做了甚么?”
想到此人明天一早就要出征了,隆安帝捏了捏眉心后,睁开眼睛问道。
对于这一次,贾蔷能勇于任事,隆安帝心里是十分满意的。
一个自主行事,还不求官不求权的臣子,实在难让人喜欢。
这也不求那也不求,是瞧不起不稀罕君王的东西么?
若天下臣子皆如此,谁还将皇帝放在眼里?
这次知道出力,还知道要权,总算长进了些。
戴权答道:“主子,宁侯自养心殿出去后,就被皇后娘娘招至了凤藻宫,五皇子闹着要一并去,宁侯托了娘娘帮助照看贾家。过了午时,宁侯去了布政坊林府,未时三刻去了朱朝街尹家,申时回了贾家。眼下,正在荣府和一家子内眷吃宴呢。”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冷笑了声道:“这个混帐,一天到晚就知道招惹女人,朕看他是离了女人就活不了了!”
戴权忽地轻声道:“主子爷,荣国府那位贾琏妻子有身孕了,荣国太夫人说,那是贾琏的,又因贾琏不肖,所以大房爵位传孙不传子。这到头来,荣府爵位,岂不都成了……”
隆安帝闻言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来,道:“理那些破事做甚么?至于传孙还是传子……且看贾蔷此次北行,到底能不能见功。果然立了大功,朕给他这个体面又如何?”
……
入夜。
荣国府,李纨房。
晚上在大花厅一道吃了晚饭后,又说了些祝福贾蔷平安之言,李纨、贾兰母子二人就回来了。
贾兰每天按时上床入睡,待看其洗漱罢上了床榻歇息后,李纨正也要去歇息,却见平儿突然来到。
李纨笑道:“都这早晚了,你怎来了?”
平儿笑道:“我们奶奶那边心里不大得意,想寻奶奶问问孩子的事,就叫我来请大奶奶去聊聊。”
李纨好笑道:“这会儿了,她倒想的多。不过这个时候,原也爱胡思乱想。罢,我过去瞧瞧便是。”说着,收拾穿戴好,又奇道:“怎是你来跑腿儿?丰儿、绘金她们呢?”
平儿笑道:“今儿正好我在这边陪她。”
李纨不再多言,往东厢同贾兰说了声,就随平儿去了……
一夜无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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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 天下兴亡,与商贾何干?
江南,扬州府。
齐园。
和北地相比,南省显然要会受用的多,生活节奏也舒缓许多。
更遑论,齐家这样的人间巨富。
玻璃窗子明净,有江南第一名妓抚琴,有大明寺老僧焚香诵经。
齐太忠与江南九大姓的家主坐于净室内,品茗闲谈。
褚家家主平生最好香茗,此刻吃着齐家清茶,简直如痴如醉,忍不住看向齐太忠道:“齐老兄,天下名茶,不敢说十成,我却也品过七七八八,只你这茶,吃后齿颊留香,回味甘鲜。是乌龙茶无疑,可我竟不知,世上还有这等乌龙?”
一旁欧阳家主笑道:“齐老兄以布衣结交天子,想来这好茶,是出自宫中。”
褚家家主简直不掩不屑道:“宫里能有甚么好茶?那些茶,早几十年前我就吃腻了,和齐老兄这茶比,那些不过刷锅水!”
皇权自然至高无上,可也只是至高无上。
除非京城以莫须有之名,将九大姓铲除干净,否则在他们眼里,皇权也只是皇权罢了。
又不造反,在规则之内,他们能活的比天家更自在,也更从容受用。
江南,是九姓的江南。
所以,对天家的敬意,在这里是不多的……
齐太忠笑了笑,道:“这本不是在世面上流通的茶,贾小子不知从哪里得了几株茶王宝树,一年也不过产那么些,还是我厚着老脸,问他要了些。不够,又让德昂问他讨了些,也就这么些了……”
褚家家主闻言拍腿道:“瞧瞧,瞧瞧!我就说,这世上谁还能从银狐手里克扣些宝贝来?”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司马家主笑道:“下一回见到宁侯,你自己开口讨要就是。齐老兄的东西不好要,宁侯的东西,不是随便就让人拿了去?”
众人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却都是了然的轻笑。
贾蔷当初做这些的时候,他没想到,可这些老人却猜到了。
贾蔷做成这样大一个盘子,无论宫里还是朝堂之上,都不可能让他掌在手里。
只是他们没想到,宫里会这样急,原以为无论如何,也要等贾蔷将架子搭起来,制定好规矩,将股权厘清才好。
齐太忠目光缓缓扫过诸人,微笑问道:“诸位如何看法?贾小子说了,后面朝廷会另派人来签契约,到底是签,还是不签?”
上官家主皱眉道:“投这一笔,原也不是为了赚钱。”
司徒家主摇头道:“这和赚钱不赚钱不相干,若我们的银子这么好得去,往水里打水漂,那么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赫连家主笑道:“为何一定是打水漂?同样是内务府钱庄,顶多就是个不赔不赚罢?”
司徒家主摇头道:“不赔不赚?我告诉你,果真投了他们这一股,钱庄落在他们手里,势必落个亏空到底朝天的地步。到时候,他们必会让咱们不断的追加本金。和他们牵扯上干系,想脱身都难。”
其他几家家主连连点头,道:“这是朝廷的做派。”
上官家主沉吟稍许,缓缓道:“可若是我们不做,朝廷就会找晋商,会找粤商。那可是天家内务府钱庄呐……”
司马家主冷笑一声道:“阳城十三行那边是不会动这个心思的,那边原和南洋交往密切,早有分家在那边落户,和京城那边保持距离,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至于晋商……朝廷放手晋商去当钱庄掌柜的,内务府钱庄倒还真有可能做大,但也要花费至少十年光景。可朝廷会这样信任他们?再者,眼下朝廷求的不是银子,是粮食!”
赫连家主笑道:“咱们能去暹罗、安南买,晋商就不能?对于钱庄票号,晋商那边可是情有独钟啊。”
司马家主摇头道:“你莫非以为行海事就那样容易?若不是老夫正巧和四海王闫平有几分交情,与他去了信说了情,并送上了航海买路钱,得了面四海旗,齐家的船都未必能回得来!你让晋商去试试看,看他们能买几粒米回来!”
上官家主、赫连家主并另一位太史家主,此三家原是动了心,准备依旧买入内务府钱庄股的。
毕竟贾蔷的存在与否,对他们来说没甚么关系。
原本看重的,就是天家内务府钱庄这个招牌。
可眼下看来,终究是弊大于利。
且其他几家明显不想继续了……
“那么,该如何婉拒呢?”
齐太忠微微一笑,道:“司马不是说了么?海上海匪猖獗,齐家那十万石粮食,都折损了一半,海上风暴又沉了三成,死伤无数。你们九家,还怎么敢入?除非,朝廷能解决海匪和风暴之难。否则,着实无能为力了。”
“嘶!”
诸人倒吸一口凉气,上官家主迟疑道:“这十万石,据说朝廷急用啊!”
齐太忠摇了摇头道:“凡是都要讲规矩,若朝廷随意坏了规矩,我等听之任之,早晚为砧板鱼肉,任其宰割。不遵守规矩的,就要付出代价。”
至于京城米贵,赈济无粮,此朝廷之责。
天下兴亡,与商贾何干?
赫连家主轻声道:“齐老,此事若做手脚,被发现后,后果将十分严重,给了朝廷发难的借口。”
齐太忠呵呵了声,道:“弄甚么手脚?齐家的船队,的确为海匪、风暴所毁,沿海官员可以作证。齐家,亦有子弟折损其中,皆有据可查。齐家不会开口,还会由他们”
司徒家主沉吟稍许道:“那若是……朝廷将宁侯重新招回呢?”
齐太忠摇头道:“无论如何,此事就此作罢。本存侥幸之心,如今看来,朝廷于金银之道,仍毫无信誉可言,沾染不得。宁侯那边,会理解我等之难处的。除非其另起炉灶,否则,此事再不复议。”
……
隆安六年,腊月二十八。
清晨。
一大早,天未亮,荣国府荣庆堂内已是满堂人。
连黛玉都从林府来了,送贾蔷出征。
贾母、薛姨妈、尤氏、李纨、凤姐儿、可卿、宝钗、湘云、三春、宝琴、邢岫烟,再加上她们各自的丫鬟,还有东府诸丫鬟,满堂珠翠耀眼。
男丁则有贾政、宝玉、贾环、贾兰、贾菌并贾琮。
宝玉看着这一堂如百花盛开般的女孩子,如痴如醉。
再一想,这些女孩子大半都是和贾蔷要好的,此刻一个个眼里更是只有贾蔷,又心如刀绞。
贾蔷仍是一身常服,外罩一件猩猩毡大氅,与往日并无不同。
他目光依次看过众人,笑道:“宣府离京还不到四百里,快马一日即到。我在那里若是打到了野鸡雪兔甚么的,就让人送回来。若是有颜色好看的小马,也使人送回来。”
本来女人们多含有泪水,担忧不已,可听他说的轻巧,又都笑了起来。
凤姐儿高声笑道:“蔷儿,若送些小野鸡、小野马甚么的倒不要紧,可别带回个鞑子公主回来!”
众人轰然大笑,贾母笑骂道:“偏你会说话,倒也算个喜兆,莫不是喜鹊托生的?”
凤姐儿目光从李纨容光焕发白里透红的俏脸上扫过,笑了声,道:“我不成,不像大嫂子是读过书的,她叫的才好听!”
众人又一阵笑闹后,凤姐儿走到李纨身旁,小声笑道:“大嫂子,兰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方才遇到我,还问我身子骨可安稳了些,昨晚你陪我可陪的真好!”
李纨俏脸登时大红,想解释甚么,凤姐儿已经走开了,到贾蔷、黛玉跟前说起话来。
其实也不过是一遍又一遍的叮嘱,昨晚吃饭时已经说了许多回,但哪里说的够?
贾蔷耐着性子,点了无数次的头,让她们过足了瘾……
直到前面来人传话,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十家开国勋臣,并王家王子腾,前来送行。
当初朝野上下皆骂贾蔷,喊打喊杀时,王子腾未出来落井下石,但也未曾为贾蔷说过话,还将两个庶子王安王云招回了家……
虽然事后,王安、王云又被放了回来,但王子腾始终未出面。
不想今日倒是露面了……
终于,千叮咛万嘱咐后,女眷们还是知道了,离别的时候要到了。
竟是惜春先哭了起来,这一哭,便勾起了满堂人的眼泪……
贾蔷耐不得这个,笑着与满堂人作一揖,目光又与黛玉泪眼婆娑的眼神凝了凝后,终究转身阔步离去。
……
宁府前厅。
看到牛继宗、柳芳、胡深等站立相迎,王子腾独站一边,贾蔷却未带异色,拱手笑道:“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牛继宗叹道:“上回宁侯还劝我等莫要去九边,谁料转过脸来,宁侯倒是不得不走一遭。闲话且不多说,家里还有几个上过战场的老兵,没多大能为,宁侯若不嫌弃,且收下使唤罢。”
柳芳笑道:“这就是一点心意,我们府也有六七个,能为多大不敢保证,但一定忠心!”
其他人也纷纷慷慨解囊,汇聚出五十人来。
最后,王子腾出面拱手道:“宁侯,本无颜相见,只是王安、王云两个犬子,已不吃不喝三日。言既不能忤逆我这个父亲,又愧对宁侯栽培之恩,忠孝难两全,只能自毙。我问过了,这两孩子自愿入贾家为亲兵,生死随命。宁侯,王家虽不成器,还求你可怜此二愚子罢。”
听闻此言,再看王子腾满脸愧容,偏过头去无颜相对的神情,众人多有动容。
贾蔷笑了笑,道:“倒也不必如此,王安、王云我很看好,将来能成大器,让他们来罢。”
王子腾闻言面上愧色愈深,拱手道:“就在门外!宁侯,此二子往后生死在你,王家再不过问。”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
牛继宗望其背影,叹息一声道:“此人,若非家族所累,亦是一方人物,可惜了。”
说罢,同贾蔷道:“宁侯,这一别,却不知何日再见。我等外放的信儿,应该也快下来了。若是宁侯凯旋前离京,再相见,怕要数年之后。我等必劳记宁侯关于海防、海军之事,尽力而为!自此而后,宁侯孤身周旋于元平功臣之间,还要多多保重才是!”
“宁侯,多多保重!!”
牛继宗说罢,柳芳、戚建辉、胡深、费时、江入海、熊泷、常笪、于戎等八人,亦齐齐抱拳一礼,齐身告别。
贾蔷点了点头,躬身还过一礼后,由亲卫护从者翻身上马,往城外火器营打马而去。
此时他与牛继宗等人并不知,王子腾回家后,便上书朝廷,请辞丰台大营统领大将军一职,并保举镇国公府二等伯牛继宗接任。
隆安帝将此书转至赵国公府,日常昏迷的姜铎的清醒间隙,勉强写了一个“可”字。
京畿重地,终究需要不同的力量拱卫。
而贾蔷于火器城汇合了宣德侯世子董川,并朱雀营主将赵破虏后,一行数千人的大队人马,往宣府方向开拔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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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一章 海船出事了……
“蔷哥儿走几天了?”
除夕夜,大花厅上,宝玉忽然问道。
他这一问,众人先是面色古怪,随即湘云“噗嗤”一笑,众人哄堂大笑。
谁也没想到,会是宝玉最先提起贾蔷来。
今儿团圆夜,也不知为何,戏看的不美,丰盛的晚饭用的也不香甜了。
凤姐儿好笑道:“宝玉,不让蔷儿笞挞两句,你这年过的不痛快?”
贾母啐道:“那个混世魔王不在这,你倒又欺负起宝玉来。”
凤姐儿叫天屈道:“何曾是我提起的?分明是宝兄弟想念的紧!”
宝玉也没好气,道:“我是算他几时回,我还有几天好日子!”
旁人不知这些,贾母却明白,她算了算道:“京城离宣府差不离儿是四百里地,一日行军不会超过七十里,这寒冬腊月的,不会超过六十里,顶多一天行五十里路。如此,来回就要半个月。再加上办事,许他半个月,也就差不离儿到家了,正好过完年。”
薛姨妈笑道:“宝玉也能过个好年了。”
宝玉眉开眼笑的欢喜起来,姊妹们笑罢,湘云提醒道:“蔷哥哥是为国出力,皇上点兵。冰天雪地的,还有危险,还是盼他早日平安归来罢。”
宝玉赌气道:“如今天下太平,是亿兆不易之盛世,偏他逞能,自己请了个差事,怪得了我?”
湘云生气道:“胡说!蔷哥哥说的你没听见?是军机处有大学士举荐了他,皇上征询他的意见,他能说不?”
贾蔷不在,宝玉有些放飞自我了,老神在在道:“他说是就是?我瞧他就是在吹法螺!朝廷上那么多文臣武将,果真就没一个可用的,非得寻他?不过是为了多建些功劳罢了。”
探春看不过去了,道:“蔷哥儿先辞了高官,再说他本是武侯了,还要那么些功劳做甚么?”
宝玉也不惧她,笑道:“说不准,他还想封国公,封王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闻“封王”二字,宝钗登时痴了……
她以为宝玉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满朝文武,果真只能指着贾蔷?
可见,多半是贾蔷指着此次战事,去立些功劳的。
他为何想这般急着封国公封王?
一时间,宝钗心中多有甜蜜。
可又有许多心疼,这冰天雪地的,却不知贾蔷这会儿在哪里受罪,可别冻坏了。
早知他如此辛苦拼命,上回该随了他的意……
念及此,宝钗原本白皙无暇的俏脸上,多了几抹桃红,让一旁看着她的宝琴感到一阵惊艳……
……
宣府。
京城的惬意年味儿,在这里是不见分毫的。
形势远比京城预料的,要严峻的多!
镇城女墙上,站满布防的兵卒,墙头浇水堆积成的兵里,有鞑子的脑袋、手脚和血肉。
城外二里处,骚气冲天。
蒙古人的帐篷、牛羊密密麻麻,仿佛望不到尽头。
遥遥可见胡骑纵马观望着城池,麻木的脸上,腥黄的眼睛里,森然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可怕。
总兵府内。
淮安侯华文眉头紧皱,显然这年过的艰难。
他不算无能之辈,若给他数年功夫,一点点用手段将宣府兵将或折服,或打压,或驱逐调离,那么三五年后,宣府就能姓华。
可如今连一年功夫都不到,宣府距离姓华,还有极远的距离。
宣德侯董家卖光宣府田地房宅门铺,算是断了个干净。
可宣府还有副总兵,还有诸多参将、游击。
各家明里暗里枝蔓相连,又连同宣府诸士绅、巨贾,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淮安侯府虽是来做总兵的,可统共带来了不到百人。
一旦得罪了对方,被人一围,则几乎寸步难行。
不用强力撕破这张大网,他几乎被人顽弄于股掌间。
可是若他以强权强力破之,莫说未必能得逞,即便果真诛除一家或者几家,也势必落到满城皆敌的下场。
所以,不能由他亲自动手。
眼下这个关口,果真逼急了,有人狗急跳墙,私自放开城门关口,那就是倾天之祸。
所以,只能借助于朝廷之力。
却不知,朝廷会不会派人来,派谁而来,能不能成事……
“父亲,宁侯贾蔷如今是绣衣卫指挥使,此事涉及内鬼奸细,朝廷必是要派他来的。若是他来,凭咱们家和他的关系,必能听父亲的建议行事。”
世子华安知淮安侯之难事,开口劝道。
华文皱眉道:“他是新贵,这二年来,一日比一日兴旺。上回闹的那样厉害,朝野上下皆是喊打喊杀声,都没能把他搬倒。如今,他和咱们家已经不是当初合伙卖劳什子烤肉的交情了。他便是来了,也未必会将我放在眼里。更何况,眼下年节,他那样的新贵,如何会跑这冰天雪地来吃苦?若是换一个人来……这里多是晋商根底,他们和朝中势力关系极好,到头来,怕是查不出甚么名堂,也不敢查。”
华安闻言沉默起来,他知道其父所言不虚。
当年的贾蔷,还需要倚仗淮安侯府的势力保全自身,不被贾家贾珍之流欺负苛勒。
可如今的贾蔷,虽不说让淮安侯府仰望,但其所在位置,也绝对高于淮安侯府。
可若其他人来……又未必敢下手。
沉默片刻后,华安沉声道:“父亲,那晋商范家和董家交好,和副总兵侯家交好,和诸参将、游击都交好,要么用银子喂饱,有的干脆就是儿女亲家。这一次,内鬼出在范家,范家交出了一个管事就完事了。侯副总镇和诸参将都为他家求情,说范家给宣镇捐赠了许多草秣军粮,精忠报国,虽下人下贱,却没有因奴才而治主子罪的道理。范家甚至就出了一个游击,此次作战还很勇猛……
父亲,儿子想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护着范家,果真城池被破,他们难道就能落着好?还有,蒙古人都疯了么?这个时候不要命的疯狂进攻,拿尸体当梯子,实在可怕……”
华文道:“蒙古人疯了?不,百年前,我大燕太祖不也带着一群饥民,不要命的疯狂杀虏贼?安儿,你没有尝过饿的滋味,不知道那是比死更可怕的感觉。当人饿到了极致,也就不畏生死了。”
华安闻言心里低沉,内有奸贼难除,外有不畏死亡的强敌。
强敌自然可怕,但内鬼才是最可恨的。
他们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敬畏?
还是他们自大的以为,可以顽弄蒙古人,收了他们的银子,也不怕他们攻破镇城?
父子二人为眼前局势所困,皆是眉头紧皱。
淮安侯夫人却带着女儿进来,笑道:“老爷,今儿是除夕,要过年了,辞旧迎新,总该吃些饺子,歇息歇息罢?”
华文闻言,看着妻儿子女皆在,眉头稍微舒展了些,正要开口,忽听门外有管家传话道:“侯爷,外面来了三个人,说是老爷和哥儿的京城故旧,前来拜访。”
侯夫人奇道:“哟,怎么这个时候还来人啊?大过年的……”
华文却和华安对视了眼后,道:“请进来说话。”
……
“宁侯!!怎么是你?!”
总兵府书房内,看到被管家引进来的三人居中一位,华安霍然站起身来,惊喜万分失声喊道。
贾蔷呵呵一笑,道:“听闻子扬兄遇到难处,我岂能置之不理?前儿得了信儿,便在御前请了旨,带了朱雀营,点了宣德侯世子一道前来。不过董川和火器营还在后面,我先来一步,会会旧友。”
华安闻言,激动的眼圈都要红了。
虽然真正论起交情来,两人实在谈不上多好。
可身在他乡困境,周围遍是虎狼之敌之时,能有一旧友前来相助,仍是感动之极!
两人重重拥抱了下后,贾蔷又拱手与淮安侯见礼笑道:“世叔新入宣府,就能识破内贼,防守住卫拉特蒙古八万控弦猛士奇袭,守城不破,皇上和诸军机皆赞赏不已。世叔虎名,京城小儿亦知矣。”
虽知道此言有些夸张,但华文仍旧心头大喜,还了一礼道:“诶,宁侯过誉了!守城之战,皆赖宣镇士卒悍不畏死,我做的那些,算不得甚么!”
贾蔷笑道:“我于落魄时与子扬相交,算是贫贱之交。于银钱上,也从未有过龃龉。世叔唤我一声良臣就好,不必外道。”
华安闻言,愈发面上生光,在一旁高兴笑道:“如今你成了皇后娘家侄女婿,又与皇子称兄道弟,夜宿皇宫更是家常便饭,再不是当初那个靠烤肉串儿赚书钱的穷小子了!”
贾蔷哈哈一笑,道:“其实还是一样的。”
华安点点头正色道:“是一样的,当初你为了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就能赶去金沙帮和我这个武侯世子放对。如今为了我这个旧友,大过年的还从京里跑来,良臣,你有古人急公好义之风,我服了!”
贾蔷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好话一会儿再说,有吃的没有?我们甩开大部队跑了一天一宿,路不好走,滴水未进,先拾掇些热的来,垫垫肚子。”
华文忙打发管家道:“快领这两位兄弟去吃饭,多备好饭菜。”
贾蔷回头与商卓和岳之象点了点头,二人随管家离去。
华文同华安道:“领良臣去洗漱一番,就到后宅来用饭。”又对贾蔷道:“正好你婶婶刚备好团圆饭,你这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
神京,皇城。
九华宫。
隆安帝携尹后、李景、李时、李暄,一道前来与田太后用家宴。
义平郡王李含亦在。
只是,席面上田太后只与李含说了几句话,一顿饭吃的冰冷淡漠,好不煎熬。
等用罢团圆宴后,李含被送回寿皇殿继续读书,隆安帝一家亦离去。
然而让隆安帝心情大坏的,不止一件事,皇宫落钥之前,军机处接到松江府急报:齐家船队于海面突遇风暴,沉没三成。又于靠岸求援之时遭遇海匪,被劫十余大船。原四十余艘海船,如今只余八艘。齐家十数子弟所乘之船,或沉没或遭劫,只余一人生还,惨不忍睹。
见此条陈,隆安帝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块石头,让他心情暴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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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二章 乱时当用重典,杀!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林如海、梅姨娘、黛玉三人坐于一张梅花桌边。
见黛玉闷闷不乐,梅姨娘冲林如海使了个眼色,林如海叹息一声。
这女儿还未出阁,在家里就待不住了,真是让老父亲心酸呐!
黛玉心思灵慧,听闻叹息声登时反应过来,红着脸夹了一筷水晶肴肉,送至林如海碗中,娇声笑道:“爹爹吃菜!”
林如海呵呵笑着吃下后,问黛玉道:“临走前,蔷儿未与你多说甚么?”
黛玉聪颖,可又如何能瞒得过林如海这等算尽天下的绝顶人物?
都是从少年时代过来的,林如海自然看得出黛玉因何不喜。
黛玉在林如海面前难得小儿女般撒娇,嘟了嘟嘴道:“好大一堂人,哪里能说得起甚么话?”
一旁梅姨娘笑道:“前儿他下了朝,不是专门先来府上瞧你了么?怕打扰你们一双人说话,我都没过来看看。”
黛玉俏脸大红,没好气嗔怪梅姨娘道:“姨娘若是欺负我,仔细等小弟弟出生了后,我报仇哟!”
梅姨娘笑呵呵道:“这不怕呢,左右你也等不了二年……”
闺阁女孩子,哪里能同已婚妇人过招,黛玉被一招绝杀,放下筷子要走人。
梅姨娘好一阵哄后,黛玉正要开口,忽见宋嬷嬷拿着一封信笺进来,笑容满面道:“前面送进来的,说是侯爷的亲随半道送回来的。”
此言一出,黛玉星眸登时闪动起来,顾不得害羞,从宋嬷嬷手中接过打开后,只见上面写道:“林妹妹,我真的特别羡慕你身边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譬如紫鹃,因为她们可以无时无刻的见到我每天朝思暮想的姑娘。新年快乐,我的女孩儿。”
这粗浅的白话,却如一济甘泉,润透了黛玉的一颗芳心。
贾蔷当初曾同黛玉说过,文绰绰的诗词并不能尽表其心,白话才是他的心底之声。
所以,黛玉从不迫他写诗词,更喜欢听他的白话。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家一大家子,男丁一桌,女眷一桌,孩子们一桌,好不热闹!
说了好些团圆话后,尹家太夫人又说起了贾蔷,道:“这孩子也是个操劳的命,一年到头闲不得几天。”
大太太秦氏笑道:“也怪他自己,太出挑了些。那些本领,都是旁人没有的,离了他又不成,偏他也是个爱生事的,这一年到头,岂能安生?”
二太太孙氏不大乐意了,道:“有能为原是好事,出挑了难道还是他的错?偏朝廷里有那么一起子小人,羡慕嫉恨他,总寻他的不是。”
秦氏笑道:“这丈母娘是真疼姑爷,我就不信,他样样都好?”
孙氏迟疑稍许,道:“论孝道,论品性和能为,都没说的。长的……”
秦氏好笑道:“你快别提长相了,前儿他来家里,我娘家侄女儿在后面偷瞧了眼,回了家就念叨个没完……”
尹家太夫人皱眉笑道:“你说沁儿那丫头?不应该呐,她是个知礼的。”
哪有念叨别人未婚夫婿的道理?
秦氏忙道:“不是念着蔷哥儿,是埋怨,说一个哥儿生成那个模样,比女孩子还清秀好看,真是没了天理了!又说也唯有那样的,才配得上她子瑜姐姐。”
尹家太夫人闻言释然,又看向孙氏笑道:“你觉得蔷儿哪里不好?”
孙氏笑道:“身边人太多了……”
尹家女人们都笑了起来,乔氏道:“生成那个模样,岂有不招人喜欢的?”
尹家太夫人则道:“他一人兼祧两房,偌大一个宁国府独他一个,也是没法子的事。”
孙氏爱怜的看向尹子瑜,道:“我明白,只是也没别个要求,就想这孩子能多陪陪子瑜,多念想念想她。”
尹家不算大家子,尹家太夫人家教极严,名义上允许纳一妾,但也只是名义上。
尹家二子五孙,一个纳妾的都没有,家庭因此和睦。
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孙氏这些年也见多了大家子高门里的妇人是怎么过的,看似尊崇显贵,可内中苦楚唯有自知。
尹子瑜倒是微笑着看向她母亲,微微摇了摇头。
尹家太夫人笑道:“子瑜若是个好热闹的性子,我也不同意这门亲事了。”
孙氏眼圈微红,道:“话虽如此,可到底是女孩子……”
话音刚落,见一管事婆子拿了封信笺从外面进来,笑道:“了不得了,前面送进来一封信,说是贾家侯爷半道让人专门送回来,给姑娘的。”
此言一出,满堂人都笑了起来,眼巴巴的看向那封信。
尹家太夫人喝退了尹瀚想要代劳拆封的好意,尹子瑜去接了过来后,孙氏、秦氏、乔氏并几个好热闹的嫂子都围上前来,也不顾尹家太夫人的笑骂了,尹子瑜拆开信封后,就见信上写的竟是两首半阙词,乔氏诵道: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此为词牌《蝶恋花》。
又一云: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此为词牌《长相思》。
尹家妇人们多不大通这些,忙问向在国子监读书的尹瀚,尹瀚面色复杂的解释了遍后,尹家太夫人问道:“写的可还好?”
秦氏笑道:“我们也不懂这个诗那个词的,小六子,你平日里爱写这些,蔷哥儿是武侯,总不能诗词也写的比你好罢?”
尹瀚捂着心口,满脸苦涩道:“大伯娘,快……快甭说了!没法比,气死人呐!!”
尹湖是进士出身,在一旁好笑道:“大燕鼎定百年来,这两阙词……上一个就算了,只半阙,还忒肉麻,但第二首,能排进国朝前三。”
这评价,惹得众人惊呼。
乔氏“啧啧啧”了半天后,牙差点酸倒了,斜眼看着尹子瑜道:“好小姑子,想笑就笑罢!”
尹子瑜闻言,并不忸怩害臊,而是落落大方的展颜一笑,隐隐有几分尹后的绝世神采,双眸皎皎如明月。
她同贾蔷说过,平生除却医书外,唯对诗词词情有独钟。
这一阙半词,她极喜欢。
看着尹子瑜脸上的笑容,孙氏似被感染,也笑了起来……
……
宣府,总兵府。
后宅内,洗漱罢的贾蔷随华安见过侯夫人刘氏。
得闻贾蔷星夜兼程前来帮助淮安侯府,又成了华安口中生死弟兄,连华文都认为通家之好,刘氏自然相待亲厚。
不仅亲切招待,连华安的两个妹妹也一并叫了出来,见了一面。
这便成了真正的通家之好。
雪中送炭,从来都是风险大,收益大。
当然,华家如此下本钱,除了因为感激外,也需要贾蔷出大力相助。
除夕晚饭罢,刘氏引着两个女儿离席,贾蔷用帕子擦拭了下嘴角后,看向华文问道:“世叔,既然世叔能防备住第一波内外夹击,说明世叔心里还是有些底的。那到底是哪家丧心病狂,做出里应外合叛国之勾当?”
华文沉声道:“是范家临近南门一处货栈的掌柜,勾结了南门三位守门将中的一位,若非我提前留了个心,在城门处设下防备,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贾蔷皱眉道:“范家,介休范家?”
华文点头道:“正是,范家在宣府势力极大,宣德侯在时,便与董家联姻。不仅如此,范家的姻亲遍布朝中公卿,太上皇在时,范家还出过皇妃。整个宣府实权将领,就没有不结好范家,拿范家银子的。而且不是小数目的拿,是真正用金山银海往上堆。所以范家出了事,谁都认为不是范家主家的过错。毕竟,范家总号都在宣府,宣府若是破了,蒙古人难道会饶他们一命?再说,蒙古人是杀进关来,是烧杀抢掠来的,捞一票就走。范家若勾结他们,莫不是还想迁移到塞外?所以,这些人都说范家断不会做此勾当。”
贾蔷摇了摇头道:“对真正的商贾来说,这世上没有甚么不能买卖的,就看对方给出的价格够不够高。再者,范家一个管事就能勾结城门将叛乱,天方夜谭,范家就没有责任么?世叔,城里哪些人是死保范家的?”
华文沉声道:“副总兵侯杰,七位参将中的两位,孙埠和李钟,此三人皆与范家有亲。”
华安在一旁补充了句:“今日范家除夕祭祖,他们都被请了去。”
贾蔷奇道:“范家祖地宗祠不应该在山西么,怎会在宣府?”
华文道:“范家祖地自然是在介休,只是小小一个介休,如何能盛的下枝繁叶茂的范家?八大晋商之族,各有不同的兴旺之地,兴旺之地,便是总号所在,宗祠也就设在哪里。除了逢十大祭回祖地外,其余的,皆在总号祭祖。”
贾蔷沉吟稍许,道:“如今城外兵马对阵,八万大军围城,范家还有心思祭祖?”
华文摇头道:“许正是为了表明心思磊落……”
贾蔷又问道:“城中粮米可缺?”
华文面色凝重的点头道:“缺。”
贾蔷再问:“士卒兵饷发几成,可有亏欠?”
华文苦笑摇头道:“能发三成,拖欠四个月了……兵卒们若不是靠着给范家做苦力搬包卸货,都养不起家。另外,城中武库内的军械也不多了,箭矢、弓弦、刀还有生铁,都不足,此事才最棘手。”
贾蔷闻言皱眉道:“不应该啊,我来前听李子升说,今年九镇中数宣府武备给的最充足,所以朝廷不虞你们缺兵器。怎么会这样?”
华文摇头道:“我接手宣府清查武库时,武库中就没多少库存了。”
华安怒道:“必是朝廷又克扣了手,再加上宣镇有些人往草原上盗卖……”
贾蔷点了点头,最后问道:“世叔,你手里真正能用的人,有多少?要见过血的那种。”
此言一出,席面上气氛猛的一凝。
华文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蔷,华安则屏住了呼吸,睁眼盯着贾蔷,似乎有所预感他要说甚么,但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华文缓缓道:“真正可用的总兵府亲兵,见过血的,连本镇算上,一共八百二十三人。”
贾蔷点了点头,又用帕子擦了擦手后,起身道:“劳世叔即刻点齐兵马,现在去范家拿人。”
华文未言,直直的看着贾蔷。
一旁华安面色骤变,道:“良臣,不等火器营了?”
贾蔷摇头道:“火器营和宣德侯世子董川就是个幌子,等火器营到了,人家早布好了十面埋伏!三千火器营,对上数万大军,能有甚么胜算?火器营另有重用。我是借故身子不适,急回京治病才脱的身,另寻小路绕过来的。否则,一举一动早就传回宣府了。不管是不是范家,拿下范家,一来可解决宣府军粮、兵饷,安抚激励军心。二来,杀了这个最大的坐地虎,谁还敢妄为?接下来,集中全力抵抗胡虏!乱时当用重典,不要迟疑,当断则断!”
华安虽听的热血沸腾,还是迟疑道:“侯杰、孙埠、李钟他们若是阻拦……”
贾蔷笑了笑,道:“你当我干甚么来的?”
说罢,看向华文。
华文缓缓点头,同华安道:“即刻点兵,往范府拿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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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三章 砰!
宣镇,范府。
南阳堂。
“昔周成王灭唐,迁之杜,为杜伯。杜伯无罪见杀,其子隰奔晋,为晋士师,子孙以职位为氏,遂为士氏。晋上卿士会佐文公,襄公,又灭赤狄有功,食邑于范,为范氏之始也。”
从陈设上来看,很难在南阳堂上看出这是天下巨富,甚至天下首富之正堂。
没有金玉满堂,没有天下奇珍,唯有一套红枣木家俬,一些说的过去的茶具,仅此而已。
范家家主范毓并和范家子弟并宣府副总兵侯杰、参将孙埠、李钟等说着范氏起源……
这些话,每一岁都说,但无人敢有不耐之色。
半个时辰后,范家子弟磕头退去,南阳堂上,只留下了范毓并,和侯杰、孙埠、李钟并范毓并之弟范毓孙,之子,范德。
“京城方面急信,淮安侯上书朝廷,请旨援军,并派下天子亲军,前来严查内鬼一案。军机处举荐了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前来相助,那位贾蔷贾良臣,想来诸位并不陌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皇子王爷都敢冲撞,当初差点带兵屠了赵国公府!这样的人物来宣府,显然来者不善呐。”
范毓并面色凝重肃穆的说道。
其子范德黑着脸道:“都怪范毅,听了他那贼球攮的蒙古娘们儿的枕边风,做下那等胡球事来。”
范毓孙叹息道:“毅哥儿到底还小,没经过事,不知道此事轻重。他也没想到,开城门是为了放外面的鞑子兵来破城,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糊涂。”
侯杰冷然看了范毓孙一眼,道:“仲业莫要再偏袒他了,闯下如此大祸,还有甚么好说的?果真查出甚么来,你还准备拿这套说辞和朝廷讲理去么?”
此言一出,范家人面色微微一变,范毓并淡淡道:“若果真到那一步,范家自然不会强保那孽畜。不过,子秋,你是那孽畜的亲姑父,知道他的性子,虽是纨绔膏粱之流,但也不至于蠢到去做鞑子的内应来破城。我查了查,此事其中另有名堂。光凭那畜生身边的鞑子贱人,和那几个奴才,还做不到这一步。有人在算计范家,也是在算计子秋你。”
侯杰闻言拧眉道:“不管算计哪个,事到如今,一旦那宁侯入了宣府,他不会同你我讲这些道理。再者,今岁你说草原上为了和北面的厄罗斯斗,奇缺军械和生铁,趁着宣德侯调离之际,搬空了大半个武库。若没这次蒙古南下倒也罢了,总能遮掩过去。可如今那些骚鞑子拿着宣镇的军械,前来攻打宣府!如何能遮掩得过去?芝岩,这是抄家灭族的勾当!”
范毓并叹息一声道:“谁能料到,那些骚鞑子竟会如此狡诈,诓骗了范家!子秋,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为时晚矣。且商议商议,该如何找补罢。”
侯杰摇头道:“那是甚么样的人物,连我这边关武夫都听说过他的事,身后站着皇后和当朝军机大学士,又与皇子为伴,太上皇钦赐表字,当今也宠着,这样的根脚,会将我们放在眼里?他自身又是个会赚银子的,你给座金山他都未必放在眼里,我们能有甚么法子?”
范德咬牙道:“实在不行,就摸清路线,引一队鞑子入关!”
“放屁!”
侯杰喝道:“那不摆明给朝廷知道,是我等透露出去的消息?”
范德灰头土脸道:“那还能怎么办?”
侯杰看向范毓并,道:“不到万不得已,断不能用这等绝路计。”
范毓并点了点头道:“这位少年权贵也不是没有弱点,他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我让人仔细问明白了他的喜好,此人……不好金银,不好名禄,却偏好女色。只是,他好的又不是一般的女色……”
范毓并是北地出了名的精明商贾,极有手段和胆魄,但这样的人,此刻竟不知该怎么描述贾蔷的取向……
孙埠好笑道:“无非是好美人,好清倌人,好别人老婆,身份上打磨,就算是好清相公兔爷,也不算难事罢?”
范毓并苦笑道:“若只如此,天下第一美人也能给他寻来,只是,他连秦淮河、瘦西湖上的花魁都不屑一顾,丰乐楼的第一名妓也毫无兴趣,我范家还能寻出甚么样的美人?”
李钟奇道:“那他到底好哪一口?总不能真好兔爷罢?”
范毓并摇头道:“那倒不是,不过他只在贾家两座国公府里挑食吃,或丫头,或嫂子,或婶婶……”
“好家伙!!”
众人齐齐惊呼!
孙埠好笑道:“这倒哪去给他找人?怪道连范员外也头疼了。”
侯杰摇头道:“且走一步看一步罢,先把银子、女人都准备好,另外,等他到后,多给军中捐些钱粮,姿态要摆正,做出与城共存亡的架势来。他还有几天到?”
范毓并道:“二十八辰时二刻出发,当日行了五十六里半,昨儿个行了四十九里,预计最快,也要六天后能到。”
侯杰缓缓道:“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果真谈不拢,也只能引蒙古人奸细进城了。”
此言一出,南阳堂上,众人呼吸都屏住了。
真到了那一步,形势必然到了无路可退,非生即死的地步。
众人都是富贵惯了的,果真到了那一步,往后能不能瞒得过朝廷,能不能活下去,就很难说的准了……
“实在不行,干脆引蒙古人破城算了!朝廷现在乱七八糟,元平功臣都遭到了血洗,如今朝堂上乱,军中也乱。蒙古人今年春起就大旱,冬天又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白毛灾,也是饿狠了,死伤无数,才南下求条活路。这叫哀兵,哀兵必胜。引进来,直接往京城杀去,说不定就能改天换日,咱们也做一个从龙功臣!”
范毓孙赌狠道。
众人听闻此言,竟然没有出口驳斥,似乎,这真的也算一条出路……
然而正当众人沉思中,忽地,遥遥从前面传来一道突兀的巨响声音:
“砰!!”
似是甚么遭到了撞击……
随后,哭喊嘈杂声骤然响起!
“进兵了!”
“天爷,遭兵灾了!”
范毓并等人面色霍然剧变……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百官进宫朝贺,却也是草草了事,并发现隆安帝脸色青黑,眼神深沉,显然未休息好的模样……
大明宫,养心殿。
散朝后,诸军机被留下奏对。
松江府的绝密折子,昨夜只有留守军机处的韩琮知道,余者并不知情。
看到隆安帝的脸色,就知道出事了,却还不知事情在哪……
直到隆安帝让韩琮将事说了遍后,诸臣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十万石粮已经不算小数目了,云南全省仓粮也不过三四十万石,运至宣府,够宣府军民数月之用。
重要的是,这原是计划外的粮食。
今岁本就缺粮,山东、甘肃大旱,将大燕那点富余出来的粮食耗了个干净,粮价已经比往年高出一成不止。
如今北边大战,各项物资耗费加剧,粮食更成了无底洞。
如此一来,先不说要消耗多少,消息一旦传出去,粮价势必一日三变!
这对富家或许只是多支出些,可对寻常百姓人家,是要饿死人的!
都说新年新气象,这一年朝廷原是要大展宏图,开个隆安盛世的好头,谁料会迎来如此当头一击!
好在诸军机都是苦熬苦掖爬上来的,遇事并不惊慌。
韩彬看向林如海,沉声问道:“如海,户部存粮可有存余?”
林如海颔首道:“前些日子,海外低价粮食将会如海水般入境,尤其是头一批这十万石已经进入大燕国内的消息传来后,直隶粮价普遍跌落,仆便着人多采买了些。不少粮庄原是准备屯粮大赚一笔,可若是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进来,他们屯的越多,赔的越惨,所以提前放了。若非内务府钱庄变更的消息让他们留了一手,不需这十万石,朝廷也足以应变。”
这消息却让人振奋,韩彬忙问道:“户部存了多少粮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四万石多些,即便加上海上幸存的一万石,也只有五万石。其实粮食紧一紧,总还能熬过去。可这个消息一旦扩散开来,京城粮价,怕是要出大问题。”
隆安帝却是长呼出一口气,看着林如海叹息道:“朕都不知道,爱卿提前做下这等预备,真乃国士也。”
林如海苦笑躬身道:“臣在其位谋其政,分内之事。况且,做的也没多好。按理,应该在得知海外之粮时,就即刻派人去南省采买粮食。如今,却已是迟了。”
说到底,还是内务府钱庄的变更,引发了后续的这些变故。
隆安帝脸色难看起来,缓缓道:“齐家和江南九家,接下来还会不会继续采买粮米?”
无人能答,见隆安帝脸色愈发难看,韩彬沉声道:“皇上,松江府那边的消息准确否?果真是遇到了海上大风暴,之后又遇到了海匪?”
隆安帝缓缓点了点头,道:“浙江省巡抚的折子里,也提到了沿海大风。松江府那边,也有渔民亲眼看到粮船被四海王的人劫持,船员被杀。四海王,好大的口气!!”
韩彬没在意隆安帝语气中浓郁的杀意,这个时候显然不可能组建水师去征伐海匪,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声音低沉道:“若如此,齐家和江南九家,多半不会再签契书了。这和,内务府钱庄由谁来主事无关。海路不通,又有如此风暴,风险太大。”
其他数人也纷纷颔首,却也都心里沉重。
可惜了。
现在担心的是,接下来京城粮价飙升,明岁外省再有灾情……
还谈甚么新政!
隆安帝自然也想得到这些,他素来怀有大抱负,又是个急性子,恨不能一年就让新政大行天下,解民之苦,富国强民,为大燕筑稳万世之基。
谁料,好不容易乾坤独断了,又总生出这样的变故。
人和不利也罢,如今连天时也不利,他果真是上天之子?
隆安七年若是这般开始,且越发艰难,新政反对的声音和力量,势必大增!
“砰!”
隆安帝一拍御案,随即盛怒离去。
……
宣府,范家。
八百总兵府亲兵,在到达范家之前都不知道要做甚么。
直到撞门的那一刻,他们才知道了这趟差事,虽有人心惊胆怯通风报信,虽有人想打退堂鼓,但都为时已晚。
华文也是杀伐果决之辈,知道关键时候不能留手。
他本是想借刀杀人,借贾蔷之手来破开宣府僵局。
可他没想到贾蔷有如此胆魄,如此谋略!
如此,也就没给他留下甚么算计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就真正的同舟共济罢。
范家护院和伙计不少,若是纠缠起来,必出大事。
所以华文下了格杀令,凡阻拦者,一律以勾结城外鞑子的罪名杀无赦。
直到范毓并和侯杰、孙埠、李钟盛怒而来。
侯杰一步当先,看着华文咆哮道:“华总兵,你可知道你在干甚么?你虽为宣镇总兵,宣镇却也由不得你恣意妄为!!”
华文没有出声,微微往旁边一站,贾蔷面无表情的自后面走出,一言不发,举起自宫中所得燧发枪,对着侯杰的脑袋扳动扳机……
“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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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四章 京城炸锅了!
“本侯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持天子剑奉旨诛贼,敢反抗者,夷族!!”
待从三品宣镇副总兵侯杰一张脸都被打烂,眼睛里还带着愕然不敢置信和惊恐不甘仰头倒地后,贾蔷清冷的声音也响彻范府仪门前。
剩余两个参将,也在目瞪口呆中,被华文使人当场拿下。
其实莫说范家,就是华文、华安父子俩,心中的震撼又何尝少了?
华家也算是大燕顶级勋贵豪门了,可以他们的见识,也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当朝三品武将一镇副总兵啊,说杀就杀!
二人心中对贾蔷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
范家人面无人色,倒是家主范毓并非寻常人,他上前一步,沉声道:“宁侯,范家若有罪,请以国法罪之。该杀该刮该夷族,范家都认了!如今这般不教而诛,刑繁而邪不胜,宣府人心不服,天下人心也不服!当下宣镇外八万鞑子大军列阵,此时内乱,只会亲者痛而仇者快!还望宁侯,和总兵大人明鉴,以大局为重。为支持宣镇防守,我范家愿捐出粮米三万石,金银十万两,伙计三千人,以听调用。这也算是,尽庶民一些本分。”
贾蔷看着范毓并,叹息一声道:“如此人物,便是放在天下商贾中,也排得上前三。做甚么不好,非得当逆贼?”
范毓并沉声道:“宁侯,范家虽与鞑子做生意,但从未从贼!”
贾蔷冷笑一声,道:“罢,本不欲多事,但如你这般人物,不拿出点凭证来,你也难心服。”
此时范家族人都被带至仪门前跪下,贾蔷看向他们,问道:“本侯法外开恩,有三个活命的名额,赐与有检举大功之人。范家勾结胡虏,里通敌国,走私军械、铁器等禁品去草原,每一桩都是诛九族之大罪。你们是要一起陪葬,还是出来检举,全凭你们。”
范毓并惊怒道:“宁侯还请自重,如此审案,焉能服人心?”
贾蔷对一直敬佩看着他的华安道:“子扬,诛其贼首。”
华安:“……”
范毓并:“……”
方才看贾蔷一枪毙杀副总兵侯杰,华安激动的恨不能以身代之。
可此刻贾蔷让他杀范毓并,华安一瞬间就冷静下来了,开始用力分析起利弊来……
公候府第出身的世子,岂有凭热血行事的……
贾蔷眼中不无失望,冷笑一声问道:“不敢?”
到底还是年轻人,又被逼到角落里,华安热血再度上头,拔剑上前,华文想开口劝阻,可终究未开口。
毕竟,都到这个份上了……
范毓并面色终于开始发白,但他大声道:“宁侯,范家愿捐赠五百万两白银,捐赠粮食八万石,以助朝廷!”
华安闻言都变了面色,迟疑的回头看向贾蔷。
贾蔷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华安动摇的心又冷却下来,真给范家活命的机会,怕是整个宣府都要出大乱子。这商贾果然可怕……
念及此,华安一咬牙,低吼一声,在范家人惊呼哀嚎声中,回身一剑,狠狠刺入范毓并腹部。
这位当世巨贾,忍着剧痛,看了看腹部的剑,叹息一声,看着贾蔷道:“宁侯,勾结鞑子的是犬子的一个蒙古小妾,此事背后另有黑手,就是想害范家,也想看到宣府大乱,好给蒙古可趁之机。在下治家不严,出了这样的事,着实该死,幼子范毅亦该死。只是,其余妇孺无辜。宁侯,范家愿捐阖族之财于朝廷,只求宁侯给范家一条活路。”
贾蔷上前两步,看着范毓并道:“你若没有做出勾结外敌之勾当,本侯是真不想杀你。如你这样的人物,随本侯一道与海外番商去斗,何其痛快?可惜了,真的太可惜了。本侯决定亲自送你上路,记着,下辈子再做商人时,不要再做出,出卖国家出卖民族的下贱勾当了!!”
说罢,贾蔷挥拳,一拳轰在范毓并的心口。
范毓并整个胸口塌陷下去,呕血倒地而亡后,贾蔷不再看他,回头对华文道:“世叔,即刻派人抬银上城墙,给全镇城的兵卒补发历年所欠兵饷,守城兵卒先发,一文不许少。其余的如何安抚,想来世叔容易办到。立刻行动,迟则生变。”
华文自然知道轻重,马上派亲兵去银库抬银送上城墙,他已经明白贾蔷的路数了。
当兵的无非是卖命吃一份军粮,谁给银子,他们就听谁的。
如今他华文拿出真金白银来,一次补足这么多年亏欠的所有兵饷,这座九边重镇,今晚就姓华!
便是宣德侯董辅此刻回来都没用!
“宁侯,多谢!”
贾蔷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又看向范家那些面无人色被唬的无声痛哭的人们,问道:“现在,只有两个免死名额,再没人开口,就一个都没有了。”
“我说我说!是范毅勾结的鞑子!”
“我说,我说!侯爷说的对,武库的军械,是范家卖给鞑子的,是大公子亲自押送的第一批!”
“不止武库,连仓库里的粮食,也卖了不少!”
“北城那边,还有一队鞑子的贵人,家主找了不少女孩子送去给禽兽糟蹋……”
贾蔷、华文越听面色越难看,正这时,有亲兵急急进来道:“大人,杨参将带了兵马来了,要见大人!如今外面已经对峙起来,杨辰要带兵闯进来……”
华文闻言眉头一皱,同贾蔷道:“并没听说,杨辰也和范家有多深的关系啊。”
贾蔷摇了摇头,道:“走,去会会。事到如今,他还敢造反不成!”
说罢,阔步往外行去。
华文看着贾蔷的背影,心中再度为其胆魄所慑。
与华安对视一眼后,一道跟上前去。
……
“本侯一等宁国公府世袭一等侯贾蔷,奉天诛贼,今侯杰、范毓并等业已伏诛,范家勾结鞑子里通敌国盗卖武库军械,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汝欲为反贼张目耶?”
贾蔷出门,看到两边人马剑拔弩张,站于门台上看着对面为首之人厉声斥道。
为首武将闻言,面色大变,骇然的看向贾蔷,一时间心乱如麻。
贾蔷却不给他多想的功夫,举起手中燧发枪,朝天“砰”的一枪,紧逼厉斥道:“杨辰,汝欲反耶?见本侯焉敢不跪?!”
杨辰闻言面色再变,未敢再多思虑,翻身下马拜下,沉声道:“末将不敢!不知侯爷到来,只当城里生变,方急急带兵前来查看。无礼之处,请侯爷见罪。”
形势逼人,况且范毓并、侯杰等人都死了,他再强撑着又有何用……
贾蔷未叫起,而是看向他身后的千余兵马,同身后赶来的华文道:“华总兵,杨参将麾下兵马,也常年被克扣拖欠兵饷否?”
华文道:“自然,除却杨参将的数十亲兵外,其余的多有克扣拖欠。”
贾蔷厉声道:“兵卒为国戍边,常年征战,岂能让其既流血又流泪?天子在宫中节衣缩食,就是为了能让边关将士有衣穿,有饭吃,有兵饷可拿。为何宣府重镇之兵卒,会拖欠克扣饷银?若连这等国之勇士都要饿着肚子上城戍卫,我等又有何面目为官为爵?本侯代天巡狩,传天子谕旨:即刻补发所有兵卒亏欠的所有兵饷,一文都不能少。”
“遵旨!”
华文沉声应后,即刻打发亲兵去里面抬银。
未几,几大箱白花花的银子,从范家银库抬出,就摆放在大门前打开。
这一刻,杨辰麾下的兵马才终于相信,朝廷真的要给他们补发军饷。
他们不管这些银子从哪里出来的,只要能发给他们,他们就感激不尽。
杨辰是他们的将军,可他们的将军不给他们发银子还克勒他们,算哪门子球攮的将军!
一个个高声欢呼磕头谢恩,不过剩下的,贾蔷不再出面,交由华文去收买军心。
也没细数,很快的一人分发了二十两银子,华文以华安为将,以二百亲兵为骨干,将他们重新整编。
杨辰的兵,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被夺了。
接着,华文又派兵抬银去侯杰、孙埠、李钟的兵营,如法炮制,斩杀不服,收取兵权。
此时天已大亮,城头忽然响起擂鼓号角声,蒙古人,攻城了……
……
神京,西城。
青塔石皮胡同口。
春婶儿看着胡同口跟逃荒似跑进跑出的女人们,一人背着一个背篓,也不知做甚么。
可左邻右坊的都在忙活,就余她一个,可见没人告知她,因此恼火骂道:“瞧你们一个个高脚鸡似的,没点静气,都急着投胎去不成?大过年的,连扫帚都不该碰,马桶都留着,你们还背着篓子满街跑,怕不是想劳累一年?虎子他娘,说你个老货呢!”
一粗壮婆子顿住脚骂道:“大妞她娘,你真是二十一天不出鸡,你就是个坏蛋!你当我们和你一样有个当侯爷的外甥?”
“就是!”
旁边一妇人也顿住了脚,啐道:“好好的富贵日子过腻了,跑回来做甚?我看你就是茅房里打灯笼,找屎!”
春婶儿岂是好惹的,“呸”的一口骂道:“你个八百年前立下的旗杆,天生一个老光棍儿,不去偷你的汉,大过年的背个篓子去生孩子不成?”
那妇人果然一大把年纪还梳着姑娘头,听闻此言“嘤”的一声扭头掩面泣走。
虎子娘骂道:“你如今过富贵日子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只一味的羞臊我们。我们难道不知道大过年的不好劳作?可再不去买米,明年劳作一年也吃不起饭了。不同你这富婆子说了,没事干回屋子顽球挨攮去罢!”
春婶儿闻言噎个半死,道:“这都疯了不成?原不是说米价要掉么?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纳罕自语,一边往附近的米店去看个究竟,谁料刚出胡同口,远远的就见粮铺前排起了长长的队,吵的骂的啐口水的,到处都是。
然而她还没乐呵呵的去瞧个究竟,却见粮铺伙计忽然将门板堵上,道了句:“粮食卖完了!”
“轰!”
好似一道惊雷落在人群中,瞬间炸锅了!
而这一幕,又岂止发生在西城一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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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五章 抄家师徒
“嗷!!”
“啊呜!!”
站在高达三丈的女墙后,换了身重甲的贾蔷,看着城外密密麻麻嘴里鬼叫着的蒙古人攻城,心中的震撼感难以描述。
他听过悍不畏死这个词,却没见过这样的人。
前世见过热兵器时代导弹横空的大战,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总是不以为然,觉得不过小儿科。
而且还认为明朝那些军将太废物,居高守坚城,居然还会被野猪皮攻破?
站在城墙上往下射箭丢石块,傻子也应该守得住才是。
闭上眼睛射箭,也能杀死敌人罢?
直到此刻亲眼目睹了,才知道这种想法多幼稚。
这些蒙古人迅猛如野兽,身上披着羊皮袄,寻常弓箭射在身上,不中要害根本无视。
有些蒙古人身上顶着四五支箭矢,非但没倒下,反而愈发悍勇,随手拔出身上的箭,反手射上城墙,竟能射杀一名守城士卒。
鞑子的箭,又准又毒,远不是汉人能比。
他们高举牛皮板,好似变成了刀枪不入的怪物,连硬弩都能防御,来到城下,搭起了所谓的“攻城梯”,也不过是一根不知从何处砍来的树干。
就凭此,蒙古人如狼一样,迎着箭矢,迅猛的往上攀爬。
有人中箭落下,后面的立刻顶上。
快,快,极快!
应对这样的敌人,守城士卒虽也爆发出血勇之气来,但打的十分辛苦。
而守城之卒不到两万,攻城之敌,近八万。
八万,放在前世似乎还不到一个大型小区的人数。
可放在眼前,则是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攻城大军。
没有任何取巧之力,就是血肉硬拼。
杀!!
“宁侯,父亲让我带你下城,这里危险!!”
华安脸色发白,来到贾蔷身边,要领他避让。
贾蔷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去与我寻一把重些的兵器来。”
华安不解其意,仍要劝贾蔷下城。
贾蔷摇头道:“既然来了这,就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速去,越重越好。”
周围好些士卒都看着他,他若一退,势必影响士气。
华安耐不过,只能让人去取。
未几,却见亲兵不知从何处抬来一方天画戟……
华安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臭骂,那原是镇在兵器架上做装饰用的饰品,得需两个人抬着走才行。
亲兵却自觉委屈,觉的原是好心,待贾蔷出了丑拿不动,不就自己下城去了?
谁料贾蔷上前试了试,竟单手提起,抡舞一圈,赫赫生风。
华安一见,心惊之余,也知道带不下去贾蔷了,心思一动,又让亲兵去取了一张面盔来。
如此,身披重甲,脸上带着面盔的贾蔷,除了两只眼外,几乎无懈可击。
贾蔷也感到满意,提着方天画戟刚到城墙边,迎面就射来一箭,唬出他一身冷汗。
幸好面盔为精钢打造,防御住了,贾蔷勃然大怒,抄起方天画戟,对着蹿上来的蒙古人一记横扫,生生将人打飞出去,惨叫着飞出城外。
这力道,让周围守城兵卒大声叫好。
贾蔷让周围人让开一段空地,此处由他一人防守。
以其巨力,和重达百二十斤的方天画戟,很快,当世无敌武侯之名,名传宣府!
而华家父子趁机四处宣扬,朝廷所派大军很快前来支援。
镇城军心随安!
……
黄昏时分,蒙古人丢下一地尸体,终于潮水般退了去。
贾蔷去了面盔,露出一张俊秀然满脸杀气的脸来。
身上重甲已经染了一层厚厚的血污,冻结成了血冰。
周围士卒已经更换了一茬,和最初的面孔不同了……
便是眼前的士卒,也都神情木然,眼神茫然。
这就是战争。
贾蔷忽然很是敬佩起前世那些伟人,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仍然能鼓舞士气,让大军于惨重伤亡中,保持极高的斗志。
他思虑稍许后,深吸一口气,大声对周围士卒道:“今日兄弟们拼死守城,守的不是高官厚禄,守的不是战胜后的丰厚赏钱,我们守的是我们背后的高堂父母,我们守的是妻儿子女,守的,是那些奉养我们的百姓乡亲!
如果让外面那些骚气冲天的禽兽攻破城池,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妻儿,将会成为世上下场最惨的人。
我们没有后路,唯有用血肉铸就钢铁长城,永不坠落!
华安何在?”
“末将在!”
同样一身血污,被亲兵扶着的华安挣脱亲兵上前,大声应道。
贾蔷道:“即刻让人准备热水热菜送来,要多准备肉。另外,战死的兄弟都做好登记,有家人在镇城的,烧埋抚恤银子三日内发放,双倍发放!”
华安闻言迟疑道:“侯爷,这,没有先例……”
贾蔷厉声道:“本侯奉天行事,所言皆为天授!吾皇圣明,最是体恤百姓士卒,谁有异议,只管寻本侯来理论!叛逆侯杰本侯杀得,苛勒兵卒之昏将,本侯杀不得?”
华安大声应道:“末将遵命!”
未几,就有提前煮好的热腾腾的肉块肉汤烙好的大饼成筐成筐的送到。
贾蔷之言也被四处传开。
终于,城上的士气再度高涨起来。
“宁侯万胜!大燕万胜!”
“宁侯万胜!大燕万胜!!”
……
入夜。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跪在殿下的忠勤伯杨华,面色铁青。
隆安七年当头第一天,城内竟然因为抢粮发生骚乱,踩踏而死数人,又失火焚毁粮铺一间,民宅更是烧了半条街,烧死七八人。
其他多处粮铺虽未出现人命,可也多有骚乱。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这也让立志推行新政,开启盛世的隆安帝,自觉被人狠狠扇了耳光。
简直混帐!!
“查清了,伙计关门后,外面百姓急了眼,因听说往后粮价一天比一天高,今日若买不着,往后怕是吃不起了。因此一拥而上,混乱中有人摔倒,连带着倒了一片,可后面的百姓不知道,仍往前挤。又有人把粮铺里供奉财神的香烛碰倒了,烧了帷幔,后面人堵着门窗,一时走不脱,就呛死了几个……”
杨华只觉得晦气透顶,这种事也能发生,若是在东城就好了,东城是兵马司在管这些事,偏发生在西城和南城、北城。
当初为了夺西市,所以西城的治安、火禁都由步军统领衙门来理会,如今出了事故,自然由他来承责。
“安南的粮船出了事,是怎么泄露到百姓耳中的?朕昨晚才接到密奏!”
隆安帝气的语调都有些变了。
韩彬摇头道:“臣使人查过,松江府送折子的差人先至军机处后,出了皇城后并未保密此事,随即四散开来。此事在松江府已不算秘密,所以……”
一直面色阴沉的恪荣郡王李时也好奇:“怎么就东城无事?莫非东城百姓提前知道甚么?”
此言一出,诸君臣多有皱眉者。
御史大夫韩琮沉声道:“王爷慎言!东城治安、火禁一直由兵马司掌管,兵马司素来要求百姓遵守秩序礼数,无论何时,凡三人以上者,皆需有序排队,违者罚钱十文。且一旦出现超过五十人聚集之事,必有兵马司兵丁出现,维持秩序。此议曾为御史弹劾,有欺民扰民之嫌。如今看来,却是一项善政。”
韩彬亦不无警告道:“十万石海粮之损,为天灾和海匪之祸而起,恪荣郡王为观政皇子,话不可轻言。”
谁都不是傻子,李时在指向哪一个,众人心知肚明。
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若是都能在养心殿内出现,那就是乱政之始。
李时闻言,忙躬身认错道:“小王并无他意,只是……百姓们不知天象之变,只认为是内务府钱庄之更换,才致使海粮断绝,多有罪小王之处。一时气昏了头……”
李时敢说敢认,还能认错,这让诸位军机的面色好看了不少。
隆安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时……
张谷摇头道:“便是贾蔷仍管着内务府钱庄,这等事该发生的也少不了,王爷不必往心里去。外面骂军机处都是草包宰相的也不少……”
韩彬淡淡道:“国事艰难,影响百姓生计,被骂一声草包又如何?不过督促我等更加勤勉为政罢。需知,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张谷苦笑一声道:“元辅所言甚是,仆明白,也认了。”
李时眼角抽动了下,心里难堪的要死。
这又是含沙射影的对他一通训斥……
隆安帝目光深沉的扫了李时一眼后,问道:“林爱卿何在?”
话音刚落,就听殿外内侍传报,林如海到来。
待宣入内后,隆安帝忙问道:“林爱卿,户部可有粮米可放?”
林如海见礼罢,微笑道:“臣已经调拨户部粮仓存粮一万石,发往各处平息争粮之乱。另外,臣已下令,查抄了此次出事的郑家粮号。大燕虽遇到些难关,但不是乱世,由不得粮商们恣意屯粮惜售涨价,大发这等国难财。皇上放心,这次风波,很快就能平定下来。其实京城并不缺粮,再怎样,漕运未绝,百姓们吃用的粮食并未减少。眼下不过是粮商想借机发财,故意为之罢。”
养心殿内诸人悚然一惊,韩彬沉声道:“如海,你查抄了郑家?”
林如海点点头,又笑问道:“查抄不得么?郑家民生粮铺惹出这样的大乱来,户部没有封查之权?亏他家也有脸叫甚么民生粮号。”
韩彬沉声道:“户部是有封查之权……可自此之后,你势必为士林清流中众矢之的!郑家虽无高官,却连出三代大儒,门生遍布朝野,尤其在江南……你就等着挨骂罢!”
一个与民争利面目可憎的贪恶权相的形象,是断跑不了了。
林如海笑了一声,同隆安帝道:“臣为皇上信重,托以户部国事。如今却因短缺粮食搞成这个样子,治罪都是应该的,挨些骂,难道不是应该的?骂就骂罢,国事为重。”
隆安帝闻言,淡淡扫了眼面色僵硬的李时后,欣慰叹息道:“这如何怪得到爱卿?一来天时艰难,二又有边患作乱,爱卿殚精竭虑,不为自身声名着虑,下狠手治理奸商恶贾,实为国士之臣。果有骂名,朕与爱卿同担。”
林如海谢恩罢,左骧则关心道:“林大人,郑家那粮号,抄出多少粮食来?”
林如海道:“三万石。”
众人闻言皆吸了口凉气,李晗皱眉道:“怎会这么多?”
林如海淡淡道:“准备多时了,去岁为了赈济山东、甘肃,直隶各处藩库粮仓都没有多少存余。先前若无海外之粮的消息传来,粮价此刻原本就应该节节攀高。囤积三万石,待粮价升高之后,能得巨利。”
诸君臣对郑家的感观,愈发厌恶。
隆安帝听闻这么多,再一算,心里长出了口气,缓缓道:“如此一来,宣府粮草也就够了。”
李时淡淡扫了眼林如海,心道这般下狠力,还不是为了他那个弟子贾蔷?他是怕贾蔷在边关饿死罢……
这一对师徒,惯会在御前卖乖讨好。
这念头刚起,忽见殿外进一内侍,躬身道:“皇爷,殿外有宣府八百里加急文书送上。”
“宣!将送信之人一并带来!”
未几,一风尘仆仆的士卒被引上殿。
红翎文书被送上后,隆安帝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这个时候怎会有八百里加急送上?
莫非,宣镇出事了?
不止隆安帝如此做想,连其他军机都这样担忧。
按理,无论如何此时不该有十万紧急之军情才是。
若果真宣镇破了,那才是倾天之祸,北地瞬间糜烂。
不过等隆安帝看完密折后,脸色就古怪了起来……
“皇上,宣镇到底如何了?”
韩彬见隆安帝久久不语,其他人也都等的心焦紧张,因而出口问道。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道:“淮安侯华文说,贾蔷晃了个虚枪,就带了两个人星夜兼程昨天到了宣府,傍晚调兵,抄了宣府范家,杀了副总兵侯杰和范家家主范毓并,得钱粮无数,内奸案破了,让朝廷不必再发粮了。还让户部,去接银子……”
韩彬:“……”
李时:“……”
诸军机:“……”
众人心里皆有些古怪,先有先生抄一批,如今弟子又抄一批……
林如海不关心别个,只问送信兵卒道:“贾蔷以何罪杀人,现在何处?”
那宣镇兵卒紧张道:“回……回大人,宁侯以里通敌国,盗卖宣镇武库军械之罪杀人,范家人已经招了,是真的,还抓了一批藏身在范家别宅的鞑子王子和公主……现在,现在……早晨小的奉总兵将令出镇城时,蒙古人正在攻城,宁侯在城墙上杀敌,他用的是方天画戟,以一抵百,杀敌无数,大家都叫他再世温侯……”
林如海也终于不再淡然了,微微变了脸色,嘴抿了起来。
战场上,刀枪无眼……
而一直看着一群大佬议事的忠勤伯杨华,此刻心里却是一叹:宣德侯府麻烦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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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六章 最后一次绝杀!
宣镇,总兵府。
后宅膳堂,淮安侯世子华安看着贾蔷感叹道:“良臣,二年前,打死我也想不到,你能到今天这个地步。当初你身手虽也俊,可也没厉害到今天这个地步……”
贾蔷一言不发,只随口“唔”了声,精力都集中在面前的一只烤羊身上。
二人身旁,一大一小两姑娘都怔怔的看着已经吞下一只羊的贾蔷,看看脸,再看看肚子,猜不出那只羊到哪里去了……
好在贾蔷的吃相均匀雅致,再加上清秀中带着英气霸道,使得他吃饭看起来赏心悦目,怎么看都好看……
华安也注意到自家妹子不对,心里懊悔的恨不能给自己来一下狠的,若是二年前贾蔷落魄时,将妹子许给他,这会儿岂不成了一家人?
可惜,有眼不识金镶玉,为时晚矣。
“巧姐儿?你自去忙你的罢。”
虽说两家通好,不避内眷,可小的才五六岁也则罢了,大的都十四五知人事了,不好多留。
某人的名声,华安也是知道的。
虽心里十分不舍,华巧儿还是带着妹妹离去了。
今晚华文极忙,既要布防,还要借今日大战得胜,大洒金银肉饭之际,收揽军心。
毫无疑问,这场大战之后,只要得胜,宣府就彻底姓华了。
等贾蔷将第二只羊吃尽后,缓缓呼出口气,目光看向华安,道:“子扬,这次你走运了。”
作为淮安侯府的第三代世子,原本这一辈是要降袭的。
若有过得去的军功,可封伯爵。
若无军功,便是一等将军。
再过些年,也就泯然于众了。
但这次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战,华安捞够本钱,将来袭爵,仍可袭侯爵位。
在元平功臣这一代功臣里,首屈一指。
便是宣德侯世子董川,都不及他。
淮安侯府当初在京中其实属于顶级偏中的豪门,但若能在宣府经营两代,淮安侯府就是天下第一等实权豪门。
华安自知这等情形,笑的合不拢嘴,拱手道:“都是托了良臣你的福,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贾蔷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啧”了声道:“这场大战,还有的打。对了,范家产业都封存好了么?绝不许有人侵入自取,否则好事都要变成坏事。”
华安看着贾蔷,眼神简直崇拜,道:“放心,这个节骨眼儿,我家可不傻。良臣,你怎么就敢杀侯杰和范毓并的?其实范毓并比侯杰还厉害,他在陕甘总督面前都有座位,以兄弟相称。你不知道他的厉害,整个宣府差不离儿都快成范家的宣府了。他家在京里、在总督府、巡抚府、总兵府,上上下下都有关系在。连宣府士卒,受过范家恩惠的都不知有多少。
对上这样的人物,我爹都没法子。好家伙,你就直接一火器给崩了!你就不怕反噬?”
贾蔷嘿了声,道:“反噬自然会有反噬,若是寻常查案,谁也不敢这样草率的杀一三品大员,杀一势力遍布朝野的巨富。可眼下甚么时候?八万胡虏列阵城外,不借着这个时机施以雷霆手段,拖拖拉拉的去查?在别人主场上,查到猴年马月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范家球攮的还真和卫拉特蒙古金帐有勾连,在这边招待几个蒙古贵人游顽。”
华安一脸想不通道:“良臣,这范家果真勾结蒙古想造反破城?不应该啊,我怎么觉着,这里面处处透着古怪……”
贾蔷点点头道:“此事自然还有古怪,背后有人不知在算计甚么。我不清楚,短时间内估计也搞不明白。但是,范家倒卖武库军械,往草原上卖铁器、牛筋等违禁物品,是板上钉钉的事。范家幼子范毅勾结城门将要开城门放蒙古大军入城,也是证据确凿之事。”
华安抓着脑袋哈哈笑道:“良臣,这些都是你杀了侯杰、范毓并之后才确认的事,事前你怎么就敢杀人?”
贾蔷撇嘴道:“山西这些巨贾靠甚么发的财?不弄鬼不卖国,拿甚么暴富?想找证据还不容易,就看敢不敢杀。”
华安摇头道:“也就你敢这样办,朝廷上还是有能人,知道将你派来。换个人来,也不敢这样办。”
贾蔷不理这些,看向华安道:“子扬,有一事过后得请你帮忙。”
华安闻言立刻正色道:“你说,只要能办到的,淮安侯府绝无二话。”
贾蔷摆手道:“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大战过后,草原终究还是要休养生息,宣府还是有人和他们做生意。我想要在草原上买些东西,要你帮着张罗着。”
华安一听放下心来,笑道:“可还是要买羊?”
贾蔷摇头道:“不是,我要买牛羊骨头,最好是牛骨,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
华安怔了怔,奇道:“良臣,你要这些做甚么?”
贾蔷笑了笑,道:“有一妙方,需要大量的牛骨……”
华安闻言眼睛都亮了,道:“良臣,又有甚么好营生?带我家一带啊!”
贾蔷还未开口,就见华文虎步生风的进来,哈哈笑道:“混帐东西,你好厚的面皮,还嫌欠良臣不多么?”
贾蔷起身迎道:“世叔看起来已有名将之姿,了不得,我大燕又多了位国之柱石。”
华文哈哈笑着摆手道:“良臣你就臊我罢,比起你来,为叔可多有不如啊!”
贾蔷摇头道:“我不过一些匹夫之勇,莽撞行事罢。今日见世叔调兵遣将,丝毫不乱,以万余兵马抵御八万大军强攻,稳如泰山,这一点,我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这话让华文舒坦到心眼儿里了,大笑道:“我的这些本领是可以学的,不过是些兵法操练,从前一直在京营里练,今日算是得了用处,你若学,为叔必倾囊相授。可你的杀伐果决,为叔却学不会啊。”
贾蔷笑道:“不过仗着背后有皇上、皇后娘娘和家师撑腰罢了,算不得真能为。”
华安趁着两人你来我往相互吹捧之余,同华文道:“父亲,良臣有一良方,需要用到海量的骨头,尤其是牛骨,所以托咱们家往后从草原上多买些。儿子这才厚着面皮,想让良臣带咱家一带。说起来,良臣最先就是和咱们家合伙的,后来让开国功臣那边儿给抢了去……”
贾蔷笑道:“那边精穷,打祖宗起就留下的老世交,也是没法子的事。子扬想合作是好事,天下的银子不可能让我一人赚尽了。不过这个生意盘口太大,将来怕是要到千万甚至更多,是德林钱庄名下的一处新产业。具体是甚么,先保密。淮安侯府以牛骨入股,得股一成,二年后分红。别嫌少,这里面,还有皇后娘娘和五皇子恪和郡王的股,非我一人的。”
以千万两算,得股一成,就是百万两银子计了。
当然,资产和分红是两码事,但那也十分恐怖了。
华家父子虽然明知,贾蔷有心以利勾连淮安侯府,可是既然里面还有皇后和李暄的股,就不必担心一些旁的……
以贾蔷如今的地位和权势,有利无害,即便有点害处,也是利大于弊。
所以,淮安侯府没有拒绝的道理。
定下此事后,两家关系又不同了,更近一步!
华文让人重新上了饭菜酒水,上齐后举杯笑道:“良臣,好俊的身手。果然不愧是贾家子弟,当初先荣国代善公一杆银枪骑白马,元平六大国公莫与能敌。今日复见先荣国之姿。不过,代善公使的都是巧力,以极精妙的枪法,打的英国公、成国公都招架不住。赵国公就更可笑了,被代善公一枪挑起摔落马下,吃了一嘴马粪。那之后,赵国公自请出外,在宣府待了十来年,代善公去世后才回的京。”
贾蔷闻言一怔,举起的酒杯都凝了凝,道:“世叔,你说姜铎老鬼,曾在宣府待了十余年?董家不是世镇宣府么?”
华文摇头笑道:“世镇宣府,也不能连任总兵之职啊。老宣德侯过世后,赵国公来当了十余年的总兵,那时董辅从游击做起,到参将,等姜铎离开后,才接任的总兵之位。”
这他么……
这二人到底是敌是友?
许是看出了贾蔷的疑惑,华文呵呵笑道:“那些年,赵国公可是将宣德侯磨炼好了。不过也说不好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经过赵国公打磨了十多年后,宣德侯之能,元平功臣第二代中,的确无人能及。”
那时的姜铎,多半想不到二十多年后,局势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
……
神京西城,宣德侯府。
宣府之乱,对于宣德侯这个层次的高级武勋重臣而言,已经不算秘密。
但对于宣德侯董辅来说,却着实不算一件好事。
侯杰是他的旧部,是忠于他的大将。
甚至,是和他一并长大的发小。
而介休范家,更是宣德侯府的姻亲之族,世代交好。
这些关系,瞒不了旁人,更瞒不了朝廷。
如今范家范毓并身死,范家抄家,阖族等待押回京城问罪,少不得满门抄斩之重罪。
侯杰身死,背负着盗卖武库军械,勾结鞑子里通敌国之罪,侯家一门,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都死了,嫁入范家、侯家的董家人也要死,嫁入董家的范家人、侯家人要被休。
这一次,对董家来说,绝对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更严重的是,背后会不会牵扯到董家?
无论如何,都很难洗清干系……
朝廷如何看宣德侯府?
天子如何看宣德侯府?
董辅今日已经回家闭门待罪了,他一个人坐在书房内,灯也未点,目光却一直于黑暗中,望向赵国公府的方向……
虽然毫无证据,虽然看起来没有任何关联,但董辅深信,这一次,应该是姜家老鬼对他的最后一次,绝杀!
那个老鬼,快死了。
等熬过这一次,呵……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
贾母脸色铁青,目光凌厉的看着贾政,怒道:“是哪个挑唆的你,要请太太回来迎接皇贵妃省亲的?你还嫌她事情闹的不够多?”
贾政叹息一声,道:“今日有礼部来人问及此事,另也有关防太监来视察时,提及皇贵妃回家后,要见的人选……到底是亲生母亲,若是不见,怕让人笑话贾家孝道家风……”
贾母摆手道:“就家里这些人,余者哪个也不见。上回蔷哥儿出去一遭,就闹出那么多事,能落得一条性命,连我也没想到。这才多久,还要闹?我年岁大了,经不起这么个折腾法。我活着的时候,她就在里面好好礼佛,多咱我死了,你们想怎么闹就怎么闹罢。政儿,你还看不透么,此事必是又有人在后面弄鬼!”
贾政迟疑道:“不能罢,礼部这个官儿子也认得,是个颇有清望的官员,师承当世名儒……”
贾母心累的摇头道:“罢罢,不拘你怎么说,王氏不准回城。我明白的告诉你,就是死,她也要死在外面。你去罢,我乏了。”
等贾政离去后,贾母叫来凤姐儿,把此事说了遍后,道:“你亲自去见玉儿一趟,将事情说明白了,让她吩咐东府那边,把城外庄子看牢实了。贾家就这么几个人了,经不起折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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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七章 火器显威!
皇城,养心殿内。
随着宣镇亲兵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遍后,一干君臣间的神情堪称精彩。
李晗笑道:“虽是臣举荐的宁侯,可也没料到,他能将事情干的这么漂亮。”
“漂亮么?”
御史大夫韩琮皱眉道:“他初至宣府,甚么都没查清,就动手杀人抄家,事后才逼问出罪证。都如他这种做法,岂不天下大乱?简直无法无天!这是侥幸查出了罪证,若是没查出来又当如何?”
李晗闻言一滞,一时无言以对,真讲究起办案程序,贾蔷显然是有大问题的……
隆安帝打圆场笑道:“也不算全无凭据,范家一个管事就敢勾结守门将行开城之事,他家若能脱得了干系才是怪事。朕都没想到,一个商贾之族,竟有如此能为,出了这样大的事,交出一个管事居然就了事了。整个宣府,任其瞒天过海。淮安侯堂堂勋贵武侯,居然不得不向朝廷请援兵!宣府,哪里还是朝廷的宣府?分明成了一介商贾的宣府。”
看着隆安帝杀气腾腾的说着诛心之言,韩琮心里一叹。
这个时候,莫说范家罪证确凿,便是无罪,也难逃此劫。
朝廷不用往宣府送粮了,且非但不必输饷,还能让户部拿回许多来……
这就是范家的原罪。
贾蔷此事办的,太合天子心意了。
不过,想想贾蔷也是为了国事如此,这样做对他来说,几乎没有半点好处,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去……
连他都知道,朝廷里吃范家节礼的三品大员,不下十人……
韩琮心里略一思量,缓缓道:“皇上,贾蔷虽有好心,可未经朝廷和皇上的旨意,就擅自将范家之粮取出为军粮,将抄家之银作兵饷,此例不可开。若不能论罪,后患无穷。”
此言一出,隆安帝皱起眉头来,道:“韩大夫,贾蔷临走前,朕赐他天子剑,准他便宜行事。当时蒙古大军即将攻城,外有强敌,内有奸贼做后患,他们还将宣府武库的军械都卖了,丧心病狂之极!事急从权,韩大夫就不必过于苛责了罢?”
韩琮板起脸道:“皇上,非臣苛责宁侯,只是宁侯此行,看似杀伐果决,实则隐患极多。朝廷法度,岂能恣意践踏?未得确凿罪证前就敢杀人,皇上和朝廷若再加以褒赞,往后必会愈发飞扬跋扈,迟早生出大祸来!”
林如海面色淡漠的看了韩琮一眼,心里却是觉得有趣。
韩琮身为御史大夫,谁都难以讨好,当顺天府府尹时就是出了名简在帝心的孤臣。
如今成为御史大夫,愈发六亲不认,兰台寺每日里弹劾军机大臣的折子不知多少……
却想不到,他会为贾蔷出面消弭后患。
这个时候,往下压,远比往上捧对贾蔷更好些。
他这个先生此时反倒不便开口,不然就太露痕迹了。
由韩琮来说,却是最好不过,他还挑了这么好个时机。
因为无论如何,这个时候,天子一定会维护贾蔷出手的正当性和合法性。
果真让清流闹开了,那些银子到底会收到哪去,还真不好说……
而趁着这个时机,让天子将贾蔷行事的后患抹平,往后再有人以此攻讦,就只是徒劳了……
果不其然,隆安帝毫无商量余地的坚定道:“爱护他年幼,防微杜渐其堕落可以。但功就是功,总不能回回打压,次次出力不得好罢?若不是贾蔷胆魄大些,果断将范家铲除,今日攻城时里应外合,一旦宣府被破,八万蒙古铁骑长驱直入,直接攻略京畿之地,社稷都要动摇。
此案不必多说甚么,贾蔷有功无过!若寒了人心,往后谁还为朝廷如此效命?”
为了范家数以千万两白银,和不计其数的谷物粮食,隆安帝不惜为贾蔷保驾护航。
内务府钱庄目前看来是要黄了,不过那原是预料之外的,不可确定之事太多,损失尚能接受。
而宣府一案,朝廷所得收益,却实打实的可以到手,绝不容有失。
见隆安帝将话说至此,韩琮便不再多言贾蔷之事,回过头来问林如海道:“郑家粮铺还抄么?”
林如海抽了抽嘴角,道:“御史大夫太小瞧林某人了,仆并非只为粮米而抄家。”
韩琮不为所动:“所以,到底查封不查封?”
林如海皱眉道:“当然。韩大夫有疑议?”
韩琮摇了摇头,忽地一叹后,与林如海躬身一礼,道:“本官宦海数十载,如贤师徒二人,一心谋国,不为己身谋利益者,尚属头一回见到。都道大公无私,林相师徒二人可为当世之表率也。只是林相可知,从今往后,士林清流中,贤师徒二人再无一句美言,唯有滚滚骂名。”
靠抄家来支援朝廷,在清流眼中,怕唯有“下作”二字。
而一旦官场上名声坏了,各式奇谈杂说势必纷纷出现,林如海、贾蔷的名声,也就可想而知了。
林如海却似并不在意,呵呵笑道:“御史大夫夸早了……”
韩琮不解其意,看向林如海,林如海先往御前拱了拱手,又指了指其他数位军机,道:“只待北疆事毕,又得诸多粮银,隆安七年,再无任何人能阻碍新政大行天下。适时,何止区区一个林如海和贾蔷,上至天子,再到诸位大学士,哪有一个会落下好名声?”
众人一怔后,韩彬哈哈笑道:“如海所言甚是,为社稷计,为大燕万世之基计,吾等纵遗臭万年,又有何妨?只不负君王,不负黎庶万民,大可问心无愧也!”
隆安帝看着数位大笑不已的军机大学士,一扫两日来苦闷郁愤的心情,亦仰头笑道:“朕得诸卿,何其幸也!”
诸臣齐齐躬身见礼道:“臣等得遇圣君明主,何其幸也!”
“赐宴!!”
……
三日后。
宣府,总兵府。
董川和赵破虏二人看到一身重甲才从城墙上急急下来的贾蔷和华安,眼睛都直了。
“宁侯,你这……怎会在此?”
董川、赵破虏齐齐问道。
贾蔷刚出京就闹肚子,勉强走了半天就回京了,一直也未见跟来。
原本都以为他畏惧边塞苦寒,寻由子偷懒去了。
谁想,会在宣府出现。
贾蔷却沉声道:“没时间说话,夜里再说,赵将军,火器营可能上阵?”
赵破虏目光在贾蔷重甲上厚厚一层血污上凝了凝后,沉声道:“自然可以。”
贾蔷道:“很好,速与我上城墙。蒙古人今日杀疯了,尸体堆出斜坡往上强攻,差点就被攻破。”
华安粗喘着气道:“我爹着实离不得身,就让良……宁侯和我来接二位天使。”顿了顿又道:“方才多亏宁侯神威,十二连戟生劈了那个蒙古怪物,不然就真危险了。”
“闲话现在少说,上城墙!”
……
“杀啊!!”
“和鞑子拼了!!”
“骚鞑子,额贼你娘!”
丈余宽的女墙上,双方士卒杀成一团。
虽然单兵素质宣镇兵马未必及得上蒙古,可蒙古人爬上三丈多高的城墙,已经耗尽大半气力。
若非这群士卒手里拿着宣镇武库的精粮兵器,换成他们草原的破烂刀具,宣镇兵马绝不会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贾蔷、华安带着三千火器营上城后,赵破虏大声道:“宁侯,让人先清出一片空地来,双方胶着无法射击。”
贾蔷不言,放下面盔,手中拿起方天画戟就往上冲。
“杀!!”
赵破虏和董川怔怔的看着如猛虎入羊群,将方才吃力厮杀的宣镇兵马解放出来的贾蔷,一时都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
而卫拉特蒙古士卒看到他重新出现,强攻的气势居然一滞,隐隐有往后退的迹象。
华安趁机嘶吼:“朝廷派来的援军来了!朝廷派来的援军来了!万胜!万胜!”
散在四处的“大嗓门”及时呼应:“援军来了!大燕万胜!”
一时间,宣镇兵马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士气大镇,生生又将蒙古兵马压下女墙。
赵破虏到底是老将,没有多浪费宝贵的时间,立刻将朱雀营带上第一线,三千火器兵分成三段,火器搭上墙,也不需多瞄,即刻开火:
“放!”
“砰砰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硝烟在战场上滕然升起,一连串如炮竹般的声响炸响,随即城下就响起一片惨叫哀嚎声。
若是五十步开外放枪,鸟铳的子药多半已经飞到天上去了。
可眼下既是俯射,又是近距离朝密密麻麻的敌军阵中射击,火器威力远比弓弩更强,蒙古人的羊皮袄哪里能扛得住?
瞬间破防!
更可怕的是,这只是第一轮。
第一排千人射罢,立刻后退,绕到第三排后开始装填,第二排向前,继续发射。
如此轮换,一柱香功夫后,原本爬满蒙古人的城墙,生生被扫出一片空地来。
不过每一块城墙砖头上,都染满冰冻的血浆。
近三千人的伤亡,如同屠杀,将蒙古大军几乎打懵了!
“换防!!”
这片清空后,赵破虏见效果如此之好,亦是亢奋不已,开始往西面挪移。
贾蔷提醒了声:“赵将军,莫要大意……”
赵破虏哈哈笑道:“宁侯放心,粗鄙鞑虏,不识火器天威。可惜,最多再射三轮,火器长管就过热,不能再打了,不然容易报废,还容易炸膛。”
听闻此言,本来因火器神威而钦佩不已的诸宣镇将士,登时大为失望。
不过又都松了口气,这样的火器若是能不停歇的射击,岂非神器?
那还要他们做甚么……
贾蔷笑了笑,道:“三轮足够了,鞑子今天的胆气差不多就要被杀崩溃了。”
这时华文已经赶了过来,谢过赵破虏后,又接见了董川。
董川早就感觉到不对,这里是他待了十余年的地方,差不多每一个宣镇士卒都认识他,更不要说那些将校。
可到目前为止,居然连一个人都没有上前来见他。
这极不对劲……
趁着这个空档,董川拱手问贾蔷道:“宁侯,不是说要查内贼的么?宁侯抛下我等先一步到来,使下瞒天过海之计,莫非已经查出了内贼?”
贾蔷上前拍了拍董川的肩膀,道:“一切等战后再议。”
说罢,提起方天画戟,迎向又一波鞑子冲锋。
事实证明,最好还是不要将敌人当傻子……
当第二波冲锋打响时,蒙古大军调来了一批弓箭射的极准的弓手,顶着牛皮大盾靠近火枪阵,顶过一轮齐射后,陡然发难。
只一波,就射杀火器兵百余人,伤二百。
这样高的伤亡率,瞬间就将火器阵打得溃退下来。
火器营何曾受过这等惨重损失,一时间士气差点打崩了。
赵破虏心都在滴血,寻一个会放火器的简单,可用培养出一个老火器兵来,那得用子药来喂!
待贾蔷带兵杀退这一波敌军后,赵破虏愧然道:“未听信宁侯之言,致使损兵折将,惨败至斯,回京后必亲自请罪!”
贾蔷摇头沉声道:“老将军乃宿将,些许挫折算得甚么?杀回来就是。”
赵破虏也是寻个台阶下,此刻闻言,厉声道:“宁侯所言甚是,我朱雀营从来浴火重生,岂会为这点伤亡而溃败?”
贾蔷笑道:“可用我替将军打碎两个乌龟壳?”
说着,他放下方天画戟,抄起一旁的两个石锁。
赵破虏为其惊人力气所慑,不过还是摇头道:“贼鞑子的战法,火器营里有应对之法,若不灵验,再请宁侯相助。”
说罢,去与火器营诸校尉商议片刻后,重新上阵,不过这一回有趣,每个人手里多了一个木棍,躲在女墙后,先将火器枪管往外伸了伸,随即小心翼翼的用木棍将军帽顶起,探出女墙,果然,就听到一阵“嗖嗖”箭矢声响起,探出头的帽子上多插有箭矢。
而趁着这个空档,赵破虏怒吼一声:“射击!!”
数百火器兵飞速露头,往城下打了一排枪,也不看成果,立刻回到女墙后。
贾蔷只听一阵惨叫声后,立刻又响起一阵弓箭破空声和怒骂哀嚎声。
不过贾蔷却高兴的哈哈大笑着冲赵破虏竖起一根大拇指,这等准头的弓箭手,便是草原上也不会有很多,想必汗帐那边也正在心疼呢。
“这里交由老将军来应付,其他人随本侯杀贼!!”
他要借此机会,见识真正的战场,磨砺一番,也好为以后做准备,不至于纸上谈兵。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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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八章 姜,还是老的辣!
入夜,夜空如洗。
宣府镇城女墙之上,看着格外清澈的夜空,和强外并不算遥远之地,密密麻麻的帐子,还有隐隐传来的牛羊声。
贾蔷披着一件斗篷,倚着女墙,轻声道:“读书时,酷爱边塞诗,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也会披甲持戟为国而战,倒也有趣。”
董川站在一旁,面色隐隐木然,看着这一刻潇洒不羁的贾蔷,他承认感到了钦佩和艳羡。
相比于这位炙手可热的少年权贵,他虽然年纪相仿,可境遇却相差的越来越远……
董川声音有些嘶哑,缓缓道:“我自幼在宣府长大,这里的一砖一石我都熟悉,可惜待了十多年,也没遇到这样一次大战。子扬好福气。”
华安笑了笑,道:“能杀的这么痛快,多亏了良臣。”
董川沉默稍许后,他直视着贾蔷的眼睛问道:“宁侯,你相信侯杰和范家里通敌国,要里应外合开城门献镇城么?”
其实这句话显得很多余,但他还是问了。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让董川的内心受到的冲击太强烈。
仿佛一夜之间,董家不仅在宣府的根基尽毁,甚至朝不保夕……
贾蔷看着董川,轻声道:“于理,我觉得也不应该。不止侯杰和范毓并不应该,我认为大燕任何一个百姓,都不应该当卖国贼汉奸!但是,范家招出的事,招出的人来看,范家的确这样做了。而范家勾结侯杰盗卖武库军械,更由不得我不信。董川,你知道今日有多少宣镇士卒,死在宣镇武库自己的兵器上的?成百上千!这个时候,你说我该不该相信?”
董川闻言,面色晦暗下去,心如刀绞。
他是知道,宣镇有往草原走私商货的过往。
甚至,也知道范家有往草原上贩卖些兵器铁器的黑历史。
九镇边城,每一座都少不了这等事。
但他没想到,宣德侯府走后,范家和侯杰的胆子会这样大,卖空了半座武库。
简直丧心病狂!!
不过即便如此,董川仍不信,范家和侯杰会里通敌国,准备献城,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们的根基都在大燕,都在宣府,他们怎么会那样做?
然而,正如贾蔷所言,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贾蔷见他无比痛苦,忽地笑了笑,道:“董世兄,你又何必自寻苦恼?他们献不献城重要么,就凭盗卖武库一罪,他们就是有一万颗脑袋,都不够国法砍的!”
董川苦笑一声,道:“如何不重要?若他们仅仅是因为贪钱做出的勾当,那是一回事。可若是里通敌国,那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是他们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宣德侯府董家从没有收他们一两赃银。
可若是后者,那董家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贾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担心,就目前为止,范家、侯家那些人,仍未说出甚么对宣德侯府不利之事。虽然年礼送的重了些,你们董家离开宣府时卖地卖宅子,范家给的银子也高了些……不过我做主,将那些都划了去。因为我觉得,几千两银子的年礼,卖地多给的那二万两银子,还收买不了你们宣德侯府。他们范家应该是想结个善缘,不让关系断了。
范家、侯家可恨,宣德侯府坐镇宣府多年,未能打压惩治他们,也有过错,但我仍不希望看到此案扩大株连。或许我年轻幼稚了些,不过我本心确实愿意相信,世守边关的董家,和他们是不同的。董家有过,但应当无罪。”
董川闻言,这一刻当真红了眼,险些落下泪来。
他已经坚信,如其父所言,宣府此次之大敌大乱,就是一次针对董家的绝杀。
虽然不清楚背后老贼是如何说动鞑子在这个时节动手的,但就环环相扣的阴谋来看,如今显然已经有许多人认为,这一次就是董家为了军功,故意招惹起的战事。
毕竟大战一起,淮安侯又暂时难以服众,按理来说,朝廷最好的选择就是让宣德侯董家重回宣镇,为国御敌。
一旦在此国战中立下大功,宣德侯府积功封公,成为军中第一门,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但董家的“奸计”被将死的赵国公识破,宣德侯生生被按死在京城,回不了宣府。
恼羞成怒的董家,就想来记狠的,让旧部和姻亲与敌人里外勾结,破了宣镇。
不过这等“毒计”,又被朝廷派来的天使钦差宁侯贾蔷所破,斩了董家的旧部、姻亲。
从思路上来看,这一连串简直缜密的毫无破绽。
而这个时候,贾蔷一言就能决定董家存亡!
只要他在范家、侯家等人的供词上,得到些他想见的,这对贾蔷来说,轻而易举。
如此,董家就绝无幸存之理!
赵国公后,董家便是当仁不让的元平功臣之首。
董家也不可能将军中位置让给开国功臣一脉,所以,两家是天然对立的。
董家垮台,绝对能让开国功臣占到好处。
然而董川却没想到,贾蔷会这样做。
光明磊落至斯……
他大礼单膝跪拜下去,声音哽咽道:“多谢宁侯公道!此大恩大德,我宣德董家必不敢或忘分毫!!”
贾蔷呵呵笑着将他搀扶起来,道:“我并未做甚么,也没想得到甚么回报。长辈们做事都是以利弊为先,我也不指望你父亲能报答我。老一辈到底还存着门户之见,有开国、元平之分。你父亲果真想报答,我也不敢要。但是,我们这一代不同。子仪,还有子扬,我希望到了我们这一辈,胸怀能更开阔更磊落些。
大燕之外,仍有无尽的山河,无尽的财富权势,仍有无数的异族之敌等待我们去征战。我希望到了我们这一代,能够摈弃前嫌,不再内斗,不再互相打压,而是齐心协力,为我华夏再拓土万里。让我大燕之民,成为真正的天朝上邦之民,再不受穷苦之困。我们的人民,活的太艰难了。
此,便为我心中所想,亦为我平生之志!”
星辰之下,看着贾蔷双眸明亮,说出这番前无古人的旷世之志。
在董川、华安眼中,贾蔷岂是凡人?
恍若谪仙。
这一刻,二人心中敬服如神!
这无关权势,无关地位,无关所有外在之因,只缘此人高洁皓远之志,皎皎如明月当空!
如此人格魅力,岂能不让天下英雄折腰?
贾蔷将拜下的二人搀起后,转过身来,微笑着眺望神京方向。
也不知姜老鬼知道他没顺势将董家锤死,会不会直接气死……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内堂。
姜林坐在床榻边,看着瘦小如幼儿的祖父一直昏睡着,心里难过之余,又对其惊鬼神般的手段,拜服不已。
董家向来以稳健踏实为道,一步步走来,似乎只等着赵国公府败落,就能按部就班的上位,成为军中第一家。
可谁能想到,他祖父大人老到这个地步,却是一出手,就将董家打落尘埃。
旧部和世交姻亲里通敌国,犯下诛九族之重罪,董家这一次必然难逃一死!
祖父果然厉害啊!
可惜,这株庇佑了姜家数十年的老松树,就要老死了。
姜林知道,姜家许多人其实都盼着姜铎早死。
抱怨他压的众人太久,还自废武功,老糊涂老悖晦了。
若不然,以姜家在军中之势,何惧区区一个董家?
但姜林不想姜铎老死,他知道,祖父姜铎没了,姜家才会真正颓败下去。
没了祖父镇压着,一切声势繁荣都是虚的……
看着姜铎一脸老斑,瘦小可怜的模样,姜林忍不住红了眼,落下泪来。
心里想着祖父故去后,姜家的出路……
正思虑间,忽听一道骂声:“好球攮的,都盼着老子早点死不成?还没咽气进棺材,你倒先哭上了!”
姜林闻言忙回过神,慌忙擦去眼泪,看到姜铎正看着他怒骂,一时间觉得无比亲切。
可又想到,这样的日子许是没几天了,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姜铎看着幼孙这般恸哭,眼神却渐渐柔和起来。
高门大家子里,能有一个真心为老人哭哀的子孙,其实很不容易的……
“哼哼。”
姜铎笑了两声,道:“好忘八孙子,还没到哭的时候,你急甚么?”
姜林情绪恢复了些,抹去眼泪跪地道:“老祖宗,孙儿实在舍不得您,恨不能将自己的寿元,都给了您。若没您,这国公府也不算国公府了……”
见其又哽咽起来,姜铎一时间觉得很是欣慰,不枉他苦心积虑埋伏一场,他挣扎坐起,干喘了两声匀了匀气后,道:“老子虽没日子了,但也不在这几天。林哥儿,如今外面都怎么说?”
姜林闻言忙将朝中对董家的猜疑说了遍,最后兴奋道:“老祖宗,董家这回彻底完了!”
姜铎干瘪的嘴巴扯了扯,看着姜林叹息一声道:“你这小忘八虽是个孝顺的,可到底没甚么脑子。”
姜林自动过滤掉那些腌臜人的话,皱眉道:“老祖宗,都到这一步了,董家还能挺得住?”
姜铎靠在枕靠上,叹息一声道:“你不知道董辅那杂毛小子的厉害,当初老子在宣府,怎么修理他,他都能忍过去,而且还变得越来越谨慎缜密,越来越棘手。所以,宣府那边的事,牵扯不到董家多少。”
姜林闻言面色变了变,又仔细一想,缓缓点头道:“老祖宗说的是,董家离开宣府时,竟舍得将几十年积攒的家业全都卖了,和宣府再无干系,就凭这个,多少人也做不到。可是……”
姜林疑惑道:“即便牵扯不到多少,可贾蔷去了宣府,杀了范家家主和宣府副总兵,查抄之下,总能寻到些和董家牵扯上的罪证。这样大的事,哪怕沾上一丁点,董家也少不了被问罪。京里这边本就都怀疑这一回就是董家做的孽……宣德侯府又怎能化险为夷呢?”
姜铎哼哼了声,摇头道:“这里面名堂很多,还有宫里的圣意在。既然董家果真没有沾染许多,那么就是皇上收揽人心的好机会,不会放过的。皇上,终究要真正抓紧兵权的。还有,就是贾蔷那个小杂毛,又岂会遂了老子的心意?”
姜林吃惊道:“可是董家坏了事,对开国那一边是极好的事啊!”
姜铎看着姜林摇了摇头,啧啧道:“你这是武大郎放风筝,出手就不高。人家一心带着大燕兵马征战海外,根本懒得在内部斗。虽然想法幼稚了些,也有些可笑,但凭这份志向,就比你们这群忘八肏的高明不知多少。再说,那小杂毛处处提防着老子,又怎会随我的心意走?不过嘛,都以为这是老子最后一次出手,往后就黔驴技穷了。嘿嘿嘿……”
听着姜铎临闭眼昏睡前的那几声笑声,姜林忽地后背都有些凉。
这还不是最后一回?
姜林忽然觉得,他这个姓氏,真的姓的太对了!
这姜,终究是老的更辣!
正当他高兴的有些合不拢嘴时,刚睡下的姜铎忽地又睁开眼,看着他道:“把嘴管牢实了……另外,老子还忘问了,贾家小子干下那么一出,林如海又干下那么一出,如今朝廷上下都是怎么说的?可是骂声一片?”
姜林忙道:“没有,倒是都在骂恪荣郡王,说是因为他贪了贾蔷的内务府钱庄,才惹出这么多祸事来……”
姜铎闻言眼神凝了凝,道:“你是说,官员在骂李时,还是百姓在骂?”
姜林道:“是清流官员们。”
姜铎闻言笑出声来,闭上眼连连摇头骂道:“好球攮的,这些书生杂毛鸟,真是一个比一个狠,没他娘的一个省油的灯,还真是热闹呐!”
……
皇城,凤藻宫。
今天年初二,因皇后没有归宁省亲的机会,所以就将尹家太夫人并秦氏、孙氏、乔氏和尹子瑜都接进宫里来团聚。
李暄自告奋勇当小二,跑前跑后,端的热闹,连隆安帝都拨冗得闲过来略略坐了一坐。
待送走隆安帝,尹后招呼娘家人落座后,尹家太夫人看着元春陪坐,笑道:“听闻娘娘家的哥儿,这回又做下好大的事,可了不得呢!”
秦氏笑道:“老太太又开始了,真是走到哪夸到哪!我就不信,就那样好?”
孙氏笑道:“可不就是和戏里演的一样?”
尹后看着孙氏笑道:“二嫂子如今是满意了?当初本宫指婚时,你可是哭狠了。”
孙氏有些羞臊道:“过去的事,娘娘何必多提?”坐在尹后身旁的尹子瑜微微浅笑。
尹家太夫人笑道:“也不尽是夸赞,那孩子到底不听话。嘱咐了一百回,战场上刀枪无眼,让他离远点,他到底不是正经军中武将。他倒好,跑到城墙头上和鞑子拼杀起来。”
李暄在一旁自责道:“外祖母,都是我的不是……”
尹家太夫人奇道:“怎还和你有干系?”其她人也都唬了一跳。
李暄惭愧道:“都是我平日教诲的多了,让他一心只记得忠君报国,谁料教出了这么个缺心眼子……”
“呸!”
满殿哄笑啐骂声中,李暄落荒而逃,今日他四哥请他去王府吃饭,推脱不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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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九章 击溃鞑子大军,击杀博彦汗?
凤藻宫,偏殿内。
尹后看着贾蔷送回来那一阙半词,凤眸明亮,笑道:“贾蔷还会这个?”
她细细的默读了遍: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哂然一笑,终不过是小儿女的甜言蜜语。
不过待看到第二首时,面色却郑重了起来,反复默读几遍后,叹道:“不意这孩子,竟有如此才情!怪道,他当初一心想要科举,得个举人的头衔好办事。原来非其自大,果真有才学在身。”
孙氏不无心疼道:“谁说不是呢?蔷哥儿生的就好,眉清目秀的,一看就是读书人。谁想如今倒被送到战场上,和骚鞑子厮杀去了。这要是有个闪失,岂不造孽!”
尹后好笑的看她一眼,提醒道:“二嫂子,他是一等宁国公世袭一等侯,这样尊贵的身份,难道不该为国尽忠?我大燕武侯,难道还比不得一个举子进士贵重?放心罢,贾蔷是个伶俐的,不会逞匹夫之勇,不顾性命。”
安抚罢孙氏,尹后又瞧了瞧那一阙半的词,而后同尹子瑜笑道:“这文武双全的郎君,还是个为国征战的盖世英雄,姑姑可疼你?”
尹子瑜俏脸泛红,抿嘴一笑。
尹后看着尹子瑜笑了笑罢,回头问尹家太夫人道:“甚么时候定日子?”
尹家太夫人笑道:“我打算后日去相府,和林大人商议商议。贾家太夫人上回传信儿,说二月他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哥儿先成亲,我们应该到三月了。”
秦氏笑道:“荣国太夫人可是宝贝她那孙子的紧,担心蔷哥儿和相府还有我家办完事后,再给她那孙子办,要被比得见不得了,所以先一步办。里面又有赵国公府的体面人情在,那位老公爷也是个八面玲珑的,还专门使孙子到府上磕头赔了罪。因免了进门,不见外客,就在大门口磕了头,弄的老太太没法子,只能让进来说了会儿话。”
尹后自然不会不知此事,笑道:“那位老公爷,才是人精中的人精,咱们家自然敌不过他。”
恨那位老狐狸入骨的人不知多少,想要他不得好死的也不计其数,可他老成那个模样,床都下不得了,还是没人敢朝姜家动手。
常见有人欺负贾蔷,可谁见过有人欺负姜家的……
所以,旁人进不得尹家门儿,姜家人却是有法子的。
秦氏压低声音笑道:“娘娘,那个老公爷,快差不多了罢?”
尹后闻言眉尖轻挑,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氏道:“是本宫那不安心的大哥让你问的罢?大嫂子你告诉他,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还没资格问这等事。老公爷一身关系着大燕社稷之安稳,也是他能打探根底的?”
秦氏闻言,脸色登时变了变,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尹家太夫人淡淡笑道:“说的好啊,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就该直白相告,断了他的念想。这个老大啊……”
见她动了怒,尹后反倒安抚道:“母亲何须着恼?倒也不算是坏事。大哥当了一辈子五品官,心里自然焦急。以他的才干,宰辅虽无望,但一任六部尚书的资历还是够了的。只是到底要避嫌,他当五品官,虽是吏部尚书也要敬他三分。果真让他当了六部尚书,军机处的大学士也要礼让他些。如此一来,岂非乱了朝廷纲常章法?就当他为了我这个当妹妹的受了委屈罢。”
尹家太夫人笑道:“到底是得了福,还是受了委屈,他自己心里清楚,你也不必为他说话。我自不会同他闹,该说的都说过了,他果真不听,就且看他能做出甚么了,只要不打你的招牌,随他怎么就是。”
不打皇后的招牌,他一个五品官,又能折腾出甚么来呢?
有一个这样明理睿智的母亲,尹后心里当真欣慰。
又说了起子话后,尹家女人没有多留,早早离了皇宫回家去了。
连尹子瑜都未多留,她快要出阁的姑娘,已经不便在外面留宿了。
尹后多少有些伤感,等娘家人走后,一个人坐了片刻,忽地叫来笔墨来,独自写下了那一阙半词。
当年在尹家做姑娘时,最爱的,便是这些。
尹子瑜,亦是受其熏陶,才对这些情有独钟。
将这一阙半词细细品味了许久,尹后绝美的俏脸上,嘴角弯起一抹极好看的弧度。
有趣。
难怪这个混帐,如此风流……
自古以来的才子,哪个不是胆大包天的好色之徒!
……
十王街,恪荣郡王府。
王府内,比先前更繁盛了些。
来来往往皆是人,李暄进门一路走来,感觉不是一座王府,倒像是部堂。
待入中堂,见面先拱手问好道:“四哥,新年吉祥!”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李时一把抄住,笑骂道:“少作怪!昨儿不是拜过了?还来,哥哥可没多余的红封!”
李暄打了个哈哈笑道:“四哥你也忒小气了些,连多给个红封都舍不得。那内务府钱庄不都是四哥你掌着的了,拿出来花啊!”
李时气个半死,竖眼道:“成心来气哥哥的是不是?”
李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见李时面色越来越难看,忙摆手道:“没有的事!四哥,弟弟今儿来,就是想同你解释一下外面的谣言。那些球攮的没安好心啊!”
李时笑骂道:“到底还是和贾蔷亲近些,你倒忘了和谁才是亲弟兄了。”
见李暄急着想要解释,李时摆手笑道:“行了,与你顽笑两句。今儿叫你来,原就是想说此事。有些人觉得贾蔷那边死猪不怕开水烫,名声已经够臭了,骂他毫无用处,倒是想着祸水东引,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来,挑起我和贾蔷去斗,借刀杀人借到爷身上来了,也真是想瞎了心了。如今那些做臣子的,愈发不懂规矩,乱了尊卑。”
见李暄面色阴晴不定,狐疑的看着他,李时道:“此事你同贾蔷说,本王不会因外面的事怪罪记恨他,他也不必多心。如今暗地里有人煽阴风点邪火,让他好自为之罢。过往的一些不痛快,都是小事,本王也都不放在心上,且看以后罢。”
李暄闻言,仔细的观察着李时,惊喜道:“四哥,你说的是真的?”
李时笑道:“如何有假?哥哥我也看出来了,那贾蔷就是个半吊子,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得失。虽然鲁莽的很,但也是个纯粹的。再说,他不是一直想出海么?”
李暄笑道:“这倒是真的,他海船都造了一半了。这小子是个孝顺的,给弟弟我也准备了一艘。他先出海去趟趟,等路趟平了,弟弟也能出去逛上一圈,见见外面的景儿!”
见他美滋滋眉开眼笑,李时皱眉道:“五弟,浑说甚么?你甚么身份,岂能有如此念想?寻常百姓人家子弟都知道父母在不远游,你想往哪里去?若是让父皇、母后知道你有这般念想,你的皮还要不要了?”
李暄神秘兮兮笑道:“四哥,你不知道罢,我和贾蔷在父皇母后跟前说过此事,父皇没骂我们,还默许了!所以还是四哥英明,知道和贾蔷那个二愣子闹没来由的很。理会他做甚么?四哥是有大前程的,贾蔷早晚要滚蛋的人,和他置气着实不值当啊!”
李时闻言,面色骤然一变,怔怔的看着一脸得意的李暄,心中翻滚不已。
父皇默许了小五出海?
怎么可能……
一时间,李时心乱如麻。
……
宣府,火器营。
“手持叉架前进!
火绳枪靠在左肩,左手持枪,左手指间握住火绳,右手持叉架。
叉架靠枪前进!
叉架交左手,空出右手来。
放下叉架,枪下肩!
左手将叉架放下,右手将火绳枪从左肩取下。
右手持枪,左手下垂!
……”
“吹火绳!
对火绳轻轻吹气以造成火头。
装火绳!
将火绳一头装在蛇杆夹子上。
试火绳!
调整火绳长度,以确定火绳可以正好点入药锅。
吹火绳,开药锅盖!
举枪瞄准!
叉架稍向前倒,将火绳枪平衡在叉架上,左脚向前一步。
射击!”
一名火器老卒将火器操作的每一式讲解清楚,只是这一系列的操行,让华文、华安、董川并宣府诸参将、游击们傻了眼。
如此繁琐,怎能上阵?
赵破虏笑道:“这还没完,射击罢,还有取火绳、清药锅、装药引、摇药锅、吹药锅等诸多步骤,错一步都不成,要受罚!”
宣镇参将赵偲笑道:“老天爷,军中兵卒大半连左右都分不清,练成这样,岂不要了老命了?”
赵破虏摆手道:“其实远比弓箭手好练,弓箭手想练得好,得有天赋,没几年苦功根本没大用。可火器兵,这些操行只要细心,不用三个月就能练成。当然,要打得有准头,又是另一说法了。不过总的来说,比弓箭手好练。”
贾蔷淡淡道:“这种火器,在西洋已经被淘汰了。早二三十年前,西洋那边就出现了一种不需火绳的自走火器,叫燧发枪。不用火绳点燃,靠激发火石来点燃子药,发射铅弹。即使在雨雪天气也能使用,且射速大大提高。西洋番鬼正是靠着这种火器,凭借数百人,就能攻下一个小国来。往后,火器一定会取代刀枪弓箭。”
老将们不大能接受这种论点,也想象不出贾蔷描述的燧发枪是甚么样的。
不过碍于贾蔷的身份和霸道狠辣,没人说甚么反驳之言。
尤其是宣镇军将,听到火器操作有那么多步骤后,瞬间兴趣大减。
且不说他们得不到火器,就算得到,也练不出能操行这么繁琐步骤的火器兵来。
贾蔷说的燧发枪倒是听着很好,可还不知哪辈子能见着,所以火器营之行就草草结束。
一个个借口上城墙预防夜战,闪身不见了。
出了火器营,贾蔷同华安、董川笑道:“也难为他们了,这把子年纪再学新事物,的确不容易。”
华安抓了抓脑袋,道:“别说他们,连我听了那些,都觉着忒麻烦了些,不如弓箭爽利,用弩也比这个容易的多。朝廷练出三大营就够了,再多,忒不易。”
贾蔷摇摇头,道:“往后再看罢。”
董川沉声道:“若果真能改进步骤,简而化之,在雨雪天气中能用,那将来的确能取代弓箭刀枪。”
贾蔷道:“不和西洋番鬼真刀真枪的干上几仗,朝廷绝不会轻易更改军械武备。我也不过提前白话几句……不多提了,先把眼前的仗打好再说。这鞑子都疯了,真是不计生死的疯狂攻城。居然还有那么多老人,疯魔了般……”
想起那些蒙古老人面容狰狞可怖的往城上冲,根本不在意生死的模样,贾蔷心里都有些发憷。
董川在宣府生活了十余年,了解的多些,道:“这也是草原上的一种减丁手段罢。到了大灾年,要保证青壮、能生孩子的女人和孩子活下去。老人,和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会自寻灭亡,以保证种族的延续。去岁草原上先是大旱,饿死牛羊无数,又遭遇百年难得一见的白灾。也是没法子了,总要活下去。老人多死点,哪怕没攻下镇城,也能减轻些负担。”
华安倒吸了口凉气,骂道:“果真是一群禽兽不如的畜生!岂有让老人先死的?”
董川摇了摇头没说话,那些老人,都是自愿的。
草原上的生活,也的确苦寒艰难。
但这些话,他如今已经不适合说了……
董家,唉。
即便贾蔷没有落井下石,可宣镇上下,大多数仍将盗卖武库出卖镇城的罪责迁怒到董家头上。
许多打小他都叫叔伯的将校,从前侍奉其如少主,如今待他又岂止是冷淡……
可他又不能怪别人太现实,人走茶凉……
这一次,宣德侯董家当真元气大伤。
董川默默思量稍许后,忽地看向贾蔷,沉声道:“宁侯,这几日鞑子进攻,只会越攻越猛,也越疯狂。他们没有太多后路的,所以只有不计代价攻破镇城,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
华安摇头道:“如果宁侯未至,宣府真有可能会被强攻破城。可如今,镇城绝不会破!”
先前镇城总共不到两万兵马,还分成几个山头,淮安侯府初来乍到,调动起兵马来十分吃力。
即便调得动,也难以得心应手。
再加上内鬼做耗,朝廷派来钦差查案,人心惶惶之下,如何能防御得住这八万不要性命强攻的蒙古哀兵?
那时真有可能被攻破。
但眼下,华安绝不信鞑子还能攻破如此坚城,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宣府,着实没有败的理由。
董川看了华安一眼,道:“即便勉强能守住,损失也一定惊人。且卫拉特博彦汗不是个蠢人,不会只一味的让人送死。蒙古人的狡猾,子扬过些时日就明白了。”
说罢,又看向贾蔷,一字一句问道:“宁侯,你想不想尽快击溃城外鞑子大军,击杀博彦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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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章 林妹妹,恭喜你当娘了!
击溃鞑子大军,击杀博彦汗?
“子仪,怎么个说法?”
贾蔷闻言有些震惊,看着董川问道。
董川看起来,似乎一夜间成熟沉稳了许多,但所说之言,却着实惊人。
华安在一旁有些不安道:“世兄说的是夜袭罢?不大可能,鞑子警觉的很,正对着镇城设了几大堆篝火,照的通亮,还有牧犬守夜。再说城门已经用砖石浇水成冰封住了,鞑子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啊。”
董川只是看着贾蔷,沉声道:“这两天我仔细观察了下博彦汗金帐的位置,应该就在五里堡处。那里三面环山,正面还有一条河,可遮蔽风雪,也可凿冰饮马。那里,原就是一处军马草场。蒙古人出征,并不带干粮,只驱赶牛羊随军出征。冬日出征,草原上冰雪太厚,牛羊吃不到雪下的草,所以牧民们会带上大量的干草,驼伏于牛背上。没有这些干草,牛羊就会饿死,战马也会饿死。而这些干草,多半就在五里堡。”
计毒莫过绝粮!
贾蔷轻声道:“你是说……烧了牧草?可是,我们怎么绕过鞑子大军,到五里堡呢?”
董川深吸一口,轻声道:“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绕至虎丘山之后……虎丘山就是五里堡环抱的那座山。当年在宣府,我和一些年轻子弟,无意间发现了那条捷径后,没少从那里往返五里堡去洗澡顽耍。眼下虽大雪封山,但我认得那条路。只要我们趁夜色翻过镇城西侧的雪山,就可抄小路到虎丘山,再翻过虎丘山,就能直击五里堡,焚烧干草,趁乱击杀博彦汗!”
贾蔷皱眉思索,华安吞咽了口唾沫,道:“世兄,不必如此罢?据城而守,等鞑子败退时再追击一番就是。如此冒奇险,值当么?要是宁侯有丁点闪失,我们得不偿失啊。”
贾蔷若折在这里,华家的防守大功也成了大过。
顶了天了就是功过相抵,可势必得罪死林如海,还有贾蔷背后站着的各个巨擘。
华文是绝不会同意的。
贾蔷摩挲了下鼻梁,算了算利弊得失后,苦笑道:“子仪,若只我一人,那绝不会犹豫分毫。男儿在世,本该立不世功,建不世业!可是,我身后着实有一大家子要守护。我若有失,不知多少人命运悲惨。着实不敢孟浪……”
董川沉声道:“侯爷只需答应,出些兵马,不需多,百人即可!再分与些子药火油,即便杀不得博彦汗,只要烧了鞑子的干草,他们必撤兵,而且会损失惨重。这样一来,宣府也能少死些人。”
贾蔷注视着董川坚毅的目光,感慨道:“谁言世上无英雄?子仪,未想到你有如此英雄气概!”
虽然知道董川是为了挽回些宣德侯府的声誉,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他敢这样做,已经比当世绝大多数人有勇武之气了。
华安担忧的看向贾蔷,道:“良臣,父亲不会答应此事的。”
如今华文为宣府总兵,他不同意,贾蔷也调不动一兵一卒。
火器营或许可以,只是火器太重,背负艰难,想要凭此翻山越岭爬雪山,那是作死。
贾蔷思虑稍许,缓缓道:“此事,且先不告诉世叔……我留信一封,等我们出发之后,子仪你再交给世叔。以火起为号,反攻鞑贼!”
华安闻言大惊道:“良臣,你不是说不冒险么?”
贾蔷道:“我带百余亲兵同往,留在虎丘山上等候接应。子仪带人手下去纵火,至于博彦汗,能杀则杀,杀不了也无所谓。一旦此战鞑子损失惨重,他这个黄金汗的位置也坐不了多久了。能不能活着回到龙城,都不一定。所以,无需强为之。”
华安还想说甚么,贾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只要子仪的路没错,此计必然能够得逞。”
华安堆笑道:“我知道,我是想说,能不能带我一个?”
……
神京,布政坊。
林府,清竹园。
凤姐儿到此,看着黛玉闺房,啧啧笑道:“哪里像是相府千金的闺房?分明就是一个俊俏哥儿的书房,怎就那么些书?”
黛玉俏脸含笑,见凤姐儿随手翻了本书,轻声吟道:“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凤姐儿气的咬牙啐道:“谁说我不识字?如今早就识字了!”
一旁紫鹃嗔黛玉道:“二.奶奶来做客,姑娘不说好生招待,倒拿这些话来说,岂有这般道理?”
黛玉忽然想起贾蔷传书中说,他很羡慕她身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能时刻见着她,譬如紫鹃,因此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凤姐儿笑道:“莫不是害了相思?好端端的怎疯病了般?”
黛玉道:“你才害了相思……说罢,甚么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里请也请不来,今儿来了必是有事,还未见得是好事。”
凤姐儿叹道:“怪道都说蔷儿那样厉害,独怕你一个,果然了得。”
“呸!”
黛玉啐笑道:“你当我如你一般,背着个老虎夜叉之名?”
凤姐儿哈哈一笑,不深聊下去,没法聊了,这丫头的嘴真真如刀子一般,偏生还招惹不起……
她将贾母叮嘱之言说了遍,最后担忧道:“此事是不是还要同林姑丈说一下,外面有人又要使坏暗害蔷儿,只咱们内宅女眷知道,也不顶事啊。”
黛玉抿了抿嘴,秀美蹙起,显然是生气了。
不过还未等她想出一主意,好好教训教训那些使坏的人,忽见孙嬷嬷急急进来,道:“姑娘,宁府那边打发人送来一封信,说是扬州十万火急送来的。侯爷不在,因说是喜信儿,就送到这边来,请姑娘做主。”
黛玉先是一惊,随即听闻是喜信儿,才松了口气,问道:“信呢?”
孙嬷嬷将信奉上,黛玉已然想到了甚么,和凤姐儿对视一眼后,拆开了信,看了起来。
凤姐儿见她总是不说话,等的心焦,催道:“到底如何了?”
黛玉神情复杂,终究喜大于茫然,甚至带有些艳羡,终道:“小婧姐姐生了……”
凤姐儿急道:“我猜着了,只是到底是儿是女?”
黛玉顿了顿,轻声道:“一双儿女。”
凤姐儿闻言恍惚了下,随即才反应过来,继而眼珠子都羡慕红了!
黛玉没理她,而是招来李婧的一个师妹孙九娘,道:“让人即刻将此信送去给侯爷,报喜。”
等孙九娘去后,凤姐儿看着黛玉忍笑道:“好妹妹,我给你道喜了!”
黛玉侧眸觑视,咬牙道:“喜从何来?”
凤姐儿哈哈笑道:“恭喜妹妹,你当娘了!”
黛玉:“……”
可不就是,要当嫡母了……
……
皇城,凤藻宫。
偏殿内,尹后看着李暄急急而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篮筐,筐里放着些嫩绿青菜,几根黄瓜显眼。
尹后笑道:“贾蔷就那么几根黄瓜,都让你摘了来。等他回来,不和你闹才怪。他也不在家,你就跑他府上去摘?”
李暄没所谓道:“母后爱吃嘛,他敢不给……”顿了顿,又神秘兮兮道:“母后,刚儿臣去宁府,您猜怎么着?!”
尹后笑道:“他人都不在,又能如何?”
李暄眉开眼笑道:“也是赶巧,儿臣刚去宁府,就看到贾家下人从扬州急死忙活的赶来报喜信儿!”
尹后闻言眼睛一亮,“哦”了声,笑道:“莫非贾蔷那个帮助小妾生了?”
李暄连连点头,又巴巴笑道:“母后,您猜生了个甚么?”他虽未见信,可送信之人还是知道个大概的,因是喜信儿,所以未曾瞒人。
尹后笑道:“莫非是个姑娘?”
若是个儿子,李暄才没那么神秘兮兮的……
不过没等李暄开口,尹后就眉尖一扬,道:“不对,若只是个姑娘,你也不会这般神情。莫非,不是生了一个?”
李暄张大嘴巴看着尹后,道:“母后,您这……这也能猜着?”
尹后笑道:“果真是双生?”
李暄嘎嘎笑道:“是双生,还是龙凤胎!”
尹后“哟”了声,为贾蔷感到高兴,不过随即又微微皱起眉头来,道:“听说,那位小妾生的孩子,要随母姓?”
李暄闻言眨了眨眼后,咂摸了下嘴道:“没关系,贾蔷在清流士林中早就臭不可闻,再臭些,也没关系。”
虽非嫡子,却是长子。
嫡子不贤时,都有立长为嗣者。
将长子出继给小妾……
这种做法于当世来说,何止惊世骇俗,分明就是大逆不道,必有御史弹劾。
此事涉及纲常,不是顽笑的。
不过,以贾蔷的性子来看,怕是不怎么会搭理那些人……
而对天家来说,一个有点金之能,权势也越来越大的年轻显贵,有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性子,几为世俗所不容,其实是一件好事。
按下此事后,尹后看向李暄,问道:“昨儿你四哥请你吃东道,都说甚么了?”
李暄笑道:“四哥说,如今外面都在骂他,说是他贪了儿臣和贾蔷的内务府钱庄,才使得京城缺粮,明岁缺粮,骂他是奸王。但他不会为此事怪罪迁怒贾蔷,因为有些人想以他为刀,来对付贾蔷,挑唆二人为敌。还说过往他和贾蔷的一些不痛快,他都不会放在心上,让贾蔷也别多心……”
尹后闻言哂然一笑,问道:“你怎么看?”
李暄撇撇嘴道:“贾蔷和他先生这一回又立下了这般大的功劳,御史大夫弹劾时,父皇都一力护着。四哥又不傻……不过,儿臣总觉着,四哥被那个位置给迷住了,不似从前那样明智果决了。母后,那个位置果真就那么可怕?二哥、三哥都栽倒在上面,四哥往日里最是贤明,见人从来只会笑,礼贤下士。如今总觉着,他有些不大对……”
尹后闻言,凤眸微微眯起,心中一叹。
那个位置,古来多少豪雄都为之倾倒折腰,不惜骨肉相残,不惜父子手足成仇。
多少不世风流之人杰,为之癫狂着迷。
李时他们沾到一些边,看着已经近在咫尺,又怎能不乱?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东府的消息传到西府后,贾母先是好一阵大喜,有了后,有了血脉,东府才算是安稳了。
东府安稳了,贾家也就安稳了。
不过随即,贾母就开始动起心思了,如何让那一双婴孩姓贾。
国公府的长子随妾室姓,这算甚么?!
列祖列宗也不会答应的……
她愁心这些,贾家姊妹们却不在意这些,她们亦是先高兴了阵,可之后就一个个目瞪口呆起来。
贾蔷要将三春唤一声姑姑,那贾蔷的孩子,岂不是要叫她们一声“姑奶奶”?!
小惜春小嘴巴抿紧,开始揣摩起,如何端起亲姑奶奶的派头来……
姑奶奶,那也是正经祖母呀!
嘻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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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一章 火!火!火!
隆安七年,正月初五。
夜。
江南已有花开,而北国边塞,却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
寒风朔朔,刺骨入髓。
虎丘山上,披着白色斗篷,穿着双层羊皮袄的贾蔷,还是感到一阵极寒,太冷了。
百余人露在外面的眉毛、眼睫毛都挂上了白霜,似乎连脸上都是。
但是白色斗篷里面的衣裳,却都是黄漆漆一片,那是用新鲜牛粪涂抹过的,不然牧民的牧犬不是顽笑的。
“子仪,不要再想博彦汗的事了,我想了想,博彦汗身边的怯薛军是草原上最精锐的战力。一个怯薛军,待遇不下一个千户官。若去刺杀博彦汗,即便是趁乱行动,这一百人也不够往里填的。我们只要烧了干草,就是奇功一件,能名垂史册。你们看下面,鞑子用草垛围成牛羊圈,虽然上面覆盖着雪,可是用火油和子药去烧,绝对能一把火烧光,不仅能烧干草,连牛羊都能烧掉大半。没了口粮,鞑子大军一日必溃,还用得着咱们用命去杀?
子仪,这次带来的,都是我身边最亲近也最信得过的弟兄,他们都住在我家里,如家人一样,我不想用他们的命,去换博彦汗的狗头,给我送一顶国公帽子。我也明白你想立功的心思,只是……希望你能理解。”
贾蔷看着董川,一字一句轻声道。
此言让周围人大为动容,这般寒冷的冬夜,周围百余亲兵落泪者不在少数。
有亲兵队正压低声音低吼道:“侯爷,弟兄们甘愿为侯爷赴死!!”
周围士气瞬间鼓噪起来,贾蔷低声斥道:“住口!记着,都给我好好的回来,少一个我都绝不原谅。”
说到最后,看向岳之象,示意让他把人都带回来。
商卓却在一旁道:“要不还是老岳留在这和侯爷一道接应罢,这些兔崽子未必听他的,我去押着还靠谱些。”
贾蔷颔首同意,又看向董川道:“记住了没有?”
董川看着贾蔷点了点头,华安同贾蔷道:“我也一并下去罢?”
贾蔷摇头道:“接应也不是轻松的事,子仪熟悉地形,由他带着就够了。去罢,速去速回!”
董川、商卓引着百余亲兵,如鬼魅一般顺着雪道滑了下去。
“给你爹留信了么?”
等队伍下去后,贾蔷问华安道。
华安点头道:“当然,我们走后一个时辰,就会送到我爹手里。良臣,果真不杀博彦汗?以你的身手,趁乱强攻进去,杀了他就走,往后你就是我大燕冠军侯!我要是有你这身手,一定去搏此不世功!”
贾蔷呵了声,道:“搏不起,我虽力气大些,可又不是果真刀枪不入。一个流矢就能要我性命,哪里敢拿命去赌?”
华安笑道:“你也知道?都到你这份儿上了,不必冒险,那怎又答应董川?这小子是急了眼了,宣府如今都知道范家和侯杰他们把武库军械卖给了鞑子,这次鞑子就是用这些兵器来攻城的。死伤那么多,宣府人恨董家入骨。他不立下大功,董家这次难逃死劫。你就成全他?”
贾蔷笑了笑,道:“交人就要交个透彻,若只能富贵时为友,遇难时撇清,那算甚么朋友?子扬,对他如此,对你同样如此。”
华安闻言,面色复杂的看着贾蔷,苦笑道:“我真是服了你了!”
贾蔷笑道:“其实也没那么高尚,我也想立些军功傍身。”
若是始终没有军功,就永远不能真正的掌握兵权!
军中最认的,始终是实打实的军功。
而圣眷恩宠是做不得数的,说变就变且不说,军中也未必认可。
贾蔷现在不入军中,未必以后不入军中。
出海的确是一条退路,可若非万不得已,谁会将命运寄托在无法掌控的大海之上……
另外,漠北蒙古去岁大旱遭灾,辽西蒙古难道会好?
这边连由头都没寻,就开始亡命攻城,那边说不得就会借那劳什子特木耳灭族之事兴兵。
辽东情形和这边又不同,宣镇有长城阻拦,百姓都在城墙内。
城关不破,百姓就不会被屠戮。
可关外无长城守护,果真辽西蒙古造反,势必生灵涂炭,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受到牵连。
到那时,整个贾家都要受到拖累。
连他都要低人一头,直不起腰身来……
所以,这边若能借机会立下这样一份大功,再多一分义气之名,也算是有备而无患罢……
球攮的贾琏,真是个坑货……
不过这些话,就不必同华安说了……
……
虎丘山下,百余亲兵分散开来,拿着从火器营得来的子药,和从宣府武库中取到的火油,浇在高大如山的干草垛上。
他们动作谨慎小心,不过,已经有牧犬此起彼伏的叫了起来,并往他们藏身处跑来。
好在牛羊太多,一时半会儿牧犬赶不过来,只是大声狂吠,将牛羊群弄乱。
眼见已经有怯薛军出来看动静,董川、商卓知道等不得了,率先打开火折子,点燃了沾染了火油的干草。
干草原本就容易引燃,更何况还有火油、子药助燃,虽然五里堡这边三面环山没有风做助力,却也足以迅速燃烧起来。
有他们起头,其余百余处起火点亦同时烧起,几乎只一瞬间,草垛就烧成了一片火海!
火光,冲天而起!
虽干草上覆盖白雪,可也毫无作用。
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蒙古兵卒和精锐的怯薛军出来,可是又有何用?
受惊的牛羊马匹四处乱跑乱撞,根本形不成有效的灭火措施。
先前有的亲兵机灵,不仅在草垛上洒了子药火油,还在牛背马尾羊身上也洒上,这会儿起火,牛羊四处乱窜,点燃了帐子,场面愈发混乱,哭声喊声叫声一片嘈杂!
“速走!!”
商卓看到董川转身就要趁乱往里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喝道。
董川沉声道:“这位兄弟,劳你回去告诉侯爷,这辈子虽相交日浅,但能得侯爷这样的兄弟,是我董川的福气。大恩大德,这辈子没法报答,下辈子,我董川必鞍前马后,誓死追随侯爷!”
说罢,就要挣扎了往里去。
没有斩杀可汗敌酋之功,如何能挽救董家?
商卓却不放手,厉声道:“你以为侯爷方才只是对亲兵说的?他是看出你心存死志,想拼命一搏,才说的那些话。世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就凭今日大功,已经够宣德侯府换一条活路了!快走!”
董川强挣脱不得,眼见有怯薛军随牧犬杀了过来,心中无法,不忍牵连商卓,只能叹息一声,赶紧撤退。
只是到底晚了一步,有蒙古贵人被怯薛军护着从山中狼狈逃出,看到草山被烧,无数牛羊惨叫乱跑,不知多少兵卒尤其是英勇的怯薛军,居然被活生生烧死,气的简直发狂。
这时正巧看到商卓、董川二人往虎丘山上逃去,贵人发出一阵凄厉的狼嚎叫声,随即竟一马当先,往二人身后追来。
其余怯薛军精锐自然赶紧跟上,拼命保护。
虎丘山上,贾蔷和华安看着烧红夜空的冲天大火,神情大为振奋。
成了!!
再借着火光,看到不断往山上爬来的亲兵,愈发高兴,就等着人都回来齐全,即刻折返宣镇!
然而待看到最后,董川、商卓身后居然跟着追兵时,两人面色都变了变。
“子扬,敢不敢与本侯留下断后?”
贾蔷面色凛然,抽出随身加重腰刀,看向华安问道。
华安眼泪差点流下来,看着贾蔷巴巴道:“我们俩……对那么多?!”声音都变了。
贾蔷笑道:“你不看看他们要跑多远,爬多高的雪山?到了跟前,还有气力没有?你若不敢,我就自己留下……”
华安闻言气笑道:“岂有这般道理?”
说着,也抽出随身腰刀,只是手一直在抖……
“侯爷!烧着了!”
第一个回来的亲兵气喘吁吁,满脸兴奋的吼道。
贾蔷哈哈大笑一声,随即沉声喝道:“即刻原地歇息!”
“是!”
说罢,粗喘如牛,站在贾蔷身后,遥望火光。
之后不断有亲兵精疲力尽的回到山上,兴奋不已,却都被贾蔷催促着速速歇息。
等到身后留下二十人后,其余者却即刻被打发折返镇城。
华安心都颤了,急道:“良臣,怎不留下做援手?壮壮声势也好啊!”
贾蔷气笑道:“他们哪还有气力厮杀?再说,你当我们留下来是为了大战不成?给弟兄们多争取点跑路的时间……”说着,回头叮嘱道:“记住了,千万不要胶着混杀到一起,不是怕,是不值当!他们军粮尽毁,接下来七万大军能活着回去三成,就是他们的长生天保佑了。没必要和死人争个高低,一会儿我出手时,你们大声喊杀就成,壮起声威来。”
如今亲兵们早已视贾蔷为君父般至高的存在,岂有不遵将令之理,纷纷应下。
眼见亲兵绝大多数已归,只余董川、商卓二人也快到山顶。
二人见贾蔷、华安持刀而立,做为接应,董川热泪盈眶,他本是沉稳之人,可此刻真的感动的无以名状。
原本贾蔷、华安不亲自下山放火,董川心里能理解。
能亲自来这一遭,已属不易。
作接应之名,也应该只是为了好听些……
却不想,贾蔷果真留了下来接应断后。
要知道,后面何止百人?
一旦纠缠住,绝无幸理。
“宁侯,速走!!”
董川粗喘着气,大声吼道。
商卓也急,大声道:“宁侯,先走!快走!”
贾蔷没理会二人,目光在已经不远处的追兵队伍中寻找着。
常年在苦寒之地的蒙古人,吃肉喝奶长大,体力明显比中原汉人好许多。
哪怕是商卓,先赶了半夜的路,翻身越岭的,这会儿体力也基本上耗的七七八八,越走越慢。
可这些蒙古人,虽也都在牛喘,可明显仍有余力,看着贾蔷一行人狠厉狞笑。
贾蔷冷静的观察着这些人,很快就意外发现,跑的最快的那个强壮中年男子,应该就是他们的头儿。
很明显,衣着披金戴银不说,还不断有人劝他慢一些,有人想跑到他前面保护他……
此人不知身份,但绝对是这一批追兵的核心人物。
这厮,比他还莽……
贾蔷持刀而立,摆出决一死战的姿势,对想要转身拼死的董川、商卓厉声喝道:“不要自作聪明,我已有计策,坏我大事,绝不相饶!速回!”
听闻此言,董川、商卓无法,只能继续上前。
费尽气力,终于回到贾蔷身边,已经喘不上气来。
此刻,敌人离他们甚至不到二十步,若非没带弓箭,一轮箭雨下来,贾蔷等人都难逃性命。
当然,贾蔷等也没带弓箭,不然他们未必敢上。
然而这时,一直持刀相向要拼一死的贾蔷忽然将刀插在地上,随手从深入怀中,拿出随身火器来,对准跑在最前面狞笑怪叫的蒙古人,当头一枪!
“砰!”
“跑!!”
贾蔷射倒正中之人后,连刀也不要了,背起董川头也不回转身就跑。
华安背起商卓,其余弟兄们已经恢复了些体力,也跑的飞起。
背后传来蒙古惊恐的鬼叫声:“合罕!合罕!!”
贾蔷背上,粗通蒙古话的董川身体猛然一僵……
蒙古语中,合罕,便是可汗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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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二章 诛贾家,以净天下!
宣镇,总兵府。
白虎厅!
看到华安留下的信,华文简直想把这个孽子生生捏死,然后埋进粪坑里永世不再露面。
这一刻,华安要是站在他面前,华文保证他一定活活打死他!
华文想不通,他怎么就会生出如此愚蠢的畜生!
那贾蔷是个义薄云天的性子,华文是知道些的。
当初贾蔷落魄时帮助过他的人,后来他都尽力报答了,旁的不说,薛家那个大傻子便是明证。
就是淮安侯府华家,此次也多亏贾蔷仗义来助。
可贾蔷仗义,是因为打小没个正经长辈教他防人,林如海正人君子,想来也没教过他太多勋贵里的龌龊事……
贾蔷没学过,华安难道也没学过?
居然在淮安侯府的主场上,让董家子给坑骗成这样!
在华文看来,这一次行动必然是董川蛊惑。
董家快走到绝路上了,没一次大功,别说翻身,连站稳都难。
可董家需要大功,华家却不需要了。
明摆着的事,拒敌防守成功,就是大功一件。
更何况还是铲除内贼一案,亦是大功一件,足够了!
有此两桩大功在,华家自此稳坐宣府。
而这回去烧敌人粮草,冒奇险,做成了是贾蔷和董川的功劳,对华家来说不过锦上添花。
可要败了,华家却要承担绝大部分后果!
即便果真要办,也该由宣镇挑选精锐前往,不该由贾蔷、董川前去。
这么简单的道理,华安难道就想不到?
这个畜生!
可是再气,眼下也要准备收拾这个烂摊子。
一边安排人去接应,一边秘密召集军中将领,开始下达军令。
却也不说明具体缘由,只命召集军中会蒙古话的兵卒,一会儿见背面火光大起时,即刻擂鼓齐喊:“朝廷大军至,已焚烧粮草,击杀博彦汗,卫拉特部灭亡了!”
诸将皆惊,狐疑不定。
可追问根由,华文却不谈,只带所有人上城墙,密切关注背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面面大鼓搬来,粗通蒙古话的兵卒很多,也被聚集起。
另外,为防备鞑子狗急跳墙,将所有的弓弩搬出,火器营列阵。
这般动静,自然让很多人惊疑不定。
大晚上的,都拉上来喝西北风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白日里坚守了一天的士卒这会儿已经困顿的不行,渐有怨声起。
要是敌人攻城了倒好说,如今这般空熬着,岂不是折腾人么?
然而就在怨声越来越大时,忽地,所有人都睁大了眼。
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北面骤然升起冲天大火,距离这样远,仍能看到巨大的火舌,烧红了半边夜空!
“擂鼓!!!”
华文怒吼一声。
百十面牛皮大鼓登时响起,闷沉的鼓声越来越响,百十面加在一起,鼓声仿佛能震动大地。
鼓声传递到对面军营,引起一阵骚乱。
很快,骚乱就开始扩大。
显然,惊醒的蒙古士卒们也看到了后面的火光,一个个惊恐的叫了起来。
可是即便醒过来的鞑子贵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这时,宣镇城墙上告诉了他们……
“朝廷大军已经至!”
“尽毁鞑子粮草,博彦汗已死!”
“卫拉特部,亡了!!”
蒙古将领们闻言自然惊怒,大声呵斥辟谣,可是终究解释不来北面的火光。
而来自镇城城墙的喧嚣声,愈发让蒙古大军慌乱。
要知道,蒙古汗帐的大军,并非如大燕这般,都是朝廷的军队。
蒙古大军自古便是由无数个大小部落组成,卫拉特部只不过是最强大的一支罢了。
博彦汗向来以勇猛过人,力大无穷著称。
这一次就是防止他亲自上阵有个闪失,才被国相以计策留守五里堡,看守粮草。
没想到,竟被人抄了老窝,非但让人烧了干草牛羊,连可汗都被杀了。
一时间,无军粮带来的恐惧,让军心瞬间溃散。
不是没人想到拼死攻打镇城,求一条活路,可这样松散的军事结构组织,又怎么可能凝聚起这样强的军心?
更多的人,开始骑上马匹,往家的方向逃亡。
起初只一个两个的零散离开,可当这样的聪明人越来越多时,就开始一个部族一个部族的散开。
就连卫拉特部的万户们都压不住阵,强行阻拦的,甚至已经开始动起了刀,见了血。
没办法,卫拉特部也开始往五里堡方向移动。
大溃败开始……
见此,原本还将信将疑的宣镇兵卒彻底信了,开始疯狂欢呼。
有宣镇参将大声问华文道:“大将军,朝廷何时派大军前来?为何末将等毫不知情?”
华文呵呵笑道:“哪来的大军?是……是宁侯带着犬子,翻越雪山,前往五里堡焚烧了敌军军粮干草。莫说你们,连本镇也被瞒在鼓里,只留下书信,说不愿看到每日里死伤那么多兄弟,要奇袭金帐,断军粮。这会儿大火已起,就不知能不能杀了博彦汗。”
眼神中,止不住的担忧。
杀个锤子哟,放了火能跑回来就不错了。
那百十人,不够给怯薛军塞牙缝的!
从头到尾,他都没提董家二字。
如今宣府姓华,自然要将董字彻底清除。
而这个惊人的消息四散传开后,渐渐有人高呼起宁侯万胜,世子万胜。
不过很快,华文吩咐身边下去,带节奏齐喊:“大燕万胜!”
不一会儿,喊声震天!
有参将见鞑子四散逃走,溃不成军,看着眼热,请示道:“大将军,是否出城追杀一番?”
华文却摇了摇头道:“还用得着杀么?没了粮草,这些人大半都要冻毙在路上,能活下去三成就不错了。若是出城追击,说不得这些人于绝境中爆发狠戾,再反杀一波,得不偿失。”
他到底不是战火中磨砺出来获封的武侯,安稳的富贵比冒险得来的军功更重要。
毕竟,再怎样,他也不可能封公,差远了……
想到这,华文心里又起恼火,决定等华安回来后,狠捶一顿。
国公跑了……
正念及此,忽地又亲兵前来大声禀道:“大将军,宁侯、世子他们回来了!!”
……
白虎厅门前。
宣镇将校齐聚,鼓号铮鸣中,贾蔷、董川、华安并百余宁府亲卫无一人缺损归来。
自华文起,诸将校皆行军礼。
礼罢,山呼万胜!
华安却看出他老子几回回目光凌厉的扫过他,心颤之余,大声道:“大将军,我等奉宁侯鈞旨,火烧五里堡,烧毁鞑子所有干草,牛羊兵卒死伤无数,博彦汗亲自率怯薛军来追,宁侯亲自断后,于万军之中一击毙杀博彦汗!大将军,博彦汗死了!卫拉特蒙古,灭亡了!”
真杀了?!
华文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惊骇的看向贾蔷。
先前他虽让兵卒那样喊,可丝毫不信这区区百余人能在精锐怯薛军保护下杀了博彦汗。
甚至担忧,他们若这样做,只会陷入绝境!
有参将立刻大声道:“宁侯神勇盖世,立下此等灭国之功!”
又有人道:“宁侯不忍宣镇子弟死伤惨重,不惜亲身涉嫌,前往焚烧鞑子军粮,击杀博彦汗,万胜!万胜!!”
锦上添花者,从不少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立下这一盖世奇功后,贾蔷这一年轻权贵,势必愈发炙手可热。
贾蔷拱手还礼后却道:“此战,非本侯一人之功。董川引路,华安筹措武备,诸勇士效死,更有华将军和诸位将军压阵,本侯方敢奇袭五里堡。而那把火,更是由董川亲自带人去烧的。”
众人闻言,面色纷纷微变,目光微妙复杂的看向董川。
董家……
即便如此,也回不到过去了。
董家亲故和旧部盗卖武库军械,害死多少宣镇兵马,这个仇,岂能算清?
不过,有此大功在,董家或许会多出一条生路来。
因此一些将校们,还是问候了董川一声……
董川心下激荡,面上还一片坚毅,不为所动,他面向贾蔷而立,随后大礼拜下,哽咽道:“若非……兄长信重,不弃弟于流言末语之中,更不惜亲自断后护我,弟今日绝无生还之理。董家,也难得清白。”
贾蔷呵呵笑着将他搀扶起,道:“你我既然以兄弟相称,又何须再谈这些?只要我大燕将士上下一心,又何须忌惮区区鞑虏?”
说罢,拍了拍董川肩膀后,同华文道:“世叔,胡虏已退,明日可派些人去五里堡,应该能拉回不少肉来。再取出些银米,宣府该过年了!”
华文哈哈大笑道:“好,等告慰完战死的军将兵卒弟兄们,咱们就开始过年!”
……
神京,皇城。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眉头紧皱,同韩彬等军机大臣沉声道:“宣镇战事未消,辽西蒙古又闹了起来。昨晚辽东将军怀远侯兴觉六百里加急上奏朝廷,辽西蒙古奈曼部借口鞑官特木耳之死,宣告大燕七大罪,起兵三万攻伐辽阳。蓟辽总督府亦上书,言兴觉已率部大战数回,胜多败少。不过,虽未成大患,奈曼部却将靠近辽西蒙古的各处村庄屠戮一空,死伤数千,手段残忍至极。”
御史大夫韩琮面无表情道:“七大罪中,前三大罪都和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之子贾琏相关。淫特木耳之妻,许诺与人万两黄金未准,更带兵屠戮部落。今日御史台沸反盈天,皆要问贾琏大罪,要诛其九族者都不少。百姓何其无辜,因其之过,惨死无数,贾家一定要付出代价。贾蔷身为族长,也难辞其咎。还有辽东将军兴觉及世子兴远,皆要问罪。”
这还只是御史台,等此事传诸天下,要诛贾家满门谢罪者,车载斗量!
林如海沉声道:“此事,等朝廷派去的三司官员调查罢,自有公论。该如何用刑,亦有朝廷法度,贾家不会有异议。如今要紧的是,该如何送粮于关外。”
隆安帝看着林如海道:“朕记得,贾家在关外不是有十几个大庄子,又播种了他说的极高产的玉米?数万亩,一亩三石,也有十万石。让他拿出来,先做赈济辽东的军粮。贾琏何罪,贾家何罪,待三司查罢,再一并论断。”
林如海皱起眉头道:“皇上,种粮暂且还是先别动了,且收入辽东藩库。至于兵粮,臣建议,齐家剩余的那十船粮米,直接送去辽东。”
隆安帝终究要给林如海体面,想了想后,缓缓点头。
而此时,贾琏淫了鞑官老婆,还带人将人家部落屠戮一空,辽西蒙古起兵攻燕的消息,终于在京城传开了。
连贾琏为何会被送去辽东的秘事,也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人尽皆知。
他居然是因为淫辱了母妾,与贾赦妾室通了奸,才被放逐辽东的。
一时间,清流士林对骄**烂的贾家口诛笔伐,使得贾家在京城口碑大毁,名声大臭!
再有人将贾蔷那些风流事传出,连国子监的监生们都被鼓噪起来,联名上书朝廷:
诛贾家,以净天下!
贾家身为开国功臣,已享五世富贵,如今堕落至斯,更祸国殃民,再无存在之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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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三章 封国公!
傍晚。
皇城,凤藻宫。
偏殿内,李暄眼神有些焦急,垮起一张脸道:“母后,贾琏那些破事,上回不是已经鼓噪过一回了么?父皇已经给了旨,让三司严查,若果真有罪,严惩不贷。贾蔷也表过态,不会包庇。这会儿又为哪般?儿臣看那群球……那群忘八都是闲的了!一天到晚婆婆嘴一样,叽叽叨叨个没完!”
尹后淡淡笑道:“你又担心甚么?”
李暄急道:“母后,这次和往常不大一样。往常都是贾蔷占着理,所以后面弹劾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一次,辽东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辽西蒙古又打着为特木耳部落复仇的出师之名……”
怎么看,贾家这次也逃不了一难。
尹后笑了笑,道:“百姓的确无辜,不过辽西蒙古到底为何兴师,还待查验,不能由敌人说甚么,朝廷就信甚么。京城士林向来听风便是雨,朝中也有人在鼓噪,可你听说武英殿那边有甚么说法?林如海也不过说了句,待查证后处置,连贾蔷那些玉米也不许动,皇上还不是允了?”
李暄闻言眨了眨眼道:“可是母后,御史大夫韩琮不是说话了么?”
尹后笑道:“你呀,平日里看着机灵,有几分小聪明,怎如今连正经话也听不出?韩大夫只是转述了御史台内言官们的话,这些他不能不说。但他自身,却并未表态。”
李暄疑惑的看着尹后片刻后,奇道:“母后,儿臣怎么瞧您似乎并不觉着这是件大事?您是没瞧见如今外面的风向……”
贾蔷临走前分明将贾家托付给了皇后,怎么如今闹成这样,他这个母后还如此风轻云淡……
尹后笑了笑,道:“民意向来容易被挑唆蛊惑,若是靠听他们的动响来执政,那甚么也别做了。再说,也没谁说要包庇贾琏。贾蔷和林相都先后表过态,依国法行事,还想怎样?”
李暄眉头紧皱道:“可外面人都说要诛贾家……”
不过说完,他自己就反应过来,就凭林如海和贾蔷师徒二人联手解了粮荒之忧,甚至不惜为天子和朝廷背上许多骂名,就不可能真的去诛甚么贾族,顶了天了也就是斩贾琏谢罪。
这次反应那么大,显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带节奏。
想明白过来后,李暄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见其神情有些夸张,尹后笑道:“你不是素来不将清流的话放在心上?整日里吊儿郎当,随心所欲,弹劾你的人少了?也没见你这样着紧过。”
说着,尹后狐疑的看向李暄,再想想贾蔷那俊秀的不像话的外表,该不会真有甚么罢?
不过再一想,幼子跟前人从没发现过有这方面的迹象,再加上,某个混帐虽色胆包天,可也没听说过那种恶心腌臜的勾当……
“母后,您说他们这一遍一遍的弹劾贾蔷,喊打喊杀,儿臣以为,他们明明知道杀不了他,为何还要这般做?贾蔷在宣府抄了范家,解了宣镇之难,也解了朝廷之难,就凭这个功劳,朝廷这回也不能将他怎样。那是贾琏的锅,又不是贾蔷干的。可他们仍要杀贾蔷,好似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这又是为何?”
李暄解开一个疑问,又陷入新的疑惑中。浑然不觉,他母后差点怀疑起他和贾蔷之间的纯洁友谊。
听闻此言,虽然知道只因事涉贾家,李暄才这般勤学好问,但尹后仍乐意为这个傻儿子教些术道……
她微笑道:“皇儿岂不闻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之典故?”
李暄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惊道:“母后,您是说,那些人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诋毁贾蔷,就是为了积累起来,然后最终就能杀了他?”
尹后眉尖轻轻一扬,道:“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了,若是第一回发生这样的事,你会这样着紧此事?再瞧瞧现在,如今连你都担忧起来,觉得这一回贾蔷险了……待这一次再过了关,等到下一回,下下一回呢?会不会总有一天,天下人都会觉得贾蔷该杀?
皇儿不要小瞧那些文人,论起使绊子整人,他们有几千年的智慧传承。
一次次弹劾虽未必能将贾蔷如何,却也在削弱他的根基……”
李暄惊道:“那贾蔷岂不是糟了?”
尹后弯起嘴角笑道:“换个人真难逃死结,不过嘛,贾蔷那个混小子建功的速度,比那些人弹劾的速度快的多,且他又能折腾,每一回动静又大又快……
那些人用这种法子来对付他,怕是要失望了。”
那些人为何要围攻贾蔷?正是因为贾蔷太能折腾,而且折腾的东西,多是前所未有的,超出了大部分朝臣的认知范围。
稳定压倒一切,是几千年来的儒学经典。
对于不稳定的跳脱份子,没有哪个儒家官僚会看的顺眼……
只是他们虽看不顺眼,偏偏又干不掉贾蔷。
因为贾蔷立功的速度,太快了……
李暄恍然,喜道:“如此说来,父皇和军机处几位大学士都知道他们这套路数,所以才不与理会的?”
尹后笑道:“到他们那个位置,岂能没点主见?所以,皇儿且安心罢。”
李暄高兴起来,道:“如此就好……母后那天也瞧着了,贾蔷临走前虽未好意思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将贾家暂时托儿臣一托,帮他照看一下。他虽明着托付母后,可也晓得宫外的事,母后怎么可能出面?所以其实是在托付儿臣。
母后别看那小子平日里大大咧咧,可却是个极要强的,从不求人。非极信赖,心中分量极重,且十分要好者,他断不会开这个口的。他既然开了口,儿臣给他这个体面,所以就多关心关心!”
话音刚落,却见他的伴当内侍陆丰随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急急进来,先与尹后见了礼后,同李暄道:“王爷,快家去罢,王妃生了!”
尹后闻言神情一震,李暄则怔在那,疑惑道:“太医说的不是要过了十五么?怎今儿就生了……”
尹后瞪他一眼,道:“这又岂有那么准的?”斥罢,问陆丰道:“是儿是女?”
陆丰小心的看了李暄一眼,道:“是个小郡主……”
李暄闻言,登时咧开嘴笑道:“女儿?嘿嘿,女儿好啊!女儿是爹爹的小棉袄!走走走,快回府上看闺女去!”
说罢,与尹后匆匆作别后,急忙忙的出宫回王府了。
却未留意到,尹后眼中那抹失望神色……
……
“大捷!”
“大捷!!”
“宣府大捷!!”
临夜,即将关城门时,四名身着羊皮袄的宣镇骑兵,背红翎信旗,一路狂吼入城。
此时多是出城走亲百姓回城之际,城门将听闻“大捷”二字,登时精神一震,一扫年关留值一天的郁气,大声问道:“何处大捷?”
四名宣镇骑兵嘶吼道:“宣镇大捷!宁侯夜袭金帐,阵斩博彦汗,宣府二万对八万,击溃卫拉特部,斩获无算!我大燕万胜!!”
“轰!!”
城门口无论门卒还是百姓,一下就炸锅了。
好家伙!
好家伙!!
今日整个神京城吃了一天豪门秘(艳)史的瓜,甚么婶子、嫂子、姑姑……应有尽有,要多香(涩)艳(情)就有多香(涩)艳(情),过足了瘾。
本以为贾家这次怕是要倒大霉了,多少人等着贾家抄家时,好好去看看那些婶婶、嫂嫂、姑姑们到底生成甚么神仙模样……
谁曾想,人家在九边竟夜袭金帐,阵斩了可汗!!
老天爷,这是多大的功劳?
放在开国时,这是能封王的功勋了!
即便现在,也绝跑不了一个国公!
哎哟哟,这可热闹了!
那些读书人今天骂的最凶,按理说唾沫星子堆起来都能淹没了贾家……
可怎又抵得过这等盖世奇功?
贾家那些事,放在无能之辈身上,那叫腌臜下作,恶心令人作呕。
可放在这样一个少年英雄身上,那叫自古英雄出少年,而这英雄又难过美人关!
这是风流韵事,是他娘的美谈佳话!!
随着宣镇骑卒一路怒吼宣扬,本已经快要平静下来进入夜晚的京城,再次沸腾了……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并韩彬、林如海、李晗、张谷、左骧还有御史大夫韩琮六位大学士,都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殿内,讲述着昨夜的情形。
如闻说书一般不真实……
宣府的战况一直以六百加急送往京城,宣镇距离京城还不到四百里,基本上当日就能送到。
就在昨日,宣镇呈上来的战报上,还写着战死过千,伤者数千,战况极为惨烈凶险。
有几回,鞑子甚至已经攻上城头,又险险被撵了下去。
尽管敌人的损失更大些,但以八万众来熬,最后胜利者未必是宣府。
虽然朝廷仍旧坚信淮安侯所言,宣镇稳如泰山,但也已经下旨,从别处调兵增援了……
结果不过一天功夫,悍不畏死的卫拉特部八万铁骑就溃散了……
汗王金帐被烧,野心勃勃的博彦汗,还被贾蔷阵斩了……
被华安派来的信使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口才了得,将昨夜之事渲染的跌宕起伏。
从宁侯大战时如何看着战死的宣镇士卒眼圈发红落泪,如何在日落时握起年轻战死的兵卒的手,抚合他们的眼睛,最终下了奇袭金帐的决心。
又说到在寒冰彻骨的冬夜,冒奇险,翻阅雪山冰川,终于到达了虎丘山……
因预料到断后最是艰难,所以让宣德侯世子董川带人下去放火,之后董川因耽搁了些,使得被敌人发现,招惹来上千追兵紧追不舍。
贾蔷如何严厉命令亲兵先走,他和华安留下断后,又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背起了走不动的董川,并舍身一击,毙杀了博彦汗,又不放弃任何一个兄弟,背着董川折返回镇城。
蒙古大军因绝望而溃散,草原又起白毛灾,下起了大雪,预计八万人能回去两万都是幸事。
卫拉特部灭亡了!!
那信使头也不敢抬,嘴却不停,描绘的栩栩如生,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满嘴胡言,夸大其词。”
不过待让这宣镇信使下去后,林如海率先摇头说道。
“诶……”
韩彬哈哈笑着摆手道:“事情或许有些出入,宣德侯世子不会那样不堪,但贾蔷勇冠三军是公认的,前几日其勇猛,已经得到确认。今日阵斩博彦汗……啧啧,倒也及时。皇上见他年轻,总想压一压,对他也有好处。可如今还怎么压?”
林如海摇头道:“辽东的事还没个结论……”
韩彬看了沉默的韩琮一眼,笑道:“将这战况以八百里加急送去辽东,摔到辽西蒙古可汗脸上,问问他,果真是要找贾家人算账么?那好办,随后,大燕宁侯率大军出征,与其会战辽西草原!贾琏之罪,朝廷一定会罪之,但这不是辽西蒙古胡作非为的理由。放心,有此二万横扫八万,击杀博彦汗的战果在,辽东弹指可平!”
君臣都笑了起来,李晗笑道:“今日元辅竟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兴致,看来是真高兴了。”
韩彬看向隆安帝,不掩喜悦的拱手道:“皇上,此战,足可见天命在我大燕,在新政!隆安七年之始,虽经历诸多波澜险阻,但终究都化险为夷!朝廷大可借此战之赫赫武功,将新政平铺大燕十八省!”
隆安帝若有所思道:“元辅之意,是大加宣传此战功,以威天下不安分之人?”
韩彬点头道:“正是如此!皇上,推行新政,唯有施霹雳手段,方得显菩萨心肠。没有强力威慑,必会遭受各般阳奉阴违!借此战之威,倒是能让诸屑小知道些分寸。”
隆安帝笑了笑,道:“元辅言之有理,施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说的好!不过,若是大肆宣传此战之功绩,朝廷少不得要给贾蔷封一顶国公的帽子戴戴了……当然,朕不是小气,舍不得这顶帽子,只是……是不是太年轻了些?”
韩彬不给林如海开口的机会,摇头道:“皇上,贾蔷又不是个爱做官的,终不过是升个爵,加些年俸罢了。他住的本就是国公府,规格都不必改,朝廷也不必另外赐宅。这些都是小事……”
一旁张谷呵呵笑道:“如此,是不是太小气了些?立下这样大的功,又着重宣扬,结果朝廷只晋爵一级,没有职官?天下人跟前说不过去呐。”
左骧摇头道:“朝堂上他不愿入,他的性子也不适合位列朝班。总不能再让他回内务府罢?”
这话让隆安帝嘴角抽了抽,有些不大自在……
分掌兵部的李晗忽然笑道:“贾蔷不是好海事?何不将南洋、北洋两支水师从兵部提调出来,专门组建一个海疆都督府,让他去当个正一品的大都督?当然,近几年朝廷无力发展水师,等过些年一定鼎力支持。”
众人闻言眼睛一亮,水师强大与否,对大燕天下影响着实不大,再精锐的四海龙王上了岸也就是个软脚虾。
而此举还能随了贾蔷的心意,亦能让天下人信服,两全其美!
隆安帝目光看向林如海,心里其实有些过意不去的:“爱卿以为如何?”
这冠冕堂皇之策,能糊弄得了天下人,又如何糊弄得了林如海?
说是给了两支水师,其实那两支水师加起来还没运河水师靠谱……
两支水师加起来船不到二百,还都是陈年老船,朝廷每年拨付少许军费,水师兵卒兼职打渔的都不少……
且大燕水师分内外洋,两洋海师只管外洋,着实只是个空架子……
不过林如海显然毫不在意此职之卑微,难得一扫儒雅之态,咬牙道:“等那个孽障回来,臣让他好好讲一讲,冒奇险袭金帐的勇武故事!往后再不准他往九边去,要去就去海边打渔罢!”
隆安帝闻言,与诸军机一起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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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四章 众生相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当宣府大捷,贾蔷奇袭金帐,阵斩博彦汗的消息传至尹家后,尹家太夫人只淡淡笑了笑后,望着堂下坐着的面色涨红的尹褚,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尹褚尴尬的张了张嘴,尹家太夫人却叹息一声,没让他再多说甚么,摆手道:“你下去罢,我乏了。”
尹褚僵硬起身,转身离去。
尹褚走后,孙氏仍在抹泪。
而尹瀚鼻青脸肿的跪在一旁,脸上神情却一扫沮丧,眉飞色舞起来。
今日国子监的监生把贾家骂成了粪坑,把贾蔷骂的更是成了盖世**,最后还牵扯到内眷身上,连尹家都受到牵连。
尹瀚年轻气盛,哪里能忍?
也不多废话,上前抓住一个嘴碎的监生,打落他一口牙。
他自己也被一通群殴,事情闹大了,监生集体要求开除打人凶手,最后国子监只能惊动了尹褚。
尹褚今日本就如坐针毡,周遭同僚都在唾骂贾家。
将侄子尹瀚带回家后,尹褚就到了萱慈堂,再度郑重的请尹家太夫人重新考虑尹家和贾家的亲事。
他这个做法,传出去绝不会有人说尹家落井下石,只会理解赞同,不将尹家女送入火坑。
孙氏不过忍不住辩解了句:“上回就已经查无实证,血书上都是乱写冤枉的,可见未必见真……”
就被勃然大怒的尹褚训斥道“妇人之见”,“撞客中邪”了!
尹褚是真这样认为,这些内宅妇人,不过见贾蔷生的好,权贵高门,又会赚银子哄女人,所以都被迷了眼。
浑然不觉,这将来必是个祸害,会牵连到尹家。
只是他愤怒的将这些话说完,贾蔷奇袭金帐,阵斩可汗的事就传了回来……
尹褚只觉得自己那张脸,快被打出火星子了……
若只会赚些银子,贾蔷的那些胡作非为,便是骄奢淫逸,败坏之风。
可如今阵斩可汗,立下不世功,便是青史之上,也只会留下年少英雄,风流倜傥,多有韵事之说。
等尹褚憋屈离去后,尹家太夫人面色却并不好看。
在世人眼中,贾蔷奇袭金帐,斩可汗立下不世奇功,是件值得乐道之事。
可在关心他的人心里,却是一件鲁莽不知后果的冲动行为。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果真有个闪失,岂是顽笑的?
这个年纪就升国公,也不符合尹家向来藏愚守拙的低调家风。
福祸非知啊……
不过孙氏抹尽泪水,就开始喜滋滋了,去寻尹子瑜,将这个好消息相告。
这可是要封国公的,如今大燕统共就那么三个国公。两个废的,和不存在差不离儿,另一个则快要老死了。
再过二年,贾蔷就是大燕唯一一位国公爷!
有这样一个光彩的姑爷,孙氏岂能不开心?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卧病躺在榻上,头上绷着一条帕子,以缓解头痛之苦。
辽西蒙古列七大罪起兵,三条都和贾琏相干,贾政一些旧交将此事传回贾家后,贾母就病倒了。
她是经历过先荣国贾代善时期的,知道这样的罪名是甚么后果。
这是要牵连整个荣国府都要抄家灭门,男死女娼的下场。
一条条坏消息传回家,朝中官员落井下石大骂贾家,士林清流京城名士也纷纷开口唾骂贾家,许多百姓跟着,甚至跑到荣府外看笑话……
一时间,荣府风雨飘摇,好似就要被抄家问罪。
不仅贾母病倒,李纨、凤姐儿亦是纷纷称病。
凤姐儿寻来平儿,泪流不止的叮嘱她,若是荣府果真倒了,她受到了贾琏的牵连,就让平儿收养她的孩子。
李纨则一遍遍的叮嘱贾兰,果真来了官差拿人,让他藏去东府,贾蔷回来会保护他的……
三春姊妹惶恐不安,湘云宝琴垂泪无语。
大祸临头。
这一刻,她们都无比想念贾蔷,期盼他能早日回来……
“如何了?如海怎么说?”
见贾政回来,贾母忙从软榻上撑起身子来,紧张问道。
薛姨妈和贾家姊妹们也都紧张看着。
然而贾政一张脸上,神情却是极为古怪的,一时连口都难开。
贾母和薛姨妈并诸姊妹们见着心惊,颤声问道:“可是……可是坏了事,没法子了?”
好一阵后,贾政方缓缓开口道:“母亲,妹婿不在家。”
贾母:“……”
诸人:“……”
眼见贾母眼中喷火,似要吃人,贾政终于利落了些,道:“不过儿子回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宣镇红翎信使八百里加急回京报信儿……”
贾母闻言顾不得震怒这憨批儿子,心惊胆战的惊恐道:“宣府出了甚么事?”
总不能城破了罢?
若是宣府再破了,贾蔷也没了,那贾家的天就彻底要塌了!
不止贾母一人如此作想,连姊妹们也纷纷变色,攥紧手里的帕子,恐慌的看着贾政。
小惜春小脸煞白,嘴巴紧抿,大眼睛中泪珠扑簌扑簌的直落。
贾政却仍如做梦一般,迟迟不能张口……
就在这时,却见贾环、贾兰、贾菌叔侄三人一阵风一样冲跑进来,都顾不得规矩礼数见礼,三人小疯子一样嘶声跳脚大喊道: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宣镇大捷!宁侯雪夜袭金帐,阵斩博彦汗!”
“宣镇大捷!宁侯雪夜袭金帐,阵斩博彦汗!”
贾母闻言,一下懵了,过了好一阵,眼泪才滚落,喜泣长呼道:“老天爷保佑啊!!”
贾政此时方跟着落泪道:“母亲安心罢,应该没事了!”
“滚!”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李暄,皱眉道:“听你母后说,邱氏不是生了,你不在王府好好的看看孩子,又进宫来做甚么?”
李暄看出隆安帝心情其实很不错,便赔笑道:“儿臣已经看过了……有些丑……”
隆安帝笑骂道:“你知道个屁!你刚出生的时候,还不是一样难看?”
尹后笑道:“皇上甭听他胡说,心疼的不得了,这会儿急着进宫,是为了向皇上讨赏来了!”
隆安帝哼哼笑了声,打量了李暄两眼,道:“讨甚么赏?”
李暄也不绷着了,堆笑谄媚道:“父皇,儿臣是郡王,按例,闺女只能封县主。啧,不大好听,不合儿臣闺女的仪态……能不能看在儿臣薄有微功的份上,封个郡主?”
隆安帝气笑道:“你闺女的仪态?”想了想,到底也是他的亲孙女儿,就不讽刺了,却不无刻薄之意的冷笑道:“你有甚么微功?内务府钱庄如今也成了烂摊子,宗室、勋贵都不大安分了,都是你的功劳?”
李暄一口气差点没气死,不过也明白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赔笑道:“父皇,儿臣如今也有了闺女,如今得当一个正经的父王,办些正经差事了,儿臣要为父皇效力当差!”
隆安帝闻言,眼睛微微一眯,道:“哦?你想效力当差?当甚么差?想去六部观政么……”
心里也稍稍纳罕,若是生了个儿子,起了这样的心思倒可。
可生了个闺女,怎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就见李暄正色道:“父皇,朝廷犒赏宣镇兵马,是不是得派钦差去?儿臣方才自称薄有微功,说的就是此事。要不是儿臣平日里对贾蔷谆谆教诲,让他怀有忠君爱国之心,这回他哪里能立下如此大功?如今见他成器了,儿臣很是欣慰,所以想亲自去宣镇传旨……”
“给朕闭嘴!”
隆安帝脸都快青了,喝住这个孽障。
原以为有了孩子果真长大了,谁知还是这么个货!
不过就听到一旁尹后掩面笑了起来……
隆安帝转面看了一眼,心思微动。
天子从来孤独多疑,尤其涉及皇权之时,便是枕边人,又如何信得过?
他亦知皇后聪明绝顶,这样的人,按理绝不会甘心让那个位置,落到嫡子之外的皇子身上……
只是皇长子李景的性子执拗僻傲,非人主之相。
那么就剩一个李暄了……
可皇后为何还如此纵容李暄荒唐胡闹?
难道,果真愿意看到李时上位……
其实倒也未必是李时,云贵人有了身孕。
而隆安帝自忖,未必不能再活个十五六年……
不管如何,有一个不偏执不强求皇位的皇后,都是件幸事……
“梓童就凭他胡闹?”
隆安帝心思转罢,看着尹后问道。
尹后温婉一笑,看着李暄耷眉臊眼的模样,温声笑道:“皇上,如今眼见着皇上新政就要大行天下,再无人能阻挡,臣妾除了尽心侍奉好皇上的膳食外,就希望看到几个皇儿都能安康平顺。五儿愿意做闲王,就让他清闲自在去罢。这时日过的可真快,一转眼,他也当父亲了。臣妾却总觉着,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孩,惫赖顽皮的皇儿……他是个有福之人,有皇上护着,有哥哥们疼着,还有一个臭味相投的知己好友。臣妾以为,这样就是极好的。”
隆安帝闻言,深深看了尹后一眼,再看向正巴巴望着他的李暄,缓缓道:“那就速去速回,传旨之后,和贾蔷先一步回京。你先别咧嘴高兴,去了宣镇莫要插手任何军政之事,敢在宣府胡闹,回来后朕扒了你们的好皮!”
……
宣府,镇城。
城墙上。
若非城墙上仍有断臂残肢和浓郁的血色冻结在砖面上,惨烈凶狠的厮杀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
战争,着实残酷残忍。
寒冬月夜下,贾蔷并董川、华安就着火把的光芒走在城墙上,再看一看。
距离回京的时刻不远了,原还想着在宣镇避一避风头,等海粮案过去后再回京。
可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林如海在京抄了郑家粮号,他在宣府抄了范家,形势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虽然要承受范家、郑家所在势力的反噬,但相比于和隆安帝、李时父子硬碰硬的干,还是要缓和的多。
这一场,最大的输家应该就是落了个贪婪平庸之名的李时罢……
“快要回京了……”
贾蔷扶着女墙,北望白茫茫一片的草原道:“这一战后,北疆至少能安宁二十年。”
华安笑道:“多亏了良臣。”
贾蔷摇头道:“真正作战的是淮安侯府和宣镇士卒,奇袭五里堡功在子仪。世叔往朝廷上递的折子,有些过了。待子仪太过苛刻。”
华安闻言,面色有些尴尬,道:“良臣,我爹他……”
董川在一旁笑了笑,道:“没甚么,其实也未说错甚么。此战能尽一份心意就好,至少能问心无愧。”
贾蔷拍了拍董川的肩膀,道:“回京后,我会同皇上和军机处详细说明。不过也别怪淮安侯,若他不在这个位置,他也不会这样做。”
董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顿了顿,又问道:“侯爷,你为何要见那几个鞑子贵人?”
贾蔷笑了笑,道:“就是想看看……”
华安在一旁挤眉弄眼笑道:“有个博彦汗的侄女儿,听说生的极俊俏。”
董川唬了一跳,道:“再美也碰不得,那是王族,不是顽笑的。”
贾蔷笑骂道:“听他扯臊!我自有用意……”
话音未落,就见岳之象引着四五个蒙古贵人前来。
当然,他们如今已是阶下囚……
……
PS:今天腊月二十三,是我的生日。你们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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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五章 贾蔷就是姜家喂不饱的狗?
月夜下,贾蔷早已去了重甲,里面只穿了件锦衣,外罩玄色毛皮飞滚大氅。
愈发衬其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站在董川、华安之间,周边又有诸亲卫护从,当真显得卓尔不群。
四个不过二十上下的年轻蒙古贵人,这几日过的惶惶不安。
他们既担心自身的安危,又渴望蒙古大军能攻破宣镇。
只是没想到,最终等来的竟是那样的噩耗……
此刻看到贾蔷这样的人物凝视着他们,惶恐仇恨之余,又有些敬服。
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了,要见他们的人就是夜袭金帐,阵斩博彦汗之人。
但他们又没想到,贾蔷会是这样出众的一个年轻人。
即便以草原人的审美来看,贾蔷也是当世第一等俊秀不凡之人。
蒙古贵族,又是贪顽享受之人,如今沦为阶下囚,生死未知,自然不会有甚么桀骜之气,看着贾蔷,心惊胆战……
贾蔷目光审视了一番,抬头望着一抹弦月,轻轻一叹道:“本该喜庆新年,阖家团圆之夜,却因尔等狂妄南下,使得本侯不得不在此候着。不过,边塞山月,也别有一番风趣。只可惜,蒙古八万大军,大半魂丧雪原。博彦汗野心勃勃,却也终为其不该觊觎的野心,付出了代价。”
为首一蒙古王子抿了抿嘴,单眼皮盯着贾蔷看了好一阵,听他话音落,方用有些生硬的汉话道:“草原去年大旱,草都长不好,牛羊饿死了多多的。到了冬天,又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雪,奴隶死了多多的,好多小部落都灭亡了……”
华安恨声训斥道:“你们遭灾,大燕难道就没遭灾?怎没见我们想着去劫掠你们?”
贾蔷摆了摆手,让华安稍安勿躁,问道:“这不会是你们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大灾,往年也总有艰难时,怎不见你们这般规模的南下作战?”
一个年纪最小的鞑子看起来忍不住,气的发抖,大声道:“是你们汉人奸诈,知道我父汗勇武,所以故意卖给他们好多兵器,把草原上的牛羊金银都用完了。要不然,我们就可以用这些财富买粮食,买吃的!”
贾蔷闻言,与董川对视了眼后,问道:“是谁卖给你们武库军械的?”
那小鞑子恼火道:“不是已经被你们抓起来杀了?”
贾蔷皱起眉头道:“你是说,范毓并?”
不应该啊……
一直未出声的那个生的极俏美的蒙古姑娘摇头道:“不是他,是那个副总兵。”
董川闻言,面色一黯。
侯杰,是宣德侯府最倚重的大将,是他父亲的左膀右臂。
贾蔷扯了扯嘴角,这厮到底是因为贪财,还是因为……压根儿就不是董家人?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又是哪个挑唆你们卫拉特部南下的?”
这个,他们就都不知道了……
贾蔷换个问法:“侯杰与你们卫拉特部,交往多少年了?”
一群纨绔当然也说不清,倒是那个年轻蒙古女孩子蹙眉想了想后,说道:“我记得,我五岁生日的时候,就看到过那人去过汗帐。那时我父汗刚死,叔父……就是博彦汗杀了他,继承了汗位。”
这女孩子不开口,贾蔷还多看她两眼,这一开口,贾蔷就十分尊敬她了。
这么好看的姑娘,嗓音怎会那样粗?
叫起来多扫兴……
贾蔷没兴趣理会草原王庭的厮杀,那比中原皇室更迭更混乱,也更血腥,他转头看向董川,问道:“十三年前,宣府总兵是谁?”
董川顿了顿,方缓缓道:“我父亲。”
贾蔷心里“啧”了声,对那老狐狸的手段愈发钦佩。
滴水不漏啊……
放弃了寻出老狐狸马脚的打算,贾蔷对四位年轻鞑子淡淡道:“朝廷会举行献俘仪式,需要卫拉特部的汗旗、金刀,本侯手上有两个免罪的名额。能拿出汗旗和金刀,并愿意往神京午门献俘者,可活。办不到的,就祭天罢。”
却不想,原以为会是很艰难的事,四个鞑子却争先恐后的举手。
“我有老汗王汗旗,成么?”
“国相金刀算不算数?”
“可汗金印比金刀、汗旗还宝贵!”
“左贤王的王鞭行么?”
贾蔷看着四人怔了怔后,转头对董川、华安二人笑道:“我其实是想低调来着,但天生富贵,拦不住啊。”
董川、华安哈哈大笑起来。
放在开国那会儿,有这样的缴获,贾蔷能直接封王了,淮安侯府都能升国公。
可惜了,如今的卫拉特部不是当年的蒙古,所以就要打些折扣了……
……
翌日晌午。
贾蔷接到京城来信,说了辽东事。
他没想到,所忧之事居然真发生了,辽西蒙古果然以那劳什子特木耳之事起兵,屠戮了那么多百姓,着实该死啊……
不过……
让贾蔷意外的是,尤二姐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因惊吓不安流掉了,实在有些可惜了。
似乎,这是一种宿命。
信上还说,朝廷派去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官员已经到了蓟辽总督府。
查证并不困难,蓟辽总督杨复、辽东将军兴远都不是无能之辈,早先就将各处人证物证口供汇聚齐全。
特木耳身边的副官也还活着……
总之,贾琏虽有罪过,毕竟引起了辽西蒙古攻伐,但至少不是如传闻中说的那样,**鞑官妻子,又伙同辽东将军府杀人灭口,罪行让人发指……
再加上贾蔷这次立下如此殊勋,哪怕不分给贾琏丝毫,可就算只因其姓贾能沾点光,也论不起重罪。
至于朝廷上的清流言官会不会善罢甘休……
有御史大夫韩琮在,就不必担心甚么。
韩琮刚直,不会放过坏人,但也不会冤枉好人。
在顺天府时便是如此,比窦现那个老忘八不知高明多少……
若是窦现仍在位,这一次贾琏怕是要被五马分尸。
如今,贾琏这条狗命,多半还是能保住的。
就是不知道经历此次打击后,会不会有所转变……
放下信笺,贾蔷又沉思起来,思索朝廷这次会给他甚么封赏。
晋升国公应该没跑了,旁的功劳可以压,军功没有压的道理,更何况还是斩可汗之功。
就是不知道,会再给个甚么官缺。
要是能外放就好了……
不过,也只能想想,应该没甚么可能……
“侯爷……”
正当贾蔷倚在卧房床榻上想入非非时,忽听门外敲门声,并有声音传了进来。
贾蔷闻声眉尖一扬,道:“巧姑娘?有事么?”
竟是华安大妹妹华巧儿的声音。
他没开门,一来知道自己对少女的杀伤力,恍若屋外凉风一般让人难以抵御……
二来他自知名声如何,华家是用心思联盟起来的盟友,不好让人难堪。
华巧儿在外面见贾蔷没有开门的意思,面色微微黯淡下来,轻声道:“我哥哥从前面传话进来,说父亲让侯爷去前厅一趟。镇城内的乡老士绅和读书士子们来劳军了,都想见见侯爷……”
这些人,便是一地之根基。
宣镇虽是军镇,却亦有民。
只要有民之地,士绅乡老们,便是民心民意的代表……
只是,却和贾蔷没甚关系。
这个风头,他不愿出,也出不得。
因而道:“告诉世叔和子扬,我今儿身子不大舒适,许是染了风寒,见不得外客,回绝了罢。”
“啊……侯爷身子不好么?可要请郎中……”
“诶诶,不必进来!”
听到推门声,贾蔷忙婉拒罢,又觉着不大近人情,便解释道:“被子里睡着呢,不大便宜相见,劳烦巧姑娘告诉子扬即可。”
华巧儿显然明白了甚么,黯然应了声后,转身离去。
待听到外面没了动静,贾蔷起身走到镜子前照了照,叹息一声:“唉……”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
东暖阁内,姜家子孙多聚集于此,神情疲倦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姜铎。
不是他们孝顺爱看一个将死之人,只是昨儿半宿姜家这位老祖宗让人将他们都叫了来,然后……
姜老鬼沉沉睡到现在。
眼看日上三竿了,如姜保这样年岁大的都快撑不住的时候,姜铎缓缓睁开了眼,看向一众儿孙,叹息一声道:“老子一宿未合眼呐。”
好些姜家儿孙这会儿在心里破口大骂……
老东西睡的哈喇子打湿了半个枕头,鼾声阴阳顿挫,折磨了人一宿,居然还有脸说一宿未合眼?
对于这些人的脸色,姜铎恍若未觉,只自顾道:“听说昨儿有人在外面大骂贾蔷?说喂条狗还知道摇尾巴?哪个说的,给老子站出来……”
见没人动静,姜铎摆手道:“别怕,站出来,老子不打不骂,说话算话。你不是要把贾蔷当狗喂么?老子成全你,送你到贾蔷跟前,好好喂喂他。”
姜保面色铁青,回头看向姜平之子姜阳。
姜阳这会儿唬的脸都发青了,跪地磕头道:“老祖宗,孙儿……”
姜铎精力有限,哪有功夫听他扯臊,摆了摆手,道:“直接送去贾家,等贾家小子回来了,让他好好喂。”
姜林顶着诸多叔伯狐疑的目光,下令让亲兵将姜阳带了下去。
昨儿知道贾蔷在宣镇带着宣德侯世子一道立下烧军粮金帐,杀可汗的大功,宣德侯府出现转机后,姜家人无不破口大骂。
就以姜平之子姜阳骂的最难听,在酒楼扬言贾蔷不过是姜家喂的狗,这条狗却喂不熟……
这句话,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虽然很快被姜宁派人阻止辟谣,但姜林还是将此事告知了姜铎。
老鬼差点没被这龟孙子蠢哭……
经历这么点小事,姜铎似乎就已经耗尽心神,眼睛又快睁不开了,却还强撑着说道:“老子都不知道,吩咐过贾蔷让他去对付董家。你们一个个球攮的在背后骂人忘恩负义……你们给了人家甚么恩?还有人扯他娘的臊,说宣镇的事是老子设计对付董家的,老子……老子设计你娘!一群忘八肏的,就怕姜家没个抄家罪名?现编一个给人家?老子怎么就攮出这么群忘八顽意儿?都给老子跪瓷实喽!”
最后瞪眼喝了一声后,眼见黑压压一屋子儿孙跪好,姜铎又缓缓闭上了眼,没一会儿,鼾声响起……
姜铎确实没睡着,他心里在狐疑,莫非姜家真的到了末期?
不然,怎么儿孙都变得比猪狗还蠢了?
便是酒桌上的狂言,也不是那样的说法呐……
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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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六章 回京!!
“朕仰荷天休,丕承帝统。景命有仆,祚胤克昌。式弘建国之谟,茂举大封之典。今有一等宁国公之玄孙贾蔷,禀资奇伟,赋质端凝。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除叛逆于临危,斩单于于金帐,大功于社稷,复门楣之荣耀。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今以蔷为总领大燕海师一品大都督,封宁国公。尚其夙夜畏天,慎厥身修思。惇叙九族,庶明励翼。永钦予时命,以克有令誉。钦此!”
宣镇总兵府正门前,设香案迎旨,大燕皇五子恪和郡王持旨诵读,读罢册封贾蔷的封国诏书后,将剩余的旨意交给了随行中官,也没理会淮安侯华文等还跪在那,见贾蔷起身后忍不住嘎嘎笑道:“贾蔷,听到了没有?让你夙夜畏天,慎厥身,修思永!”
此言出自《尚书》,意思就是让人谨慎其身,自身的修养要坚持不懈。
“惇叙九族,庶明励翼”,大白话就是管教督促好族人,让他们当个人……
贾蔷黑着脸道:“这必不是皇上的原话,谁拟的旨?”这言下之意,岂不就是在说他修养品性不行?
然而面上恼火,贾蔷心里却是一阵狂喜,总领大燕海师大都督!!
放在当下世人眼里,这或许和蒙古海军司令是一个级数的,可对贾蔷来说,万金难换啊!!
有了这个官位,首先他在香江岛上积攒的那些兵器家当,瞬间洗白!
还有,虽然多半不给军费,可却可以以朝廷力量来召集工匠,打造最先进的海船,安装舰炮!
当世之人还不了解海军水师到底能强到甚么地步,所以并不以为意,但贾蔷却知道,兵船,是可以直逼直隶神京城的……
李暄也快笑死了,提醒道:“你小子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是御史大夫韩琮韩大人对你的殷切期望,你回去得给人家磕头。唉,都怪爷没教好你,让人拿你的修养品性说事,爷惭愧哇!!”
看着捶胸顿足,神情显得十分亢奋的李暄,贾蔷面色阴沉,暗暗发誓,回头一定让你喊爹……
李暄不知贾蔷心声,见其面色恼火,愈发乐不可支。
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京这么远,看到外面的天空……
一路上,都是撒着欢儿来的。
此时淮安侯华文等也已经领完恩赏旨意,华文已二品总督,加兵部尚书衔,升为一品。
算是真正达到了武臣巅峰,将来回京,就不似先前的武侯回京后,只能任个兵部侍郎了。
其余诸将士亦皆有封赏,连华安也因功得了游击将军的封号。
这就注定了,将来华安板上钉钉的承袭侯爵。
这是元平功臣诸国公、武侯世家中,第一个确定第三代仍可原封袭爵的高门。
华家父子自然大喜过望,其余将士亦欢喜,独董川无人问津……
贾蔷当众问李暄道:“董家的事有没有个说法?”
李暄看了董川一眼,知道此人入了贾蔷的眼,也没乱言,只摇头道:“朝廷里对宣德侯府存疑良多,许多事都蹊跷未决,不过父皇还是相信董家的,并未让绣衣卫去圈府。这一次宣德侯世子立下不小的功劳,应该可以折扣一点……”
说罢不理此事,同上前问安的华文道:“淮安侯不必张罗,本王同贾蔷一道住,明儿就和贾蔷回京。你们且慢慢准备,过了十五带着俘虏缴获返京献俘就是。”
难得正经说了句后,便不再和华家父子多言,与贾蔷勾肩搭背笑道:“走走走,带爷去瞧瞧你在哪里杀的博彦汗?球攮的,要不是爷没能来,哪里有你出风头的机会……对了,贾蔷,你知道不知道,你拿小妾给你生了俩双生儿,一儿一女?你小子行啊,贾蔷,打个商量如何?”
贾蔷脸上止不住的笑容,也不追究这忘八的自吹自擂了,道:“甚么事?”
李暄嘎嘎笑道:“让这俩孩子认爷当个干爷爷如何,爷吃点亏……哎哟我艹,球攮的贾蔷,你敢摔爷一跟头?别跑,给爷站住!!”
贾蔷忍无可忍,将这逆子一跤撂倒后,转身就跑。
李暄怒骂起身,追上前去,誓要斩奸臣!
华家父子并宣镇军将,多听说过贾蔷在京炙手可热,与五皇子情同手足。
董川在京里也只是耳闻,并未见过。
这一次,却是亲眼所见。
当世敢将一位皇子郡王摔一跟头的,怕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华文赶紧同华安道:“立刻带人保护好,出半点闪失,你自己思量后果。”
华安不敢耽搁,忙带人跟上前去。
……
五里堡,虎丘山上。
看着新勒石碑上,鲜红笔墨写着一等宁国公府世袭一等侯贾蔷斩可汗处……
李暄的脸都扭曲了,咆哮道:“你还要不要脸?就这么点破事,就要刻碑勒石?”
贾蔷看他眼睛都嫉妒红了,放声大笑起来。
华安上前赔笑道:“王爷,当晚宁侯以绝大之勇毅,单枪匹马断后,一击毙杀博彦汗。那博彦汗在草原上是第一等勇武之人,号称……”
不等华安说完,李暄觑眼看着他,指了指博彦汗先前所立之处,道:“来,你站这。”
华安一滞,不解其意,干笑了声,站到了那里。
李暄从旁边侍卫腰畔抽出腰刀,怒吼一声:“杀!”
就斩向了华安,华安唬了个半死,忙闪避开来,惊魂未定的看了看仍不死心也要上演一出斩可汗大戏的李暄,又看向贾蔷求助。
这王爷他娘的果然是个疯子,这是真砍啊!!
贾蔷笑着上前夺过李暄手里的刀丢给侍卫,又对华安道:“子扬,你先带人下山去再找找看,有没有博彦汗留下来的玩意儿。”
其实五里堡早被宣镇掘地三尺了,不过给华安寻个台阶下。
华安在京里也算是顶级权贵了,自忖能融入任何圈子。
但显然,李暄对他乱插话很不满意。
华安心里郁气,带人下山后,贾蔷寻了处石块坐下后,问李暄道:“怎么着,生了个女儿不大高兴?”
此处没有旁人了,李暄倒也不必装了,一屁股坐雪窝里,挠了挠头叹息一声道:“爷原想着,要是能生个儿子就好了。”
贾蔷哈哈笑道:“你这是望子成龙,想要父凭子贵?”
李暄斜眼看着贾蔷,道:“爷这是为了哪个?贾蔷,爷跟你说明白,四哥若是坐上那个位置,你想跑都没多大机会。再说,你贾家那么些人,你往哪跑?林相也跟着一道跑?
所以,你要么天天磕头,求老天爷让爷大哥上位,要么看看能不能撞个天运,让爷生个儿子出来,教养的好,说不准更容易些。
唉,这天家也不知怎么了,大哥那俩儿子的性子,和他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不对,大哥还知道疼爷,那俩忘八羔子,就只剩下冷和狠了。四哥家那个,又和四哥极像,可又不如四哥。四哥能装的让满朝上下赞他贤王,可他家那小兔崽子,就知道使心眼儿。
爷早就起誓,生个儿子,一定好好教养,爷亲自管教,保准能成才……你笑个鸡毛?”
贾蔷仰头哈哈大笑道:“你亲自教,那不全毁?”
李暄攥起一团雪气狠狠的砸向贾蔷,被贾蔷一手接住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总比你强!”
贾蔷颠了颠雪球,若有所思道:“观圣孙传位,倒是个妙招,只是……来得及么?”
李暄瞪贾蔷一眼道:“父皇龙体康健,再有二三十年春秋盛寿不是轻而易举之事?”随即却又沮丧道:“可是爷没想到,生了个闺女……”
贾蔷呵呵笑道:“那怕甚么?接着生啊!王爷才多大点,王妃也年轻,今年养养身子,年底再来一波!”
“放屁!”
李暄气骂道:“你当说有就有!关键是……”他压低声音,小声道:“爷如今瞧着邱氏就觉得腻烦,动不动就哭哭啼啼,连宽衣的心思都没有……”
“诶!”
贾蔷正色道:“妇人刚生孩子,情绪难免波动,这个时候嫌弃不大好罢?”
李暄“呸”的一口啐在雪窝里,道:“你少给爷胡吣?爷是那种人?不是不让她哭,可她一见到爷就哭,还不是为了她和孩子,只一味的想给邱家弄些好处,给她爹求个官儿,給她兄弟弄个发财的行当。爷听了能不腻烦?”
贾蔷笑了笑道:“哪处寻不得一个位置安顿几个人?果真官儿不好弄,寻个门道让邱家赚点小钱还不容易?”
李暄烦躁道:“不在这个,而是这份心!你球攮的,别说你不懂!”
贾蔷在李暄逼视下点了点头,道:“王爷是觉着,感情不纯粹了,王妃不以王爷为重……”
“着啊!”
李暄大感知己,又道:“云氏就不同了,从不开口让爷为难。”
贾蔷哈哈大笑了声后,忽地眉尖一挑,想到了甚么,看向李暄问道:“王爷今儿忽然吐露心声,不是那云氏教你的罢?”
看着李暄面色微妙,贾蔷悚然一惊!
我日哦,这都他娘的弄的是甚么事?!
“瞎想甚么?她懂个屁!”
李暄见贾蔷大变,忙摆手道。
他摸了摸鼻尖,道:“贾蔷,你说有没有可能,将云氏接回王府?”
贾蔷双手用力揉了揉脸,叹息一声道:“你们哥儿几个,还真都是亲兄弟啊。”
听出贾蔷讥讽之意,李暄仰头躺下,气笑道:“你也有脸说爷?你家里那些破事,如今神京妇孺皆知。”
贾蔷扬起眉尖道:“我和你能一样?”
李暄这次没反驳,真心请教道:“贾蔷,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爷瞧着林家那位和子瑜表妹知道你搞天搞地的混搞,好似也没多生气。见他娘的鬼了,怎么可能?你教教爷!”
贾蔷嘿了声,道:“首先,我对正妻绝对尊重!”
李暄急道:“爷难道没让着邱氏?你忘了,王府里还不都是她说的算?”
贾蔷摇头道:“我是真心喜欢她们,这份喜爱也让她们知道了,她们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人。王爷做到了么?”
李暄不大听的明白:“邱氏怎么想,爷还能管得了?”
贾蔷出主意道:“人家想让娘家过好一点,不算甚么大错。你觉得腻烦,就往外打发嘛!譬如这宣镇,送过来当个小官儿,发点小财,也成不了甚么大祸害,让人看紧些就是,暗地里常敲打着不让他们仗着王爷的名头做坏事不就行了?至于连这点体面也不给么?王爷这般做了,岂不就让王妃知道王爷心里着紧她?你如今只是一味的腻烦,她心里就愈发没底。你再把云氏带回去,天天睡一起,这不是逼王妃下辣手么?”
李暄听闻此言茅塞顿开,不无敬仰的看着贾蔷道:“好球攮的,果然是高手啊!快快快,再说说,再说说!”
贾蔷嘿了声,笑道:“王爷,一个安稳祥和的家,对任何人都极重要,对王爷也是如此。所以花些心思在王妃身上,让她知道,无论进来多少人,她都是第一位的。多多疼爱闺女,再多陪她睡几晚,关心关心。最好尽快生个儿子出来,她一高兴,王府就高兴,王爷也就爽快了。到时候,你再想接云氏回府,就不算甚么难事了。但不管接云氏还是接苟氏,确定王妃的地位不动摇,是你过好日子的基础。没听说过哪家宠妾灭妻,还能过的长久的。”
对这厮,贾蔷也算是费了心了。
李暄自然能感觉到贾蔷的担心和好心,从雪窝里坐起来,拍了拍贾蔷的肩膀,道:“不枉爷平日里对你的教诲……”
一团雪在他脸上炸开,李暄飞扑而上。
好一阵打闹后,两人都是一头雪,李暄心里郁气散尽,忽地挤眉弄眼笑道:“爷把王府事都说了,你球攮的还没说你那些破事,到底怎么回事?子瑜和林家那位果真不吃醋?你简直快成桃花神了!”
贾蔷摇头道:“完全听不懂王爷在说甚么……如今,我只想快点回家,看看那双儿女。”
李暄瞬间被带偏,好奇道:“你要去扬州?怎么可能……”
贾蔷笑道:“不是,李氏要带着孩子,从扬州回京。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了。”
李暄闻言睁大眼道:“这还没出月子……娘们儿就算了,孩子还没满月,就敢带着乱跑?!”
贾蔷笑了笑,道:“船上不比家里差……我现在只想回家。”
说着,他远眺南向。
见他如此神情,李暄起身,拍了拍屁股,道:“走,不留夜了,回京!!”
……
神京城,青石码头。
贾家客船停泊在岸,十数驾马车排成队鱼贯而下。
早有国公府亲兵和林府家仆候着,等马车下船后,队伍打着相府和国公府的旗牌,一路有亲兵开道,直往宁国府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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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七章 九彩凤凰与牧童戏牛
宁国府,宁安堂。
因李婧先一步使人送信与黛玉,所以今日黛玉一大早就过来,先去了西府见了贾母告知此事后,就好大一家子,都来到东府。
暖阁早已烧的暖热,各式婴孩用品玲琅满目。
各位姑奶奶们也都准备好了见面礼……
贾母准备了八个奶嬷嬷,梅姨娘又让黛玉带来了两个,凑齐了十全十美。
看着满是期待的一家人,薛姨妈感慨笑道:“这两孩子也是有大福气的,万般宠爱于一身呐。”
贾母呵呵笑了笑,道:“也不算甚么,到底姓李。”
诸姊妹们闻言,登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落在黛玉面上。
黛玉今儿上面穿着勾勒宝相花纹服,外罩一件蝶戏水仙裙衫,下面则是紫绡翠纹裙。
一如闺阁女儿家,倒未故意穿一套大妆来摆嫡母的威风。
黛玉看着贾母笑道:“早八百年就议定好的事。当初蔷哥儿从东府逃出去,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虽有舅舅家帮衬着,却也单薄了些。小婧当时手下就有两千人,凭甚跟了他?他脸白呀?”
此言一出,诸姊妹们都笑疯了!
薛姨妈也绷不住笑道:“大姑娘这张嘴,真真了得!”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姓李也好,省得许多麻烦事。”长子非嫡,可不就是麻烦事么?
不过这话也点到为止,黛玉只当没听到。
贾母还是不甘心,道:“不是说是龙凤双生?要不女孩子姓李,男孩子随父姓?国公府的长子,头一个就出继出去,岂有这样的道理?”
黛玉摇头道:“小婧姐姐为了蔷哥儿付出了极多,好多危险的事,她都不让蔷哥儿去办,她自己顶上去。流血受伤都是等闲,为的不过是李家能有个香火。再者,她父亲的身子骨也快熬不住了。能有个香火承嗣的,也能安心。此事老太太就别多理会了,蔷哥儿素日里虽不显,但很敬重小婧姐姐。大年下的,老太太何必生这个气?”
薛姨妈在一旁帮衬道:“老太太也别忒急了,如今已经多了两个玄孙,往后只会越来越多。等姑娘和郡主过了门儿,到时候哥儿、姐儿扑棱棱的都来了,多的你都认不过来!”
贾母听到这种话,嘴巴都合不拢,也就按下此事不说,一迭声催问道:“到哪儿了,再去探探!”
未几,平儿急匆匆进来报道:“快来了快来了!前儿传话进来,方才已经下船,往这边来了!”
“哎呀!”
前两天还觉得天要塌了的,说不得要往教坊司走一遭的贾家姑娘们此刻听闻此言,登时激动的了不得,你拉拉我,我推推你,比过年还高兴。
唯有小惜春面色凝重,气势中渐渐多出了姑祖母的帝威……
外间香菱、晴雯、紫鹃、侍书等一干丫鬟们也都满面欢喜期待,晴雯瞪小角儿和小吉祥两个,道:“你们手里拿着甚么?”
小角儿、小吉祥本还想保密,不过在晴雯淫威之下,还是暴露了出来,原来两人一人握着一个玻璃珠子。
这顽意儿在当下很是稀罕,寻常百姓人家根本见都见不着,还是黛玉得了后,赏她两人当年礼,两人睡觉前都要藏半天,快赶上某人的通灵宝玉了。
原是约定当传家宝传下去的……
晴雯自然也知道这些笑话,这会儿见她们拿出来,笑道:“你们这是要送礼?还是要在孩子跟前显摆?”
小角儿和小吉祥笑嘻嘻道:“给宝宝!正巧一人一个!”
丫头们都笑了起来,都是好的……
这时尤氏走了过来听见后多瞄了眼,登时唬了一跳,道:“给你们姑娘作祸呢!这种小物什小孩子最好往嘴里放,吃进去人就没了!”
丫头们笑不出了,小角儿和小吉祥更是白了脸,泪花闪闪的。
正巧黛玉在里面隐隐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场面有些紧张凝重,笑道:“大年下的,你们又淘气,招惹大奶奶?”
尤氏忙笑道:“哪里是招惹我?我刚路过,瞧见小角儿、小吉祥打算将玻璃珠子送给两孩子。这些小东西再不能送到孩子跟前,万一填进嘴里,那不是顽笑的!”
黛玉见小吉祥、小角儿眼泪扑簌扑簌的掉,心知尤氏方才多半训斥了两人,便笑道:“你们可以把珠子放在婴孩的乳母嬷嬷手里,叫她们看仔细了,但不能让婴孩自己拿到手里。快把眼泪擦了,大奶奶是教你们别犯错,可不许哭。马车马上就要到了,你们想让哥儿、姐儿瞧着你们哭鼻子?”
小吉祥、小角儿这才收了泪珠,委屈巴巴的瘪着嘴跟着香菱出去了。
尤氏暗自后悔,同黛玉赔笑道:“我也是着急狠了,话说重了些……”
黛玉笑道:“这叫甚么话?大嫂子原是为我好,谁还理论这些?快里面去罢,老太太在里屋呢。”
尤氏心中暗赞黛玉愈发大气,便随黛玉一道往里面去了。
只是还未等贾母问外面的事,吴嬷嬷就急急进来,笑道:“到了到了!马车到门口了!”
贾母激动的都站了起来,准备出去迎一迎,却被凤姐儿、李纨笑着劝下,凤姐儿笑道:“你老也不怕折了孩子们的福,坐着瞧着就是,果真迎出去才不像呢。”
李纨亦笑道:“你老封君出面,李氏少不得还要抱着孩子下来磕头,连月子也未出,如何使得?”
贾母笑道:“罢罢,不迎就不迎。不过我不迎,你们出去接一接。可万万见不得风,女人在月子里见了风,那是了不得的罪过。”
众人便笑着应下,迎了出去,至二门前,正好看到马车到了跟前。
有跟着的嬷嬷往马车里递了话,马车门就要打开,宝钗见了忙同嬷嬷道:“不可打开,见不得风。”
黛玉笑道:“瞧把你着紧的。”
宝钗瞥她一眼,只作没听见。
平儿笑着上前同嬷嬷道:“老太太说了,月子里见不得风,铺了门板马车驶入,到抱厦处止。”
李婧在车里谢这谢那,凤姐儿走到跟前笑道:“快别啰嗦了,孩子都还好?”
李婧在车内笑道:“都好,只一点咳嗽……”
这话却让众人唬的变了色,本就未出月的孩子,乘船跋涉几千里,哪里是顽笑的?
黛玉蹙了蹙眉心,抿了抿嘴,道:“去朱朝街尹家,请郡主来一趟,就说有喜事。”
李婧派在她身边听使唤的孙九娘就往尹家去了,李纨笑着抚了抚黛玉的鬓角,道:“蔷儿能有林妹妹这样的贤内助,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黛玉没好气嗔她一眼,心里却缓缓呼出口气,这种管家的滋味,着实有些累。
得端起装贤惠,呸!
等某人回来,非要他好看……
马车过了二门,顺着宽绰的甬道直到宁安堂月台上,又往里进了些,到抱厦内见不到风处放停下,几个嬷嬷打开车门,正准备小心的去搀扶李婧下车,就见她一手抱着一个襁褓,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一群姑娘家有些眼晕,心口跳的厉害。
李纨和凤姐儿也唬了一跳,忙上前看去。
李婧站定后看了一圈儿,见好些人围着,都巴巴的盯着她抱着的两个孩子,就想用下巴将襁褓裹着孩子小脑瓜的褡裢弄开……
“欸欸欸!!”
“别别别!!”
李纨、凤姐儿、一众姑娘、婆子忙拥上前相拦,李婧唬了一跳,住了手后笑道:“不当紧,都进屋里来了,没那么娇弱。”
等看到孩子被奶嬷嬷一人一个抱了去,黛玉呼出口气,上前嗔怪道:“再说这样的话,一会儿老太太听了去,就带去西府养了,你再逞能!”
李婧立刻闭嘴,笑着与黛玉见了礼。
黛玉笑道:“快到里面去罢,都等急了。一会儿老太太若说孩子姓氏的事,你不必出声,我来回话就是。”
李婧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看到黛玉这般态度,还是存了一线希望……
众人簇拥着李婧往内堂走去,凤姐儿在后面拉住李纨小声问道:“大嫂子,当年你生完兰儿,也能这般蹦跳?”
李纨小声啐道:“做你的美梦罢!一个月未下床,疼的我呀,生的时候险些……嗨,我同你说这个做甚么?唬得你脸都白了。人和人不同,听说好些妇人都是正在做事,孩子自己就掉出来后,包好后背起,继续做事。你常年走动,身子骨总要好些,多半不会比我难捱。”
凤姐儿还是艳羡李婧,道:“要是能如她那样就好了……算了,看命罢,万一过不去,那也是造化。对了,大嫂子你仔细些。万一再有了,不是闹着顽的……”说罢,笑着往里面去了。
李纨:“……”
……
宁安堂内堂,暖气烧的屋内暖煦。
李婧见礼问候了贾母,贾母倒也没给她脸色,还道了声:“辛苦了。”
但也只说了一句,就让乳娘嬷嬷将孩子抱了来。
早有婴孩床推到跟前,奶嬷嬷将孩子襁褓放下后,看了这一圈人,心里感慨真是人命天定,孩子刚出生,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两个奶嬷嬷将两个襁褓一起打开后,周围登时响起一片惊叹声:
“哇!!”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婴孩,正睁着漆黑黑的眼珠,看着周围满满的人。
一众女孩子们心都要化了,宝钗都忍不住笑问道:“哪个是李思,哪个是李峥?”
显然,家里已经知道了两个婴孩的姓名。
李婧闻言眉尖轻轻一扬,道:“姑娘猜一猜?”
众人即刻七嘴八舌的猜了起来,虽然两个婴孩衣着用品都一模一样,模样看着也差不离儿,不过左边的比右边的似乎更壮些,宝钗笑道:“这是李峥,这是李思?”
李婧爽朗笑道:“姑娘这回可猜错了,壮些的是女孩子,更像我,男孩子倒瘦小些,笨的紧,吃的也不如妹妹多……”
众人都笑了起来,就听贾母笑道:“既然女孩子像你,不如就跟了你去,往后也好接手你的帮主位。男孩子瘦弱些,就留在家里养着读书罢,对他也有好处。正巧他老子这次立下了封国大功,晋国公了。孩子虽非嫡子,可却是长子。若是姓贾,朝廷必有恩赏,一个正三品的一等轻车都尉跑不了。多少人一辈子苦熬苦掖的,也得不了这个品衔,一辈子都有指望了。当娘的,还是要为孩子多思量思量。”
李婧闻言,笑不出来了……
……
凤藻宫,偏殿。
总管太监牧笛来到尹后身旁,躬身笑道:“娘娘,外面传信儿回来,说宁侯在扬州的两个孩子,已经回京了。”
“哦?”
尹后惊叹一声,道:“怎这样快?”
牧笛笑道:“月子在船上坐的,据说是那位李帮主的父亲身子骨差不多了,想落叶归根,所以急急回来了。”
尹后想了想,道:“可惜了,若非姓李,趁着这个大功之时,世子没份,一个轻车都尉却是跑不了的。如今……他恣意妄为,天家想施恩也没道理。”
牧笛笑道:“到底姓甚么,也不好说。正在这个档口,说不得那边就松了口。荣国太夫人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尹后却哂笑道:“旁的且不说,论志气胸襟,贾蔷大的很,岂会将这点放在心上?”
顿了顿,她又道:“从里面将那座九彩凤戏凰灯台,和紫竹雕牧童戏牛笔洗送去贾家,给两个孩子。”
牧笛闻言一怔,一个凤凰灯台,显然是给女孩子的。紫竹雕牧童戏牛笔洗,自然是送给男孩子的。
只是女孩子送的九彩凤凰,男孩子送的牧童戏牛……
贾家显然能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再一想,牧笛就明白了,皇后娘娘怕是惦记着国公府的嫡长子呢……
倒也是人之常情……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尹家太夫人问明白孙九娘事情原委后,同秦氏、孙氏笑道:“可见果真是当成一家人了。”
秦氏笑道:“相府的教养自然是极好的,若是那起子小气心思阴微的,这等事自然是瞒着这边,孩子果然有了甚么差池,偏子瑜又有神医之名,怨头岂不是都在这边?”
孙氏也笑道:“林家姑娘是个极好的,能入了老太太的眼,自然差不了。只是,是不是还要备几分礼送过去?”
尹家太夫人笑道:“不必和人攀比,尹家也比不过那些人家,按正常礼数送去就是。你们也不必送,只以我的名义送就好。都送了,往后尹家怕送个精穷也送不完。快去请了子瑜来,带着药箱,让前面备好马车送去罢。”
尹家一屋子妇人都大笑了起来……
孙氏笑罢感慨道:“双生儿啊,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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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八章 姜铎の遗折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
内堂,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一群姜家子弟,邹氏与闭着眼昏睡的姜铎赔笑道:“您老太爷有甚么气,总也该出了,几位老爷都是有了春秋的人了,跪了两天两宿,也都知错了。再跪下去,怕是要出事。”
别说姜保、姜平、姜宁几个已经神情恍惚,连下一辈的诸多年轻子弟们,此时也都快坚持不住了,精神小伙神气不再。
姜铎多少还是要给这个大儿媳妇些体面的,从昏睡中缓缓醒过来,有气无力病丧丧一副暮气将朽的姿态,却仍将儿孙们折腾的欲仙欲死……
“泰哥儿……回来了没有?”
姜铎有气无力问道。
邹氏往人堆里一指,道:“也跪那了,昨儿晚上就跪着了……”
姜铎老眼凝了凝,缓缓道:“三大火器营,从来年节轮休,不会……不会都休沐。先前,姜泰才同老子说,今年,是他白虎营值守。甚么时候,值守将军,晚上能回家来了?”
姜泰膝行上前,心里害怕,叩首道:“老祖宗,是四叔让人叫了孙儿回来……”
姜铎闻言,长叹息一声,跪地诸人中,连十来岁的半大小子,都能听到姜铎叹息中化不开的失望。
“林哥儿,取笔墨来。”
姜铎喘息着吩咐道。
姜林忙去取来,姜铎缓缓道:“老子,要写遗折。我说,你写。”
诸人唬了一跳,姜保忙道:“父亲要打骂惩罚儿孙们容易,何苦要写这不吉利的……”
姜铎冷笑一声道:“有打骂你们的气力,老子不如去攮个女鬼!”
一旁邹氏吃不住这骚气了,嗔怪了声:“老太爷,这么多儿孙在跟前呢!”
姜铎掉的没毛的眉头挑了挑,瘪了瘪没牙的嘴,不过到底收敛了,没再继续骚气冲天,念起遗折来:“皇上,老臣……本布衣,躬耕于辽东,苟全性命于乱世……”
姜家子孙齐齐扯了扯嘴角,面色无奈。
您老这尊荣,和诸葛武侯差的有些远了罢……
许是姜铎也觉得不大合适,咂摸了下嘴,道:“罢了,划掉罢,功过交由春秋来定,老子还是谦逊些。”
众人:“……”
姜铎闭目休养了片刻后,又道:“皇上,老臣……自太祖十三年入军中,历经……历经太祖、世祖、景初、隆安四朝。世祖以微薄之功封国公,圣祖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立为军机,咨臣以当世之事。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罢了,这句也划掉罢。”
姜家儿孙心累,怪道昨儿这位老爷子让姜林读了半宿《出师表》,原来这会儿抄用……
又过了一柱香功夫后,姜铎方再度开口,这一开口,虽是粗浅白话,却又石破天惊……
“皇上啊,老臣一生谨慎,实不想因儿孙不肖,累得一世之名尽毁。长子志大才疏,不堪大用。次子庸庸碌碌,傲慢骄狂。三子已废,四子心思阴微,子侄尚不能容,岂能以诚事君?故而,皆不可用。赵国公之世爵,子不贤,则传孙,老臣请皇上念臣历四朝辅三帝七十二载微薄之功的份上,准臣所请,老臣叩首谢恩。愿皇上新政大行天下,开辟我大燕隆安盛世,打下万世不易之社稷根基。”
“父亲!!焉能如此?!”
……
宁国府,宁安堂。
“老太太,这事果真要商议,你老也寻错人了。小婧能做得了主?便是说动了她,蔷哥儿回来不认,她也是没法子的。所以你也别为难她了,等蔷哥儿回来,你与他谈妥了,自然也就作准了。”
眼见李婧下不来台,黛玉笑着解围道。
贾母生生气笑,转头同薛姨妈道:“我倒成坏人了!”
她这番安排,的确存着为黛玉着想的心思。
长子安排在外,超然于诸子之中,但贾家显然不会薄待了他。
便是没有那轻车都尉的爵儿,这边该给的恩宠一样少不了。
可这孩子却只认李婧一人,甚至心还在李家那边,便是不孝敬贾蔷、黛玉,也不犯甚么过错。
如此好处都舍给那边了,这边甚么也落不着。
从今往后,李婧说不得只想着往那边扒拉东西……
这是人性,不是猜疑。
所以,贾母才想将李峥留在贾家。
薛姨妈劝道:“蔷哥儿、姑娘都是第一等聪明的,他们如今的想法和咱们不同了。若不是相府又有了血脉,当初蔷哥儿还打算再出继一个姓林来着……”
众人轰然大笑,黛玉俏脸通红。
独贾母气道:“我自打进贾家门儿做重孙媳妇起,到如今连重孙都有了子嗣,大半辈子凭甚么离奇事没有见过?偏没见过这号将自己骨肉到处送的!”
不过也知道她说甚么没用,众人哄劝稍许后,看着孩子又笑了起来,道:“瞧瞧那眼睛和鼻子,和他们老子岂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蔷哥儿小时候便是这般模样。”
凤姐儿好笑道:“对对,蔷哥儿还是个蛋的时候,老祖宗就瞧见过他。”
听闻此言,连宝钗都忍不住笑喷了。
贾母气笑啐凤姐儿道:“我倒看看你,过半年能下出甚么好蛋来!”
一些未经事的姑娘装着听不懂,满面通红憋的好辛苦……
这满堂欢闹中,李思忽地“咿呀咿呀”的笑了起来,登时引得一众人惊喜惊叹。
偏李峥许是嫌吵,“哇哇”大哭起来。
李婧面上挂不住啐道:“瞧你这怂样!”
自然引来一阵讨伐声,待李峥哭着哭着咳嗽起来,贾母都有些见慌了,一迭声让请郎中来。
黛玉一边关心的看着被李婧抱起的李峥,一面道:“刚已经派人去朱朝街尹家那边了,过一会儿就来。”
贾母激赏的看了黛玉一眼后,同薛姨妈等人道:“我原还担心这边,蔷哥儿是个不着调的,甚么事都随着性子来,也不理会许多世俗规矩。玉儿呢,打小娇弱,动辄落泪哭半宿。尹家那位又是那样的情况……我都常犯愁,这日子该怎么过?咦,没想到,蔷哥儿还是不着调,玉儿倒越发变好了!”
薛姨妈笑道:“是啊,愈发变好了。”
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当初黛玉丧母,五六岁孤身一人离了父亲远到京城来,寄人篱下之下,岂有不敏感多疑的?
再看看如今,父亲来京,位列宰辅军机,她成了相门千金。
说的人家又是这样的情形,处处拿她当宝。
若是都这般了还一哭半宿,那多半是失心疯魔怔了……
换做她女儿宝钗能有这样的家世,不比这强得多……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与韩彬、林如海商议新政推行,选出直隶、甘肃、宁夏、山西、陕西、山东六省,为第一批新政推行省份。
直隶最大的难处宗室、勋贵已经算是化解,虽然正在和内务府钱庄扯皮,但那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直隶问题不大。
其次,甘肃、山东二省去岁大旱,士绅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至今远未恢复,因此反抗力度必定薄弱,可行之。
宁夏、山西、陕西有九边数镇,此次直临蒙古压力,最知此次朝廷赫赫武功之威,因此,趁热打铁,也可顺势推行!
江南那边还要暂且缓缓,如今新政的进度已经远比先前谋划中快了至少二年,所以有时间缓和图之。
只要北地新政大行,使得天下人见之成效,再往南方推行,阻力就会写一些,也能少见些血……
连续多日商谈国事,终于定下这六省后,隆安帝也算松了口气,道:“甘肃巡抚王顾,山东巡抚曹叡,宁夏巡抚周世阳、山西巡抚李遂、陕西巡抚赵伦,皆精干之才。江南那边也要提前布局,庸碌无能之辈,占着要紧位置,却只一味清谈邀名的,统统拿下!”
韩彬闻言点了点头,沉声道:“两广总督、江浙总督,和各自巡抚闹的很僵,各自呼朋唤友,拉帮结派,对立严重。指望这样的督衙巡抚来齐心推行新政,只会越办越糟!还有云贵总督宋河,手段绵软,对上那些土司,步步退让,只会息事宁人,难成大器!”
林如海在一旁笑道:“元辅,且慢慢来。便不算治大国如烹小鲜,也不好一次变动这么多封疆大吏。”
韩彬却不为所动,摇摇头道:“两广总督施静,江浙总督诸葛兴都不能再留任了,垂垂老朽,手段无能,当撤之。巡抚对调,或升云贵总督。要变,不变就始终一滩死水,养一坑臭鱼烂虾。”
隆安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问道:“诸葛兴可是出身江南九姓诸葛家?”
韩彬颔首道:“正是。地方势力雄厚,相互援结,织成大网,以抗中枢。不打破这个局势,新政难行。长久以往,江南成了他们九家的江南,忘却朝廷。这等事,不容轻视。先调离诸葛兴,余者再慢慢图之。”
隆安帝闻言,连连点头道:“此为老成持国之言,理应如此。这些地方巨族盘根错节,相互结为援手,势力极大。再有一方总督为庇佑,岂能不坐大?”
顿了顿又看向林如海奇道:“贾蔷怎么和他们搅和在一起的?”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此事臣早先就同贾蔷谈过,江南巨室,富且清贵,族中举人进士层出不穷,新法推行,必为阻碍。贾蔷言道,若强推之,则不知要掉落多少人头,流多少鲜血。这些人,其实皆为大燕之底蕴。不如换个法子,由他出面,请这些人出海以得巨利。便是想要兼并土地,海外有无尽肥沃之土,可随他们去兼并。因当时朝廷还未有此议,臣就想着,大可让他先去试一试。”
隆安帝闻言,起身在御阶上来回踱步数回后,忽问戴权道:“贾蔷何时能归?”
戴权面色隐隐有些古怪,道:“主子爷,刚才下面送上来的信儿,说宁侯……宁国公已经回京了……”
隆安帝闻言一怔,皱眉道:“已经回京了?人呢?”
戴权小声道:“回家了……”
隆安帝脸黑了下来,贾蔷为钦差出行宣镇,回京后只能先入城外驿站,等待旨意后方能进城待宣。
他居然敢擅自回家?又将朝廷和天子颜面放在何处?
这不是恃宠而骄是甚么?
隆安帝咬牙道:“李暄呢?他去宣的旨,人在哪里?”
戴权吞咽了口唾沫,道:“也去贾家了……”
隆安帝:“……”
看出隆安帝动了真怒,韩彬看向戴权皱眉问道:“贾家可是出了甚么事?”
戴权忙道:“是宁国公在扬州的小妾,带了两个婴孩回京了。”
韩彬臣下脸来,厉声呵斥道:“放肆!大胆阉庶,竟敢在御前搬弄是非,顽弄话术!鄙贱之辈,包藏如此祸心,不如诛之!”
林如海也眼神如刀般盯着戴权,这个状告的着实歹毒,有没有讲明缘由,完全是两回事。
说出了,虽仍有过失,但贾蔷、李暄素来顽劣荒唐,因观婴孩做出这等混帐事来,也不过教训一顿后,就一笑了之了。
可不说,二人之行,便是藐视皇上,其心可诛了!
隆安帝皱眉呵斥了戴权一声后,随即同韩彬、林如海道:“蠢才无知,再犯必诛之。”
韩彬眉头拧成一团,眼神只是盯死跪地磕头老脸上都是冷汗的戴权。
林如海却知道,这条老狗深得隆安帝信任,手里握住中车府,一次过错是打不死的。
因而与隆安帝一个台阶下,道:“皇上,何不将贾蔷招进宫来,让他说一说路数?”
隆安帝也担心韩彬执意要杀戴权,文官集团对阉党之防范忌惮和厌恨,犹在武勋之上,便忙同戴权道:“去,将那两个孽障与朕带来!原以为长进了,不意仍是这般混帐!”
……
宁国府,宁安堂。
因有碍事的外男在,所以贾家姊妹们都去了东暖阁内避讳。
贾母仍在,尹子瑜亦在,李婧也在。
黛玉因到底还未过门儿,所以仍需避讳开。
这让李暄很不满,埋怨道:“你进爷王府,和王妃坐一道吃酒,爷来你府上,你把林相的千金藏起来不让见?”
贾蔷一双眼只在孩子身上,随口应付了句:“等大婚之后再说。”
看着孩子,心里的感觉,很奇妙……
总感觉着,这孩子虽然还很陌生,却又是世上最亲的人,想要保护着他们平安长大……
李暄见他这个德性嗤笑一声,同李思、李峥笑道:“哦哦哦,干爷爷来看你们了!”
上面贾母差点没呛死……
东暖阁姊妹们听到了声,也差点没笑死过去。
贾蔷笑骂道:“胡吣甚么?你当干哥哥的,做好榜样才好。”
二人逗了会儿嘴,互相当了回爹后,贾蔷同李婧道:“辛苦你了。”
李婧强笑了笑,道:“并没有。”顿了顿又轻声道:“爷,还是让峥儿姓贾罢……”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抬眼看向上榻坐着的贾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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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九章 御前奏对
贾母见贾蔷看来,有些心虚,也有些恼火,啐道:“你看我做甚?我不过是这么一说。如今你立下大功,若是孩子姓贾,还能沾你些光,荫封个世官儿。如此浪费过去了,岂不可惜?不识好人心!”
李暄笑道:“贾蔷,太夫人说的也在理。你初封国公,按例能荫一子得个一等轻车都尉的衔儿,一年不少钱粮,还是正三品的世爵,一辈子都能安稳了。”
贾蔷嗤笑了声道:“我贾蔷的儿子,还需要靠一个三品爵位当一辈子蠹虫不成?”
他俯视着婴孩床上的小小婴孩,目光柔软。
从两个孩子的眉眼间,果真能看出他的模样……
李婧闻言,嘴角抿起一抹极喜悦的弧度,因为她忽然想起贾蔷曾与她言:“江湖又算甚么?将来我儿,必于四海称王!!”
二人对视一眼,这句话在二人目光中回绕了一圈后,李婧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李暄见之差点给贾蔷跪了,旁人家里,为了一个世爵,狗脑子都能打出来。
贾家倒好,现成的世爵都不要?!
要知道,过了这个灭国大功的风头,再想这种美事就纯粹是做梦了!
再者,若是长子得了,其他孩子除了世子之外,基本上就没甚么可能再得一世爵了,没有荫封三支的道理。
可贾蔷居然能安抚得住这个小妾,放弃这一支?
好家伙!
李暄拿定主意,回头一定要问出诀窍来!
若能解决这个难题,多少娘们儿纳不得……
贾母显然同样看出了李婧被贾蔷说服了,也对这个重孙的手段感到惊叹佩服。
女人一旦生了孩子,便是以孩子为主了,爷们儿都要排到后面。
可李婧竟会因为贾蔷一句话就让出这样大的一个前程,可见是被迷了心智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愿多事,只当没说过。
且皇后都出面了,显然是另有打算……
她岔开这茬同贾蔷道:“男孩子有些咳嗽,秉性弱,玉儿就让人请了郡主来。她们姊妹倒是亲近不见外……”
李暄在一旁看了看贾母,又看了看浅笑静韵若青莲的尹子瑜,心里疯狂呐喊!!
球攮的贾蔷,必然还有秘诀没相告!
不然,怎么可能两个老婆都能相处的那么好?!
这可不是小妾,都是正妻啊,原该天天上演七十二计斗出火花才对!
秘方,一定要搞到秘方!
贾蔷没留意神情开始转阴的李暄,听闻孩子咳嗽忙看向幼小的婴孩。
眼神之温柔,莫说素来见惯他刚强的贾母,连尹子瑜和李婧都为之动容。
世人讲究抱孙不抱子,男人如此直白不加遮掩的疼爱孩子,还是少见的……
贾母却又道:“对了,还有一事,家里人送了礼且不算,好大一堆,宫里皇后娘娘也使人送来了礼。一座九彩凤戏凰灯台是给姐儿的,一个紫竹雕牧童戏牛笔洗是给哥儿的。”
贾蔷闻言,这才明白贾母为何没有坚持让李峥姓贾……
原来是皇后出手了……
贾蔷心里有些不大痛快,他子嗣之事,便是皇后娘娘也没有干预的道理。
身量好就了不起?
贾蔷下意识的看向尹子瑜,见她也正望着他。
显然,以尹子瑜绝顶聪慧之姿,也想到了尹后如此做派是为了甚么。
不过,贾蔷同她笑了笑,示意和她无关,并未疑她。
尹子瑜也弯了弯嘴角,微微颔首……
他如此示意,她便信他,也信他会信她。
一旁李暄看了看这两个没人性的,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堵……
他就一个王妃,两个侧妃,王府里还是明枪暗箭。
邱氏将那两个拾掇的木头人一样,半点趣味也无。
如今再看看贾蔷过的日子……
“贾蔷,走,先进宫交旨。咱们偷溜过来先瞧一眼得了……”
为尽快逼问出治家秘方来,李暄催促道。
贾蔷虽舍不得走开,可也知道轻重。
二人作别贾母、尹子瑜等人,约好晚上回来吃饭,就出门离去了。
不过刚走到宁国府正门,就看到戴权亲自前来。
李暄小声道了句:“坏了。”
果不其然,随后就听到戴权不阴不阳的笑道:“传皇上口谕:李暄、贾蔷,立刻给朕滚进宫来!”
李暄与贾蔷对视一眼后,大声抱怨道:“爷都同你说了,你那儿子必不要紧,你非得回来看一眼,果然只是咳嗽几声罢!”
贾蔷叹息一声道:“初为人父,岂有不紧张之理?咱们又不是太监,没儿没女也没甚么人心。”
戴权:“……”
李暄点点头道:“说的也在理……哟,戴公公,戴大总管,小王和贾蔷没得罪你罢?要不我们俩给你磕一个?要不你见天儿在父皇跟前说我们俩坏话,那谁受得了啊?来来来,贾蔷,你平日里尽得罪戴大总管,还不快给他磕头?”
戴权一张老脸都快哭了,鞠躬作揖道:“王爷,国公爷,饶了老奴罢。宫里皇上和几位相爷都在等着呢……”
贾蔷冷笑一声,和李暄不再多言,骑上马先一步回宫。
戴权在背后看了两人背影一眼,眼底闪过一抹阴狠和气急败坏,随即赶紧跟上前去……
……
大明宫,养心殿。
贾蔷、李暄跪在地上,接受着隆安帝的咆哮训斥。
尤其是贾蔷,为火力集中点。
先从其品性说起,满城风言风语,御史多次弹劾。
再到他平日里沉溺于商贾之事,不思进取,不思为朝廷报效出力。
又谈及其胆大妄为,单枪匹马迎战博彦汗,不知死活。
最后就是藐视皇权,身为钦差归京后,居然先回家?
哪里听说过这样的道理?!
李暄小声替贾蔷辩解了句,道:“父皇,是回来半道听说孩子得了病,贾蔷初为人父,心都要碎了,儿臣才劝他先家去看看的……”
隆安帝闻言一怔,皱了皱眉,看向贾蔷沉声问道:“情况如何了?”语气平缓了许多。
林如海、韩彬也都拧眉看了过来,果真有个闪失的话,着实不是好事。
林如海眼中明显浮现出一抹沉重的担忧来……
贾蔷忙道:“臣谢皇上关心,已经请了长乐郡主去看过了,有些咳嗽,并不是甚么大事。都是臣关心则乱……”
李暄又道:“父皇,臣和贾蔷见了一眼,确认果真没事后,就赶紧进宫来了,出门才碰到的戴权。人家大总管要儿臣和贾蔷给他磕头……”
戴权一张老脸没个人色,跪地砰砰砰磕头哭嚎道:“主子爷,奴才真真是要冤死啊!”
隆安帝呵斥李暄道:“胡吣甚么?再扯臊,你仔细着!”
鬼都知道,戴权长了狗胆也不会如此。
又让戴权滚一边后,隆安帝目光深沉的看了李暄、贾蔷一眼后,道:“这次算是事出有因,朕能体谅,但绝无下次。朝廷法度,天家威严,岂是尔等荒唐小儿能纂逆的?”
李暄、贾蔷唯唯诺诺应下后,都悄悄松了口气。
按朝廷原设定的规程时日,他们提前了整整三天回京,所以才想着先回家看一眼。
当然,也因为两人现在在朝廷里没甚么正经官职,处境素来又有些特殊,才大胆一回。
没想到让宫里提前发现了……
隆安帝发火罢,韩彬笑呵呵的问贾蔷道:“贾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平日里你总是一心想往海外去,分明有凌云才,却无青云志。可唯有朝廷昏庸朝政浑浊,才有泛舟海外之说啊。你先生又一直宠爱你,不愿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很让皇上和老夫等失望。
不想这一次,你先是不顾背后反噬,果断出手一举铲除范家和侯杰之流,稳定了宣镇,又身先士卒亲上城头,与鞑子惨烈厮杀,不后退半步,未失大燕武勋将门之德!
最后更是冒巨险,奇袭金帐,斩杀博彦汗,一举溃败草原八万大军,立下灭国之功!
很不错,你很好!
可见,你心里仍是忠君爱国的,甚至比绝大多数人做的都好!也不枉天家素来偏爱于你一个外臣,你应该知道,因为这个,皇上和皇后娘娘,受了多少非议。”
贾蔷笑了笑,道:“元辅,您这话就冤枉我了。我贾蔷虽从未位列朝班,但若说偷懒无忠心,那就是昧心之言了。要不今儿我表表功?”
韩彬“诶”了声,摆手呵呵笑道:“老夫知道,你办了许多事,而且都是大事!若非你那些剑行偏锋的良策,新政虽仍会大行天下,但至少也要晚三年,甚至不止!不过老夫也知道,以你的能为,能做的事,绝不止这些。你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出海和西洋番人交锋上了罢?无论是漕运训练船员水手,还是磨炼打造海船的船匠,都为了海船做准备,是不是?还有结交江南九大姓,也是为了出海与洋番放对,寻找帮手。当然,你顺便也存了,为新政减少阻力的心思。”
贾蔷看了看韩彬,又看向林如海,林如海面色淡淡,连眼神都未给一个……
也该如此,一个相国,一个国公,若非早先就定好了亲事,连这门亲事都不适合了……
贾蔷沉吟稍许,道:“元辅,你老究竟想说甚么?在下即便一心所谋出海,也是想带回海外富饶之产出,为大燕新政添一份助力。对我本人而言,地位有了,权势并不看重,实则也不缺少,财富更不必多提。如今所追求者,就是想做一些实事,仅此而已。”
韩彬笑道:“贾蔷,正是因为皇上和老夫等军机都看出你是如此品性,是一个真正淡泊权势富贵者,比我等宰辅还强些,所以,才从来对你格外相待。那御史大夫韩琮何等孤傲板正之人,也愿意为你说几句公道话。”
贾蔷笑了笑,道:“这就是我不愿意当官的原因,说甚么都云山雾绕的,你老直接就说,江南九家那边还希望我出把力,尽力化解可能激化的矛盾,不就完了?半山公,你老扯那么多做甚么?我那么好,满朝上下骂我的时候,也没见你出来打个圆场……”
“贾蔷!”
林如海喝道:“那个时候,不止元辅没出面,我也未出面,只有皇上开了口,才保住了你。内中缘由,还需要多说么?元辅能顶住压力没开口治你的罪,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关爱了。”
这些宰辅终究还是要靠百官来办差的,不可能在那样的时候,违逆天下大势,保一个满身污点的武勋……
这是政治,不是快意恩仇的儿戏。
当然,只要韩彬等不开口,那些人再聒噪,其实也治不了贾蔷的罪。
所以林如海方呵斥贾蔷,莫要不知好歹。
贾蔷点点头道:“是,我知道,就这么一个牢骚。”认错后,又对隆安帝道:“皇上,江南那边的事,臣仍会尽力为之,即便不通过内务府钱庄,也可以另寻法子。
不为别的,虽然江南九姓已经成了新政的绊脚石,可只要换个路数,引导他们将兼并土地的兴趣放在海外,如此,天下之恶疾,也能重新转化成为可以壮大大燕国力的存在。譬如让他们去海外兼并土地耕种,再将粮食运回大燕,受益的就会是百姓,就会是朝廷!
臣或许有些幼稚想当然了,但臣的屠刀可以对外,可以对南下入侵的鞑子,可以对西洋番鬼,却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大燕百姓流血。”
隆安帝皱眉道:“朝廷本意,也非是为了见血。”
贾蔷忙道:“臣当然知道,要革新大政,得罪既有利益阶层,若不见血,根本办不到。且新政是为了天下更广大的黎庶百姓能有条活路,并非朝廷嗜血。但若是能将大燕国内的矛盾,转移对外,或许,也是条出路!
未必能行,但臣愿意一试。”
隆安帝点了点头,道:“所以朕才准了你这个总领大燕海师一品大都督之位,你一心想对外,少不得要用到一些自保之力。朕即便不答应你,你多半也会偷偷摸摸的办。与其让你扛一个抄家灭族的罪过,不如准了你一个官衔。但是,朝廷的底线在哪里,你心里是清楚的。
贾蔷,天下少年如你这般才赋奇高者,绝无仅有,为朕平生仅见。包括半山公,你先生,还有数位军机大臣,甚至连荆朝云,都赞过你才赋举世无双。
但是,也都担忧你会走上岔路。林爱卿一直宽容你不入朝堂,未必没有担心你走上邪路的忧虑。
如今,朕成全你,与你海事兵权,你要好自为之,要对得起朕,对得起朝廷的这份信任。
江南的事就交给你来办,你莫要让朕失望。”
江南人心轻浮,贪图巨利。
贾蔷若能以其描述之海外巨利,将江南九姓诓骗出海,对朝廷,对新政而言,皆是好事!
至于在隆安帝心中,海外开拓之路到底靠不靠谱……
看看齐家海粮就知道了……
但对江南九姓而言,彼辈重利轻义,未必不会心动。
再加上朝廷罢了诸葛兴的总督位,对九姓是一记沉重的打击,也会促进他们,往外寻条后路……
即便果真办成了,朝廷也自有法子,收归己用……
说完要紧事后,隆安帝心下安定不少,看着贾蔷问道:“你一个开国功臣,甚么时候又和宣德侯府勾连上了?连番施恩,所为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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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章 这枚戒指送给娘娘……
得闻隆安帝诛心之问,贾蔷并未惊慌。
他将宣镇见闻都说了遍,最后道:“臣不知宣德侯董辅到底甚么样的人,但董川肯定不是通虏之人。面对外患之时,臣还是选择信任身边的战友,无论是开国一脉,还是元平一脉。至于宣德侯,自有朝廷查证。
皇上,臣这次能立大功,其实大半功劳在皇上,若非皇上赐臣自走火器,臣未必能敌得过那博彦汗,那是号称草原第一巴图鲁的勇武之人!可就是这样的人,也敌不过一支火器。等将来军中所有兵卒更换火器后,为祸中原几千年的草原牧族,再不复为腹心之患!大燕的腹心之患在外,不在内!皇上……”
虽然也震惊贾蔷是因为火器之威才立下的大功,可隆安帝显然不相信军中会悉数换成火器,也不准备这样做。
所以依旧将这些话当成贾蔷离经叛道的念头,直白打断警告道:“这些有的没的且另说,只要别挑起战端,招惹来祸事,外洋水师随你去捣鼓。贾蔷,朕视你非寻常外臣,你自己当清楚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
抛去武勋身份,淮安侯府执掌九边重镇,宣德侯府先前也手握十二团营兵权。
贾蔷与两家关系日渐深厚,隆安帝将话说在明面上,而非猜疑在心里,已经算是圣眷优隆了。
说罢,又看向李暄,问道:“闹着出去一趟,可长了甚么见识?”
李暄干笑了声,见隆安帝眼神转向锋利,忙正色道:“父皇,儿臣出去一遭才发现,为何父皇一心想要革新旧政,费心心力推行新政。”
隆安帝闻言“哦”了声,道:“你说说看,朕是为何?”
李暄语气沉重道:“百姓实在太苦了……京里还不显,总有衣穿,总有饭吃,看着还像是个人。可在北地,一个个都穿着羊皮,脸也不洗,镇城上的还好,沿途乡村里的,儿臣听说好些人全家只一套衣裳,每回只能一人出门,其余人都光着腚窝在一个被窝里。吃的就更不用提了……父皇,推行新政后,他们能吃的饱,穿得起衣裳么?”
这番话其实并不是隆安帝想听到的,格局太小……
推行新政,不在于民过的有多好,而在于民心安定,在于抑制豪强巨室,使得江山根基稳固。
譬如介休范家,扬州齐家,山东孔家,江南九姓……
不过,能观察到这一点,也算是用心了,隆安帝点头淡淡道:“自然会的。”
隆安帝没甚么话说了,林如海沉吟稍许,问贾蔷道:“范家家财可都看管稳妥了?”
贾蔷点头道:“自然,淮安侯办事谨慎。除却守城所需的一些钱米外,大部分都封存了,派重兵守着。”
林如海微微颔首,淡淡问道:“大概能查抄出多少银子?”
贾蔷摇头道:“具体不好说,但总数肯定不会少于八百万两,过千万也是有可能的。若是变卖了所有范家之财,还会更多,翻番都有可能。”
隆安帝脸色有些黑,这些巨贾,比天家还有钱!
林如海又问:“那粮食呢?”
贾蔷道:“范家先前就囤积了不少粮食,原是准备往草原上贩卖,以赚取暴利的。已经运走了不少,还有六七万石。”
林如海点了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了。
隆安帝着紧问道:“今岁若再大旱,可有足够粮米赈济?”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果真数省大旱,眼下存粮,杯水车薪。”
贾蔷道:“臣会继续让人去安南、暹罗等地采买粮米,不过这一次,朝廷需要付钱。”
隆安帝明显感到肉痛,瞪了贾蔷一眼后,却也没说出让他再接手内务府钱庄,或者辅助李时办好内务府钱庄之言,若无林如海不好说,但有林如海在,终究要顾虑些体面……
隆安帝只摆手道:“你寻你先生去要,只要他拿得出,就给你!”
韩彬笑道:“给银子不算甚么,只要果真能弄来粮米,多花些银子也值当。”
左右是从范家抄出来的不义之财,他不心疼。
林如海也点了点头,道:“海外之粮若能进来,能支撑过夏,入秋,玉米、土豆等高产作物就能丰收。北地匮粮,应该能大大缓解。”
隆安帝闻言安下心来,见贾蔷、李暄二人正盯着戴权,不知又心生甚么作弄点子,喝道:“你们两还留在这做甚么?滚去凤藻宫见见皇后,挂念几日了,你们倒好,回来后先到处乱蹿,没长进的混帐!”
贾蔷和百无聊赖多时的李暄,这才忙退出养心殿。
二人走后,隆安帝竟缓缓呼出了口气……
韩彬好笑道:“应对此稚子,皇上亦觉得劳心?”
隆安帝叹道:“过严则生怨,稍微宽松些,必生出事端来。贾蔷所行之事,都是前所未有之事,又皆有大功。若不严厉些,难免让其心生骄狂恣意之念,走上邪路。”
林如海躬身道:“皇上爱护之心,贾蔷必是能感受到的。否则以其脾性,许多事就含混偷懒推脱过去了。如今能揽下这么多事,足见其感念皇恩深重,方效死为之。”
隆安帝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只要他能安守本分,忠心诚孝,朕总能护他一世富贵。朕先前还不大明白皇后和李暄为何如此偏爱于他,此次朕看明白了些。此子虽胆大包天,但的确心思良善,见不得士卒伤亡,百姓流血……诚难可贵。”
林如海笑了笑,所谓帝王心术,莫过于此。
……
凤藻宫,偏殿。
尹后看着殿内跪地见礼的贾蔷、李暄,打量了番,见全须全尾,不曾损伤后,弯起嘴角取笑道:“这不是我大燕勇冠三军阵斩可汗的宁国公么?宁国公今儿怎么得闲,来本宫宫中了?”
显然,尹后也得知了贾蔷、李暄回京后,先跑回家的事了。
贾蔷满面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道:“娘娘,臣往边塞走一遭,边塞苦寒,也没甚么好物什。正巧臣烧了博彦汗金帐,得了件小玩意儿,没交入公中府库,就想着带回来孝敬娘娘。”
尹后闻言眉尖轻扬,笑着与身旁彩嫔微微一扬雪腻的下巴,彩嫔忍笑下去,接过锦盒后,折返呈现给尹后。
尹后打开后,见竟是一枚金珠戒指,首为金珠,尾镶一颗红宝石。
相对内造的首饰头面显得简单了些,但明显的草原风情,也有几分意趣。
贾蔷见尹后含笑打量着,忙解释道:“这是从一阿巴还……就是蒙古公主手里得到的,据说是百年前草原名后满都海可敦心爱之物。这种东西,唯有娘娘才能拥有,臣得闻来历后,就偷偷昧下了,带回来送给娘娘当年礼。”
说完,就觉得一旁凉飕飕的,转头看去,就看到李暄举起碗口大小拳头,当头砸下!
……
二人打闹一阵,被尹后啐笑喝止后,李暄开始愤怒控诉:“母后,这贼子!这贼子就是奸诈小人!!”
看他恼火的面色涨红,显然动了真怒,尹后笑道:“皇儿缘何如此恼怒?”
李暄愤怒到颤抖,道:“儿臣去宣府,原是准备传完旨,就好好逛一逛,给母后买些好物什小顽意儿,只当儿臣一点孝心。可恨贾蔷这厮,非垮起一张脸泪眼巴巴的说想儿子想闺女了,儿臣没法子,只能马不蹄停连饭都没吃就一道折返京城。谁知这忘八居然藏着这一手!!”
尹后呵呵笑了起来,看向贾蔷,贾蔷尴尬解释道:“王爷又没同臣说……算了,臣替王爷出一份。”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长些的锦盒,递给李暄。
李暄勉强算是接受了,一把抓过长条锦盒后,估摸着里面应该是一枚珠钗,赔笑同尹后道:“母后,这是儿臣的一片心意。这礼和贾蔷没丁点干系,全算儿臣的!”
尹后笑着让彩嫔接过来,打开锦盒一看,凤眸一凝,随即展颜笑开了。
见她如此高兴,李暄也高兴的咧嘴笑了起来,不过待看到尹后身旁彩嫔瞧见锦盒里是甚么后,忍不住“咕叽”一声喷笑后,他就觉着不对了,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强笑了声,问尹后道:“母后,木盒里装的是甚么?”
尹后凤眸有些怜悯的看了李暄一眼,又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后,用纤纤白指从锦盒中拈起一根……鹅毛来。
劈啪!
李暄如遭雷击,怔了好一阵后,再缓缓转头看向贾蔷,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杀意!
“王爷,你听我解释,这不是寻常鹅毛,这是天鹅羽毛……”
“好球攮的,今日爷和你不死不休!别跑,给我站住!!”
看着追打出去的二人,尹后看了看那枚金珠戒指,又看了看那根天鹅羽毛,“噗嗤”一声笑成了一朵牡丹花。
……
养心殿内,韩彬、林如海已经退去。
隆安帝正在听戴权汇报一些秘事,忽地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声。
他皱起眉头来,同戴权道:“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
戴权赔笑道:“必是五皇子和宁国公的嬉闹。”
说罢出去,未几而归,笑道:“主子,宁国公方才给娘娘送了一个礼,是从宣镇带回来的一枚金珠戒指,据说是百年前草原贤明可敦满都海的心爱之物。恪和郡王因走的急,未来得及准备,宁国公就代他出了份。王爷同娘娘说,就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没想到锦盒里真的是一根鹅毛,不过据说是草原天鹅的羽毛……这会儿,王爷正在追杀宁国公呢,外面好不热闹。”
隆安帝冷笑一声,正要开口骂一声“混帐”,却见殿外值守太监匆匆入内,跪地道:“皇上,赵国公府刚刚送来了赵国公的……遗折。”
隆安帝闻言,面色骤然剧变,眼眸圆睁!
值守太监随即又道:“不过姜家人说,老公爷还在,就是趁着还没糊涂前,先将遗折上了……”
隆安帝缓缓呼出口气,心里暗骂不已。
小的小的混帐,老的老的也不省心。
没死送甚么遗折!
让人将遗折呈上,打开看了两眼,先是扯了扯嘴角,权当没看出那位活成人瑞的老公爷自比诸葛武侯……
直到看见遗折上所书:“臣之长子志大才疏,不堪大用。次子庸庸碌碌,傲慢骄狂。三子已废,四子心思阴微,子侄尚不能容,岂能以诚事君?故而,皆不可用。赵国公之世爵,子不贤,则传孙!”
看到这一段,隆安帝面色渐渐凝重,乃至严峻起来!
这哪里是在说赵国公府,这分明是在影射天家!
子不贤,则传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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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一章 山中犹有读书台,风扫晴岚画障开
凤藻宫,偏殿。
此时不止尹后在,贾元春亦在。
看着和李暄一道推推搡搡进殿来的贾蔷,贾元春杏眸中神色有些复杂,但终究化为欣慰。
身处后宫的她,比任何贾家人都更直观的感受到,贾蔷对贾家意味着甚么,对她又意味着甚么。
因此此刻,俏脸堆笑。
贾蔷和李暄被尹后训斥一通后,又与元春见了礼,笑道:“家里准备了许久,就等着大姑姑回家省亲了。”
元春听闻其称呼,下意识的看了眼笑意盈盈的皇后,心中惊叹素来恪守礼数,并将后宫诸妃都教化的礼数周全的皇后娘娘,竟没有对贾蔷逾越的称呼有任何异色,这圣眷当真是……
令人艳羡。
元春温婉笑道:“不必准备甚么,有关防驻跸之所在即可,万勿铺张浪费,奢靡太过,不是持家之道。”
贾蔷笑道:“这话不该同我说,该同家里老太太他们说。我就说,皇贵妃到家后,一家人吃个饭,看几出戏,正经说说家常话就好。偏他们非说礼部的官儿和宫里的中官说了许多礼数规矩,听他们的,还有没有法过日子了?我就不信,皇后娘娘回尹家时,他们也敢去叨叨!”
尹后笑骂道:“贾蔷,说你贾家的事就说你贾家的事,少拉扯上本宫。本宫当年归宁,只因太夫人重病,且尹家小门小户,如何能与你贾家相比?”
贾蔷嘿嘿笑道:“娘娘说笑了,如今贾家门儿里大猫小狗三两只,算甚么大户人家?要不是怕家里老太太多想,十五那天臣就将皇贵妃接家里去,往炕上一坐,吃元宵看大戏,再和家里人说说话最好。否则光走一遍那些礼数,半宿都过去了,还说甚么话?”
尹后气笑道:“随你怎么做,与本宫说甚么?如今外面那些弹劾你也不放在心上,你早晚仔细着,吃个大亏就规矩了。”
顿了顿又问道:“家里孩子如何了?”
李暄在一旁不甘寂寞插话道:“母后,贾蔷小气的很,儿臣准备认个干亲,贾蔷竟然不准!”
尹后奇道:“为何不准?”
李暄嘎嘎笑道:“儿臣想当个干爷爷,贾蔷居然不同意。”
尹后忍笑虚点了点李暄,道:“顽笑也该有个限度!”
贾蔷正色道:“娘娘这话真乃至理名言!王爷,唉……”
李暄大怒道:“你也有脸说?你怎么不说,还让爷当他们的干哥哥?”
贾蔷没忍住,嘿嘿笑了起来。
尹后恨的咬牙啐道:“两个小畜生整天乱吣,再扯你娘的臊,仔细你们的好皮!”
这番话一出口,元春并诸多彩嫔昭容早已呆了。
尹后素以《宫范》和《女则》处处律己,何曾有过爆粗口之时?
贾蔷也呆了……
一个粗鄙的市井婆妇这般骂人,那自然就是一个死鱼眼珠子,让人厌烦。
可一个姿色艳绝天下,身份又贵重可称至尊的绝色妇人,饱满的珠唇轻启,口吐芬芳,带给贾蔷的,就是别样的刺激了……
寻常绝色美人,通常也只是樱桃小口而已。
尹后何其敏感聪颖,一眼就看出贾蔷之呆滞,与其他人的呆滞不同。
眸光陡然转为凛冽,带着威严的厉色看向他,贾蔷狗胆差点唬破,忙干笑低头。
“去罢!再敢胡思乱想,好多着呢!都是当爹爹的人了,下回再廷杖,连孩子一并接来,让他们看着。你们不是素来面皮厚,不在意别人的弹劾和眼光么?本宫倒想看看,你们在意不在意自家骨肉的看法!”
贾蔷、李暄闻言面色大变,再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的告退。
见二人老实离去后,尹后唇角弯起一抹极美的弧度……
虽本领高强,敢大闹天宫,可金箍棒再强硬,又如何能逃得出老佛爷的五指山?
……
出了宫城,贾蔷就要急着家去,李暄却不放人……
“爷八百里加急回来先去你家看了回,你如今要撇下爷自己走?”
李暄斜着眼觑视之,语气不善的问道。
贾蔷苦笑道:“这不是没带见面礼么?方才王爷还给了两个玉佩,我身上甚么都没带,总不能再送跟鹅毛罢?”
李暄笑骂道:“少放屁!”骂完又压低声音道:“贾蔷,方才陆丰同爷说,王妃在家里面整日以泪洗面,动辄打骂下人,连两个侧妃都被罚了……爷不是怕她,就是着实不想看到晦气的景儿,不耐烦。你先前不是同爷说,安抚好内宅才是福气么?爷觉着有道理,你去帮爷敲敲边鼓,劝一劝……”
贾蔷无语道:“王府内宅之事,我如何好插手?”
李暄“啧”了声,道:“你虽然是个王八蛋,但爷相信,你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爷的王妃觊觎的地步。”
贾蔷“呸呸”了两声后说道:“王爷胡扯甚么?我怎会是那样的人……我的意思是说,这种夫妻间的闺闱之事,岂有让一外男参与之理?”
李暄急道:“甚么乱七八糟的?你就把先前同爷说的那些,转个弯儿,同王妃说说就是。快走快走,真是烦死人!”
……
恪和郡王府,内堂。
贾蔷随李暄进入,还未至里间,果然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哭骂声,还有孩子的哭声,乳娘的赔罪求饶声。
李暄一听这声音,脸上就差没写上不耐烦三个字,要不是贾蔷拉着,他似是都想掉头就走。
有丫鬟往里通报道:“娘娘,王爷回来了……还有宁国公!”
过了片刻后,邱氏才出来,面上虽收拾了番,仍能看得出憔悴和红着的眼圈,身旁乳娘抱着还在啼哭的婴孩……
“王爷回来了!”
邱氏强笑说道,又同贾蔷恭喜道:“立下好大的功,斩了可汗,功封国公,给你道喜了!”
后面陆丰赶紧凑个趣,道:“娘娘不知,国公爷可不止这一道喜事,国公爷的妾室也生了,还生了双龙凤胎,一家伙就儿女双全凑出个好字了!”
贾蔷闻言,高兴的笑了起来,同陆丰道:“今儿才从九边回来,没带玩意儿,回头补你一个赏。”
邱氏却颤声道:“就是……就是连孩子的姓,都可随母姓的那个?”
说着,已经遮掩不住心酸委屈,痛苦的落下泪来。
贾蔷一眼就看出,这女人是得了产后抑郁。
他见李暄皱起眉头来,快要压抑不住厌烦了,忙道:“我这不算甚么,早先就说好的,不然人家当初少帮主,未必肯跟那时的我。我和王爷比不了,王爷巴巴的请旨,八百里加急跑废了几匹马奔赴宣府,就是想看看那里刚刚大战过,有没有官缺儿,好给邱家寻几个便利些的官位。在京城不好办,太显眼了,如今军机处几位宰相正严查吏治,谁也不敢动手脚。为了给邱家找到可容身的官缺,王爷这回可出了大力了。何时见他求过人?这次也算低了头,和淮安侯世子华安说了不少好话,让他同宣镇总兵分说……”
邱氏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急剧波动的看向李暄,颤声哽咽道:“王爷……果真?”
真个鸡毛哟!
他甚么时候和华安好言相求了,他差点没把那鸡毛一刀劈了。
不过这会儿贾蔷都铺垫到这个地步了,他自然不会犯蠢的否认,因而反手揉捏了下脖颈,道:“骨头架都快散了……你又出来做甚么?我就瞧你坐月子坐不踏实,知道你心里念想着邱家,郁郁寡欢。爷没法子,只能寻个由子往外面走一遭,豁出去这张脸不要了,总算讨了几个官缺儿……不过爷提前说明白,没多高的官位,也捞不着太多油水,但肯定比现在强十倍。邱家若再抱怨为难你,爷可就真恼了!”
邱氏一颗心都化了,顾不得有贾蔷在,就泪如雨下,大哭道:“王爷,妾身生了个女儿,王爷还这般待臣妾……”
贾蔷见李暄差点把邱氏推开,忙给他使了个眼色,李暄扯了扯嘴角,干笑了两声,道:“胡说八道甚么?爷最爱闺女了,闺女才和爹最亲!不信你问贾蔷,他一双龙凤双生,他最喜欢哪个?”
贾蔷笑道:“当然是闺女!儿子随他娘姓李,女儿一定要姓贾的,得跟爹爹姓!”
邱氏这才当了真,心中巨大的石头落下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贾蔷见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回头邱氏怕是得记恨上他。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让人将如此作态瞧了去,便提出告辞……
也不给李暄连施眼色,转身离去……
……
“回来啦!”
“国公爷回来啦!”
看到贾蔷回来,在二门前顽耍等候了不知多长功夫的小角儿、小吉祥欢天喜地跳脚欢呼道。
又有小丫头子往里面去传报了。
贾蔷看着这两个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的小丫头笑道:“怎不见香菱?你们仨不是见天在一起?”
小角儿咯咯笑道:“国公爷,香菱现在和两个宝宝住一起了!”
贾蔷纳罕,小吉祥也在一旁笑的不行,道:“宝宝们睡婴孩床内,她睡婴孩床外,姑娘们怎么说也不肯走!”
贾蔷闻言心里暖煦,愈发想见到家人,就看到宁安堂抱厦门前,黛玉、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宝琴并李纨、凤姐儿、可卿、尤氏,又有平儿、晴雯等诸丫头,一个接一个的出来,蹙着黛玉站在中间,排满抱厦前抄手游廊,看着贾蔷齐刷刷福礼拜下:
“迎国公爷回府!”
至封国之位,国礼已大于家礼了。
贾蔷见这满园芬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呸!少得意!”
如今敢这样啐贾蔷的,也只有黛玉了。
黛玉星眸觑视,看着得意洋洋的贾蔷笑道:“也有不惧你爵高,不必出来接你的,你猜是哪个?”
贾蔷看了一圈后,问道:“莫非是宝玉?他向来视爵位如粪土,风骚的紧。”
一众少妇女孩子们都要笑疯了,黛玉也绷不住笑开了,又忙忍住,警告道:“你再乱说!仔细你的皮!”
贾蔷笑道:“我猜着了,莫非是郡主?”
黛玉哼了声,笑道:“正是!郡主对比郡王,比你这国公还高一级。所以,往后在家里断不能拿国公爷的派头,不然岂非让人笑你轻狂?家里还有比你高的呢。”
贾蔷呵呵笑道:“好贤惠的道理,大家放心,爵位于我如浮云,断不会拿大欺负人。这下放心了?”
众人笑起黛玉来,黛玉才不理他,嗔他一眼,一扭身先回中堂了。
其他人却没这样傲娇,一个个围上来,贾蔷走过来后,凤姐儿拉着贾蔷的胳膊摸了摸,笑道:“这都成国公爷了,好似也没甚么不同?”
贾蔷呵呵笑道:“当国公爷没甚么了不起,当爹才了不起。打今儿起,家里连摆三天大席,给我闺女、儿子接风洗尘。今晚大家不醉不归,一个也不能少!”
……
说是一个不能少,可刚一进屋,就见尹子瑜背好了药箱,吃罢绿豆糕,起身准备告辞了。
她原不是好热闹的性子,若非实在必要,也不愿委屈自己。
贾蔷了解她,所以并未强求。
尹子瑜也较为坚定的婉拒了贾蔷送她回府,由贾家亲兵护送着尹家马车,回了朱朝街丰安坊。
待尹子瑜走后,连素来眼界极高的探春,都忍不住钦佩道:“这样的女孩子,世间着实没有几个。”
贾母这会儿却不在意这些,她直瞪瞪的看着贾蔷,道:“陛见完了?果真封国公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宁国公,总掌大燕海师都督府,一品大都督。”
这群内宅女孩子、妇人们哪里知道海师是个甚么鬼?
但“一品大都督”却听得出,是一个很厉害很了不得的官,因此愈发欢喜起来。
贾蔷走到婴孩床边,看了眼仍蹲坐在那的香菱,笑了笑,又看了看两个婴孩后同李婧道:“儿子叫李峥,山河壮丽,岁月峥嵘的峥。女儿叫贾思……不大好听,该叫甚么?”
说着,回头看向黛玉。
黛玉俏脸一红,道:“你看我做甚么?”
李婧多会来事,忙赔笑道:“姑娘最通文墨,连国公爷的文章笔墨都是姑娘教通的,劳姑娘费心,起个好名字罢,也沾沾姑娘的福气!”
众人自然知道为何让黛玉来起,女孩子既然姓贾,少不得要托养在黛玉名下。
由黛玉起名,岂不正合?
黛玉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只觉得俏面滚烫,没好气白了乐呵呵的贾蔷一眼后,内心强撑着,道:“女孩子这个时候起甚么大名儿,先取个乳名叫着才是正经。”
李婧忙道:“先取乳名也好,先取乳名也好。”
黛玉想了想笑道:“我记得有诗云‘山中犹有读书台,风扫晴岚画障开’,不如取‘晴岚’二字如何?晴为爽朗美好,岚为山间雾气,有内敛之寓意。婴孩虽是女童,却比哥哥更壮实些……”
一旁宝钗笑道:“女儿家的名字,取一个岚字,是不是有些不妥?”
黛玉似笑非笑道:“总不能再叫宝钗罢?”
宝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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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二章 合家欢
黛玉既然开了口,闺女的乳名自然就定了下来。
李婧表示喜欢的了不得,若让她来起,不是这个花,就是那个红了。
婴孩嗜睡,大人们说话难免惊扰到,李婧也要继续坐月子,就让嬷嬷们服侍到里面休息了。
“老太太,您这精气神不是很好,是病了还是怎么着?”
一众人护送着李婧回里间,出来后,贾蔷见贾母面色晦暗,精神也不是很足,笑着问候道。
家里没人,两个孩子回京老太太能跑来坐镇看着,这份人情他领了。
贾母摆手叹道:“到底有了春秋,大悲大喜下,难免有些困乏。”
贾蔷笑道:“果真身子不适,合该早点回去歇息才是。”
贾母:“……”
黛玉上前用帕子拍了贾蔷一下,嗔笑道:“出征一回,可是傻了不成?如今正热闹时,老太太正好高乐高乐松快松快,你还舍不得一顿东道?”
贾母简直老怀甚慰,眼泪差点落下来了,同一旁薛姨妈感慨道:“可见没白疼一场!”
贾蔷抱屈道:“这叫甚么话?是她老人家说的困顿的不行……再者,老太太的心尖尖儿也没来,难免精气神不足。对了,宝玉呢?可是知道我这么早就回来,受打击之下卧床不起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宝钗笑道:“快别提他了,老太太是惊喜之下精神头不济,他则是随着老爷四处走访办差,和礼部还有宫里的中官应酬往来,早上还叫着,感觉人快要熬没了!”
贾蔷哈哈大笑起来,同贾母道:“我原就说了家常些,你老封君偏不听。今儿在宫里见到大姑姑,她还叮嘱万勿奢靡过度,只要有个关防驻跸之所在即可。我同她说,都是你老封君的意思。皇后娘娘还取笑说,她当年归宁尹家也是寻常,咱们贾家可见是高门大户人家,难免郑重些。”
贾母闻言迟疑道:“随意了难免不恭敬……”
贾蔷摇头道:“果真按礼部和那伙子中官的路数来,不定甚么时候才能过来,待不了两个时辰,一大半功夫都浪费在虚礼上,话也说不了两句,省的哪门子亲?你就听我的,十五那天我中午就去宫里接人,接上了带回家吃酒看戏说话,晚上再逛逛园子瞧瞧夜景儿,完事了送回宫去。”
贾母气笑道:“宫里自有规矩在,还能听你的?老爷和宝玉这几日赔了多少酒,好话说了一箩筐,又使了银子,才把方方面面摆稳妥。你也别使强,俗话说的好:阎王好惹,小鬼却难缠。那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别遭小人记恨……”
正说着,就听外面传话进来:“宝二爷他们来了!”
未几就见宝玉、贾环、贾兰三人进来。
看到贾蔷在堂上,三人神情各不相同。
宝玉原指望着贾蔷能在宣镇多待些时日,不说三年五载,半年光景总该有罢?
谁料半个月都没到……
贾环倒没甚所谓,也不知在哪吃了排揎,或许放假回家后又被其母赵姨娘所感染,渐渐又恢复了些往日的风采……笑容里都有些不阴不阳的。
贾兰却是满脸惊喜,叫道:“族长大兄果然回来了!”
一旁凤姐儿意味深长的看了李纨一眼:大嫂子可以哦!
李纨顾不上理会这泼皮,教训贾兰道:“一屋子长辈都在,只看得见你兄长?”
贾兰慌忙与贾母等人见了礼,自无人见责。
贾母更是巴不得西府的人能与贾蔷亲近些,同薛姨妈笑道:“兰小子是个有志气的,也是明白人,知道他兄长待他是真好。”
贾兰看着贾蔷懊恼笑道:“应该将贾菌也叫来,他得知大兄在宣镇奇袭金帐,阵斩可汗,高兴的在家里乱蹦乱跳,拿着扫帚也想斩可汗,结果把一摞三婶婶才洗好的衣裳都打落地上都弄脏了,让他娘好一通修理。”
众人都笑了起来,黛玉却冷笑着侧眸觑视贾蔷……
夜袭金帐,阵斩可汗?
了不得哟!
贾蔷没得意多久,察觉到这目光来,忙干咳两声,与众人解释道:“诸位,诸位,且听我说!”
众人看了来,贾蔷笑道:“其实事情远没有说的那样夸张,宣德侯世子因为打小在宣镇长大,男孩子又淘气,爱四处乱蹿,所以知道一条小道,可以从背后直插鞑子屯粮草之地。一路上除了路难走些外,连个鬼影子都没遇见。到了虎丘山上,其实我也没下去。是宣德侯世子和我的亲兵们下去放的火……我原来都不准备参与此事,我是想当英雄,可我更想让家人放心安心。
开始的时候,董川是想直袭金帐,我也是这样同董川说的,若无家人,我必与其共搏富贵,杀一个青史留名!纵马革裹尸还,又何惧之有?但如今不成,我有一大家子人要守护,孟浪不得。
后来是见守城士卒死伤着实惨重,才动了心思前往,但也止步于虎丘山,董川也是因为家里出了岔子,有通虏之疑,所以不得不拼命,带着亲兵下去。”
黛玉奇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斩的可汗?”
众人也都纳罕,独贾环觉得猜着了,必是贾蔷吹了牛,他早料到这蛆心的孽障是个没造化的种子,也能斩得了可汗……
当然,想是这样想,说却是一辈子不能说的,那不是找死么……
就听贾蔷笑道:“放火烧粮草极为顺利,大火冲天而起,烧红了天,蒙古人死伤惨重,都惊呆了。可惜董川那小子想一个人去杀可汗,落到了最后不说,还让博彦汗发现了。博彦汗带着怯薛军一路追上了虎丘山,那晚上我们连夜赶路,翻越雪山,他们又下去焚烧草秣,再折返上山,早已精疲力竭。我若不出手,他们势必难保。虽然我要尽力保全自身,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个时候却不能丢下战友独自逃命。所以就让他们先行,我留下来断后……”
又见黛玉红了眼圈,泫然欲泣的模样,贾蔷忙小声道:“你也是聪明人,怎就想不明白?那虎丘山那么高,骚鞑子一个个身上裹着羊皮,穿的那样厚,气急败坏的追到山顶,别说我,就连宝玉……抱歉,宝玉怕不成,就连兰哥儿都能一锤子砸死一个。我那是捡了个大便宜,看准追兵中身份最贵重的,杀之即走,他们只顾着哭嚎,连追都没追。等于白捡了一个国公!”
黛玉闻言,将信将疑的看着贾蔷,道:“果真如此?”
贾蔷“啧”了声,道:“那还有假?不信你让人去问我亲兵,他们都知道!”
黛玉这才破涕为笑,嗔他一眼,道:“你能想着家里,才是最好的。至于国公还是侯爵,又有甚么分别?便是封了王,又能如何?”
贾蔷嘿嘿笑了声,道:“果真封了王,那还是了不得的。”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却忽地俏脸大红,原来宁安堂上到贾母,下到姊妹们,一个个都津津有味的看着她拾掇贾蔷……
“快快快,准备晚饭,一天一宿没吃东西了,就急着往家赶路。”
贾蔷替黛玉解了围,尤氏、平儿等忙去张罗。
黛玉许是仍害羞,同贾蔷道:“今儿我先家去,明儿再来。爹爹昨儿就没回家,今儿估计也难,我得回去陪陪姨娘。”
贾蔷虽惋惜,却也能理解,起身要送家去,黛玉却啐笑道:“人家郡主都不让送,你去送我?三丫头方才还说,郡主那样的人世间少有,我让你送,岂不成了她眼中的俗人?”
方才数探春笑的最起劲!
探春气笑道:“林姐姐果然还是那个林姐姐,再不吃半点亏!”
众人笑着将黛玉送走后,折返回来,菜已经开始送上。
正在年里,哪有人吃的动,也不过是一大家子看着贾蔷风卷残云般,对着好大一桌菜下手。
探春、湘云等飒爽些的女孩子又上前进酒,等鸳鸯也在贾母的唆使下与贾蔷吃了酒后,算是开了头,一个二个的都上前来敬贾蔷,李纨都上前与他碰了盏吃了。
酒是活跃气氛的,气氛热闹开后,宝玉许是生了狗胆,上前连敬贾蔷三杯,许是想将他灌醉,看他出丑。
等到反被贾蔷灌了七八盏后,整个人眩晕起来,被心疼又好气的贾母带着,和李纨、凤姐儿、贾环、贾兰一道先回了荣国府。
薛姨妈吃了两盏后也头晕撑不住回了后街。
等长辈们走后,反倒愈发热闹些。
姊妹们或笑,或唱,或吃酒,一直热闹过了子时,方一并去了小惜春的院落里歇下了。
贾蔷洗漱罢回到内堂,看到李婧仍未睡,一旁婴孩床上,两个孩子倒是呼呼大睡,柔声笑道:“怎还不睡?”
李婧笑道:“心里太高兴,一时睡不着。”
贾蔷端详了两个孩子片刻后,回到床榻边坐下,温声道:“当父亲的感觉,很奇妙,也很美妙。不由然的,就生出想要保护他们的念头。”
李婧笑道:“爷是大英雄,也是好父亲。”
贾蔷问道:“你爹和孙姨也一并来了,安顿在哪了?”
李婧笑道:“回苦水井老宅那边去了……爷不必想着请他们到这边来住,我爹那性子,如何肯?”
贾蔷笑道:“从前不肯,现在未必。回头去告诉他,两个孩子是要在国公府里长大的。他们不住到这边来,如何能随时看孩子?就在后街寻处二进小宅子,照顾起来也便宜。”
李婧迟疑了下,点头道:“那好罢。”
又见贾蔷去了衣裳,躺上榻来,红着脸惭愧道:“爷,我还不能服侍……”
贾蔷笑道:“我又不是色中恶魔,非得沾手不成?今儿甚么都不做,只一家四口,好好睡一觉。”
李婧闻言,心都要化了,点了点头,躺入贾蔷怀中,没多久就沉沉睡着了。
贾蔷看了看怀中的姑娘,也才不过二十出头,就为他生了儿,育了女。
再看看一旁呼呼大睡的一床儿女,凝视良久后,方缓缓闭上了眼……
一夜无话。
……
扬州府,齐园。
司马家主沉声道:“老夫与四海王闫平相交二十载,他是个极要强的人物,这一次若非难到极处,被葡里亚和倭国联合剿杀,他断不会派人前来求援。齐老,能否想个法子,由朝廷出兵帮一把手?”
齐太忠白眉紧皱道:“朝廷多半不会参与,更不会救一个海匪。”
司马家主急道:“太忠公,闫平存在,对你我都有好处,对贾蔷难道就没好处么?”
齐太忠思量片刻后,缓缓点头道:“老夫且急信一封进京,试一试罢。只是,你也莫抱有太大的期望。如今德林号正在濠镜那边和葡里亚交往密切,多有贸易,他未必肯为了一个海匪,断绝此路。”
司马家主急怒之下“嗨”的一叹,起身离去……
……
PS:状态不大好啊,今天老婆生气了,说我不关心她,就知道码字……头大!不过我会摆平的,码字使我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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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三章 林如海:你的时间不多了……
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贾蔷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知道坏人进不来,他还是侧过脸看了过去。
就见一大二小三个身影,猫着腰垫着脚,一步步走向了婴孩床。
“干什么?”
贾蔷轻声问道。
声音虽小,可在寂静的房间内,却如惊雷一般炸响在三人耳中。
原本三道前倾探手探脑的身体,听闻声音猛然朝后仰倒过去,三人虽第一时间齐齐捂嘴,可“砰”“砰”“砰”三道倒地声,还是将婴孩床内的两个孩子惊醒,大哭起来。
李婧听闻声音赶紧起来,耳房的守夜奶嬷嬷也赶紧过来。
待点上灯后,就见地上齐刷刷的跪着三个“偷小孩的”。
“香菱,小吉祥,小角儿?你们三个这是……”
李婧难得睡一宿好觉,这会儿醒来看到屋内跪着三个人,登时讶然问道。
香菱垂头丧气道:“我们来看宝宝……对不起,小婧姐姐。”
小角儿和小吉祥也纷纷懊悔道:“对不起,小婧姐姐。”
奶嬷嬷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哥儿、姐儿这样小,最忌受惊吓,尤其是哥儿身子骨弱,唬出个好歹来那还了得?”
香菱、小吉祥、小角儿三人闻言真正是五内俱焚,眼泪哗哗流下来,还不敢出声。
莫说贾蔷,李婧见了都心疼坏了,忙道:“小孩子听到响声哭两声算甚么,妈妈就在这唬她们?快抱下去哄哄就好了。”
另一个奶嬷嬷早看出贾蔷面色不善,忙拉扯着另一个一道抱着孩子下去了。
贾蔷同香菱三个笑道:“行了,这些婆子就爱大惊小怪,有的时候心细,有的时候也惹人厌。不过小婧说的对,小孩子哪有不哭的?往后再大些,你们还要带着他们一起顽耍,磕着碰着摔倒了,也都是家常事,没必要这样娇惯。你们难道没听说过,越是娇气教养的孩子,反而愈发长不好?”
香菱三人听了连连点头,香菱认真说道:“爷说的在理,就是这个道理!我还专门寻了生了七八个孩子都养活了的老嬷嬷问过,她也说是不能娇生惯养着,越那样越不好养活,我还准备劝爷和小婧姐姐来着。”
贾蔷呵呵笑道:“好,我记下了。只要你们不娇惯着,我和你小婧姐姐自然不会娇惯狠了。去罢,等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和他们一道顽了。”
等三人离去后,李婧笑道:“这个香菱,也是随时都要当娘的人了,还是一团孩子气。”
贾蔷闻言,想了想前世憨香菱的境遇……微微摇头道:“她这是将她欠缺的幼年再补回来,也好,只要你们能快乐,管她甚么方式?”
李婧感慨笑道:“我们能遇到爷,真是老天爷眷顾。”
换个高门,她这样的妾室怎么可能还能抛头露面?
更不用说,头一个儿子还能出继……
越是如此,李婧心中对贾蔷愈发爱到了极致……
“孩子还是要母乳喂养,虽然味道感觉不大好,但营养价值高……你受些苦。”
贾蔷看着李婧劝道。
“爷啊!!”
李婧羞不可抑,嗔怪了声。
她本飒爽英武之女,此刻娇嗔羞赧,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可惜,眼下却不是亲近的时候……
“爷……”
忽地,晴雯在外面传话。
李婧忙收拾了下起身,去与她开门。
晴雯见到唬了一跳,道:“小婧姐姐怎好下床?”
李婧笑道:“坐月子也不必整日卧床的,走动走动也好。等日后你生了后,也要这般。”
生完孩子后的女人说话,晴雯哪里接的住,臊了个大红脸,只当没听到,同里面贾蔷道:“前面传话进来,说镇国公府牛伯爷来了,在前厅等着呢。另外,来了好些人送礼,不过没派婆子来,都是小厮,放下礼就走了。”
若是有当家太太,就派女人来了,还能得个红封。
贾蔷起身,在李婧、晴雯的服侍下穿好衣衫,往前面去了。
……
前厅。
“牛叔,怎这一大早过来?我还准备晚上去府上拜年。”
见牛继宗起身相迎,贾蔷呵呵笑着拱手问候道。
看他如今升了国公,亦如往日一般,并未骄狂目中无人,牛继宗感慨道:“这才不过半月光景,谁料一转眼,侯爷就成国公爷了!”
看这老牛要行礼的模样,贾蔷哈哈笑着上前搀扶了把,笑道:“牛叔,你可拉倒罢。朝廷吝啬,斩了可汗,除了升个名头,给了百十条破船和虾兵蟹将外,一点实惠的也没有。倒是牛叔,原准备让你们去沿海诸省当个总兵,没想到王子腾临了将丰台大营让了出来。偏柳叔他们已经走了……如今头疼罢?”
牛继宗苦笑不已,道:“原本就是一个烂摊子,丰台大营里姜家人的身影看似没了,实则到处都在。撤换了那么多武官,可不可能将所有人都裁撤干净。先前我们十来家合力,勉强还能支撑得起,如今悉数外调后……很吃力啊。”
贾蔷皱眉道:“牛叔,我不大通军务,但也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牛继宗忙道:“你说。”
贾蔷道:“不要再设立开国、元平的死线了,强立这等界限,只会限制住自己。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牛继宗闻言变了变面色,缓缓道:“国公,这一点便是我们能做到,可他们……”
两边几为世仇,也只贾蔷这样圣眷优隆且屡屡释放出好意,乃至巨大好处的,才能两边通吃。
可若有朝一日,贾蔷圣眷不再,再看看那些人的嘴脸,就知道甚么叫世仇了……
贾蔷见他如此,心中微微一叹,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便道:“那这样,就退而求其次。缺能用之人,就从丰台大营中全军选拔,全军大比武!能者上,庸者下!要保证公平公正,给底层士兵一个向上的通道,给他们看到进步的希望。如此,就能极大的激发士气。提拔起来的武官,也会忠诚于牛叔!”
牛继宗闻言眼睛登时一亮,笑道:“全军大比武?这法子还真是……高!不过,兵部那边会答应么?底层武官选拔可是他们最后的命根子了……”
贾蔷笑道:“此事我去和李子升打擂去,拿几条破船来应付我,都是此人的锅!”
牛继宗闻言,仰头大笑起来。
笑罢,同贾蔷压低声音轻声道:“国公,其实之前你让我们都去南省时,我和柳芳心里就有些打鼓。京里只留你一个支撑,何其艰难?果真有个甚么变故,手里没有兵权,只能任人欺负。王子腾,终究靠不住。如今,丰台大营在我手中,又和在国公手中,有何分别?”
贾蔷笑了笑,道:“晚上去牛叔家吃酒,让婶婶准备些好菜。”
牛继宗哈哈一笑道:“好!”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黛玉星眸中目光不善的看着贾蔷道:“爹爹几日未归,昨儿才从宫里出来,你今儿就来,你怎知道爹爹今日回来?”
要是知道了,昨儿不说,不让她留在贾家,那就是黑了心了!
贾蔷冤枉道:“我哪里知道?”
黛玉皱鼻子斥问道:“你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大早又来做甚么?”
贾蔷理直气壮道:“不知道也可以来看你啊!”
黛玉忍笑啐道:“呸!我才不信,必是你昨儿就知道了!”
林如海有些忍不了了,同黛玉道:“去看看你姨娘?”
黛玉许是马上就快要出阁了,竟敢不听,只道:“姨娘还睡着呢,我去了反倒惊扰了她。”
林如海笑着摇了摇头,却不再多言,问贾蔷道:“两个孩子都还好?”
贾蔷笑道:“都好,闺女更壮些。”
林如海笑着点了点头,黛玉却嗔道:“爹爹还笑,快骂他才好!”
林如海莫名道:“为何要骂他?”
黛玉道:“走前交代的好好的,不许他逞能,偏他跑上城墙不说,还去汗王金帐,我素观史书,知蒙古怯薛军乃天下第一等精锐,他就敢带着百余人钻进去,若非运气好,岂不是肉包子打狗?这一回运气好,下一回又怎么说?”
贾蔷哈哈笑道:“欸,说明这不只是我运气好!如妹妹这样聪明的人都这样想,蒙古鞑子们自然也不会想到神兵天降。再说,昨儿不是同你解释过了么?”
林如海再次赶人:“去瞧瞧你姨娘醒了没?”
黛玉到底知轻重,知道父亲和贾蔷应该真有事要说,便起身嗔了贾蔷一眼后,转身离去。
等黛玉走后,林如海看着贾蔷叹笑一声,道:“这次,算是如你所愿了?”
贾蔷嘿的一笑,道:“弟子也没想到,李子升会将海师丢给我。”
林如海凝视着贾蔷,道:“你就这样笃定,未来天下之争,就在海上?”
贾蔷点点头,道:“不是弟子骄狂自信,是西洋各国已经开始乘着海船,四处烧杀抢掠了。先生,欧罗巴大陆距离大燕远隔万里之外,可他们如今已经到大燕家门口了。大燕人口众多,目前他们还不敢轻逆锋芒,但也已经在小琉球动过手。时日一久,早早晚晚会再有兵戈之事。那些人,比起草原来说,更坏,也更可恨。”
林如海看着贾蔷,缓缓道:“你所想者,怕不只为抵御外侮罢?”
贾蔷干笑了声,道:“世界这样广阔,弟子也想在外面,寻一处落脚地,不必生死操于人手。不过,也不是急于一时之事,弟子会慢慢来……”
却不想,林如海神情罕见的凛然,轻声道:“也不能太慢了……蔷儿,你若不触碰兵权倒也还罢了。可如今你一只手握住兵权,即使只是海师兵权。另一只手,又广结开国功臣、元平功臣,这样年轻就封了国公,位极人臣……眼下是你我师徒正得大用之时,尚且能得安稳。可是待来日新政大行天下,天子皇威达到顶峰,那你最好的下场,也是被夺了兵权,圈起来任人敲打,若是幸运,或能苟且余生。这还是皇上在时,能宽宏大量。待嗣君继位之时,能否容你,就真不好说了。”
其实,在隆安帝临死前,将贾蔷一波带走的可能性更大。
霍去病当真是得瘟疫而亡?
贾蔷神情肃穆,抿了抿嘴,道:“先生,弟子虽无死忠之心,但对君王事,却从无怠慢,甚至许多事委曲求全,以大局为重。为何,仍容不下我?”
虽然他为朝廷做的那些事,绝大多数都是为了借皇权之威,为其麾下势力之壮大而为之。
但也不可否认,他做的那些事,都是有利于朝廷,有利于江山黎庶的。
二者原就并不矛盾对立。
林如海皱眉叹道:“蔷儿,你翻开青史,看一看历朝历代,莫说如你这般年轻却屡立大功者,便是寻常些的大功之臣,自古能得善终者几人?这便是皇权,这就是帝王啊!”
自古帝王杀功臣,越是雄才大略的皇帝,诸朝太祖,杀的就越狠。
那些为了君父帝王之位洒尽热血的功臣们,他们冤屈不冤屈?
但,这就是帝王!
见贾蔷面色铁青,眼眸中隐隐有煞气现,林如海又轻笑了声,道:“今上与古之狠辣的帝王又有些不同,心中到底还是多了份仁。所以眼下你倒也不必太多担忧,即便想要走狗烹,也得等到狡兔死之时。新政尚未大行天下,至少三五年方能见出点成效来。以你之能,那个时候,也当有些自保之力,后退之路了。但有一点,你务必牢记心里。”
贾蔷忙躬身道:“先生请讲。”
林如海道:“不要再勾连元平功臣,尤其是执掌十二团营的那几家,太犯忌讳!”
贾蔷点了点头,叹道:“弟子记下了……唉,董川人才难得,可惜了。”
林如海笑道:“董家倒无妨,这一次,董家吃了一个大亏。董辅是皇上留给新君用的,这几年仍会沉寂,等待将来新君登基后大用施恩。眼下的大燕军方,仍是姜家的天下。姜家那个老狐狸,才是真正的精明。如今军机处最热闹的话题已经不是宣府之事了,而是赵国公的遗折。”
“遗折?这老鬼又在搞甚么鬼名堂?”
贾蔷嗤笑道。
林如海呵呵一笑,道:“赵国公废了长子的世子位,又请求皇上待其孙女与贾家完婚后,罢免了四子西山锐健营大都统的位置。说子不贤,当立世孙。点了年岁最小的嫡孙姜林为国公承嗣人……”
贾蔷闻言倒吸了口凉气,问道:“皇上可准了?”
“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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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四章 怒极!
准了……
贾蔷总算明白,今日林如海为何会与他说这么些堪称大逆不道之言了。
果真隆安帝动了观圣孙的心思,如贾蔷这般年纪轻轻,偏心思不纯,势力却于不声不响间渐渐起势的权贵国公,是绝对没有幸存之理的。
看看姜铎老鬼就知道了,为了姜家能够死中求一条活路,姜铎老鬼都自残到了甚么地步……
姜铎连姜家最后一点明面上的武功都废了,而等他死后,姜家这些年积累在暗处的香火人情,也只会越来越淡。
如此一来,天家便不会再对曾经敢喊出“姜家军”的姜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甚至,还会尽力保全姜家一世富贵。
可天底下能做到姜铎这一步的,又有几人?
至少,一心朝海外努力的贾蔷,就不可能做到。
即便他做了,也会被视为包藏祸心……
而且贾家他最招忌讳的就是他本人,总不能为了消弭祸患,就要他悬梁自尽罢?
这是个无解之难题,所以连林如海,如今都赞成他往海外开拓一条后路了……
“先生,那我还帮着朝廷推行新政么?”
贾蔷扯了扯嘴角问道。
林如海笑道:“你做的那些事,原也并非只是为了朝廷罢?你在付出的同时,也收获了许多,距离你的志向更近了步,所以不必有怨言。不过,也可以放慢一些,不要如内务府钱庄那样,无偿的捐给天家许多珍贵的银钱路数,就该如此次一般,想要粮食,就该用银子来买。不是为师小气,你没发现,连半山公都主张如此?”
贾蔷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又是为何?”
林如海笑道:“天家内库里的银子,可以拿出来供给朝廷用。但朝廷国库里的银子,还有臣子百姓的银子,却不能随天子予取予求。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才是。”
贾蔷忽地恍然,道:“怕有一日,让天子误以为他果真富有四海,民财随意去取,便是败坏之始也。”随即又赧然道:“如此,半山公他们岂不笑弟子愚蠢?”
林如海哈哈笑道:“不然。你这个年纪,正该如此行事。且他们一眼就看出,这些事你并未征询过我的意见。连皇上都看得出,你在朝堂上的手段稚嫩,想法天真。这,也是他近来对你愈发宽容的缘由之一。他们看得出,你和五皇子李暄的顽皮惫赖,虽有一部分是做戏,但大部分,其实是真的。”
贾蔷:“……”
……
林府,清竹园。
梅姨娘在此和黛玉正说着话,就听到门外雪雁的笑声:“国公爷来了!”
未几,果见贾蔷推门而入。
黛玉“凶”道:“你和爹爹才将我赶走,这会儿又来我的地儿做甚么?”
贾蔷呵呵笑道:“晴天白日的,这可是冤枉人了。方才分明是先生打发你来看姨娘,怎成了连我也有份?再说,此处哪里只是你的地儿?也是我的地儿!”
黛玉啐了声,笑道:“呸!无赖!”
贾蔷也不恼,笑呵呵的问了梅姨娘安后,梅姨娘笑问道:“孩子如何了?”
贾蔷点头笑道:“好着呢,就是爱哭。”
说着,将早上香菱她们的事说了遍。
梅姨娘笑道:“你家里怎那么多小孩子?”
黛玉哼了声,笑道:“香菱哪里还是孩子?”顿了顿,却不多言贾蔷房里事,正巧外面有婆子叫了梅姨娘去。
梅姨娘吩咐了贾蔷中午在家里留饭,便先离去了。
等她走后,黛玉横眸觑视贾蔷,似笑非笑问道:“蔷哥儿,如今做了父亲,如何作想?”
贾蔷正经回敬道:“林妹妹,如今做了嫡母,如何作想?”
黛玉惊羞上前道:“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一旁上茶的紫鹃瞧见了,轻轻捂额,这不是小肉包打狗,送人嘴边必然有去无回么?
果不其然,贾蔷任由黛玉沁凉的小手贴在脸上,反手却将她揽入怀中,坐在膝上。
“放我下来!”
“叭!”
“哎呀!要死!快放我下来!”
“叭叭!”
一旁紫鹃忽然觉得自己差点被噎死,忍不住劝道:“国公爷,左右不过二月功夫了,你急这会儿做甚么?”
贾蔷斜眼看过去,冷笑道:“有你奶孩子的时候!”
紫鹃闻言,恍若五雷轰顶,一张俏脸成了血色,“嘤咛”一声扭身离去。
黛玉也红着脸,伸手捏住贾蔷的鼻子,咬牙道:“你说甚么?”
贾蔷将黛玉抱紧了些,笑道:“正要与你说此事,成亲后,我们晚些要孩子,等你身子骨再结实些,内壮些,我才放心。小婧打小练武,生一回孩子都去了半条命。你如今这样,我哪里舍得?”
黛玉虽羞的不得了,恨不能果真撕碎了这张油嘴,不过眼下并无第三人,便低着螓首声音轻柔的道:“我如今,身子骨比原先好多了呢。”
贾蔷还是坚决的摇了摇头,道:“女人最好在十八岁以后生孩子,二十岁最好。那会儿身子生长的最好,也最有活力,对女人,对孩子都有好处。过早生孩子的……当然,有的女人也有早早生孩子,一生六七个,还能长命百岁的。但那是极少数,这世上绝大多数早早生下婴孩的,都很难熬过产关。
不说民间,只宫里这些年就夭折了多少孩子?正是因为承恩时年岁太小,所以便是有了孩子也坐不住。
果真有个好歹,你还不哭死?
所以,成亲后晚些要孩子。
何况,无论你甚么时候生,等你生下孩子的那一天,就会被立为世子。”
黛玉虽然从来未担忧过这些,但听到贾蔷这样的保证,心里仍然甜如蜜。
对于长子为李婧所生的事,也没有那些许纠结了。
沉默了稍许,黛玉着实羞的不愿再谈此事了,身下某一混帐处也讨厌的紧,她从贾蔷腿上下来,似酿一泓桃花酒的星眸嗔他一眼后,问道:“可是还要去朱朝街那边?”
贾蔷点点头道:“过去逛逛,她家太夫人是个有智慧的老太太,得去拜个年。”
黛玉嗤笑道:“这话可别让家里老太太听了去,如今她待你也极好的……”顿了顿,忽又问道:“我隐约听说,你给子瑜姐姐写了一阙半词?”
“……”
连量词都这样精准了,还隐约听说……
贾蔷干咳了声,小声道:“不是我写的,我哪会写那些……”
黛玉闻言,眉眼间灵动许多,轻声笑道:“我就知道,你平日里连典故也用的不是很好,哪里能作得出这样的好词来?好啊!你敢使人作假,拿偷来的词来哄人,看我不告诉……嘤!”
话没说完,一张灵巧的小嘴就被堵住了……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
自布政坊出来时,已过了申时。
送了些从宣府带回来些小物什,主要从那几个年轻鞑子贵族手里得来的,不是尹后那样金贵,但也都是有意思有历史的。
不过图个乐趣罢了。
萱慈堂上,见贾蔷一如既往没甚骄色的见礼问候,尹家上下都十分满意。
尹家太夫人见贾蔷连衣裳都是去岁常穿的锦衣,笑道:“这过大年的,没做几身新衣裳?”
贾蔷笑道:“这身就是去年才做没多久的,上一身儿穿着有些短了,就新做了身儿。年节时两府都要做,我不大耐烦总换新衣,觉得穿习惯了,没必要换。”
此言一出,萱慈堂上却是一片惊笑声。
贾蔷纳罕,就见孙氏笑的合不拢嘴,道:“方才一家子说子瑜时,子瑜也这样回道,连字儿也相差不了几个。”
贾蔷闻言,看向尹家太夫人身旁的尹子瑜,见她也抿嘴轻笑,仿佛觉着有趣,贾蔷哈哈一笑。
不过孙氏笑罢就开始责怪起贾蔷来,道:“蔷儿,先前临走时,我们是怎么叮嘱你的?老太太说了几回,对家里江哥儿、浩哥儿他们都没这么操心过,你答应的好好的,怎去了宣镇就变卦了?不仅跑到城墙上去,还跑去人家后方汗王金帐去,斩了人家汗王?江哥儿和河哥儿是军中熬磨的,他们都说,蒙古金帐怯薛军十分了得,你们这样做,很是危险呢。”
贾蔷闻言看向尹江、尹河几人,尹江笑道:“别看我,我不过实话实说。还有,我和你二哥在军中熬了十来年,至今也没上过战场,未手刃过一敌人。你倒好,当初才当官,就领着兵马司平了立威营之乱,斩了永昌侯,功封侯爵。如今更了得,带着火器营去宣镇,破八万大军,还阵斩了博彦汗。果然人和人不能比,不然非得气死不可?”
二老爷尹朝怀疑道:“江哥儿,我怎么听着,你好像嫉妒人家?”
尹江一众子弟苦笑道:“这要是差一截儿还有嫉妒的,如今差的十万八千里,还嫉妒甚么?”
众人都笑了起来,老三尹湖为进士出身,今岁升为顺天府下辖一上县之知县,看着贾蔷笑道:“武力倒也罢了,关键连词也作的那样好,真真是没天理。”
贾蔷干咳了声,先同尹家太夫人并孙氏解释道:“非我逞强,只是当时宣镇有一套重凯,严丝合缝,戴上面盔后,连眼缝儿处都有金丝网防范着,鞑子的箭射来,和木条装上没甚分别。旁人是因为穿戴上后脚都迈不起来,也挥舞不动,偏我气力大,穿戴好后刚好合用,因有了这身刀枪不入的重凯,才上阵迎敌去了。”
尹家太夫人闻言面色稍缓,道:“原来如此,你天赋异禀,倒也说的过去。只是去烧军粮,斩杀可汗时,你总不能也穿这身罢?”
贾蔷笑道:“说出来都有些害臊,我牢记老太太的教诲,再者家里一大家子都指着我,我若有个闪失,她们又能落得甚么下场……所以,下去放火烧草秣的是我的亲兵,和宣德侯世子董川。董家有些不对劲,他想借这个机会向朝廷表明董家的立场。我不敢冒险,所以一直站在高高的虎丘山上……”
老六尹瀚震惊道:“杀可汗的不是你?”
这是冒功啊!
贾蔷笑道:“杀博彦汗的倒是我,只不过不是夜袭金帐杀的,是博彦汗恨极我们烧了粮草,死伤无数,也绝了后路,所以就带了兵马来追。可是虎丘山那么高,又是雪山,他们一伙子追上来,一个个累的如同死狗一般,那时莫说我,换成大哥二哥他们,也能一刀斩了博彦汗。所以,当真没甚可自夸的。我杀人时都不知道那人是博彦汗,只看得出他身份贵重,等我杀完掉头就跑,跑出几十步之远后,才听清楚后面鬼哭狼嚎的叫可汗,这才知道杀了可汗。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旁人都笑了起来,觉得贾蔷幸运,尹家太夫人却满意道:“这才叫大福运靠天命,强求不得,也推脱不去。你能时刻不忘了先爱护己身,不忘身后有一大家子指望你,不忘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样惜命,上天才会降福于你。若只一味的逞强,以命去搏富贵,纵一二回能得手,可早早晚晚,也必坏事。”
贾蔷躬身领受教诲道:“老太太放心,我省得,断不会轻易涉险。”
尹家太夫人颔首微笑,道:“听说,如今你还是总领大燕海师的一品大都督?”
贾蔷点头道:“正是,不过水师原就不受重视,东洋、南洋两支海师就更不成气候了,只名声好听些,实没几分底气。”
尹家太夫人笑道:“那你手下,可有能信得过得用之人?”
贾蔷心中纳罕,面上却摇头笑道:“并没有,不过也不急,慢慢寻一些,从头培养就是。只要开始往那个方向去努力,早晚能建成一支强大的大燕水师!”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有志气!从头做起,又扎实,又可靠!这才是男儿自强之举,不是那起子寻捷径攀高枝企图佞幸而上之人可比的。”
贾蔷闻言瞥见一直面色淡淡的尹家大老爷尹褚明显眼角跳了跳……
就听尹家太夫人继续道:“你手下没人,今儿你来同我拜年,我就不封你红封了,送你两个帮手,你看如何?”
贾蔷闻言,看向神情震动的尹江、尹河。
而尹褚的脸色,却已是一片铁青,显然憋闷愤怒到了极致……
……
PS:这两天更新时间可能不那么准时,老婆快生了,就这个月底,所以这几天地也拖不得,房间也不能收拾,袜子也不能给我洗了,只能我自己来……
还要准备些过年的东西,头一回当一家之主,我得让她感觉到嫁给我是她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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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五章 观孙
“老太太,您说的……不会是大哥二哥罢?”
贾蔷微微震惊稍许后问道。
尹家太夫人颔首笑道:“你看如何?”
贾蔷苦笑道:“老太太,您还真是信我……只是如今海师破船烂铁三两斤,我昨儿得闲让人去兵部取了些外海水师的文书,越看越心凉。打景初十八年往后,外洋水师米艇年年递减,整个东南沿海大小米艇不过一百二十艘,还不如一窝大型海匪的家当。最可气的是,因各级官吏中饱私囊,导致战船制造偷工减料,保养维修一塌糊涂,出一次海,便见‘各将官座船日夜戽水数百桶’……出了海,官兵要不停的从船上往外舀水……实在荒谬之极。就算我下辣手去整治,也不是短期能见效的事。
大哥、二哥在军中扎扎实实的打熬了这么些年,要不是家里压着,如今在军中当参将还不足,可当个游击绝无幸进之嫌。去外洋水师,一切都得从新来过,从头学起。海战和陆师完全是两回事……
老太太,您看要不这样……丰台大营这一次变动不小,空出了不少武官之位,只要您点头,剩下的我去办……”
听闻他如此说,尹家人上下都笑了起来,连尹褚面色都好看一些,然而尹家太夫人却毫不动摇,道:“不必,多熬几年怕甚么?还这样年轻,多吃些苦,多学些东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贾蔷嘿嘿笑道:“老太太,您莫不是在教训我?您要教训我就直说,我肯定听!连我先生都说过,若女子能当官,以老太太的智慧,武英殿内少不了您一席之地。”
尹家人哄笑起来,连懵了好一阵的尹江、尹河都大笑出声。
尹家太夫人则啐笑道:“林相拿我这老太婆说嘴取笑,着实失礼。”却又正色道:“非是指桑骂槐说你,你和他们不同,你是有大气运,才学天授之人。瞧瞧你做的那些事,世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做不出一桩来。江儿、河儿虽是好孩子,可到底不过中平之姿,如何能与你比?旁的不说,只论气运,他们能站在山顶等可汗辛辛苦苦爬上山送死?没这份大气运,就不必去想着一夜成名,立不世功。
如今说起来,都当他们苦熬苦掖了十来年,非但没有因为姑母是皇后娘娘沾光,还受到了压制,果真如此?问问他们,在军中莫说寻常游击、参将,便是各营主将,可有拿他们当寻常校尉对待的?
我虽只是个妇道人家,可眼不瞎、耳不聋,对外面的事并非一无所知。宫里皇后娘娘贤名越盛,他们地位就越超然,旁人敬着娘娘之余,连他们也敬起了,好话说多了,难免让他们生出屈才的心思,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你不必多说,果真愿帮我这老太太的忙,就让他们离京,远远的南下去海边,踏踏实实的打熬几年,也别告诉别人他们有个姑姑当皇后,更别让人知道有你这么个海师大都督当妹婿。如此才能让他们知道知道,离了皇后娘娘的名头,他们到底屈才不屈才。”
尹江、尹河早已跪下领受教诲,贾蔷脸色也肃穆起来,见尹家太夫人言辞之间带着震怒,而苗头显然不可能对的是尹江、尹河二人,这两个虽年岁不小,可在尹家太夫人跟前毕恭毕敬,绝无半点忤逆之心,所以对的是何人,就不言而喻了……
他自然知道该说甚么,颔首道:“既然老太太发话了,那自无不可。明日我就使人去兵部,为大哥、二哥调动军籍。”
听闻此言,尹家太夫人面色舒缓些,问道:“可要打点甚么?”
贾蔷笑道:“我就算给,他李子升也得敢要!”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话说的霸道了些,李子升乃军机相国,又署理兵部,还会惧你?虽说你是新出炉的国公爷。”
萱慈堂上总算又有了笑声,贾蔷呵呵笑道:“他不是怕我,而是心虚。我在宣镇立下不世之功,他倒好,就拿外洋水师那几艘破船来糊弄我。亏他有脸起名,叫甚么总理大燕海师都督府,一品大都督!”
尹家太夫人闻言被逗的大笑起来,道:“如此正好,果真给你一个大都督府,反而不好接了。蔷儿,你大哥、二哥去了后,在军中你可不能叫他们哥哥,不然反倒不如不去。”
孙氏忽地想到甚么,面色不好看起来,道:“蔷儿要去南边儿,到海边儿去?”
贾蔷忙道:“这倒不必,一年去看个两回,检阅一下就好。目前来说,主要就两件事,一是打造海船,二是梳理水师。但都需要银子为底,偏朝廷又拿不出银子,所以需要我自己想些法子,先替水师弄些银子。千头万绪,但不急一时,徐徐图之就是……”
朝廷的水师早晚会被收回,能折腾起一艘可以强打的炮舰就行……
但德林号麾下的护商舰船,却是要大力发展的。
“说的好!果有大将之风!”
尹家太夫人对贾蔷的表态却十分激赏,赞完后又同江、河、湖、海、浩、瀚六子道:“不是我总逮着蔷儿一个人夸,你们也都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和见识了。你们自问,换你们在蔷儿的位置上,能不能撑得起这个担子?不要总想着身居高位就是好事,没这份能为前,你便是幸进上了位,可除了当一个庸庸碌碌无为之官,得到诸多骂名外,也得不到甚么好!”
贾蔷看着尹家太夫人一锤接着一锤擂下,而尹褚从最初的面色铁青,到眼下的灰败,心中不由感慨万分。
在这方面,贾母但凡有尹家太夫人三成功力,贾家也绝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
等尹褚、尹朝并尹家六子离去后,贾蔷则被留了下来。
尹家太夫人笑问道:“只说那些有的没的,还没问问你那一双孩儿如何了?听子瑜之意,都还好?”
贾蔷点头笑道:“好着呢,多亏郡主去瞧了瞧,不然也不放心。”
孙氏提醒了句:“正房还没过门儿,房里人就已经生了一双儿女了呐!”
贾蔷嘿嘿一笑,秦氏在一旁笑道:“哟,这可难得!能从你口中听出蔷哥儿的不是来……”
孙氏却道:“我之意,并不是寻他的不是。偌大一个国公府,独他一个男丁,早生孩子原是应分的。只是庶出的抓紧生了,嫡出的也不能落下……”
这话……
饶是尹子瑜向来大气不造作,此刻也不禁羞容满面,起身告辞。
尹家太夫人先嗔笑孙氏道:“便是想当外祖母,也不该这样急。”允了尹子瑜后,又对贾蔷道:“你也往后面去坐坐罢。你事情多,今儿就不留你用饭了。”
才将尹褚快敲打成锣了,再一道用饭,气氛也不合,如今尹家也没人拿贾蔷当外人,所以不强求一时。
贾蔷自然明白,笑着应下后,与尹子瑜一道回了其小院儿。
丫头南烛看到贾蔷到来,忙见礼问好,之后就让出了地方。
贾蔷在正堂落座后,却忽然觉得不大自在,道:“还是进里面去坐罢……”
尹子瑜满是静韵的明亮眼眸带着些许不解的看向贾蔷……
贾蔷笑了笑,学了声鸟叫:“不……滚!”
尹子瑜登时想起,贾蔷出征前,二人相会后花园,相拥离别时,其父趴墙头学鸟叫的尴尬场景。
回头往中门外望去,虽空无一人。
思量稍许,还是起身,与贾蔷一并去了西暖阁。
好在,贾蔷并未听从孙氏的意见,急着生嫡子,很规矩的坐着……
贾蔷又与尹子瑜说起了宣镇之行,自然同与家大人们说的不同,说的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将他形容成了杀伐果决,又有侠骨仁心、侠肝义胆的年轻武侯,引得宣德侯世子、淮安侯世子纳头便拜,当场认了他当带头大哥!
博彦汗也非其守株待兔一枪毙命,而是他为了救兄弟性命,让战友先撤,他孤身单刀,折返杀回,一往无前的杀进怯薛军,势不可挡的斩杀了蒙古第一勇士博彦汗!
尹子瑜双眸带笑,看着自己将自己都说兴奋了的贾蔷,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她娘说的没错,男人,果然都是孩子……
只是未等她笑完,就发现贾蔷说至兴起,竟起身将她一下抱起,转起圈来!
尹子瑜先是一惊,随即于旋转中二人对望,也不知多久,贾蔷踉跄了一步,倒向了榻上……
……
从尹家出来时,贾蔷悄悄的倒吸着凉气,“嘶嘶”的……
舌尖有些痛……
不过却仍是忍不住坏笑了声,方往镇国公府而去。
在牛家吃了顿大宴后,方折返家中。
……
皇城,凤藻宫。
隆安帝面色十分不好看,额头上的青筋都一跳一跳的。
尹后一直与他进补静心凝神的补药,如今看来,效用不是很好……
尹后绝美的俏脸上,浮现着劝慰的微笑,温声道:“皇上何必动怒?如今皇孙们都还小,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再者皇上皇威鼎盛,他们心存敬畏,言语失当也是有的。”
这两日,隆安帝动了慈心,想起他是做祖父的人了,所以宝郡王府和恪荣郡王府的几个小王子,依次进宫面圣。
只是……
看着和李景、李时几乎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几个小皇孙,甚至还不如李景、李时,隆安帝的心情着实恶劣。
纵然听闻尹后之言,也没甚宽解的心思,在凤藻宫只略略坐了坐,就往储秀宫去了。
似乎那里,还有一个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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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六章 世世代代子为奴,女为娼!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李纨和素云自东府后院回到西府,从甬道处回到自己小院。
甫一进门,正好看到起小解后净手的贾兰。
李纨心头一跳,贾兰则未多想,笑着问道:“娘,李峥和晴岚两个小家伙可还哭闹不了?”
昨儿晚上,平儿亲自来请李纨,只道两个孩子有些哭闹,嬷嬷们哄的不大好,请李纨过去瞧瞧。
听闻贾兰之言,李纨笑道:“好了,我抱了一会儿,就不哭了。也是奇了,那两孩子和娘有缘法。”
贾兰看着李纨笑道:“娘生的最美,我那大侄儿大侄女儿自然喜欢娘。近来国公府都是喜事,娘的气色也好看。”
“臭小子!”
李纨俏脸飞红,抚了抚脸,嗔怪道:“同哪个学的,油嘴滑舌?”
贾兰嘿嘿笑道:“和族长大兄学的。”
李纨闻言抿了抿嘴,用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嗔道:“你仔细着,只能学好的,不能学坏的!快去睡觉罢,天还早。你族长哥哥说了,你这个年纪一定要多吃多睡多顽,身子骨才能结实。没个结实的身子骨,做甚么都做不好。”
贾兰重重点了点头,又好奇道:“族长大兄的身子骨结实么?”
李纨点头道:“那是天下少有结实的身子,虽外面看着不显,却是内壮……”
贾兰闻言眨了眨眼,纳罕道:“娘怎么知道?”
李纨强撑着,没好气道:“不然怎么斩可汗?”
贾兰恍然,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娘说的极是,我睡迷糊了……再睡会儿去。”
李纨点头道:“去罢,娘也歇一歇。”
贾兰转身往东厢行去……
李纨看着贾兰的背影,眼神微微有些复杂,不过想了想目前的现状,嘴角终究弯起一抹弧度,极艳。
……
荣庆堂。
贾母看着精神抖擞的贾蔷,笑道:“昨儿傍晚听说哥儿、姐儿哭闹了?”
贾蔷点点头,挠了挠头道:“小婧也奇怪,在扬州时也没那么哭,回船上也没有,头一晚上都睡的很好。就昨晚上,一直在哭,嚎的人头疼。婆子说,找个投缘的来抱抱。寻来寻去,连后街我表姐和姨太太、宝妹妹都惊动了,抱了一圈也没用。最后竟是大婶婶去抱了,就不哭了。”
这是真事……
一旁薛姨妈笑道:“可见是果真投缘了,宝丫头抱上哥儿还哭的轻些,那姐儿哭的声音,却是震的耳朵疼,中气足的很。”又问贾蔷道:“我们走后,又哭了多久?”
贾蔷笑道:“哭了没多久,就睡下了。不过大婶婶没让过来,害怕中间再哭。”
贾母笑道:“能有一个投缘的就好,兰哥儿他娘是当叔祖母的,倒也难得。”说完这一茬,贾母提起正事来:“今儿去赵国公府请期,虽说上回就订好了二月初五的日子。可成亲六礼,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走。另外,我恍惚听说,赵国公废了世子,改立孙子了?还把四房的官儿给去了……”
贾蔷摇头道:“罢姜宁之位,也要等到大婚之后,这是姜老鬼请了恩旨的。贾家不必理会这些,宝玉娶的是四房的闺女,又不是取闺女她老子。”
贾母叹息一声,心道也只好如此了,又问道:“你可得闲不得闲?老爷自己去,怕是支撑不住赵国公府那些人。”
贾蔷点点头道:“他也不必去了,我自己去罢。赵国公府近来也热闹的紧,他去了白受罪。”
贾母迟疑道:“只你一个,会不会单薄了些……”
贾蔷笑道:“人不在多,在贵重。我一个新晋国公单为此事往他家走一遭,比叫上百十个族人强的多。姜家老头儿是个明白人,不会挑错的。”
贾母笑道:“若是如此,就更好了。去他家老爷也怵得慌,今儿没的寻由子将宝玉叫了去,狠骂了一通,我瞧他也是头疼去姜家如何应对。他家一屋子将军,宝玉他老子和他们能说得了甚么?”
贾蔷笑了笑,不再多留,抬脚出门。
贾蔷走后,薛姨妈同贾母笑道:“这日子过的可真快,总感觉才一转眼,蔷哥儿都有一双儿女了。我瞧他是个有大福运的,往后噼里啪啦,孩子只会越来越多!”
贾母笑道:“越来越多好啊,多子多福多寿运!要是能都姓贾,那就更好咯!”
一旁鸳鸯笑道:“只要姓贾就好了?”
贾母点点头,笑道:“只要姓贾就好!如今两个府上,人丁太单薄了些,得多找补些才好。”
鸳鸯笑了笑,薛姨妈也笑了笑……
……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姐,舅舅他们今儿晚上来不来?”
贾蔷未先去赵国公府,而是先来到刘大妞、铁牛家,一进门就埋怨问道。
刘大妞正在庭院里给小石头洗澡,听到动静没好气道:“让人去送信儿了,怎么能不来?你都生孩子了,他们能不来?八成还怨你送信儿送迟了。”
贾蔷看着这大冷天儿的,刘大妞站在井边儿拿着猪鬃刷子给小石头刷,只觉得牙齿都瘆得慌,可看着小石头乐得嘴都快裂到耳朵根子,又说不出甚么话来,只能羡慕这外甥的体格像他老子一样彪悍不讲道理……
“那行,那我晚上早点回来,舅舅、舅母回来后,你直接带他们去国公府,姐夫到时候和我一道回去。”
贾蔷笑罢就准备走,刘大妞却笑道:“你姐夫可算了罢,再等等,孩子大些,经吓后再带去瞧了。不然唬坏了,再整宿的闹,可不是顽笑的。”
贾蔷无语笑道:“至于么?”
刘大妞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怎么不至于?爹娘也必是这样叮嘱。我们是过来人,你且听我的。我那两个外甥,昨儿必是见了太多生人,受了惊吓,夜里才那样大哭不止的。一会儿我去庙子里再烧一柱香……”
贾蔷将信将疑,不过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道:“也不必去庙子里,园子里就有庙庵,请了去念些经文就好。”
刘大妞取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罢?难道没听说过,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贾蔷:“……”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内暖阁。
贾蔷落座后,看着半昏半醒间的姜铎,道:“老公爷,这大过年的,往我府上送礼的不少,送人的也不少,可送亲孙子的不多,就你赵国公府一家。这是怎么着,家里揭不开锅了?”
一旁陪客的次子姜平脸上满是尴尬笑容,道:“宁……宁国公,犬子无知痴蠢,酒后说了几句畜生不如的混帐话……”
贾蔷哈哈笑道:“原来是骂了我,其实不当紧,酒后骂人口出狂言不是正常的?这样,这次来也没带甚么年礼,就将你姜家子弟还回来,权当年礼了罢。”
姜平闻言心中大喜,面上愈发尴尬,赔了好几句不是,并保证一定会严加管教。
姜铎此时方清醒了些,虚弱的挥挥手,让姜平并周围服侍的人都退下了。
等人都退下后,贾蔷看着姜铎叹服道:“还是你老爷子手段高绝,这一招传孙不传子,彻底将姜家的棋盘活了。不过你老爷子也当得起心狠手辣这四个字了,那可都是你亲儿子……”
等姜家与贾家大婚之后,姜家明面上连一个掌权将军都没了。
钱财呢,也被那劳什子内务府钱庄掏空了几十万两银子。
没官,没权,没有银钱,姜铎亲手将姜家剥的干干净净,任由天家随意摆姿势随意攮……
下贱到这个地步,天家是断不会下得了手了,还会保护一把这样知趣的臣子。
这也是姜老头儿死中求活的精彩了……
而实际上,只要他一日未死,谁也不知道大燕军中他到底有多少家底儿……
老鬼以一介老迈残躯,仍镇得大燕百万大军无人敢造次。
姜铎没毛的眉头耷拉下来,有些含混不清道:“亲儿子,又如何?能保得他们性命,和……和荣华富贵,就不错了。倒是你小子,素来精明,这一回,却想着和董家、华家勾连,也是想瞎了心了……”
贾蔷呵呵笑道:“我心里有数……我这个年纪,要是如你这般,那才叫心里有鬼呢。”
姜铎闻言,咂摸了下,忽又叹息一声道:“要是你是老子的孙子就好了,也不必活的人不人,鬼不鬼,不敢闭眼呐。不过,今儿你来与老子拜年,老子就提醒你一句,将来诛你满门者,必姓董。”
说完这句话,却也不提别的,问起了许多宣府的人和事,贾蔷都一一作答。
说了许久后,姜铎笑了笑,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贾蔷,道:“贾小子,你心里怕是在怀疑,宣镇的事,有老夫的手尾在里面罢?老夫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有一些,但绝不是鼓噪博彦汗南下。老夫靠杀鞑子起家,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鞑狗!你们这代人,没经历过那个年月,不知道那些畜生有多狠。老夫亲眼见过,他们将汉人的女子从嘴里插根棍儿,从腚眼里穿出,烤着吃。他们将婴孩放进开水的锅里,煮熟了吃,吃不完的喂狗。虽然老夫年岁太高,已经忘了太多事,独独不会忘了和鞑子们的血仇!
老夫的人,原是要举告董家在宣府贩卖武库军械和铁器粮食的,但连老子都没想到,有人果真勾结鞑虏南下,想要破城为祸天下。
军中的水,比朝堂上的水更深,也更残酷血腥。贾小子,你想往里面试试深浅,要当心呐!”
贾蔷凝眸看着姜铎,轻声问道:“不是你?”
姜铎看着贾蔷沉声道:“若为老夫所为,老夫姜家世世代代子为奴,女为娼!”
贾蔷:“……”
若不是姜家,那还能是谁?
果真是董家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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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七章 二太太病危……
扬州,齐园。
草堂。
司马家主领着一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焦急的与齐家老太爷齐太忠道:“明公,闫平被葡里亚和倭国联合剿杀,内部大将又被人收买成了叛徒,背后捅了闫平一刀,如今连老巢都被人端了,补给断了,船坏了没地修,人伤了没处治,着实艰难啊!且上回的事,那内鬼也知道,万一抖露出去……”
“沔诚啊,这种话就不必说了。那叛徒能做出反叛行径,显然是对利益深思熟虑过的。所以不管他知道不知道此事,他都会明白一事,那就是他若敢吐露出半个字……此事所有知情者,天上地下再没有他们的活路。”
齐太忠微笑说罢,又道:“老夫已经写了封长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再有几日应当就到了。”
司马家主“哎哟”了声,道:“太忠公你想哪里去了,此事我司马家也在其中,总不能我连自己也一并套里面去罢?此事当真紧急,你看这样行不行?派快马,送我和子翼去京城,当面同宁侯谈此事。四海王这次很有诚意,宁侯不是想造船造炮么?四海王手下有能工巧匠,保证能造出最好的船和炮。且度过这次难关后,德林号的商船一律挂四海王的王旗,保证任何人都不敢打德林号的主意!”
齐太忠闻言,心中哂然,这老司马不知和四海王到底有甚么瓜葛,这般维护,只是,他却小瞧天下英雄了。
贾蔷心中怀有何等抱负,一心宣诸海上武力,愿投入海量金银去发展,又怎么可能甘心托庇于所谓四海王羽翼之下?
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四海王度过这一劫后,也不会让贾蔷德林号下的商船队伍发展壮大起来……
这一回机会难得,到底谁收服谁,往后谁庇佑谁,还真不好说呢。
念及此,齐太忠想了想笑道:“既然沔诚已经拿定主意,又何必来问老夫?宁侯和你也有过一面之缘,有过些交情,你拿这些条件进京去谈就是。”
司马气笑道:“我与宁侯的交情,连太忠公你与他交情的万一都不到。若是内务府钱庄办成了倒也罢,可如今弄成这个样子,还如何谈?所以,还是想借一借你老的名头,书信一封由我们带上……”
齐太忠笑道:“罢罢,上回内务府钱庄没有弄出名堂来,算老夫欠你们一个人情。这一次,老夫帮你就是。只是莫怪老夫没有提前言语你们一声,宁侯年少而贵,才赋天授,又得天家喜爱,还有宰相为师,你们这些条件,估计很难打动他。而他又从不沾染兵权,为四海王出面救他一马,宁侯也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他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果真谈不拢,到头来可莫要怨老夫才是。”
司马家主倒也罢,一个海匪巨头之子送上门去,谈不拢贾蔷斩了当军功也说不定……
“我愿为人质!不管甚么条件,不管那位权贵要甚么,只要能救得了我爹,都能答应!”
一直未开口的年轻人,忽然开口说道,显然已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齐太忠闻言哑然失笑,方才不露声则罢,这一开口,分明是个雌雀,女扮男装。
他向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的司马家主笑了笑。
如此,倒好办了。
说明若非果真到了艰难无法支撑的地步,四海王闫平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机会难得……
海上没有一支足够强大的武力,的确不稳当。
若能有一支四海王闫平的四海军,那……
后路就顺畅许多了。
放任海匪船队时刻游弋在大燕海域,对谁都不是好事……
可惜,他太老了,否则以齐家之力,拼尽底蕴也要吞下这一支四海水师……
……
神京城,宁国府。
宁安堂内。
饭桌边,贾蔷看着坐立不大安宁的刘老实和春婶儿,笑道:“自己家里,您二老不自在个甚么?”
刘老实闷声不言,春婶儿则笑道:“你这话说的轻巧,把你丢在烂草棚里,都是臭脚丫子臭汗味,瞧你自在不自在!”
一旁铁牛坐在那跟一座黑铁塔一样,嘿嘿直乐。
贾蔷无语,一旁打最初就见过二老的香菱欢喜笑道:“舅母,怎这国公府还成了破烂草棚了?”
为了不让刘老实和春婶儿别扭为难,所以今儿除了李婧外,就只香菱一个陪客,和刘大妞一道陪春婶儿。
春婶儿笑道:“你这丫头也忒实诚了些,就是打个比方。我和你舅舅原是在那样的地方待惯了,如今待这里就不习惯。蔷哥儿在富贵乡里待惯了,去我们原先的地方难道就能习惯?还没听明白,我再同你说……”
“闭上你的鸟嘴!”
刘老实听不下去了,发话道。
春婶儿在外面人前,还是很给刘老实体面的,只要他一开口,她还是听当家的话。
刘大妞在一旁同贾蔷笑道:“你少费这份气力,他们连香儿胡同都住不习惯,还能搬回国公府?再说你马上就要大婚了,新娘子入门儿,上面顶着舅舅、舅母要敬着,又算甚么?何必招人厌烦……”
天大地大娘舅最大,果真刘老实、春婶儿搬进国公府,不拘黛玉还是尹子瑜,进门后都要敬着。
春婶儿冷笑一声道:“说的对,我们回青塔那边,何止是怕给蔷哥儿添麻烦,也怕给你和铁牛这个夯货添麻烦。”
铁牛忙表态,瓮声道:“娘,不麻烦!”
“我们搬回来,不住青塔了,就住后街。”
刘老实又一次开口,震惊了大家。
春婶儿不明白,纳闷问道:“当家的,这是怎么了?”
刘大妞也是惊喜之余笑道:“爹,您这是想给蔷弟看孩子?小石头你二老都没看哦!”
刘老实摇了摇头,犹豫了下,方同贾蔷道:“蔷哥儿,近来总觉着有人在家附近转悠。原也没当事,可前儿夜里起来,忽地想起来这事,从门缝儿里往外瞧了眼,这大冬夜的还有人在,鬼祟的很……”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笑了起来,看向李婧道:“瞧瞧,你这才去生了个孩子,如今就有人上赶着送死了!”
李婧皱眉道:“不应该啊,有孙婆婆她们在……明儿我接手过来,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活腻味了!”
贾蔷摇头笑道:“年份不好,吃偏门的就多。青塔那边原就鱼龙混杂,一些小喽啰穷疯了,知道舅舅身份不同,想捞点油水也是有可能的。让人查下去,如今朝廷新政最是严打这一块,抓住了直接解往九边充军。”
春婶儿感叹笑道:“搬回来就搬回来罢,如今住那边儿,这味道都有些变了。以前的老街坊老邻居,要么求人办事,要么上门借钱,还他娘的问我们讨官的,也是想瞎了心了。拒绝了几回,风言风语就起来了,吵架也不如从前爽利了,一个个阴阳怪气酸的人倒牙,犯恶心。唉,好多还是多少年的老相识了……”
贾蔷和刘大妞闻言都不厚道的大笑起来,刘大妞道:“怨不得旁个,你们有这样一个亲外甥,又不是冷落你们,和你们断绝关系不认你们,你们若是在青塔那边这样说,保准还是好好的。你们只说享受不惯富贵日子才回去的,这不是上赶着让人恨么?”
春婶儿心里早就明白过来,这会儿正后悔呢,见亲闺女还往心口插刀,啐道:“扯你娘的臊!”
刘大妞身旁的小石头闻言,乐呵呵的冲春婶儿笑道:“扯你娘的臊!”
刘大妞抓过来就要打屁股,被春婶儿拦开将小石头抱过,道:“老娘愿意挨骂,你管得着么?”
说罢却又塞给铁牛道:“这孩子皮实,他娘打不动,你来打!”
小石头:“……”
贾蔷在一旁,又哈哈大笑起来。
刚笑罢,就见吴嬷嬷进来,同贾蔷道:“城外庄子上来人,急着求见。”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政脸色不大好,满是疲倦和晦暗,道:“宫里内侍不好说话,只道十五那天皇贵妃事多,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要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得请旨,许是要等到戌初才得起身……”
戌初,按西洋钟刻来算,都晚上七点过了。
从宫城承鸾轿至贾家,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到了贾家多半都要亥时(晚上十点)了……
贾母闻言,沉默了稍许,问道:“可是银子没给足?”
贾政叹息道:“都给出三五千了,加上礼部的,字画古董加起来,过万也有了。”
凤姐儿在一旁参赞道:“老祖宗,上回蔷儿不是说了,到了十五那天他去接么?你只道不肯得罪那些小鬼,如今那些小鬼难缠的紧,越给越不知足。要我说,还是等后日,让蔷儿早早去宫里接了大姐姐家来,阖家好好高乐上一日才好。如今虽富贵已极,可大姐姐在宫里过的甚么日子,想也想得到。何苦难得这样一个好日子,再让那起子阴私小人给败坏了?”
贾母闻言,迟疑道:“你不懂,那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得罪狠了,皇贵妃回宫后才要吃挂落。”
凤姐儿笑道:“外面的事,咱们娘们儿也管不得许多,蔷儿那样的能为,连可汗也斩了,还对付不得几个小鬼?”
李纨也道:“果真戌初才动身,亥时到家,顶了天也只能待子时一个时辰,太仓促了些。”
贾母闻言这才下定决心,问道:“蔷哥儿呢?去赵国公府一趟,只派人过来言语一声就算了账了?”
凤姐儿笑道:“刚平儿在这边还说呢,今儿东府宴请蔷儿舅舅一家,老远就能听到他大笑的声音,高兴的了不得呢。可惜他舅舅和姐夫也在,不然倒可以过去凑个热闹!”
贾母笑了笑,正要说甚么,忽见林之孝家的面色苍白,急急入内,跪地道:“老太太、老爷,刚刚东府打发人过来传话,说城外庄子来人报信儿,二太太突然病倒,这会儿已经糊涂了,国公爷让老太太、老爷和宝玉自己拿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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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八章 你再不醒来,媳妇给蔷哥儿了!
宁国府,宁安堂。
当贾母第三次派人来请贾蔷时,别说刘大妞和春婶儿等人了,连刘老实都劝道:“过去一趟罢,怎么说也是同族……”
贾蔷摇头道:“我过去又有甚么用?”顿了顿,同香菱道:“你让人去前面吩咐一声,送一株老参,加一坛宝药去西府。再告诉老太太,那位得的多是心疾,病患倒在其次。让她明白,此时死了,皇贵妃省不得亲,宝玉婚事也要再等三年。万一过三年贾政也没了,宝玉还得继续守孝下去。让她自己斟酌罢……”
香菱努力记下后,笑嘻嘻的与刘老实一家道了别,再跑去办事了。
等她走后,贾蔷同小戏班子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
龄官媚眼薄嗔的横他一眼,却又继续唱起《游园》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看着香菱带着老参,随行嬷嬷带了罐宝药,又听了香菱转述之言后,点了点头。
香菱虽娇憨,却不傻,自然不会将贾政也没了还得守三年孝这类刺激之言说出来。
贾母同贾政道:“让人备好马车,我和你,再带上宝玉,一道出城一回。”
贾政颔首,让人去准备,凤姐儿和李纨则纷纷道:“我也一道陪着去罢?”
贾母摆手道:“人多了反不好,你们在家里守着罢。”
未几,林之孝家的进来,说马车已经备好,贾母由鸳鸯、宝玉搀扶着,和贾政一道往城外庄子行去。
等众人走后,王熙凤忽地叹息一声。
王夫人理论起来还是她的亲姑姑,她能进贾家,也都是这位二姑母带来的。
只是谁又能想到,如今会成这个下场,二人也早已形同陌路,虽未直接撕破面皮,但心中也仇恨大于亲情。
李纨心里同样不大好受,她知道这个婆婆并不很中意她,贾珠死后,王夫人也迁怒她这个儿媳没有服侍好。
这些年,王夫人心里只有一个宝玉,对于她和贾兰,何曾多看过一眼?
但是,她也不愿看到王夫人落到这个地步,人就要没了……
“大嫂子,今儿还去不去东边儿了?”
凤姐儿忽然看着李纨笑问道。
李纨面色不变,摇头道:“今儿没听说那两个孩子哭,多半是不必了。可快适应了罢,不然夜夜如此搞,我也吃不住……”
凤姐儿咯咯笑道:“你一个人吃不住,可以多寻两个,一道分担分担嘛。再说,我瞧大嫂子还是吃得住的,这两天气色好的不得了,水灵灵的……”
李纨俏脸已经绷不住的滚烫起来,啐道:“你这泼皮破落户,整日里胡吣乱嚼,只当人人都如你一般不成?你且等贾琏回来,你的好多着呢!”
凤姐儿竟也不恼,左右堂上没外人,冷笑道:“我的好自然多着呢!只可怜跟了她一道去辽东那苦寒之地的尤二姐,因他干下的那些混帐事,好好的孩子流掉了,听说还是个哥儿。你说这好多不多?”
李纨叹息一声,劝道:“行了,越说越没样了。如今你过你的,他过他的,还是盼他过的好些罢。”
凤姐儿沉吟稍许后,道:“家里对他已经仁至义尽,咱们还险些被他拖累的进教坊司。他是死是活,又和咱们甚么相干?若不是……哼哼。他果真想过的好,指望哪个都没用,就看他能改不能改。”
若不是为了西府的爵位,若不是为了她腹内孩儿,若不是贾母老太太苦苦相求,贾蔷早将这畜生摘出族谱了。
对此人,她心中再无丝毫亏欠。
……
辽东,蓟辽总督府。
偏院客房。
尤二姐面色苍白,提着一食盒,走到床榻边,看着瘦的快不成模样的贾琏,落泪道:“爷,吃些罢。总是这样,如何才好?”
贾琏躺在床榻上,双目无神。
脸颊上已经不见甚么肉了,双眼也凹了进去,哪里还有二月前风流贵公子的形容……
尤二姐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下,心如刀绞,却还是哽咽劝道:“我不怪你,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去特木耳那狗贼家,原是他设的计,你是被人冤枉的。吃了这么些苦,遭了那么些罪,你原也只是笑笑。只因我没用,未保住孩子,才让你病倒了……都是我的不是,爷打骂我容易,何苦熬着自己?你就是我的天,若你也没了,我如何还能活?”
贾琏虽还未有动静,可眼中却流出泪来。
他顽过那么多女人,顽过不知多少别人的老婆,从未有过负罪感,也没生出甚么歉疚。
他多给银子,即便刚烈些的,也容易被他花言巧语哄到床上……
特木耳的老婆当着特木耳的面,看他的眼神都想吃了他。
那一晚,他其实并未全醉死。
只想着特木耳就在隔壁帐子里,他老婆叫的和狼叫似的,也别有一番刺激……
他被下狱,被审问,甚至可能牵连到家里,他都不怕,也不悔。
独独……
当得知尤二姐因他被抓生而惊恐,怀的孩子滑了胎后,那一刻,给贾琏带来的冲击,是刻骨铭心,是前所未有的。
那一刻手里若有刀,他一定会将自己千刀万剐。
他不吃饭,也不睡觉。
不是不饿,也不是不困。
可他总能看到,一个福娃一样的小男孩站在他跟前,笑呵呵的叫他爹爹……
他宁肯看到的是一个血淋淋的索命孩子,也不愿看到一个濡慕他亲近他的孩子……
每一声“爹爹”,都让人心暖,可是……
却更让贾琏恨不能剐了他自己!
尤二姐看着他如此,泣不成声道:“爷若果真撑不下去了,那从今天起,我也陪着爷一道。等走的时候,便是还活着,也寻绳子一并去了。正好,咱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好好过罢。”
贾琏麻木的目光波动了下,随即眼神中的苦涩、愧疚、懊悔和不舍齐齐涌现,眼泪更是如不要钱似的漫出,只因他面前的小男孩不笑了,看着他同他道:“爹爹,我要走了,你要照顾好娘哦。爹爹,你是一个好爹爹!”
说完,与他摆了摆手后,转身跑开,转眼没了。
贾琏见状,大叫一声“我儿”,随即一口血喷出,眼前一黑栽倒过去。
尤二姐见此动静大惊,尖叫道:“爷,爷!”
有客房管事婆子听闻动静赶过来,也唬了一跳,忙上报上去,未几来了一年轻男子,正是蓟辽总督之子杨兴,杨兴瞧了瞧,皱眉请来郎中,郎中瞧过却道:“心口急火散去大半,看着虽骇人,可反倒是好事。只要肯用药用饭,最多半月就好。”
杨兴闻言不再理会,带人离去。
因贾琏之过,蓟辽总督府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他都不明白,父亲为何还要善待贾琏……
诸人走后,尤二姐一边哭,一边取来清水,为贾琏擦洗。
没多多久,贾琏清醒过来后,看着尤二姐却笑了笑,虽然枯瘦的可怕,但和先前活死人模样明显不同,像是活了过来。
尤二姐落下泪来,颤声叫了声:“爷……”
贾琏也红了眼圈,温声笑道:“儿子走前叮嘱我,让我照顾好你,还说……还说我是一个好爹爹。二姐儿,一会儿咱们就回庄子里,好好当百姓罢。我耕地,你织布,再生一炕胖娃娃,给儿子……多生些弟弟妹妹。二姐儿,打今往后,我会当个好爹爹的……”说完,泪如雨下。
……
神京城外,贾家庄子。
此处庄园并不大,不过二百亩,只是一处小庄子。
却砌着高墙,养着十多条猎犬。
除了寻常农宅外,还有一处灰沉沉的佛堂……
贾母、贾政、宝玉一行至此,看到如此荒凉苦寒的景象,心中也多不好受。
贾母、贾政叹息,宝玉落泪。
在看管嬷嬷的引领下,诸人进了佛堂,至卧房,清清冷冷的屋内,虽生着火盆,却仍感到阴森。
屋内摆一菩萨像,菩萨前点着一盏青铜油灯,放着数卷佛经。
王夫人并未如诸人想象中的蓬头垢面,甚至不像上次那样满面狰狞,她就如一寻常老人,静静的躺在木榻上,一身佛衣,双手仍握着一串佛珠。
“娘!”
宝玉跪倒在床榻边,埋头痛哭起来。
一旁看守嬷嬷道:“请了郎中来瞧过了,只说原是邪火炙烫,如今却是心如寂灭,没了向生之志,皆是心病。”
贾母皱眉道:“好端端的,怎就突然如此了?”
教养嬷嬷迟疑了稍许后,道:“许是听说了家里侯爷晋升了国公,还得了一双儿女……”
贾母:“……”
王夫人心里,莫非还一直等着贾蔷暴毙不成?得了儿女,就算有了根,死了也不怕了……
这到底是甚么仇,甚么恨?
不过无论如何,总要捱过省亲,捱过二月初五,宝玉大婚之后才可……
“淑清啊,我和老爷,还有宝玉来看你了。”
王夫人毫无反应……
贾母叹息道:“宫里皇贵妃就要省亲,宝玉也就要成亲了,你不为别个想想,也该为两个孩子多思量思量。两个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王夫人仍无反应。
“皇贵妃不能回家省亲事小,可宝玉……他如何拖得起?”
贾母语重心长叹息道。
只是,王夫人仍在昏迷中,虽皱了皱眉头,却依旧未醒来。
贾政一生自诩端方,这会儿也不知怎地抖来了机灵,忽地开口道:“赵国公府那边说了,姑娘等不得三年,若宝玉这边不便宜,就要和贾家别个子弟联姻了。且听说,多半会说给蔷哥儿……”
此言一出,王夫人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
……
PS:忙了一天,总算写完第二更了!祝大家除夕快乐,新年快乐,牛年大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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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九章 元妃归宁!(新年好!!)
隆安七年,正月十五。
一早,贾蔷前往东城兵马司点卯,亲自查看了各坊巷水车、水缸等防火措施。
他虽还挂着五城兵马司都指挥的名头,可真正能执掌的,也只有东城。
不是说其他四城兵马司他说的话不好使,而是其他四城各有为主的衙门。
西城为步军统领衙门,南城为顺天府,北城为大理寺,中城最清贵,为都察院御史台的地盘……
当然,如大理寺、御史台这样清贵高大的衙门,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处理这些浊务的,所以油水他们来拿,事情则由步军统领衙门来做,出了事,锅自然也得由下面人来顶……
他们倒也想让五城兵马司来当垃圾桶,原先五城兵马司存在唯一的意义,就是用来在需要时背锅。
只可惜,如今五成兵马司当家的是贾蔷,既然分不得利益,也就让其他各城兵马司各自龟缩,不准冒头被人当刀使,天天划水就好……
他们背锅背怕了,如今能有一个做主挡雷的,还能奉旨摸鱼,岂有不高兴的?
不过东城兵马司,却将东城打造成铁桶一般。
火灾虽然几乎每日都有,毕竟数以十万计的百姓,但总能及时扑灭。
相比于其他几城,东城百姓对治安火禁满意之极。
交待完各主事,今晚严格维持秩序后,贾蔷就前往了恪和郡王府……
……
王府后院,内堂。
暖气烘的屋内暖煦,插屏前设一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阵阵香气从梅花蕊中冒出。
贾蔷到来时,李暄正面色苍白的坐在香炉附近,双目无神……
贾蔷唬了一跳,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李暄不答,只直勾勾的看着前方,一旁陆丰面色有些古怪,忍笑小声道:“刚才王爷抱着小郡主稀罕时,小郡主大解了……”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那是你亲闺女,你就成这模样了?王爷,你这也太好笑了罢?”
“好笑个屁啊!”
李暄骂道:“你不知道有多臭!”
不过到底是亲女儿,不好在人前多说,没耐烦道:“甚么事?爷昨晚上打发人叫你来吃酒你不来,这会儿倒巴巴的跑来?”
贾蔷寻了个座儿坐下后,道:“昨儿请我舅舅一家吃饭,你说迟了。这不,为表歉意,今儿这会儿我就来府上,同王爷喝两盅。”
李暄气的嘴都歪了,骂道:“爷瞧你昨晚是攮了女鬼了,这会儿跑来诓爷?你当我不知道,今儿你家皇贵妃回家省亲?”
贾蔷哈哈笑道:“省亲慌甚么?宫里不知哪个忘八管事,把省亲时间定到了半夜……王爷该不会是你弄的鬼罢?”
李暄斜眼看着贾蔷,道:“爷想拾掇你,还用得上这些下三滥手段?必是你平日里得罪了太多人,如今连哪个给你上眼药也不知。你说说你,爷对你管教稍松一点,你就在外面惹是生非!”
贾蔷起身笑道:“除了戴权那条老阉狗还有谁?他以为如今我升了国公,就讲体面,动不得拳脚了。等着,今儿非让他跪下来喊祖宗不可。对了王爷,得闲去我府上,看看你干兄弟去……”
“好球攮的!”
李暄笑骂了声,眉眼间灵动了些,笑道:“你要去寻戴权的不是去?那等等,爷也一道去。”
贾蔷客气笑道:“收拾一个老阉狗,就不必劳王爷帮忙了罢?”
李暄“呸”的一啐,道:“少做你的白日梦!爷是去瞧热闹去,会帮你?自作多情!”
话音刚落,就见邱王妃从碧莎橱出来,看着贾蔷笑道:“国公怎今儿才来?”
贾蔷看着气色好了太多的邱王妃,眨了眨眼道:“王妃此言之意是……”
怎么听着像是死鬼怎今儿才来……
李暄素来和贾蔷臭味相投,一看他这神情就猜到了几分,连将邱王妃往里面轰:“你不知道这厮甚么名声?从子瑜那论,你也是当嫂子的,危险!快里面去!”
贾蔷:“……”
邱王妃俏脸通红,咬牙啐道:“王爷说的甚么混帐话?”
原是作通家之好的,前儿还是李暄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差直接领进卧房了,这会儿倒发起神京来!
贾蔷点头附和道:“这话着实混帐的很!市井内的流言蜚语都拿来说嘴,果真论起来,高门大户里,哪家不被人说?怎偏到我这里,就成日里被人取笑?可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只是旁人如此扯臊倒也罢了,可王爷……如此骨骼清奇之人,怎也学人嚼舌放屁?!最可气的是,居然连王妃也牵扯在内,实在荒唐!”
看贾蔷痛心疾首痛斥李暄,邱王妃下意识点头道:“就是!”
李暄看看这个,瞥瞥那个,忽地心里危机感大盛,对邱王妃沉声道:“就是个屁!还不快进去奶孩子去!”
邱王妃刚平息下来的脸色,骤然再度涨红,狠狠剜了李暄一眼后,扭身进了内堂。
贾蔷无辜的看着李暄,问道:“母乳喂养?”
李暄面黑如铁,咬牙道:“不是你个忘八说的,这样对孩子好?”
顿了顿,兴许觉着吃了亏,又问道:“你家的不是?”
贾蔷摇了摇头,道:“我不大清楚啊,这种事,不好说的罢……”
李暄跳起来举拳就要砸烂贾蔷的狗头,贾蔷哈哈大笑着逃开,就听身后骂声响亮:
“无耻曹贼,留下狗头来,休走!!”
……
皇城,大明宫。
敬事房。
皇宫后妃众多,与天子敦伦需要排班,还要避开女人的月事期。
除此之外,敬事房还负责对宫中所有太监、宫女进行赏罚。
所以,敬事房总管太监权势极重。
戴权身为御前第一红人,身上自然兼着这一要紧之职。
今日难得御前无事,他歇一天,便来此处坐一坐堂,也好受用受用徒子徒孙们的孝敬。
司设监掌印太监尚裘是戴权的干儿子,尽管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阉奴,年岁比戴权还长几岁。
尚裘躬着腰,满面谦卑的同戴权谄媚笑道:“干爹,难得今儿您老得闲落落脚,儿子在家给您置办了份席面,还请干爹心疼心疼儿子,赏个体面……”
这让正常人能将隔夜饭都能呕出来的做派,戴权居然很受用,他哼哼笑了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只是席面就免了罢,不定甚么时候万岁爷就想到了咱家,哪敢离宫片刻?”
尚裘笑的愈发皱起满脸褶子,道:“哎哟!要不都说干爹您是大明宫的内相呢!干爹好大的威风,连儿子都跟着沾光!”
戴权哼哼笑了笑后,又警告道:“如今虽比从前好些,魏五那条老狗压了咱们多少年,如今落了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可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主子爷是个大度的仁君,等闲犯了错他老人家都能宽恕一二。可若是忒猖獗了,忘了奴才的本,那就是取死之道。到时候,莫要说咱家救不得你。”
尚裘忙叫苦道:“哎哟喂,干爹诶,儿子何曾敢给干爹惹麻烦?只想着能为干爹分忧解难,哪怕能帮针鼻儿大小的忙也好哇!”
戴权笑道:“那你帮上了么?”
尚裘闻言,嘿嘿嘿的阴笑了数声,而后压低声音道:“干爹,那贾家子无端得罪干爹您,还将宫外干爹您的族侄也得罪了。他虽气焰嚣张,可儿子也不惧他……”
听闻此言,戴权面色微变,警告道:“你不要浑来,那杂毛不是旁个,如今正炙手可热,连皇上对他都有些改观了。如今新政正要倚仗他们师徒二人,除非抄家灭族的大罪证据确凿,不然等闲破事谁招惹他谁死,连半山公和御史大夫“二韩”都护着他。咱家在御前给他上了点眼药,都差点坏了事。你若触怒了那小杂种,咱家连棺材都给你备不上。”
尚裘唬的面色变了变,随即又强笑道:“干爹放心,儿子怎会如此造次?若果真正面碰他,必先请示了干爹才敢。这一次,只是在规矩里行事……”
戴权闻言,想了想,眉尖一挑道:“你是想给贾妃省亲掺些沙子进去,好恶心恶心贾家?”
尚裘钦佩的五体投地,道:“干爹到底是干爹,一语中的啊!”
戴权皱眉道:“莫要做的忒露骨,虽占着道理,可那杂毛未必讲理……”
尚裘却不服,道:“儿子不过将贾妃的省亲时间押后了些,排到晚上去了。就这么点小事,他还能如何?”
他是司设监掌印太监,掌管卥簿、仪仗、围幙、帐幔等宫务。
贾妃想回家省亲,所需仪仗不少,尚裘若不配合,的确难成行。
尚裘又道:“再者,也不止儿子一个,想给干爹您出口气,神宫监、尚膳监、都知监的掌印公公们,都连成一气,就是为了给干爹您出口气。贾妃到贾家时差不离儿都亥时三刻了,最多只能待到丑时,不过一个时辰出头。这点子功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贾家人非难受的要死不可。另儿子还派了些小太监小宫女,这两天常在长春宫墙根外絮叨贾家的丑事,嘿嘿,儿子就不信,皇贵妃的亲娘被整到住进猪圈里,她还会和贾家那小杂种一团和气!他家自己内斗起来,总和儿子没甚相干罢?”
戴权笑道:“你还真机灵,难为你这番心思了。今儿咱们就好好瞧瞧,贾家这一出大戏!”
……
大明宫,养心殿内。
隆安帝看着贾蔷、李暄二人,额头上青筋跳了跳,喝问道:“又浑闹甚么?衣冠不整满身泥土,去哪钻狗洞了?一个王爷,一个国公,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李暄闷声道:“父皇,儿臣和贾蔷听说,喝骆驼奶能强身健体,补气益血,骆驼奶有沙漠黄金之称,所以就去太仆寺,想逮一只母骆驼……”
隆安帝缓缓深呼吸了下后,吐出两个字来:“跪安!”
他一刹那都不想见到这两个混帐了……
李暄闻言看向贾蔷,贾蔷抿了抿嘴,道:“皇上,臣想请一道恩旨……”
隆安帝纳罕,道:“无端请哪门子的恩旨?”不过顿了顿,还是问道:“甚么事?”
贾蔷道:“臣请旨,接皇贵妃归宁省亲。”
隆安帝皱眉道:“不是已经准了么?又来请甚么?”
贾蔷道:“先前请旨时,臣在九边,家里只一些老弱病残,宫里太监们使坏,将省亲时间定在半夜。”
隆安帝闻言脸色黑了黑,他本不欲理会这些事,只是贾蔷将此事和他出征牵扯在一起,若不理会,难免让人诟病寡恩。
他转头看向一旁内侍所在处,却发现今日非戴权当值,沉吟稍许后有些不耐烦道:“此事朕知道了,宫闱内务,你自去寻皇后娘娘做主就是。”
贾蔷恭敬谢恩,与李暄出了养心殿,对视一眼后,狞笑起来。
随即,二人直往敬事房。
凤藻宫那边早先就打过照面,尹后那边能有甚么异议?
言道只要隆安帝应允,自然好说。
如今帝后都取得了一致,贾蔷就该去寻弄鬼的人算算总账了。
一介阉狗,不缩着乌龟脑袋混吃等死,居然还敢兴风作浪,给贾家难看……
今儿若不借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打痛一回,岂非错失良机?
……
神京西城,荣国府。
今日打五鼓起(凌晨三点),贾母便按品服大妆,带着贾家众女孩子进了园中,再度查看迎驾诸事。
此时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
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
小戏班子也演得二十余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
早有太监上门教授贾家诸人,皇贵妃于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
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幙;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
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
花灯高悬,烟火就位……
万事俱备,只欠金凤归来。
过了辰时,诸人又都换了新衣,连黛玉、宝钗、湘云、宝琴等一并,至荣府大门前候驾。
街头巷口,俱系围幕挡严。
久等未至,贾政迟疑问贾母道:“老太太,礼部和宫里中官都定下了要到夜里才来,如今还不到午时,如何等得?”
贾母摇头道:“既然蔷哥儿说了,午时前后准到,那就不会有差。这会儿是咱们出来的早了,不过也不必焦烦不安,慢慢等就是,快了。”顿了顿又轻声问道:“庄子那边如何了?”
贾政闻言叹息了声,道:“能吃能喝,也能睡了,果然还是心疾……”
贾母:“……”
又过了一刻钟,眼见午时将到,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帷帐,躬身而立。
众人神情一肃,都知道,皇贵妃之鸾驾,终于来了!!
……
PS:大家新年好!!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好歹写出一章来,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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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章 献俘!
却说贾母等在荣府正门前苦等至午时,方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
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
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
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
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
天家气象,让神京百姓大开眼界!
景初年间,倒可常见宫中贵人行程在外。
到了隆安年间,就极少见到这等天家排场了……
待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贾母等连忙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贾政来。
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
元春多年未归家,此刻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
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
元春眼睛已然湿润,入室更衣毕,复出,上舆进园。
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
今日虽天色阴沉,然园中灯光,却将整个园子点如晴昼。
真真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她尚记得早年离家时,家中远不如此时富贵,再想想这几日听到的杂音,心中着实五味杂陈。
抱琴告诉她,有小太监小宫女们背后传闲话,说其母王夫人因得罪了贾蔷,被关入猪圈,要活生生饿死,除非吃猪食……
就算一心感念贾蔷,中兴贾族家业,也知道其母王夫人对贾蔷多有怨言,可得闻这样的传言,元妃心中仍如刀割。
且说元妃在轿内,心情复杂的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
忽又见执拂太监跪请登舟,乃下舆。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得如银花雪浪。
虽值冬日,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
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
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
船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幙,桂楫兰桡,自不必说。
一时,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
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境”四大字,元妃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于是进入行宫。
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元妃乃问:“此殿何无匾额?”随侍太监跪启曰:“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元妃点头不语。
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
礼仪太监二人引贾政、宝玉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
太监引贾政等退出。
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
茶已三献,元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
元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薛姨妈,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
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
看了家人半日,元春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
薛姨妈等忙上来解劝,贾母等让元妃归座,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行礼毕。
元妃因问:“黛玉、宝钗、宝琴姊妹因何不见?”贾母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姨太太也因是长辈,才得了准许。”
元妃听了,忙命快请。一时,黛玉、宝钗、宝琴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又有元妃原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上来叩见,贾母等连忙扶起,命人别室款待。
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元妃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家。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干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正说着,众人就见贾蔷阔步入内,其眉头微微皱起,仿佛有些烦躁。
虽于礼不合,只周围宫侍哪里敢拦?
似凶威滔天……
“皇贵妃安。”
贾蔷与元春拱手一礼后,至一旁桌几上拿起鎏金舞马衔杯银壶,往鸳鸯莲瓣纹金碗内连斟连饮,一口气连吃了七八盏。
黛玉差点没笑出声来,看向一旁宝钗,宝钗笑中却带了丝担忧,不由哂然……
倒不是黛玉叛逆不敬皇权,而是听多了林如海、贾蔷之言,对许多事有了她自身的认知。
贾母见元春并未有见恼之意,心里松了口气,嗔怪道:“不是说进宫去接皇贵妃?怎闹成这幅形容家来?”
贾蔷随口道:“上回听说驼奶如同大补之药,还无是药三分毒之反效用,正巧听恪和郡王说,太仆寺新进了一匹骆驼,西域进贡来的,就和他去逮了一双家来。”
贾母气笑道:“太仆寺是天家的,也是朝廷的,你们就去随便逮?再说,今儿是甚么日子,你不是说去接你大姑姑么?”
一旁元春叹笑道:“若非今日蔷哥儿和五皇子大闹敬事房,还对大明宫总管太监戴公公动了手,今儿回来怎么说也要到晚上了……”
贾母听了心惊肉跳,唬的不行,问贾蔷道:“你怎连皇帝身边的人也打?这还了得?俗话说,便是打狗也要看主人才是!”
贾蔷摇头道:“非我飞扬跋扈,只是那老狗平日里多在御前说我坏话。这次彻底撕破面皮,下次他再说我坏话,陛下就能知道,这老狗是怀了私心的。”
贾母摇头道:“话虽如此,可皇上保不齐还是要生气……”
贾蔷笑道:“生气了啊,主要是御史大夫韩大人气坏了,我和五皇子一人挨了二十廷杖,不过也让皇贵妃的鸾驾不必熬到晚上才来,早早就放行了。”
黛玉忍不住啐道:“偏你好逞强!难道挨廷杖还挨上瘾了不成?”
贾蔷赔笑道:“今儿果真是趁着这个机会,让皇上知道知道那老货是甚么东西,看清他的真面目,不是为了意气用事。”
宝钗悄悄拉扯了下黛玉,用眼睛余光示意她适可而止,今儿这日子,不适合小妖女兴风作浪,大洒狗粮……
黛玉回过神来,果然见上方元春含笑的望着她,俏脸飞红,不再多言。
贾蔷逃过一“劫”,悄悄与宝钗飞了个感谢的眼神,宝钗只看了一眼后就偏开目光,以她的性子,却不会在这个时候与贾蔷眉来眼去……
他呵呵一笑,同贾母道:“大姑姑几百年难回一次家,眼下就不必讲那么些繁文缛节了,一家人有话说话,说完吃饭看戏游园子,好好高乐一天,晚上再送回宫。如今既然已经放开了宫禁,往后便宜了,就进宫请旨,争取年年回家,一年能回二三回最好。”
元春都被逗笑了,道:“若是一年能回来一回,就是天大的幸事了,岂敢奢望二三回?只一点,若下回再归家,家中断不可如此奢靡破费了。”
贾蔷摇头道:“此事你同老太太说就是,我说简便些,能居家常用的就好。她老封君只道我小气,不肯花钱,她非要自掏压箱底银子来置办。得,那我就随了她的心意。也得亏如今用的人不敢再乱伸手,不然老太太的压箱银子花尽也未必够。行了,你们在家好好说话,需要甚么只管去要……”
听这话音儿,贾母忙道:“你要往哪里去?这样的好日子,难得阖家团圆,你也往外跑?”
贾蔷道:“你老当我愿意奔波?这不是宣镇的献俘军卒到了么……我若不去,要不让宝玉去?宝玉若去了,二太太说不得一高兴之下,还能多吃两碗饭。”
说罢,不理面色骤变的诸人,哈哈笑着扬长离去。
等贾蔷走后,气氛却仍有些尴尬和凝重。
迟疑稍许后,元春还是问道:“老太太,太太如今,到底如何了?我在宫里,隐约听说,母亲被苛虐之极,饱受羞辱几不能活……”
……
神京大都,九座高门。
或走粮道,或走煤道,或走水道……
而其中,将帅出征走德胜门,班师回朝,则走安定门。
此为出征得胜,归来天下安定之寓意。
今日,宣镇大捷之军进京,隆安帝并文武百官,就在安定门城门楼上,受凯旋之师献俘!
大燕宣府一战覆灭草原八万控弦铁骑,斩获无算。
是自太祖、世祖皇帝后,大燕数十年来最大的战果。
缴获金帐汗旗、国相金银并草原左贤王之金剑,另外,各式万户旗、千户旗亦各有十数面。
足以让大燕宣诸武功,威加海内!
无数京城百姓在此元宵佳节之日,齐聚安定门外,一览大燕之盛世武功!
而原本作为此次受降检阅的绝对主角,贾蔷却因为狂悖恣意,殴打天子近侍,而被剥夺了万众瞩目受人敬仰的机会,只能站在安定城门楼一众君臣大佬的边缘,看着宣镇军卒并朱雀营赵破虏老将军,接受数以十万计的百姓的欢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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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一章 这天下朝廷不取,我来取之!
“万胜!”
“万胜!”
“万胜!”
一波又一波的嘶声狂啸,数十万人的欢呼呐喊,其声浪几让山河变色!
宣镇派出一千士卒,是以淮安侯世子华安为首,与朱雀营营将赵破虏接受其一生最高光时刻,诸将士面色激动。
待华安下令,将诸蒙古王子并抓捕的一些因草原暴雪又折返回来的蒙古溃兵押向前,命其跪倒,将汗王苍狼旗和金刀献与城门楼上的天子时,气氛达到了顶峰。
华安涨红一张批脸,嘶声力竭的狂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麾下一千兵将,并火器营三千兵马,于炮声中齐齐跪倒,高呼万岁!
这气氛感染到京城观礼的数十万百姓,如海浪般黑压压的跪伏在地,齐齐山呼万岁!
其声之巨,似可震动寰宇周天!
蒙古降俘们哪里见过如此声势,一个个唬的面无人色,站都站不稳,摔倒在地。
隆安帝心性从来坚韧深沉,然而此刻依旧为此等情形震撼,传旨下去:“大赏三军!今夜元宵佳节,夜不宵禁,天子与民同乐!”
在城门楼的角落里,贾蔷脸色很不好看,一旁李暄却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果真今儿这会儿在下面接受数十万军民欢呼的人是贾蔷,那以后盆友还做不做了?
“贾蔷诶!”
“小伙贼!”
“今儿打的好啊!”
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其放浪形骸的模样,让御史大夫韩琮直勾勾的盯了两眼后,规矩了不少……
贾蔷冷笑一声,今日借着太监擅权弄鬼一事,二人寻去敬事房,开门二话不说,就将戴权那老狗捶倒暴打了回!
千万别以为这老狗在隆安帝跟前腰从未直起过,就是个好相与的。
老阉奴身手还不错,力道大,武技更强。
若非贾蔷一力破十会,再加上出其不意,这老货还手自然不敢还手,跑掉还是没问题的……
二人进门,不露敌意,毫无武德可言,薅住头发按倒就踹。
周遭内侍差点没吓掉下巴,凡上前拉扯的,无一未被暴揍。
敬事房也是内廷一衙堂,二人在此这番闹腾,自然很快就惊动了养心殿和武英殿那边。
暴怒的隆安帝是派了龙禁尉将二人擒了过来的,若非御史大夫韩琮盛怒而来,要断个明白好问罪,隆安帝原是准备直接将两个忘八直接杖毙了丢金水河去……
好在,他们勉强还算占理……
司设监掌印太监尚裘一张脸被打成了猪头,原本闭嘴不言只磕头,就能让贾蔷、李暄吃不了兜着走,偏其卖弄,将其理由说出。
可他那些阴诡心思,冠冕之言,又如何瞒得过隆安帝和韩琮?
这种擅权操弄的手段,让韩琮反感到了极致,丝毫不顾戴权求情喊冤,逼着隆安帝发配去守皇陵了。
当然,贾蔷、李暄也没落到好,一通板子没逃过。
若非惊动了尹后凤驾亲临,这会儿两人能站直了参加献俘大典才算见鬼了……
饶是如此,贾蔷也被剥夺了今日大出风头的资格……
不过,也未必是坏事……
贾蔷倚着城墙,自动过滤了李暄老鸹嗓子在一旁叽叽呱呱,面无表情的看着城下,任谁都看出其心情不佳……
“喂,贾蔷,韩琮老儿来宽慰你了……”
忽地,贾蔷听到李暄靠近传话。
他斜眼侧眸看去,果然韩琮走了过来,只是韩琮会宽慰人?
显然想错了……
“站直了!像甚么样子?”
吼罢,这黑脸就走了。
李暄差点笑的从城门楼上跳下去……
……
大明宫,养心殿。
献俘结束罢,隆安帝又领着文武百官、王公勋臣前往奉先殿告祭列祖列宗。
待礼数行尽后,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
百官散尽,王公勋臣各自归家尽享佳节。
只是军机处几位大学士,外饶两个碍眼的,还是被留在宫中……
“贾蔷,今儿你这狂悖行径,莫非是自污?”
入殿正座后,韩彬最先开口问话。
大闹皇宫内廷,“狂悖”二字着实谈不上冤枉……
贾蔷摇头道:“我虽封及国公,可手中并无甚么实权,又未入朝堂,这会儿自污甚么……今儿动手,着实因为阉庶太可恨。仗着是皇上的家奴,就敢不阴不阳的使手段。皇上、皇后准皇贵妃归宁省亲,原是皇恩浩荡之事,偏那起子阉庶从中作祟。如今在御前,我还算有几分体面,皇上、皇后待我如此优渥,他们就敢擅权弄鬼,实在是可怕。汉唐妇寺之祸,不可不防。这些原不该我来操心,只是……”
看着韩彬,贾蔷摇了摇头。
韩彬哈哈大笑起来,其余诸军机也纷纷摇头轻笑。
这锅倒是甩的利落,不过……
诸军机纷纷将目光看向了隆安帝,妇寺之祸,的确不可不防!
隆安帝却面色阴沉,喝道:“胡吣甚么?大燕不是汉唐,太祖铁律:阉庶不得干政,有违此例者,斩!那几个狗才只因和你有龃龉,才行下这些阴私勾当。哪来的妇寺之祸?”
他这些年手里积攒的势力大半皆为宦官,果真废了他们,他也就成了睁眼瞎了,又如何舍得?
隆安帝虽尊崇几位大学士,但皇权与相权自古以来相辅相争,帝强则相弱为辅,帝弱则相强,若出权相,则皇权旁落,成为傀儡。
岂不闻曹孟德“丞相”之称?
所以,即便几位大学士都有意严惩戴权,废黜中车府,隆安帝却不为所动。
因此事着实敏感,韩彬等人也未再多言甚么……
又说起了宣府查抄范家之收益……
“范家在直隶、山西、河南等数省的四十余州县遍设商号门铺,另插手粮铺甚至盐务,在天津、沧州置有囤盐的仓库,以解递入草原,获取暴利。此外,还在神京西市有门楼六座,张家口有商号十二处,归化城有商号四处。田亩方面……仅在宣府,就置有地产一百零六顷。另山西、直隶、山东、辽东乃至两湖各省,皆有地产,合计一千两百顷。分布于各地房产近三千间,以及盐货,二十六万余包,余财无算。”
“查抄出的银冬瓜、金饼等现财,合计四百六十三万两,若加上各处门铺存银,逾八百万两。”
家财妥妥过千万!
林如海声音清淡的陈述着户部清缴上来的范家银财,此时的范家财力正处于巅峰鼎盛之期,朝廷这一网下去,吃的满嘴流油!
甚么叫富可敌国?
无过如此。
等林如海说完后,诸军机脸上都有些笑意。
有了这样大一笔浮财,即便今岁再天逢大旱,朝廷也有足够的底气应对。
“贾蔷,范家有钱,还是你有钱?”
李暄“小声”问贾蔷道。
“……”
贾蔷扯了扯嘴角,瞪了李暄一眼后,见几双眼睛里的目光似乎隐隐泛绿,没好气道:“人家七八辈子的土财主积攒起的家业,也想和我比?”
这转折差点让众人闪了腰,隆安帝都冷笑道:“你比范家还有钱?”
贾蔷摇头道:“现在还没有,但以后肯定比他家更有钱。不过他家的银子不算钱,臣的才算。”
张谷笑道:“奇了,真金白银都不算钱?”
贾蔷摇头道:“要那么些黄白之物埋在地下,那算甚么钱?将银子花出去,办成事,那才叫钱。果真论家底,谁还能富得过天子?天子有四海,有万里江山,可为甚么总是银匮?不是皇上真穷,是皇上要将银子花出去,办实事。如范家那样,挣得不义之财,要么埋土里,要么买地置宅买奴仆,要么勾结贪官豢养官场打手,这种货色莫说与天家比,连我也比不过。
我挣的钱如今虽没他家多,但我办下的事,利国利民,青史必将记有我贾蔷之名。范家嘛,也会留名,不过留的是臭名。所以,他家的钱不算钱。”
左骧打趣笑道:“刚才没得着荣光,这会儿自己夸赞自己?”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贾蔷扯了扯嘴角,不搭理。
隆安帝看着贾蔷沉声道:“虽是你鲁莽行事才失了这份体面,可误打误撞之下,也少了许多麻烦。你年纪还小,多沉下来磨砺磨砺,少出些风头,不是坏事。”
李暄闷着头不敢抬,可着实忍不住说了句:“一辈子也难再有第二回喽。”
贾蔷:“……”
等隆安帝将李暄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贾蔷方道:“岂会难有第二回?待将来在海外拓土万里,扬我华夏神威,将大燕之名,传诸宇内,就不信没有第二回!”
李晗笑道:“好!此方为我大燕勋臣该有之志气!”
虽然没一个人信……
贾蔷正色道:“李相,东洋、南洋两大外洋水师,家底儿都不如一群海匪,该造新舰,招募海员了,这粮饷……”
李晗亦正色道:“宁国公,你看我这把老骨头值多少钱,你拿去卖了罢。”
也是因为今日着实高兴,如李晗这等人物,也在养心殿内开起了顽笑。
果然,一群无良大佬们纷纷大笑起来。
笑罢,隆安帝淡淡道:“贾蔷,这个差事,目前主要是便利你将海粮运回。如今海疆尚无大敌,朝廷仍需以新政为要。等新政大行天下后,国库有些底子了,再与你多些粮饷,好好圆一圆你的海航之梦。孰轻孰重,你心里要明白。”
尽管贾蔷已经将西洋诸国描述成皇权鬼使,全天下烧杀抢掠,都杀到大燕家门口了。
但仅凭他的空口白话,又如何能让这一屋子君臣大佬信服?
只当他少年梦呓罢……
贾蔷心中轻叹,却也没甚遗憾的。
既然这天下朝廷不愿取,他来取之便是!
“皇上,朝廷不给银子,那臣能不能招募些海员水手,想办法弄些粮饷,不求建起一支强大的海师,可总要建起几艘像样的战船罢?臣观两洋水师公文,将官的座船出海,船上水员要拿桶往外倒水,不然船都要沉没,这算哪门子的水师?李大人糊弄人也没这样个糊弄法罢?”
贾蔷气不过道。
隆安帝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准。”
一支正规水师,可招募兵丁数万。
两支外洋海师,可名正言顺招募十万兵丁!
贾蔷当然不会将他们武装成大军,却可培养成工蚁军团,在香江拓出一个大基地来!
今明两岁,注定天象大旱,多灾多难,却天时利我!
“臣告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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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二章 祝娘娘佳节安乐……
凤藻宫,偏殿。
贾蔷和李暄进来时,尹后正与两个衣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月牙凤尾罗裙的年轻王妃说话。
今日大喜之日,既是上元佳节,又是宣镇献俘之日,尹后亦是一身盛装。
只见她上面是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下面则是牡丹薄水烟逶迤长裙,头戴赤金镂空穿枝飞凤牡丹纹步摇。
两位王妃分明为其儿媳,也都美貌过人,可是与艳压六宫的尹后相比,就显得有些黯淡了……
“哟,这不是威风凛凛敢在内廷施暴的王爷和国公么?怎得闲来本宫的这座小庙了?”
尹后高居凤榻,看着贾蔷、李暄二人,不无讥讽的取笑道。
李暄干笑数声,赔笑道:“母后,今儿这事都怪贾蔷。儿臣是进宫来拦着他的,不信您问他,他今儿先去儿臣王府,当时就放话了,今儿非锤死戴权不可!儿臣担心他果真下手太狠,干掉了戴权……他刚从宣镇回来,身上杀气未散尽。这不,儿臣拼命拦,这才将他拦下了。不然戴权、尚裘那一伙子,这会儿已经凉透多时啦!”
这个卖屁股的……
贾蔷心里痛骂一声,见尹后目光不善的望了过来,忙道:“娘娘,臣无甚能为,只一点还算勉强,就是有自知之明。臣素来自知虽本性善良,却唯独一点很不好,就是太过于嫉恶如仇了,见不得坏人,尤其是在背后使坏告状,心思阴暗的坏人。虽说天下坏人太多,臣纵有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可宫里的坏人,臣绝不能视而不见。所以,今日原打算豁出去了,以斩可汗之勇气,斩了权奸,就皇上,为朝廷,也为娘娘除了此恶!王爷却不知怎么回事,拼命拦着不让动手,估计他们性格有些接近……”
话没说完,就开始抵挡起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李暄的乱爪拳法……
宝郡王妃与恪荣郡王妃对视一眼后,纷纷侧目。
她们知道李暄受宠,莫说皇上、皇后,就是她们这些当嫂子的,也喜欢这个不争那个位置的皇弟。
但她们没想到,贾蔷也敢在这凤藻宫内打闹……
显然,这不会只是李暄的体面,李暄的体面还罩不住一个外臣如此放肆。
这里面有林如海的体面,有尹家的体面,还有贾蔷自身能干,立下诸多大功的体面……
但无论如何,贾蔷和天家帝后的关系,远远超出寻常朝臣。
尹后气笑道:“你们两个跑本宫这当起说书先生了?一个赛一个的自卖自夸,也不嫌臊!说罢,又惹甚么祸了?”
二人规矩了些,李暄笑道:“母后,儿臣可不是贾蔷那个惹祸精!今儿来寻母后,是为了请父皇、母后幸儿臣的温泉庄子!如今朝局难得安稳下来,处处欣欣向荣,父皇、母后也该轻快轻快了!”
宝郡王妃柔声笑道:“五弟果然纯孝。”恪荣郡王妃亦颔首道:“五弟十分难得。”
尹后闻言目光柔和了许多,笑道:“你何时置办了处温泉庄子?上年秋深时还在羡慕贾蔷有温泉庄子你没有……”
李暄眉开眼笑道:“儿臣岂是只羡慕别个,光埋怨不做事的?见他受用了回后,儿臣就开始张罗。虽是深秋入冬,可儿臣还是雇佣了一整支匠人队伍,花费了整整三个月,缩短了三成工期,多花费了三倍的银子,终于建成了!父皇、母后去用,大嫂、四嫂,你们也可以带着侄儿侄女儿们一道去,统共十一二处泉眼,咱们家都去也够!”
尹后闻言,看着这个儿子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宝郡王妃和恪荣郡王妃也被感染的笑了起来。
在天家,能有这样一个人,着实不易。
恪荣郡王妃笑道:“怎多花了那么些银子?”
李暄闻言立刻变了面色,横眉冷对某人咬牙道:“都让人黑了去!”
见几双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贾蔷正色道:“欸欸!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言。给圣上娘娘建温汤殿,那所用之料皆是顶级白玉石!其他各类辅料,哪一样都是极上等的好料。为表臣子心意,这些东西连成本价都到不了,就给了个意思钱。这些钱都不是落臣口袋里,全散给工匠了。王爷,你冤枉我旁的都成,可此事上面你冤枉我是真不成,里面蕴含着我对娘娘的一片心意,你可不能昧下了!”
李暄语滞,尹后笑道:“那怎还要三倍银子?”
贾蔷道:“臣是这样认为的,富贵人家受用荣华富贵时,最好能惠及百姓。建这座汤泉宫,没用分文内帑,皆是王爷和臣的孝心。可若只让皇上和娘娘受用,显示不出多大的心意,甚至为了顾忌劳民伤财,皇上和娘娘未必会去。所以,建殿时,所有的工匠无一征发之徭役,无一兵营里的兵卒,皆是京城附近村舍的百姓。
深秋后,他们收割完庄稼,原也无事可做,正好寻来给他们赚些养家银子的机会。他们在山里干上三个月,收到的银钱比在地里刨食一年还多!今岁,这几千人背后的几千个家庭,算上妻儿老小,估计都要上万了,都能过上一个极好的肥年!
娘娘,您说说,这银子花的值当不值当!”
尹后笑的艳若牡丹,道:“值当,你们都是好孩子!”顿了顿又奇道:“今儿皇贵妃归宁省亲,你怎不家去?”
贾蔷有些无奈笑道:“这会儿家去,不大自在……”
尹后奇道:“怎么呢?”
贾蔷苦笑摇了摇头,一旁李暄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后,同尹后道:“母后,不止父皇宫里有坏人,母后这边也有!有一起子内侍宫女在长春宫那边整日里嘀咕,说贾蔷是小人,快害死了贾家二太太,将她圈在城外庄子的猪圈里,让她吃猪食,要活活逼死她……贾蔷这小子素来窝囊,为了贾家办了多少好事,到头来连个好也落不着,就知道在儿臣跟前抱怨!”
尹后闻言微微变了面色,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
牧笛脸色有些僵硬尴尬,躬身上前道:“娘娘,长春宫那边,原是夏守忠在管,夏守忠坏事后,就由戴公公在管……”
尹后皱眉道:“告诉他,手伸的太长了。”
牧笛应下后,心中喜悦。
有皇后这一句话,戴权的手再别想深入后六宫……
尹后问贾蔷道:“你连戴权都打的起不来,还怕一些小宫女内侍?”
贾蔷摇头道:“不是怕……就是觉着没劲。娘娘,你相信臣会做出那样的事么?”
尹后笑道:“当然不会!你初出茅庐便斩永昌侯封侯,如今更是阵斩可汗,如此少年英雄,便是果真要出手,也不会行如此偏激之事。”
贾蔷点头道:“娘娘说的是,臣乃少年英雄,果真想杀哪个,拔剑斩之就是,何须如此?只是,连娘娘尚且信臣,皇贵妃却起了疑心……”
尹后这才了然,为何贾蔷情绪有些低落,笑道:“你这孩子,那王氏纵有千错万错,仍是元妃亲母。骤闻此事,岂能冷静处之?你倒是个重感情的,既然如此,此时更该回家,阖家团圆才是。你家荣国太夫人教养儿孙虽不大得法,可维持你们贾家不倒,也算不易。快回去罢,难得有这么个好日子。”
李暄在一旁笑道:“母后,您别撵人呐!方才儿臣才同他说了,今年母后宫里的花灯极好看,让他留下来和儿臣一道赏灯赏花,猜谜吃酒烤肉呢。”
这惫赖之言,让众人都笑了起来,恪荣郡王妃笑道:“让你四哥来陪你。”
李暄“嘿嘿”一笑,同恪荣郡王妃道:“我那四哥,啧啧,没四嫂好。大哥也是,没有大嫂好。和他们吃酒就只能听训,一盏茶功夫都停不下来,弟弟我吃酒如同吃毒药!还是和贾蔷一道吃酒好,我能教训他!”
贾蔷在一旁笑道:“罢了,还是听娘娘的话,回家去罢。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娘娘,臣告退,也祝娘娘佳节安乐!”
……
神京西城,贾家。
大观园。
却说贾蔷走后,元妃发问,在场诸人都出了身冷汗。
好在,前一日贾母等才去看过王夫人……
“我不同贵妃说,贵妃只道我在宽慰你,怕你担心。让宝玉来说,这孩子实诚……”
贾母心里有底,所以并不惊慌,招来宝玉。
宝玉原是元妃在贾母处亲自带到四岁,之后元妃才进的宫。
宝玉上前,元妃百般爱怜,流泪不止,只是宝玉心中着实没甚感觉,这位亲胞姊离开时,他还并未记事,便是记事了,这么些年也早忘了还有这么个亲姐姐……
贾母同宝玉笑道:“宝玉,快同皇贵妃说说,前儿去看你娘,她如何了?”
宝玉一直低着头,道:“原先有些不大好,不过前儿我们走时,太太已经能吃能睡了,挺好的。”
贾母点了点头,同元妃笑道:“宫里虽有皇上、娘娘那样的圣人,可难免也会有不少小人。他们郁郁不得志,就见不得过的好的人,又或者,背后有人指使。旁的不说,上回太太做下那等糊涂事,不也是被背后的混帐挑唆的?如今那畜生不得好死,连个全尸也没留下,却也连累的太太成了这般模样。
不过真真难为蔷哥儿了,在外面那样厉害,怕过哪个?连可汗都斩了,这是宁荣二祖都未有过的功业。可是,气成那样,到底念在骨肉亲人的份上,没如何发落。太太如今去城外礼佛,都是她自己请求赎罪的,不然她心里难安。还有大老爷、大太太,也都做下不少糊涂混帐事,蔷哥儿虽气的嗷嗷叫,可也不忍心果真记罪,这孩子真真不易!
若是外面有哪个说他不孝,不用别个,老婆子我先啐他一脸!”
如今贾母老太太愈发想明白了,贾蔷,才是贾家未来几十年的顶梁柱,丝毫动摇不得……
元妃闻言自然动容,感叹道:“真是难为他了……也难怪,皇上和皇后娘娘都那样喜欢他,纵着他。大燕以孝治天下,可见在皇上、皇后眼中,他也是个纯孝的好孩子。”
放下心中执念后,正巧尤氏带人上来禀报:“园中各处筵宴齐备,请皇贵妃游幸!”
元妃心情愈好,与贾母并家中姊妹,开始幸园。
登楼步阁,涉水缘山,百般眺览徘徊……
看不够的美景,舍不得的亲情。
可惜夜色已经尽黑,距离她离家回宫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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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二章 宝剑赠英雄!
辽东将军府。
大战方休,怀远侯兴觉心情沉重的回到将军府。
残酷的战事只是一方面,更多的,则是因为世子兴远擅启兵事,怀远侯府可能被问罪带来的巨大压力。
为了竖子辈一个人情,落到这个地步,兴觉心中大恨!
若是反悔能改变现状,他早就和贾家决裂了,成仇也在所不惜。
可是现在却不成了,还指望着人家在京城周转,这他娘的都叫甚么事……
刚刚落座,兴觉还来不及喘一口气,佐官就急急送来兵部公文并朝廷邸报。
兴觉本不愿理会公事,只是见佐官神情着实异样,心中一惊,也愈发沉重,以为许是朝廷终于要治罪了……
莫非,是要押送回京问罪?
兴觉大手接过了公文、邸报,只扫了一眼开头,整个人就一个激灵!
他惊的霍然站起,眼睛圆睁,满脸的不可思议,失声叫道:“怎么可能?!”
只见邸报上大字书写:
宣镇大捷,破敌八万!
宁公贾蔷,阵斩博彦汗!!
佐官在一旁道:“卑职也觉着不可能,鞑子自幼生于马背,长于马背,打猎射箭都是家常便饭,所以天生就是打仗的好手。宣府镇城撑死也就二万兵马,就算不是京城的老爷兵,可论起战力来,也就勉强能守住城池不失,怎么可能二万破八万?再者,博彦汗被怯薛军保护着,正面相对,五千怯薛军能敌三万大军,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人烧了粮草,还如入无人之境一刀毙杀?”
他也明白,朝廷为了宣扬赫赫武功,功劳都会夸张一些,但这也太夸张了罢?
兴觉说不出话来,他又打开兵部公文,这里面写的就翔实许多,他拧眉细细看了足足一柱香功夫后,方叹息一声道:“竟然是真的……”
佐官满面惊容,还未开口,就听兴觉厉声道:“传令!”
佐官即刻站直身体,沉声应道:“在!”
兴觉深吸一口气后,扬了扬手中邸报,道:“去将这份邸报送去给辽西蒙古纳穆塞汗,问问他,战还是不战!若不战,就规矩认罪称臣,派世子入京,到理藩院好好学一学如何当一个汗王!
若是战,我大燕宁国公将于十日之后,亲提十万虎贲,与他会猎科尔沁汗王山!
他不是要寻贾家的不是,要治罪贾家满门么?那就让他自己去治罪罢!”
辽西蒙古,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控弦。
论战力,远不如卫拉特蒙古。
如今卫拉特蒙古已惨败,连博彦汗都已经被斩了。
朝廷携此滔天威势,辽西蒙古脑袋里就算灌满牛粪,也不可能再打下去。
只是若如此,辽西大战的功劳,到底算哪个的?
郁闷!
“爹!”
正当兴觉心情愈发不畅时,却见世子兴远满面兴奋的走来,身后还跟着一陌生人,他眉头登时皱起,目光深沉。
兴远却不惧,兴觉连生八个女儿,他是从侄子过继过来的承嗣世子位的。
虽有人说他是兴觉跟他娘私通生出来的,但无所谓了……
兴远兴致冲冲的道:“爹,这是宁侯……不,这是宁国公派来的亲兵!”
兴觉虽心里如同吃了个苍蝇,可还是提了提精神,问道:“邸报本侯看了,宁……宁国公果然了得,将我等尸位素餐之辈都比下去了。不知国公可有何吩咐?”
商卓笑了笑,道:“国公爷让在下同侯爷并世子说一声:侯府对贾家援手之情,贾家必铭记于心。此次宣镇大战,火器营大放光彩。国公爷想问问侯爷,可愿让世子去火器营磨炼磨炼?如今国公爷为总理海师衙门一品大都督,将来海战皆以火器为重。若是侯爷愿意,就请世子即刻与在下回京,其余的他来安排。若是不愿也没关系,德林号有许多生意在辽东,愿与侯府合作。
国公爷说了:贾家,从不亏欠真正的朋友。”
……
神京西城,贾家。
大观园。
贾蔷归来时,元妃已与家中诸姊妹们做完诗,看完戏,正在赐礼。
贾蔷进来后哈哈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可赶上了。”
听闻此言,原还担心他会因王夫人事与元妃生出隔阂的贾母等人都放下心来,哄笑起来。
元妃亦笑,单让抱琴取来一支三尺余长的锦盒来,道:“宝玉他们送的皆是新书宝砚,蔷哥儿为少年英雄,与他们不同,就赠以此礼罢。”
贾蔷笑着接过,打开锦盒一看,竟是一把明晃晃的宝剑!
贾蔷拿出来观看之,见剑身上竟可有青虹二字,登时动容。
元妃笑道:“旁的倒也罢,独此剑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出来,让我带家来送与你的。皇后娘娘说,这剑原为曹孟德所有,后赵子龙于长坂坡七进七出救阿斗时所得。娘娘你曾自诩要当赵子龙,今次立下大功,便将此剑赐予你,以为表贺。”
贾蔷往皇城方向谢过恩后,元妃又取来她自己准备的谢礼,是一条极上品的玉带,与蟒服相配。
贾蔷看了看其他人的礼,以贾母最多: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拄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吉庆有鱼”银锞十锭。
余者不过新书,宝墨,金、银爵器等,宝玉亦不过如此。
他哈哈笑道:“坏事了,宝玉要哭!”
诸姊妹都笑了起来,宝玉啐道:“乱扯!只你好盯着这些,兰哥儿都不比了!”
元妃见宝玉还能与贾蔷取笑说话,心里又放心许多。
等贾母让贾蔷落座后,问道:“今儿献俘如何了?”
贾蔷摇头道:“今儿在宫里教训了阉奴,惹恼了御史大夫,就不让我去城下献俘了,只和皇上、诸王公大臣站在城门楼观看……”
贾母等皆有不平,元妃苦心劝道:“蔷哥儿在宫里虽受宠,却不该太过莽撞,下次可改了罢,何苦与戴权他们冲突?”
贾蔷笑呵呵道:“说起来,此事都怪大姑姑……”
贾母等人唬了一跳,元妃则笑道:“如何怪我?”
贾蔷道:“大姑姑如今是皇贵妃,皇后娘娘托付与六宫事,在内廷,除了皇上和娘娘外,数皇贵妃位份最贵重,有副后之称。娘娘居然还能被几个阉庶刁难?若是大姑姑能以雷霆手段,将他们治的服帖,又何须我一个外臣去宫里动手?”
元春闻言面色愧然又难堪,解释道:“戴权乃御前总管太监,我如何管得?”
贾蔷摇头道:“皇贵妃管不得他,却可以斩断他的狗爪子!那忘八使人在长春宫胡说八道,您也就听之任之?”
元春闻言一惊,道:“此事蔷哥儿也知道?”
贾蔷笑了笑,道:“宫里极少有甚么秘密……”
元春闻言愈发汗颜,道:“待我回宫后,就去处置了此事。”
贾蔷摇头道:“也不必了,方才我已经同皇后娘娘说了,娘娘打发了牧笛去处置。只是往后,这等事着实不必心慈手软。宫里是甚么地方,大姑姑必比我们更清楚。在那样的地方心慈手软,岂非摆明了让人欺上头?我能在宫里动一回手,却不可能再打第二次。所以宫中诸事,大姑姑还需强硬起来。其实只要不违逆皇后娘娘之意,余者皆在你手中,大有可为。”
元春缓缓颔首,道:“如此,我知道了……”
贾母劝贾蔷道:“皇贵妃难得归宁一回,你就同她说这些正经事?”
贾蔷哈哈一笑,道:“言之有理,那我说些旁的……”元妃看了过来,贾蔷笑道:“这园子空不得,一空就容易腐坏生虫,所以大姑姑走后,我打算让姑姑姊妹们都住进来,当是绣楼。不知大姑姑意下如何?”
元春喜道:“合该如此,否则实在荒废了。她们住进来,正是好事。”说着,还准备与诸姊妹分配起楼阁庭院……
正此时,执事太监却来启道:“时已子时三刻,请驾回銮。”
贾母、元妃等只觉得心慌,这骨肉匆匆相见,不过半日,就要再度分别,再见,尚不知何时。
贾母、薛姨妈、李纨、凤姐儿等都哭了起来,宝玉原无甚哭意,贾蔷拍了拍他肩膀后,就开始哭了……
元妃环顾一周,似欲将家人面容都记在心里,看罢,不由满眼又滚下泪来。
却又勉强堆笑,拉住贾母、薛姨妈的手,紧紧的不忍释放,再三叮咛道:“不须挂念,好生自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是尽有的,何必伤惨。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
贾母等已哭的哽噎难言了。
自古最痛者,无过骨肉至亲离别。
贾母自忖年事已高,宫里皇贵妃又岂能岁岁归宁?
是否还有再见之时也不好说,因此悲伤欲绝……
元妃见此愈发心如刀绞,看着白发祖母苍老年迈,又想起她艰难维持着一个家不散,又怜又敬,终以家礼拜下……
众人好一阵相劝后方起身,虽不忍别,怎奈皇家规范,违错不得,只得忍心上舆回宫。
贾母好哭一场,这会儿疲惫不堪,带着宝玉,让人抬回荣庆堂安歇下了。
等长辈散尽,贾蔷同贾家诸姊妹笑道:“今儿都别回去了,原先不是都分配好了谁该住哪儿?正好被褥都是新置的,陈设家俬也都是现成的,改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搬进来罢!各处我都让人准备好了锅炉暖气,烧开片刻就热了,舒适的很!”
探春、湘云、惜春等活泼些的,登时蹦跳欢呼了起来。
一边招呼各自丫头、乳母,速去查看,准备迁居园内。
等她们四散去忙后,黛玉看着贾蔷笑问道:“连我也搬进来?”
贾蔷笑道:“自然!不过要是能不带紫鹃就更好了!”
一旁紫鹃:“……”
见自家丫头眼泪都快落下来,黛玉拉住她的手,啐贾蔷道:“休想!我们今儿就住进来,偏带着她!”
贾蔷哈哈一笑,就准备陪黛玉前往潇湘馆安置,却见吴嬷嬷匆匆走来,同贾蔷道:“前面传话进来,说扬州来人了,有要紧急事要见侯爷。”
贾蔷闻言脸色不好看了,他倒不是同吴嬷嬷生气,只是恼火一年到头就不能有片刻空闲时间么?
见他呼出口气,眉头拧起,吴嬷嬷低着头不敢说话,紫鹃也噤声,看出贾蔷心情不悦。
黛玉却笑着劝道:“快去罢,今儿我又不走,一会儿她们也都要过来,今儿晚上哪里肯睡?必是要热闹半宿的。你去去就来,我等着你。”
这话让贾蔷心中熨帖,同黛玉对视一眼后,笑着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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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三章 天上掉馅饼
宁国府,宁安堂。
贾蔷看着齐筠也在,奇道:“德昂兄,甚么事这样要紧?”
除了齐筠外,还有四人。
于风尘仆仆间,贾蔷隐约嗅到一股海腥味……
他额外多看了其中二人一眼,一个粗犷如鲨鱼,眼眸森然,望之不似善类,体格竟和铁牛相差无几……
另一个,虽穿着男装,扮相也十分粗糙,但贾蔷还是一眼就看出其女儿身来。
因为女人看他的目光,显然和男子不同,此人似乎格外有些波动……
齐筠轻叹一声,欲言又止。
管家李用和吴嬷嬷等退下,不过门外亲卫未走。
齐筠知道能站在贾蔷门外的,必是绝对的死忠之士,也不再迟疑,轻声道:“国公爷,四海王闫平派人来求见您……”
贾蔷笑骂道:“喊声国公也就差不多了,还您……酸不酸?”
本来凝重肃煞的气氛,因这句顽笑话轻松了许多。
齐筠苦笑道:“兹事体大,不得不慎重。再者,国公和侯爷也不是一回事……”
大燕武侯不少,可正经国公,除却圈着的那仨,也只有赵国公和贾蔷这位宁国公。
赵国公垂垂老朽,不知何时就要驾鹤西去了,那时贾蔷便是真正的大燕武勋之首。
分量绝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他手里还握着天下海师总理大权!
贾蔷未在多言,转眸看向两个海上来人,目光在极魁梧的巨汉面上顿了顿,又落在女子身上,道:“看来闫平是遇到大难事了,居然连女子也派了来……只是他是不是拜错庙门了?我乃大燕国公,一品海师大都督,大燕万里海疆皆为治下之土。我是官,你们是贼,这会儿上门,岂非自投罗网?”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骤变,那巨汉勃然大怒,张开蒲扇一般的大手,就朝贾蔷抓来,显然是想先擒贾蔷,再胁以脱身。
“大胆!”
“放肆!”
“蒯叔快住手!”
“快快停下!”
此人一出手,堂内外诸人皆惊。
齐筠下意识上前要挡在贾蔷身前,只是身子一晃就被推了回来,就见贾蔷不退反进,竟反手抓住巨汉粗壮的手笔,“哈”的一声爆喝:“霸王硬折缰!”
居然生生将巨汉的手折向一边,却仍未停手,化肘为拳,一肘击在其中门大开的胸口处,巨汉发出一声闷哼,贾蔷招式未尽,单手握拳,一拳打在巨汉锁骨处,隐隐有“咔嚓”声响起,最后,展拳为掌,“砰”的一声,重重轰在巨汉额头。
电石火花间,霸王三点手!
巨汉在女子惊呼声中,轰然倒地。
而贾蔷则已经面色如常,轻轻掸了掸肩头的几许尘埃,淡淡道:“略施薄惩,好让你们知道知道,天子脚下,不是你们放纵匪性的地方。”
齐筠带来之人皆震惊难言,任谁也没想到,贾蔷竟有如此身手,难怪,难怪能够阵斩可汗……
齐筠惭愧道:“国公爷,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在此出手……”
那女子看过壮汉的伤势后,知道贾蔷实则是手下留了情,当然,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斗,原就谈不上公平。
巨汉只是想擒拿贾蔷,他只看贾蔷如此单薄,连两成力都未用到。
女子抿了抿嘴,看着贾蔷解释道:“国公爷,蒯叔只是误以为你要动手拿下我们,所以才鲁莽出的手,绝非心存歹意。”
贾蔷懒得理会这样的妇人之见,齐筠苦笑道:“原是司马家主陪他们一道前来的,只是一行人快马加鞭往京里日夜不停的赶路,刚至京里到我住处,司马家主就不行了,倒地昏迷。闫姑娘听说如今你总掌海师,急着要见你,就让我先带了来。唉,应该先教教礼数的……”
贾蔷指了指座位,让齐筠落座后,他先坐下问道:“闫平怎么了?他敢自号四海王,曾恣意羞辱过朝廷海师,今日倒是有趣,求到朝廷门上了。”
齐筠同闫姑娘正色道:“还请姑娘如实答话。”
闫平之女深吸一口气,看着贾蔷道:“我是四海王三女,去年腊月二十一,因彼时海上多有风暴,又近年关,家父便领着诸多兄弟在琉球准备过年。不想忽然遭遇葡里亚和倭国东西两支船队东西夹击偷袭,又有内鬼作内应,遮掩了哨船,所以……虽老兄弟们多拼死反击,仓促间仍不敌贼人袭杀,死伤惨重,若无援手,四海王的船队必然难逃覆灭。恳请国公爷看在……”
不等她说完,一直审视着她的贾蔷就摆手打断道:“几个问题……第一,葡里亚和倭国为何要夹击令尊?”
闫平之女闻言,抿了抿嘴,缓缓道:“家父原与伍家等共议,今年二月二龙抬头之日,在倭国举事。”
啧!!
贾蔷饶有兴趣问道:“倭国……如今是哪一代幕府将军?”
闫平之女显然很诧异,贾蔷竟连这个都知道,而绝大多数大燕官员,都对倭国几乎一无所知。
她与贾蔷对视稍许后,偏过眼神,心中愈发起了敬畏,道:“是德川吉宗。”
贾蔷呵呵笑道:“那你们可有些不走运,我听说,那厮在倭国可算得上是一代英主了,很有几分手段。闫平虽有大志向,奈何选错了对手。”顿了顿,他又皱起眉头道:“这个时候的倭国应该还在闭关锁国罢?怎么和葡里亚人勾结起来的?”
闫平之女震惊的已经有些麻木了,她道:“虽有禁令,但多只禁绝寻常百姓,朱印船,也就是官船,仍能在深江浦出海,与夷国交往。”
深江浦,也就是前世所知之长崎。
贾蔷思量稍许问道:“那,倭国可装备有火器?”
闫平之女点头道:“东瀛铁炮,十分了得,可击穿两层木板制成的大盾。不过打造铁炮代价高昂,所以主要兵器仍是刀剑和弓。”
贾蔷审视了此女子一番,虽因脸上涂抹了东西,看不出年岁,但眉眼间仍可见英武之气,五官清正。
与李婧又有不同,李婧是江湖中的飒爽侠气,而此女,眉宇间隐隐有金戈铁马之锐意。
见贾蔷这般打量自己,闫平之女脸上隐隐不自然,可奇怪的是,心里并未有许多厌恶……
一来贾蔷生的着实太过俊俏,再加上大燕国公爷的身份光环,若只如此倒也还罢了,闫家女见过生死,闯过大风大浪,不是肤浅之人,偏他还武功高绝,阵斩可汗!
这都是戏里的传奇人物,也是无数女儿家闺阁时的梦中情郎……
让这样的风流权贵看几眼,她心里砰砰跳,再看看这宁安堂之陈设,唯有自惭形秽……
“巾帼不让须眉,多少庙堂上的官员,食优渥之俸禄,却是不及姑娘十一。三娘,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贾蔷赞叹说道,若是李暄在此,非得唾弃他祖宗十八辈不可……
闫平之女纵脸上涂抹了些东西,此刻仍面色大红,直红到脖颈处,她是闫平三女,也的确被称为三娘。
但她并未自言闺名,贾蔷却直接点破,这实在是……
齐筠在一旁又好笑也好气,干咳了两声,示意某人收着些。
闫三娘轻声道:“如今最急的,就是船队缺少一个落脚港口,没有补给,没有粮草和药材,兵器损毁也无补充,长久下去,必死无疑。爹爹受了重伤,一直昏迷着……”
“空空空!”
已经醒过来的巨汉拼命咳嗽起来,声音粗重,提醒某人,这种话能说出来吗?!
闫三娘醒悟过来,一时语滞怔在那里……
直到贾蔷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现实的话来:“那么,如果我能帮到令尊,我能得到甚么?”
天上岂会白落馅饼?
……
神京西城,宣德侯府。
董家。
这个年,董家诸人过的如油锅里的蚂蚁,侯府外虽未有绣衣卫圈禁,可也少不了有人发现门外有人正大光明的盯梢……
董辅下令,全家闭门,除却仆人出去买米买菜,再不许一人外出。
这种令人恐惧惊惧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宣府大捷传回京来。
侯府门外盯梢,以免董家畏罪潜逃的人走了……
老亲世交胆子大些的,也敢登门了。
而等到今日献俘大典后,董川在仪式上露了面,来董家的人也就愈发多了。
入夜,董家苍梧堂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短短旬月功夫,宣德侯董辅两鬓就出现了花白,宣德侯夫人刘氏看着也憔悴许多。
不过,刘氏乃董辅续弦,董辅发妻早亡,只生董川一子。
而刘氏,生三子二女。
再加上妾室所生三女二子,董辅共六子五女。
董辅夫妇并诸多董家子弟坐于堂上,听董川将宣府之行完整详细的述说了遍。
待董川说至宣镇上下皆仇恨董家,孤立、排斥甚至咒骂他,唯独贾蔷选择信他时,眼睛已经湿润。
至贾蔷解其困境,甚至不惜甘冒奇险,选择信他,将焚烧粮草这样轻松捞功的活计留给他时,已经落下泪来。
最后,数千怯薛军追来,贾蔷横刀于虎丘山巅,喝令他速速离去,由其断后,又击杀博彦汗后,竟背起他折返宣镇时,已是泣不成声。
董家诸人受其感染者,多有落泪者。
纵未落泪,也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在京中声名狼藉的贾蔷,竟有如此义薄云天之侠肝义胆!
董辅心思深沉,喜怒从不形于外表,他淡淡道:“是欠了不小的人情……子仪,你准备如何偿还这份人情?”
董川擦去脸上泪水,沉声道:“父亲,儿子想要去海师水军。”
董辅看着他提醒道:“三年后,你应该在宣镇做游击。十年后,你应该在宣镇做参将,做总兵。最后,在我死后,来继承这份家业。这次宣镇出现了如此变故,正是因为宣镇传承中,让赵国公那个老毒蛇掺和了一脚,生生中断了十余年。若非如此,断不会有今日之困厄。难道,你想让这等危及全族之事,再度发生?”说至最后,声音中的恨意已经有些不能遮掩。
董川却摇头道:“父亲,儿子已经答应了贾蔷,要和他一道兴建水师,将来于亿万海疆建功立业。”
董辅喝道:“我看你是迷了心窍了!甚么亿万海疆?海外不过些蛮荒之地,千百年来,何曾有人去那等地方建功立业?便是死了,也难归根祖地。”
刘氏在一旁笑道:“川哥儿,听你父亲的话,这次你立下大功,将来继承侯位板上钉钉的事。可你若去了海上,不定会遇到甚么风波危险,将来还如何嗣爵?这不是你个人的事……”
董川闻言,深深看了刘氏一眼后,同董辅道:“儿子自然知道身为世家子的责任,只是……儿子仍想当一个信守承诺之人。贾蔷留下来断后,一人返身击杀博彦汗救儿子时,他难道不知道背后有一大家子指着他?但正如他所言,大丈夫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儿子亦以为此!”
董辅眼中不无失望的看着自己的长子,轻声道:“你母亲说的在理,宣德侯府没有海上的世子。”
董川没多思量甚么,点点头道:“儿子知道,愿让出世子位。父亲,儿子愿效仿先祖,为大燕开疆辟土,再立一门!”
“我看你是中了贾蔷的邪!”
董辅勃然大怒,一挥袖子,转身离去。
“父亲!!”
董川在背后跪下,大叫一声,道:“儿子知道自己在做甚么!父亲,儿子绝不会辱没宣德侯府的威名!”
董辅未转过身,只淡淡道:“纵然你愿意奔投贾蔷,他也得敢要才行。以军功晋国公,待姜家老鬼死后,军中以他为最贵。再加上其圣眷,若还敢四处勾连元平功臣,那才是取死之道。你以为,他敢收留你?”
董川闻言却笑了起来,道:“父亲,您还是不了解宁国公,原是他邀请我去的,又怎会不敢收留儿子?且我们不再沾染陆上各处军马之兵权,又怎会惹人忌惮?”
董辅显然动了真怒,声音冰寒道:“你若果真打定主意,那明日就搬离宣德侯府罢。再想回来,除非另立一门!”
董川闻言,深吸一口气,与董辅重重叩首三拜后,起身道:“儿子现在就走,父亲,保重好身体,儿子一定能再进侯府大门!”
说罢,转身阔步离去!
董辅身子微微颤栗起来,心如刀割,眼眶湿润。
姜家知道自废武功以自保,董家,又如何不能效仿之?
董家废了培养多年的世子,更逐出家门,宣德侯府要沉寂多年,舔舐伤口疗伤。
他的儿子,为了这座侯府,付出了太多……
但,也未必尽是坏事。如今朝局诡秘莫测,谁也不知道董家将来下场如何。
能分出一个如此出色的子弟,董家必不会绝,也算是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罢。
而另一边,刘氏则几乎快掩盖不住脸上的兴奋……
老天爷,这不是天上掉馅饼,金子打出来比天还大的馅饼,又是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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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四章 早晚让你哭着求饶!
宁安堂上,闫三娘原本很有些波动的目光渐渐冷静了下来,恢复了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和生死的女海匪应有的硬气,她看着贾蔷,缓缓问道:“国公爷,又想要甚么?”
贾蔷审视着她,呵呵笑道:“不是我想要甚么,而是你们能给甚么。姑娘,我见你着实不易,为救父如此奔波……你呀,平日里应该也是在四海王的护佑下,过的顺风顺水。连我是甚么品性都不知道,就敢求上门来。但凡换一家寻常勋贵,闫平那点家底都要让人黑没了。家底丢了不算甚么,还得连人也一并搭进去,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尊敬你的孝心孝行和勇气,所以,才给你一个公平正经的交谈机会。”
闫三娘闻言一惊,可随即原本冷寂下来的心,又涌动起来……
和身边粗糙暴虐脑袋里唯有杀戮的海匪相比,贾蔷这样体贴细致的心思,着实令其感动。
她目光复又柔和,中间还多了许多信任,轻声道:“只要四海王这次能度过危机,从今往后,四海王就是国公爷最坚定的盟友。国公爷麾下的船只,必能畅通四海……”
未等其说完,贾蔷便看着闫三娘笑道:“我不怀疑你的话,若我只是德林号的东主,也就应下了。可是,三娘是不是忘了,我如今还是总理大燕海师一品大都督?万里海疆皆在我的治下,若还需要令尊这样一个大海匪来保护,青史之上,我岂非要留下莫大的笑柄?”
闫三娘闻言神情黯然,低头道:“如今,四海王能给出的最珍贵的,也只有这样的承诺了。”
贾蔷笑道:“怎么会呢?四海王最珍贵的,不就是你……还有诸多海上战卒,以及那些造船修船、打造火器的工匠么?”
闫三娘听到“不就是你”四个字时,心口猛的一跳,那一刻,若没有后面那些话,她就英勇的答应下了,为了爹爹四海王,她甘愿牺牲……
可再听到后面那句破话,闫三娘又不是傻子,岂不知贾蔷戏弄之意,有些恼火的看他一眼后,道:“琉球老窝都被人占了,岛也让内鬼卖了,如今琉球在倭奴手里,西表岛让葡里亚占了。如今还有七八条米艇、广船……四桅大船一艘没剩……哪有甚么家底儿了!”
何其惨也……
“这些都不算甚么?只要有朝廷的支持,我甚至可以派御医带宝药南下救闫平,所有失去的,很快就能夺回来。”
贾蔷微笑说道。
闫三娘又非真是傻白甜,面对如此诱人之言,她反倒冷静了下来,看着贾蔷道:“国公爷,你究竟想要甚么?”
贾蔷笑了笑,道:“归顺朝廷罢……”
“三娘别上当,他想吞并四海王的船队!”
躺在地上休息了半晌的壮汉爬了起来,沉声道。
贾蔷没有理会,恍若未闻,道:“你们的人,所有的老弱病残,都会老有所养,幼有所学。就是残废了的,我都不会嫌弃,还会在海师衙门里,安排成教头。果真不愿当官的,也没有关系,我名下德林号下亦在打造船队,也可以到商号名下训练水手海员。”
闫三娘摇头道:“我爹爹绝不会做官的……”
贾蔷笑道:“没关系,他就算想继续当海匪,我也能成全他。只要,只要他不侵犯大燕海疆,不迫害大燕百姓,遵守大燕的规矩。他这个匪是对外的,不能对内。不过,他可以当海匪,我要的工匠、海员却不能不给。另外,东海、南海诸岛,包括大小琉球,皆为大燕所有。他的老巢不管设立在哪,都要掏银子租赁,在岛上,也要遵守王法。”
闫三娘震惊,一旁那巨汉愤怒道:“海外诸岛皆为大燕所有?你知道那里有多少岛?大燕占得完么?”
贾蔷负手而立,轻声一笑,看着巨汉道:“大燕虽有万里山河海疆,却无一寸是多余的。无论是所谓的四海王闫平,还是葡里亚,又或是倭奴碍骡子,谁敢夺,我杀谁。”
话音刚落,铁牛着重甲率一队亲卫踏步而入,将众人包围。
有亲卫指着巨汉道:“就是他,刚才朝国公爷动手。”
铁牛二话不说,拔出重剑朝巨汉斩下!
……
大观园。
自宁安堂回至园子中,看着满园冷月寒景,清新秀丽,方才的金戈铁马算计胁迫……一时间通通散尽。
似雨后天晴般。
过了翠嶂,穿过沁芳亭,又行过翠烟桥,终至潇湘馆。
一路上处处灯火明亮,远处大观楼更是彩灯璀璨。
再看前方,只见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阴沉一整日的夜空此时放晴,一轮皎洁无暇的圆月,如玉盘般高悬翠竹之上,愈发让此景清幽,似能浸入心脾,美不胜收,不似人间……
贾蔷推门而入,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国公爷来了?里面正热闹着呢。”
门前守夜婆子见贾蔷到来,忙赔笑问候道。
贾蔷点点头,道:“都来了?宝玉来了么?”
婆子笑道:“都入夜落锁了,爷们儿如何进得来?”
贾蔷颔首笑道:“嬷嬷说的是,我也进来坐坐,稍后就出去。”
婆子赔笑道:“原是这个理儿,国公爷英明。”
贾蔷点点头,不再多言,往里面去了。
在抄手游廊上,便可听闻里面的欢声笑语。
贾蔷含笑,刚伸手去推门,却见房门从内打开,走出一人来……
“哎哟!”
宝钗惊呼一声,倒退半步,待看到迎面之人是谁后,俏脸上的惊怒才敛去,红着脸没好气啐道:“你怎也不敲门出声?”
贾蔷收回手来,呵呵笑道:“敲门出声了,又何来的惊喜?”
宝钗俏脸红透,又啐了口,不过听到身后的动静,只横了他一眼后,道:“还不快进去?”
贾蔷笑道:“你又往哪里去?”
宝钗道:“这样晚了,我先回去歇息了,眼都快睁不开了。”
贾蔷竟不留,点了点头道:“那快去罢。”
话音刚落,黛玉从后面出来,笑道:“这算甚么道理,你刚来,宝姐姐就走了,还快去罢?”
贾蔷看了宝钗一眼后笑道:“宝妹妹不是每夜里准时入睡么?这样好,身子骨是大事,才是要紧的。”
黛玉似笑非笑道:“她每夜里准时入睡你也知道?”
贾蔷叫屈道:“方才人家自己说的……再说,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罢?我就同你说过好多回,这点年纪原该倒头就睡,怎就成了夜猫子?”
宝钗还一嘴:“她成夜猫子不睡觉,你也知道?”
贾蔷呵呵一笑,风轻云淡道:“当然,了如指掌。”
“呸!”
黛玉啐了口,红着脸道:“再浑说,仔细你的皮!”
宝钗也红了脸,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联想到了甚么,扶着眉角摇头道:“不与你们乱嚼舌了,我要回去歇下了。”
说着就走了,宝钗走后,黛玉见贾蔷眼神炙热,皱了皱鼻子嗔他一眼,小声警告道:“都在里面疯呢,你别混来。”
后面又传来脚步声了,贾蔷却飞速的在黛玉樱桃小口上啄了下,恼的黛玉扬起帕子拍了他一下,二人方在贾蔷哈哈大笑声中往里面去了……
屋内暖煦,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杌椅案。
探春、湘云、宝琴等正联诗作对饮酒,一旁迎春已经有些晕然了,看样子没少吃酒。
另一边的丫头们才更热闹,叽叽喳喳笑闹个不停。
贾蔷不让她们上前见礼,观看了会儿探春、湘云联对后,自忖跟不上这等顽法,就同黛玉一道往后面行去。
从里间房内有一小门,出去便是后院,院内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
又有两间小小退步,是小丫头子们住的附着耳房。
庭院芭蕉树下有一石桌石凳,紫鹃见二人出来,便在石凳上铺设了狐裘坐褥,又上了热茶。
贾蔷落座后,看着后院墙下开着一隙,有清泉顺着尺许开沟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好个所在!真想远离俗事,搬进来一直住着。”
贾蔷感叹道。
黛玉啐笑道:“要住你一个人住!”
紫鹃在一旁都为这没羞没臊的话羞红了脸,暗自摇头。
黛玉问贾蔷道:“刚才可是有急事?”
贾蔷便将闫三娘的事说了遍,黛玉好笑道:“这不是又一个小婧?你该不会……”
贾蔷摇头道:“小婧虽是江湖人,但即便当少帮主时,也勒令帮众们不许为恶,不许设局害人,又是开国从龙老卒后辈,堪称忠良之后。四海王那边……一日不归顺朝廷,一日便是杀人无算的海匪,是贼。再说,到了我如今的地步,已经不必使用美男计获取甚么了……说起来还有一桩好顽的。”
说着,将葡里亚小寡妇想要嫁女给他的趣事说了遍,最后笑道:“你说,若是城外的王氏知道,我给宝玉寻了这么一桩良缘,给他讨了个葡里亚媳妇儿,会不会高兴的再多吃三碗饭?”
黛玉笑的直不起腰来,啐道:“你这促狭的,岂有这样的道理?”
贾蔷呵呵笑道:“这原就是一个荒诞的世界,而我能做的,就是陪你一道活的真实美好。我希望,每一次月圆,都能在你身边,陪你赏月。”
黛玉俏脸如晕,星眸似乎比皎月更明媚,望着贾蔷轻声道:“我也是呢。”
贾蔷轻轻握起黛玉有些清凉的柔荑,道:“等逮回来的骆驼产奶后,你每日都要喝一碗,身子就能壮壮的。还要开开心心的,就能长命百岁。若没有了你,这山河、明月和星辰,便都是多余的……”
一旁紫鹃虽也感动莫名,可是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人,还是干咳了两声:“咳咳!”
贾蔷抄起茶杯作势要丢过去,被黛玉笑着拦下后,黛玉挡在紫鹃身前笑道:“夜深了,快回去歇息罢。东府还有两个孩子呢……”
提及一双儿女,贾蔷才放过这碍事的,同紫鹃道:“早晚有你哭着求饶的时候!”
紫鹃探着脖颈一皱鼻子,哼了声,贾蔷被黛玉推了出去,与诸姊妹作别后,出了潇湘馆,却又往北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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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六章 未想贾蔷如此重口味……
翌日清晨,贾蔷不到辰时就起床来。
天还未亮。
他起身去前院校场处,与亲卫们一道打熬筋骨……
如今亲卫们的训练早已和过去不同,每日负重晨跑十里地只是等闲。
校场内还有各式障碍物,平衡木、铁丝网、单双杠、石锁……
每三天,还会去城外庄子附近的运河段负重游泳。
总之,渐有强兵之势。
虽然如今只百五十人,但用得好,足可以一顶十,乃至顶百!
但凡有空闲,贾蔷必与他们一同训练。
有主将作则,亲兵们训练起来,也就愈发努力用心了。
一个时辰后,贾蔷方回后宅宁安堂,在庭院就将遍身是汗的衣裳去了,露出虽非虬扎鼓起但是流线优美的肌肉,拿起丫头们早准备好的凉水,擦洗了起来。
正巧,这时李纨从屋内走出来,着一身素雅的乳云纱对襟衣衫,内里是云雁细锦衣,下面则是软银轻罗百合裙,看到贾蔷周身冒着火热的烟气在那擦洗,目光在身子上划过,俏脸晕红,含羞嗔道:“这样冷的天,还未过腊月哩,你也不怕冻坏了。”
贾蔷呵呵笑道:“早就习惯了,这样反而更能锻炼健壮……昨儿李峥又劳烦大婶婶了,说来也是奇了,两府里,独他和大婶婶投缘。若非才出生,话也不会说,平儿都要怀疑李峥是我的托儿了,专门请大婶婶过来。”
李纨啐了口,目光也不看他,道:“再说疯话,可不依你。”
说着,带着同样低着头的素云往回走去。
“爷……”
贾蔷刚洗罢,就见晴雯过来,目光不无幽怨的看着他。
贾蔷笑道:“晚上爷去寻你,我想你了。”
晴雯闻言,原是幽怨的脸,登时放晴,抿嘴笑道:“前面传话进来,岳之象要见爷。”
贾蔷点点头,道:“帮我换身衣裳去,以你的能为,也就一柱香功夫,让老岳等等。”
晴雯俏脸晕红,偏着螓首啐了声,随贾蔷进了里屋……
……
半个时辰后。
宁府前厅,贾蔷看到岳之象坐在那翻着一本书看,奇道:“前厅没放过书罢?”
岳之象呵呵笑道:“国公爷说笑了,这是卑职自己带来的。”
贾蔷也没问他到国公府来为何还要带一本书打发时间,难道事先知道会多等许久?
只赞道:“好,活到老学到老,不错。”
岳之象哈哈一笑,开门见山道:“今日来叨扰国公爷,是有两件事要禀报。”
“说。”
岳之象道:“第一件事,宣德侯府世子董川,因为执意要入海师衙门,为国公爷您牵马坠蹬,鞍前马后,因而被董辅震怒之下,驱逐出侯府,废黜世子位应该也不在话下。”
贾蔷闻言皱眉道:“董辅老儿是不是老糊涂了,宣镇案子不会就此完结,这不是顽笑的。就眼下之形势来看,宣德侯府处境并不是很好。就算能洗清勾结博彦汗里通敌国之大罪,可范家和侯杰二人与董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如何董家都脱不了干系。有董川立下的功劳在,还有转圜的余地。果真和董川分开门户,董家侯位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嗯?不对……董辅老儿这是故意留一手罢?”
岳之象点头道:“卑职也这般料想,董川立下的功劳,也填补不了范家和侯杰两方对董家的连累之罪。董辅应该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董家仍难逃问罪,董川投靠国公爷,以军功说不得能封一个爵位,哪怕是个子,以董家在军中的根基,早晚还能东山再起。世家生存之道,着实精明过人。”
“董川现在何处?”
贾蔷问道。
岳之象道:“在西城一家客栈里暂时落脚。”
贾蔷笑了笑,道:“罢了,既然人家指明了是老奔投我的,那岂能不管不顾?且这小子,的确人才难得。同辈中人,姜铎那个忘八孙子勉强算个人物,但仍比不过董川。此子有勇,有谋,还豁得出去有胆略。果真想入海师,我倒是省心了。”
岳之象沉吟稍许,道:“国公爷用人之道,原不该卑职多嘴。只是……世家子弟,终究以家族为重。”
贾蔷笑道:“我省得。这样,你派人去寻他,找他来,等我自宫里回来后见他。”
岳之象笑道:“国公爷进宫,可是为四海王来人之事?”
贾蔷呵呵笑道:“这等事,连你们都瞒不过,又如何能瞒得过中车府?”
岳之象点头道:“在京里待了些时日,愈发感觉到绣衣卫、中车府的强大,此事很难瞒得过他们。不过,卑职要说的第二件事,是另一伙比中车府更神秘的人,两方秘密交过手,中车府的人甚至还吃了亏,死了好几个……”
贾蔷闻言精神一震,道:“甚么人?”
岳之象摇头道:“不知道,我得了信儿亲自跟踪了一人,最后拿下了他,只是此人发现不敌时居然提前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囊毒发自尽了。不过,我根据他的相貌、衣着和脚上的靴子等线索追查了下去,最后摸到了他所在的一处窝点,发现了一大笔银子,和一个小纸条。我只取了纸条,将中车府的人引至此处,抬走了银子。纸条在此……”
岳之象翻手拿出一张纸条奉上后,贾蔷只看了一眼,脸色就肃煞起来,只见纸条上写着:
采买自生火铳,五百把!
字下,还画了一个的圈,朱砂所画……
……
崇贤坊,齐府。
前厅,看着一宿未睡的闫三娘,还有修整了一宿仍气色不佳的司马家主坐在那等他,齐筠笑道:“何事这样急?”
司马家主不客气道:“德昂,你和贾蔷相熟,也是运气,如今他正掌着总理大燕海师衙门,天下海疆之事都归他管。只要他开个口,批个条子,借个港口码头给四海王落脚修整就行。就这么大点事,他就要吞并了人家几十年打下的船队?你能不能同他好好谈谈……”
不等司马家主说完,齐筠就笑了,道:“世叔,你只道宁国公惦记四海王这点东西?你当知道德林号如今正在濠镜和葡里亚人做生意,可你老可知道,濠镜那位葡里亚伯爵夫人,为了将女儿嫁给国公爷,开出了甚么价码?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一千支最新的自生火器,三门威力极大的加农火炮,一艘福禄特帆船……这还只是点甜头,连一成都不到。我以我祖父的名义起誓,没有一句虚言。你觉得,国公是贪图小利之人么?”
司马家主原不信,可齐筠连齐太忠都搬了出来,就由不得他不信了,老头震惊道:“那贾蔷……宁国公可是收下了?”
一旁闫三娘面色愈发黯淡……
任谁想来,收一个洋娘们儿,就能得如此大一份家业,岂有不乐意的?
可如此一来,四海船队的筹码也就越发不值钱了……
然而却听齐筠摇头道:“国公何等锦绣人物,岂会为了这些东西,与一番邦异域做交易?国公爷常与我等说一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管和那些番邦洋人打交道时他们表现的再有礼数,再谦卑,可他们骨子里,流着的一定是畜生的血脉,胸口处跳动的,是一颗野兽的蛮心!当然,若是那葡里亚伯爵夫人肯在贾家换一个人联姻,国公兴许就答应了。但那位伯爵夫人未必会答应,当然,不答应也没甚要紧的。”
司马家主闻言,面色感慨道:“怪道宁国公短短几年就能走到这一步,还有德昂你这样的年轻俊杰都愿意与其结交,果然胸中有大格局,大气魄!太忠公好眼力,果然非我可比也。只是,既然他连葡里亚人的东西都瞧不上,为何还要和四海王做交易?四海王如今那点家底……”
齐筠苦笑了声,“不动声色”的看了闫三娘一眼,干咳了下道:“我如何能明白?老实说,搭救四海王,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刚刚四海王的船队才劫持了朝廷海粮,犯了大忌讳。莫说救人,哪怕接触一番,都会让人弹劾。国公爷答应下来,或许有更深远的思量……”
他这番光景,登时让司马家主将注意力看向了闫三娘。
平心而论,以当世审美来看,闫三娘和闺秀绝色实在沾不上边。
不是说她相貌形容不好,她生的倒很好看,可一双直插云鬓的剑眉,眸光锐利,鼻梁挺直,一看就是英武强势之辈。
更不必提其手上有多少条人命……
司马家主心中隐隐震惊,他没想到,贾蔷如此重口味……
不过再想想市井中流传的关于贾蔷癖好的传说,似乎又不难理解。
毕竟,前面已经有一个江湖帮派的少帮主了……
果然非常人好非常女!
司马家主对闫三娘道:“好侄女儿,无论如何,先救你父亲要紧。如今宁国公是总理大燕海师的大都督,天下海疆皆为其治下。若是他应下了此事,四海王就能有一个容身之地,能有喘息之机。以你父亲的能为,只要他能喘过这一口气,就能将那群反叛攮的一个个全部捏死丢进海里喂忘八!”
闫三娘闻言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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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七章 四海王必须死!
入宫途中,贾蔷眉头紧皱。
显然,他这只蝴蝶煽动翅膀还是影响了一些人……
有人知道了他一枪干掉草原第一勇武之士博彦汗,也动了心思。
可五百把自生火器,此人想干甚么?
这绝非是一件易事,从濠镜到京城,一路要经过多少关卡?
便是寻常王府,也绝不敢如此大张旗鼓的操作。
还敢用朱砂朱批……
那是天子御笔方能用的!
贾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宁王李皙!!
只是随机又觉得不大可能……
别说中车府和绣衣卫在宁王府周围甚至内外都布下了不知多少人手,便是他的夜枭,也在宁王府插了眼线。
又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动静?
至于太上皇九子,义项郡王李向那边,盯着的人更多……
毕竟这是上一代惨烈夺嫡中,风云鼎盛的龙子。
可宗室里除了这二位外,还隐藏着何人?
着实猜不透啊……
“欸,想甚么呢?傻鸟似的……”
将入大明宫门时,贾蔷忽听到前面传来惹人烦的嘲笑声。
抬眼看去,不是李暄又是谁?
“不好意思,你哪位?”
翻身下了马,莫名问了句后,就往里面走去。
走两步忽然加速往前跑去,果不其然,那傻鸟嗷嗷叫着追杀上来。
“混跑甚么?”
刚过武英殿,就见御史大夫韩琮从里面出来,沉声喝斥道:“这是甚么地方?”
这老头儿明显在更年期啊……
贾蔷正色道:“大夫,我有重要的事要向皇上禀报,因为宫中骑马只能到内务府就要止步,所以不得不奔跑加速。您是御史大夫,要不给皇上建议建议,让我骑马再往前进一些……”
“啧啧啧!你个蠢鹅!球攮的那叫大夫,不叫呆夫!不过韩大人啥都管,是有些像……”
李暄不嫌事大,阴阳怪气的说道。
韩琮本就阴沉的老脸愈发成了锅底,就要爆发,贾蔷忙道:“大夫,真有急事,先走一步!”
说罢,一步跨出,三两步就消失在拐角。
李暄也想跑,却被暴怒的韩琮抓住领口,当头一通大喷。
今日老头儿早上吃的韭菜盒子,唾沫中夹带着几片绿色的飞叶……
李暄如同被猛汉糟蹋了般,摇摇欲坠,几欲昏厥……
有心想推韩琮一个大跟头,可到底还是不敢,心里只能将贾蔷祖宗十八辈问候了个遍……
……
养心殿。
隆安帝面色同样不大好看,原不想传见贾蔷,可想到昨日戴权上报之事,又想看看,贾蔷到底要说甚么。
待宣入殿内礼罢,贾蔷沉声道:“皇上,臣有要紧之事急奏!”
隆安帝鼻中应了声“嗯”,目光深沉的审视着贾蔷,问道:“甚么事?”
上位者,通常喜欢用这种眼神,给下属带来莫大的压力。
皇帝也不例外,并宣诸为龙威。
贾蔷在此龙威下,表现的愈发拘谨,沉声道:“皇上,昨日江南司马家家主司马绍携海匪闫平之女闫三娘进京求援,四海王闫平为倭奴和葡里亚人所袭杀,危在旦夕。”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贼子好胆!刚劫持了朕的海粮,如今倒有胆来进京求援?他一个十恶不赦的谋逆之贼,为何跑来向你求援?还有,司马绍又是怎么回事?无法无天的混帐,公然勾结海匪,朕看海粮之事,此贼少不了干系!来人,将逆贼司马绍并闫平之女打入天牢,严刑拷问海粮一案!”
戴权阴柔应了声:“遵旨!”
目光看向贾蔷,满是讥讽和幸灾乐祸。
贾蔷却不慌不忙,拱手沉声道:“皇上果真要发作此辈,却也不急于一时,且待臣禀奏完也不迟。如今齐家那边臣已经派人手盯死了,不虞担忧他们跑路。”
隆安帝哼了声,目光如刀一般在贾蔷面上盯了会儿,警告道:“你年纪轻,骤居高位,又贵为国公,凡事要谨慎仔细,莫要被邪魔外道所引诱。大燕出你这样一个,不容易。朕是想你能安安稳稳的富贵一世的,莫要太出格。”
贾蔷点头道:“皇上爱护之心,臣岂能不知?正因如此,所以拿不准之事,先进宫来请示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臣虽总理海疆之权,却也不敢擅专。国事非儿戏,臣从来心怀敬畏。”
隆安帝闻言面色和缓了些,道:“知道敬畏就好,且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贾蔷道:“臣先前就知道,江南九姓和粤州十三行,同四海王闫平都有交情勾连。实际上,南省沿海诸多巨室望族,几乎都是如此。所以,海粮被劫一案,臣以为内中多有蹊跷。原是准备看看,是江南九姓私下里反水,勾结闫平吞了海粮,还是闫平不知死活,眼红海粮巨利,自己动了手。
只是臣派往扬州之人还未传信回来,闫平之女和司马绍就来了。据他们所言,早在隆安六年初进腊月,闫平在琉球的老窝就被倭奴和葡里亚番鬼所偷袭,由于其身边有反叛内鬼,所以下场极惨,这会儿仍是重伤不醒,偌大一份家业,几百上千条战船,如今就剩三猫两狗,不过三百余人。
而海粮劫持案,发生在此番变故之后!也就是说,朝廷的海粮,是那个内鬼所为!”
隆安帝皱眉道:“海匪之言,你也尽信?”
贾蔷摇头道:“劫持朝廷之粮,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原就不合常理。区区一个海匪,朝廷果真想办他,即便他能纵横大海,也一样难逃劫网。毕竟,海上连水都需要陆地补给……”
戴权忍不住笑道:“国公爷这话奇了,大海上最不缺的就是水,怎还说连水也需要补给?御前可不能这样说……”
贾蔷目光阴森的盯着戴权,隆安帝喝斥了戴权一声后,又瞪眼贾蔷道:“作甚么怪相?”
贾蔷收回目光,同隆安帝道:“好歹让这等阉奴读点书,果真防止他们干政,需要他们目不识丁,那就让他们别多嘴。”
隆安帝生生气笑,咬牙道:“混帐东西,你在教朕怎么管教奴才?”
贾蔷见好就收,笑道:“臣不敢,就是……算了,皇上的梯己人,臣再让他一回。”
戴权差点一口老血没喷出来,这也叫让?
不过看到隆安帝刀子一样的眼神扫过来,他张开的嘴就闭紧了。
贾蔷继续道:“闫平并不缺钱,也不缺粮,因为他和江南大姓关系极好。可动了海粮,就是触犯了死忌,这种事但凡有点脑子,他都不会做。倒是那个内鬼,因为勾连倭奴和葡里亚人,也得罪了南省巨室,一时难得粮食,所以才行下此等取死之道。
如今闫平重伤,救活了估计也是废人。手下船不过十余艘,兵不过三百,刨除残废的,估计不到二百……
但是,臣想这些人都是极老道的海师水手,精通航海海战的各个环节,臣急需这样的人手!皇上,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今倭奴和葡里亚人勾结内鬼已经在大燕海疆上恣意妄为了,眼下他们的确还不敢入内洋,可如果大燕没有一支强大的外洋海师,御敌于外,那么海匪终有一日,会上岸肆虐,为祸百姓。到那时,也会影响新政大行。
皇上……”
隆安帝皱着眉头听他说至此,忽地伸出手平推向外,止住了贾蔷之言,道:“你想利用那些废物,可以,但是,四海王闫平,必须死!”
贾蔷闻言不解道:“皇上,闫平已成废人……”
隆安帝喝道:“糊涂!闫平活着,你何德何能,能让那些悍匪归心?”
贾蔷恍然,心里也明白,这是天子制衡下臣的手段。
埋下这一颗雷,只要想引爆的时候,就能引发巨大的内乱……
这种手段,隆安帝是不会退让的,因而他点了点头,道:“臣明白了。”
隆安帝“嗯”了声,语气温和了些,道:“你有为朝廷戍卫海疆之心,朕是明白的。不过,也不必过于着急。稳稳当当的办差,自然能发展起来。原先的东洋、南洋两支外洋海师,你准备如何处置?”
贾蔷道:“臣准备下令,两洋海师游击及以上的将军,悉数进京,臣要与他们开个内务会。”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道:“你准备谈甚么?”
贾蔷道:“谈谈他们这些年贪了多少银子,和哪些家族勾结,又扮过几回海匪,祸害了多少百姓。”
隆安帝不知是气还是高兴,笑出声来,骂道:“混帐东西,朕就知道,你必不按官场规矩来。人家要是抗命不来呢?”
贾蔷笑道:“那就以抗命之罪诛之。非臣杀性大,只是就臣所知,那些货色,随便提一个出来,杀之都不冤。既然臣已经准备从头来过,那不将海师衙门这间屋子清扫的干干净净,又谈何从头来过?”
隆安帝挑起眉头道:“你都杀光了,用谁?”
贾蔷道:“尹家太夫人给臣推荐了两人,尹江、尹河均是在军中打熬了近十年的武官,去海师担任个游击,绰绰有余。还有宣德侯世子董川,也答应了要随臣去海师,为君父巡守海疆。”
隆安帝闻言眼睛微眯,道:“董家的家业,可都在陆上,在宣府和都中。他要去海上,董辅会答应?”
贾蔷笑道:“臣进宫前才得到消息,因为董川要恪守承诺,和家里闹翻了,引得董辅震怒,将他驱逐出府,听说还要废了世子位,除非董川回头认错。不过,臣觉着,董川不会回去的。”
隆安帝闻言,皱眉思量了片刻后,缓缓道:“也好,董家罪过不轻,能出来一个,不是坏事。”
董家的心机做派,显然瞒不过隆安帝。
但废黜董家不是目的,人尽其才更重要。
打压下去,原是为了未来更好的大用。
“既然让你总理海师衙门,那你就放手去做就是。但不要忘了眼前你要做的头等大事,耽搁了,朕不饶你!”
隆安帝拿起朱笔,说完此言后,不再看贾蔷。
贾蔷道:“臣明白,会尽快安排,采买海外之粮回国。”
“嗯,去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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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八章 荣国太夫人不大好了……
贾蔷出了养心殿,又径直去了武英殿。
见掌兵部大印的李晗李子升。
听书房行走传报贾蔷要见,李晗显然有些意外,今日武英殿内吵了大半天,到这会儿还头晕脑胀,却不知贾蔷来见他为甚。
想了想,还是让人传了进来,未亲自去迎。
同为国公,贾蔷若是姜铎那个年岁,这会儿李晗要叫齐武英殿所有大学士一起去迎接。
可贾蔷今年才十九,还不到弱冠之年,大学士礼绝百僚,亲自去迎就显得太失格调。
不过待贾蔷进来后,李晗还是从公桌后站起身来,笑道:“宁国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老坑货!
武英殿数位大学士,如今风格渐显。
韩彬自不必说,沉稳厚重,又不失破锥之锋利,敢为天下先。
林如海温文尔雅,手段举重若轻,于春风化雨间杀伐无形。
御史大夫韩琮,真正简在帝心的孤臣,却非一味卖直邀名,公正严明又不失人情,但亦有不可动摇之底线。
李晗李子升,典型的笑面虎。面对面笑的越灿烂,回头收拾起来,手段就越狠辣无情。
兵部在王子腾手里时,左右侍郎各成一派,生生将他这位兵部大司马架空。
到了李晗手里,也没见他咋咋呼呼,也未调动过兵权,却是将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并诸多主事、郎官拾掇的欲仙欲死。
虽然仍有些手尾未尽全功,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对上这么一个老阴货,贾蔷自不会将他的话当真。
落座后,贾蔷开门见山道:“李相,调几个人去海师衙门,劳你老开个勘合。”
李晗笑道:“老夫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海师衙门要开张了?”
贾蔷摇头道:“还早,水师都没起来,先弄出一群闲人出来领饷银算甚么?等水师架子搭起来后,再组建衙堂,等吏部派官。”
李晗笑道:“如今不知多少人指着在你衙门里混个官位,考成法以来,官缺是越来越值钱了。”
贾蔷奇道:“那怎没见有人登门送礼?”
李晗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先生当年在扬州有病阎王之称,如今你在京师官场上,亦有小阎王之名!谁敢登你的阎王殿?”
贾蔷黑了脸,看着李晗道:“李相,你老也不打听打听,你老在民间甚么名声……算了,还是别打听了,国朝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能理兵部的,别羞愧死了,难免皇上倒派我的不是……”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李晗反倒激起了求知念,忙道:“你且说来听听,老夫却不信,我还能有甚么难听的名声。”
他其实是知道笑面虎之说的,只是并不以为忤。
贾蔷冷笑一声道:“你先开个勘合出来,不然我担心你一会儿公报私仇,不给办了。”
李晗也是爽快之人,三两笔写好一份条子,交给贾蔷后笑道:“如今可以说了?”
于情与理,李晗都不可能卡人,也就卖个人情。
贾蔷收好勘合后,嘿嘿笑道:“提前说好,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在外面时听人议论的,忒不像话。原我只以为,那些市井婆妇碎嘴皮子只会盯着我府上可劲儿的造谣污蔑,没想到,连李相你这样的清贵大学士他们也敢胡吣……”
原本还只是顽笑取乐,只当和贾蔷逗趣,李晗还未怎么认真。
可这会儿听闻居然沦落到和贾蔷一个境地了,那岂不是要亲命了?
贾蔷年少显贵,传出些“谣言”来连皇上都只啐骂一声风流混帐,也仅此而已。
可他这样靠清望维持权威的当朝大学士若是满城风雨风流账,那是要坏事的。
李晗皱眉道:“贾蔷,这不是浑说顽笑的事,你说当真?”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李相,你老也是当朝大学士,兵部还有职方司,怎连这些都没听说?除了我先生府上只一妾室,也无第二个外男外,其余如半山公,还有你,还有左相、张相,都出了不少花边儿谣言。他们的其实百姓一眼就看得出是瞎扯,可你老的不同,连你那寡居的长媳的名讳和生辰八字外面都说了出来,说你是个老扒灰,只要在家,必让你守寡长媳给你做牛乳饽饽,一次吃俩……”
“住口!!”
李晗一张脸涨红,眼神暴怒的看向贾蔷,如欲吃人。
贾蔷“诶诶”两声,道:“李相,事先说好了,这都是外面的流言蜚语,我还是最先饱受伤害的人。事实证明,暗地里的确藏着一窝坏份子,不断的攻击构陷咱们。”
李晗差点气的吐血,谁和这混帐是咱们?
贾蔷的际遇他是知道的,几回回对手向他进攻,都是率先进攻其私德。
贾蔷的私德到底如何,不好说,但绝大多数人倾向于还是有些作风问题的……
可贾蔷有作风问题,他李晗却没有,再说他都多大年岁了?
又不是养尊处优之辈,常年忙于公务,精力在国事上都耗费干净了,男人那活儿,除了撒尿外别无他用。
怎么就和贾蔷成为“咱们”一类人了?
“哎哟哟!李相都气成这样了……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在暗查了,等查出来是哪些忘八在背后编排,我把他的牙凿了再送来给李相你发落!”
贾蔷说完,转身就走。
等李晗想起来让他莫要大张旗鼓,不然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时,贾蔷已经出了北殿,去了西殿林如海处。
这等事却不好公然讨论的,李晗只能暂且按下不表。
待打听清楚后,再作理论。
……
西殿。
林如海正与户部尚书谈话,见贾蔷进来,户部尚书郭松年起身笑道:“国公爷是稀客。”
林如海微笑道:“宾之,他是晚辈,不必如此。”
郭松年笑道:“国礼不可废,国公爷于国朝有擎天之功,非只敬名爵。”又道:“相爷且聊,下官告退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道:“去罢,不必担心甚么。恪荣郡王如果还想拆借银子,只管让他来寻老夫。”
郭松年再度感谢后,又与贾蔷笑着点了点头,方离去。
待其走后,贾蔷笑道:“先生,此人有些道行。”
林如海颔首道:“莫要小瞧天下英杰,郭宾之之才略,不在为师之下。在翰林院坐馆十八载,一朝出山,便惊艳了朝野。”
贾蔷不解道:“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此人,怎么就惊艳了?”
林如海笑道:“不是甚么人都能当好六部部堂的,也不是甚么人,都如你这般,做的都是惊天动地之事。你那不叫惊艳,你那叫惊世。而郭宾之,一上任就能将户部打理的妥妥当当,使得人心皆服,与其余各部堂衙门都能协调好,这就是极高明的才干了。有此人在,我方能轻便许多。”
贾蔷点了点头,道:“是个干才,没想到,朝堂上并非都是庸才……”
林如海笑骂道:“混帐话!都是从千军万马中考出来的,岂有平庸之辈?或有不知变通者,或有迂腐不化者,然这些皆是其中一面,不知变通迂腐不化者,用的好也是坚韧不拔之辈。而如郭宾之这类的,人数虽稀少,但也不是没有。”
贾蔷笑道:“确实小瞧天下英雄了……对了先生,今儿早先进宫时,遇到御史大夫,看其面色,很是不好,逮住我和五皇子就是一通训斥。他这是怎么了?”
林如海摇头道:“不过是一些新法争执罢。考成法中,除却税赋外,另一项最重要就是对市井青皮、江湖帮派、青楼赌坊的搜查打击。韩大夫有些不同的意见……”
贾蔷奇道:“不应该啊,这位老先生也算得上是嫉恶如仇除恶务尽之人,怎还心疼起渣滓来了?”
林如海轻叹一声道:“新法目前只在直隶一省推行,就目前反馈来看,确实有些矫枉过正的冤案。地方官府有些为了完成考成定数,屈打成招之事不算鲜见。有衙役趁机敲诈勒索,逼人奉上妻女者,连我都听说了,影响极其恶劣。韩大夫虽嫉恶如仇,却绝不愿看到冤枉好人,使无辜百姓受难。”
贾蔷摇头道:“凡事岂能十全十美?如此就要看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复查刑案的能为了,另外,那么多科道言官,整日里就弹劾一些捕风捉影的事,这个时候何不下去明察暗访?查出一桩来,从严从重治罪,连主官到衙役,一查到底,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该罢官的罢官。这种事查处三五例,通报官场,剩下的就不敢这样放肆了。此政总得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
林如海轻声道:“此理,诸公又如何不通?但新法得罪大批文人,文人笔墨却不会扬长避短,只会挑最黑暗最坏之处大肆宣扬。韩大夫也是担心因此影响新政,故而希望能去了府县必须捉拿恶人的人数,觉得有些荒唐。只是半山公坚决不肯退让,两边冲突起来,很是激烈。不过没甚大事,都是明白相忍为国至理的人,不会有甚大事。”
贾蔷笑道:“说起文人笔墨,还有件好顽的事……”说着,他将先前同李晗的话说了遍,最后道:“的确有一批清流专写污秽之野史传记,影射贾家。我让人去查了查,有趣的是,这一批人里,居然有几个和李晗、张谷、左骧他们能牵扯上联系。一些是他们子弟的朋友,一些甚至就是他们的亲旧子侄。再往后查,隐隐又能看到恪荣郡王府的影子。总之,错综复杂。”
林如海闻言皱起眉头道:“此事不会是子升他们所指使,甚至都不会知道,否则,以他们的手段,不会使出如此卑劣下贱的做法。应该,还是和背后那位有些相干……实在是混帐!”
贾蔷笑道:“不管和他们相干不相干,既然有人借他们子侄的手来办这事,就交由他们自己来处置就是。我果真要出手,少不得要见些血,摘几颗脑袋才能让他们警醒警醒。”
这些事都是他不在京时,由夜枭出面应对的。
他只在这些文书上圈了一个圈,示意可行……
林如海闻言眉头登时微微皱起,看着贾蔷道:“从战场上回来,难免沾染几分杀气。只是,也当明白都中非宣府,不可妄动刀兵。”
贾蔷笑着应道:“所以才使了个法子,也派了些人写了各家妙事,以毒攻毒。先生,我先家去了,等先生休沐之日再去府上。”
林如海点了点头,贾蔷施礼走后,他沉吟稍许,还是起身直接去了东阁,又让人将李晗、张谷、左骧一并请来。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又是新政推行之初,有些事,还是敞开了说好,以免让小人利用……
……
贾蔷刚自武英殿出来,就见牧笛正好迎面过来,他气笑道:“王爷也忒不讲究了些,顽不起就告家长?”
却不意牧笛急声道:“国公爷,林相府小姐使人持金册进宫求见,急着寻您,让国公爷您速速家去,说是荣国太夫人不大好了……”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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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九章 宝参
荣国府,荣庆堂。
贾政、薛姨妈、赵姨娘、周姨娘并李纨、凤姐儿和诸多贾家姊妹皆在堂上,一个个泪流不止。
鸳鸯更是伏在软榻一侧,哀声恸哭。
贾母则面如金纸一般躺在软榻上,人事不知。
荣府的天,仿佛塌了……
“到底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在一片悲戚声中,贾蔷人未至,声先闻。
众人忙回起身看去,就见贾蔷面色凝重的阔步入内。
凤姐儿忙先一步迎上前,落泪道:“快去看看老祖宗罢,昨儿晚上哭狠了,回来又哭了一场,鸳鸯服侍着睡下后,今儿早起来脸色就不对。坐在榻上没说几句话,就倒下了……”
“传太医了没有?太医怎么说?”
贾蔷回头看向贾政。
贾政叹息一声道:“老太太先前叮嘱,只等你回来交代事,不叫太医来折腾了,白耗精力……”
贾蔷生生气笑,张口想骂,可看到黛玉使过来脸色,明白她是让他在贾母跟前给贾政留些体面。
贾蔷不再搭理,同一旁侍奉着的林之孝家的道:“即刻去前面说话,让人派快马去太医院接人,就接王院判,他常年给老太太看病,更能摸清病情。”
林之孝家的忙去通告,鸳鸯忽然惊叫一声“老太太醒来了”,随即又忙回头,同贾蔷哭声道:“国公爷快来!”
贾蔷几步上前,至软榻侧,看着满面病容疲惫的睁开眼,想张口却只能嚅动了下苍白的嘴唇,老泪缓缓流下的贾母,摆手道:“甚么都不必说了,上回子瑜就给你诊过脉,说你老郁火压在心底,心神疲惫憔悴,早晚要累倒,你老只是不听,说没有此事,如今又如何?皇贵妃省亲刚走,心神一松,这就倒下了。不过你老肯定不会有事,因为宝玉就快要成亲了。不看着他大婚,之后还要生子,你也放心不下是不是?”
贾母闻言,终于声音嘶哑艰难的说了句:“若撑得住,自然极好。若撑不住,就……就劳你……照看一二。不求……不求大富大贵,安稳一生……就好。”说罢,一旁宝玉放声大哭起来……
贾蔷叹息一声,眉头皱起道:“这你老放心,即便你不叮嘱,他也会安稳一生的。”
贾母艰难摇了摇头,道:“若是……若是将来,你果真出海,可千万记得,带上他……没有,没有你在,他必是要被人,哄骗欺负狠了,我不落忍呐……”
贾蔷“啧”的咂摸了下,看着奄奄一息的贾母,缓缓点头道:“成,我答应了。只要他不怕漂泊吃苦……这回可放心了?你老也知道,我答应下的事,从无不作数的。唉,几百回叮嘱你老不要操这份多余的心思,贾家男人又没死绝。你果真不管,皇贵妃就省不得亲,宝玉成不了亲?他不止能成亲,还不止成一回……”
贾母闻言,老脸都抽抽了下,却是海松了口气,又缓缓合上了眼。
但很明显,气息孱弱,可听见呼气声,却良久不见吸一口气,有些骇人……
半个时辰后,太医才将将赶来,内眷避开,豪迈一盏茶功夫后,所言者倒有些吓人,无非油尽灯枯之类。
等开了药,送走了太医,贾蔷至暖阁与黛玉等人说了,自然又是一片凄苦哭声。
黛玉亦是泪流不止,迟疑稍许后,方同贾蔷道:“要不,还是请郡主来一遭罢?”
她也知道不大好,人家纵不提那郡主的名头,在尹家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更不必说尹后那边,入皇宫大内如进后花园一样。
如今贾家请完林家请,林家看完贾家又请,几回回劳烦,难免有轻狂自大的嫌疑。
贾蔷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请……”
黛玉忙叮嘱道:“好生与尹家太夫人说一说,莫要不讲究,让人觉得失礼。”
即便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可态度还是要有的。
贾蔷笑着应道:“我省得。”
……
朱朝街,尹家。
萱慈堂。
贾蔷刚进来,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奸笑声:“怎么样,怎么样?我说贾蔷快来了,又如何?”
抬眼看去,不是李暄又是哪个?
尹家太夫人关心问道:“你家太夫人如何了?”
显然,李暄已经将话说在了前面。
贾蔷神情有些凝重,摇头道:“太医看过,说是不是很好……老太太,我想请郡主过去瞧瞧。”
尹家太夫人还未开口,李暄就恶狠狠道:“贾蔷,你们贾家也忒不讲究了。谁有个头疼脑热都来接人,我表妹乃是先帝所封的长乐郡主,不是长乐太医!”
“五儿!”
尹家太夫人嗔道:“虽交情好,可这等事也是好顽笑的?”
贾蔷摇头道:“不当事,老太太,这孩子打小顽劣惫赖,虽常跟着我,我也没教好……”
李暄跳起来誓要锤死此贼,被尹浩拦下了。
二太太孙氏不无责怪道:“你们两个整日里浑闹,好端端的进宫去打内廷中官,昨儿大捷献俘,蔷哥儿原该站最前头的,也让你们这通混闹给闹没了,如今还只是闹!”
李暄嘎嘎笑道:“二舅母,贾蔷才多大点,还想位极人臣不成?再说你瞧瞧他,生的比丰乐楼的女孩子还秀气,那种场合他上得了台面吗?”
贾蔷点头道:“对,我生的太好看了,那种场合不适合露面。只有王爷这种歪瓜裂枣,丰乐楼倒木虎子的似的,才适合抛头露面……”
“贾蔷,你找死!”
等尹浩好不容易再度劝开两人,尹家太夫人对快笑岔气的乔氏笑道:“快去请子瑜来罢,得赶紧打发走一个,不然还不闹开锅了?”
未几尹子瑜背着药箱,清清爽爽的走来,与贾蔷笑了笑,又作别尹家太夫人、秦氏、孙氏后,就要告辞。
李暄却拦下,尹家太夫人皱眉道:“小五!眼下不是闹着顽的时候……”
李暄笑道:“没闹……正巧前儿我得了份八两老参。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八两老参最适合吊命。子瑜是我亲表妹,我不能看着她砸了金字招牌。算了,虽然瞧着某人的狗脸厌烦,可看在子瑜的面上,宝参送你了。”
说着,从宽绰的袖兜里拿出一个锦盒,送给了尹子瑜。
尹子瑜也不客气,接过了手。
贾蔷看着尹子瑜感动道:“都是你的功劳,和旁人无关。”
尹子瑜见李暄脑袋快冒烟儿了,笑了笑后,随贾蔷一道离去。
……
荣府,荣庆堂。
贾母已被送回东暖阁,尹子瑜在内为其诊治,宝钗为其女官,因此负责在里面打下手。
余者皆在堂上静静等候,气氛沉闷。
未几,林之孝家的来报,后廊下的芸二爷来了。
贾蔷道:“叫进来罢。”
林之孝家的迟疑道:“这一屋子姑娘……”
贾蔷摇头道:“贾芸和宝玉、贾环有甚么分别?都是自家血脉。”
林之孝家的闻言不敢多言,出去领人。
片刻后,贾芸进门,却是头也不敢抬起一下,与贾蔷道:“国公爷,寿材已经预备好了……”
不料话音刚落,一直啼哭的宝玉却在此时炸了锅,霍然起身圆脸都狰狞了,怒道:“是谁做了棺材?是谁做了棺材?拉出去打死,拉出去打死!”
诸姊妹们都唬了一跳,有的惊吓的哭出声来。
贾蔷与贾芸点了点头,让他去忙后,转过头来目光清冷的看着宝玉。
原本癫狂到歇斯底里的宝玉,在贾蔷的凝视下,一点点安静下来,然后开始抽噎哭泣……
气氛越来越压抑,眼瞧着宝玉脸色愈发苍白,黛玉小声同贾蔷道:“罢了,仔细里面老太太听了去……回头再理论。”
宝玉:“……”
贾蔷点了点头,方不再理会宝玉,回头同凤姐儿道:“让厨房准备好绿豆糕,将清茶沏好。”
凤姐儿强笑道:“早就让人备好了。”
贾蔷点了点头,看着一大家子都悲伤不已,淡淡道:“倒也不必如此,老太太这一辈子,前面大半在享福受用,这几年呢,虽说为了家里那些破烂事伤透了心,也操碎了心,临了临了,仍放心不下宝玉。可是,贾家从家道中落衰败,再到今日的兴旺,她也是欣慰的。老太太果真再活三十年,说不得还要担忧宝玉儿孙的事,吃苦受累。所以,大可不必如此悲戚。”
探春落泪道:“话虽如此,可老太太就是家里的大树,一直庇佑疼爱着我们。如今忽地急症成这样,我等又怎忍心?”
贾蔷摇头道:“除了四姑姑外,一个个的都大了,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如果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还要亲长如此操劳,那我们长大又有甚么意义呢?她能轻快些也好。”
宝玉:“……”
还是凤姐儿瞧见气氛愈发沉闷,强笑道:“都别往坏处想,老祖宗甚么样的福气?这才到哪儿?且人家郡主是常进宫里给后妃瞧身子骨的,医术极高明,有她在,再不会有事。”
李纨亦强笑道:“是这个道理……”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尹子瑜从暖阁出来,额前鬓发都有些被汗打湿。
宝钗背着个药箱走在后面,面上带着些微笑。
一众贾家姊妹忙上前,或斟茶,或送绿豆糕。
尹子瑜却不忙,走到设好笔墨的几边,落笔成书,写罢交给一旁的贾蔷。
贾蔷诵道:“已用针法活血通脉,以宝参弥补血气,暂可无忧。”
诸姊妹们皆大喜,薛姨妈到底老成些,悄声问道:“可知道,还有几年光景?”
尹子瑜倒没甚么隐瞒的,落笔书道:“好生将养,总还有二三年的时间。”
……
东府,宁安堂。
贾蔷得闻贾母安稳了后,让黛玉、宝钗并诸贾家姊妹引着尹子瑜去园子里顽,他则往东府来见客。
“子仪,你倒是有魄力。”
看着神情中未有多少落寞的董川,贾蔷笑言道。
董川摇头道:“原是应分之事。”说着,将家中事简略说了遍,最后拱手道:“国公爷,宣府一战,在下受恩惠良多。且即便不谈这些,我亦愿追随国公爷,伏波海疆,建功立业,方不负平生之志!”
贾蔷看了董川片刻后,颔首道:“好!那我就闲话少叙,直入正题。子仪,如今我总理海疆之事,李子升为了打发我,新给我开了一座衙门。除此之外,将无一人,兵无一个,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你可以先住在衙门里,不过伺候的人要自己找。另外,我目前还没精力去搭建草台班子,就由你,暂领个副将之职,替我招些人手进来。不过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你的名义,发海师衙门公文将东洋、南洋水师游击以上的将校,悉数招入都中述职。借故抗拒不至者,当即罢免,将位由其副将接任。”
“是,谨遵国公鈞旨!”
……
待董川走后,贾蔷匆匆折返大观园。
打听了众人正在游园,忙跟上前去。
远远的,就看到黛玉正和尹子瑜站在栊翠庵外半山梅花下,说笑着甚么……
一时间,贾蔷犹豫起来,觉得这会儿回来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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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
“哟!这是说甚么呢,还怪热闹……”
本想偷偷溜走,奈何黛玉眼尖,一个眼神望了过来,贾蔷这位斩可汗的当红新国公,就嘴角咧开,模样谦卑的过来问候道。
见此,诸姊妹们毫不留情的取笑起来。
黛玉抿嘴一笑,没好气嗔他一眼。
或许,之所以愿意纵容他浑来,就是因为在她面前,他始终如当初那个少年。
未曾因官爵身份的变更而改变过……
这一点,所有女孩子都羡慕,又觉得理应如此。
宝钗站在二人身后不远处,也不无好笑的看着他。
三姝立身相近,正对贾蔷。
只见一人着桃花云雾烟罗衫、翡翠烟罗绮云裙,披一身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鹤氅。
一人着云雁细锦衣、散花如意云烟裙,披着织锦镶毛斗篷。
后面一人着藕丝琵琶衿上裳,披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
或清丽无双,或淡若云烟又不失尊贵,或端方大气……
“嘿嘿嘿……”
贾蔷打量了三人稍许后,乐出声来,这辈子值了。
三人都俏脸发热,或明或暗的啐了口后,黛玉横觑贾蔷道:“蔷哥儿,家里有事就去劳烦郡主,郡主心里可是恼了……”
听至此,尹子瑜眉尖轻轻扬了扬,却保持微笑不变,以她对黛玉的认知,这并不是个茶女……
果然,就听到黛玉的目的:“你想赔不是,就得出一首好诗好词才行!”
听闻此言,原本刻意让出些距离的贾家姊妹们纷纷围上前来。
恰巧,栊翠庵也开了庵门,妙玉和邢岫烟走出,与众人见了礼。
尹子瑜初见邢岫烟就心生好感,黛玉与她介绍后,微笑颔首。
妙玉沉默不言就显得有些刻意孤傲了,不过以尹子瑜的胸襟,也不过一笑了之。
当然,也有些惊讶这带发修行的姑子的美艳,也多瞄了贾蔷两眼……
听到周围姊妹们起哄,贾蔷看了眼始作俑者黛玉,黛玉偏着螓首,星眸无辜的看着他眨了眨眼,又灿然一笑。
贾蔷笑道:“这样,我诵一首西南雪域高原上,一位僧王的诗如何?雪域的诗词,和中原不同,却别有一番意趣。”
众人自然感兴趣,不过湘云却是个促狭的,笑道:“一首怎么成?得两首才行!一首送给郡主,一首送给林姐姐,这才公平!”
贾蔷回头看她,道:“来你过来,我来数数你的牙,多的那颗拔了,才更公平!”
众人惊笑,贾蔷回头看向黛玉,黛玉笑而不语,目光让人自己领会……
贾蔷干咳了声,道:“两首就两首,先吟第一首,且听着……”
“那一天,我闭目在香雾经殿中,
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时已午后,梅花林中朵朵梅花娇艳,日头被乌云遮住,竟有细碎雪花飘落……
多是知人事起相思的年岁,一众女儿家为这初听粗浅,可再一揣摩就韵味无穷的雪域诗,纷纷痴了。
过了好一阵,众女孩子才缓缓回醒过来,心中多无限感慨,向往……
黛玉眸眼中星星点点,看着贾蔷道:“还有一首呢?”
贾蔷轻声微笑道:
“自恐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原以为,这首大杀器会赢得满堂彩。
不想最先有动静的却是妙玉,这姑子俏脸滚烫成晕,杏眼中眸光剧烈闪动,连呼吸都急促不稳,不知是恼还是恨,瞪了贾蔷一眼后,扭头回了栊翠庵。
显然已是破防……
其她女孩子也纷纷鄙视起贾蔷来,探春气笑道:“让你送诗给林姐姐,你这是送给哪个的?”
贾蔷“啧”了声,正色道:“这诗词又非我所作,是雪域番僧所作。果真写的是爱慕林妹妹的,我不提兵去雪原把他的牙给敲了才怪!就是让你们赏析赏析,又无他意。”
众人大笑起来,笑罢,贾蔷大声道:“走走走,今儿下雪了,又值老太太身子无恙,合该庆祝庆祝。赶巧儿外面有人送了块上火的鹿肉来,咱们去烤了吃……”
这事湘云喜欢,忙问道:“去哪烤?”
贾蔷笑道:“芦雪庵如何?”
众人闻言自无异议,尹子瑜与黛玉并齐而行,听黛玉说着园中景象。
原来这芦雪庵盖在傍山临水河滩之上,一带几间,茅檐土壁,槿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四面都是芦苇掩覆。
“那里有一条去径,逶迤穿芦度苇过去就是四妹妹的藕香榭了。”
黛玉指着芦苇间的一条小径说道。
尹子瑜笑着颔首,贾蔷忽笑道:“且等等,有一物什送与你。”
说着,将坠在后面嘻嘻哈哈的香菱叫来,道:“将书房桌案上东南角摆放的木盒取来。”
香菱带着小吉祥、小角儿欢天喜地的去了,并未过许久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贾蔷笑着接过,道:“一会儿给你们烤鹿肉吃。”
香菱笑道:“爷,你给林姑娘和郡主她们烤,分我们一块鹿肉,我们自己烤。自己烤的香甜,吃完还要去看晴岚和李思!”
贾蔷笑着颔首,香菱领着哼哈二将去烤鹿肉了,贾蔷持木盒到黛玉、尹子瑜身边,打开木盒后,露出里面真容。
众人原以为是甚么,没想到只是一些巴掌大小的本子,不甚精美,和一些奇怪的……笔。
贾蔷拿起一个纸本,放在手中还有些小,又拿起笔来,以迥异于握毛笔的手法握住好,笑道:“瞧,这样就好。”
说着,在手本上写下“大家用了都说好”七个字。
尹子瑜本是周身静韵,人与之相处十分舒适,此刻平湖般的眸眼中却泛起了几缕波澜,自贾蔷手中接过手本和笔,学着贾蔷握笔方式握好后,落笔写道:“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字迹娟秀,工整。
诸人啧啧称奇后,最好书法的探春上前巴巴的看着贾蔷,笑道:“蔷哥儿,这是甚么笔,为何我没听说过?”
贾蔷呵呵笑道:“你没听说过的东西多了。”
“……”
探春正面进攻受挫后,使出杀手锏来:“林……姐……姐啊!你看蔷哥儿……”
黛玉啐笑道:“同我说有甚么用,这些又不是我的,你拜佛都进错庙门儿了。”
探春自不会去寻尹子瑜撒娇讨要,只皱眉埋怨了声:“小气!”
尹子瑜从木盒中取出一份纸笔来给她,探春尴尬道:“并非想要这个……”
黛玉在一旁笑道:“拿上罢,蔷哥儿那里必还是有的,还能少得了郡主使的?”
又同尹子瑜解释道:“这个是三妹妹探春,最好书法,她住秋爽斋,书房桌案上摆放的是墨海笔林,连跟前丫头都叫侍书。”
尹子瑜笑了笑后,落笔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酉时还要入宫见姑母。”
这就没法子了,黛玉看向贾蔷,贾蔷眨了眨眼道:“你自己回?”
不用黛玉开口,一众姊妹们就叫炸了锅……
“岂有此理?!!”
“着实不像!!”
“过河拆桥!!”
贾蔷耸耸肩,同尹子瑜笑道:“看罢,我虽不想送,奈何民意如烘炉,招架不住……”
尹子瑜却摇头,落笔道:“果真不必,家去了见过老太太,就直接进宫。”顿了顿又书道:“眼下你也不适送我进宫,何必多跑一遭。”
俏脸微霞。
旁边探春、湘云等“哦哦”起哄笑了起来……
贾蔷笑道:“成,你能摆平太夫人和大太太、二太太她们就好。”
尹子瑜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与黛玉等作别后,随贾蔷出了园子……
待二人走后,湘云笑嘻嘻同黛玉道:“林姐姐,这个郡主了不得哦。”
黛玉似笑非笑道:“是了不得,你知道我最钦佩她哪一点?”
“哪一点?”
“人家从不嚼舌头!”
湘云:“……”
小丑竟是我自己?
……
宁国府,宁安堂。
让人将尹家马车送归后,贾蔷未能折返园中享受,因为齐筠引着司马绍并闫三娘来了。
“司马家主,扬州一别,别来无恙乎?”
贾蔷未等司马绍见礼,先微笑问道。
司马绍见贾蔷身上未有明显倨傲,尽管江南九大姓眼里,被圈在京里的王爷权贵未必就有多尊贵,可贾蔷能如此做派,还是让他心里高兴,拱手道:“扬州一别不到二月,宁侯已经斩杀可汗,立不世功,成为了大燕国公爷!果真应了那句话: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这幅老气横秋之言,让贾蔷笑了起来,话锋陡转锋利道:“司马家主是如何与四海王闫平勾连上的?昨儿若非本公于御前奏呈得失,而天子英明果决,准了我之所请,眼下司马家主已经在天牢诏狱里过了一宿了。”
司马绍闻言面色骤变,道:“宫里都知道了此事……是国公所奏?”
贾蔷好笑道:“是江南民风宽松,所以不解帝都之威,还是司马家主看过轻视自己?在这座神京城中,如司马家主这等分量的人出现,会逃得过上天之眼?此事是皇上亲自问起,且已经下了旨意,要先拿你们下诏狱。”
司马绍闻言却沉默了下来,不再多言。
闫三娘则同贾蔷道:“国公爷,我们答应你的条件,愿意归顺朝廷!只要,你能先救我爹!”
贾蔷摇头道:“我连你爹现在到底甚么状况都不知,如何作保一定能救活?再者,以司马家主的能为,江南名医少有他请不到的,难道都不能救你父亲?”
闫三娘急道:“如今爹爹的船根本不能靠岸,也不敢露面,伯父想帮也帮不上!”
司马家的势力主要还是在江西,在粤省就没那么大的能量了。
且以四海王目前的形势,在未得准信儿前,也不敢再信任哪个。
即便过去信得过,可眼下选择落井下石的人,绝不在少数。
贾蔷轻声道:“我只能说,会派人去南边,尽力为之。但若天命难违,三娘也莫要怪我……”
“这是自然!”
贾蔷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情况紧急,我会派人今日就与你们一道出发,带着宁国公府的旗牌,折返南省。具体如何行事,他会与你们商议的。三娘,本公不认得甚么四海王,和司马家主也并不算熟,但我自信不会看错人。
你是巾帼里不让须眉的女英雄,所以我信你。收纳你们,我在御前承担了大干系。如果四海王只是利用一下本公的善心,借朝廷之力复仇,之后再复叛出朝廷,那我将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尽管明知如此,我还是仍选择信你,三娘,你知道为何?”
闫三娘闻言,俏脸通红,两道修眉直插云鬓,炯炯有神的双眸看着贾蔷,抱拳道:“士为知己者死,我虽不配谈一个‘士’,却也必定会言而有信,一个唾沫一个钉。爹爹昏迷不醒,大哥没了,二哥在岛上失踪,也是凶多吉少。四弟、五弟还小,我自幼随爹出海,如今做得主!国公爷,大可信任我。”
贾蔷缓缓颔首道:“好。”
闫三娘抿了抿嘴,又看着贾蔷道:“你若信不过,我可以留下当人质!”
贾蔷忙摆手道:“不必,我非是那样的人。”
闫三娘:“……”
贾蔷呵呵笑着解释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三娘,我虽不了解你,但只看你为人纯孝,一个姑娘家为了救父千万里的奔波操持,如果这样品格的人都要被怀疑,那我还能信谁?你且先南下,等京城这边忙完,我会亲自去南省海边看看的。
大海无疆,终有一同乘风破浪之时。”
闫三娘点点头,红着脸应道:“好!”
司马绍:“……”
齐筠:“……”
……
翌日清晨。
一早,大观园内,贾蔷推着一个轮椅,上面坐着被狐皮裘厚厚包裹着的贾母。
身后,鸳鸯含笑跟着,手里捧着一暖炉。
“我原以为,有一日会是宝玉这般推着我赏梅花,没想到,竟劳你来推。”
贾母面色仍苍白,说话也有些无力,不过精神头却好了些。
贾蔷笑道:“黄荆条子出好人,棍棒底下出孝子。你老原是个持家英明的,怎到了这点上,倒看不明白了?宝玉嘛,谈不上坏,到了今天这样,也不能怪他。你老和王氏如此娇惯于他,哪个也顶不住如此宠溺。所以,他能管好他自己就不错了,你还想劳他推你?”
贾母沉默稍许后笑道:“你这样忙,今儿怎还有功夫推我这老婆子来瞧瞧这景儿?”
贾蔷笑道:“繁忙的目的,终究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又岂能因为忙碌,耽搁了孝心?孝敬亲长,也算是一种心境的修行。”
贾母笑道:“那好,往后你天天来推着逛一回园子才好。”
贾蔷话锋一转,道:“话又说回来,我其实并不太在意甚么心境不心境的,向来觉得这顽意儿虚的很……”
身后鸳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下了一宿的雪,今朝放晴。
一轮红日东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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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一章 这一对师徒,着实该杀!
“干吗去栊翠庵啊?”
大观园内,贾蔷推着贾母散散心、放放风,也好刷一刷孝名,未想老太太竟提出去栊翠庵看梅花。
贾母笑道:“这你就不通了,她们修行的人,没事常常修理花草,所以比别处越发好看些。历来佛门多盛木,以作菩提。”
“啧啧啧!”
贾蔷笑道:“要不把玉皇庙拾掇拾掇,你老住进去多瞧瞧?”
贾母闻言差点没吐血,这圈了几个还不够,连她也要圈去佛堂礼佛不成!
“国公爷!!”
鸳鸯见贾母老脸都气白了,忙嗔怪了声。
贾蔷哈哈笑道:“又不是不让出来,就是每月多一个清静处罢了。果真忌讳这个,不愿去也成,咱们走罢,不来这佛庵寺庙了。”
说着,要推贾母离开。
贾母却回过味来,道:“你说的在理,那就收拾出一处来,得闲我过来住一二天就是。今儿个,先去这栊翠庵里坐坐罢。蔷哥儿,你莫非又在弄甚么鬼?这里可是侍奉菩萨的地方……”
“诶!”
贾蔷忙摆手道:“天地良心,我又岂是浑来之人?我和宝玉可不同……”
贾母啐笑道:“呸!宝玉不在这里,倒还拿他说嘴!”
这会儿栊翠庵里守门婆子已经听得动静,禀告了妙玉。
妙玉忙命开门,亲自迎了出来。
只是妙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贾蔷那张俊秀的不像话的脸,俏脸登时红了起来。
贾母:“……”
她回头看向贾蔷,无言质问:这又怎么说?
贾蔷叹息一声,目光忧郁望天道:“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老太太,你不知我的苦……”
“呸!”
贾母被这厮气的啐道:“你仔细着,我如今老了,也管不得你,回头我让玉儿来管你!”
贾蔷哂然一笑,对面妙玉仿佛亦被这厮的无耻所震惊,怔怔的看着他。
是何等的风流,才能说出这样的诗来……
不过,到底还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孩子,礼数不缺,请贾母往里面去坐。
入正堂,菩萨相前,贾蔷、鸳鸯搀扶着贾母下了轮椅,于蒲团上跪下,缓缓叩首。
妙玉送上香来,贾蔷代敬,自妙玉手中接过时,唯有触碰,沁凉柔软……
佛像敬罢,妙玉请贾母往禅堂安坐,问起了妙玉的家世来……
妙玉垂着眼帘相答,自云幼时出家,后因无意中被苏州知府所见,以势相欺,迫其还俗。
万幸其师不屈于强权,又有故旧相助,方带其远走京城,避开此劫。
贾母闻言恼道:“好个不要脸的混帐官!迫出家人还俗,他打的甚么心思,能瞒得过世人,难道还能瞒得过菩萨?”
说着又问贾蔷道:“这样的官,你也不管?”
贾蔷笑了笑,道:“苏州知府叫朱聪罢?因采生折割案,早被拿下治罪了。”
妙玉闻言,与贾蔷合十见礼,道:“多谢国公爷。岫烟与我说过采生一案,国公爷为无辜苍生讨公道,不惜惩处族亲故交,悯苍生孤幼,日后必有大福祉。”
鸳鸯好笑道:“都国公爷了,还要多大的福祉?”
贾蔷看着鸳鸯的俏脸笑道:“人家言下之意,说我会有许多娇妻美妾,多子多福。”
鸳鸯不意这位大爷在佛庵里也敢调戏她,羞的满面通红,嗔了声:“都国公爷了,还是如此!”
说着,同贾母告状道:“老太太不知,昨儿国公爷可是作了两首好诗呢!”
对面妙玉的脸已经红的见不得人了,低着头借口去请茶转身出去了。
在贾蔷怒视中,鸳鸯俏皮的冲他一皱鼻子,将昨儿个他的两首大作诵了遍。
这年月,诗词和前世的流行歌曲一般招人喜欢,流传开来自然也快。
贾母听罢,看着贾蔷气笑道:“你真真是没治了,人家是出家人!!”
虽大家子多是馋嘴的猫,且贾蔷也算不得色令智昏之辈,可连出家人也调戏,就忒过了些。
贾蔷解释了番,二作非起所为,纯属好人被污蔑,只是贾母看着也不怎么信。
便是旁人所作,当着妙玉念出,其心也是当诛的……
不过对这些事,贾母也不过点到为止说了几句顽笑罢了。
富贵到了贾蔷这个地步,许多事也就不算甚么了。
唐高宗能让母妃出家,再接进宫里立为皇后,明皇更了得,让儿媳出家,为此丢了江山也不顾……
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越是有能为者,越是如此。
如许多混帐话本里所写的那般:大能者必有大欲。
所以这等事,她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莫因此事搅和的家宅不宁即可。
说起来,这方面贾蔷的能为,比他挣家业的能为还大……
未几,见妙玉面色恢复寻常,亲自拣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泥金小盖钟,捧与贾母。
贾母看了看笑道:“我不吃六安茶。”
妙玉笑道:“知道。这是老君眉。”
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
贾母因此多了半盏,妙玉又将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取来斟与贾蔷,四目凝望时,贾蔷似乎能听到这俏姑子的心跳声……
莫非果真思凡了……
贾蔷逗她道:“这个盛茶还不够我一口吃的。”
妙玉抿了抿嘴,回身取了一套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一个大盒出来,笑道:“就剩了这一个,你可吃的了这一海?”
虽修行十余载,可也终是个女孩性子。
甚至因为少与红尘接触,内中藏着一颗孩子气的女孩心。
正当说笑着,忽见婆子进来,禀道:“府上公子、小姐们来了。”
妙玉起身去迎,就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并三春姊妹,还有宝玉也一并来了。
黛玉看着贾蔷笑道:“好呀,果然让人猜着了,你到底来这里吃茶了!”
贾蔷:“……”
见贾蔷千古奇冤的模样,鸳鸯忍不住笑起来,道:“姑娘这回果真冤枉国公爷了,是老太太非要上来瞧瞧。”
黛玉冷笑道:“你还是不明白他,若不是他有意将老太太推到这边来,园子那样大,老太太会想到来这里?”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妙玉只作未听到,带着一个比丘尼摆了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与诸人上了茶。
宝玉这会儿精神也足,笑道:“一大早姊妹们都来探望老祖宗,没想到琥珀说被蔷哥儿推来园子里了。”
贾蔷道:“老太太方才还说呢,这辈子是指望不上宝玉这个合该天打雷劈的没孝心种子了。”
宝玉:“……”
贾母气笑道:“你就可劲儿欺负宝玉罢!”
贾蔷笑道:“果真想欺负,昨儿就拉下去直接打死了。”
贾母已知昨日事,笑了笑,同宝玉道:“到了我这个年岁,早点准备寿材,那是福气。”
众人不想听这个,黛玉问贾蔷道:“你可知道是谁猜出你在这的?”
贾蔷笑道:“说起反叛之辈,我猜多半是宝玉。”
宝玉跳脚道:“这也能编派上我?”
众人大笑,一旁宝琴嘻嘻笑道:“是二嫂子!”
黛玉气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道:“你才是反叛的!”
贾蔷奇道:“是她?二婶婶连字也不识几个,也听得懂诗?”
众女孩子一下笑喷了,贾蔷纳罕,取笑凤姐儿不识字,也能笑成这样?
黛玉咬牙气笑道:“可是不打自招了?”
贾蔷:“……”
宝钗心善,替贾蔷圆了圆,道:“凤丫头如今不仅识得几个字,昨儿还同我们联了诗呢。”
贾蔷看向她,悄悄挤了挤眼,夸张笑道:“她也会联诗?她能作出甚么诗?白狗身上黄,黄狗身上白么?”
宝钗抿了抿嘴,笑道:“不是,是一夜北风紧。”
……
皇城,大明宫。
武英殿,西阁。
林如海看着谦卑行弟子礼的恪荣郡王李时,笑道:“王爷如此却是折煞老朽了,不敢当。”
李时则正色道:“如今元辅韩相大刀阔斧革新旧政,裁减冗官庸官,清查民间恶事,名望日隆。而这背后,却离不开林相默默相助。林相品德高尚,可表为天下师。小王敬之,实乃本分。”
林如海呵呵笑道:“也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顿了顿,又不动声色笑道:“纵然有微末功劳,也已力竭矣。天下之大,用银之处数不胜数,着实让户部焦头烂额。今岁干旱之相已显,比去岁更多二省。七省至今未见丝雨降落,让人心慌。有邪祟小人,将此天象与新政干连于一起,暗中中伤,混帐之极。王爷,今岁断不能发生粮荒,出现流民席卷流窜之事。虽有海粮之议,只是海粮亦需银子采买。户部国库内那点家底,将各项支出开支后,留下买米的并没有多少。若是不凑手时,还望王爷的钱庄能搭把手。新政在推行,往后户部进项必一年多于一年,断不会赖了钱庄的账的。”
林如海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李时的面色却愈发僵硬。
内务府钱庄创立之时,他大有收尽天下英才之势,仿佛要搭起东宫班子……
收了那么多官员,却是要发俸银的。
然内务府的俸银,不是由户部开支,而是由内务府自负。
可先前为了安抚宗室,内务府的银子多拿去给人家分红了,剩余一些存银,是留备给太后、皇上和皇后并诸多嫔妃开销用的,哪里敢动?
如今,内务府钱庄却是连俸银都发不出了。
若果真如此,李时一张脸还要不要了?!
没法子,便只能向户部拆借。
其实户部从内库中着实得去了不少银子,但户部可以从天子内库中得银子,却绝不会反向输血,除非有天子旨意。
便是有天子旨意,朝堂上也少不得打几起官司……
更何况,只一个区区郡王?
为的还不是皇上、皇后、太后之事,而是为了给劳什子钱庄官员发俸银。
怎么可能?
可是若不借,李时的脸面何存?
果真栽一大跟头,那就真成了扶不起的阿斗了……
李时素有贤王之名,如何肯担如此名声?
所以,在寻找户部尚书郭松年数度无果后,便亲自登门,寻到林如海处。
只是他未想到,林如海会如此可恨!!
他还未开启原本就难为情之口,就得了这么一出答复来……
李时才不信,林如海不知他的来意。
越是如此,李时心中愈恨!
这一对师徒,着实该杀!!
早晚,早晚必要让他们知道,臣子,终不过是皇权之下的走狗!
李时未再多言自取其辱,转身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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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二章 昏招
养心殿。
李时跪在地上,面上难掩沮丧。
隆安帝审视的看着这个四子,原本早就判处“死”刑之人,但在其扭转对新政的态度,开始鼎力支持后,隆安帝改观许多。
难得看到要强的四子委屈颓丧到这个地步,隆安帝身为人父,心中还是有些不忍的。
不过,他更明白,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
不在皇子时期将心性打磨狠了,雕琢如坚石,成为天子后,只能是个无能昏君,累及江山。
“你觉得委屈?”
“林如海不帮你,你以为他是存了私心,有意为难你,让你难堪?”
“你以为,林如海是在帮贾蔷出头?”
李时下意识的就想否定,说些冠冕堂皇之言,不过抬起头来,看着隆安帝森然的目光,到嘴边的话突然卡住了,缓缓点了点头。
隆安帝面色微缓,冷哼一声道:“知道不欺君,倒也还有些可救之余地。朕告诉你,林爱卿或许有些私心,但他终究是以公忠之心为主。自朕登基始,户部就开始追缴亏空,始终未有进展。直到林爱卿入京,用贾蔷的那些刁钻法子,才收回来三成。这二年来,户部从未放松过对亏空的追缴。如今还未收回一半,内务府一旦借钱,开了这个头,莫说欠的收不回来,还会立刻出现更多亏空。
且未防止天子挥霍无度,国库里的银子,又怎么可能随意往内库中搬?你也是熟读史书的,此例能随意放开么?果真林如海今日借银子给你,不到傍晚,御史台弹劾他的折子就能盖满朕的御案。”
李时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不愿去想。
大道理谁人不知?
可世人皆知至理,又有几人能过好一生?
尤其是涉及到自己的重大利益时……
李时垂头道:“儿臣并非恨林相,只怪儿臣自己无能,不能为父皇分忧解难。内务府钱庄交到儿臣手里,却搞成了眼下这等烂摊子,儿臣恨不能罢免了自己……”
隆安帝闻言,眼中真正难掩失望。
哪怕,李时求他将贾蔷强调回内务府钱庄,也不会比说出这句话来更让他失望和愤怒。
身为观政皇子,即使将烂摊子甩出去,让臣子去担当,也比退缩当忘八强!
隆安帝心中暴怒,却强压怒意道:“依你之意,是想将内务府钱庄交出来?”
李时惭愧道:“父皇,儿臣着实不通商贾之道,无聚财之术。再者,贾蔷将利钱定的太高,儿臣寻了好些人,包括经营钱庄的一些晋商,都到这比印子钱还高的息钱,着实荒诞……”
隆安帝淡淡道:“你擅长商贾聚财之术,可以寻人来办。只要肯给官位,还怕招不到贤才?内务府钱庄至今立下各级官员三百二十五人,都是干甚么吃的?觉得分红息钱太高,你可以降下来些。内务府钱庄好好的交给你,若不办出些名堂来就推出去,你让天下如何看你?”
李时面红耳赤道:“父皇,除非能寻到一大笔银子,否则这原就是空架子一个……”
若说隆安六年李时最后悔之事,就是接了这个号称有股本一亿两银子的大肥肉。
原以为吃进嘴里后,将彻底抵定他储君的位置,结果现在却成了烂在手上的臭豆腐,甩都甩不掉。
那些宗室王公大爷们,见天儿去他府上溜达,那等怀疑的目光,看的他着实恶心。
李时开始怀疑,这所谓的内务府钱庄,压根儿就是贾蔷给他设的一个死局!
“你先去办,果真办不下来,朕自会让人接手。”
隆安帝没有答允李时的请求,沉声说罢不再看他。
闹事的勋贵还少,主要是宗室。
如今正值直隶新政要紧之时,先稳住宗室,等直隶各项新法推行下去后,再和他们慢慢周旋就是。
等李时神色黯然的退下后,隆安帝看向戴权问道:“京城清流写书编排贾蔷者,果真是那几家的子侄,背后又是李时?”
戴权躬身道:“倒也没十成的证据表明,就是四皇子所为……”见隆安帝目光如刀的看过来,又忙道:“不过的确有些干系……”
那就足够了。
他为天子,还要去寻证据不成?
只是这个老四,胸中格局着实不成器到混帐的地步!
“皇上……”
忽地,见一内侍入内,跪地禀报道:“云妃娘娘刚又吐狠了,甚么都吃不下。”
隆安帝闻言,面色一黑,喝道:“没用的狗奴才!御膳房是干甚么吃的?”
这个孩子出生,若是儿子,隆安帝决定亲自养在身边……
内侍磕头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眼见隆安帝龙颜大怒,内侍忙又道:“皇上,云妃娘娘也并非甚么都不想吃,只是娘娘想吃的,眼下宫中着实没有……”
隆安帝闻言皱眉,眼下他虽宠爱云妃,却不愿看到她恃宠而骄。
他不是唐明皇,也见不得荔枝笑。
戴权代问道:“娘娘也吃甚么?”
内侍道:“原也不是甚么稀奇物儿,娘娘想吃些新鲜的黄瓜,说是那股子清新味道,许能压住恶吐。宫中老供奉也说了,娘娘也吃甚么就吃甚么。可是,如今宫中没有啊……外面倒是有,也派人去买了,只是都不甚新鲜,娘娘难以下咽。”
戴权奇道:“内务府御茶膳房有专门的温汤监,里面就种有才是,怎会没有?”
内侍脸色迟疑起来,隆安帝不悦的“嗯”了声,方忙回道:“原是有的,只是近来内务府更换了许多官员,御茶膳房的总管公公将温汤监的管事也换了,没想到,新上任的管事对温汤监不熟,上月最冷的时候,值守太监睡着了,没续上火,结果……里面的作物就都冻死了。”
隆安帝闻言,面如锅底般,偏又发不得火,因为先前内监已经将此事告诉了李时,李时已经罚过了……
戴权忽然想起来,道:“主子,奴婢倒想起,有一处必是有黄瓜的。”
“哪里?”
隆安帝皱眉道。
戴权笑道:“皇后娘娘处必是有的,多是五皇子从贾家摘了来,孝敬皇后娘娘的。不如……”
隆安帝闻言却迟疑起来,以尹后之贤惠,云妃想吃,自然不会不给。
只是……
从皇后处取东西,来给皇妃受用……
隆安帝皱了皱眉头,道:“去问贾蔷要。”
内侍哭丧着脸道:“已经去了,宁国公让人带着进了温室逛了圈儿,国公府的下人还埋怨五皇子忒狠了,巴掌大的青苗都摘了去,如今留下的都是指头粗细的,果真没了。”
隆安帝闻言,眉头紧皱,一旁戴权小声劝道:“主子爷,要不奴婢走一遭?云妃娘娘自然不能和皇后娘娘比,可是到底腹内有龙子……”
隆安帝闻言,缓缓颔首,道:“去罢,好生分说。”
说罢,站起身同地上的内侍道:“狗才,甚么大事小事也办不妥,还不滚起来。”
内侍忙站起来,躬身赔笑,隆安帝同戴权道:“朕先去储秀宫看看。”
戴权会意,道:“奴婢取来就过去。”
……
凤藻宫,偏殿。
贾蔷看着凤案上翠绿如碧玉的嫩黄瓜,不无幽怨看了尹后一眼。
尹后嘴角弯起,道:“怎地,本宫吃你一根黄瓜,你不乐意?”
尹后身旁,坐着与她有五分像的尹子瑜。
李暄嘎嘎笑道:“母后,您不知道,越是有钱的人越小气。他好大几大间温室,里面绿油油的都是好菜。就摘这么点,他就叫肉疼。”
贾蔷只当他在放屁,无视之,看着尹后笑道:“乐意,怎地不乐意?您就是不要,臣也会早早给您送过来。就是王爷忒不像话,跟蝗虫过境一般,一次给扫荡干净了,也没留些,臣原是准备明儿往朱朝街老太太那边送些,原就每旬日送一回。这回轮空了,都不好意思去了……”
尹后笑道:“那容易,一会儿接子瑜回家时拎些走就是,难得你这份孝心。本宫也听说了,老太太平日里吃用都快让你包圆儿了,也难为你就这样入她老人家的眼缘。本宫送多了,她也让浩哥儿还回来,还白落一通不是。倒是你,怎么孝敬她老人家都收着。既然如此,你就好生孝敬着罢。”
贾蔷有些得意的瞥了眼李暄,道:“那自然,臣原是纯孝之人,不是那等借花献佛之流可比。”
李暄暴怒,就要抓打贾蔷,正这时,却见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匆匆进来,躬身道:“娘娘,戴权戴公公求见。”
尹后闻言凤眸微微一眯,笑道:“必是皇上有事,快请进来罢。”
牧笛躬身退了出去,未几,引着戴权进来。
戴权进殿后,先跪下与尹皇后见礼,尹后笑道:“起来罢,你也算是稀客了。”
戴权闻言唬的面色都不大自在了,赔笑道:“娘娘说笑了,奴婢不过是皇上身边的奴才,是皇上和娘娘的一条老狗,哪里敢称客?”
尹后呵呵笑了笑,道:“你能将皇上服侍的稳妥,原就该受到尊敬。上回李暄和贾蔷混闹,你别往心里去。他们两个混帐,早早晚晚少不得一顿好打,便是皇上不发作,本宫也要发作一回。到时候,再为你出气。”
戴权听的直心颤,磕头道:“娘娘这话奴婢如何承受得起?原是下面人做差了事,不能全怪王爷和国公爷,且奴婢也早忘了那一遭了……”
说着,额头冷汗都有些往外冒。
敢情李暄那小骨头动辄给人磕头是有来处的……
尹后点点头,见他面色有些发白,便一笑了之了,道:“可是皇上有甚么事吩咐?”
戴权赔着笑脸,将云妃孕吐严重,想吃黄瓜一事说了遍,最后道:“皇上也派人去了贾家,结果着实没了。听说娘娘这还有些,就让奴婢过来先取些……”
李暄闻言登时沉下脸来,就要开口,却被尹后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尹后笑道:“好说……牧笛,看看膳房还有多少?都包了去,送到储秀宫去。”
牧笛闻言小声道:“娘娘,您近来胃口也不大好,昨儿还让郡主进宫瞧了瞧,这两日也就吃了些宁国公府的黄瓜。若是都送去了……”
“本宫的话,你听不明白么?”
尹后好奇问了句。
牧笛登时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戴权赔笑道:“娘娘,奴婢告退了……”
尹后微笑颔首,戴权心里踏实了些,正要离去,忽见贾蔷变了面色,指着李暄厉声道:“跟你说过多少回,要做个好人,偏你不听。你将黄瓜都摘完了,还劳戴总管亲自跑一趟,累坏了戴内相,你负的起这个责么?”
说罢,用力推了李暄一下。
李暄大怒,道:“你球攮的不知道多种些,倒赖爷?你若多种些,人家内相大人能巴巴的跑这一回?”
戴权冷汗都下来了,这两个忘八打生打死没关系,可怎么把他给牵扯进去了。
明知道两人要弄鬼,却还是不得不拦在中间,开口赔笑道:“王爷,国公爷,千错万错都是奴……”
“啪!”
话没说完,贾蔷伸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老脸上,戴权都懵了,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贾蔷,不明白他为何敢打他……
贾蔷指着李暄厉声道:“你还要脸不要脸,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能给你,但你不能抢!”说着,伸手要去抓打李暄。
“砰!”
一脚踹在戴权腰间,这老太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李暄收脚骂道:“放屁!不就是几根破黄瓜,爷还用抢……戴总管,你老在中间掺和甚么?快一边儿去,看爷今儿不打死这个忘八!”
说着,又一步上前一脚踩在戴权的裤裆处……
“嗷……呜!!”
戴权练武出身,先前的巴掌和踹在腰上的那下都不算甚么,可李暄这一脚就要了亲命了。
太监的确要去了命根子,可是还是留了节作撒尿用的……
这一节儿就太重要,也太脆弱了。
以戴权当了一辈子奴才磨砺出唾面自干的坚韧心性,这一刻也忍不住如一只伸长脖颈的癞蛤蟆,惨叫起来。
当贾蔷更上前一步,将脚对准戴权的脖颈准备踩下去时,就听尹后惊怒的喝声:“贾蔷住手!!”
“你们两个混帐,给本宫跪在那,等着发落罢!”
尹后凤颜凛然,方才简直让她没有反应的时间,这二人就来了这么一场大戏。
若不是她喊的及时,这两个混帐就要闯出大祸了!
尹后既恼火,但心里更多的却是流淌着的感动。
一篮黄瓜原不算甚么,若是储秀宫派人来求,尹后怎会不给?
可偏偏,内廷宫妃越过皇后,跑去皇上那相求,这又将尹后这个六宫之主放在何处?
纵是隆安帝日理万机,心知尹后不会计较这些,可外人又如何看?
东西尹后自然要给,可若就这样给了,往后储秀宫怕就要真正轻狂起来了。
一旦来日诞下皇子……
许多事,就真有可能发生变化。
对于枕边人,尹后再了解不过。
隆安帝的确重亲情,也重夫妻之义,但所有的这些,都远远无法和大燕江山皇权稳固相提并论。
果真有一日,她这位皇后成了隆安帝认为的阻碍皇权安稳之人,那就绝无幸理。
二皇子、三皇子这样的亲生骨肉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妻子……
这就是天家!
而贾蔷、李暄的一番作为,却是为她挽回了体面,又不会影响到她的超然形象……
当然,感动完了,尹后也恼火,毕竟还要替他们收拾此事手尾。
两人不管不顾的替她出了口气,到头来还得她出面,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尹后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如若未闻下面的惨叫声,先让牧笛派人将黄瓜送去了储秀宫,又让人送了尹子瑜出宫,这才让人将戴权抬去牧笛的住处,请了老供奉来看过。
最后,也不知牧笛和戴权谈了甚么,总之,事后戴权告了病假。
说辞就是按照贾蔷、李暄吵架时的说辞……
而这一夜,贾蔷、李暄彻夜未眠,负责将大明宫养心殿前的庭院清扫擦洗干净,不能留下一片灰尘,一片枯叶……
这一夜,贾蔷、李暄却破天荒的安静没有打闹,连吵嘴也无,在养心殿前未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察觉到这一点后,隆安帝在殿内蹙起了眉头,心中神思复杂……
今日,确实出了个昏招。
戴权那个狗才误朕!
皇后贤德之名,朝野皆闻。
清流中多有狗胆包天非议天子的,尤其是新政以来,暗中抨击朝廷和皇帝者,不计其数。
可是,却从无人骂过皇后。
今日因关心储秀宫那边的情况,又以为不过是些口舌解馋之物,所以未深思。
这会儿想来,却是有些不妥,落了皇后体面了。
此事若发酵起来传了出去,绝非好事。
“去,将那两个混帐叫进来。”
隆安帝对身旁代职的太监,一位较年轻的公公沉声说道。
太监忙躬身领命,前往皇庭传召。
“王爷,国公爷,皇上要见你们。”
贾蔷正在专心扫地,闻声抬眼看去,“哟”了声,笑道:“熊公公,倒是有日子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被戴权那老阴狗给害了。”
熊公公冷汗都下来了,强笑道:“国公爷说笑了,并无此事。”
李暄将扫帚放在一旁,同贾蔷道:“你和他扯甚么臊,都是戴老狗的徒子徒孙,没一个好人。走吧,看看父皇息怒了没有……上回你说的那词儿叫甚么来着……对了,坑爹!贾蔷,这回你可坑死爹了!”
说罢,摇头叹息的往养心殿殿门方向行去。
贾蔷低声笑骂了声后,拍了拍熊公公的肩头,一道跟上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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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三章 情到浓时情转薄
“谁先动的手?”
“是臣。”
“谁下的狠手?”
“是儿臣。”
“混帐行子!三番两回殴打朕身边的中官,你们眼里可还有朕?果真以为朕治不得你们的罪?”
“臣知罪,也愿领罪。”
“儿臣也知罪,甘愿领罪。”
隆安帝看着行为异常的两人,脸色肃穆起来,缓缓道:“你们这是在与朕置气?你们怎么不拿那套说辞来糊弄朕了?不是戴权自己跑中间讨打的么?”
李暄只闷声道了句:“父皇面前,儿臣和贾蔷从不扯谎……”
贾蔷看了李暄一眼,李暄在他老子跟前说完那番话,明显已经到头了,再说下去怕就要上头了……
不过这话也在理,戴权自己冲上来被误伤的说辞,原就是对外的,不是对隆安帝的。
隆安帝是一步步打熬出来的天子,心性刻薄,哪里听得这样糊弄人的话……
见李暄低着头不再言语,上面隆安帝眼神却愈发像刀子一样,贾蔷只能开口道:“王爷和臣岂敢和皇上置气?王爷和臣只是在和戴权置气……”
隆安帝怒喝道:“他不过一个奴几辈的下贱东西,你们一个皇子郡王,一个大燕国公,和他置气?!”
贾蔷摇头道:“皇上,这厮疯了,彻底疯了!他敢跑到皇后娘娘寝宫出口无状,今儿若不是皇后娘娘下死令不许臣出手,臣今日必诛此獠!”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咬牙骂道:“贾蔷,你敢欺君!戴权那条老狗,就算真的疯了,他也不敢跑去对皇后不敬!”
贾蔷抬头道:“皇上,您可以问王爷,也可以去问问凤藻宫的宫人,戴权今日是不是去凤藻宫当着娘娘的面说了一大堆废话。那个不阴不阳的老狗,身为中官之首,内廷千百太监的老祖宗,他若想替云妃娘娘讨点黄瓜,还需要经过皇上您?!储秀宫的内侍不应该直接禀奏皇后娘娘,或是皇贵妃?皇上日理万机不在意这些,云妃身子有恙,顾不得这些,戴权和他的徒子徒孙不知道这些规矩?
他们一唱一和的糊弄完皇上,还敢堂而皇之的入凤藻宫阴阳怪气的说那起子鬼话,这分明就是在羞辱皇后娘娘,是在羞辱王爷,也是在羞辱臣!”
李暄又被鼓动起了勇气,抬头道:“父皇,连儿臣都知道,母后才是后宫之主。储秀宫的事,合该告诉母后,戴权和他的徒子徒孙又怎会不知道这个规矩?明知道,还故意这样做,可见是黑了心了。”
“住口!”
隆安帝喝罢,恼火的吸了口气,皱眉斥道:“胡吣甚么?原是朕叫他们按时呈报于朕,到你们嘴里,就成了居心叵测?你们两个一天到晚无事生非,兴风作浪,当真朕罚不得你们?”
见二人低下头去,明显不大信服的模样,隆安帝捏了捏眉心,心道这两个混帐好歹没说是云贵人那边起了叵测之心,妄议宫闱,果真闹开了,事情才更棘手。
念及此,他缓缓道:“此事到此为止罢,你们有过错,戴权也有疏漏之过。那狗才还有大用,即便要治罪,也不是这两年的事……这句话你们记在心里,敢往外妄言半句,朕揭了你们的好皮!
滚罢,将皇庭打扫干净后,立刻出宫。近日,朕不想再看到你们两个混帐!无事不要进宫!”
贾蔷、李暄也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过关了,二人悄声退下,出了养心殿,登时眉开眼笑起来。
等二人走后,代值太监熊志达躬身入内,小心翼翼禀道:“万岁爷,云妃娘娘去凤藻宫磕头领罪去了。”
隆安帝闻言眉头登时皱起,暗怒这妇人不省事。
如今,云贵妃腹内婴孩比她自己都重要,岂能造次?
“送她回宫,让她好生安养。”
至于尹后那边,他心里其实也是渐生几分不满的。
几个皇子成了这样的德性,着实令他失望!
……
翌日清晨。
贾蔷肩扛一把竹扫帚面无表情的自养心殿皇庭而出,路过武英殿时,却被御史大夫韩琮叫住。
韩琮看了眼贾蔷身上灰扑扑的模样,又看了眼他肩头的扫帚,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贾蔷叹息一声道:“昨儿和恪和郡王闹着顽,偏戴权那老狗好死不死非往中间闯,许是他以为我和王爷会给他让路磕头,结果收手不及,把他打了个半死。好在皇上、娘娘圣明,没多怪罪,知道是有人作死,所以只让我和王爷扫了一宿皇庭……”
“……”
韩琮又看了眼贾蔷肩膀上的扫帚,知道他此举就是想将这番说辞公布天下,以掩盖真相。
不过既然隆安帝和尹后都未严惩,说明至少贾蔷和李暄未犯大错。
戴权已经被打了个半死,这就足够了……
他顿了顿,问道:“五城兵马司也有缉拿歹人的人数考核,你完成任务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五百人而已,早完成了。”
韩琮眉头皱的厉害,声音也肃重起来,道:“东城让你拾掇的都快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哪有五百人给你抓?贾蔷,老夫素来看好你,便是因为你虽为权贵子弟,但胸中始终有一股浩然正气在!你莫要自误!”
贾蔷笑道:“哎哟喂!这是出门碰到青天大老爷了!邃庵公,您老难道就不能先去查证查证再说我变坏了?东城几十万百姓,哪里就少得了偷抢拐骗的混帐?真当民风淳朴不成……
往常百姓们是没法子,许多事遇到了只能自认倒霉,着实衙门难进!这一次我让兵马司派人入驻各民坊,敞开了接案子,只要肯实名举报的,都接,严查到底!
说来臊的慌,其实查出来最多的,居然是金沙帮。金沙帮原是为了清扫京城地下江湖,不得已起用的。没想到打倒了那些垃圾,一些混帐反倒趁势混入帮中。这一次,一半都是出自那里。一律严惩不贷,杀头的都有几个,流放九边戍边的一百多。
另外就是赌档、青楼勾栏里的官司,真正犯事的良善百姓加起来也没多少。
您放心,我贾蔷行事,不敢说都是光明磊落的,但一定对得起天地良心。”
韩琮闻言面色和缓下来,颔首道:“嗯,这一点你做的还不错,老夫就不去查了。贾蔷,你素来心怀仁义,这般做的极好。只是那金沙帮何不取缔了?留着早晚成患。”
贾蔷道:“大夫,金沙帮里面多是一些桀骜不驯之人,这些人如果放任在百姓中间,那就一定会欺负人,会做坏人。无所事事,或者,沦为青楼、赌档的打手。有一个金沙帮约束着,反而使得社会安宁。我给他们寻了些靠体力就能吃饭的活计养着,顺便为百姓们做些有益之事……
大夫是饱学之士,自当知道天下有阳就有阴,有黑就有白的道理。即便没了金沙帮,也一定会出现银沙帮、铁沙帮……所以,不若将这样的势力圈起来,控制在可掌管的范围内。”
韩琮关心的其实不是这个,他沉声道:“你能做到如此,可天下其他官员,甚至是大部分官员,能做到如此?”
贾蔷轻声道:“大夫,你秉持天下公正,不愿放过一个坏人,更不愿冤枉一个好人,是对的。只是,若不定额,下面那些官员又哪里肯踏实办差?情况反而会更坏,考成法会成为他们手里捞银子掌控别人生死的刀剑。如今定了额,给他们操作的余地反而少了许多。
当然,一定会出现冤假错案,但终归到底,仍是受益的百姓多,而且还是多得多!至于被冤枉的人,就要看大夫你的御史台,还有大理寺、刑部复议的手段了。对于刻意使坏办成冤假错案的官员衙役,要处以极严之刑,如此,也会让这类冤案减少,而不是因噎废食。
大夫想来也是和半山公争执的狠了,才来问我这个小虾米,只是在我看来,世上不可能有十全十美尽善尽美的法,终究要看利弊。而考成法,在眼下阶段来看,一定是利大于弊的!”
韩琮闻言,眉头紧皱,眼中已经看不到贾蔷了。
显然,他只是随机选了个顺眼的人,发一发牢骚。
贾蔷所说之言,韩彬不可能没说过。
但是从贾蔷这种朝堂小喽啰的嘴里居然也说出来这样的话……
韩琮非顽固之辈,还是会反思一下,他是不是陷入了知见障?
看到韩琮招呼也不打一声,阴沉着脸回武英殿了,贾蔷小声暗骂了两声,扛着扫帚回家了……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贾蔷扛着扫帚出宫回家的消息,有心人很快就打听出缘由来。
只是绝大多数都只打听到,是因为贾蔷和李暄在宫中打闹,误伤了劝架的戴权,被震怒的皇上、皇后责罚扫了一宿的皇城。
对于这个聊胜于无的惩罚,清流中愈发愤怒,多以宠溺佞幸之罪来批判天家之过。
即便贾蔷宣镇走了狗屎运,射偏了一箭射中了可汗,又或者是夺了下属的功劳,得了好大名声,也不该如此宠溺一个外臣,一个武勋。
没错,贾蔷在宣镇的功劳,短短几天就被抹杀一空,不为清流所承认了。
其实想想也不意外,前世贾蔷读明史……算了,还是读小说罢。
明武宗亲政蒙古,一个天子手刃了一个蒙古鞑子,结果文官也不过认定,此战一共杀敌十六人……
将此战贬的一文不值。
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区区一个贾蔷?
但消息到了尹家,尹家太夫人却是感慨万分,同秦氏、孙氏道:“你们前儿还埋怨贾蔷也不送子瑜回来,如今再看看,又如何?男儿终究还是要在大事上顶起出头,而不是那些有的没的的小事上。他原是要送的,只是子瑜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秦氏却没心思理这些,担忧道:“老太太,宫里不会有甚么变故罢?”
孙氏在一旁笑道:“断不会,皇上和娘娘夫妻情分好着呢。”
尹家太夫人面带微笑,心里却是一叹。
所谓夫妻情分,从来都是情到浓时情转薄。
当年如唐明皇待杨贵妃,同样也有生分的时候。
更何况,隆安帝又哪里是唐明皇那样的风流皇帝?
不过……
事情远还没到这个地步。
尹家太夫人笑道:“能有甚么变故?皇上和娘娘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情分和别个不同……”
话音未落,忽见尹浩急匆匆引着一中官入内,不及见礼就道:“老太太,宫里来人请妹妹即刻进宫,说是皇后姑母凤体不豫……”
尹家太夫人闻言登时变了面色,眼神肃穆的看着那名中官,道:“老身认得你,说,娘娘如何了?”
那名内侍是凤藻宫人,虽规矩不能外泄皇后身子情况,可眼下哪里敢违拗,便跪下磕头道:“太夫人,快请郡主进宫罢,娘娘今早起来,忽然昏倒了。”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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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四章 云妃疯了?
贾蔷得闻宫中消息时,正在屋子里抱着闺女稀罕。
因为知道尹后已经转危为安清醒过来,且宫里传出的消息也说是因为凤体偶有微恙,并无大碍,因此贾蔷并未急着进宫。
毕竟,昨天才被人警告过,无事少进宫……
再者,他也有自知之明。
论起宫斗手段,十个他加起来,也不及尹后的手腕。
这位皇后娘娘,从来不是弱者。
昨儿是正好赶上了,该出手时也就出手了。
到头来,也仍是皇后收拾的手尾……
这位天下最顶尖聪明的女人,岂会轻易被人欺负了去?
一会儿去趟尹家,探探缘由就好……
按下心思,贾蔷看着臂弯里愈发粉雕玉琢的女儿,满眼喜爱。
身为国公府的大姑娘,小丫头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不止家里的姑奶奶们整日里来瞧,连宫里皇后、皇贵妃,并王府、尹家还有镇国公府等勋贵府第,都常送礼过来。
相比之下,儿子李思就惨的多。
外人不明白内情,所以不便亲近。
家里人倒是一视同仁,可这小不点儿身子骨没有姐姐内壮,所以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不似姐姐那样精力旺盛……
只他外公和舅爷爷,常削些木头玩偶,小家伙明显也没甚兴趣……
李婧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身小衣服,笑道:“了不得了,秦大奶奶又做了一身,这几日功夫,都做第三身了!”
贾蔷看了眼,笑道:“还行,收下罢,我估计她也穿不过来,过几天就长大了。”
“哪有那样快!”
李婧笑道,顿了顿,又小声道:“我看这位秦大奶奶极喜欢孩子,不如也生一个……”
“诶!”
贾蔷一摆手,嗔怪道:“孩子还在呢,说这些怪臊的。”
“噗!”
李婧仰头大笑起来。
正这时,躺在贾蔷怀里的闺女白嫩嫩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抹笑意,恍若雪莲花绽放一般。
贾蔷见之,眼睛登时圆睁,这一刻心似乎都要化了,一迭声道:“快快快快!快看,女儿笑了!”
李婧看了看女儿,目光终还是落在欣喜之极的贾蔷脸上,她自己也承认,有些重男轻女。
幸好,女儿被当成了掌上明珠……
“爷,岳之象去了粤省沿海,京里这一摊子又没了主事人,我月子马上就要坐完,想早点出去接掌京城诸事……”
李婧赔着笑脸说道。
贾蔷迟疑了下,道:“京里的事其实也还好,孙婆婆是个能人,组了一个议事处,都是几经考验智谋顶尖儿的人,你是不是多带带孩子……”
李婧摇头道:“孙婆婆到底年纪大了,再者,如今形势暗地里颇有汹涌之势,我不放心。孩子们虽还小,可家里整日里几十个人围着,照顾的妥妥当当,我每天回来喂奶就是。爷,这样一大家子,宫里那位又不是仁君,不得不小心。”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道:“你自己斟酌就是,有先生在,宫里也有娘娘在,其实三五年内不会有甚么变故。”
李婧点头道:“按理是如此,可谁能料到会有甚么意外变故?小心总无大错,我会仔细着不耽搁了孩子的。”
贾蔷颔首道:“好,你自己做主。”
李婧闻言大喜,随即就进入状态,轻声道:“爷,宫里那位让杀了四海王,岳之象去了南省,果真要杀闫平?”
贾蔷虽不愿在女儿当面说这些,可见李婧如此着急,便点了点头,道:“不管闫平是死是活,都不能再露面。让岳之象出面,先帮助闫三娘彻底掌控四海王的船队。闫平如果是个聪明的人,就知道他想报仇,就一定少不了我的帮助。且他两个成年的儿子已战死,剩下两个大的才七八岁,小的不过四五岁,除了归顺于我外,他又有甚么选择?果真是个糊涂的……那就架空他,圈起来,送去香江看着,对外放出假死的风声。水师事关咱们的根本,岂能让人留下如此大的破绽?”
李婧抿抿嘴道:“闫三娘那两个弟弟,可以接到京城来,去族学里读书。”
贾蔷笑道:“这个等闫三娘彻底掌权后再说,原也在议程内。岳之象是个中老手,他会处理好的……”
话音刚落,听到外面推门而入的脚步声,二人止住了交谈,未几,见晴雯、香菱二人结伴而来。
看到晴雯走路姿势有些不对,李婧纳罕笑道:“这是怎么了?扭着了?”
晴雯俏脸一滞,正想寻个由子应付过去,就听一旁香菱嘻嘻笑道:“昨儿夜里爷把她这样……折起来了!”
晴雯一张脸“腾”的一下红的快要滴血,握起小白拳头就要朝香菱脑袋上来一下,直接打死算了,香菱却机灵了,指了指躺在贾蔷怀里睡着了的贾晴岚,小声道:“嘘!可别吵醒了!”
晴雯差点憋炸了,这个仇,必报!
李婧看着好笑,回头对贾蔷道:“虽晴雯生的好,你也爱惜点。她又是走的别路……”
晴雯彻底待不下去了,俏脸红到脖颈,压低声音怒还了一句:“你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说罢,到底还是多看了小婴孩一眼,方扭头回去生气去了。
香菱坏笑一声,回去让她打两下就好,左右她力气小,也打不疼。
“爷,前面有人找,还是那位王爷,还有尹家五爷……”
香菱说明来意后,贾蔷将闺女小心轻放回婴孩床后,往前面去了……
……
前厅。
贾蔷刚一进门,就看到面色铁青骂骂咧咧的李暄,一旁尹浩面色也有些凝重。
他笑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像出门丢了两吊钱似的。”
李暄斜眼看向他,道:“母后昨晚上昏倒了,你别告诉爷你还没到信儿。”
贾蔷皱眉道:“很严重?不是说已经醒转过来无恙了么?昨儿才被皇上警告近来别进宫,正准备拾掇拾掇去朱朝街那边等消息你们就来了。”
李暄扭过脸去不理,贾蔷看向尹浩,尹浩摇头道:“姑母那边应该是没事了,就是……”
“就是甚么?”
贾蔷沉声问道。
尹浩叹息一声,道:“云家着实过分。”
贾蔷闻言气笑道:“开甚么顽笑?娘娘身子有恙和云家有关?再借他一万颗狗胆!”
尹浩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人家还就是这样做了,我们又能如何?”
贾蔷闻言一怔,脑子里迷糊了阵,隐隐猜着了甚么,但还不清晰,便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尹浩叹息一声,不过没等他慢慢道来,李暄就等不及了,嫌弃的看了眼尹浩,开口就道:“昨儿咱们俩打完戴权,云妃后来跑到母后宫里磕头赔罪去了!”
贾蔷眨了眨眼,道:“这不挺好么?虽然矫情了些。”
“啧!”
李暄大喜道:“着啊!这词儿说的好,就是矫情恶心!可她不止矫情恶心,还她娘的下贱!”
贾蔷听了没甚么,尹浩却唬了一跳,道:“王爷慎言!”
李暄兴头上似被泼了盆凉水,瞪眼咬牙道:“小四儿,要不你先家去?这个仇,有爷和贾蔷就足够了!”
尹浩苦笑道:“你说你的,你说你的。”
李暄这才回过头来,同贾蔷道:“你说她是不是矫情、恶心、下贱?”
贾蔷皱眉道:“你倒是快说完呐,吭吭唧唧半天没说出正题来。你不说明白,我怎知道到底甚么事?”
李暄一拍额头道:“都让小四儿给搅和了……是这样,那贱人跑去母后那里,原倒也还好,她要磕头赔不是,母后怎会允许?让人搀了起来。结果这球攮的就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说甚么只希望腹中婴孩壮壮实实的长大,若是女儿最好,若是男儿,就教他孝顺父皇、母后,做个知礼孝顺的孩子,绝不会让他成为轻狂暴虐愚蠢荒唐之人……”
贾蔷生生笑了出来,道:“王爷可劲儿扯臊!那云妃又不是傻狍子,她敢说这样的话?她疯了罢!”一个词对应一个废物皇子,这都是当面打脸了!
听二人对话,尹浩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跳……
李暄伸出小拇指,道:“爷骗你是这个!那忘八肏的真这样说了……原话不是这样,但意思差不离儿就是这样。”
贾蔷闻言看着李暄怔了怔,“啧”的咂摸了下嘴,道:“没道理啊……这娘们儿怀的甚么坏心思?”
李暄冷笑道:“还有更好笑的事,让尹浩来说!”
尹浩眉头皱起道:“云家太夫人昨儿晚上也巴巴的跑到家里求见,事先未递名帖……”
“当了恶客?!”
贾蔷脸色都难看起来,道:“云家便是想作死,也不该这个时候作死,还作死到这个地步罢?”
眼下孩子都未生下来,是儿是女也不好说,能不能生下来都难说。
这个时候就兴冲冲的跳起来,这不是全家被下了失智蛊又是甚么?
李暄怒道:“你让小四先说完!”
尹浩摇头道:“也不过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谈不上不恭敬,但话里的意思,是想让太夫人劝皇后娘娘,让云妃自己抚育皇子……”
贾蔷被这一家子秀的头皮都有些发麻,还是不敢置信道:“这世上有这样愚蠢的人?”
李暄冷笑道:“愚蠢?人家可一点也不蠢!”
贾蔷不理他,看向尹浩奇道:“老太太怎么说?云家这是满门撞客了还是一家子脑子都抽筋了?一点道理也没有啊!”
尹浩看了李暄一眼后,轻声道:“老太太说,根底还是皇后姑母抚育的五子,多不成器……”
李暄有些粗喘着气,咬牙道:“外祖母年岁大了,看人难免有时候看不准。旁的倒也罢了,我老五难道也不成器?”
旁边二人连搭理他的功夫也没有,贾蔷摇头道:“即便如此,也没这等道理。”
尹浩又道:“老太太说,云家这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贾蔷闻言脑中忽地一亮,似明白过来,道:“也就是说,云家是故意撕破面皮,就是为了利用娘娘的贤名,君子欺之以方?”
尹浩点头道:“老太太说云家便是此意。这个血脉,原有些不同。毕竟,前面都流传起观圣孙的谣传……可若是有子,自然还当传子。云家便不这样做,云妃腹内血脉若有个万一,宫中都有嫌疑。
如今这样一闹,若那血脉再出问题,皇后娘娘顷刻间就是千夫所指的下场,此其一。
其二,不管生出的是皇子还是公主,经此一事后,云妃在宫中地位都会大大提高,若是生下的是皇子,即刻就能达到顶峰。还有就是,如今这个档口好……”
眼下云妃必是察觉出隆安帝因几个皇子皆不成器而迁怒尹后的心思,这才果断的在后宫扯起大旗来。
且即便是她诞下的是公主,那将来上位的十之七八是李时。
到那时,为了压制尹后,也少不得会尊崇云妃。
当然,还有十之二三不是这样。
但在云氏看来,机会着实难得,这就叫富贵险中求罢!
若尹后不是贤德之名满朝野,若不是五位皇子都让隆安帝难以满意,尹后负有教养之责,云氏断不敢如此作为。
但现在,她家就是恶心人了,尹家又能如何?!
“你进宫看过娘娘了?”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问李暄道。
李暄闻言气的都要跳脚,骂道:“城门将卫薛那个老杂毛,居然拦着爷不让爷进宫!说是奉了旨意,爷肏他祖宗!”
显然,隆安帝这是为了防止混不吝进宫闹事。
可这样做……
岂不更让皇后寒心?!
尹浩同贾蔷道:“皇后姑母让子瑜带懿旨回来,请老太太约束你和小五,不许浑来。”
李暄斜眼看贾蔷,道:“有甚么法子没有?”
贾蔷摇头道:“云妃是绝不能动,至少眼下谁敢打主意谁倒霉,总要等生下麟儿之后。云家人……她家老太太不能招惹,云妃爹妈也不能招惹。动了他们,咱们挨些挂落不当紧,连累到娘娘的贤名就不美了。”
李暄大怒道:“那就看着他家在爷头上屙屎拉尿?”
贾蔷缓缓摇头道:“拉的还不够!”
李暄狐疑道:“甚么还不够?”
贾蔷道:“他们将王爷糟蹋的还不够!如今外面只知道云妃讨黄瓜,还去给皇后磕了头。云家太夫人亲自去尹家拜访,说尽好话。这不成,得寻个机会,让他们将王爷狠狠糟蹋一番,才教世人知道她家的真面目!”
“怎么糟蹋?贾蔷,你小子可别故意作践爷,不然你就死定了!”
李暄不傻,提前警告道。
贾蔷呵呵一笑,道:“你放心,都是王爷的拿手好戏!从来都是咱们欺负别人,这一次,咱们让人欺负个够,让她云家扬个大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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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五章 入幕之宾
入夜。
神京东城,平康坊。
丰乐楼。
作为京城第一名楼,贾蔷竟还是第一回来此。
贾蔷、李暄、尹浩三人,皆着儒裳,戴璞巾,正月未过,也手持折扇。
毕竟,这是士子的标配。
只是三人身上的衣裳都极寻常的布料和针线所缝制,看着就不起眼。
和周遭的锦衣或精细缝制的儒裳们相比,明显寒酸。
这般打扮,非对三人十分相熟者,根本认不出三人是何人……
去岁恩科,明岁就是三年一度的春闱。
有乡梓距离京城太远的考生们,干脆就没回家,留在京城准备好好“复习”一年,来年再考。
当然,这样的考生,家境多不错。
如丰乐楼这样的地方,如何能不来?
或有风流才子,以文采和承诺捕获女子芳心,倒贴吃软饭者,也不在少数。
尽管科举高中金榜题名后,一万亭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亭男人会变卦,可仍有一亭在,就给了许多苦命又不心甘的女子跳出牢笼的希望……
所以,平康坊里这种男人,或是想成为这种男人的人,不计其数。
而今晚,十年前名动京城的月仙子玲珑,今晚重新梳笼接客,也成了整个平康坊最轰动的热闹之事。
玲珑十三岁梳笼,一出道就受尽追捧。
十年前也不过十五岁,就以身家供得一穷书生连考两科,甚至帮他运作认识官场中人,苦心不负,终于在第二回恩科时,高中探花郎。
倒也未失言,探花郎跨马游街第二日就不惜违抗座师并礼部官员之命,迎娶了玲珑,其场面之浩大,震动神京城。
平康坊七十二家名楼,皆出了份嫁妆,齐送月仙子出阁,一时传为美谈佳话。
玲珑随探花郎出外为官,原以为会幸福一生,再回京城,就成了一二品诰命夫人……
谁料如今竟遭夫族嫌弃被休,重回平康坊。
又为平康坊添了一桩人间凄苦事,但也同样轰动。
今岁已经二十五的月仙子,到底能否再现往日之盛,受万千士子名士追捧?
谁也不好说,但今晚来的人,着实数不胜数。
“贾蔷,你小子不会故意借着名头来这罢?”
李暄对贾蔷的心思产生了怀疑……
这忘八最喜欢年岁大些的,连他这位王爷都被教唆坏了,也跟着变了路数。
如今这月仙子都二十五了,再过五年都可以自称老妪了。
岂不正对了贾蔷的口味?
贾蔷都不愿搭理这混帐,走在拥挤的门楼前,同守门龟仆朗声道:“青州举子吴凤良、李日宣、尹浩,欲以诗才与月仙子相会。”
周围人闻言一阵哗然,纷纷笑道:“哪来的穷酸,也没听说过这名声,就想跑来蹭吃蹭喝?”
“月仙子十年前倾付所有,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就因为受了穷酸的诓骗,如今竟还有人上门来这套?”
“真不要脸,他娘的就不能换个人去拍?”
“你们看看这三人那身德性,入门之资都凑不齐,拿了张破纸片子来充数,着实可笑!”
“今日后,这三人的名字必沦为笑柄。”
这些非议声响起,贾蔷和李暄倒还罢,用真名的尹浩就有些恼火了。
不过他性子沉稳,并未发作。
守门龟奴冷笑一声,看了看贾蔷手中的纸笺,道:“三位老爷,这不大合适罢?”
贾蔷皱眉道:“怎么,丰乐楼改了规矩?若如此,就只当我们没来过。”
守门龟奴闻言唬了一跳,忙道:“可别乱说!我只是劝你们不要自取其辱,月仙子怎还会再上一回当?”
贾蔷道:“到底成不成,你送去给月仙子看一眼就是。”
守门龟奴无法,只能将纸笺接过,打发人送到楼上去。
送罢,他看着贾蔷三人冷笑道:“当年多少名流学士想在月仙子跟前讨个好,结果对诗罢,纷纷掩面而去,再不提此事。如今月仙子之才,更胜当年!连我都听说,楼里原不用仙子再梳笼,只要写些诗词传唱,就能养她一辈子!这等大才,你们还要班门弄斧?”
李暄来前虽被几番叮嘱要收起王爷脾气,不然唱不得大戏,这会儿也按捺不住了,骂道:“甚么好球攮的下作顽意儿?爷……举人老爷当面,也有你说酸话的余地?再敢啰嗦,砸不烂你的狗头!”
那龟奴又岂是好惹的,背靠丰乐楼,他还真不把几个外省举子放在眼里,冷笑道:“我自不是甚么好球攮的,难道你就是甚么好球攮的?瞧你生的这份德性!要是这位老爷,单凭相貌都能成为一花魁的入幕之宾。再看看你,这一对比跟钟馗似的……”
李暄当场就想扯掉帽子发飙,贾蔷忙劝住,小声道:“大局为重,再说人家说的也在理……”
尹浩在一旁赶紧抱住暴走的李暄,低声喝道:“甚么地方,想给人看戏?”
李暄方记下此仇,暂且不表,却打定心思,回头非让贾蔷喊爹不可!
楼外多是看热闹不能进去的书生,入门之姿就要五十两,哪里是寻常人负担得起的?
且就算进去,也举不得牌,不如在外面看热闹。
这时该进去的都进去了,如今门口的热闹都是些等着里面消息的人在起哄。
这会儿也笑的不成……
不过原以为,三人断无进去之理,却不料,没过多久,先前进去传话的人匆匆下来,同龟奴道:“玲珑姑娘请三位上三楼。”
“轰!”
门口嘈杂诸人闻言先是一静后,随即登时炸了锅。
满满艳羡的看着三人随着满脸不甘的龟奴上楼,这一次,就算绝无可能成为月仙子的入幕之宾,三人也必将名动京城,尤其是那位吴凤良。
只是好奇,怎从未听说过此人……
如此俊秀之容貌,如此才学,不该默默无闻才对……
……
丰乐楼,三楼。
菊字间。
龟奴将三人引入后,皮笑肉不笑的叮嘱了房间内侍奉之人好生伺候,就掩不住的酸意离去了。
今日进楼就是五十两入门之资,可这只能坐在一楼大堂。
上二楼就需要另一个价了,上三楼,就不止要出大价钱,还要有相应的身份。
非名士名流,或王侯权贵而不得入。
贾蔷三人能以一首诗就来至此,赚到的何止是坐在三楼的资格?
只要三人愿意,明天起就能随意入住平康坊的任意一家青楼,单靠卖诗都能赚得一份万贯家业!
岂能不让打工人心酸……
“那忘八就在这一层?”
李暄小声问道。
贾蔷点了点头,一旁尹浩笑道:“若是诗作进不来又怎么说?”
贾蔷轻声笑道:“那就豁出去了,将咱们的身家全都凑出来,怎样也得进来才是。我当年见过月仙子一眼,至今难忘。再说,得了这女人,还怕收不回本钱?”
门口婢女无声的笑了笑,暗自摇了摇头……
今晚也是倒霉,遇到这样的客人,赏钱是不要想了。
说话间,那边老鸨已经开始说起了月仙子的可怜事……
无非就是当初那男人变了心,出京之后,官运不畅,屡受挫折,都笑他娶了个表子……
第二年起就开始生分,第三年就夫妻相敬如冰,一直熬到第十年,当年风光无限的探花郎,因考成不过要被罢官,郁郁而终。
夫族将一切都怪罪到月仙子身上,将她逐出了夫家,代亡人休妻,以还亡人清白。
月仙子将所有家财留在了夫家,重回丰乐楼。
总之,凄凉之极。
如今的月仙子,已经不是当年的豆蔻少女,却也是一名良家少妇。
再加上其无双容貌,和绝世之才,着实值得梳笼。
人设立足之后,便开始叫价……
梅字间。
云珍皱起眉头道:“果真?”
一旁一个锦衣公子笑道:“怎不是真的?菊字间来了三个傻鸟,靠一首词进来的。方才月仙子身边的嬷嬷还在说,月仙子看了那首词就哭了,丰乐楼的老鸨唬的甚么似的,劝了好一阵。国舅爷,你仔细被人劫了胡!”
云珍是云家长孙,原也寻常,云家官位最高的也不过四品。
可是宫里云贵人因怀了龙种,被晋封为妃之后,云家的地位飙升。
云珍为云妃亲兄,如今已经处处被人恭维为国舅爷了。
穷人乍富,身份骤贵,难免骄狂。
十年前曾无意见过月仙子的真容,惊为天人,只是当时的他,连给人家提鞋也不配。
如今身份不同了,正巧月仙子重回丰乐楼,云珍誓要圆一回美梦!
听闻此言,云珍冷笑一声道:“无妨!别说月仙子已经吃过一次亏,被坑成这样,断不会再往火坑里跳。就算她果真瞎了眼,丰乐楼也不会眼见着她犯蠢!区区三个外省来的忘八,也敢兴风作浪?作死!”
包间里坐着五六人,身份都不俗,纷纷看着云珍笑道:“自然如此!眼下云家已不是寻常可比,待皇子诞生后,云家说不得就是日后的后族,国舅爷也将是名副其实的国舅!到时候,可别忘了兄弟们啊!”
云珍闻言,笑的嘴都合不拢,还故作矜持嗔道:“甚么话?如今诸兄弟慷慨解囊,助我圆梦。将来果真富贵,岂敢忘了今日事?我若忘了,我就是忘八!”
众人大笑国舅爷的风趣,开始出价:
“一千两!”
“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五千两!”
只梳笼一夜,这已经是天价了!
菊字间,饶是今日仇恨贾蔷的李暄,看着贾蔷要来笔墨纸砚书写下的这阙词,都倒吸一口凉气,迟疑道:“这样的诗词,用在今日,抬举那忘八了罢?”
尹浩也是读过书的人,点了点头道:“太过了,太过了!”
贾蔷笑了笑,道:“没事,我等难道是靠这个吃饭的?不如此,又怎显得出那忘八之可恨,替他扬名?”
说罢,将纸笺交给了守在门口侍奉的婢女,道:“劳姑娘将此交给月仙子。”
婢女原不喜此三人,可贾蔷的相貌着实太有杀伤力了,对其温和一笑后,婢女心跳都有些加速,红着脸接过手后,送往月仙子玲珑处。
未几,就听到帷帐后,月仙子玲珑泣不成声的哭声,和老鸨心惊胆战的劝说话……
只是,终耐不过玲珑之心。
无奈只能宣告道:“玲珑姑娘请菊字间吴凤良,入幕相谈。”
此言一出,梅字间云珍的脸,就扭曲狰狞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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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六章 送爷回府,别叫太医,爷用不起
“你完了!”
李暄幸灾乐祸的说道。
尹浩深有同感,点了点头。
家里有好诗词的女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喜爱。
结果贾蔷拿这样一阙连他们读着都惊艳的诗词,去哄一青楼女子,这不是作死又是甚么?
此事闹大后,绝难瞒过家里,贾蔷必吃不了兜着走!
贾蔷冷笑道:“这是吴凤良写的,又不是我贾蔷!”
李暄、尹浩都笑骂起来,贾蔷小声叮嘱道:“一会儿都惨一些,最好见点血。王爷,看你的了!”
前面婢女还在好奇,这都“中标”了,怎还不急着去见月仙子,反倒在此嘀嘀咕咕?
正纳罕间,菊字间包间的门“砰”的一声被踹开。
贾蔷、李暄、尹浩三人对视一眼后,贾蔷与李暄使了个眼色:请开始你的表演。
李暄瞪了他一眼后,心里却觉得着实有趣刺激,转过头来破口大骂道:“瞎了眼的狗东西,你娘亲没教你孝敬乃翁?”
来人脸都青了,他们自忖身份何其高贵,几个青州来的土包子,居然敢如此辱骂羞辱他们,还是在丰乐楼这等佳丽遍地的地方。
颜面何存?
“好球攮的!哪里钻出来的野种,以为这里是你们乡下,随你他娘的撒野不成?给爷自己掌嘴!”
进来之人,先看衣裳再看人,一眼瞧出三人衣着寒酸,愈发震怒。
李暄生生气笑道:“好忘八,爷还没见过比你更有种的!你娘怀你的时候,遇到熊瞎子了罢?不然也没这样大胆的道理。”
尹浩也喝道:“嘴巴放干净点!不请自入,着实无礼!”
来人陆续往里进,加上别的包间的过来凑热闹,一会儿就进来了一二十人。
听闻尹浩之言,引得哄堂大笑。
贾蔷冷眼旁观,见进来多人,竟无一认出三人来,心里暗松了口气。
想想也是,衙内圈子也是分等级的。
最顶级的那一波,今晚肯定不会前来。
一个醮夫再嫁年过二十五高龄的女子,哪怕有月仙子美名,他们也丢不起这个人。
年过十八的,怎么好下手?
他们可不是传说中癖好奇怪的某位国公……
而实际上,下面的圈子,也很少能见到顶级衙内圈的人。
贾蔷自不用多言,从不和那些人搅和在一起。
李暄就更不用提了,宗室里都是特立独行不与人来往的一个怪胎。
至于尹浩,尹家素来低调,他连化名都不用。
即便此刻有人曾远远目睹过三人的模样,可也绝想不到眼前衣着普通寒酸的人,会是那三个顶尖人物。
既然如此,那就更好办了……
“跪下磕头!不然今儿个不把你们卵子捏出来,爷就不是李二郎!”
最先踹门的那位阴狠说道。
立刻有捧哏的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刑部右侍郎的侄儿,也是长安县令吴大人的小舅子……”
李暄骂道:“你就是刑部侍郎他爷爷,长安县令他祖宗,也不能不请自入,球攮的混帐!”
李二郎当即就要发作,被一旁一个锦衣年轻人劝住,笑道:“二郎,且等等。”
说罢,看向贾蔷三人,审视了番后,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却也只是一闪而逝,随即笑道:“你们不是都中人士,许多门道不清楚,只当这是青州,一时鲁莽,约束不住野性,倒也能理解。给你们一个机会,把月仙子的名额让出来,再给李二郎磕头赔个不是,今儿这桩事就算了了。不然,挨一顿打是轻,扒了你们这身青衿,滚出京城都是等闲。至于能不能回到家,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敢辱骂刑部侍郎,长安县令……呵呵,今儿你祖宗来了也保不住你。”
这话李暄听了喜欢!
“好野牛肏的,敢情这朝廷都是你家开的。天子脚下,还有你这样的狂徒大放厥词?”
李暄可劲儿的吸引火力,趾高气扬道:“除了我们兄弟,今儿还有谁配见月仙子?”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只道土包子就是土包子,蛤蟆眼里不知天高地厚。
云珍缓缓走出来,阴森道:“你看我配不配?”
旁边众人围绕着他,倒颇有几分核心大佬的气势。
孰料李暄看着他却摇头道:“你哪位?就这也有脸往外站……家里没镜子,总会撒尿罢?”
云珍:“……”
他恍惚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旁边有人忍笑小声道:“国舅爷,他说让你撒泡尿自己照照……”
贾蔷、尹浩哈哈大笑起来,这话绝了!
二人给李暄比了个大拇指,点赞!
云珍一张脸却狰狞扭曲到可怖,咬牙嘶吼道:“给爷打!打死了,爷负责!”
可以想象,这句话将会流传出去,而他云珍的名字,也会成为丑闻里的笑料。
这让近来志得意满,自诩成为顶级人物的云珍如何能接受?
“打!打!”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门外虽有丰乐楼的管事想来劝架,也被人拦了下来。
七八个年轻浪荡子做帮闲,狞笑着上前,贾蔷给李暄使了个眼色,李暄暗骂了声后,却也使狠,迎着一个强壮些的过去,一步蹿前,用鼻子怼上了那人的拳头……
鼻血瞬间呲了出来,李暄也不堵不捂,任由鼻血往下流,很快衣襟沾湿了大片。
他又用手抹了把脸,头发上眉毛上都染红了……
贾蔷心里暗叹一声,这厮的确是个孝顺的,随即怒吼一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是想造反!”
说罢,上前朝一个拎起凳子朝李暄砸去的锦衣男一拳轰去。
这锦衣男耳边还簪着一朵花,不知作的甚么妖。
贾蔷力道何等重?
即便避开了要害,一拳打在肩胛处,也听到“咔嚓”碎声,锦衣男惨嚎一声摔落在地。
“好球攮的!还敢行凶害人!快打发人叫长安县衙来人!”
“叫刑部来人!”
“去叫巡捕五营的人来!”
“去叫兵马司来!”
“去叫立威营来!”
李暄一抹一脸血,厉声道:“尽管去叫!当爷是吓大的?一群杂碎就会吹牛皮,叫不来你们就是爷脚底板下的粪蛆!”
好家伙!
这下连看热闹瞎起哄的人也得罪了,本是虚张声势吓唬外省土鳖,这下为了体面,也不得不真的叫人了。
“一起并肩子上!不能叫外省忘八欺咱京城爷们儿没种!”
二十来人或抄凳子或抄花瓶,人潮汹涌的冲向三人。
贾蔷一手将李暄拉到后面,随手抄起身边一个椅子,他双手用力呼喝一声:“哈!”
实木交椅生生被他扯裂,劈下两个椅子腿,迎着见此已经愣住的一群人冲了进去。
随着一片鬼哭狼嚎声响起,李暄咧着一张血嘴也冲了进去,举起一把椅子,一下就将云珍砸倒,连砸三下,云珍嘴里已经开始吐血后,李二郎被贾蔷打的都快变形了,嘶吼道:“你们敢打国舅爷?!必要诛你们满门!”
三人同时住了手,似受到了惊吓。
李暄倒吸一口凉气,道:“哪个是国舅爷?”
周围人以为他怕了,指着他椅子下面那个道:“就是你砸的那个!”
李暄道:“果真要诛爷满门?”
众人纷纷叫嚣:“诛你九族!”
李暄咬牙笑道:“好!不诛你们都是忘八养的!”
说罢,又狠狠一椅子砸下。
就这时,丰乐楼管事引着一众长安县衙役进来,淡淡道:“闹事行凶的就在里面。”
七八个魁梧衙役进来,当头一个看到李二郎倒在血泊里朝他招手后,登时大怒道:“哪个忘八肏的敢在丰乐楼闹事?”
贾蔷见之同李暄道:“日宣兄,你老子的官儿好像比县令大些?”
李暄冷笑一声,使狠道:“长安县令算个球!”
贾蔷哈哈一笑,道:“那还等甚么?”
说罢,挥舞起两个椅子腿,将进来的七八个魁梧衙役,几下打倒在地,凶威滔天。
满屋子倒在地上的人,都有些惊惧了,这厮看着清秀绝伦,又诗才无双,怎还是一个杀坯?
未几,丰乐楼管事又领了一拨人进来,道:“刑部孙郎中带人前来拿凶徒!”
贾蔷问李日宣道:“你爹比刑部郎中还要大些?”
李日宣道:“刑部郎中不过五品官,算个鸟毛!”
贾蔷哈哈笑道:“好嘞!”
说罢,连当头文官在内,一人赏了一椅子腿,悉数撂倒。
丰乐楼下,五城兵马司副指挥胡夏刚过来,还未进楼,就被人拦下。
胡夏看到商卓唬了一跳,道:“商大哥,你怎么在这?”
商卓面色阴沉道:“哪个搬你来的?”
商卓道:“我小舅子派人报信,说……”
他是个机灵的,一看商卓在这,态度又这般,脸色登时难看起来,骂道:“商大哥,你可别告诉我,那个忘八肏的惹上了国公爷?”
商卓同情的看了胡夏一眼,道:“回去查查他的根脚,果断些送去戍边罢。”
胡夏闻言愈发心惊胆战,强笑道:“我岳家就这么一个……”
商卓摇了摇头,道:“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在这等着,一会儿该你上的时候再上。”
胡夏闻言,脸色难看的吓人,将他小舅子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最后带人躲在一边。
五城兵马司的人刚闪,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又来,之后,竟然连立威营的人也来了……
在七八个持戈之士的围困下,贾蔷三人似乎终于怕了:“你们连军队的人都调的动?果真是国舅爷?没听说过有这样年轻的国舅爷啊……”
地上一人啐骂道:“你懂个屁!这位是云家云珍云大爷!云皇妃怀有龙子,等生了后,即刻就为太子!云大爷是太子的亲舅舅!到时候,你们这些忘八,哪个也逃不了!”
贾蔷“啧啧啧”了声,问嘴角吐血还仇恨瞪着三人的云珍道:“不知者不罪。要不,让你打回来?我说真的。”
李暄也点头道:“你大人有大量……”
云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从地上抄起木棍,朝李暄脑袋上砸去。
李暄自然不可能让他打中要害,木棍还未打到,人已经惨叫一声摔倒。
云珍被闪了下也摔倒在地,又气出一口血来。
其余一些勉强还能动的,也挣扎起来,开始朝贾蔷、尹浩下手。
李暄和贾蔷的演技明显要比尹浩高的多,棍棒还未落在身上,就“惨叫”连连。
尹浩只有果真挨了打,才会痛呼一声……
云珍也不傻,可是他全身剧痛,着实没力气打狠,便对立威营的兵马道:“这三个是谋逆反贼,跑到丰乐楼来行凶,还不快快杀了!”
叫立威营来的是立威营内一参将之子,此刻也满身凄惨,胳膊断成几截儿,哀嚎道:“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周围人也都鼓噪起来:“杀了他们,这些人都是逆贼!”
为首校尉认出这些官家子弟,甚至有人身上就带着官位,就想做个顺水人情,左右打残了这么多官家子弟,这些人也活不下去,因此手一挥,厉声道:“与我拿下!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说罢,抽出身上腰刀!
尹浩在贾蔷身边小声道:“差不多了罢?连立威营都调动了,不要玩脱了,王爷在此……”
贾蔷点了点头,正这时,忽见呼呼啦啦一群人上楼来,厉声道:“五城兵马司办案,贼人何在?”
胡夏一马当先挤了进来,第一眼就寻到了贾蔷,随即又勉强认出了李暄,脸都白了,跪地道:“卑职五城兵马司副指挥胡夏,参见王爷、国公爷!”
又回头怒吼一声:“全部抓起来!不要放走刺客!”
满场:“……”
所有人几乎都觉得听错了,也完全不相信。
“不必了。”
李暄忽然开口,虚弱道:“人家是国舅爷,爷一个废物皇子,如何招惹得起?将来,必满门不保。”
又同贾蔷道:“贾蔷,送爷回王府,再给爷寻个郎中来,爷觉得快不行了……记着,不要寻太医,爷用不起。”
说罢,仰头栽倒。
贾蔷脸色铁青,将李暄抱起,披头散发,满身是血,一步步出外。
至门口时,丰乐楼老鸨并管事急急行来,赔笑道:“不知国公爷和王爷在此,闹了这么一出,请王爷和国公爷放心,此事小人东主必有交代。”
贾蔷却是看也未看一眼,带着李暄、尹浩离去。
半个时辰后,大批绣衣卫包围丰乐楼。
同时,宫中内侍前往恪和郡王府,传旨召人。
王府大门竟未开,只道里面在紧急抢救。
一柱香功夫后,皇后銮驾出宫!
半个时辰后,宝郡王李景单人单刀,自长安县令起,至刑部侍郎,至九门提督忠勤伯杨华,至立威营都指挥吴兴侯杨通,悉数带至恪和郡王府门前。
李暄但有损毁,皆斩!
随后,御驾出宫,诸军机相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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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恪和郡王府。
看着浑身被血浸泡过一样的李暄,昏迷不醒的躺在床榻上,再看看如泪人一般坐在那一言不发的尹后。
隆安帝整个人都快要炸开了!
他看着太医寒声问道:“恪和郡王如何了?”
一共两拨太医,尹后带来一拨,隆安帝又亲自带来一拨……
太医面色凝重答道:“回皇上,王爷脉象有些虚弱,概因失血过多所致。另外,始终未能醒来,许是因为头部受了重创,着实有几分凶险……”
头部受伤后昏迷不醒,放在贾蔷前世在三甲医院里照着CT都未必能查明原因,更何况当下?
太医又是从来最谨慎的,一分病也得说出十分效果来,所以不管谁带来的太医,此刻都不会有别的说辞。
“朕不想听这些,朕只知道,朕的皇儿非福薄之人。不该有事,也绝不会有事。记着,但凡李暄有丁点闪失,朕不会放过任何人!”
隆安帝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一句话后,太医的衣襟已经被汗打湿。
一直未开口的尹后忽然道:“皇上,五儿让贾蔷送他回来时,曾吩咐过一言……”
“他说甚么?”
隆安帝心中百味繁杂,愧怒之极,看着尹后问道。
尹后道:“他说,送他回府,不必请太医,他承受不起。”
隆安帝脸色陡然涌现出一抹血红色,双目如刀的看了尹后一眼后,转身阔步出了内间。
身后,传来尹后痛彻心扉的哭声,还有王妃邱氏抱着女儿的啼哭声……
……
“贾蔷!!!”
隆安帝回至王府前厅后,看着跪在堂中的贾蔷,暴怒喝道:“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又在搞甚么鬼名堂?但凡有一句虚言,朕扒了你的皮!!”
贾蔷身上也都是血,跪在那,并未因隆安帝之震怒而诚惶诚恐,低着头沉声道:“因知道皇后娘娘近来凤体欠安,王爷说要寻些名堂让娘娘高兴高兴。今日王爷又与臣还有尹浩说起此事,正巧得闻十年前名动京城的女词仙玲珑回京了,王爷说娘娘最好诗词,所以王爷与臣、尹浩三人就前往丰乐楼。
因不敢失了朝廷体统,所以以化名前去。也非以金银权势入内,是臣写了阙词,得了应允方入内。从始至终,臣三人都未和那些人蒙过面,甚至都不认得他们。待到臣得闻玲珑旧事,又写了阙词,得了与月仙子见面的机会后,正要去见,那些人就踹门而入,张口就骂,要臣等让出名额来。
臣等自然不肯,这些人就动手……”
隆安帝厉声道:“你在糊弄哪个?以你的身手,可汗都斩得,还会让那起子混帐伤人?”
贾蔷顿了顿后,漠然道:“他们自然伤不得,纵然王爷起初冲的急了些,也只是流了些鼻血,并无甚事。可是,臣今日也算开了眼了!长安县衙,刑部,步军统领衙门,五城兵马司,立威营……竟然轮番出动,要为国舅爷出头!”
“甚么国舅爷?贾蔷,你在浑说甚么?”
御史大夫韩琮面如铁锅,沉声喝道。
贾蔷惨笑一声,道:“人家说的明白,如今皇子都是废物,宫里云妃生了皇子,即刻册封太子,云珍便为国舅,必要诛我等满门。我等初不知此人,待其报了家门后,我和王爷就要走人,连那劳什子月仙子也不去见了,让给他们。可仍不放过,居然叫来了立威营,要下杀手!这些事,闻者众多,但凡有一句假话,我岂能瞒得过!
呵,真是了不得,真是了不得……不说王爷,便是我,堂堂因军功所封之国公,居然还不如人家一个国舅爷!
云妃还没生下皇子呢!!
就已经跋扈至此……调动立威营。
大开眼界……
皇上,臣告退!”
贾蔷说罢,叩首之后,竟然不顾隆安帝和诸军机仍在堂上,转身离去。
看着隆安帝站在那愤怒到发抖,韩彬等人却都沉着脸不言,摆明了是要让隆安帝杀人,林如海思量稍许,出列道:“皇上,今日事,或许并非如贾蔷、尹浩所言那样严重……”弟子主攻伐,先生就该缓和一下了。
“林大人!”
不等林如海说完,韩琮就沉声打断道:“这等为君分忧解难的话,就不必说了。”
林如海摇头道:“并非只是为君分忧,也非为我那弟子弥补后患……”说着,又继续同隆安帝道:“方才臣已经仔细问过,长安县衙的衙役和刑部的官差都是真的,步军统领衙门和五城兵马司原就有维护安定之责,至于立威营的那十来个士卒,原不过是为一校尉私自带出,不能怪罪整个立威营。或有治军不严之罪,但也谈不上云珍私调京营这样骇人听闻的程度。
且三人若是早些亮明身份,断不至到这个地步。”
隆安帝闻言,心里好受了许多,点了点头,问身旁中官道:“云珍等人何在?”
中官道:“皆被下了诏狱,不过这些人情况都不怎么好,多已残废,宁国公下了重手。”
“打死活该!”
隆安帝怒喝一句后,同韩彬道:“由此可见,新法仍未大行,便是在这京畿之地,都未彻底贯彻下去。”
韩彬未开口,韩琮就硬邦邦道:“皇上,即便新法大行天下,这等事也是防不胜防的,只能发现一起,重罚一起。要从重,从狠的来罚!贾蔷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真是开了眼了!!云珍是何官何职?凭甚么就能调动长安县衙、刑部、步军巡捕五营,凭甚么就能调来立威营?便是国舅爷田傅,也未嚣张跋扈到这个地步!云家这是想干甚么?当汉之大将军不成?大燕,容不下这等外戚!”
张谷也好奇:“甚么时候,皇妃的哥哥能自称国舅爷了?皇储之事,连臣等阁臣都不敢妄言,云家就已经定好了?”
林如海看隆安帝气的几欲吐血,心中一叹后,劝张谷道:“不过是场面戏言,公瑾何必如此……”
一直未开口的韩彬终于开口了,却是指责林如海道:“如海,你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过于心慈手软!外戚之患,无论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皇上春秋鼎盛,云妃能有龙脉,那贾妃也可有、宋妃也可有,大可不必为了一个云妃,就投鼠忌器,远不到那个程度!
皇上,云珍当斩!今日所有擅动公器者,一律皆斩!
各级关联官员,悉数问罪!立威营主将换人,还有步军统领,出了多少回事了?”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若如此牵连,贾蔷也要问罪。东城兵马司今晚也出动了,是一副指挥的小舅子,在云珍身边厮混,叫了人来。来了后,才认出了贾蔷……”
韩琮沉声道:“那就一并治罪!身为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他一月点卯几次?早就该问罪了!”
韩彬皱眉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五皇子平安无恙。不然,即便朝廷不愿在这个关头有大动作,也不得不下辣手,大肆清理一番。”
任何新政的推行,都需要一个安稳有力的官员集团进行推动。
若是这个时候大肆清洗,势必会有极大的不利影响。
话音刚落,就有王府内侍急急过来,禀报道:“万岁爷,五皇子醒来了。”
隆安帝闻言即刻起身,往内堂行去。
几位军机亦是精神一震,并未迟疑太久,也跟上前去。
……
君臣甫一入后堂正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李暄的痛哭声。
再至里间,便看到李暄被尹后抱在怀中,呜呜哭着。
其头发、眉眼、脸上并衣襟,仍可见血污。
经眼泪一化,流下的眼泪仿佛都是血泪……
当然,他身上的血,大半都是别人的……
只是旁人不知,所以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
然而等看到隆安帝入内,李暄就止住了哭声,低着头下了床榻,跪伏下去,却也不开口。
谨慎小心,又透着陌生……
隆安帝这一刻当真想要杀人!!
“李暄,今日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果真是云珍狗胆包天,想要害朕的皇子?!”
隆安帝咬牙问道。
李暄沉默了稍许后,道:“前半段,云珍没爆家门时,儿臣和贾蔷、尹浩只以为是一些嫉恨我们得了名额,才来生事的人。等云珍自报名号后,儿臣和贾蔷则是有意让他们……不过儿臣也没想到,他能叫来长安县衙,刑部,巡捕五营和立威营,是真没想到。儿臣都叫不动他们……”
“你不必多想了,敢打朕的皇子,不论是谁,都是死路一条!!云珍该死,云家也难逃大罪!云妃……诞下你弟弟后,去后宫礼佛罢。”
隆安帝寒声说道,也算是为今晚之事,定个性,收个尾。
和明显,军机处数位大学士都对云家起了极厌恶之心,就算隆安帝近来极宠云妃,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耽搁社稷大业。
至此,诸军机大学士也没甚好说的了。
左骧忽然笑道:“王爷,贾蔷方才说他是靠真才实学进的丰乐楼,并赢得那位月仙子的青睐,可是真事?”
李暄心里正在暗喜,闻言点头道:“自然是真事,云珍出到一万两银子,想当那劳什子花魁的入幕之宾,贾蔷只写了首词就赢了,那些球攮的才疯了一样来打人。”
左骧就想岔开这一茬,没想到李暄又提起,他呵呵笑道:“早知宁国公有陶朱之术,宣府一战,又知其有冠军之能,却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文才?王爷这样一说,我就愈发想知道他到底写的甚么。王爷可还记得否?”
李暄干笑了声,道:“左相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就是,问小王做甚么?小王不知道,头疼,记不得了……”
听他浑赖,左骧无法,尹后却开口温声道:“果真记不得了?本宫也想听听,他是准备拿甚么词去换月仙子的诗词。月仙子当年未从良时,本宫也听过她写的诗词,颇有灵性,有几分谢道韫之风采。却不知被她推崇的诗词,又是甚么。”
李暄迟疑了下,道:“母后既然想听,儿臣诵背出来就是。入门那一阙叫《虞美人》,词云:
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尹后闻言,默默颔首,似在品味。
其他君臣也都有些意外,似没想到贾蔷会写出如此凄凉之作。
但,似乎不像是贾蔷这个年岁和经历能写出来的罢?
十年前,他鸟还没长毛呢……
不等他们回味罢,李暄又道:“这首还不算甚么,贾蔷当场写的那阙词才厉害,是根据那月仙子的境遇所写,月仙子看过后立刻就选了贾蔷。”
隆安帝哼了声,道:“果真为当场所书?”
就他所知,贾蔷在大观园里也写了两首,还是雪原番僧的诗作,他倒也诚恳,承认了非其所写。
《虞美人》显然也不是他能写出的,却不知道第二首,到底是不是。
听闻隆安帝之言,李暄只轻声应了句“儿臣和尹浩亲眼所见”,就诵背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诵罢,未看隆安帝僵硬的脸色,同泪如雨下的尹后道:“母后,那月仙子嫁人后,第一年尚好,第二年就生分了,相敬如冰。第三年夫妻就不再见面,熬至十年,男子一死,夫族代夫休妻,将月仙子赶了出来。贾蔷就是听闻此事后,方挥笔写下这首词。”
尹后未再说甚么,用帕子擦去泪后,笑道:“不意贾蔷,竟有此才。”又同隆安帝笑道:“皇上,既然皇儿已无大碍,皇上还是回宫罢,国事要紧。臣妾想带着太医在皇儿府上停留一宿,仔细有甚么反复。另外,大皇儿虽行事有些急躁,却也情有可原,皇上是否能宽宥他……”
隆安帝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缓缓道:“皇后想留在王府住一宿,倒也可以。只是,李景行事乖张,不与他些教训,下一回不定闯出甚么祸来。让他在景阳宫中多读些书,也是有好处的。”
尹后闻言,垂下螓首,不再多言。
隆安帝心里一叹,却也不愿多说甚么,他是真存了再调理调理李景的心思,可皇后显然误会了。
又让太医对李暄诊脉一番后,带着诸军机回宫了……
御驾刚走未远,贾蔷折返王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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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八章 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你们两个胆大包天的混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的道理也不通?”
待贾蔷重回王府内堂后,尹后红着眼咬牙恨声啐责道。
贾蔷和李暄嘿嘿乐,见尹后落下泪来,方道:“娘娘,若非云家着实恶心人,臣等也不会出此下策。其实区区一个云家不值当如此,主要是云妃怀有龙种。四皇子抢了王爷和臣的内务府钱庄,结果弄的一塌糊涂,成了烂摊子,人望大失。又有观圣孙之谣传,如今各方都对云妃腹内龙种另眼相看。
其实本也无事,到底生男生女都两说,更何况还要几十年的光景……
偏他云家自作聪明多事,欺到娘娘和尹家头上,不教他们知道点厉害,往后岂非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生事?
就是要将此辈一棍子打死,打到再无人敢轻犯凤威,才是最省事的。
臣付出点代价,不算甚么?”
李暄斜着眼看着贾蔷,语气不善道:“爷出力又流血,你倒会表功?你付出个鸟毛代价,让爷出血,尹浩那傻货也楞楞的挨了几下狠的,就你打人打的欢实,皮都没蹭破点,你也有脸和爷抢功?”
贾蔷忍笑道:“哪的话……不过王爷最好别急着抢功,还有一天大之麻烦等着你呢。”
李暄狐疑道:“还有甚么麻烦?”
贾蔷提醒道:“等宝郡王回过头来,不会轻饶了你的。”
咔嚓!
李暄脸上的骚气凝结住了,看着尹后结巴道:“母后,大哥……大哥又做了甚么?”
尹后绝美的俏脸上浮现出复杂神色,叹息一声道:“你大哥将长安县令、刑部侍郎还有步军统领衙门的忠勤伯杨华,立威营主将吴兴侯杨通都押到王府外,原是一个时辰不未醒来,就斩一人给你续命。一直不醒,就斩尽杀绝。军机大臣来劝也劝不得,惹得你父皇大怒,派绣衣卫将他拿至景阳宫圈起来读书去了……”
李暄闻言眼睛都红了,怒道:“岂有这等道理?那些球攮的难道不该杀?就会拿我们出气,干脆拿绳子来都勒死,让云氏那贱人去生!”
“住口!”
尹后怒喝一声,沉声道:“这是你能说的话?”又见李暄心如刀绞的落泪,尹后语气缓和了许多,劝道:“不要怪你父皇,他是以社稷为重……你也莫要以为云氏上蹿下跳,就有多受宠。等血脉降生之后,你就知道你父皇是甚么人了……他是明君,是圣君,又岂是李隆基之流可比?女人对他而言,永远不过点缀之物,不可能同江山社稷并论的。”
李暄难过道:“原以为父皇和其他天子不同,未曾想,终究还是一般。”
贾蔷在一旁劝道:“说句公道话,已经算不错的了。皇上没有为了培养储君,刻意挑拨皇子厮杀夺嫡,已经算仁君了。”
“你懂个屁!”
李暄对他吼道:“那母后和我又算甚么?爷倒不在意,可母后呢?你那首词写的何止是月仙子,连母后也一并写进去了!”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杨贵妃至少到死也不曾怨恨过李隆基,作为一个丈夫,隆安帝还不如唐明皇!
尹后沉默稍许,嗔笑道:“胡说八道!这等话让你父皇听了去,你还要活不要活?好了,别说赌气话了,又不是孩子。你父皇果真成了李隆基,那母后也活不了许久。不过……”
尹后美眸看向贾蔷,笑容有些明媚,道:“真未想到,你这孩子竟还有这等诗才。”
贾蔷被尹后看的居然脸皮有些发热,干笑了声,道:“娘娘凤眸如炬,看出了臣为数不多的长处……”
“看你这浪样!爷呸!”
李暄在一旁怒推了他一把,啐骂道。
贾蔷也不恼,反而挑了挑眉头,不掩得意的笑了起来。
尹后在上面见着忍俊不禁的“噗嗤”一笑,似一抹极艳桃花之盛开。
她待贾蔷,若说起初还只是怀着功利利用之心,到后来,就慢慢喜欢上了,如今,又与自家孩子有何分别?
不仅她,尹家那边太夫人亦是如此。
贾蔷平日里也不怎么露面,可米面柴油鱼肉蛋炭,冬时棉纱皮裘夏日丝绸细布,许多不起眼的东西,也不值当多少银子,却处处想着尹家。
从小事做起,做到了细处。
而关键时候,更是从不含糊,为她挺身而出。
如这样的孩子,谁又会不喜欢?
贾蔷每每会给人惊喜,才华一处处展现,却又从不轻狂焦躁。
有些小坏心思,但大礼大节从不亏欠。
这样的少年郎,着实让人想要亲近……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本宫也承你们的情了。往后莫要说出有怨望之言,皇儿如此,贾蔷更要如此。今日皇上对你们两个,已经百般容忍了。尤其是贾蔷,你那首词,着实有些冒犯。皇上能容你,除了你先生还有几位大学士维护的体面外,皇上对你也确实是另眼相待了。换一个人,这般冷嘲热讽,断无好结果!”
尹后面带凛然之色警告道,这也是林如海今日再三为隆安帝找台阶下的缘由。
贾蔷默然的点了点头,李暄也嘿嘿笑道:“将那起子敢欺负母后的阿物拾掇干净后,儿臣和贾蔷素来规矩,既不与人结仇,也不与人搅和。父皇跟前,自然更加老实本分。”
尹后微笑道:“你们还不与人结仇?这一次多少人的脑袋因你们而落地?这等事,终究要少为之,除非你自身足够强硬,否则早晚会遭反噬。”
这算得上是金玉良言了,贾蔷躬身领受,李暄却仍不在意……
尹后看在眼里,暗自摇头,同李暄道:“去好生洗漱一番,再去看看邱氏和孩子罢。方才大人孩子都唬坏了……贾蔷也去,一身血迹像甚么?”
贾蔷笑道:“臣就不去了,回家再换罢。”
尹后嗔笑道:“快去!这幅模样招摇回家,一路上还不知要有多少谣言,你当是好事?”
贾蔷哈哈笑道:“便是不这样,云家国舅爷暴打五皇子的威风消息,此刻也早已漫天飞了。云家自然死的不能再死,王爷的名声也……”
“奸贼!你又害爷!!”
李暄这才反应过来,满神京城都会传他被云珍暴打将死的消息,云珍自然活不得了,可他又能落下甚么好名声?
岂不愈发成了废物!
“诶诶诶!仔细伤着,到底还流了不少鼻血,身子虚……哈哈哈!”
贾蔷将李暄挡开后,却又撩拨了句,果然李暄眼睛都红了,若非尹后指派牧笛和身边昭容架着他去沐浴,李暄今日非和贾蔷拼命不可!
等李暄走后,尹后没好气看着贾蔷道:“你啊,也不是省油的灯!胆大包天,顽皮淘气!”
贾蔷嘿嘿一笑,尹后侧眸看他,道:“也不知怎就能写出那样的诗词来……可还有没有?”
贾蔷笑道:“倒有一二首,不过不是臣写的,是得闻一个雪山和尚写的,很不错。”
尹后明眸一亮,道:“念来听听。”
贾蔷神情收敛了些,轻声吟诵道: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此诗名为《十戒诗》。”
尹后闻言,美眸中浮现一抹茫然,终究化为心中一道叹息,看向贾蔷,问道:“还有么?”
贾蔷眉眼跳动了下,点了点头,而后诵道:
“住进布达拉宫,
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萨城街头,
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此诗名为,《最美的情郎》。”
“……”
尹后闻言一怔后,随即绝色俏脸滚烫泛红,咬牙啐道:“混帐东西!怪道都说你荒唐之极,瞧瞧你整日里听的都是甚么淫词艳语!这也叫诗?你仔细着!”
贾蔷无辜道:“娘娘,臣冤枉啊!这诗在雪原上极受欢迎。他们的王都是僧王,这位诗人就是。不过他是个傀儡,手中并无实权,整日里便只能四处浪荡,写下了许多诗词。后因为牵扯到兵变里,结果暴毙而亡。雪原百姓为了纪念他这样亲民的王,所以四处传唱他的诗词,臣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得闻了些。雪原百姓不通孔孟之道,崇尚自然人性,所以没那么多讲究顾忌。不过臣觉得,也很美好。”
尹后闻言神情缓和了些,又细细品味咂摸了番后,叹息一声道:“倒也蕴着人间悲苦在其中……可还有没有?规矩些的……”
贾蔷点了点头,看着尹后轻声诵了遍先前在家展示过的诗:
“自恐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尹后啐笑道:“说你不是好人,你还道受冤枉了。连喜欢的诗人都是个淫僧,清规戒律只作等闲。罢罢,既然你不愿在王府沐浴,就家去罢。你这风流混帐国公爷,日后早晚有人治伏你!去罢,家去罢……”
“娘娘保重,臣告退!”
……
神京西城,贾家。
大观园。
秋爽斋,黛玉正同姊妹们说笑,忽见东府管事媳妇吴嬷嬷来寻,奇道:“有人来送礼?原怎么办的,按规矩办不就是了?往日里有人送礼,都收下么?”
吴嬷嬷苦笑道:“往日里送的礼,都收下了。国公爷说过,除了有数的几家人外,收下了就要回礼,其他的爱送就收,回头变卖了都捐养生堂去。可这个礼不同一般,是个……是个丰乐楼的花魁。”
此言一出,黛玉、宝钗、探春等人都变了面色。
湘云最恼火,啐道:“甚么狗屁道理!岂有往国公府送这个的?不乱棒打出,还留着过生儿不成?”
吴嬷嬷摇头道:“人家说了,是国公爷亲自去丰乐楼,用了两阙词赢下的头牌,叫甚么月仙子。为了此事,还闹出天大的风波。这人是丰乐楼的东家亲自打发人送来的,若是不收,他们回去交不得差。把人和身契留下后,他们转身就走了。”
众人闻言,脸色都变了变,小心翼翼的看向黛玉。
黛玉绷起俏脸,一言不发,起身往出了园子,往东府而去,吴嬷嬷赶紧跟上……
黛玉走后,迎春叹息了声,道:“这蔷哥儿,儿女都有一双了,还是不省心。”
宝钗抿了抿嘴,摇了摇头道:“这里面,想来有甚么误会。”
宝琴连连点头道:“极是!蔷哥哥从来不碰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他在扬州时,多少盐商巨贾请他去瘦西湖画舫快活他都不去。对了,还有一遭抄家,得了许多扬州瘦马,那些女子孤苦无依,只求在蔷哥哥身边做牛做马,都是极好看又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可蔷哥哥还是婉拒了。倒也没弃之不顾,而是在扬州给她们各自寻了份可以养活活命的差事。连那样的人蔷哥哥都不挨边,更何况眼下?我断是不信的。”
湘云掐住她的嫩脸,咬牙笑道:“你甚么时候能信别人说你蔷哥哥不好?也不知怎地,好好一个姑娘,被他灌了多少迷魂汤,成了这般模样!”
探春笑了笑后,皱眉道:“要不要一起过去瞧瞧?林姐姐一个人,难免单薄了些……”
宝钗笑道:“这就不必你多操心了,那边府上有小婧姑娘,有尤大奶奶她们也在,断不会让林妹妹吃亏的。”
这等事,她们闺阁女孩子却不好去接触。
不过顿了顿后,终究还是起身道:“咱们去西府报个信儿罢,让凤丫头去对付,这等事她在行。”
一众姊妹们点了点头,起身一道出了园子,往荣府去了……
路上纷纷好奇,贾蔷又写出了甚么好诗,记得薛家那位,当初可是花了十万两才得回一个花魁呢……
……
PS:今天要去陪老婆做最后一次产检,第二更可能要到晚上了,会尽量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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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九章 某人好自为之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
隆安帝回宫后,第一时间就是下旨封锁宫禁,不准任何人将消息传至储秀宫。
最了解他的,确实仍是尹后。
尹后太清楚这位枕边人了,所谓荣宠,终不过是一时的。
甚么儿女情长,又如何能及万里江山之重?
封锁了储秀宫,切断云氏与外界的联络,直到诞下婴孩。
招惹出这么多麻烦的云妃,命运也就注定了……
办妥此事,隆安帝便和诸军机谈起今日事来。
今日其颜面扫地,尤其是贾蔷那一阙词,嘲讽意味十足。
不过身为天子,在贾蔷还有大用时,隆安帝并不会急于治罪,这点胸襟抱负他还是有的。
他是经历过夺嫡苦熬出来的帝王,不会意气用事。
但是,他仍要确定,军机阁臣会不会与他坦诚……
“今日之事,诸卿如何看待?”
隆安帝淡淡问道。
诸军机皱起眉头来,似未想到隆安帝仍有此问。
沉吟稍许,竟是林如海率先开口缓缓道:“今日事,半真半假。”
隆安帝眉尖一扬,道:“怎么说?”
林如海道:“丰乐楼之事,虽有合理解释,但未免过于巧合。且五皇子所受之伤,也有些蹊跷。用力过了……
但,云氏之嚣张,皆为真。这些事,是安排不出来的。”
韩彬沉声道:“宫闱斗争,从来不只在内,亦在外。古来如此,没甚么好说的。”
隆安帝提醒了声:“这群混帐,将朕与诸卿,乃至整个朝廷都顽弄于股掌之上,韩卿,怎会没甚好说的?”
韩彬摇头道:“皇上,非臣袒护哪个,只是宫闱之争,原是如此,借力打力。相比于景初年间夺嫡之惨烈,如今这些手段,如同儿戏。”
贾蔷他们挖下的这坑,如何能瞒得过这几位人间最顶尖人物?
或许短时间内没甚证据,可他们需要证据么?
隆安帝愤懑道:“元辅说的轻巧,那阙《木兰辞》一出,朕又成甚么了?”
张谷呵呵笑道:“皇上、皇后乃古今明君贤后之典范。自太宗与长孙皇后之后,便以皇上和当今皇后为历代帝后之表率。这阙词,又和皇上何干?再者,皇上纵有思量,也不过是为了社稷之重思量,和儿女情长没有半点干系。若连这些都看不透,也不过是些愚人,皇上又何必理会?皇上是甚么样的天子,春秋青史,自有交代。”
隆安帝闻言,心里憋闷的怒气总算舒展了些,长叹道:“爱卿所言甚是!朕之思量,皆在江山社稷之重,而非儿女情长。偏贾蔷那个混帐,写这么首词来恶心朕,其心可诛!!”
林如海缓缓道:“皇上,既然贾蔷如今官拜海师衙门大都督,如今海师处于草创阶段,自该去沿海之地督军。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一职,他就如同儿戏,上任二年,加起来点卯不到二十天。若连海师衙门也如此,就着实恣意了些。”
一旁李晗笑道:“你这先生加岳父老泰山还真是心狠,贾蔷折腾数年,大半家业都在京城,林相一竿子将他打到外洋之地,是不是忒狠了些?”
林如海呵呵道:“这海师衙门之职,还是子升你提的建议。”
李晗拱手笑道:“罢罢,是仆之过。不过,那也只是权宜之计。贾蔷之才,不在其心心念念之海外,而在治才之道。虽陶朱公、桑弘羊复生也不过如此罢?林相,知道你心疼弟子佳婿,只是有这小子在,仆等当真能轻快不少。天降此才,难道不正是为了辅佐圣君推行新政,开辟盛世的?你一竿子打到万里之外……最高兴的除了贾蔷外,就是见不得新政大行之辈。还望林相以社稷为重,以大局为重啊!”
张谷亦是呵呵笑道:“也不是说离了他就推行不得新政了,只是有些时候,贾蔷的点子还是能起到奇效的。林相,内务府钱庄一事,仆要与你请罪。事实证明,是仆等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说着,张谷、李晗、左骧等一并与林如海深揖一礼。
林如海忙还礼道:“这叫甚么话?内务府钱庄何等体量?比户部国库还丰厚。这样重大之衙门,原就不可能交给几个惫赖年轻人去掌控。瞧瞧他们整日里都干的甚么事?将内务府钱庄收回,吾亦是赞成的,干系着实太过重大。至于眼下之困厄……朝廷再想想法子罢。非仆意气用事,只是连吾亦摸不准,果真让贾蔷重新接手,他会不会同意。即便同意了,又会和五皇子闹出甚么乱子来……唉,也是头疼。皇上和娘娘,着实有些宠溺过了。”
隆安帝气笑道:“倒成了朕的过错了?”
宗室诸王、皇亲国戚和武勋亲贵们都不是傻子,内务府钱庄现在是甚么成色,他们能看不见?
毕生乃至数代人之家业投了进去,换回来这个鸟毛玩意儿,谁肯愿意?
这就是个巨雷!
眼下还未炸,是因为还未到分红的时间,但早晚会到。
到那时拿不出银子来,这些人闹将起来,绝不是小事。
关键,还是朝廷一方理亏。
但即便如此,眼下林如海也不会松口,让贾蔷重回内务府。
当初着实可恨,且,若无绝对的保证,林如海可以预料的到,下一次摘桃,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毕竟贾蔷在内务府画的那张大饼,着实太过诱人。
他自然明白大局为重的道理,只是更明白大恩如仇,大功为罪。
内务府钱庄果然经营成贾蔷当初勾勒的模样,操持天下银财,更甚户部。
如此滔天功勋,朝廷拿甚么去赏?
唯命尔!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从无例外。
他林如海倒可以舍身为社稷,却不会让贾蔷再涉险局。
隆安帝深深的看了林如海一眼,淡淡道:“那就再看看罢。”
……
宁国府,宁安堂。
一扇楠木刻丝屏风立于堂中,屏风前五步外,设一平角条桌,一珊瑚圆椅。
桌上摆一寻常天青梅花壶,一荷叶绿瓷盏。
不见奢华。
月仙子玲珑被宁府女侍卫引入堂中坐下后,吴嬷嬷板着脸出现,淡淡道:“坐好了,我们姑娘有话问你。”
玲珑也是经历过世事的,虽闻言如此,依旧起身屈膝一福,与屏风后见了一礼。
未几,就见一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女人走出来,问道:“我们姑娘问你,可曾见过国公爷?”
玲珑微微摇了摇头,道:“未曾见过。”顿了顿不由问道:“敢问你们姑娘是……”
吴嬷嬷登时沉下脸来喝道:“你这女人好不晓事,这里可有你问话的余地?问甚么答甚么!”
喝罢,又同站出来的女子道:“平姑娘继续问罢。”
平儿笑了笑,眼睛始终审视打量着玲珑,道:“既然国公爷未曾见过你,怎还费那样大的气力要见你,给你梳笼?”
玲珑迟疑了稍许,缓缓道:“奴婢听说,国公爷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奴婢。而是为了……对付云家的国舅爷。”说着,自苦笑道:“国公爷当世英雄,传闻又是芝兰玉树般的品格。我……奴婢,连蒲柳之姿都算不得。原是风尘女,所托非人后重回风尘,又有甚么造化,能得国公爷的青睐?”
平儿奇道:“那你来做甚么?”
玲珑好看的眸眼中满是经历过世事的沧桑,看着平儿轻声笑道:“姑娘,我这样的人,何曾又有甚么选择的余地?”
平儿顿了顿,就见紫鹃出来,与她耳语几句后,颔首道:“如今姑娘的身契就在贾家,若还与你,你可愿离去?”
玲珑沉吟稍许,缓缓道:“看得出,后面的贵人和姑娘都是心善之人。若换一家高门,此刻怕已遭遇难处……非奴婢厚颜无耻,妄想攀附富贵。只是国公爷今晚在丰乐楼大打出手,听说一位皇子都快不行了……国公爷对外的名头里,奴婢便是祸根。若是此刻出府远走,怕会为世人所诟病。”
费了那么大的气力要见月仙子,如今人家送上门来,倒赶了去,岂非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又迟疑起来,外面的事她可不敢乱做主。
就见紫鹃再度出来,问玲珑道:“今晚之事,你可都亲眼目睹了?国公爷可是无恙?”
玲珑摇头道:“未曾亲眼看到,人太多。只是听说是随行的皇子被打狠了,国公爷倒还好,抱着皇子下楼走了。”
平儿、紫鹃松了口气,玲珑道:“奴婢自知身份卑贱,绝不敢有丝毫痴心妄想,只求一容身之所在,亦懂些针黹女红,或洗涮之活计亦可。”
紫鹃道:“这些且不忙,你先将今夜事详细的说一遍,再说其他。”
玲珑便将所知事都说了遍,连其身世并那两阙词也一并说了。
屏风内外,隐有落泪抽泣声……
过了良久后,屏风后才传来一道清澈悦耳的声音:“虽外面的事不好拿主意,你又是可怜人,但国公府里进不得风尘女子,此家法不容破例。”却又道:“吴嬷嬷,派人去后街赁一套小院子与她,帮她交着租子。身契暂且放在府上,倒不是为了拿捏,只是为了保全她。既然有这么一出,便也算是缘分。天下苦命人太多,尽帮也帮不过来,如今遇到了,且尽一份心意罢。”
吴嬷嬷笑道:“姑娘才是菩萨心肠。”
屏风后黛玉浅浅一笑,看着几案上笔墨未干的那阙《木兰辞》,又道:“平儿姐姐将西斜街那边的女红单子分她一些,且先免了抽水,一年后她攒些家底,再恢复,待旁人如何,待她便如何,也足够她嚼用的了。就这样罢……”
话音刚尽,就听到外面传来凤姐儿骂骂咧咧的声音:“哪来的狐狸精,还敢寻上门来?”
黛玉在屏风后同紫鹃笑道:“让凤丫头管好她自己,好生回西府养着,东府这边,用不着她来多事!”
贾蔷甚么样的人黛玉极清楚,他虽事事宠溺着内眷家里人,却绝不愿身边出现闹哄哄骂街的泼妇。
赶凤姐儿回西府,原是为她好。
一会儿凤姐儿声音果然消失了,紫鹃回来后,就听黛玉道:“收拾一下,咱们回家。”
紫鹃:“……”
某人好自为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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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章 坏透了的林丫头!
恪和郡王府。
李暄洗漱尽后,回至内堂见贾蔷已经跑路,登时破口大骂。
尹后见着好笑道:“就分开这么一会儿,就气成这样?”
邱氏在一旁笑道:“母后说的太在理了,老天爷,也没见过这么爱往一起凑的爷们儿。偏偏凑在一起,又是你骂我一句,我捶你一下。不知内情的,还不知编排成甚么呢。”
李暄斜眼看着邱氏,道:“你知道个……”感觉到尹后目光陡转锋利,“屁”字咽下,转口道:“你知道甚么?我是有账还没同他算明白呢!”
邱氏笑道:“甚么账?莫非他欠了爷的银子?母后在这,请母后给爷做主。”
李暄懒得搭理这婆娘,正要开口,却见有昭容匆匆进来,禀道:“娘娘、王爷,恪荣郡王来了,要见娘娘和王爷。”
李暄皱眉道:“他来做甚么?”
虽是同父手足,自家兄弟,可是看看老大,再看看老四,呵。
这会儿黄花菜都凉了才来。
尹后笑了笑,道:“还不去迎进来?说甚么混帐话。”
李暄也知道礼孝当头,弟弟对哥哥同样也得敬着,不然就是罪过。
他心里无比艳羡贾蔷在贾家的做派,哥哥……鸡毛哥哥,连大爷祖宗都一并干,那才叫爷们儿!
可惜,他不敢……
……
“哟,四哥,稀客啊!快进快进,弟弟可想死你啦!”
李暄满脸堆笑的迎进前厅,哈哈笑道。
李时却晦气着一张脸,皱眉道:“五儿,哥哥怎么得罪你了,拿这一套对付自家哥哥?”
李暄眨了眨眼,笑道:“四哥别多心,弟弟是真想你了。他娘的,有人把咱们弟兄当成废物,把弟弟欺负惨了,喊着要诛我满门呢。都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受人欺负了,可不就特别想四哥你?大哥为了帮弟弟续命,已经被父皇圈了,如今就指望四哥你拉弟弟一把了!”
李时闻言脸色难看的厉害,咬牙道:“那起子不知死活的混账!小五你且等着,哥哥绝不放过他们!对了,母后何在?我去请个安。”
李暄笑道:“四哥里面请!”
……
“儿臣给母后请安!”
王府后堂,李时跪地请安。
尹后满面含笑道:“快起来,自家骨肉,这么外道做什么。”
李时起来后,尹后却皱眉道:“怎憔悴成这个模样?”顿了顿又道:“可是因为那劳什子钱庄?”
李时闻言眼泪都下来了,惨然道:“皆因儿臣无能,沦为笑柄。每日宗室勋贵追问讥讽,不堪烦扰,茶饭难安,夜不能寐。更累得歹人**,累得母后贤名,五弟遭难。儿臣愧对母后,愧对五弟,儿臣罪该万死!”
说罢,跪地大恸。
邱氏离去,弟妹不好目睹大伯哭成这样……
尹后美眸中闪过一抹异色,同李暄道:“还不快扶起你四哥?”
李暄忙上前搀扶,李时起身后,尹后温声道:“四皇儿可见是当局者迷。你道你接手内务府钱庄时,你父皇就没想到今日?皇上自一孤王至今日之圣君,什么没见识过?皇上便是有意安排你接手这个钱庄,也遇见你会遭受挫折的。”
别说李时了,李暄都有些懵了……
尹后微笑道:“想不通?”
李时艰难道:“母后,您是说,父皇是为了……磨砺儿臣?”
尹后颔首笑道:“温暖的花厅里是养不出万年松的,鲤鱼不越龙门,又岂能化身真龙?便是寻常百姓人家,也知道玉不琢不成器之理,何况你父皇?一个内务府钱庄,原是不存在的东西,拿这个来给你磨砺,便是败了,只要你能学到甚么,明白甚么,就值得!可惜,你现在还不是很明白。”
李时闻言,大为动容,激动道:“母后,儿臣,儿臣多谢母后指点!”
尹后摇头笑道:“你虽非我生,可在襁褓里就为本宫所养,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又与本宫亲生有何分别?只是近来本宫也在自省,是不是真的教导无方?你们兄弟几个,只你是争气的,其他几个……也难怪如今都道本宫徒有虚名,误人子弟。”
李时、李暄闻言齐齐变色,跪地惊愧道:“儿臣无能,累及母后贤明,罪该万死!”
尹后笑着叫起后,道:“万幸成器的这个非本宫亲生,不然本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四皇儿且好生办差,母后这点体面,都指望你了。看看你大哥,再看看小五儿,一天到晚都办的什么事?五儿荒唐惫赖人尽皆知,不提也罢。你大哥……或许是个好兄长,可他竟然能做出私自劫掠文武大臣泄私愤的地步,这会儿你父皇的御案上,想来已经堆满了弹劾他的折子。你父皇圈了他,也是为了保护他。至于废不废爵,且看到底多少人弹劾他罢……”
李时闻言登时色变,厉声道:“谁敢声言废大哥,儿臣必与他不共戴天!生在天家,有如此兄长,岂非儿臣们的造化?大哥能护儿臣这些兄弟,谁敢害儿臣大哥,可先来废了儿臣!便是父皇当面,儿臣也是此言!!”
尹后俏脸上满是欣慰,道:“有你们这样的手足在,即便被废了,本宫百年后,也不忧其处境生死了。”
见李时急着要表态,尹后摆手道:“今儿本宫着实乏了,皇儿且先回罢。待得闲了,多进宫看望本宫就是。”
李时闻言点头道:“儿臣这就告退,母后早早安歇。”
又同李暄道:“好生服侍稳妥了,不然四哥可不依你。”
李暄打了个哈哈,笑道:“四哥放心就是。”
说罢,送了李时出了王府。
兄弟二人一路说笑出门,等上了王轿后,李时脸色才骤然阴沉下来。
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好母后好兄弟,仍不让贾蔷出来为他做事解难!!
也是,用这等手段将云家解决了,他们还怕谁?
可恨!!
……
回至内堂,李暄看着尹后,眨了眨眼道:“母后,儿臣怎觉着,四哥方才有些不大对……”
尹后正在吃茶,听闻此言,放下手中的鸳鸯莲瓣飞凤碗,抬眼轻轻一笑,道:“哪里不对?”
李暄道:“四哥方才有些激动的过头了,不似他寻常的做派,看着有些唬人……”
尹后莞尔一笑,道:“有的人,你对他再好,他也只作寻常。可你若未帮他,那就成仇了,而且是大仇。”
李暄闻言恍然,随即黑下脸来,道:“他还想着让儿臣和贾蔷去帮他?”
尹后微微眯起眼来,道:“你四哥快撑不住了,宗室诸王便是你父皇都要仔细应对,更何况还有勋臣?宗室只是宗亲显贵,武勋,尤其是元平功臣,却是有兵权在手。你四哥这一回,名望大失不说,还得罪了许多掌军权贵。若非如此,他又岂能恨到这个地步?”
李暄闻言扯了扯嘴角,道:“母后,真不帮四哥?”
尹后摇头道:“你莫要以为母后是在糊弄他,并非如此。你父皇事前也必是想到了,内务府钱庄转手后会遇到眼下的难处,可他还是交给了你四哥,为何?若果真你四哥能度过这一关,能化解了这一难题,储君之位,再无人能与他争锋。可惜,他从开始就走错了路。眼下也并非没有补救的机会,可是……”
可是又被他的自作聪明给失去了!
今日李时若如李景那样庇佑李暄,而非等风平浪静后再来献好,他未尝没有一丝机会……
李暄小声道:“母后,化解之法,可是贾蔷那小子?”
尹后笑道:“除了他,还有谁?”
李暄想了想问道:“若父皇让他出手呢?他先生还是公忠体国的……”
尹后笑道:“你小瞧贾蔷骨子里的傲气了,今日他就敢甩脸子走人,为何?这就是因功封爵和荫封嗣爵的分别。天下是天子的,是天家的,却也是百官,是勋贵的。天子也要讲规矩,否则,便失人心。失去了人心的天子,是坐不稳皇位的。
贾蔷屡屡大功于国,除非犯了死忌,天家铁了心要铲除他,没有余地。否则,他是有讨价还价的本钱的。他若坚持不就,你父皇又能将他如何?
莫要忘了,如今不止他先生林如海庇佑着他,莫名其妙又多了一个御史大夫韩琮!连本宫也是开了眼了,那混帐小贼的德行,居然能入得了韩邃庵的眼,几番为他说话。
还有韩彬、张谷,也都有为他说话的意思。他若不就,你父皇也没甚法子。”
李暄闻言不大高兴了,撇嘴道:“他能有这番造化,都是儿臣平日里教诲的好。”
尹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就见李暄嘿嘿笑道:“母后也别夸他了,这小子此刻多半正在坐蜡。他家里内眷也多好诗词,他却拿了这样的好词去丰乐楼梳笼花魁,林如海的千金,居然可不是善茬,最是他的软肋!”
没理会李暄的幸灾乐祸,尹后凤眸微眯,望向玻璃窗外如墨夜空上的一轮皎月,心中默默一叹:
人生若只如初见……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贾家姊妹们正在等消息,却见凤姐儿气冲冲的走了回来。
姊妹们惊奇,贾母也纳罕道:“这样快就办妥了?”
凤姐儿气恼道:“办个……办甚么?刚去还未露面,就被林丫头给轰了回来。这林丫头如今愈发霸道了,倒忘了当初我是怎么待她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李纨道:“那边正在气头上,你去了可是乱说话了?”
探春笑道:“二嫂子从来都是尚未蒙面,先得其声。”
凤姐儿气笑道:“我骂那狐狸精还不成?”
迎春笑道:“你还未知是怎么回事,就开口骂人,若是那边谈得好,岂不让林妹妹难做?”
凤姐儿摇头道:“能谈甚么好?旁的我不知道,此事我再清楚不过。蔷儿早八百年说过,再不碰那些青楼花魁。”
薛姨妈纳罕道:“是没听说过有这些事……这又是为甚么?”
凤姐儿得意了些,笑道:“姨妈不知,蔷儿看着张牙舞爪厉害的不得了,却是心软之人。他只道那些花魁多是身不由己落入火坑的可怜人,世道如此,他眼下还救不得所有人,却也绝不会以其为顽物,助纣为虐。还道将来总有一日,让那些姑娘多能靠一己之力为生,不被人欺压糟践。当然,有那么起子自甘堕落的,就不必理会了。但他更不会碰那样的女子……咱们贾家的族长一日为他,贾家族人谁往那等地方去,就要族规严惩。你们说说,那花魁能进贾家么?我难道骂错了?”
正听她“嘚嘚嘚”的说的热闹,忽林之孝家的进来道:“也不知怎地,林姑娘就家去了,让我来告诉老太太一声,就说布政坊那边有事,改日再来。”
凤姐儿急道:“那送来的花魁呢?”
林之孝家的道:“听说让林姑娘打发去了后街,单赁了间屋子与她住,说是贾家进不得风尘女。”
凤姐儿得意了,高声笑道:“怎么样?我说甚么来着?”
探春等才不关心这个,抓紧问道:“那姑娘可说了,蔷哥儿写下了甚么诗词?”
宝钗哥哥花了十万两才得了一个花魁,贾蔷用两首词就换回来一个,一首就是五万两,一字千金呐!
对于她们姊妹而言,这两阙词着实让人挠心的好奇,十万个想知道!
林之孝家的摇头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湘云急道:“劳妈妈去问一问!”
林之孝家的应下后,去东府打听了遭,随后折回荣庆堂,道:“平儿姑娘倒是听了,可只记下了两句,旁的只有林姑娘知道,她好像写了下来,不过被带去了。”
“哪两句?”
探春、湘云、宝琴等急急问道,宝钗也侧眸看了过来。
林之孝家的笑道:“平儿姑娘就知道姑娘们想知道,便写了下来,让我带了来。”
宝玉跑的快,上前一把抢过,笑道:“我来看,我来看!”
姊妹们大怒,宝玉忙道:“我来读,我来读!”
在一双双眼睛的威逼之下,宝玉打开纸条,只看了眼,人就痴了……
湘云见之大怒,等之不及,上前抢了过来,看了眼后,亦是俏脸微变,素来洪亮的声音也温柔了些,一字一句诵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听闻这二句诗后,荣庆堂内忽地一静,随即竟是宝钗率先咬牙啐道:“坏透了的林丫头,今儿晚上存心不让我们睡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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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一章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
黛玉刚落脚,梅姨娘闻讯赶来稀奇笑道:“怎这早晚回来?我听婆子回来说,贾家那园子修的跟神仙府邸一般,蔷哥儿又专门给你置办了一座绣楼闺阁。我前儿还和老爷说呢,总不能在园子里出阁罢?”
黛玉红着脸嗔了梅姨娘一眼,道:“等弟弟妹妹出生了,姨娘仔细我欺负他(她)!”
梅姨娘气笑道:“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姑娘如今都让蔷哥儿教唆坏了!”
黛玉哼了声,撇嘴道:“他能教我?”
她才是他的先生哩!
人生若只如初见……
呸!
梅姨娘亦是锦绣心思,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目光看向紫鹃,笑道:“这是吵嘴了?不能呀。蔷哥儿将姑娘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他舍得和你吵嘴,惹你生气?”
紫鹃笑道:“并不是,是因为……”
“不许说!”
黛玉打断紫鹃之言,瞪她一眼后,同梅姨娘道:“没甚么,就是想家来陪姨娘几天。”
梅姨娘笑道:“好啊!回来几天也好,过些时日再想回来,就不便宜了……”
黛玉哪里服气,道:“多咱想回多咱就回!”
梅姨娘大笑起来,道:“旁人这样想是空想,姑娘这样想倒没差。蔷哥儿那样疼你,你自是想回就回。”
黛玉虽嘴硬,可到底也想寻个人倾诉,梅姨娘是当初她娘贾敏认可之人,算得上是极亲近的了,因此没忍住又拐了回来道:“姨娘今儿别提他了,烦也烦死了!”
梅姨娘关心道:“可是蔷哥儿做了甚么坏事,招惹到你了?”
梅姨娘一猜就猜到女人方面了,只是不敢问的明白……
黛玉抿了抿薄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吐露实情:“他和恪和郡王用了两阙词,去丰乐楼梳笼了一个花魁……”
梅姨娘闻言登时变了脸色,皱眉道:“怎会这般……不应该啊,老爷说过,蔷哥儿最是洁身自好,从不在外胡混。”
贾蔷洁身自好……
这话让一旁的紫鹃差点笑出声来。
这边娘俩儿正说着体己话,忽见雪雁急匆匆的闯了进来,还大口喘息着,道:“姑……姑娘,国公爷,国公爷来了……”
黛玉闻言星星点点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亮色,随即却沉着俏脸啐道:“他来做甚么?告诉他,夜了,爹爹又未回来,不便见他,让他回去罢。往后,多咱爹爹在家,他多咱再来。”
梅姨娘和紫鹃微笑颔首,雪雁却跺脚道:“哎呀姑娘快别说了,快去看看罢,国公爷一身都是血,脸也煞白,来了要了盅茶吃,吃了一口,茶盅里都红了……”说到最后吓的都哭了起来。
黛玉都懵了,这才想起先前玲珑之言,皇子似乎都要坏事了,贾蔷又岂能无恙?
她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急促往外行去。
……
月华如洗,夜清明。
阵阵悠扬的笛声从忠林堂内传出……
黛玉听闻此声,原本惊恐慌乱的心一下就安稳了许多。
她亦通些乐理,听的出笛声中气十足……
回头看了雪雁一眼,狐疑这蹄子是不是反叛了?
不过还是往里面去了……
一进门,就看到贾蔷蓬头垢面,一身血污,倚在窗边,横着竹笛吹着那曲《前世今生》……
得闻开门声方止,回过头来满脸惊喜笑道:“咦?林妹妹果真回来了?怎回来了?”
黛玉眼圈到底又红了,上前数步靠近,仔细瞧了几番后,方咬牙道:“怎弄成这个模样?”难掩心疼。
贾蔷放下竹笛,恼火道:“都怪五皇子李暄!”
黛玉道:“又关别人甚么事?”
贾蔷叹息一声道:“近来宫里云妃有了身孕,就开始跳脱起来,跑到皇后娘娘跟前作死不说,云家人还跑到尹家去闹腾……”
黛玉眼睛都睁圆了,震惊道:“怎么可能?”
贾蔷摇头道:“谁都觉着不可能,可人家就是这样做了。都说君子欺之以方,如今人家是欺之以贤。就是觉得皇后娘娘贤明好说话,所以想借这次有天家血脉的机会,出出风头。”
见黛玉仍不信,贾蔷压低声音道:“外面都说皇后娘娘亲自抚育的五位皇子都是废物,前面还有观圣孙之谣传,如今云妃生的这个,极有可能是皇储……总之,很复杂棘手,也很混乱。李暄因为知道皇后娘娘心情不好,就想寻些诗词来哄他娘高兴。”
黛玉忽地冷笑一声道:“他还用去旁处寻诗?你不是很会写么?”
贾蔷纳罕道:“这是甚么道理?旁人不知我的根底,妹妹难道不知?除了四处搜罗来的一些诗词外,我自己又能写出甚么来?”
黛玉闻言心里转了几圈,决定暂且按下不表,道:“你接着说。”
贾蔷似乎觉得有些奇怪,看了黛玉一眼后继续道:“也不知尹浩从哪得来的信儿,说丰乐楼来了一位极善诗词的女子,今岁都二十五了,因所托非人,如今又重落风尘。此人的际遇,和诗词本领,颇有些前朝易安居士之风采。当然,比是万万比不上的,但能挨着一丝边儿,那也是极了不得了。我原不愿去那等地方,不落忍,也十分憎恶进去厮混的男子。可耐不住李暄苦苦相求,就只能跟着走一遭。用了从旁处得来的两阙词上楼后,球攮……西瓜个鸡毛的,没想到碰到云家人了。
那伙子居然也盯上了那位月仙子,被截胡了自然不甘,我们又用的化名,结果这忘八就动起手来。我当然不惧,三两下就把他们打趴在地,捶了个半死。可丰乐楼的忘八管事们着实可恨,竟陆续叫来了长安县、刑部、巡捕五营最后连立威营都来了,要下杀手。
我虽英雄盖世,却也只能护着被打的半死的李暄杀出重围,直到五成兵马司赶到。
这会儿天子御驾、皇后凤辇都到王府了,先生等诸军机大臣们也都到了,丰乐楼查抄了,立威营、九门提督、刑部侍郎、长安县令等也全被关了起来……”
黛玉听着惊心动魄,仔细思量稍许后问道:“既然我爹爹在王府,你来这里做甚么?”
贾蔷理直气壮道:“等先生回来啊!”
黛玉侧眸问道:“你没先回家?”
贾蔷愈发理直气壮:“没回!!”
他只是半道接到了急信……
“妹妹怎回来了?可是咱们家里出了甚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贾蔷真诚问道。
一旁梅姨娘听不下去了,摇头道:“罢罢,你们继续说话,我且去歇息了。”
黛玉红着脸送别,待梅姨娘去后,狠狠瞪了贾蔷一眼,怨他口无遮拦。
贾蔷嘿嘿一笑,模样却也有些惨。
黛玉让紫鹃、雪雁去准备热水,让贾蔷擦洗一番,随后道:“那丰乐楼的人,将那月仙子玲珑姑娘连身契一并送了来。”
贾蔷闻言登时竖起眉头来,恼火道:“丰乐楼是宁王府的产业,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果真李暄出了问题,宁王绝难活命!这会儿倒是会卖乖,来这一套赔罪,想的倒美!林妹妹放心,风尘女绝不可能进我贾家门儿,宁王的奸计绝不会得逞!等我回去后,就让人送回去!他也是想瞎了心了,也不想想,我是吃美人计的人么?”
黛玉只当没听到后面的话,叹息一声道:“那姑娘着实可怜,咱们帮不得所有人,可既然遇见了,你又……写了那样一阙词,不管你认不认,往后外面都说你写的,事关你的名声,还是留下罢。果真再送走丢弃,外面人岂不是要骂狠了你?”
贾蔷仍是坚决摇头道:“两回事!无论如何,家里都不能留下她。我自己定下的家规,岂能自己破之。”
黛玉抿嘴道:“可我已经留了下来,又怎么说?”
贾蔷正色道:“当家太太自可破例!”不过话锋一转,又道:“只是不好留在府里,不如去旁处另赁一套屋子与她,再寻些女红活计让她自食其力就好。我们能帮的,就是往后再无权贵欺负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黛玉这下真满意了,紫鹃端着铜盆热水帕子进来,笑道:“姑娘就是如此打发的,和国公爷说的一模一样。”
心里却感慨贾蔷手段之高深,居然这样就将黛玉哄好了……
她洗好帕子后,服侍着给贾蔷擦了擦脸,洗罢,贾蔷同黛玉道:“这个时候先生还未回来,今晚多半不回了。走吧,咱们回家了,明儿再来。”
黛玉红着脸啐笑道:“浑说甚么,这才是我家!”
虽如此,却已经笑成了一朵花。
贾蔷连连摇头道:“先生在家,这里自然是妹妹的家。可如今先生不在,而我却在家,那东府才是咱们的家。走走走,回家去,天色不早了……”
一旁紫鹃都忍不住笑道:“老爷回来知道了,国公爷好多着呢。”
黛玉也威胁笑道:“你不怕爹爹?”
贾蔷正色道:“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
“甚么真理?”
“我说的话,就是真理!快走快走!”
黛玉惊笑中,被贾蔷牵起手,带出门去,重返国公府……
……
宁国府,宁安堂。
已过子时。
一众贾家姊妹们哈欠连天,平儿忙了好一阵回来后见大家还在,便笑道:“姑娘们要不明儿再来?今晚爷到底回不回也不好说。万一不回来,岂非白等了?”
探春坚决摇头道:“没得下文,如何安睡?回去也是醒着,不如再等等。”
尤氏也过来笑道:“何不打发人去玲珑姑娘那里,再抄录一份回来?”
湘云却道:“那是苦命人,不好为了点小事去叨扰,不然倒显得我们轻狂了。左右多等一会儿的事,不着急。唉,其实只得此二句,就已经足够回味多时了。此生若能写出两句这样的诗,死而无憾。”
宝钗笑道:“虽喜欢这些,却也不必发这样的毒誓。”
湘云埋怨道:“林姐姐忒可气了些,故意将这两首词带了去。她不高兴,也不想我们睡的安稳……”
话音刚落,却忽地听到门口传来一道冷笑声:“都道你气量宽宏,我看也不过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听闻此声,湘云一个激灵回过头去,不是黛玉又是谁?
不过她非但未恼,反而狂喜,大声激动道:“啊!林姐姐回来了!我想死你啦!!”
说罢,飞扑上前。
黛玉唬了一跳,忙退开一步,就见湘云似乳燕投林般,欢快的投入了后面进来的贾蔷的怀中。
黛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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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二章 生,死
“哎呀!”
投错怀了!
湘云自己惊呼一声,可控制不住惯性力道,仍是扑进了贾蔷怀里。
贾蔷环抱了圈,卸去了冲力,才将她放在地上。
“云丫头疯了!”
“坏了坏了!林姐姐要吃了她!”
“啊!!哈哈哈!云姐姐抱了蔷哥哥!”
宁安堂上炸了锅,看着撞的有些狠,头有些眩晕转过来都摇摇晃晃起来的湘云,连黛玉都笑的绣帕掩口,弯下了腰。
笑了好一阵,黛玉才直起腰身来,星眸看着湘云道:“该!让你再存歹心!”
这一下要是撞到黛玉身上,还不要去了半条命?
湘云冤的跺脚,道:“是我瞧着你让开了,原想收脚来着,谁知一个磕绊,猛踩了脚,才冲的那样猛!”
贾蔷揉了揉胸口,笑道:“好家伙!撞的我胸口疼。”
湘云闻言脸都红了,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她今年也十四了,因身子内壮,再加上如今贾家女孩子都不裹胸,所以发育的很有几分骨朵模样。
这一撞,她才是最痛的,也不知撞扁了没有……
再加上贾蔷揽着她转圈时,初始手根本就放错了位置,在她屁股上摸了把后才赶紧提了上去。
尽管她也知道贾蔷是失手所致,可终究让他占了便宜去,这会儿倒说风凉话!
不过,湘云的确是个大脑筋,很快将这些抛之脑后,抓住黛玉的双手急切道:“好姐姐,快将那两首词拿来,让我们瞧瞧罢!不然,今晚连觉也睡不得了!你瞧瞧,你瞧瞧,一个个都困得了不得了,也舍不得走人!”
黛玉心里还在担心,姊妹们会不会取笑她去而复返,追问她如何被贾蔷诓哄回来的,没想到竟无人理会,只追着那两阙词来问。
她抿嘴笑道:“怎就那么想知道?我瞧着也没甚么好的。”
探春、湘云等齐齐鄙视,宝钗则一双杏眼,忍不住的多看了贾蔷几眼。
这有有情郎,上马可率十万虎贲斩可汗,下马又能提笔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等惊艳人心的诗词。
还能赚得泼天财富……
如此锦绣郎君,当真是女儿家心中最美好的夫婿人选。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
太招女人喜欢了,唉。
黛玉扭不住探春、湘云、宝琴等的痴缠,从袖兜荷包中将笔录下来的那两首词拿出来,宝钗都顾不得心中感慨了,围上前去,看了起来。
每一个字都不肯露过,如痴如醉。
黛玉见此,转眸看向贾蔷,果然见他不无得意,没好气嗔了他一眼。
贾蔷呵呵笑道:“好了,夜深了,都快回园子里歇着罢。”
众人闻声方回过神来,再看贾蔷,目光都复杂起来……
赚得泼天财富,斩杀可汗封国公,闺阁女儿家只觉得好厉害,可到底厉害在哪,她们并无直观的感觉。
贾家仍是贾家,没多甚么,没减甚么。
可是这些诗词,却是直观的给了她们巨大的冲击震动……
此刻看向贾蔷,总觉着身上似乎多了层光环,炫目耀眼!
“好了,咱们家拒绝个人崇拜。当然,若果真发自内心的崇拜的不得了,磕个头意思一下就好……”
贾蔷笑眯眯道。
“呸!”
“想的美!”
“做美梦!”
果然,听说让她们磕头,一个个眉毛都竖了起来。
宝钗笑道:“罢罢,不闹了,都早点回去歇着罢,困的睁不开眼了。”
众人这才往园子里去,早有婆子们提着灯笼候着了。
贾蔷见黛玉也往园子里进,悄声笑道:“要不今晚住这边?”
黛玉咬牙回答的干脆:“放屁!”
说罢,扭身随姊妹们一道进园子去了。
……
等人都走尽后,贾蔷回至宁安堂后堂,两个婴孩都已经随乳娘睡下了。
因见李婧都不在,眼下李婧府内的丫鬟玉钏小声道:“奶奶傍下午回来喂了奶又走了……”
贾蔷闻言有些挠头,这少帮主奋斗的劲头也忒大了些。
他问道:“几个奶嬷嬷在带?”
玉钏道:“统共十二个,四个一轮,一天分三轮。秦大奶奶常过来瞧着,都挺好的。”
贾蔷颔首,不再多留,出了府往可卿院行去。
……
“哎呀!国公爷来了!”
可卿院里,贾蔷刚进门,就见宝珠提着一玉虎子出来,看到贾蔷进来先是一惊,随即欢喜叫道。
只是随后又赶紧红着脸将玉虎子藏在身后,低着头不敢见人。
贾蔷只作未瞧见,问道:“你们奶奶可歇下了?”
宝珠忙道:“未曾未曾!”又不无遗憾道:“三姨奶奶也在……”
三姨奶奶,便是尤三姐。
贾蔷有些迟疑,不过已经入了门,再退出去就显得小气了。
正巧,门廊下猩红毡帘打开,尤三姐一下走了出来,拿一双明亮的杏眼盯着贾蔷,眼神中不无幽怨。
今世的尤三姐和前世的尤三姐不同,前世的尤三姐居无定处,随母改嫁,投奔长姊,却也只能当作权贵的顽物。
有心托付一人,结果却遭人嫌弃,为淫奔之女。
性情乖僻泼辣,十分偏激,最终落了个拔剑自刎的凄惨下场。
今世却不同,贾蔷虽素来敬而远之,但也提供了西斜街那边的活计与她们,靠自食其力,足以谋生。
且有尤氏的面子在,住在宁府后街,等闲谁人能欺负得了她们?
处境不同,性情自然也不似前世那样孤拐了。
再加上,贾蔷不似寻常男子那样,见了她魂儿也要丢去大半,恨不能往她身上扑,收为玩物。
可越是如此,尤三姐反而越对贾蔷上了心。
上一回黛玉带着贾家诸姊妹南下扫墓,何等宝贵的机会,结果她扑了一半,没扑下来。
再之后贾蔷一溜烟儿的跑到南省去寻黛玉了,即便回来后,贾蔷也如唐僧肉一样,被一大家子女妖精惦记着,哪还有她挨边儿的份?
贾蔷看了眼这位颜色出挑,即便放在贾家姊妹里也难掩光彩的姑娘,心中亦是感慨。
放在前世,这样的小姐姐哪怕靠直播,都能活出圈。
即便他火箭刷的飞起,怕也未必能让她多看一眼。
再看看这个时代……
“你笑甚么?”
尤三姐见贾蔷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不由有些羞恼,偏着螓首皱了皱鼻子说道。
贾蔷干咳了声,问道:“可卿呢?”
听他叫的这样亲热直白,尤三姐都替他脸红,又心里郁闷,她的颜色也未必比秦氏差多少,身份还更便宜些,却不得其青睐,只闷声答道:“刚沐浴完,头发还湿着,我没让她出来,仔细染了风寒。”
贾蔷一边往里走,一边呵呵笑道:“你先前不是和她不对付么?和你大姐一道欺负人家,这会儿倒好了?”
尤三姐急了,道:“过去的事,又翻出来说!再者,那能全怨我?你也不说说自己!”
贾蔷奇道:“我怎么了?”
尤三姐红着脸咬牙道:“你说怎么了?偷吃自己的嫂子!”
贾蔷笑道:“是寡嫂,这不要紧。可三姐儿说起来,还是我的姨母……不还是整天想要推倒我,贪我的身子?”
“噗嗤!”
毡帘后,可卿的笑声适时而起,尤三姐极俊俏的一张脸都快扭曲了,往地上“呸”了口后,绕开贾蔷跑没了。
只是刚一出了可卿院门没多远,就恨不能给自己来一下,这样的机会,她居然跑了!!
再回头一看,院门都已经关上了,尤三姐生生被自己气笑,摇头回尤氏院了。
……
入可卿闺房内,熏香令人眼饧骨软。
再往内,果见半展开的屏风内侧设一缠枝牡丹翠叶熏炉,牡丹蕊中吐出袅袅甜香。
西南角安置着木雕花洞月式架子床,上悬涟珠帐,业已垂下半边。
洞床内铺着大红色底宝瓶刻丝的褡被,又摆着一对青玉抱香枕。
贾蔷于床榻边落座,宝珠、瑞珠退下,或去烧水,或去取木盆,准备服侍贾蔷洗漱。
对于贾蔷今夜能来此过夜,她们都为可卿感到高兴。
待二人去后,贾蔷招了招手,可卿上前,并肩齐坐。
看着刚刚沐浴罢的可卿,虽不施粉黛,却也难掩绝色,与往日万种风情不同,又多了几分清丽。
贾蔷温声笑道:“我听说,你近来一直在照看晴岚和李思?”
可卿抿嘴笑道:“他们很可爱……”
贾蔷笑道:“小婧说你特别喜爱孩子,让我们早点生一个……”
可卿闻言神情一凝,美眸中浮现起波澜来,抿了抿嘴,似连呼吸都屏住了,紧紧的看着贾蔷,似在等待一个审判。
贾蔷轻轻将她揽入怀,笑道:“想生就生,如今你是我的女人,虽然名分上费些周折,但我都能安排妥当。”
可卿闻言,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起身将另一半涟珠帐放下……
……
翌日清晨。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御案上高高堆起,翻开十本,七本都是弹劾李景的,剩下两本是弹劾贾蔷、李暄逛青楼有失国体的,只一本是弹劾云家和刑部侍郎、立威营主将等人的。
其中,以李景被弹劾的最狠。
不过一个观政郡王,无天子旨意,无朝廷公断,就强押文武重臣下跪等死,甚至要一个时辰斩一人续命!
这等骇人听闻的行为,将那点兄友弟恭的好名声悉数抹杀都不足,还要被打上一个大大的黑叉!
莫说李景只是宝郡王,他便是储君,是天子,都不能如此妄杀大臣。
若开此例,从今往后百官还能有丝毫安全感么?
这绝对是大忌!
便为此,李景也再无登上大位之可能!
想起打小对这位长子付出的心血,寄予的厚望,隆安帝心中极不好受。
对于李景爱护李暄,隆安帝心中是满意的,可其如此粗莽妄为,又让隆安帝深失所望!
唉……
轻轻一叹,隆安帝正在思量到底该如何处置这个皇长子时,忽见戴权步伐有些奇怪的急急入内,面色仓惶,焦急道:“主子爷,得了急信儿,奴婢不得不来告诉主子!”
他原还在养伤中,“重伤未愈”,这会儿违例出现,显然犯了忌讳。
隆安帝皱眉问道:“甚么事?”
戴权落泪叩首道:“主子爷,废庶人……废庶人李晓,没了。”
隆安帝闻言恍惚了下,随即眼睛陡然睁起泛红,面色煞白。
那是,他的三皇儿……
人间至苦,莫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才,多大点?好好的,怎会没了?到底是谁,害死了朕的骨肉?!朕要诛他九族!!”
隆安帝难得如此失态,咬牙怒声道。
戴权小声道:“主子,奴婢亲自去看了遭,听三皇子身边伺候的人说,王爷至死,嘴里都在恨一人,他是死不瞑目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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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三章 遗书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贾蔷起身前往前院校场打熬筋骨力道,即便往后会是火器时代,但矫健的身手,依旧是不可小觑的保命基础……
辰时三刻,回到宁安堂,见李婧匆匆回来。
贾蔷笑道:“哟,这是回来奶孩子了?”
李婧却面色肃重道:“爷,李晓死了!”
贾蔷闻言目光一凝,皱起眉头来。
李晓之死,当然和他没任何干系。
他先前也听说过,被废为庶人后,李晓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垮了,沉浸于颓废怨恨中,情况很不好。
但却未想到,会这样快就死了。
虽说一个恨他入骨的毒蛇暴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可是……
如今他也为人父,再清楚不过,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有多深沉。
而隆安帝,恰恰又是一个对皇子极用心的天子……
麻烦了。
要是,隆安帝驾崩于前,那也还好说。
如今让其白发人送黑发人……
“爷,要紧不要紧?”
李婧执掌夜枭,自然清楚隆安帝的心性和一些心思,所以才担忧不已。
贾蔷起身来回踱步数圈后站定,缓缓摇头道:“不要紧……那位终究还是将江山看作第一位,今岁数省大旱未雨,藩库里的粮食支持不到夏粮收上来。且还有内务府钱庄那边的大雷,早晚要爆。户部那一块,更离不得先生。无论如何,近来几年,最起码近二三年内,他还动不得我!”
李婧闻言松了口气,道:“果真能给二三年的功夫,总能从容些留出一条后路来。”
贾蔷眉头未舒,轻声道:“大意不得,我们这样想,别人未尝不知道我们会这样想。咱们许多东西都在明处,也没法子,这原是别人的江山,想干大,藏着掖着办不成事。既然在别人眼里,你说他们会不会防一手?”
李婧点了点头,使狠道:“爷放心,大部分的确都在明处,可暗地里也不少,同样也在飞快的壮大。即便果真到了那一日,他若敢不放爷走,我让他整个神京城都给爷陪葬!爷若出了事,我管他是烈焰焚天,还是天塌地陷!”
贾蔷笑道:“不至于此,也到不了那一步……”
正说着,听到隔壁婴孩哭声,贾蔷忙道:“先别说这些,把我闺女儿子喂好了再说!”
李婧听闻哭声,脸上的狠辣和煞气也一下散去大半,听贾蔷的话,先去奶孩子了……
哭声暂歇,贾蔷正要去园子里用早饭,就见平儿进来。
平儿笑容温婉,着一琵琶襟上衣,外罩撒花烟罗衫,下面则是撒花纯面百褶裙,清秀俏丽。
贾蔷笑道:“难得今儿没去西斜街那边?”
平儿笑容里有些愁,道:“去年的账才刚轧完,可总有几处对核不准。我虽一直在学掌柜看账的手艺,可家里的数目太大了,随便一笔差了都是了不得的事。关键也不在钱多钱少,果真让人贪了去,那就是人性的事,更要紧。”
贾蔷想了想,道:“芸哥儿那边怎么说?”
平儿笑道:“东路院那边和西路院不挨着,东边儿也热闹。听那些命妇们说,如今都中各家年轻子弟都爱往那边跑,不想去都不成。那边列了龙虎狗三榜,龙虎榜上不去也就罢了,若是连狗榜都上不去,家去是要被打个半死的。东边儿那边自己都忙不过来,且我们这边多是女人用的东西,也不好让东边儿插手……”
贾蔷隐约明白了些平儿的来意,道:“那你的意思是,想请几个女高才来帮你?”
平儿笑道:“正是,凭白放着家里的大才不用,岂不可惜?”
贾蔷笑道:“凤丫头字也认不得许多……”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啐笑声:“呸!哪个在背后嚼舌?谁说姑奶奶我不认得字?如今连诗也做了的!”
转眼间,就看到凤姐儿进来,面色不善的侧眸盯着贾蔷。
哼哼,竟被她抓住了在背后说她坏话!
贾蔷岂会惧她?
审视了番,见她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褙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身量苗条,体格风骚。
说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大学尚未毕业的年岁,如今日子过的顺心顺意,神色也好看许多,精明中不失娇俏。
贾蔷笑骂道:“你做的那破诗不通的很,一点道理也无。”
凤姐儿竖起眉头来,那句诗连一众大姑子小姑子们都赞了又赞,贾蔷就说一点道理也无?
她冷笑道:“你倒说说哪里不通?说得出则罢,说不出,我可要去寻人评理了!”
黛玉也是夸过的!
贾蔷如此糟践,岂不是连黛玉一并糟践了?
贾蔷笑道:“哪来的一夜北风紧?分明是一夜熙凤紧……”
“噗!”
平儿正与三人都斟了茶送到跟前,她自己端起茶盅来才吃了一口,就听闻此言,怔了怔后,一口喷出!
凤姐儿一张脸也是涨红,咬牙啐道:“呸!”
一双丹凤眼里,却是起了雾气……
平儿也红着脸,上前提醒道:“肚子里的要紧……肚子里的重要。”
这个紧字,说出口怎么那么羞臊呢……
凤姐儿这才收回了想将贾蔷吞下去的念头,贾蔷也言归正传,同平儿道:“去园子里寻姑娘,先问问林妹妹,不过她对此道不大感兴趣,多半会推荐你去寻宝妹妹。另外,琴儿妹妹也通这些。寻她两个来看,准没错。”
平儿点头笑道:“好,原就这样想着,先来同爷招呼一声。”
凤姐儿笑道:“她们不能拿这个当正经的事来做,其他姊妹们都在园子里快活,单她们姊妹俩帮你做这个?我给你荐一人,可以跟着学,又通文识墨的,上手的快,能顶用。”
平儿忙道:“哪一个?”
凤姐儿笑道:“那邢岫烟邢丫头。”
贾蔷笑道:“你还留意着她?”
以凤姐儿和邢夫人当年的深厚婆媳情义,先前在扬州若非贾蔷开了口留人,凤姐儿能把邢岫烟卖了……
凤姐儿感慨道:“这姑娘凭白被这姓氏给耽搁了,我冷眼旁观了许久,发现真不像邢家人。本分踏实,却也一直在寻思着做些甚么,好报答你。与其做些针黹扫洒的活计,不如让她来干这个。”
平儿看向贾蔷,贾蔷点了点头,道:“去和林妹妹商议罢。”
平儿莞尔一笑,凤姐儿也嗤笑了声。
不过,也好。
偌大一个国公府,也不知要有多少女孩子落坑里,没一个主心骨镇着,早晚要出乱子。
有一个定海神针在,就乱不起来。
二人刚嘲笑完,李婧从里面出来,三人说起话来。
贾蔷正觉着无趣,吴嬷嬷进来道:“前面传话进来,那位五皇子又来了,看着神情不大好,吵吵着骂人要国公爷快去。”
贾蔷和李婧对视了眼后,道:“我先过去了。”
李婧颔首,看着贾蔷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天家的人金贵,死了怕又要生事了……
……
宁府前厅。
贾蔷到来后,看着一脸悲戚眼睛也红着的李暄,眉尖一挑道:“怎么了?你藏在后街的小娘子跟人私奔了?”
“放屁!!”
李暄怒吼一声,看那狰狞模样似乎要吃人。
贾蔷提醒道:“早点出手,远远的打发了才是正经。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如今又和云家闹成这样,你再留下去,早晚成祸。”
李暄用力抓了抓头发,恼火道:“今儿不是来听你扯臊的!贾蔷,爷三哥没了。”
贾蔷沉吟稍许后,缓缓道:“虽然我很同情王爷失了手足,但实在难以感同身受。若是王爷想寻安慰的话,不如去后街……”
李暄狠狠瞪了贾蔷一眼,随后长呼出一口气,道:“只他一个人没了,爷虽也难过,却不会这么恼火。可三嫂她……三嫂她也吞了金。就留下一双儿女,遗书求父皇看在亲孙子孙女儿的份上,能将其养大。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只道不孝,可身为皇上的儿媳,不能给皇上丢脸。又担心三哥地下没人照顾,所以就一道去了……”
贾蔷闻言,也震惊了好一会儿后,缓缓道:“倒是个泼辣的。算了,我不记仇了。王爷放心,既然你都出面了,我不会将仇恨记在你的侄儿侄女身上的。”
李暄:“……”
瞪了贾蔷好一会儿后,方又恼火道:“少胡扯臊!你麻烦大了!贾蔷,三嫂在遗书里还写了你!”
贾蔷心里一叹,果然没那么容易,捏了捏眉心,道:“都写了甚么?”
李暄仰倒在椅子上,双眼无力望天道:“说你阴险狡诈,陷害皇子,当初和你家王氏勾结的,根本不是三哥。三哥临死都不认,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说三哥是因为被你陷害了,才生生怄死的,请父皇为他们做主……贾蔷,这是血书,命书啊!”
贾蔷眼睛眯起,缓缓道:“无妨。天子圣明,自会明辨是非。”
李暄沉默了片刻后,道:“三哥是被宗人府除名了的,天家玉碟上也没他的名字。他的丧事,父皇母后都不能出声……贾蔷,咱们两个把这事办了罢?”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可你觉着,你三哥三嫂要是看到我埋他们,会不会从棺材里活过来?”
李暄狠狠“呸”了口后,转身就走,只留下一言:
“你自己当心些,不行就先称病些时日……”
语气中,满是担忧。
只是,李暄刚走没多久,宫里就来了中官传旨,召贾蔷即刻进宫觐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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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四章 重掌绣衣!
“好久不见。”
在宫门相遇,贾蔷见迎面走来的李暄不解的望着他,打了个哈哈说道。
李暄眉头紧皱,沉声道:“宁脑子坏了罢?爷不是说了,让你近来告病躲一躲么?这样想找死?来来来,爷现在就成全你!”
说着,挽起袖子要捶人。
贾蔷无语道:“你前脚刚走,养心殿就派人来传旨召见,我怎么告病?”
李暄闻言一叹后不再废话,小声叮嘱道:“球攮的一会儿挨骂别顶嘴,忍忍就过去了。爷还有事,不能跟前照看着。只要你牢记爷平日里对你的谆谆教诲,应该没甚问题……”
贾蔷冷笑道:“得空去我府上,看看你弟弟妹妹……”
李暄气笑要动手,正好养心殿内侍前来传召,贾蔷便与李暄拱了拱手,转身往养心殿而去。
……
如入冰窟。
贾蔷不知道气场到底是甚么东西,但养心殿此刻的氛围,却着实让他后背发凉。
待看到林如海跪伏在地,佝偻在一起的身子如同一堆小坟,贾蔷目光一瞬间凛冽起来……
“傻站着干甚么?不知道见礼么?!”
御史大夫韩琮脾气刚硬,厉声斥道。
贾蔷见其眼神凌厉,神情一滞,点了点头,步步上前,至林如海身旁落后半步处站定,拜下见礼。
上头隆安帝同样一张冰冷的脸,眼睛隐隐泛红光,冷声道:“看到了么,这个混帐见其先生跪在那,就把账算到朕的头上!怎么,也想让朕一并暴毙了?”
这等诛心之言,连韩彬等人都站不住了,纷纷跪下,劝隆安帝息怒且慎言……
隆安帝神情悲怆间隐隐带着激愤,丧子之痛,当真痛彻心扉!
但他并未糊涂,将这份痛恨迁怒到贾蔷身上,他知道是甚么人所做的这些……
先帝不是废物,景初三十年内,前十五年,甚至二十年,先帝都可称得上是明君。
既然是明君,手里又怎会没有可用之人?
隆安帝知道,景初帝手下有一支经营了超过三十载的秘密势力,名唤“龙雀”!
这些年,中车府一直在严密追查,查这支人手到底藏在哪,可始终没有下落。
这些人,藏的太深了。
所以,才能辅助太上皇在年轻初登基的时候,连诛两大实权国公!
隆安帝御宇六载,从来对太上皇毕恭毕敬,这支龙雀起到极大的威慑作用……
说起来之前隆安帝都不信,太上皇会那样容易就死了……
最开始他还怀疑,是不是龙雀出了变故,已经消亡了。
然而太上皇身边大太监魏五的失踪,让隆安帝确信,龙雀还在!
只是不知道,太上皇驾崩后,龙雀到底落在了谁人手中。
而太上皇的驾崩,龙雀又扮演了甚么角色……
隆安帝怀疑过老九李向,怀疑过他的胞弟李含,怀疑过那位太上元孙李皙,甚至怀疑过太后……
可是任中车府、绣衣卫投入多少力量去监视,不放过蛛丝马迹的去查,依旧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来。
原以为龙雀藏身绣衣卫中,可绣衣卫四大千户都被贾蔷一锅端了,仍无踪影。
但隆安帝又可以肯定,这支龙雀,是真实存在的!
并且,在太上皇驾崩后,疯狂报复,把账记在了他的头上。
次子李曜当初一案就显得蹊跷,李曜再蠢,也不可能私置龙袍!
接着又是三子,身边二等大内侍卫都成了死士,隆安帝想想后背都发凉!
除了太上皇那些年用国力国运行下的那么多恩惠,往外送了那么多好处,谁还有如此手段,能让一个二等大内侍卫成为死士?!
可是,太上皇当真非其所害!
憋屈,愤怒!
“贾蔷,朕问你,李曜一案,你以为有无疑点?”
隆安帝目光森然的看着贾蔷,寒声问道。
贾蔷想了想后,摇头道:“臣不知。或许有,或许没有。但辅国将军李曜对臣怀恨在心,几番相害,皆有实证。且焚烧伏杀大学士爱女之人,也的确出自辅国将军府。”
隆安帝压着怒意喝道:“朕不是在给他翻案,他罪该万死,留得一命在,已是法外开恩,这是铁案不会翻过来!朕是问你,这个案子,到底有没有可疑之处?!”
贾蔷沉吟稍许后,点点头,道:“自然有。辅国将军虽有害人之心,但未必能做到这一步。那个案子,还牵扯到赵国公府、雄武候府,安排缜密,几无破绽。绣衣卫查到现在也没个结果,臣也让手下一直在查,可是……”
他摇了摇头,以示无力。
隆安帝缓缓颔首,又道:“那李晓之案呢?李晓已死,朕问你,此案中有无疑点?”
贾蔷皱起眉头道:“最大的疑点,应该就是那位自尽的二等侍卫孙兴……有些没道理。”
“是啊,没道理!”
隆安帝咬牙道:“皇宫大内,一等侍卫统共九人,位列三品,一旦外放即为总兵都统位。二等侍卫十八人,位列正四品,外放同样可提一品。如此显贵的位置,竟然能成为死士!除了先帝外,朕都想不出,还有谁人能办到这一步!果真还有旁人,朕早被人赶下这个位置,换人来坐了!”
韩琮忍不住道:“皇上,还请慎言!太上皇驾崩多时,岂会死而复生,安排这些阴诡之事?再者,太上皇乃皇子皇祖……”
隆安帝怒道:“那你说,还能有谁!!”
韩彬抬起头来,沉声道:“皇上之意,是先帝留下的人手在做这些事,便如皇上手中的中车府?”
这些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可到了这个地步,却不得不提到台面上来谈。
方才韩彬等人到来时,林如海已经跪伏在地了,隆安帝亦在发怒,这是极罕见之事。
韩彬等人其实也知道,比起他们而言,隆安帝心中其实更亲近性格柔和一些,显贵出身的林如海。
且林家丁口单薄,且远离京城多年,并无太多势力牵绊……
总而言之,难成权臣。
而韩彬等人却不同,都是做过多年封疆的人,门生故旧不知凡几……
一直以来,隆安帝也以林如海为国效力伤了身子根本为由,百般加恩优待。
今日却如此生气,林如海跪地多时也未叫起,着实不一般。
未想还未问明白,贾蔷也来了。
听闻隆安帝之言后,韩彬等才隐隐猜到了,这位至尊想要做甚么……
隆安帝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耐着性子说道:“先帝手中有一支龙雀,只是人数多少,都有谁,藏身于何处,如今听命于谁,都无人得知。但这支人手,明显在暗处不断的兴风作浪,不断的放冷箭,谋害朕的皇子!李曜府内的侍卫,李晓身边的二等侍卫,皆是那些人。朕两个皇儿已被坑害,下一个是谁?会不会连朕身边都要被浸透?”
张谷眉头紧皱,道:“不止皇子连续被害,绣衣卫指挥使魏永杨村被伏杀一案,还有贾蔷几次被截杀,军中出了几回乱子,虽然当事人皆已死,可背后都透着诡异!那些人,可不是明正典刑死的,而是暴毙!如果当真有这样一支人手在某人手中,那的确太可怕了些。”
韩彬沉声道:“查可以查,但不能大张旗鼓。毕竟只是些魑魅魍魉之辈,也只敢在背地里放冷箭。若是自身持身正,防备得当,他们又能成甚么事?即便果真存在这样的一支人手,却也只会握在有数的人手里,那些人哪个又是好轻动的?果真大动干戈的去查,天下人又如何看待天家?要查可以,但不能声张。”
太上皇果真留下人手,那能放在几人手里?
首当其冲者就是太后!
可谁还敢去查太后?!
御史大夫韩琮已经是天下有数的刚直名臣了,问问他,敢去讯问太后么?
礼孝为天的世道,他敢接这个差事,立刻就能被清流喷死,遗臭万年!
韩彬也明白,林如海为何跪地不起了……
果不其然,就听隆安帝怒声道:“不好轻动就不能动了,就不管不顾了?绣衣卫、中车府花费无数气力去查都查不出甚么来,不动声色的去查,又能查出甚么来?李曜出继、李晓已死,朕还有几个皇儿给他们谋害?!下一个是谁,李景、李晓还是李暄?贾蔷,你说,此案能查不能查?”
贾蔷点头道:“当然能查,也该查!皇上,戴权不是中车府的大档头么?让他查啊。皇上如此器重他,是他出力的时候了……”
“你少给朕扯臊!”
隆安帝厉声道:“那个狗奴才不堪大用,他也不配,能将宫里拾掇利落就不错了……贾蔷,如今不是你耍浑的时候!朕有意让你重掌绣衣卫,再加上五城兵马司,还有你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朝野上下这么多力量集中起来,务必将这股势力给朕挖出来!能不能办到?”
一直跪地的林如海此刻忽然抬头,沉声道:“皇上……”
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隆安帝盯着贾蔷大声道:“李晓之妻宋氏自尽前遗书于朕,控诉是你陷害了李晓,让他不得好死!李晓至死都不承认,与你贾家王氏勾结的人是他,朕信他,不会做出如此蠢事!但是,朕也信你!贾蔷,背后那只黑手,对付的不止是朕,还有你!
他们是在利用你这个太上皇良臣,在对付朕,对付朕的皇儿!从林爱卿之女的车驾被焚起,到你贾家的船被伏杀,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
你在大行皇帝梓宫前,为朕说了公道话,你同样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为何屡屡借你之手来害朕的皇儿,你想不到?
朕问你,这个差事,你接是不接?”
贾蔷缓缓点头,道:“臣,领旨!”
隆安帝颔首,道:“好!这一次,你要将绣衣卫真正掌起来,拿着朕的金牌,无人不可查,无人不可问!务必要以最短的时间内,将神京城,给朕拾掇利落了!将这起子逆贼,与朕斩尽杀绝!”
一直面沉如水的林如海,听闻至此,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将这支人手查出杀绝,而不是让贾蔷杀背后之人,总算还留下一线生机……
果真让贾蔷连背后之人也一并除了,那林如海就要让贾蔷,尽早带着内眷远走高飞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没有第二条出路。
而若只是斩除龙雀,倒不至于此,只要事成之后早早松手。
即便如此……
“皇上,给予贾蔷的权力,着实过大了些!”
林如海担忧的摇头说道。
无人不可查,无人不可过问,除了天子之外,贾蔷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这其中甚至包括太后,包括皇后,也包括宗室诸王!
但这等巨大的权力,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隆安帝目光深沉道:“换作旁人,朕自不会给予这样大的权力。但贾蔷不同,朕信他。”
贾蔷心里纳罕:这话,又是从何说起?远不到这个地步罢……
隆安帝替他解惑:“有林爱卿和御史大夫看着他,朕信得过。”
贾蔷:“……”
终究还是想多了。
听闻在可控范围内,韩彬思量稍许后,同林如海道:“查查也好。不将京城拾掇利落安稳了,只千日防贼也不踏实。皇上明察秋毫,说的在理。当初咱们以贾蔷这个太上皇良臣为刀,频频出手。如今天道好还,人家同样用他这个太上皇良臣,来对付朝廷……让贾蔷去查查罢,旁人没这个胆子,也不好控制。”
林如海看了眼贾蔷,轻叹一声,缓缓颔首。
至此,当着诸军机的面,贾蔷重新接过天子剑,和一块刻有如朕亲临的金牌,再掌绣衣卫!
而这一回,其权柄之盛,也必将令朝野侧目!
……
待诸军机退下后,养心殿内,隆安帝看着贾蔷直白问道:“可有甚么想法没有?”
贾蔷顿了顿,道:“皇上,那龙雀手段被称之为神鬼莫测,从未留下蛛丝马迹,所行皆成绝案。但臣以为,既然出手了,就总会留下一些东西。辅国公李曜、废庶人李晓二人的案子里,就有许多问题。先前的且不提,时日有些久远了。但李晓和宋氏之死,臣以为,未必没有问题。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两条人命?”
隆安帝面色阴沉,缓缓道:“所以,你想以此为切入口,进行查证?”
贾蔷摇了摇头,道:“不,臣准备,先查戴权。”
隆安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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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五章 彻查!
“贾蔷,戴权若为内鬼,朕还能坐在这同你废话?”
隆安帝面色不渝的看着贾蔷,沉声喝道。
看起来,似是在严重怀疑贾蔷公报私仇。
贾蔷摇头道:“皇上,以绣衣卫神鬼莫测之能为,经营逾三十载之体量,您猜一猜,中车府之建立,他们会不会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往里面掺沙子?”
隆安帝岂会不知道?
不止中车府,绣衣卫才是重灾区。
之所以用贾蔷,便是因为如今的绣衣卫内,主干已经被林如海手下的青隼所取代,反倒可以相信些。
见隆安帝面色阴沉不言,贾蔷就继续道:“戴权或许不会有大问题,但他手下亲近之人里,一定有内鬼!!不然出了这么多事,怎么可能甚么都查不出来?倒是查臣一查查个精准!扬州船厂的事和他甚么关系?危及皇权了么,危及社稷了么?!臣严重怀疑,他手下有人故意引诱他生事,不断在皇上面前上臣的眼药,说臣的坏话。臣和戴权又有甚么深仇大恨?多半是有人认为,臣反叛了太上皇,认投到了皇上麾下,因而深恨于臣。
这个毒瘤不查出来彻底铲除了,早晚是要出大事的!”
隆安帝被说服了,他缓缓颔首,道:“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罢,朕知道戴权那个狗奴才不会反叛朕,倒是未想到,那个下贱奴婢身边会有伏手。你去查罢,但记住,不要动了戴权。那个狗才,眼下还有用处。他对朕,也是忠心的。”
贾蔷点头道:“臣知道分寸,绝不会公报私仇。其实原也只是看不顺眼,没甚么不共戴天之仇。”
隆安帝点了点头后,不再说话了,看起来十分疲倦,也十分难过。
贾蔷适时说了句:“皇上,节哀顺变,保重龙体要紧。今年不会很轻松……”
隆安帝“唔”了声,抬眼看了眼贾蔷脸上真诚的关心后,微微颔首,淡淡道:“贾蔷,这个差事,到案子结束为止。你先生在担忧甚么,朕知道。但朕告诉你,朕非汉高祖!只要你忠于王事,不掺和那些不该掺和的,好好将外洋水师打理好,朕坐拥亿兆黎庶,万里江山,天地广阔兮,容得下一个天纵奇才的贾蔷!!朕金口玉言,你大可放心。”
……
出了养心殿,站在御阶之上。
贾蔷单手扶着腰间天子剑,仰头望了望天色。
方才的那番话,三七开罢。
三分为真,七分……看贾蔷自己,会不会及时抽身而退,并舍弃所有家业,安安分分的自囚于国公府里,醉生梦死……
所以,隆安帝的确金口玉言,不会骗他,就看他自己识相不识相。
其实作为一个帝王天子,能给出这样的承诺,已实属不易。
想来,隆安帝自己都感动了一把……
“张真、郑阳!”
绣衣卫两大千户早已等候多时,闻令躬身应道:“在!”
神情隐隐激动,虽同为宦官,他们原和戴权不是一路人,本是跟着夏守忠的。、
如今要办大案,心中当然激荡。
贾蔷轻声道:“走罢,请戴总管回去协助调查。”
“喏!!”
……
后廷,敬事房。
看到面无表情的贾蔷上门,戴权显然已经得了风声,甚么话也没说,冷笑着随贾蔷一行人回了镇抚司诏狱。
见其神情,贾蔷哂然。
至镇抚司,让戴权意外的是,贾蔷竟并未急着审讯他。
严刑拷打皆无,甚至连理会他的人也没有。
只是幼稚的将他关进了一间密闭的小黑屋里,虽然站起来连头也伸不直,躺下也不能伸脚,但那些人难道以为他会怕这些?!
虽然除了送饭的牢头外,再无丁点声音,戴权反倒乐意睡一场大觉!
这些年,他早就练出站着都能睡着的本领,更何况还能坐着!
他自信,隆安帝离不开他这条忠心耿耿的狗,至少眼下离不得。
而熊志达那个暂时得志的小狗攮的,也传过隆安帝的口谕,让他规矩听查就是。
有了这句话,戴权才会有如此底气应对贾蔷。
他还倒不了!!
只是,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黑屋子里过去一天后,戴权的心,就开始慌乱起来……
……
镇抚司内。
青隼出身的十二个总旗,分两组,一组六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张真、郑阳。
张真、郑阳两个热血阉庶此刻激动之情已经消散了大半,贾蔷告诉他,打铁还需自身硬,绣衣卫想要查中车府,就先从自身查起。
而他们两个千户,则负责绣衣卫内部自查任务。
前提是,他们先经过审查,并学习领会这种审查的办法。
张真、郑阳虽百般表忠心,也愿意接受审查,并自信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当审查小组日夜不停的,一遍又一遍的询问数以百计的问题,并让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写过往诸般过往错误的详细经历,但凡有一点和前明所写不同,就再度重复审问,让其重复默写时,二人的内心也渐渐慌乱起来。
因为他们为了过关,居然果真将过去的错误,不断的写出来,且越写越多,近乎不受控制。
直至崩溃……
……
五日后。
贾蔷看着卷宗上张真、郑阳交代的那些往事,冷笑了声。
内侍这种本不该存在的人,内心哪里又有正常的?
偷看皇妃沐浴,和宫女搞对食,虐待新进宫人,顽弄小太监,偷盗宫中财物往外卖,造谣传闲话,乃至欺凌不得势之嫔妃、皇孙……
他们不仅招供自己做了甚么事,还将相熟的太监做过哪些这样的事,都说了出来。
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二人,贾蔷微微一笑,当即将这份卷宗随手丢在一旁,淡淡道:“本国公查的不是这些乌七八糟的破事,只要你们忠于皇上,这些事与此案无关,也不归我管。”
张真、郑阳二人闻言感激涕零,就听贾蔷温声笑道:“如今,可学会了如何审查?”
张真、郑阳连连点头,他们太他么的知道了!
不过,也有疑惑……
“国公爷,卑职等是因为甘愿接受一切审查,所以才会交代。可若有人抗拒不交代不配合,那又该如何?”
张真迟疑问道。
贾蔷笑了笑,问一旁商卓道:“戴权如今如何了?”
商卓抽了抽嘴角,道:“先是大吼大骂,又开始哭叫不吃饭,三天后,只剩下抽泣声了,今天连哭声也没了,感觉快不行了。”
贾蔷点点头,心中了然。
即便一个正常人关这样的禁闭都有可能发疯,更何况原本就是心理扭曲的太监?
且他特意设立的小黑屋着实狭小,空间的极度压缩更容易使人感到极度的压抑,没有时间和空间感,被剥夺了所有的感官,被黑暗和恐惧包围。
再加上对外界的担忧……
这样的恐惧,随着时间蔓延会无尽的放大,直至绝望到自尽!
如此手段,又怎是区区一些皮肉之苦能比的?
贾蔷对张真、郑阳道:“现在你们可以去审问了,若仍不配合,就继续关着,直到他开口为止。”
等张真、郑阳带了六人离去后,贾蔷又将二人招供的卷宗拿起来,翻开看了眼,淡淡道:“去将他们供出的这八个内侍请来,另外,缇骑随时准备出动,戴权一旦开口,即刻拿人!”
……
三日后。
隆安七年,二月初一。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戴权签字画押过的卷宗,脸色难看的吓人,眼睛如同喷火一般!
连张真、郑阳这样的内侍,都干出过一些非人下作的勾当,更何况权倾内廷的内相总管?
这忘八,居然还染指过太上皇打入冷宫的皇妃!
那也是隆安帝的母妃!
至于贪墨的筹建中车府的银子,更是多到隆安帝想要撕碎了这个贱奴的地步!
贾蔷摇头道:“皇上,那些琐碎破事不是重点,重点是,戴权身边一共养了八个幕僚。而挑唆其在御前屡屡中伤臣者,为其中两个最得信任的老人,在戴权身边已经待了超过十五年!臣在得闻此信,派缇骑去拿人时,这二人却已经没了踪影。据戴权府上下人说,早在上月二十四,也就是戴权被请入镇抚司的那天起,这二人就借口有事外出,再未归来。
除此之外,戴权义子,御用监掌印太监失踪,直殿监掌印太监自尽,皆为戴权义子。此二人,也是中车府管事大太监,深受戴权信任。
由此可见,中车府的确为龙雀所浸透!”
隆安帝闻言,闭上了眼,默默沉静了足足一盏茶功夫后,方睁开眼睛,缓缓道:“但也就是说,戴权不是龙雀之人?”
贾蔷闻言一怔,看着隆安帝眨了眨眼,道:“就目前来看,应该不是。”
隆安帝点点头,道:“那好,那就让他出来,辅助你,彻查六宫十二监!当然,一切以你为主。但是务必要将逃人追查出来,将皇庭内外查个明明白白!!贾蔷,你是个有能为的,也是个有心的,放手去查!不管涉及到哪一个,都一查到底!”
贾蔷闻言应下后,迟疑稍许道:“皇上,宫里的好查,可是宫里查完后,就要查宗室了。臣是不是也可放手去查?譬如,宁郡王李皙,义项郡王李向,和寿皇宫中的义平郡王李含?”
隆安帝咬牙道:“彻查!”不过,顿了顿又道:“但要讲究手段,不要直接拿正主。无十足证据前,不好妄动。可以,先从他们身边人入手。”
能下这样的决心,已经实属不易了,且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贾蔷躬身应道:“臣明白,臣遵旨!”却又道:“皇上,如今张真、郑阳两位千户已经步入正轨,该如何审问盘查,皆已熟悉。宫中清查,只会越来越快。臣想暂先告个假……”
“干甚么去?”
隆安帝皱眉道。
贾蔷道:“贾家和赵国公府还有一桩亲事未完,就定在二月初五,没几天了……当然,这等私事原不算甚么,只是再往后,势必会向军中开刀!此事少不得赵国公出些力,发一句话。所以……”
隆安帝也知道,彻查龙雀非一朝一夕之功。
宫中、宗室、勋贵,以及诸大臣……
想将毒瘤彻底拔出,或许要一二年之功,也不可能将贾蔷完全困在镇抚司。
念及此,隆安帝颔首道:“准了。只是,案子事关重大,不可有松懈之心。”
贾蔷笑道:“皇上放心,即便臣想松懈也不能。戴总管恐怕都想不到,皇上还会再给他出来的机会。一旦再度出山,必如疯狗一般拼命的追查下去。且如今他也知道了臣的法子,所以此案不会耽搁的……”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看着贾蔷道:“你知道就好!放他出来,说来也是为了保全你这个混帐。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巧,滚罢!”
贾蔷闻言嘿嘿一笑,谢恩跪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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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六章 李暄的脑袋被他大哥打大了
凤藻宫,中殿。
贾蔷入内后,尹后绝美的容颜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这不是威风凛凛的宁国公,却搅和的宫中一点也不安宁,简直有小儿止啼之恐的绣衣卫指挥使么?怎么得闲来本宫殿内坐坐?”
贾蔷赔笑道:“娘娘说笑了,臣也是赶鸭子上架,没得法子。这不,总算查出来,戴权身边的确有坏人,他那几个义子多是不干净的,他自己也坏事做绝……总算能舒缓口气了。”
尹后闻言修眉微微一扬,道:“戴权果真是个坏的?那可明正典刑了?”
贾蔷摇头惋惜道:“皇上留着还有用,不仅没杀他,还让他出来,辅助臣彻查宫里。臣担心那忘八不知轻重好歹,跑凤藻宫来浑闹,所以临家前,特意过来转转。等那下流疯狗果然来了,娘娘就让牧笛跟他说一声,请他圆润的滚远。这里臣已经查过了……”
尹后闻言,凤眸中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却笑道:“原来是关心本宫,特意过来进孝来了。也罢,本宫就承你的情。不过,你果真不查查?连皇上身边都有歹人,你就不担心本宫身边也有?”
贾蔷笑道:“臣派两人过来听用,如何审查法子他们都会,娘娘派牧笛安排他们轮番审查一番就是,就不必劳烦绣衣卫了。不过对外,则可以宣称已经由绣衣卫查过就是。”
尹后闻言失笑道:“你倒是机灵!好,本宫省得了,你派人来就是。还有其他事没有?”
贾蔷道:“还有长春宫那边,也如此作法。”
尹后颔首道:“你大姑姑那边,嗯,也好。还有么?”
贾蔷眨了眨眼,道:“没了。”
尹后眉尖微微一扬,道:“没了?”
贾蔷迟疑道:“还……还有么?”
尹后咬牙笑道:“近来可得了甚么好诗没有?”
贾蔷闻言恍然,笑了笑道:“娘娘不说臣差点忘了,近来忙着查案,接触的人多了些,还真小有感触,得了篇小诗。”
尹后道:“甚么诗,且说来听听。你才多大点,能写出几篇小诗词来,已经不错了。本宫也未指望你修成李白杜甫……”
贾蔷呵呵一笑,道:“臣其实不小了……”见尹后的目光陡然变得有些审视起来,贾蔷收起浪气,收敛神情,正色诵道:“此诗名为《苔》,是观自宫中不起眼的一些内侍宫人后所得: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此诗初闻平平无奇,远不能和“人生若只如初见”相提并论,可仔细一琢磨,却也有几分韵味。
尹后取笑道:“怎还体察起民情来了?”
贾蔷摇头道:“好些宫人,打小进宫,大部分都学坏了,但也有些保持着善良的品质,默默无闻的做事,等着放归出宫的那天。虽然日子很苦,但依旧未放弃对未来美好的向往。臣很感动,有感而发。”
尹后闻言,凤眸看着贾蔷,多打量了两眼后,笑道:“你率虎狼之师,行严苛峻法,本宫原以为你早已杀伐果决,心如铁石。未曾想,竟能有如此感慨。”
贾蔷笑道:“差事归差事,品性归品性。等忙完差事,臣仍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权倾一时让人恐惧的感觉,臣并不喜欢。”
尹后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不少,点头道:“这个年岁,能抵御住权势之欲,十分难得。也难怪,如今除了你先生外,皇上、半山公和御史大夫都喜欢你。很不错,继续保持罢……只这一首么?”
这样的诗,让凤藻宫内的一些彩嫔昭容们十分感动,可对尹后来说,也只能算一首好诗。
贾蔷没想到尹后还要……又想了想后,诵道:“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尹后:“……”
不过没等她问此诗之来由,就见李暄从外面急急跑来,看到贾蔷也在唬了跳,道:“你怎么在这?找了你八圈都没寻着!”
贾蔷笑道:“这不马上要出宫了,来探望探望娘娘。王爷来的正好,我有事寻你……”
“球攮的爷还有事要寻你呢!绣衣卫跑爷府上拿人去了,你想干甚么?”
李暄急眉赤眼的叫道。
尹后笑道:“你乱叫甚么?连凤藻宫都派人来了,何况你王府?再者,宫里的确有些不素净的人手,查查也好。”
李暄唬了一跳,道:“贾蔷派人来凤藻宫拿人?!”
又仔细观察了番尹后,见其脸色无异,还有些嗔恼之意……
嗯?方才贾蔷说了甚么?
贾蔷同李暄道:“皇上将戴权放了出来,和我一道办宫中案。我若不派人去,回头戴权就派中车府的人去带人,王爷想要哪一边儿的?你若不愿我多管闲事,那我回头可让人撤了。”
李暄闻言,登时将方才那点小狐疑抛之脑后,一张脸都狰狞起来,骂道:“你球攮的怎么这么没能为?!戴权老狗落到你手里,你居然还让他活了下来?还让父皇又启用了他?!你是猪脑子啊!不知道往他身上栽罪名?”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还用栽赃么?那老狗全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除了不是龙雀外,其他该杀头的罪他一样没少干,可皇上就是要用他,我有甚么法子?”
李暄开动脑筋:“要不咱俩悄悄让他暴毙了?”
贾蔷点头道:“要绳给绳,要刀给刀!你要不敢,那算我没说。”
“你激爷?”
李暄斜着眼看贾蔷道,贾蔷“嗤”的一笑。
李暄脑门上青筋都跳了,骂了声“球攮的”,转身就走,贾蔷没动,果不其然,李暄被尹后喝住了。
等李暄转过身来,迎的就是贾蔷嫌弃取笑的目光,好似早料到李暄会被尹后叫住,
眼见两人又要掐起来,尹后持凤帕的手抚了抚眉心,笑道:“快去罢快去罢,好几天没挨家了,你一双儿女怕都认不得你了。还有李暄,如今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几天着家一回?本宫这里也忙,容不下你们浑闹。”
听到逐客令后,李暄、贾蔷二人告辞离去。
出了皇城,李暄上下打量了贾蔷一番,冷笑道:“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哦,了不得了!”
贾蔷斜眸提醒道:“自己注意点,我担心背后之人被查急了,狗急跳墙。”
李暄闻言看了贾蔷两眼后,忽地想起甚么来,问道:“爷大哥那边你也派人去了?”
贾蔷“嗯”了声,李暄眼睛都竖了起来,道:“真派人去了?!”
贾蔷见他果真急眼了,就笑道:“原是准备派人去的,不过又一想,不好让娘娘为难,你夹在中间也难受,算了,由你去说就是。”
李暄闻言,海松了口气,道:“爷跟你说,宝郡王府干脆也别派人去了。以大哥自负的性子,他才不信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生事。你若派人去,连门都进不去。你若亲自去,那完了,势必要起冲突。到时候更叫人头大……”
贾蔷闻言忍笑,看了看李暄的后脑勺,道:“我怎么听说,王爷去探望宝郡王时,被他按在地上,一连抽了十七八下后脑勺,咦?果真头大了些……”
“放你的臭狗屁!”
李暄闻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登时跳起脚来,头发都炸了起来,拍着脑袋道:“谁造爷的谣?爷这脑袋是打出来的么?爷这是天生头大!”
“哈哈哈!”
出了宫门,贾蔷大笑着上了他那匹照夜玉狮子,将马鞭握在手里挥了挥,道:“王爷最好去说个明白,如今看来,果真有那么一批暗子,藏在宫里和诸皇子身边,万不可大意了去。”
说罢,一甩马鞭,“啪”的一声音爆,贾蔷由百五十员亲兵家将护从着,沿着御街,骑马扬长而去!
沿途各式官轿民车,无不纷纷避让。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贾母枕着一个锦靠,歪在软榻上。
虽然身子还未大安,连走动起来都有些吃力费劲,可为了宝玉的亲事,老太太还是不得不操持起来。
凤姐儿、李纨倒是能将内宅拾掇利索,可前面如何是好?
贾政清谈读书万事不理,即便偶尔看一看,也只略略问几句罢。
所以大事小事,多由贾母召见林之孝家的,再由林之孝家的做中桥,和前面林之孝沟通问话。
如此一来,倒是更累了些。
高台软榻侧,薛姨妈瞧见贾母满脸疲倦,叹息一声道:“我家那个孽障但凡能下得了床,也必将他拖来办事。可恼,打进京来,下得了炕的时日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月。”
贾母闻言,生生笑了出来,道:“倒不必麻烦你家的哥儿了……只可恼蔷哥儿,原先说好是他要操持的,结果晃的我们不轻……”
堂下黛玉笑着解释道:“老太太,蔷哥儿是因为突然临危受命,重新执掌绣衣卫,彻查宫中,着实走不开,并非故意的。”
贾母气笑道:“我知道,不过白话几句。我就是看看,等你们成亲大婚的时候,他还忙不忙!”
众人哄笑起来,黛玉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正说着,忽听外面琥珀大声惊喜道:“哎呀!国公爷回来啦!”
堂上众人闻言大喜,连黛玉亦是如此,她也好几天未见到贾蔷了。
大家纷纷拿眼望向门口方向,未几,就见贾蔷披一件斗篷,阔步而入。
目光在黛玉、宝钗、李纨、凤姐儿并诸多贾家姊妹的脸上转过,满面微笑。
回家,真好!
……
PS:今天短了点,因为今天送老婆去医院,要做一系列的检查,还要跑腿办入院手续,明天就要生了。疫情原因,两边家人都来不了,就我一个。将为人父,心里有些慌,也有些紧张激动。这两三天更新可能不稳,也可能没有,因为我要照顾好我的林妹妹,还有孩子。希望大家能理解一二,等三月份应该能稳定下来,就开始还账。完本前,肯定能还完。因为完本……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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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七章若今天变,汝能自保否?
“怎这早晚就回来了?不是说临危受命,有极要紧的差事要办么?”
贾母见到贾蔷回来,自然欢喜不已,不过还是关心问道。
贾蔷瞥了眼姊妹里藏着装女孩子的宝玉,道:“这不是家里有姑娘要出嫁了么?同皇上告了假,就回来了。”
黛玉最先反应过来,“噗嗤”一笑。
其他姊妹们随即笑开了,宝玉则羞恼啐道:“该死的,就知道拿我说嘴!”
贾母也笑嗔道:“你就会欺负宝玉,有能为的去欺负玉儿,我们大伙儿才算伏了你!”
黛玉笑眯眯的看着贾蔷,贾蔷摇头道:“倒不是不敢,就是觉得不需要你们伏,我又非宝玉,就喜欢在家里作威作福。”
宝玉:“……”
姊妹们嘻嘻笑了起来,薛姨妈笑道:“好歹回来了,老太太这几日愁的觉也睡不好,饭也进不香甜……”
贾蔷笑道:“我是去办差,又不是出征,哪里就担心到这个地步……”
虽明知他在逗乐,众人还是大笑起来,贾母也绷不住啐笑道:“呸!我在担心你?”
贾蔷笑道:“那总不能是在担心宝玉罢?他近来只成亲一件事。莫非你老担心他……那你老就小瞧这个孙子了,他早八百年就逛过青楼,上回我救二婶婶她兄弟时就撞见了,他身边坐了俩姑娘……”
姊妹们红着脸忍笑,可哪里又忍得住?
即便是这个时代,女孩子们也喜欢有些坏的男生……
看到宝玉气的跳出去和贾蔷拼命,一个个快要笑出内伤来。
贾母见之忙劝道:“宝玉快闪开些,仔细伤着耽搁了亲事!”
宝玉被大笑着的探春、湘云拉开后,贾母怕贾蔷拾掇他,就岔开话题道:“如今家里着实没甚么人了,宝玉他老子又是个凡事不理的,好在你回来了,不然这亲事我也是真头疼……”
贾蔷笑道:“这话说的,旁的也罢,可我也是个小年轻,哪里懂这些?合该寻些族亲来帮忙。”
贾母闻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要不是这混世魔王把族人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她何至于此,因而抱怨道:“要请你去请,如今我又从哪里去请人帮忙跑腿?”
贾蔷笑道:“这好说……”
话音刚落,就见管事媳妇林之孝家的进来禀道:“老太太,后廊下六房七爷和七奶奶,还有四房五爷和五奶奶,另史家四房大爷和大奶奶,五房二爷和二.奶奶等七八家子来了……”
贾母闻言一怔,知道贾蔷已经安排妥了。可是起初还有些不高兴,盖因说起来都是爷,是奶奶,可这几房她连年节时都见不着。因此只当贾蔷为了偷懒,找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来凑数。这样的人也能待贵客?
可等林之孝家的说出了几个史家人后,贾母就登时动容了!
“怎么,怎么还有史家人?”
贾母看着贾蔷有些茫然不解,又有些小心的问道。
贾蔷笑道:“你老封君操持的婚事嘛,就寻几个史家人来,娘家人用起来到底方便些。另外,史鼎史鼐虽不成器,史家大多数也都和贾家族人一样不堪教化,但一族几百人,总有本分踏实勤学肯干的,我一直让人留意着史家,今儿来的这几家,就是其中不错的。回头或走经济仕途,或送入军中打熬,只要人性不变,史家重新兴旺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
贾母闻言,老泪纵横,嘴唇哆哆嗦嗦的张合了几下,仍是说不出话来。
这时凤姐儿去外面安排了一圈方回来,已经得闻前面来人,却故意高声打趣笑道:“老太太这是盼蔷儿回来盼狠了,如今见着真人了,就高兴成这样?”
鸳鸯服侍着贾母擦尽眼泪后,贾母啐道:“你懂甚么?如今我也看明白了,这贾家门儿里,也就蔷哥儿指望的上!其他有一个算一个,都白搭!宝玉也不成!”
众女孩子们纷纷惊笑起来,凤姐儿更是同宝玉连连大笑道:“宝兄弟可不得了,这是要真被比下去了!”
宝玉默然稍许后,不无感慨叹道:“确是没他能来事……”
到底是世俗之人,就会办这些俗事。
黛玉耳尖,一下就听了出来,冷笑道:“能不能来事倒在其次,到底有没有这份心才真。”
宝玉被一言毙杀,再不开口。
贾蔷同贾母笑道:“我先走了,你老和他们见个面,该吩咐甚么吩咐甚么。”
贾母还待挽留,恰巧见香菱急急进来,看到贾蔷后“呀”了声,欢喜道:“爷回来啦!”又一顿,笑道:“怪道小晴岚哭个不停,原来是知道爷回来啦!”
众人纷纷笑道:“这又是来搬救兵的!”
贾母大度,道:“那就让你大婶婶一道过去看看罢。”
见凤姐儿笑的大有深意,贾蔷呵呵道:“都过去,孩子就该多见些人,不能娇气着养……宝玉就算了,别过去了,我闺女儿子都嫌弃你。”
宝玉:“……”
见宝玉眼泪都快下来了,迎春笑道:“罢罢,我们还是先回园子吧。小晴岚哭起来,真真叫人头疼。这样小,怎能哭的那样大声?她娘倒也由着她哭,说她故意磨人。还是李峥好,安安静静的,也不哭闹,姐姐哭的时候也只看着,乖巧的紧。”
说笑着众人起身往外去,贾蔷道:“男孩子太文静了不好……不过也没关系,过二年落到他外公手里,跑跑江湖就粗糙皮实起来了。”
宝钗笑道:“也亏你敢想,三岁的孩子跑江湖!”
贾蔷笑道:“到时候你看着就是,他娘可是誓要让他成为江湖巨擘,拳脚师傅都寻起了。”
黛玉摇头道:“还要看李峥自己喜欢甚么,果真是个爱读书的,还要强逼他去打打杀杀不成?”又道:“你几天没回来,先家去好好歇歇,我们去园子了。”
贾蔷颔首,问道:“你晚上去不去林府?”
黛玉笑道:“寻我爹爹有事?”
贾蔷颔首,道:“有些事要谈……”
黛玉笑道:“你自去就是了。”
贾蔷叹息道:“如今身上肩着差事,太过敏感,不寻个由子都不好过去。”
黛玉道:“那好吧,我晚上回家去。”
贾蔷笑道:“再同我一道回来嘛,宝玉马上就要成亲了,家里着实没甚么人能帮手,你不回来,老太太都忙不过来,要累坏!”
诸姊妹一阵呵呵,先一步走人。
再不走要被噎死!
黛玉回林府那叫去?!
黛玉也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后,跟上姊妹们,任取笑了两回,就一并往园子去了……
……
入夜。
布政坊,忠林堂。
林如海面容清癯,目光温和而深邃,看着贾蔷,颇有些感慨,缓缓道:“当初自扬州回京时,就各般谋划,以避免作刀杀人。因为与人作刀杀人者,难有好下场。只是未曾想到,兜兜转转,到底还是走上了这条路。是为师未能保护好你……”
贾蔷闻言忙站起身来,道:“先生,岂有怪罪先生之理?都是弟子平日里不通低调藏拙之道,方被迫至此。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和刚自扬州归来时的处境已经大为不同。二三年后,又将是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所以弟子并未以为走上了绝路!”
的确,以他现在大的惊人的权势,许多事做起来必将更顺手。
眼下还只是宫里,动静相对来说并不大,毕竟不会牵涉到大多数人的利益。
但是,等到清查范围从宫里扩大到宫外,整个神京城,所有的宗室诸王公,再扩大到勋贵,最后直至天下疆臣……
那时才会叫人真正见识到何为权势滔天!
当然,按常理而言,越是炙手可热,后面下场就会越惨,尤其是干绣衣卫这行,少有例外。
但贾蔷又的确不同,这二年来,朝野上下在其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分说下,早已知其志向。并且已经在扬州投下了金山银海打造海船……
只是谁也不知,凭此,到底能不能换回一条生路……
林如海却提醒道:“你如今的确与二年前不同了,可你莫要忘了,再过二三年,不止你不同了,朝廷也会大大的不同。到那时,皇权巩固,户部财政大大改善,四海清平,天子皇威高涨。你即便再强,又如何能抵一国大势?所以,万莫大意!”
贾蔷微微颔首,轻声道:“先生放心,弟子从不高估朝廷的底线,但朝廷多半高估了弟子的底线。若家人无忧,若先生和弟子无忧,那弟子自愿为社稷黎庶奉献,愿为万世开太平尽平生之力。可若有人以为弟子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忠臣,那也是想瞎了心了!
所以,究竟是想要一个并无任何篡逆之心,愿为社稷谋福祉的臣子,还是要一个天崩地裂,玉石俱焚的下场,选择权不在弟子,在宫里!”
林如海面色肃穆,沉声道:“我只问你,若今天变,汝可有保全之法?”
贾蔷沉吟稍许后,缓缓点头,道:“有。”
林如海叹息一声,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心中有数就好。切记,非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可伤及无辜百姓!”
非常人行非常事,他知道他这个弟子的心有多大,手段有多狠!
可汗尚且敢杀,果真逼急了,焉知不会祸乱天下?
祸乱不了天下,却也能让京城毁于一旦……
贾蔷也知道,这是林如海的底线,因而点头道:“弟子明白。”
……
PS:没病房,走廊里熬出来的三千字。生无可恋,老婆乐观些安慰我,就当天将降大任于令郎也。大任不大任的我觉得真不必要,健康快乐就好,不必去当大任。我愿我儿愚且鲁,无忧无难到百年。说点开心的,今天就要成帅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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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八章 小蜜桃
“先生,弟子今日前来,就是想问问,那支龙雀到底会在谁的手里?无论如何,都应该在有数的人手里才是。”
贾蔷压低声音,眉头紧皱问道。
林如海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蔷道:“蔷儿以为,会是谁?你可是在怀疑哪个?”
贾蔷沉吟稍许,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在林如海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道:“先生,你觉得,凤藻宫那边……对劲么?”
以林如海之城府,听闻此言都不禁豁然色变,双目陡然锋利起来的看着贾蔷,道:“你怎会往那边去想?难道查出了甚么?”
贾蔷却摇头道:“未曾,弟子在那些有数的人里,做逆向排除法。因为第一个排除的就是凤藻宫,所以就先假定是她。这一假定,再感觉就不对了……现在回想,从一开始就不大对。”
林如海沉声道:“因为,逼婚于你,另几番有人想伏杀玉儿?”
贾蔷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又道:“不仅如此。还有就是,李耀、李时之倒台,其中固然有我一些手笔,可许多事明显有人在背后以极高明的手段操持着。李耀如是,李时就更不用说了,惨不忍睹。其实这两个还在其次,真正让弟子迷惑的,是太上皇之驾崩!”
林如海目光隐隐骇然,轻声道:“你是怀疑,先帝活着时,龙雀就到了凤藻宫手里?你觉得可能么?”
贾蔷迟疑道:“先帝身边大太监魏五至今下落不明,魏五很可能和先帝驾崩有关。可魏五多半就是龙雀的头目,以龙雀这二年展现出的缜密手段来看,没道理让太上皇如此容易被暗算,除非出现内鬼,而且还是天大的内鬼!弟子怀疑,这个魏五恐怕在先帝生前就反叛了!”
这等但凡传出去丁点就会引起滔天风波的话,让林如海眉头愈发紧皱,他缓缓道:“就因为这些,你就怀疑上了凤藻宫?”
贾蔷摇头道:“还有二事。其一,便是才发生不久的云氏风波。这件风波里,皇后娘娘表现出的手段,着实太弱了,这太不正常了。以皇后娘娘先前展露出的智慧和手段来看,一万个云氏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可她仍将自己弄的那样凄然狼狈,所为何事?”
林如海若有所思道:“其二呢?”
贾蔷缓缓道:“其二就是,皇后娘娘贤惠的忒过了些。”
林如海连连摇头道:“岂有此理?这等莫须有之论证,如何能说得过去?岂非荒谬?”
贾蔷却道:“先生,这些且不论,只说果真论起五位皇子里哪个好被算计,不提李暄,李景当数第一罢?为何背后黑手不先算计李景?废掉嫡长元出的李景,剩下几个才更会打出狗脑子来!还有,戴权那几个义子,实则都有直接接触到天子的机会,若想行不忍言之事,绝对有大机会得逞。可为何从没有过?”
林如海看着贾蔷,见其眼神愈发锋利,轻声道:“你以为,若果真是那位,她想做甚么?”
贾蔷闻言缓缓摇头,皱眉道:“多半,还是想让李景,或是李暄上位罢……”
林如海叹道:“即便果真如此,你查下去,准备拆穿她?”
贾蔷闻言一滞……
林如海提醒道:“无论如何,在所有人眼里,你都是皇后爱屋及乌,宠若亲子的外臣,连我都听说过,皇后娘娘认你作义子的谣传……”
贾蔷不解的看向林如海,迟疑道:“先生,您之意是……”
林如海摇头道:“为师甚么意思也没有,不管背后是谁,你该清查的,都要继续清查下去。应该能查出越来越多的问题和人,但多半无法查出真正背后是谁,若是你猜的那位,就更不可能查出来。
且皇上原本也没指望你能查出背后之人,而是让你将宫里和京城清扫一遍,不能让龙雀再这样肆无忌惮下去。
所以,你莫要再想立奇功。背后之人不是凤藻宫那位,你查出来后就能轻动了?万一,是西南街那边的那位,你就能动他?
蔷儿,但凡有可能,都不要将路走绝!
这非和光同尘、同流合污,是朝堂之上的存身之道!”
西南街那边,是宁郡王李皙的王府。
在大部分儒臣眼中,此子乃先帝元子元孙的嫡出地位,倒比当今天子更有资格继承大统……
对上他,就连隆安帝都要给几分薄面,早晚是要晋亲王的。
贾蔷对上他,绝不比对上皇子轻松。
贾蔷则敏锐道:“先生怀疑之人,原来是他?”
林如海摇头淡淡道:“谈不上怀疑,且我能想到的,皇上没道理想不到,所以必然早有防备。如今既然没见着怎样,那就说明没有问题。蔷儿,此等密事,靠猜是不能定夺的。唯有下辣手打击铲除,但又要控制好分寸。
你也莫要过于高看龙雀的威胁,皇上将它挑于明面之后,其实对于社稷之害,已经没那么可怕了。见不得光之物,一旦暴露于烈日之下,便不过如此罢。”
贾蔷明白林如海之意,对于龙雀,以控制其危害为主,最好的法子,就是尽力斩杀。
至于谁在背后操刀,反倒并不重要。
对于国事而言,是非黑白公理正义重要么?
其实并不重要。
甚么才是最重要的?
对国事有利,不会产生大的动荡,维持社稷稳固,才是最重要的。
即便龙雀果真在凤藻宫,也只是涉及到皇位之更迭,只是夺嫡之争!
甚至太上皇暴毙,还是一件对国朝有利的大事。
贾蔷恍惚间,陡然睁大眼看向林如海。
难道,他这位智谋通神的先生,认可了他的猜测?
龙雀果真有可能在凤藻宫?!
他只是寻着逆向思维进行反思,对他而言,最不可能的人是哪个,其中皇后排名第一!
但如今想来,真有这般可能。
至于皇后是如何得到龙雀的,暂且搁置不理……
“蔷儿,不要自寻烦恼,能斩断龙雀,便是大功一件。至于背后到底是哪位,真查了出来未必是好事。许多事,过上三五年,许也就明了了。但到那时,也未必重要了。”
贾蔷老实道:“先生,我不大明白先生之意,听不大懂。”
林如海呵了声,看着贾蔷的目光柔和了些,温声道:“这就是政堂立身之术。少有看对错之时,以分析利弊为准。遇到这等大事,先看看真发生这样的事后,所遇到的最坏的局面,也就知道该怎样做了。你果真查出心中猜测,并上报天子……你的处境,为师都替你头疼呐!
你以为皇上为何放戴权出来?你都能猜到的,皇上会丝毫无所觉么?”
天子,才是这世上最会猜疑,也是任何人都不会信的多疑之人啊!
“最后,为师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龙雀,绝不止一部!你想想看,连你的夜枭都分两部,更何况龙雀?如果为师没猜错的话,龙雀如今应该在不同人之手中。蔷儿,哪有那样简单呐?!切记,不可过多猜想,自陷泥潭中!”
……
神京西城,宁国府。
平儿院。
贾蔷躺在月洞窗内的一张摇椅上,望着玻璃窗外的月色,怔怔出神。
怀中香菱如猫儿一样乖巧的依偎着,任贾蔷轻轻摩挲着她的脖颈。
平儿则领着晴雯跪坐在一旁,给贾蔷洗脚……
便是脾气爆碳一般的晴雯,今日都看得出,贾蔷心情不是很好,所以格外安静。
意难平啊……
贾蔷心中一叹,尽管林如海说了许多,但也几乎默认了,凤藻宫多半有一部龙雀,即使是不全的一支,却也是相当重要且强大的一部……
再想想往日里尹后对他的青睐和施恩,其初衷……就让人扫兴了。
不过想想也是,他贾蔷又算老几,能得到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宠爱?
便是从小养大的,该废也会废,该杀也会杀,更何况是他?
偏他还被感动了,而如今有所猜想,才会愈发觉得可怕。
好在亲生的俩没动,不然,干脆今晚就跑路得了!
再者,眼下全凭他的感觉,半分证据也无。
最可恨的是,即便果真是她,他非但无法揭露,还他么的得给她打掩护。
因为如今他和凤藻宫的利益早就成一体的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绝顶高手罢……
早在当初指婚时,凤藻宫那位会不会就已经想到了今日?
这二年来百般笼络,许就是为了今日?
一时间,贾蔷觉得有些百无聊赖,他原还以为是他生的俊秀无敌,女人堆里人见人爱,风靡万千妇女……
“爷,这是怎么了?”
洗完脚,又按摩了一柱香功夫后,听贾蔷仍是长叹一声,不由担忧问道。
贾蔷回过神来,忽地自嘲一笑。
如今只是揣测,而且先生林如海已经将利弊说的十分明白。
即便果真是她,除了自认其手段高明外,还能如何?
念及此,贾蔷暗自摇头,目光却无意中落在平儿跪坐在地毯上的臀上,顿时惊奇发现,此臀虽不及凤藻宫那一方格外圆润有风情,却也算得上一个小蜜桃了……
因此狞笑一声,将平儿从地上拉起,扛在肩头,走向了黄花梨架子床……
这一宿,架子床险些坍塌……
……
皇城,凤藻宫。
宫门前,牧笛看着戴权愈发阴鸷的一张老脸,呵呵笑道:“咱家知道戴总管如今协助宁国公办差,也知道国公爷告了假,如今由你来做主,连皇上身边都已经彻查过了。只是,宁国公临走前,已经派人来查过,也料到戴总管会来,所以特意留了一言,让咱家转告总管……”
戴权闻言,脸色难看的吓人,咬牙道:“倒是不知,宁国公早安排妥当了。连万岁爷那边,也不知此事。敢问,宁国公,给咱家留了甚么好话?”
牧笛听闻此言,尤其是“宁国公”这三个字声音加重念出,其怨毒之意让牧笛都不禁眯起眼来,不过,倒也无妨,有娘娘和王爷护着,这条老毒蛇就奈何不得贾蔷……
牧笛笑眯眯道:“国公爷让咱家送戴总管一个字:滚!!”
戴权闻言,脸都扭曲了,怒极反笑,连连点头应道:“好,好!咱家这就滚!但愿宁国公能一直这般昌盛下去,咱家祝他长命百岁!”
说罢,带人转身离去。
……
“走了?”
尹后坐在凤榻上,淡淡问道。
牧笛躬身应道:“走了。只是,奴婢瞧着,似是恨绝了宁国公……”
尹后笑道:“贾蔷那般手段拾掇他,连多少年的破事都交代了出来,又岂能不恨?
这贾蔷……也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多怪法子。
牧笛,他不是派了两人来么?你就带着那二人将凤藻宫上下清理一遍,卷宗记录妥当,而后悉数呈上去。
连本宫,都有人怀疑呢,呵……”
如是说着,凤眸看向养心殿方向,嘴角上扬,弯起一抹极美的微笑……
却似蕴着无尽的讥讽和冷峻……
对一个母亲来说,任何人都不能伤害欺负了她的孩子,不能剥夺属于她骨肉的位置!
牧笛看了眼后,忙垂下头去。
此刻尹后绝色容颜上尽是凛冽之色,哪还有贾蔷、李暄二人面前的和蔼可亲……
……
PS:昨日十八点四十八分,生子一枚,哇哈哈哈!虽然爸爸只是一个写书的,但他也因此得到了无数的祝福,谢谢大家!另外,儿子乳名小汤圆,老婆起的,因为刚过完元宵节。我的意思是叫小屋良,她叫我爬,当爹不易……
最后,感谢新盟晓风残月,欠更会还的,你们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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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九章 杀红眼!!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内堂。
牛油腊点着,外面却罩了一层翡翠灯罩,屋内惨绿……
如今姜铎单爱这个色儿……
新晋世孙姜林看着双眼只睁开一条缝隙的老国公姜铎,道:“老祖宗,近来贾蔷权势大盛,清查宫内。接着还有宗室,勋贵,文武大臣。自高祖朝绣衣卫指挥使江辙后,国朝百年再无此等权势之臣。眼下人心惶惶,连戴权都栽在贾蔷手中……”
顿了顿,见姜铎无动于衷,又继续道:“孙儿并非羡慕其权势滔天,而是担心,之后的反噬太剧烈……”
“反噬也是反噬贾家,和你球攮的忘八有几把相干?”
冷不丁的,幽緑的光泽中,姜铎开口骂了句。
姜林冷汗刷的一下就浸透了衣裳,心里疯狂呐喊,甚至问候了姜铎的祖宗十八代,面上却赔笑道:“这不是,三妹妹就要嫁过去了么……”
姜铎依旧不睁眼,撇嘴含混道:“嫁给贾家,就是贾家妇了,和姜家甚么相干?”顿了顿,又问道:“你老子那野牛肏的,回老家了么?”
姜林点头道:“回了,还有二叔、三叔、四叔他们。族中叔伯们也都没甚么动静,都走了。”
姜铎闻言,老眼虽未睁开,却是颇为得意的扬了扬没有一根毛的眉头,含混不清道:“贾家小子做梦都想先放家人离京,可他现在还能做的到?老夫如今又如何?不过,还不够。林哥儿,去请太医,就说老子病危了。不折腾个几回,旁人如何会信?”
姜林迟疑道:“可万一太医诊脉诊出来真相……”
姜铎闻言破口大骂道:“甚么好球攮的下流种子?你当老子是装的不成?赶紧让人把寿材都准备好,让和尚道士打幡儿念经祈福,给老子冲一冲。万一果真过去了,那就糟了。”
姜林闻言心又猛然提了起来,颤声道:“老祖宗,您老……”
“少球攮的啰嗦,老子折腾一回,再给贾家小子送个礼。这小子,老子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往下走!”
姜铎的话,姜林已经完全听不明白了,他劝道:“老祖宗,您老还是好好保养……”
可话没说完,却发现姜铎已经头一歪,昏睡过去了。
他叹息一声,起身往外行去。刚行至门口,就要离开这个森幽如黄泉阎罗殿的房间,忽听身后又传来一道孱弱无力的声音:“让,让你娘……还有,还有你媳妇来,给……给老子,按了睡……”
姜林:“……”
……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金钏红着脸进了内卧,不敢多看,叫醒贾蔷道:“国公爷,李姨奶奶要见你。”
贾蔷“唔”了声,将扒在身上的晴雯放在一边,起身出去了……
金钏这才抬眼多看了眼,腿都有些发软,暗自咋舌。
乖乖!
怪道一枪能斩可汗,好大一杆枪……
……
“怎么了?这样急眉赤眼的。”
贾蔷看着李婧笑问道。
李婧道:“爷,昨晚赵国公府突然紧急传太医,赵国公姜铎病危,各方势力都惊动了,石碑胡同外热闹非凡!孙婆婆派出所有精锐,前去摸底,果然,坠住了好几路人马!”
贾蔷闻言神情一震,道:“寻着老巢了没有?”
至于姜家老鬼,他连问都懒得问……
李婧笑道:“我亲自出马,还能叫他们跑了?爷绝对猜不到,身手最俊的那一波人,落脚处在哪里!”
“在哪?”
贾蔷沉声问道。
“归元寺!”
李婧双目明亮的吓人,一字一句说道!
贾蔷闻言却是眉头一皱,道:“归元寺?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李婧笑道:“爷,朝廷里可是有一位佛王!!”
贾蔷闻言变了面色,道:“先帝第五子,义恒亲王李叶?”
义恒亲王李叶,是贾蔷死敌端重郡王之兄,是当初艳绝六宫丽太妃长子!
虽然打小跟在世祖爷的一位老太妃身边长大,从来吃素念佛,纯孝善良,是有名的佛王,可是……
如今,端重郡王已死,丽太妃生殉,此人手里居然握有一支如此人手?
见贾蔷面色凝重,李婧反倒劝道:“爷放心,最忌惮这位佛王的,可不是咱们,是宫里那位。当初要生殉丽太妃,废黜端重郡王时,这位亲王曾入宫跪了一天一夜,终没甚用,让宫里那位差人送回王府,自此之后愈发虔诚释道。归元寺,就是这位佛王的道场!”
贾蔷拧眉道:“不应该啊,怎么可能藏得住……”
李婧笑道:“孙婆婆说,这些高手都是僧兵!极少露面,这一次出动,也是因为赵国公之死活干系实在重大!可见,有些人正盼着他死呢!”
贾蔷缓缓点头道:“自然都盼着。我虽也是国公,可和那位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是在军中浸淫了一辈子的老人,他一日不死,军中便无人敢大乱。至少,京城无人敢妄动。他要是死了……”
李婧抿了抿嘴道:“看起来,不少人都在等着。好在,昨晚宫里连派出六拨太医,将人救了回来,暂时转安了。”
贾蔷沉吟稍许后问道:“昨晚中车府没有动手?”
李婧笑道:“几方势力联手,默契的抵挡中车府的番子,有惊无险。也是因为他们全力对付那边,孙婆婆才能顺势坠住几伙人。”
贾蔷缓缓颔首道:“继续摸底,不管是哪一伙的,这个时候敢在京中乱跳,皆斩!”
李婧闻言,迟疑稍许道:“爷,这一波硬茬子有些多,全凭咱们……算上绣衣卫,怕也要折损不小。”
贾蔷笑道:“动手的时候,自然不会有咱们自己动手。你且让人去坠死了,这一波动手后,你这金沙帮的帮主,就要君临京畿江湖了。”
李婧闻言,偏头抿嘴一笑,难掩喜色,道:“我先去看看峥儿!”
只看儿子?
贾蔷提醒道:“闺女不是你生的?”
李婧笑道:“那丫头不和我亲,周围到处都是宠她的,轮不到我!”
说罢,笑着跑走了。
贾蔷暗自摇头,这世道,重男轻女的居然是女人……
好在,身为国公府的大姑娘,小晴岚如同住在蜜罐里一样,倒也幸福。
不过,抽时间还是和李婧好好谈谈,一码归一码!
……
宝郡王府,前厅。
李景看着李暄将其四岁儿子按在地上扯脸,无奈的皱了皱眉,眼中却闪过一抹柔和。
“咯咯咯!五叔,我……我……”
“少废话,快说,你伏不伏?”
“不……不伏,我父王才是天下第一大英雄!五叔,你只能是第二!”
“咦,你这小子还嘴硬,看爷痒痒挠抓抓神功!!”
“行了!”
看到幼子笑的喘不过气来,大两岁的长子居然还站在一旁羡慕不已,李景就冷下脸来,喝道:“小五,混闹甚么?”
听闻此声,大些的孩子一个激灵,脸上的笑容和艳羡瞬间消散,神情一时间冷漠下来,和李景几无二样。
小的那个也唬了一跳,悄悄的躲在李暄后面,偷瞄向李景的目光,也满是畏惧……
李暄见之叹息一声,将老二抱在怀里,道:“大哥,孩子才多大点?你看看都唬成甚么了?老大已经送上书房读书了,难得休沐半天,不能让他痛快顽耍?老二更小……”
“老二还小,你也小么?”
李景懒得听这长歪了的弟弟废话,冷然打断后,道:“说罢,甚么事?”
好似没事就让李暄赶紧滚蛋,少来祸祸他儿子……
李暄心累,道:“如今宫里不是在彻查歹人,弟弟就过来看看……”
李景闻言却变了面色,沉声道:“是贾蔷让你来的?他也想对本王来一手?他真以为自己是甚么好阿物?小五,你只管让他来试试,本王才教他知道厉害!”
说罢,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背后,李暄张开的嘴还没合上,只能颓废的叹息一声,对李景两子道:“你们将来可千万不要学你们父王啊,得学五叔!”
小二明显很喜欢李暄,小声道:“五叔,你要是我们父王就好了!”
李暄正是稀罕儿子的时候,抱着小儿举高高道:“五叔和你们父王有甚分别?五叔就是你们的父王!走,寻你们母妃去,今儿五叔接你们回王府玩耍,看望妹妹去!”
两个王子闻言登时大喜,随李暄一道至后殿,寻到宝郡王妃方氏,笑道:“大嫂,我接老大老二回王府看看他们月亮妹妹!”
方氏笑道:“怕你大哥担心你带去胡混,不肯放人。”
小二还不晓事,撒娇道:“母妃,五叔说了,他才是我们的父王……”
此言一出,方氏眼睛就竖了起来,瞪向李暄道:“怪道你大哥不叫你同贾蔷来往,你瞧瞧你现在,成甚么混账了!”
李暄差点跪了,道:“大嫂,我是说五叔就像他们父王一样,不是说就是他们亲父王啊!”
“呸!”
方氏红着脸咬牙啐道:“越说越不像了,快去快去,不然我叫你大哥来,让王爷和你理论!”
李暄哭笑不得,拉着李景两个儿子道:“走走走,随五叔走!你父王见怪,五叔担着!”
话虽如此,两个王子隐约还是知道这位或许不大靠谱,一起看向方氏。
方氏看着儿子期盼的目光,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道:“去罢,早点回来。鼎儿就直接从你五叔家,回上书房读书。”
“是!母妃!”
“嘎嘎嘎!”
看着比自己两个儿子笑的还欢喜的李暄,方氏好笑不已,摇了摇头,心里又犯愁,该怎么同李景交代……
却说李暄接了李景二子李鼎、李真出了王府,他一个一个抱上马车,然后赶在李景未追出来前,哈哈大笑着调头就跑!
至东四大街,人声鼎沸,两个王子何尝见识过这等热闹,忍不住拉开车窗,挑起窗帷往外看去。
正当二人看到路边耍猴的江湖人拍手叫好,李暄亲兵隐蔽四散,防止意外发生时,谁也未想到,一个石锁骤然从天而降,“嗡”的划过一道破空声,“轰”的一声击中马车!
李暄回过头来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懵然,怔怔的看着倒榻了半边的马车车厢……
“主子小心!”
在一片惊吼怒骂声中,陆丰一下从旁边马背上跃起,将李暄从马背上扑倒下马,随即又是“嗡”的一道破空声,又一个石锁飞落,正中李暄那匹御赐黄骠马的马背正中,黄骠马惨叫一声,生生被从中砸断,悲鸣惨死。
李暄僵硬着身体狠狠推开侍卫,走到马车跟前,颤着手拉开车门,面色惨白,唯恐看到让他崩溃一生的场景……
“五叔,我怕!”
看到扑过来的两个孩子,李暄僵直着激荡的眼神,反反复复打量几遍,发现毫发无损后,再看了眼坍塌狼藉凄惨无比的一半马车车厢,忽地抱住二小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喊:“这里是神京啊,这里是都中啊!爷他娘的是皇子啊!!”
东城兵马司已闻讯匆匆赶来,胡夏带人疯了一般的往街边酒楼上冲,可是冲了一半就退了下来,盖因巨大的火舌,冲天而起!
半个时辰后,看着已经烧成一片废墟的酒楼,贾蔷脸色铁青,一甩斗篷,折身阔步离去,前往宫中。
虽然他隐隐觉得太过巧合,可是,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一刻钟后,绣衣卫、东西南北中五城兵马司、步军统领衙门、刑部、顺天府乃至中车府,数以万计兵马,不断接到贾蔷一道又一道钧旨,杀向京城内外三十余处私密之地,一时间,京城各处杀声震天,血气直冲云霄!!
……
养心殿。
隆安帝面无表情的坐在御案后,唯有颤抖的眼角,让熟悉他的人知道,此刻这位天子愤怒到何等地步。
韩彬、林如海等人心中皆是一叹,原本是要约束彻查龙雀的规格,最好不要过于兴师动众,尤其是在官场上。
可是此次刺杀后,再无这般可能……
如今就看,贾蔷到底会做到甚么地步……
正这般思量着,戴权的身影出现在殿内,打破了君臣间的沉寂。
戴权脸色有些焦急惶恐道:“万岁爷,怕还是要调集京营才好。宁国公杀红眼了,中车府能打杀的,都快让他拼完了!眼下已经灭了二十多家江湖帮派了,居然还剿了几座道观佛寺,连归元寺那等大寺他都让人给冲杀了。还有几家候府伯府,他不请旨就敢动手!奴婢只劝了一句,就吃了一鞭子,再说一句就要斩首喂狗……主子爷,宁国公虽和五皇子好,可这样杀下去,实在骇人!”
狗娘养的贾蔷,也不知如何发现了那么多硬茬子老窝,专让中车府去攻最硬的那些,他的老底子损失惨重,心都在滴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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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章 宁王到!
“濮。”
“濮。”
“濮。”
养心殿诸君臣,看着几乎一步一个血印走进殿内的贾蔷,无不目光凛然,皱起眉头。
好大的杀性!
隆安帝目光在见礼的贾蔷身上沾染的点点血色上顿了顿,声音淡漠道:“贾蔷,今日都中各处杀声震天,戴权道你杀人杀疯了。朕的御案上,弹劾你的折子也堆不下了。朕问你,手下可有无辜之人?”
贾蔷目光森然的看向戴权,声音中似乎都带着杀气,道:“无辜之人?敢动刀兵抗拒朝廷天兵者,又谈何无辜?戴总管该不会是应该臣拿下了他的族侄,恼羞成怒了罢?”
“主子爷,宁国公血口喷人!绣衣卫去漕帮拿人,奴婢连一句话都没说!”
戴权忙跪下解释道。
张谷分掌工部,今岁重在河工,少不得有借重漕帮之处,闻言皱眉道:“宁国公和漕帮不是关系亲近么?漕帮帮主丁皓如今也算明白人,又犯甚么罪过了?”
贾蔷淡淡道:“漕帮本是松散架构,丁皓惹不起戴内相,如今京城漕帮已经淡出漕帮权力核心,另成一支了。凭白没落,戴总管之侄戴缑焉能死心?所以就勾结上了三阳教。张相可知甚么是三阳教?”
张谷闻言皱眉道:“前朝便有这些乌合之众,朝廷数度打击,居然还能死灰复燃?”
贾蔷冷笑道:“有宫中大太监当靠山,自然容易死灰复燃。”
见一众君臣冷眼看过来,戴权急道:“主子爷,那些不过是外围耳目。宁国公自己都豢养着金沙帮……”
“闭嘴!邪教当诛!”
隆安帝不耐烦的喝止住后,问贾蔷道:“袭杀李暄的贼子可查出来了?”
贾蔷摇头道:“不管这次是哪个,只要将京畿之地有动手之力的势力,全部连根拔起,斩尽杀绝,也就算查出来了。或许这些人不在江湖,而是托庇于官场某处,却也不着紧,如今正在彻查龙雀,天罗地网之下,臣不信贼子还能逃脱!”
左骧皱眉道:“贾蔷,你是想血洗京城么?”
贾蔷有些震惊的看着左骧,道:“当今五皇子,天子亲子,于闹市被人袭杀,两个皇孙若非天命贵重,几无幸存之理!这等无法无天的混账事,左相你觉得本国公杀伐太过?莫非非要等到贼子在养心殿内舞刀兵时,你才觉得该杀?!”
左骧大怒道:“混帐!胡说甚么!此次刺杀的确当查,也是你东城兵马司的职责,可如今不分青红皂白滥杀一气又算甚么?如今外面杀的血流成河,你可知这是京畿重地!京畿不稳,则社稷不稳!社稷不稳,莫说新政难行,连天下都要震荡!老夫看你就是黄口孺子,恃宠而骄,胆大妄为!
皇上,岂能让他再这样杀下去?臣建议此案由刑部、大理寺接手。如此惊天大案,自然该彻查到底!但也不能因怒而行屠戮之行!”
隆安帝闻言,脸色铁青。
未等他开口,养心殿外忽起骚乱声,一阵混乱后,御前熊公公正要去查看,就见殿门被打开,李暄急步进来,一眼就看到贾蔷在,大声急促道:“贾蔷,贾蔷,那些剁不烂的杂碎抓到了没有?抓到了没有?”
贾蔷审量了他两眼,发现未有伤势,但急躁若狂,便道:“正要杀。”
李暄不明白:“正要杀?那就是还没杀?没杀你在这干什么?先过来报一波功么?你球攮的脑子坏掉了?”说到最后就差趴贾蔷脸上怒吼咆哮。
贾蔷退让半步,皱眉喝道:“报甚么功?是我杀的太多,左相不愿意了,正骂我黄口孺子,残忍暴虐!”
李暄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脸震惊的看向左骧。
左骧沉声解释道:“王爷,老臣明白王爷的……”
未言完,就见一道身影扑了过来,兜脸就是一拳。
等他打完后,贾蔷才在隆安帝震怒的怒吼声中,赶紧上前将李暄拉开……
“爷的亲侄儿现在还在高烧不退,你这老忘八肏的说滥杀无辜?来来来,爷今儿豁出去王爷不当了,也让你瞧瞧甚么叫滥杀无辜!”
李暄被贾蔷挡住,却挡不住嘴,疯狂叫骂道。
隆安帝气的要派宫中侍卫拿人,左骧倒是冷静许多,用帕子擦去鼻血后,苦笑道:“老夫又不是说不查,无论涉及何人,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只是,不是这么个杀法。正因为贼人丧心病狂的妄为,朝廷才更应该沉着应对。老夫掌着刑部,王爷若信得过我,我老夫愿在御前立下军令状,必破此案。”
“我呸!”
李暄连半个字都不信,骂道:“这是第一出了么?这是第几回了?林如海的闺女被人伏杀,绣衣卫指挥使被人伏杀,乱七八糟的刺杀都他娘的几百回了!!你左老鼻子瞧不起贾蔷,来来来,今儿你倒先给爷破一桩试试!”
左骧无言以对……
其实对他们这些宰辅而言,那些贼子最可怕之处在于含而不发,谁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发作,才是最麻烦的。
可如今既然已经暴露,那么各方追索下,这些见不得光的势力杀伤力就谈不上惊世骇俗了。
只要朝廷坚持严厉打击,皇室严加防备,这种大案几不可能再发生。
这个时候,贾蔷血洗京畿,甚至还要大索官场,对朝政而言着实弊大于利!
但这种理智,又如何能说服李暄?
“父皇,儿臣是皇子!李鼎、李真是嫡皇孙!就在东市街上,有人要砸死我们!有人要砸死我们啊!!李真才同儿臣说,他昨天去庄户家看鸡鸭,看到老鹰要害****公都知道拼死保护鸡仔,他方同儿臣说,他不怕,坏人再来的时候,鸡公会保护他!父皇,儿臣不怕死,可谁来保护鼎儿真儿他们?!”
李暄伏地恸哭,隆安帝不知是怒还是激动,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
又见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进来,禀道:“皇上,皇城宫禁,无旨意不得出外。皇孙惊厥,太医计匮,娘娘请旨,出宫接长乐郡主进宫。”
隆安帝面无表情,口中吐出一字:“准。”
牧笛躬身领旨后,又看向贾蔷,轻声道:“娘娘让奴婢带话给国公爷,这一次,她很生气。”
贾蔷闻言,淡淡道:“那就再杀。”
说罢,与隆安帝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去。
尽管左骧数度想开口,可方才李暄那翻鸡公护崽论着实太狠了。不让贾蔷再杀一阵,难以交代……
待贾蔷、李暄、牧笛、戴权都离去后,李晗叹息一声,缓缓道:“如此也罢,从上到下清理一遍,牛鬼蛇神清理干净了,原也是好事。秉用,刑部要跟着这股势,一鼓作气,将除恶令彻行天下!”
左骧闻言,却是神色凛然,站直身子直面御颜,沉声道:“皇上之难,臣明白。皇上为君,亦为人父,为人祖。鸡公尚且拼死护崽,遑论天下至尊?只是,为五皇子求公道,却不该如贾蔷那般恣意屠戮京城!他杀的或许都是有罪之人,其罪却多不在此案。甚至,都未经朝廷查证审判定罪。
这样作为,或许能出气,却也将朝廷秩序践踏破坏!偶尔小范围的为之尚可,如现在这般,数以万计兵马于京畿要地纵横出刀,大索神京,必将天下震怖!
上有所行,下必有所效!若天下封疆也以王命旗牌行此骇人行径,天下秩序岂不崩坏?!
且,此例若开,后继之君呢?!”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若是后继之君也如此,越过军机处朝堂,直接传旨番卫大肆杀人,岂不天下大乱?
本来已经怒到极致的隆安帝,听完这一番话后,却渐渐冷静下来。
左骧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还能想的更远。
后继之君若如此行事,更易出现权奸!
便是今日,隆安帝都能料到,自此贾蔷声名之威,也将远胜从前……
“皇上,臣附议。”
韩彬出列沉声附和道。
怒而兴师,原非治国之道。
林如海仅慢半步,也出列道:“臣亦附议!朝廷秩序之重要,不亚于新法。对权贵,尤要约束之!”
韩琮、张谷等人,亦纷纷出列附和。
隆安帝缓缓道:“传旨贾蔷,一刻钟后收兵。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接管,旬日之内,必须给朕一个交代!!”
左骧大声道:“不管涉及到任何人,一律先拿入狱中!不大肆屠戮,不是说就由得贼子逍遥法外!京畿之地,闹市之上,刺杀皇子皇孙,藐视的何止是皇权?又视我等军机大学士为何物?酒囊饭袋,还是猪狗不如蠢物?!无法无天!”
……
神京西城,西市。
盛和牙行。
这是整个京畿地域,最大的牙行!
原本贾蔷早就想打掉这座垄断整个京畿人市的黑窝,可一来不断被杂事所耽搁,二来,林如海知道这座牙行背后站着宁郡王府后,几番警告,不可妄动。
又赶上步军统领衙门从贾蔷手中夺走西市,没了直接管辖权,这才拖延至今。
不过此刻,这座幸存的牙行,此刻也是人头滚滚!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尤以牙行为最,又以人牙子最可恨!
每成一桩生意,背后不知掩盖着多少人间至苦。
此刻,京城名儒赵义安之子,宁王妃亲弟,也是盛和牙行的东家赵默被两个绣衣卫校尉押倒在一片血泥里,满眼惊恐求饶不已。
但是方才,这位却不是这样软骨头。
作为京畿之地最大的牙行,又专营人口,盛和牙行的看家护院之强大,不弱于京城漕帮。
又有地位超然的宁王作靠山,根本不肯向凶威滔天的贾蔷低头,以为贾蔷会顾及宁王府,给几分薄面。
等贾蔷派绣衣卫强行破门时,竟下令护院抵挡,甚至是不惜代价。
等第一个绣衣卫校尉倒下后,贾蔷便下了“屠”的钧旨。
一柱香功夫后,赵默就再无拼死反抗的勇气了……
“国公爷,宁王到了。”
正当绣衣卫校尉潮水般涌入牙行,打扫战场搜查证据时,商卓上前来禀道。
贾蔷闻言,于马上回头看去,果见宁王李皙,从一顶月白王轿上下来,迎面望了过来……
王轿一侧,骑在马上的,不是侠名满神京的冯紫英,又是何人?
也是有趣,神武将军冯唐原是太上皇心腹重臣,可到现在仍为隆安帝所倚重,为皇城四门将之一,执掌皇城东门。
可身为冯唐长子,居然和宁王搅和在一起,甚至从不遮掩……
贾蔷只觉得,这其中的水当真深不见底。
看着李皙、冯紫英往牙行这边走来,为番卫所拦,贾蔷本不欲理会,只是冯紫英摇摇拱手一礼罢,又躬身一揖,贾蔷念及当初落魄时,这位侠义公子之援手,终究微微颔首,让番卫放其通行近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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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一章 双宁会
“甲胄在身,不便见礼,王爷恕罪。”
贾蔷于照夜玉狮子之上,面色冷淡的说道。
宁王李皙只作未见贾蔷一身斗牛锦袍,看了看周遭,见小舅子赵默疯喊着救命,作苦笑道:“小王素日里都不知道王府竟还有这样一处产业,若非今日有管事前来求救,小王都当这球攮的舅子只会给我惹是生非,吃喝嫖赌。
紫英他们平日里也瞒着我,倒不知他到底做了甚么忘八事,如今闹出这等乱子来。贾蔷你放心,果真是罪证确凿十恶不赦之大罪,小王绝不替他求情。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道理,更何况是王子的小舅子?这点道理,小王还是知道的。”
说着,看了眼被按押在地上脸上一片狼藉的赵默。
赵默激动道:“姐……王爷,哪有甚么证据?果真犯了掉脑袋的罪过,我只一头碰死也不敢给王爷脸上抹黑!结果这伙子来了二话不说就杀人,他们太狠了,杀疯了……杀疯了!姐夫救命啊,王爷救命啊!”
贾蔷嫌这声音刺耳,下巴微微一扬,即刻有身边亲卫上前,一脚踹其脸上,安静了下来。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一个个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几乎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了宁王李皙。
李皙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他看到这一幕怔了怔,却连脸色都未变一下,甚至还拦了拦欲开口的冯紫英,转过头来看着贾蔷呵呵笑道:“早闻你是性情中人,还是至情至性之人,今日小王才算见识了。不过也理解你,小五遭此惊吓,你是他的好友,帮他出气也是应该的。小王虽不知此处牙行如何卷入此案,不过也无所谓,随你去拾掇就好。果真能让小五出口气,本王乐见其成。贾蔷,从紫英这边论,咱们也不算外人。改日,小王请你吃酒!告辞!”
说罢,洒然一笑,转身就要离去。
冯紫英目光复杂的看着贾蔷,犹记当初初次相识时,还是因为得知了贾蔷在恒生布号的手段,才起了结交的心思。
只是未想到,这才不到三年的功夫,当初那个他随手给出十两银子行下好处的少年,已经成长到他踮起脚都仰望不到的高位……
“国公爷,若无确凿证据,还请留些体面罢。”
冯紫英心中一叹,看了眼昏迷过去的赵默,同贾蔷说道。
贾蔷目光淡淡的看了冯紫英一眼,问道:“你觉得,在这座牙行里,会少得了杀他的证据?”
冯紫英闻言一滞,叹息道:“即便要杀,也不该杀于此案。牵扯到这个案子里,着实冤枉,也非道义之举。”
贾蔷呵了声,审视了冯紫英一眼,并未多言。
冯紫英见状无奈,转身就要离去。
显然,至今日二人早已形同陌路。
贾蔷,着实一个冷酷到让人忌惮之人。
然而正当冯紫英要追上李皙的脚步离去时,忽地牙行内传来一阵骚乱惊呼声。
未几,就听到一句极骇人之言传入耳中:
“国公爷!找到了几个石锁,和东四街袭杀恪和郡王的一模一样!!”
听闻此言,不止冯紫英豁然转头,连前面都快回到王轿的李皙背影都瞬间一凝,站定脚后,缓缓回过身来。
而实际上,莫说他们,贾蔷都眯起了眼,看着铁牛一手一个,举出来的石锁,又有八人,抬着另外两个。
这一幕,并非他所安排。
“贾蔷,过分了罢?”
冯紫英面色铁青,甚至手扶腰中宝剑,侧眸看着贾蔷质问道。
贾蔷未去理会,仔细的看了看铁牛举过来的石锁,问道:“果真一样?”
铁牛魁梧如熊怪,一张罗刹脸不屑的瞥了冯紫英一眼罢,同贾蔷瓮声道:“从一处库房里抄出来的,就是东四街袭杀王爷的石锁,一号的!”
见铁牛满脸兴奋,贾蔷微笑道:“天下石锁大同小异,怎就认出是一号的?”
铁牛大声道:“国公爷你看,这里有字!!”
他嗓音大,不止贾蔷,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见铁牛提着石锁的两只黑乎乎的大手下方,果然各有一字,一为“丙”,一为“丁”。
而后面抬着过来的两个石锁上,则刻着“戊”和“己”!
贾蔷面色渐渐冷峻下来,他先前去东四街看过,见过那两个石锁,上面的确刻着“甲”“乙”二字!
“怎么可能?”
冯紫英怒吼道,看其模样,惊怒到了极致!
李皙拍了拍冯紫英的肩膀,示意其冷静后,看向贾蔷道:“此事,必为歹人栽赃陷害。既然是你发现的如此线索,可与本王要进宫面圣,呈述内情。”
贾蔷看着冷静到极致的李皙,心里轻轻一叹。
这厮能将冯紫英这样义侠之名满红楼的冯紫英收在手下死心塌地的当马仔,果然不是李暄那样的干饭人……
而且连林如海都对其忌惮,想来也不应只是因为身份……
到了这个地步,李皙还敢第一时间进宫面圣,不说其后手是甚么,只这份果决的心性,就非同一般。
还将贾蔷抵在了墙头上,往前一步不易,往后一步,也难。
朝野内外,同情李皙者,不计其数。
其父义忠亲王老千岁,当初也算得上风华绝代,施恩无数。
便是李皙自己,在宗室诸王中也因其人格魅力,拥有不知多少拥趸。
贾蔷若只是借今日机会敲掉盛和牙行,许一些人只在背后多骂他两句,无关痛痒。
可若是贾蔷将李皙往死路上绝路上逼,那才是捅了马蜂窝!
半数朝臣或许都会出面维护,包括已经致仕的景初旧臣。
千万莫要小瞧他们……
即便人走茶凉,他们也才刚走,甚至还留在京城,茶水顶多是温的。
并且还有一事更有趣,当初宁国府的贾敬,也算得上开国功臣中惊艳一时的人物,颇受义忠亲王赏识,入则同眠,出则同车。
正因此,义忠亲王坏事后,贾敬一生未出世为官。
这等君臣相知相守之事,曾一度传为佳话。
如今倒好,贾敬的嗣孙,却要将义忠亲王之子送上绝路?
倒也挺符合贾蔷对贾敬的态度的……
不过,李皙若是以为这样就能将他镇住,那也是想多了。
今日绣衣卫、中车府并诸多武力衙门齐齐出手,将各方各面地下势力的卵子都打爆了!
其中多半就有宁王府的人手,譬如这牙行里死的这些。
所以贾蔷又何曾将李皙和他背后那些义忠亲王旧部放在心上过?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宫里那位对李皙的忌惮不下于景初朝的风云皇子李向等人。
因为即便在景初朝,义忠亲王都已经被废,可李皙在太上皇处的宠爱,居然不下于他的那些叔叔们……
越是如此,和这位太上元孙李皙闹的越僵,宫里只会越高兴,越放心。
不想贾蔷正要公事公办,和李皙好好唱一场双宁会时,却见有宫人自东而来……
“圣旨到!”
养心殿侍太监王公公亦是贾蔷的旧识,他骑马紧急前来,将隆安帝“止戈收兵转角刑部”的旨意说了遍。
显然,没人以为贾蔷听闻此言后会乖乖收手。
连隆安帝都在圣旨里留出一刻钟,这既是给他这个君王泄愤的时间,也是给贾蔷“撒泼出气”的时间……
而这时,商卓又在贾蔷马匹边低声言语了句,贾蔷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抬起居八座的大轿停在不远处。
他未理李皙、冯紫英,拨转马缰左脚轻磕马腹,极通人性的照夜玉狮子就转过头去,载着贾蔷前往内造官轿方向。
官轿前列百余精壮侍卫,应是得了吩咐,让开了条路。
至近前,贾蔷身体前倾,双臂轻压马首,看着拉开轿帘官轿中人,呵呵笑道:“哟!这不是左青天么?这也不是武英殿啊。”
左骧看着贾蔷,沉声道:“旨意接着了?”
贾蔷未答,呵呵笑着审视了左骧一番,道:“你老最近该不会和窦广德好上了罢?那个老杂种还未离京?再不离京,他就走不了。”
“贾蔷,你不要浑来!!”
左骧闻言一惊,厉声喝道,可看贾蔷的神情,分明也只当这话是放屁,只能强压火气,低声道:“你糊涂了?窦广德把我等一干大学士骂成蠢蠹,连你这样的权奸都看不出,一味的护着你……老夫就不信你没听过这些!今日事只在公,不在私!贾蔷,今日过后你大可去问问你先生,今日这等大肆屠戮之事,难道是好事?除了给天家出口恶气外,再没有半点好处!对朝廷如是,对你亦如是!你也不是好逞凶威的蠢货,这也想不明白?”
天子越过朝堂下旨大肆屠戮,除了加强天子极权外,对朝廷的确没有任何好处。
今日可诛百姓,可诛士绅巨室,焉知明日不能诛百官?
臣子的确是效忠君王的,却不是可以随意屠戮的牛羊猪狗。
此例一开,皇权极盛,朝廷式微,说到底,仍是皇权和相权之争。
此案即便要彻查到底,即便会株连无数,也该由朝廷三司明正典刑。
他们自然不大清楚,贾蔷想借着这次整个京畿之地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打击做甚么……
但眼下的确到了收手的时候了,果真硬碰硬下去,不是不敢,只是弊大于利。
而左秉用来的正好……
贾蔷看起来似乎听进了左骧之言,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一勒马缰,座下照夜玉狮子陡然原地拔起转了半圈,嘶鸣一声,随着贾蔷“驾”的一声,猛然蹿了出去。
“收兵!!”
商卓怒吼一声,随即立刻率领百余亲兵,在数千绣衣卫的目送下,追上贾蔷扬长而去!
……
凤藻宫,偏殿。
贾蔷进来时,明显发现气氛有些古怪,有些尴尬、生冷。
显然,让贾蔷收兵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隆安帝、尹后坐在凤榻上,等着内间尹子瑜和太医老供奉们的消息。
许多话,打死太医也不敢明言,拖一时算一时,人死了也会寻些云山雾绕的由子,故而尹后直接将尹子瑜接来。
此刻宝郡王李景和王妃方氏也在,方氏早已哭成泪人。
李暄满脸颓废的跪在那,悔恨不已。
李景长子李鼎六岁,次子李真才三岁多。
大些的还好,李真却被唬坏了,高烧惊厥,看着不大好……
见贾蔷这样快进来,隆安帝都有些意外,一直阴沉的脸上没甚表情,问道:“外面如何了?”
他原并未指望贾蔷能查出甚么来,如此周密的伏杀,整条街封锁都没查出甚么来,又怎会大半天功夫就能查出些甚么来?
孰料贾蔷不无恼火道:“臣刚在盛和牙行查出些线索,发现了四个同刺杀五皇子和两个王子所用石锁一模一样的石锁,东四街的石锁上刻着甲乙二字,这几个刻则是丙、丁、戊、己,正缺甲乙!偏此时宫里来传旨收兵,严令臣转交此案。左骧左相爷更亲临现场,勒令臣滚蛋。对了,盛和牙行是宁郡王的产业,宁郡王也亲自去了……”
隆安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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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二章 娘娘小心!
“甚么?!”
李暄听闻贾蔷之言,生生跳了起来,一张脸都快扭曲了,大声道:“原来是李皙!!那个母牛攮的,我饶不了他!!”
而李景已经转身往外行去,隆安帝见之面色微变,喝道:“李景!”
李景站住脚,却未回头,只缓缓道:“父皇,若是以朝政大局为重,就要让五弟和儿臣之子甘受受刺,那这大局,儿臣不要也罢!”
说罢,便大踏步往外出。
隆安帝差点被这自大的逆子给气死,这个长子,头脑心眼里是不是长了个包?
都查到这个份上了,还以甚么大局为重?
但也不能任由李景、李暄胡闹!
正巧四皇子李时匆匆赶来,迎面碰上,急问道:“大哥,鼎儿、真儿如何了?”
虽在贾蔷看来,这问候急切的过了头,让人觉着有些尴尬,偏李景面色却舒缓许多,下巴微微点了点,道:“有心了,我去手刃贼人后再说话。”
说罢要往外去,隆安帝喝道:“李时,拦住他!”
李时闻言,下意识拦在李景面前,劝道:“大哥,还是听父皇的罢。大哥何等身份,即便寻着凶手,诛其九族就是,何须大哥亲自动手?”
李景皱眉道:“李皙九族如何诛?连你我一并诛了?”
“李皙?!”
李时闻言唬了一跳,失声道:“怎么会是他?”
李暄在后面过来,大声道:“怎么不可能?贾蔷在他那劳什子人市牙行里连凶器都寻着了,还有甚么好说的?大哥,走!今儿不把李皙的脑袋摘下来,爷就不叫李暄!!”
养心殿内诸人都知道,这话其实说大了。
李皙在景初朝时,骑射拳脚功夫之俊,冠绝皇室宗亲。
太上皇当初曾亲口赞誉,李皙身手为天家第一俊俏之孙,若非如此,也不能常年微服于市井间,笼络不知多少市井“豪杰”之心……
而当初宗人府诸皇孙校武时,李暄差点没让李皙把屎给打出来……
见李时一人拦不住李景、李暄兄弟二人,隆安帝愈怒,厉声道:“贾蔷,拦下二人!”
贾蔷无奈,见连尹后都红着凤眸,与她颔首,贾蔷只好上前,轻轻一拉,李景、李暄连退三步……
李景就要发作,却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随即就是隆安帝的咆哮:“朕还没死呢,你们这群逆子,想要造反不成?!几番容忍,却变本加厉,真当朕拿你们没法子?”
李景黑着脸,转过身看向隆安帝,道:“父皇对儿臣等当然有法子,或圈或废或出继。统共也不过五子,二弟生不如死,三弟生生怄死,如今五弟险死还生,接下来是要赐死哪个皇子?”
疯了,这位大皇子疯了!
贾蔷小心望向凤榻,果然就见隆安帝脸色看着让人感到害怕,贾蔷恨不能学个隐身术,透明于此间……
而见隆安帝脸色由黑转红,由红转青,最后一片惨白,尹后忙劝慰了句“皇上保重龙体”,随后一步步走下鸾台,至李景跟前,在众人震惊中,抬手“啪”的一耳光打在李景脸上。
李景微微昂着下巴,目光似要望穿凤藻宫殿顶,望穿宇宙,以示其不屈之意。
尹后见之愈怒,反手又是一耳光,打完后,却是眼前一黑,仰头倒了过去。
“母后!!”
“娘娘小心……”
李暄大哭,贾蔷也唬了一跳,上前半步正好搀扶住,牧笛赶紧上前,从贾蔷怀中接过尹后,就要传太医。
尹后却又缓缓苏醒,她撑开牧笛,重新站定,恢复了母仪天下之姿,看着李景道:“你二弟、三弟之祸,不怪你父皇,是你母后无能,才没教好他们。但本宫最大的罪过,是没有教好你!你为天子长子,又是嫡出,怎能自私到这个地步?”
李景亦担忧的望着尹后,听闻此言,心如刀绞,红着眼缓缓道:“母后,儿臣或许让母后失望,但,从不是自私之人。自幼得母后教诲,要兄友弟恭。儿臣,从不与手足争夺甚么。便是上回打了四弟,也是因为他算计自己的亲兄弟。儿臣,非自私之人。”
李暄在一旁难过的不行,正想开口相劝,却听尹后陡然拔高声音,怒道:“你既然知道心疼你兄弟,就更应该知道,孝在悌前!你为甚么不知道心疼心疼你父皇?他难道,不比你们更难?贾蔷!!”
突然被点名,贾蔷心头一跳,忙应道:“臣在!”
尹后怒声道:“告诉这个逆子,皇上因李暄、李鼎、李真一案,让你追杀凶徒,至此刻,已经杀了多少人?”
贾蔷见众人都看了过来,硬着头皮道:“未仔细清点过……不过,即便没有五千,也有三千……另外,还抓捕了超过八千人,牢房不大够,臣有个主意……”
尹后回头凤眸含威的看了他一眼,贾蔷立刻闭嘴。
尹后回过头去,问李景道:“历朝历代,除残暴之君外,还有甚么大案,能一天内屠戮数千人?你知道,为了给你和五儿出这口气,你父皇要背负多少骂名?你还要让他如何?你可曾体谅过你父皇之难?
这个逆子,给本宫跪下!”
李景木然着脸,缓缓跪下,哥哥都跪了,李暄、李时也赶紧跟着跪下。
贾蔷心里,给尹后点了一万多个赞……
尹后回身鸾台,对隆安帝落泪拜下道:“臣妾有罪,罪该万死!几个皇子,一个个都养成了这般模样,臣妾虽死亦难辞其咎!”
说罢,泪如雨下。
隆安帝也早已泛红了眼,看着皇后,心中无限感慨,到底是发妻……
再看看几个皇子,又想到了李曜、李晓,一家人仿佛回到了过往艰难时的岁月,那时,他们都还好好的……
以隆安帝心思之硬,这一刻都滚下两滴热泪来。
不过他到底心智坚定,一阵唏嘘后,隆安帝恢复神色,看着尹后叹息一声道:“快快起来!子不孝,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他们能齐齐整整的长大,便是皇后之功。未能学为人杰,则是朕……还有上书房的几位先生之过。又岂能怪在皇后头上?”
顿了顿,隆安帝不愿再说这些,目光看向贾蔷,问道:“李皙去了盛和牙行?他怎么说?”
贾蔷还未言,李暄就小声嘟囔道:“还能怎么说?左右都是下面人干的,他不知情,不相干……”
“李暄闭嘴!”
尹后斥了声,就听贾蔷干咳了声,道:“宁郡王的确这样说,他说非今日事,他压根儿就不知道,门下还有这样一座牙行。臣觉得宁郡王显然浮夸了些,盛和牙行是整个京畿之地最大的人市,平康坊各家青楼最稳定的供给地。一年赚的银子,不比臣少。臣上回就想端了这人间炼狱,结果没动手,步军统领衙门把西市给抢了去,就耽搁下了。这一回原只是想着搂草打兔子,没想到,真查出了点名堂来……”
李暄激动道:“这叫甚么?这叫甚么?这就叫天意!贾蔷,干的好!”
李时倒是冷静不少,看着贾蔷道:“查出点名堂?贾蔷的意思是……你也认为,宁郡王非罪魁祸首?”
贾蔷:“呵呵。”
李时:“……”
隆安帝皱眉道:“左骧怎么说?”
贾蔷回想了下左骧得知在李皙处查出石锁的脸色,差点没笑出来,他沉声道:“左相当然是让宁郡王给个交代,给皇上、给朝廷一个交代。不过宁郡王显然不怕甚么,一口咬定此为贼人陷害。”
隆安帝听他不断上眼药,心里好气又好笑,喝道:“你又怎么看?”
贾蔷摇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臣看不出甚么来。”
他不说,李时却有话说:“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必有蹊跷。”
隆安帝侧眸过来,问道:“怎么个蹊跷?”
李时道:“刺杀皇子皇孙,如此严重祸事,又怎会随意在牙行挑两个石锁,还留有印记?又这样巧,就让贾蔷随意带人发现了?”
贾蔷纳罕:“照王爷的意思,贼子还得专门开窑烧一炉石锁出来才显得郑重?至于臣为何能发现……大概因为没人会想到,京畿之地还有人敢查盛和牙行罢。”
李时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一旁传来李暄阴风阴语:“四哥这样向着李皙说话,莫非是因为近来求了人家,帮你安抚宗室那群闹事大爷?也是,这等事,比起我这个弟弟和李鼎、李真两个侄儿的生死,可重要的多!”
“够了!”
李景瞪眼李暄道:“好好说人话!跟甚么人厮混,就学成甚么样,里外亲疏也不分了么?”
李时闻言眼泪都快下来了,不无激动道:“大哥,等查出幕后凶手是哪个,弟弟不亲自手刃贼人,誓不为人!”
李暄恼火,还想分辩甚么,让贾蔷用眼神制止了。
李景这等人,隆安帝和尹后费尽苦心都教不过来,再说别的有甚么用?
凤榻上,隆安帝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他怎么就生出来这样几个儿子?
古来明君多逆子,难道本朝也逃不过这样的命数?
隆安帝没有急着做决定,他要等李景之子李真的情况。
李真若救得过来,那凡事皆有余地去慢慢追查。
若李真没了……
宁王李皙故难逃一死!
东城诸多官员,皆要陪葬!
包括东城兵马司的诸多官员,贾蔷都要受到牵连。
这些都没甚好说的。
但愿李真能救过来,回旋的余地就大一些,虽然仍难免人头滚滚的下场,但总好过诛连过广……
正此时,就见尹子瑜从后殿走了出来。
目光先与贾蔷对上,不动声色间微微扬了扬嘴角,然后与帝后见礼,给出一张纸笺来。
内侍接过后,隆安帝看了眼,缓缓呼出口气来……
尹后见了也露出些笑脸来,同方氏点了点头,方氏压抑了半天的忧痛愧思之情绪,一下爆发,以绣帕掩面大哭起来。
李暄难过坏了,上前劝道:“大嫂快别哭了,都怪我这当叔叔的没照顾好鼎儿、真儿……”
没等他说完,方氏因情绪过于激动起伏,头一晕,昏了过去,倒向一旁。
李暄忙一把抱住,大声道:“大嫂!大嫂!!”
贾蔷:“……”
无声的悄悄往后面退了几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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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三章 夺了丰乐楼,咱俩当东家!
“皇上,盛和牙行如何处置?”
等李暄臊眉耷眼的被赶到一旁,尴尬的无地自容时,贾蔷替其解围,向隆安帝询问道。
隆安帝何等心智,一眼就看出贾蔷的目的,问道:“你想要这个牙行?”
贾蔷干笑了声,点头道:“瞒不过陛下法眼如炬……其实臣倒不是为了赚银子,就是想彻底改变京城人市。人口贩卖……若说根除,目前还不大现实。有些人其实就是为了寻一份生计,签活契,并非真正卖了自己当奴才。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天下大部分牙行背后,都有见不得人的手段,做下让人生恨的勾当!臣不自量力,想将那些陋习改一改。趁着新政立法保民安宁,也借着暂掌绣衣卫之机,狠狠严打拐子和黑牙行,务必使得人间少些离合悲苦。”
这番话,让几个男人都有些嗤之以鼻。
人市古来有之,事实上,卖身为奴总比去当流民好,还能少给朝廷惹些事……
但尹后、尹子瑜、方氏并诸宫人们,则对贾蔷的胸怀颇为赞赏。
一个刚刚才屠戮了数以千计贼子性命的武夫,心中能怀有如此正气柔情,岂能不赞美?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审视了贾蔷两眼后,道:“这等事,你自己去办就是。只是朕警告你,办事就好好办,不要弄的鸡飞狗跳,再惹出风波来。”
今日贾蔷下辣手,强势摧毁了京城大半个江湖。
诸多江湖门派、镖局、佛道乃至各般门教势力,俱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得罪的人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
这样的差事,自不能白干,他这个当天子的没有奖赏,往后谁还替他用心卖命?
因此隆安帝倒不小气,只是将丑话说在了前头……
等隆安帝走后,尹后则带着尹子瑜和方氏去内殿看望李鼎、李真。
望其背影,贾蔷还是有些无法相信,这是个当祖母之人的背影……
“哼!”
一道冷哼声响起,贾蔷回过神来,就见李暄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贾蔷心头一跳,道:“甚么意思?”
李暄咬牙道:“你说甚么意思?”
贾蔷莫名奇道:“我怎么知道你甚么意思?我心思坦荡光明磊落……”
李暄大怒:“爷在东城被人伏杀,你问爷甚么意思?”
“你说这个……”
贾蔷松了口气,道:“我都杀了七八千人了,还不够给你出气的?”
“你放屁罢你!”
李暄生生气的笑了出来,道:“你小子,吹牛前也不先回忆回忆刚才说的甚么话!刚才三千,这会儿就七八千了?”
贾蔷轻声道:“刚才报三千才是假的,怕唬住了娘娘。这一波,京城里那些大帮派和平日里仗着有后台作奸犯科,又或是一些明明犯下不少罪过,却寻不到证据的,都被一波杀绝了!这样看我做甚么?王爷别太感动,就我推测,能在绣衣卫、中车府还有几大暗中势力彼此交错监视下,还能布出这样动静的,多半出自江湖势力。再者,这些人害人无数,都是扰乱民安的祸根,一举铲除了也就安宁了。”
李暄压低声音道:“你少给爷打马虎眼!借着爷被伏杀的机会,帮你那少帮主小妾开疆拓土呢?贾蔷,金沙帮规模可不小了,再扩大下去,难免碍眼。连爷都能想到的事,你以为父皇和军机处那些大学士想不到?他们正等着看你怎么做!你要是真的一举接盘京城江湖,相信爷,你或许没多大事,你那小妾还有金沙帮,活不长!”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道:“以王爷的智慧能想到的,我会想不到?放心,我有分寸,金沙帮不仅不会扩大,还会渐渐缩小。犯忌讳的事,我干吗要去干?”
能立一个金沙帮,自然能再立一个铁山派、雪狐门……
二十来个门派洒下去,当种子一样,其实反倒更好掌控些。
贾蔷自己,都不愿看到金沙帮过于庞大。
背后有一群顶级江湖智囊在出谋划策,又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连绣衣卫都在他手里,这些事操作起来,并不费劲。
谈完正事,李暄寻了把椅子落座后,叹息一声道:“也是奇了,如今连爷都犯人忌讳了。你说说,这都叫甚么事?万幸李鼎、李真俩小子今儿没事,不然爷非疯不可。贾蔷,你说说看,到底哪个球攮的这样坏,连爷都不放过?”
贾蔷问道:“王爷今儿去宝郡王府,是临时起意,还是事先就定好了的?”
李暄道:“爷去宝郡王府,还提前下拜帖不成?当然抬脚就进……”顿了顿,又道:“爷大哥就是那个性子,方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贾蔷笑道:“我又不和他做朋友,无所谓甚么话。不过,他府上一定有问题。”
李暄闻言变了变面色,道:“是啊,爷临时起意去接人,居然也能被这样周详的伏杀……不止大哥府上,爷身边怕也有问题。贾蔷,你得帮爷规整规整。”
贾蔷颔首道:“这个不难,但宝郡王处就算了。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一二回可以,有王爷你的体面在。可再多就不成了,我是以军功晋的国公。”
不是恩封,是功封。
这样的国公,不是一个郡王能折辱的。
李暄愁的挠头,却也无计可施。
他和贾蔷虽是朋友,却更不能让贾蔷做损其尊严之事,只能胡乱抓了抓头发,先搁置一旁不理。
左右贾蔷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会去谋算他那个傻大哥……
贾蔷也不愿在此事上多提,岔开话题问道:“四皇子近来和宁郡王走的很近?”
李暄冷笑一声,道:“爷瞧他是真昏了头了!不过宗室子弟里,数那球攮的人缘好。便是天家,也只爷和大哥同他不对付……”
贾蔷点头道:“王爷和他不对付是应该的……”
李暄闻言,眼睛登时斜了过来,语气不善问道:“可是听到了甚么闲话?”
贾蔷嘿嘿笑道:“听说当年宗室子弟考量骑射武功,对擂时王爷被宁王差点打出屎来……哈哈哈!”
“放屁!”
李暄怒吼一声,道:“哪个忘八造爷的谣?别叫爷知道了!”
又狠狠道:“今儿要不是父皇拦着,爷非叫你知道爷的能为!”
见贾蔷笑而不语,李暄急了,道:“当初比武,要不是这忘八使诈,爷能输他半招?大哥正是因为见他使诈,才恼火他的!”
贾蔷好奇道:“他如何使诈?”
李暄怒不可揭的咆哮道:“爷都还没说开始,那母牛肏的就动手了!”
贾蔷肚皮差点没笑破,他先前早就听闻过此事,两人对擂,李暄准备使用熬鹰战术取胜,在擂台上用眼睛盯着李皙,李皙忍了一盏茶功夫终于忍无可忍才出的手……
至于李景,是见李暄被打狠了,自己跳上擂去挑战,结果也是横着下来了……
虽如此,贾蔷面上还是留了些面子,只当做不知往事,“啧”了声摇头道:“那确实下贱!”
李暄闻言这才转怒为喜,哈哈笑道:“说得对!就是下贱!”
贾蔷见他模样好笑,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李暄眉开眼笑道:“贾蔷,这一回办的漂亮!别管是不是李皙干的,这一回他算是掉进粪坑里了!要不是他身份不同,好些人都护着他,这回就该废了他!”
贾蔷笑道:“他身份再特殊,这一回也闯下大祸来。你且等着,盛和牙行的事会不断爆出来,还有他堂堂先帝元孙,却是平康坊丰乐楼的大东家,嘿,想来百姓们多好谈此事。”
李暄闻言激动了,嘎嘎笑道:“贾蔷,连丰乐楼一道夺过来呀!爷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可又担心要是被父皇母后知道了,皮也得揭三层!你说说,像爷这样的风流王爷,居然还没正经去过平康坊,还有天理吗?没说的!夺过来,咱们俩当东家,嘎嘎!”
“你们两个真真混帐!甚么时候都能顽闹起来!”
二人正胡扯八扯的高兴,就听到自后殿方向传来训斥声。
两人连忙闭嘴,规矩站直溜了……
未几,就见尹后、尹子瑜和方氏出来。
尹后和方氏的面色好了许多,应是尹子瑜在里面调理了一二。
尹子瑜却一如既往的淡然静韵,一身团锦琢花衣衫、软银轻罗百合裙,头上的珠钗点翠,衬得愈发出挑。
“大嫂,今儿是弟弟不对,不该带他们出门儿,险些酿成大祸,我给你赔不是!”
李暄再度上前,诚恳作揖赔罪。
方氏笑道:“快别说这些了,又不是成心的。五弟真是见外,你带两个侄儿回王府顽耍,原也是疼爱他们,又有甚么坏心思?”
尹后目光隐隐不善的看着贾蔷,问道:“方才在说甚么?本宫怎听说甚么平康坊丰乐楼?”
贾蔷忙道:“是这样,王爷和臣说起宁郡王之事,道此人表面光风霁月,侠义无双,市井坊间多有传唱其行侠仗义之事,落得一侠王美名。实则手里除了掌控着盛和牙行,垄断了京畿之地最大的人市外,手里还握着京城第一青楼,平康坊的丰乐楼!真真害人无数!所以王爷和臣寻思着,找机会端了这个淫窝子,替天行道!”
尹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但愿只是为了替天行道,而不是给丰乐楼换一个东家,你们自己去享乐浑闹……”
贾蔷正色道:“娘娘放心,臣从不去那等地方。倒不只是因为洁身自好,更因为不愿去欺负那些落入火坑的女孩子。毕竟,若是能选择,谁会落到那般地步?”
尹后闻言,凤眸中目光柔和了些,道:“好,本宫知道了。今日天色已晚,你出宫罢,正好送子瑜回家,想来老太太在家也等急了。”
贾蔷笑道:“遵旨!”
尹子瑜背着药箱,与尹后见礼罢,又与方氏颔首作别,随后与贾蔷一道出了凤藻宫。
步履如常,落落大方。
见二人背影,方氏叹息一声道:“果然谣言误人,外面将宁国公传的那样不堪,谁又想到,会是如此君子模样?”
李暄点头道:“大嫂说的极是,是这样,正如外人也这般造谣我。不过贾蔷原是不大好的人,都靠我的教诲,他如今才终于算是长进了些,我很欣慰呐……”
方氏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尹后看着幼子,眉尖轻轻扬了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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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四章 亡羊补牢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尹家太夫人见贾蔷送尹子瑜回来,先未问尹子瑜,而是关心的看着贾蔷问道:“听浩儿说,今日整个神京都乱成一团。你指挥着上万人都杀疯了,可有此事?”老太太神情有些肃穆。
贾蔷看了身旁尹浩一眼,尹浩给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贾蔷干咳了声,随即道:“老太太当面,我不敢说假话糊弄。此事起因是五皇子和大皇子的两个王子被伏杀,险些遇难,天子震怒下,命我这般去施为的。但我可以保证的是,被杀之人无一人是无罪遭构陷的。”
尹家太夫人闻言,面色稍缓,叹息一声道:“我不是多事,过问你外面的差事。只是今日事着实太骇人,大肆屠戮原非福事,若只为泄愤就如此做,那必是种祸之根!小五遇刺,我也难过担忧,可无论如何,都不能随意屠杀无辜之人,太伤福报了!”
贾蔷躬身领受后,道:“老太太放心,此等事蔷必不能为。其实都中执行新法,原就在严厉打击各种犯罪,从严从重。但,这些都要讲究证据。可实际上,许多是查不出证据的。譬如一些青楼、赌档、人市和江湖帮派。城外码头,一些臭名昭著的客栈。还有许多是背后有强硬跟脚当靠山的……这一次,全部一扫而空。杀一人,救百人。造一份杀孽,得十分福业,我自信这一次后,终究是念好的人多。”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了笑,又缓缓道:“说起帮派,我听人说,你有一房小妾,就是一个很了得的江湖帮派的帮主。这一回,她又如何?”
贾蔷道:“老太太之意我省得,老太太且放心,方才连恪和郡王都提醒了我,此刻盯着我的人朝野上下不知多少,果真假公济私,大肆扩张金沙帮,我或许能好,可金沙帮和那位妾室必死无疑。所以,我明白该怎么做。当避嫌时,一定避嫌。”
尹家太夫人这下真放心了,同大太太秦氏、二太太孙氏笑道:“瞧瞧,连五儿都知道叮嘱人了,可见当了老子后,果真懂事了。”
二太太孙氏笑道:“爷们儿都要经历这一遭才算正经长大……”话锋一转,问贾蔷道:“你们西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哥儿,就要成亲了?”
贾蔷点点头道:“二月初五成亲。”
孙氏笑道:“今儿都初三了,那就是后天?”
大太太秦氏皱眉道:“我怎么恍惚听谁说过,赵国公府有些不大对,连寿材都准备好了?”
贾蔷颔首道:“昨儿夜里还折腾了回,宫里派了八拨太医才抢救了过来。不过,无论如何应该也能捱过这几天。他家老公爷也是不易,为了赵国公府,殚精竭虑,连死都不敢死……”
尹家太夫人沉吟稍许后,问道:“你家太夫人如何了?前些日子也不大好……”
贾蔷笑道:“郡主看过,心思放开后如今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我又在史家那边族人里寻了几房本分老实低调勤勉的拉扯了一把,老太太最近下榻走路都快生风了……”
一番话说的尹家人都笑了起来,尹家太夫人笑道:“这样才是正经的!一家人总要和睦亲善些,才是兴旺之道。你说姜家老公爷不易,你家老太太这些年其实也不算容易。行了,早点回去操持起来罢。这个月忙完西府的亲事,下个月还有两场,还有公事皇差,忙不过来时,让你五哥去帮你,不要外道。另外,也要保养好身子骨,莫要以为年轻就不当回事,等到老了就要遭罪了。”
贾蔷笑着应下,临走又想起来,道:“等下个月亲事过后,大哥二哥怕是就要立刻南下了。南海水师那边已经派人去整顿了,那边百废待兴,也的确需要靠得住的人去看着。”
尹家太夫人闻言眉尖一扬,道:“若是要紧,他们今日就能动身。”
秦氏:“……”
……
皇城。
大明宫,养心殿。
宁郡王李皙跪在金砖之上,眼中激荡着泪光,声音哽咽道:“臣虽早失怙恃之人,又粗蠢笨讷,却从不敢失了天家的仪容,岂敢插手商贾贱业?且臣才知道,盛和牙行竟是京畿之地最大的人市牙行……臣素日里不曾管理家业,竟让妻弟诓骗至此,辱没祖宗,罪无可恕,请皇上重责!”
隆安帝面色肃重,目光深沉,看向左骧。
左骧道:“皇上,刑部、大理寺和兰台御史三司联合审讯了宁郡王府自长史至侍卫乃至前、中、后、公中、内外府管事,皆言王府这些事宁郡王从不过问。臣又请宗人府过问了宁王妃赵氏,赵氏亦答,此类事皆为其亲自操持。宁郡王生性洒脱,从不理这些俗务。但是,臣等却以为,纵然如此,盛和牙行卷入如此大案,宁郡王也绝非无辜之人。若非打着宁郡王的旗号,盛和牙行绝无可能做到今天这等地步。另就臣所知,宁郡王府不止此一处要紧产业。”
御史大夫韩琮冷冷道:“还有平康坊的丰乐楼,西城怀远坊的万象赌坊,那是西城最大的赌坊,还有南城归义坊的焚香教,那是邪教,和宁郡王府也脱不得干系。”
李皙叩首道:“臣虽皆无所知,却皆愿领罪。臣无能至此,着实辱没祖宗,也辱没了皇上这些年对臣的关照疼爱……”
看着泣声叩首的李皙,隆安帝目光愈发深沉。
对于一位身份极贵极重的一字郡王而言,只要不是伏杀皇子皇孙的十恶不赦大罪,其余的罪过,又算得了甚么?
而左骧、韩琮两位军机大学士也有趣的紧,只朝这些罪名上用力,难道行刺李暄的事,果真和李皙无关了?
“你先起来罢。”
隆安帝叫起后,问左骧道:“那石锁又是怎么回事?”
左骧沉声道:“已经请了大匠验过,是同一批无疑。不过,盛和牙行的一众管事也说不明白,这批石锁是何时进的牙行,如今还在查账簿。牙行有代商贾买卖货物、立仓库存储货物之能,盛和牙行虽然主要经营人市,却也插手了其他货物的买卖。至于这批石锁到底何时入的牙行,又是谁人所有,待查账后,应该就能水落石出。”
隆安帝颔首道:“李皙先入景阳宫读书,其罪待此案查实后再议。”
此言一出,即刻有龙禁尉上前,带着面色惨然的李皙出去。
景阳宫在大明宫东侧,沿途经过户部和工部衙堂,有官员看到李皙如此模样,多有心生同情之意……
却说李皙被押走圈禁后,隆安帝又道:“东城诸官员如何处置?”
御史大夫韩琮沉声道:“若是依律,自当悉数罢免,革职问罪。”
张谷呵呵笑道:“已经有人寻上门来说情了,说的倒有些意思,只道东城治安大权皆在东城兵马司手里,兵马司霸道的紧,尤其是东市,根本不容顺天府、万年县、巡捕五营等衙口插手。平日里有功劳都是他们的,如今有了罪过大家平摊,是不是没甚道理?人心不服啊……”
林如海回头看了张谷一眼,道:“那张中堂就该问问他们,那些官员有没有吃朝廷俸禄?朝廷养着他们,是为了让他们抢功诿过的么?”
张谷忙笑道:“林相勿怪,此非仆之意。再者,这等事是背后黑手着实诡诈,岂有千日防贼之理?”
林如海摇头道:“该如何论罪就如何论罪,既然食君之禄,就该忠君之事。没做好,就是没做好。贼子狡诈些,不是他们脱罪理由。但遇事推诿,绝非正理。”
张谷颔首道:“正是此理。”
御史大夫韩彬却缓缓道:“单就五城治安而论,东城首屈一指,甚至可以说是一枝独秀。这次案件极为恶劣,但不可否认,也有其特殊性,不是寻常兵马司官员能看得住的。若以此特殊案例,就将东城官员一棒子打死……未免苛责过甚了些。”
若是李暄或是李景的两个儿子死了一个,或是残了一个,那自然没甚好说的,少不得从上到下都屠一遍,以维护皇权的至高无上!
但现在,李暄活蹦乱跳,李景二子受惊吓后也都转危为安,再大举屠刀,未免苛刻了些……
林如海皱眉道:“大夫,如果这样的案子,都不严惩重处,以儆效尤,那往后谁还谨慎办差?”
今日林如海罕见的强硬,韩彬却不为所动,摇头道:“这多半也在背后贼子谋划之中,今日是皇子皇孙天命富贵,奇迹般得脱大难,但凡真的有个闪失,贾蔷势必难辞其咎,要受到株连。朝廷又岂能按照敌人之意行事?”
说罢,又拱手同隆安帝道:“皇上,对于贾蔷今日大举屠刀屠戮无数,臣是有意见的,也会命御史台细细查证,他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为了暗助他小妾那个金沙帮。若是后者,则其心当诛!但若因为此案,就将平日里治政有方的东城官员悉数罢免株连,此绝非仁政。”
元辅韩彬沉吟许久,此刻开口道:“折中一下,且先让东城官员戴罪立功罢。此案绝不能含糊过去,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查个水落石出。还是那句话,不管涉及到哪个,伏杀行刺皇子皇孙,都是十恶不赦之大罪!若连这样的大案都不能有个交代,世人眼中,臣等宰辅难道不是尸位素餐庸碌无能之辈?又谈何报答君恩深重?”
隆安帝颔首道:“善!”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贾蔷自尹家出来后,就至此等候林如海归家。
一直等到戌时将过,方得闻动静,林如海终于回府了……
梅姨娘大着肚子,带人过来服侍了回,就被送回后宅歇息了。
师徒二人坐定后,林如海看着贾蔷,脸色难得一见的严肃非常,缓缓道:“蔷儿,你可知,自古而今,擅杀百姓者,无一善终?”
贾蔷感受到林如海的担忧和怒气,忙站起身来禀道:“先生放心,弟子绝非滥杀无辜之人。今日所诛之辈,皆平日里夜枭和金沙帮累积之势力和江湖帮派,非恶贯满盈者,上不了这个名单。”
林如海摇头道:“未经衙门过堂判罪,那这些人仍就是百姓。蔷儿,非为师揪你错处,而是青史之上,必会如此记载。你啊……大意了!”
顿了顿又道:“罢了,如今再说这些也无益处,蔷儿,莫要小觑此祸!你在清流中几为公敌,文人口诛笔伐的厉害,你还未尝过是何滋味!从前有为师在暗中相护,一些人不敢太过分。但这一次,大为不同。还是想想法子,如何亡羊补牢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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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五章 自毁太阿
所谓清流文人间的口诛笔伐,贾蔷理解,大概和前世全民网暴差不多。
但又有不同之处,前世网暴,多是普通网民被人误导,因激愤而怒骂批判。
而清流士林中的口诛笔伐,其主体之影响力,远高于键盘侠客。
因为他们多有官身,其意见,朝廷和官府也不得不倾听……
其次,网民本性多谈不上坏,除了些拳师会寻找各种奇葩角度死不认账外,其余绝大多数人,在真相曝光大反转后,都会调转枪口对准真凶。
而士林清流又不同,不说旁个,只看前朝狄青这般盖世英雄却为士林之声生生吓死,便可知厉害!
一句“无他,朝廷疑尔”,又比“莫须有”三个字强多少?
今日贾蔷之所为,却要比“莫须有”要命的多!
“先生,绣衣卫办谋逆大案,还需要有司审判么?”
贾蔷略有些不解的问道。
林如海气笑道:“人家是会与你讲道理的人?”
顿了顿又道:“蔷儿,你手里不是掌握了那些人犯有罪责的由子么?寻百姓去告,再由今日被捕之人为证人,一内一外相合,争取让每一个被杀之人,都死有应得!”
林如海思量稍许后,给出建议来。
贾蔷闻言吃了一惊,道:“先生,数千人……”
不等他说完,林如海摆手道:“不要怕麻烦,这种事,弄的越明白越好!每一桩案子,都要诉诸民口,让其在百姓间流传。你名下不是有戏班子和说书先生么?让人选几个典型的故事写成戏本,四处传唱。就讲一恶贯满盈之贼子,如何害人欺人,却偏偏用巧记伪装成好人,却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死于你手。”
见贾蔷面色隐隐有些古怪,林如海沉声叮嘱道:“莫要大意!莫要轻敌!民声之要紧,之厉害,甚么时候都不可小瞧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道理,还用我来教你?”
贾蔷颔首道:“原本觉得有些大题小做,但经先生教诲,弟子也开始察觉到此事的后患。先生放心,此事我会当成大事来办。”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平地起风波呐。不过也不能怪你,到了那个地步,原也由不得你不杀。可惜……”
贾蔷自然听得明白林如海在可惜甚么,可惜李暄和李景的两个儿子都活了下来,但凡死上一个,贾蔷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因为,人未死,天子的心意就会转变……
“先生,有一事想同你说一下,或许对此事也有影响……”
贾蔷沉吟稍许,见林如海如此担忧,便开口说道。
“甚么事?”
林如海微微皱眉问道。
贾蔷道:“今日刺杀案后,东城兵马司第一时间到了现场,控制了局面。等恪和郡王和宝郡王的两位王子被紧急送往皇城后,夜枭将马车残余拢了起来,带回了兵马司衙门,并且重新将碎片组装了一遍。最后发现,恪和郡王府的马车,一半是由精钢打造,另一半,则由寻常木板铺就。另外,精钢打造的一半马车内,设有点心甜水,而今日街道两侧,靠近精钢车厢的那一半最热闹,各种杂耍猴戏皆有。而对面那条街,却是出奇的安静。且根据马车废墟里的零碎发现,对面一侧的车窗窗户是封死的,多半打不开!”
听完这番话后,林如海的眼眸登时一凝,脸色也愈发肃穆。
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许多事,眸光也渐渐锋利起来。
“过分了……”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跪在地上恨不能卑微到金砖底的戴权,冷哼一声,问道:“你那位族侄又是怎么回事?豢养邪教,不知死活!”
戴权磕头叫屈道:“哎哟主子爷,提起此事,奴婢的心都要碎了!戴缑弄的那个劳什子教派,原是奴婢吩咐他去弄的,为的就是和宁王府那边的焚香教搭上干系。除了宁王府那边外,还有几家王府也各有家庙道观,奴婢费了多少精力心思,才叫戴缑弄出一个来,方便打入他们内部,结果倒好,让宁国公一声令下屠了个干净!奴婢想死的心都有了!”
隆安帝闻言皱了皱眉头,道:“此事你没有同他说?”
戴权哭丧着脸道:“宁国公年岁虽不高,却是老奸巨猾,故意调奴婢和中车府去清剿那些硬茬子。等奴婢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主子爷,他分明是借主子爷和朝廷之力,替金沙帮开路。”
隆安帝喝道:“眼下没有证据的事少说!”
戴权急道:“主子爷,如今整个京畿之地的江湖,坐拥两千众以上的帮派,独金沙帮一家!这一回空出多少地盘来,宁国公又执掌通天大权,一手遮天。金沙帮躺在那睡觉都能接收一大片,这可不是顽笑的事。多少中车府辛苦多年埋下的暗子,都让他或杀或抓了个精光!”
隆安帝沉声道:“你这狗才能想到的事,宰辅们想不到?林如海想不到?此事勿要多言,果真贾蔷如此做派时,自有他的好下场。至于被他杀的抓的中车府卫士,问他要人,给不了人就给银子,此事到此为止。你且说说看,今日查案可有眉目没有?李景、李暄身边皆有中车府卫士护卫,怎会教这等事发生?”
戴权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好如此了。他迟疑稍许,摇头道:“主子爷,奴婢觉着,今日事隐隐透着些古怪……”
“甚么古怪?”
隆安帝问道。
戴权轻声道:“奴婢亲自去现场查看过,东四街东西走向,事发时贼子于街北望月楼三楼投下石锁,砸中了马车南半边。可是,就奴婢所查,当时两位皇孙正趴在窗户边,看着北街上的猴戏杂耍。贼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又为何会砸向南半边?还有,恪和郡王是临时起意带两位小皇孙回府,怎就安排到这样缜密的地步?主子爷,这里面,有古怪呐!”
隆安帝打小在阴谋诡计中浸泡长大的,心中一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也怀疑了所有人……甚至包括贾蔷!
但终究又压下这些疑虑,缓缓吐出两字来:“彻查!”
戴权却又诉起苦来:“宁国公着实太霸道了些,视奴婢为猪狗,看一眼都嫌脏。且今日杀了不知多少人,手段太狠。主子爷,你知道如今外面都怎么说他的?哪里还叫宁国公,叫宁阎王!多少人都恨的咬牙,咒他不得好死。到底年轻不牢靠,都激起民愤……”
“够了!”
话没说完,隆安帝却黑着脸喝断。
若无这番话,隆安帝心里已经对贾蔷起了猜疑之心,可说出这番话,却成了画蛇添足!
他是实打实干熬出来的天子,怎会为阉庶所影响?
“以贾蔷之智,在办此差事时,难道会不知道将招来如此非议骂名?忠于王事者,到头来反被责难,将来谁人再与朕忠心办差?你这狗才,果真妄想干政不成?”
隆安帝厉声斥道。
戴权唬了一跳,连忙磕头认罪,心里却乱如麻,愈发拿捏不准隆安帝对贾蔷的态度。
按其这么多年来对隆安帝的了解,贾蔷绝难得善终。
此刻也应该更多些猜疑才是,为何还会庇佑……
“以后不该说的话少说,朕已经给过你这奴才许多机会,再犯忌讳,朕也保不得你。滚下去罢,用心查案,看看今日伏杀案背后,到底藏着甚么见不得人的混帐事。另外,盯紧金沙帮……”
等戴权下去后,隆安帝冷哼一声,心中骂了句蠢才!
这个关口去动贾蔷,岂非自毁太阿?
……
贾蔷回至宁荣街时,已过巳时三刻。
不过还未在下马石上下马,就见林之孝从门楼下跑了出来,赔笑道:“哎哟,国公爷可算回来了,老太太有请。”
贾蔷颔首,道:“待我去换身衣裳再去。”
林之孝忙应道:“是。”说罢,侍立在门口等候。
贾蔷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管家李用道:“今儿家里可曾发生了甚么事?这样急着催我过去做甚么?”
李用笑道:“国公爷别提了,今儿家里热闹了一天,多少诰命夫人登门……”
贾蔷闻言顿住脚,皱眉道:“诰命夫人,贾家不是不待客多时了么?来甚么诰命夫人?”
李用苦笑道:“西府老太太自然是推辞了,可是……可是人家要求见的不是老太太,是林姑娘啊!”
贾蔷愈发不高兴道:“林妹妹都还没出阁嫁过来呢,跑这见甚么?”
李用没法子的连连摇头笑道:“林姑娘虽还未嫁过来,可当初皇后娘娘早早就赐下金册和凤辇,论地位,这天下诰命哪个比她金贵?还能不待客?若是不见,传出去立刻就成了拿大失礼。今日前来的,有北静王太妃,南安郡王太妃,东平郡王太妃,西宁郡王太妃,另一些国公府、侯府的太夫人……都是当初给林姑娘送过生儿重礼,还在养心殿替国公爷您出过头的。这不见,于情与理都说不过去呐!”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道:“都来做甚么的?”
李用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都是内宅里的事,也不好打听……”
贾蔷点点头,再不多言,回了自己小院儿,就站在院子里,让香菱、晴雯取了几桶水来,狠狠擦洗了番,将一身锦衣鞋袜皆送去火房烧了,又去宁安堂看过一双儿女后,才往西府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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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六章 管侄儿叫爹爹
“国公爷可回来了!”
贾蔷行至贾母院抄手游廊上时,正见鸳鸯往里走,碰到了一起,鸳鸯惊喜笑道。
贾蔷呵呵笑道:“等急了?别急,就快成亲了。”
鸳鸯闻言,鹅蛋脸登时飞红,没好气嗔了贾蔷一眼,道:“谁急了?我说的是这个?”
贾蔷呵呵笑道:“都差不离儿,走罢,进去了。”
周围不少小丫头子都在偷笑,一双双眼睛如看唐僧肉一般看着贾蔷,他虽习以如常,但还是觉得应该保护好自己……
鸳鸯落后贾蔷半步,随其一道入内。
掀开门帘儿,就看到灯火通明下,满堂珠翠耀眼,欢声笑语不绝。
怪道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说甚么呢,这样热闹?”
贾蔷呵呵笑着上前招呼道,又与贾母见了礼。
贾母嗔笑道:“今儿又做了甚么?惹得那么多人跑家里来闹玉儿!”
贾蔷闻言看向姊妹中间坐着嘴角噙笑的黛玉,见她一身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下面则是金丝绣百花褶裙,透着尊贵气派,便知此为会客时的着装,赞美道:“真好看!”
“咦~~~”
姊妹们发出一阵嫌弃声,湘云更是肉麻的揉擦手臂,像是要搓下鸡皮疙瘩……
黛玉羞红了脸,白贾蔷一眼后啐道:“呸!再胡说,仔细你的皮!”
旁边宝琴嘻嘻笑了起来,她才不信黛玉舍得拾掇贾蔷呢。
凤姐儿则高声笑道:“蔷儿你少得意,今儿你是没见到林妹妹的气派!论起身份尊贵来,你这国公爷也未必强得过她!”
贾蔷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这句话里强烈的艳羡和酸气……
他呵呵笑道:“我自然强不过林妹妹,我爹还在假装豪门公子纨绔子弟骗我娘时,林妹妹的父亲也就是我先生,却在秉烛夜读,十载勤学不辍。入仕之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难,终成大器,方有今日官居一品,起居八座之格局。大丈夫纵横天下终不过是为了封妻荫子,眼下林妹妹为先生独女,分享其荣耀,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爹要是有这份能为,你也这般受人尊崇。”
“好了……”
见凤姐儿脸色一阵青红不定,快要下不来台,黛玉轻轻拉扯了下贾蔷劝道。
不过心里依旧无比熨帖,星眸“悄悄”望向了凤姐儿……
凤姐儿差点一口血呕出,气笑着咬牙道:“好!林妹妹是有个好老子,才有这份荣光!我倒要看看,等日后你儿女长大后,又能有甚么样的荣光!”
贾蔷老神在在道:“女儿嘛,自然宠上天。儿子就得靠他们自己了,有那份天赋能为和造化,自有出头之日。若光想着靠他们老子,那等德性还是乖乖在家里当女孩子养起罢,旁的就不要想了。”
宝玉:“……”
李纨在一旁笑的不行,道:“我就知道,宝玉快要挨说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贾母恼火道:“就知道欺负宝玉!你且等着,宝玉就要成亲了,新娘却是个厉害的,到时候自有人同你打擂!”
贾蔷摆手笑道:“你老快歇歇罢,等宝玉被打的吱哇鬼叫时,你老别求我帮宝玉出头!”
姊妹们都笑疯了,贾母气坏了,见宝玉脸都青了,忙安抚道:“宝玉不怕,再没这样的道理!人家国公府的教养好着呢,岂有女儿家动拳脚的道理?”
宝玉只无言的落下两行清泪……
“哈哈哈!”
贾蔷大笑,问凤姐儿道:“我瞧前面搭棚结彩的,那些亲戚可是好生办事的?有没有偷奸耍滑手脚不干净的?”
凤姐儿笑道:“这倒没有,我让林之孝在前面看着,都是本分的。干活也勤勉……也是奇了,原先我怎就没发现,族里还有这样的人?”
探春冷笑道:“这些都是低调老实的,也不敢往二嫂子跟前靠。往你身边靠拢巴结的,都是些想走捷径得好处的,你自然看不见。”
贾蔷转头问黛玉道:“今儿那些老太妃、诰命们来见你,可是为了外面的事?”
黛玉轻轻颔首,道:“倒也没有为难我,只说若果真十恶不赦之罪,牵扯进皇子皇孙遇刺案,那早早打死才好。便是放回了家里,也没有留他们的余地。可若不是牵扯此案中,若只是些小过错,还请你看在几辈子交情的份上,高抬贵手。”
贾蔷奇道:“若如此通情达理,怎不直接来寻我?”
黛玉好笑道:“你快别说了,人家那样尊贵的人,进贾府身边也只能跟一个丫鬟,还要经过搜身检查。若非北静王太妃和南安王太妃通情达理,帮着说了许多好话安抚,你今儿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人家进西府还能进得来,进东府谁敢去?”
贾蔷无奈道:“也是为了防备万一,这段时日紧张些。”
顿了顿又道:“欠了这些人家不小的人情,这回还了罢,回头我让人去问问,果真没大过错的,就放回去。”
黛玉笑着点头,心里如蜜,她知道,贾蔷这次宽容,为她立贤名占七成……
贾母在高台软榻上见了一叹,寻思稍许后担忧问道:“宝玉大婚那天,该不会也要如此行事罢?”
贾蔷道:“来客名单都要经过审定,包括丫鬟的名字出身。想进二门儿,务必经历这一遭。若是觉得失礼,那就在前面待着。前面无所谓,随便他们出手。”
湘云忽然伏在身边几上拼命颤抖起肩膀来,贾家男人不值钱,随便别人刺杀不成?
贾母虽有些不高兴,可今日北静王太妃和南安王太妃都说的明白,贾蔷又做下了泼天之事,杀了不知多少人,为防止贼人报复,原也该如此。
她也听说,如今贾家周遭都有重兵守卫。
宁荣街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随时都有亲兵拉着狗巡逻,恍若军营一般……
罢了,内宅就不跟着添乱了。
“这几日外面可还忙不忙,危险不危险?”
贾母关心问道。
贾蔷笑道:“放心,耽搁不了宝玉的婚事。”
凤姐儿替贾母鸣不平道:“蔷儿这般说就忒没良心了,这二三天功夫里,老太太可是逢人就夸你是纯孝的好孩子,倒把我们这些平日里在跟前服侍的都比下去了。哎哟哟,怪道人家都说远的香近的臭,可见不假。罢罢,干脆明儿我也搬去东府,隔三差五来看一眼才能落下好!”
黛玉在一旁讥笑道:“想甚么美事呢。”
“噗!”
宝钗生生笑出声来,在一旁捏了捏黛玉的脸颊,道:“可见已经是当家奶奶了!”
上面贾母笑道:“你就是搬到天边儿也没用!蔷哥儿虽然说话难听,常叫人下不得台,可办的事却是实打实的,叫人暖到心里!你们也是好的,这点却不如他。”
凤姐儿不服道:“老太太你且再等等,再过二百年,我转世投胎成你老封君的玄孙,保管比蔷儿还孝敬你!”又看向黛玉坏笑道:“也孝敬你这当娘的!”
贾母、薛姨妈等连李纨在内都绷不住大笑起来,姊妹们也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一屋子媳妇丫鬟们都绷不住笑弯了腰,黛玉红着脸啐道:“好不害臊的二嫂子,还想管侄儿叫爹爹!”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凤姐儿一张俏脸羞臊涨红,上前要来寻黛玉算账。
黛玉哪里怕她,不过还是笑道:“三妹妹、云儿快拦着她,仔细磕碰着了倒赖上我。”
探春、湘云笑的眼里都是泪,她们上前将凤姐儿劝了下来。
都是未经人事的,自然体会不到此中深意,只当顽笑。
倒是李纨,俏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一双眼不敢看人,好在此刻众人多已失态,倒无人多想……
好一阵热闹后,黛玉轻声问贾蔷道:“听那些太妃道,今儿因为皇子皇孙遇刺,所以才大动干戈。是和你十分要好的那位王爷么?”
贾蔷点头道:“对,就是他。不过也是有惊无险,未有闪失。”
黛玉道:“那怎会这样大的动静?招来那么多诰命前来求情?”
黛玉早已非当年在贾家无端落泪一宿的柔弱孤女,林如海进京后,和贾蔷的许多谈话都不避开她,耳濡目染之下,黛玉对人情的珍贵,已经有了不浅的理解。
这些诰命当初为她祝生儿事小,上金銮殿为贾蔷出头事大,很不轻的一份人情用在今日,若非发生了大事,又岂能如此?
贾蔷轻笑了声,道:“当时出手时,尚不知五皇子和两位皇孙无恙,尤其是两位皇孙,因惊悸而昏倒且高烧不退,很是凶险。皇上和皇后娘娘皆震怒,传旨与我,命我即刻查案。这样的谋逆大案,短时间内自然无法精准侦破。所以,我就广撒网,干脆将京畿之地所有能查得到的作奸犯科之恶徒,悉数抓捕归案。果真有反抗者,杀无赦。因此神京震动,以为我是杀人魔王。其实不是,我所杀者,无一无辜。”
黛玉星星点点的明眸望着贾蔷,轻声道:“我信你。诛一恶,则救百善,你是行善事,不该为人所惧怕。”
贾蔷哈哈笑道:“你放心,过些时日,他们就不会怕我了。”
说话间,忽见李婧自外面急匆匆进来,见其凝重之神情,显然是有事发生。
果不其然,待李婧草草与贾母等见礼罢,就同贾蔷道:“爷,赵国公府又传来危信儿,赵国公好像是熬不过去了,这会儿半个太医院都搬了过去。”
众人闻言皆惊,唯宝玉竟露出了些笑脸,似乎赵国公出了事,这门亲事就不用结了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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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七章 试探
听闻此“噩耗”,贾母心头登时一闷,有些喘不过气来,老脸都有些发白了。
贾蔷见之笑道:“老太太放心,那老鬼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算果真要死了,也会留下遗命,让婚事照常办。毕竟,活到他那个份上,早就成了喜丧。此事上回见面时,他就提过。”
贾母闻言松了口气,道:“虽如此,也不敢大意了去,还是过去看看才是。”
贾蔷想了想,虽然心中笃定此番必又是那老鬼在折腾,可还是不得不配合唱这一出戏。
军中的水太深,眼下兵部正在清算董家,各处都蠢蠢欲动,不知这老鬼到底在谋算哪个……
他叹息一声起身同宝玉道:“你老子都没这么操劳过,为了你的事,老太太将我指派的滴溜转。这都忙了一天了,骨头都快散架了,还得为你去奔波。不行,你得给我磕个头……”
“噗嗤!”
一旁黛玉喷笑出声,又见宝玉臊红一张脸,怒视贾蔷,便同贾蔷道:“少作怪!快去快回,早点回家歇息才是正经。在这白费唇舌,岂不浪费气力?”
贾蔷笑着颔首应下后,告辞笑声连连的贾家诸人后,与李婧一道阔步离去。
看着贾蔷较往日有些疲惫的背影,再看贾蔷刚走,又耀武扬威神气起来的宝玉,黛玉蹙了蹙眉头,起身同贾母道:“天色不早了,老太太早点歇息罢。我也乏了,要回园子去睡了……”
贾母笑道:“既然乏了,那就去歇着罢。”
姊妹们都笑着起身,要一道回园子去,宝玉瞧见急了,跑到贾母榻边抱住手臂不放手,撒娇道:“老祖宗,我也想进园子住一晚!”
贾母极少能拒绝宝玉的请求,不过没等她开口,都快到门口的黛玉却站住了脚,回过头来笑道:“你求老太太又有甚么用?园子门口守着的都是蔷哥儿安排的人,没有他的点头,你往里走走试试!便是老太太答应了,也不能!”说罢,扭头出门而去。
宝玉呆呆的坐在贾母身边望着门口方向,一时回不过神来,凤姐儿眼珠转了转,笑道:“宝兄弟你也是,为了你的事,蔷哥儿累成那样还得奔波,林妹妹心里岂能不心疼?你这会儿闹着进园子顽耍,她心里自然不痛快。如今她性子虽好了许多,可你总不会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罢?”
宝玉闻言,面色涨红,颤抖的手缓缓伸向了脖颈处挂着的,才修缮好重新开了光的通灵宝玉……
这时,却又听凤姐儿高声笑道:“走了走了,都回园子去歇着了!”
连她也在大观园内有一处落脚地,叫百花深处。
姊妹们随即一哄而去,空留宝玉站在荣庆堂,抚玉落泪……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
贾蔷为姜泰引入时,见姜铎竟双目紧闭的躺在外堂软榻上,正由太医们施为,不由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在此处看诊?”
姜林红着眼道:“这是太医的意思……”
却未多言,总不好说,太医看到姜铎卧房内鬼绿鬼绿的,布置的和灵堂一般,不像是阳间,不利于姜铎将养,所以才坚持在外面诊治的罢?
仿佛是听到了贾蔷的声音,一直昏迷不醒的姜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让守护在周遭的大儿媳邹氏登时激动的落下泪来。
又见姜铎嘴巴一动一动的张合着,邹氏忙凑到跟前听,听了好一阵后,抬头同贾蔷哽咽道:“老公爷说,若他熬不到明天,姜家一样要去贾家送妆,不耽搁后天举行亲事。”
贾蔷点了点头,应道:“好。”
邹氏又侧耳趴在姜铎嘴边听了好一阵,丝毫不避嫌甚么,不过到了姜铎这个年岁,原也不必避嫌……
又过了片刻,邹氏方又抬起头来,却是先遣散了屋内的仆妇还有太医,让管事送他们去暖阁吃茶。
等外人走后,邹氏方落泪哭道:“宁国公,我家老公爷说,他几番病危,军中必有异动,或出现无旨而调兵逾百人者,虽人数不会多,也会寻由子,但此等妖风断不可姑息。若他没死,则由宁国公引着姜林,打着姜家天狗旗去斩人。若他老人家……去了,就由宁国公用轮椅推着他的身子,前去斩人,断不可姑息养奸,退让半步。”
贾蔷闻言,看到又昏过去的姜铎,心里佩服的要死。
论起明哲保身的作秀手段,这老鬼简直到了祖宗级别了!
念头刚起,就见国公府管事进来,小声同姜林禀告道:“小公爷,宫里来天使了,要探望老公爷……”
姜林闻言忙迎了出去,未几,引着大明宫代总管熊志达熊公公进来。
因姜铎昏迷着,自没甚么好说的,又问过太医不在场的缘由,是因为姜铎有话交代给贾蔷,熊志达沉吟稍许,同贾蔷道:“国公爷,还是同奴婢一道进宫罢。圣上极关心老公爷的身子情况,必是有话问国公爷的。”
贾蔷自知又落入姜老鬼的算计中,成了他的传话筒工具人,可这老鬼手段太高明,让他着实没法跳出去。
只能与熊志达一道进宫……
临出门前,又回头望了姜铎一眼,看其面色神情,老的简直不像话,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这老鬼将死,倒也未必全是做戏罢……
……
“都这早晚了,你去姜家做甚么?”
贾蔷进殿后,隆安帝开门见山问道。
贾蔷回道:“皇上,姜家嫁女贾家,明儿是送妆之日。听闻老公爷快不行了,臣就去看一看。”
隆安帝哼了声,又问道:“老公爷与你说了甚么?”
贾蔷虽不情愿,却也只能替姜老鬼表一番忠心,道:“他快死的事瞒不住了,军中必有人会出手试探,他到底死没死。所以近日里,军中多半会有异动,出现无旨而调逾百兵卒的事。一旦出现这样的事,老公爷若没死,就让臣带着姜林,打起姜家天狗旗去杀人。老公爷若死了,就推着他的尸身前去斩人。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军中失控。”
听闻此言,不出意外隆安帝果然大为动容,蕴着悲痛感慨道:“可见,我大燕仍有忠肝义骨在!传旨,宝郡王李景、恪荣郡王李时、恪和郡王李暄,代朕前去探望老国公!”
贾蔷忽又想起,道:“皇上,老公爷说,他若过世了,亲事照办。”
隆安帝缓缓颔首,道:“就依老国公的意思办罢。”
见贾蔷要告退,隆安帝却又问道:“今日诸诰命前往你家西府,做甚么去了?”
贾蔷便将事情禀报了番,最后道:“臣让人去查了查,除却两家侯府,一家伯府,一家子爵府第的子弟参与赌坊、暗娼、放印子钱之事,手中多有人命外,其余者多是些许虽恶劣但罪不至死之事……”
隆安帝闻言,讥讽道:“所以你就网开一面?”
贾蔷摇头道:“网开一面做甚么?能饶得性命已是幸事,通通送去边关戍边种地罢。虽未害死人,可一样在害人。我大燕百姓往后会越来越金贵,岂容权贵欺凌?”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自皇权以来,历朝历代,哪有权贵不欺负百姓的……
他侧眸看着贾蔷道:“大燕的百姓,为何会越来越金贵?”
贾蔷正色道:“皇上,待开海之后,臣……”
“好了好了!”
隆安帝眼下一脑门子的官司,哪有功夫再听他嗑这罗圈话,摆手道:“你能以民为贵,就是好事。望你始终保有此心,莫忘就是。这几日就按老国公说的办,绣衣卫严密监视军中动向。另外,龙雀追踪也不可放松。你并不清闲,跪安罢。”
贾蔷告退出了养心殿,至宫门口,看到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等候在那,见贾蔷出来,微微躬身笑道:“可盼到国公爷出来了……”
贾蔷面色如常,道:“可是娘娘寻我?我这就进去,走吧……”
牧笛眼角微微一跳,笑道:“国公爷说笑了,今日夜色已深,娘娘已经安歇了。”
说着,朝宫门内侧招了招手,贾蔷就见一认识宫人背着个包袱出来。
“抱琴?可是皇贵妃有事吩咐?”
贾蔷看着随元春一并进宫的大丫鬟抱琴问道。
抱琴见礼罢,将包袱取下,奉给贾蔷道:“宝二爷就要大婚了,这是娘娘的一片心意。原该派人送家去,只是这些时日宫禁森严,出去不得,正巧得知国公进宫,娘娘就在皇后娘娘面前请了恩旨,由牧公公送我来见国公爷。”
贾蔷颔首道:“好,我知道了,回头家去送给宝玉。这几日宫里可还好?戴权那老狗没欺负到长春宫去罢?”
不等抱琴开口,牧笛就好笑道:“如今戴权还要在国公爷麾下办差,再给他几个胆,也不敢在六宫放肆。再说,还有娘娘在,国公爷放心罢。”
贾蔷点点头,道:“成,我不过白话两句,走了!”
不过还未走出两步,身后又传来牧笛轻柔的笑声:“国公爷,不知今儿五皇子遇刺的案子,可有甚么眉目没有?”
贾蔷目光一凝,回过头来看向牧笛,奇道:“有眉目了,不早就说了?再者,这案子都让刑部他们接手过去了。一应人证物证都被他们带走了,我还能有甚么眉目。”
牧笛闻言,轻声道:“国公爷都交出去了?奴婢不是多事,只是对娘娘而言,最信得过的,只有国公爷呢。”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除了王爷的那架破马车,我让人送回马车作坊了。让他们看看,能不能寻出法子来,打造出一款可防刺杀的马车来。往后再出这样的事,可还了得?”
说罢,转身离去。
身后,牧笛扬起嘴角,夜色宫门下,笑容显得有些妖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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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八章 薛蟠的亲事又泡汤了……
翌日清晨。
宁国府,平儿院。
卧房东南角的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似为晨风吹拂,轻轻鼓荡着……
榻边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吐出一口又一口乳白云雾……
珊瑚木座屏式灯架内的牛油大蜡,也只剩几滴残泪……
忽地,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天青织金帐一顿,响起贾蔷明显不大高兴的声音:“甚么事?”
门外宝珠忙道:“国公爷,宝姑娘从园子里出来,往这边来了!再有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哎哟!”
平儿的声音较平日里有些沙哑,她焦急道:“坏了,昨儿和宝姑娘约好了,今儿来和我们一道对账查账来着……”
平儿声音刚落,可卿声音又起:“今日是起迟了……”
说罢,天青织金帐打开,一道窈窕身影下来,只看那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就让双臂枕于头下的贾蔷大感赏心悦目。
平儿推了他一把,催促道:“我的好祖宗!快起来罢,你这甚么也不穿,宝姑娘一步踏进来,你让别人还活不活了?”
可卿已经穿好衣裙,反手将脖颈处的头发往外一散,似一副画一般,贾蔷欣赏的心情舒畅,笑道:“你这话说反了罢?我让她看了去,合该是我不能活了……”
话没说完,让平儿、可卿一道拉了起来,服侍着穿好了衣裳。
刚穿罢,就听到宝钗笑声传来:“说好了早些来对账,你们倒好,竟还未起来……”
说话间进门来,绕过半面折起来的玉刻湖光山色屏风,一双清澈无暇的星眸,正和贾蔷无辜的目光对上。
宝钗:“……”
再见可卿、平儿两张滋润的白里透红水灵灵的俏脸,宝钗飞红了脸,转身就走。
她性子端方,哪里受得住这靡靡氛围?
尤其是,可卿竟也堂而皇之的在此……
“诶,好姑娘,都是我的不是,昨儿爷回来的太迟了,就忘了往园子里说一声……”
平儿心中极是歉疚,昨儿原不知贾蔷何时回来,也未想到会来此。
可半夜回来后,就一直折腾到今晨,也忘了打发人去园子里言语一声。
宝钗被拉着不言语,却不肯再在屏风后多留,绕过屏风,被平儿服侍着在金丝檀木小圆桌边坐下。
金钏儿送来茶水,平儿拿起一枚莲瓣纹鸡心小碗,与宝钗斟了茶,又连连赔不是。
宝钗气笑道:“平儿你少来这套!你这般赔不是,岂非是我成了轻狂的?”
平儿唬了一跳,忙道:“我断无此心!”
对于实诚善良如斯的平儿,宝钗心里的羞恼着实积不起来,不过见可卿也笑着过来,原本宽谅的话,就没说出口……
贾蔷打了个哈欠出来,目光却是先落在三人身后墙壁上,那一幅仇英的《吹箫引凤》图……
“宝妹妹,桂花夏家没来人寻姨太太?”
收回目光后,贾蔷方看向宝钗,随口问道。
宝钗今日穿一身琵琶襟上衣,下面则是粉霞锦绶藕丝缎裙,俏脸清丽,仿若晨间梨花含露。
她本不欲理贾蔷,可听闻此言后,微微侧目,问道:“夏家?她家来甚么?打哥哥卧病在床后,倒是常打发人来看。”
不过有些事她并未同贾蔷说,那就是每当贾家出了事,朝野内外喊打喊杀时,夏家的身影就绝迹了。
而每回贾蔷化险为夷,非但未倒反而愈发兴旺后,夏家又会送来好多名贵药材礼物……
宝钗虽不耻,却也明白这是人之常情。
世事练达既文章,她对己严格,对旁人,却会多一分容忍。
贾蔷闻言“呵”的一笑,道:“让姨太太准备给薛大哥另寻人家罢,桂华夏家凭一个老太婆却垄断了整个京畿之地的桂花局,又岂是省油的灯?每年都买不少采花女,采摘桂花。那些姑娘进了夏家后,能活过一年的十个里连五个都不到。活过三年的,更是不到三成。我原道那夏金桂怎那样大的刻薄名声,原来夏家本是靠这个起家的。昨儿追杀逆贼,绣衣卫便将夏家在城外的一处贼窝子给一并端了。昨儿夏家竟然没来人?那今儿就算想派人来也迟了,那老虔婆这会儿怕是已经在绣衣卫诏狱内待着了。”
众人闻言唬了一跳,平儿惊道:“好生生的,眼看连六礼都走了大半,怎又出这等变故?”
话音刚落,就见薛姨妈身边的贴身丫头同喜急急寻来,连莺儿也一并来了,看到宝钗就急道:“姑娘快家去罢,夏家姑娘来了,说夏家出了大变故,求咱们家看在姻亲的份上拉扯一把,正在家里给太太磕头呢。”
平儿、可卿等看向宝钗,却见宝钗俏脸微微泛白,却缓缓摇头道:“去告诉太太,就说夏家的事是丧天良的恶事,若早知道,这门亲事万万结不得。”
同喜闻言一怔,还想说甚么,却被莺儿拉着出去了,往后街薛家赶去。
只是没一盏茶功夫,同喜、莺儿又来了,同喜道:“姑娘,太太说,那夏家姑娘说了,只要能救出她祖婆,夏家百万家财都给薛家。太太说,这份家业薛家不要,都可让给国公爷……到底已经有了姻亲之名,若此刻悔婚,也没法做人了。那夏家姑娘还请了不少老亲来……”
宝钗闻言,缓缓抬起眼帘看向贾蔷,却见贾蔷一直低着眼吃茶,便明白了他的心意,与同喜道:“告诉太太,黑着心肝赚下的人血银子,薛家不敢收,贾家不屑收。夏家若觉得是薛家忘恩负义,那也随他们去罢。”
贾蔷淡淡道:“莺儿去前面叫上一队亲兵,送夏家女回家,等候朝廷发落罢。”
同喜无法,只能和莺儿再次离去,这一回,就没再回来。
平儿和可卿对视一眼后,感叹道:“阿弥陀佛,难怪都赞姑娘大气稳重,竟连这样的事都能处置的这样稳妥,果然是林姑娘一流的人儿。”
贾蔷在一旁呵呵笑道:“回头告诉姨太太不要愁,薛家毁了这门亲事绝对是幸事。至于薛大哥的亲事,她若没主意,就交给我罢。看在你的面子上,回头保准给他寻一个家世门第都上好的人家结亲。”
宝钗闻言,心里沉闷的心情登时好了许多,因为她知道,贾蔷的诺言,从未失信过。
不过沉吟稍许,她又轻声道:“也不必门第家世太好的,你出面,旁人看在你的面上应下了,心里却未必瞧得上我家。依我看,只要品性好,知孝敬,会持家度日,便是小门小户家的,又有何妨?”
平儿忽然笑道:“若果真如此,我倒有个好人选……”
“哪个?”
贾蔷笑道。
平儿道:“园子里的邢姑娘如何?虽家世差了些,但人却是第一流的品格!”
贾蔷未开口,宝钗就摆手笑道:“虽是我亲哥哥的事,可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他不配。”
“哈哈哈!”
屋内众人都大笑起来,正此时,听到门口传来声音:“哟!说甚么呢,这一大早就这样热闹……”
话音落,就见大红毡帘挑起,黛玉含笑入内。
今日她穿一身蝶戏水仙裙衫,下面则是翡翠烟罗绮云裙,愈发显得灵秀动人,恍若月宫仙子谪落凡尘。
宝钗的美,为人间极品。
而黛玉的灵秀,则似涴涴仙泉。
“说甚么?赔不是呗。昨儿一时冲动,把薛大哥的岳家给抄了。薛大哥的婚事,又泡汤了。”
贾蔷坏笑道。
黛玉唬了一跳,看了看面沉如水的宝钗,又看了看平儿、可卿等人,最后星眸盯着贾蔷,啐笑道:“你少弄鬼!刚才笑成那样,是在赔不是?”
平儿在一旁笑道:“姑娘这回还真错怪爷了,正经便是如此。”
黛玉闻言,眼睛又看了看宝钗,见她果然神情不大好,轻声同贾蔷道:“可是甚么要紧的罪过?若不是,看在宝姐姐的面上,也该网开一面。我尝闻,法理之外,不过人情。人又不是孙行者,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有些亲戚罢?再者亲亲相隐,原也是正经道理,合乎天理人伦。更何况,你和宝姐姐的哥哥还很要好哩。”
贾蔷苦笑道:“桂花夏家手里人命无数,虽然多是些‘不值钱’的奴婢,好些都是死契,论理,生死是由主家说的算。可是,夏家和胜和牙行合作,而盛和牙行的人,来路多不清不楚。夏家既是买盛和的人,也算是另一种贿赂,以求靠山。若非那边胃口越来越大,夏家也不会主动找上薛家。桂花夏家最极品的桂花,都是用女儿家的心头血浇灌出来的。”
几个女孩子脸都唬白了,黛玉倒吸了口凉气后,回头看宝钗道:“这样的人家,你也惋惜难过?!”
宝钗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恼道:“方才他又没说这些?再说,我何尝惋惜难过了?”
见两人斗起嘴来,贾蔷干笑了声,道:“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今儿赵国公府来送妆,我得去露个面。”
黛玉、宝钗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平儿、可卿浅笑,香菱、晴雯捧着漆盒送了早饭前来,小角儿、小吉祥则端着铜盆热水和青盐、帕子,来服侍洗漱。
正当贾蔷享受着这美好而腐朽的贵族生活,在各种香气中,看着黛玉、宝钗拌嘴打机锋,香菱、小角儿、小吉祥笑的嘻嘻哈哈时,却见李婧满面含笑的进来,但面色有些苍白,右臂也被束带缚在身前。
显然,她是受伤了……
……
PS:第二更可能要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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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九章 讨要马车
“怎么回事?”
贾蔷见此,面色登时沉了下来,一直慵懒温和的目光也瞬间锋利起来,看着李婧的手笔,沉声问道。
黛玉等也蹙起眉头来,目光关切。
李婧左手摆了摆,笑道:“没甚么,昨儿晚上设了一局,在苦水井太平街金沙帮总舵伏杀了一大批漏网之鱼。这一网下去,不敢说将暗中的对手都杀尽了,却也让想算计咱们的人损失惨重。尤其是那些好手,哪一个成长起来不得花上几年十几年的苦功夫打熬出来?这一回,呵呵!”
贾蔷目光审视的看着李婧,道:“孙婆婆她们,以你为饵去诱敌?”
李婧唬了一跳,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她们倒是劝我不要露面来着。只是苦水井那边都是老弟兄……其实,原也非一定下场,只是昨晚上是借了刑部捕头的力,让他们出的手。另外,中车府的狗番子近来盯咱们盯的有些紧,也算是故意如此,示敌以弱。非是如此,也受不得伤。其实就看着唬人,只伤了皮毛……”
说着,还要解开绷带给贾蔷看。
贾蔷气笑道:“行了,解开了见了风那是顽笑的?只是你多注意,如今也是当娘的人了,你若有个闪失,他们该多可怜?”
李婧飒然一笑,道:“这我倒不担心,有姑娘在,他们再不会受甚么委屈。”
黛玉好笑道:“你可别指望我,谁还能替得了娘亲的疼爱?也只是不受委屈罢了。”
宝钗难得顽皮,正经道:“林妹妹下个月就要大婚了,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得也生了一对双生儿女,哪有功夫再照看李峥、晴岚……”
话没说完,就见黛玉满脸通红,咬牙啐道:“我把你这烂了嘴的,瞧我不撕了它!”
说着,起身要去扯宝钗的嘴。
宝钗惊笑一声,起身逃开,笑道:“好妹妹,原是祝福的话!”
黛玉被哈哈大笑的贾蔷半抱在怀中拦着,贾蔷笑道:“罢了,饶了这一回如何?”
黛玉羞斥贾蔷道:“今儿若饶了宝丫头,也不能活了!”
贾蔷看着她一双星星点点的明眸清亮的仿佛能照出他的心底,温声笑道:“确实是祝福的话,明年若也能生出一双儿女,岂非比天上的神仙更逍遥?不过我也不敢有这样的念想,生一个就能要了你半条命,生两个岂不累倒你?”
“你要疯!!”
黛玉撕扯不到宝钗,就拿手堵住贾蔷的嘴,然后另一手扯了扯他的面皮,啐斥的声音羞的都有些颤抖了。
见宝钗在一旁取笑,黛玉羞恼道:“你还笑我?”
宝钗闻言心头一跳,道:“我如何笑不得?”
黛玉倒退半步,离了贾蔷身边,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们俩的好事?”
宝钗:“……”
见宝钗俏脸渐渐泛白,贾蔷正要开口,黛玉却又冷哼一声,道:“我瞧你怎么办!莫非还要再兼祧一房?她又是郡主的赞善女官,郡主事事宽和大度,却也事事有规矩,人家是在规矩礼数里大度。到时候罚不得你这仪宾,还罚不得她?”
贾蔷嘿嘿笑道:“那边不要紧,也不必再兼祧,我如今是国公了,等日后建功封了王,也就好办了。不急于一年半载的……”
黛玉闻言,变了面色,气笑道:“果然早就商议好了!倒将我瞒在鼓里,还取笑我?”
宝钗俏脸通红,低下头去。
贾蔷还想再说甚么,黛玉横他一眼,道:“我看你要怎么弄,还封王……封你个山大王,娶个压寨夫人罢!”
说罢,扭身就走。
贾蔷忙跟上前去,不忘回头对宝钗拍了拍胸口,示意一切有他。
宝钗扯了扯嘴角,等二人走后,李婧、平儿同宝钗笑道:“恭喜姑娘了,林姑娘算是应下了。”
家里女孩子们都知道,想入东府大门,只贾蔷点头是没大用的,必是黛玉应下才算准了。
黛玉刀子嘴豆腐心,果真恼了哪里会费这些唇舌?
扭头就走,新人就一点机会也没了……
如今冷嘲热讽一番,反而是好事。
宝钗闻言低头不语,心中苦笑。
不过,倒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
大观园,潇湘馆。
月窗下。
贾蔷倚在摇椅上,将明显还在生闷气的黛玉揽入怀中,与前来斟茶的紫鹃轻轻摇头,目光清澈,明显没有顽笑之意,紫鹃也知轻重,倒了茶后就下去了。
贾蔷轻声解释道:“薛妹妹那边,原是没甚么的。只是她有一个不着调的大哥……你也知道,薛家大哥命数不大好,和京城相克,几回回出事,都是险死还生。偏每回垂死之际,就巴巴的将宝姑娘托付与我。原本兼祧妻的位置,他替宝姑娘瞄了许久,结果被皇后截胡了……这倒也罢了,只是后来姨太太犯浑,望女成凤,给她报了宫选的名。那时我正和二皇子李曜斗的不可开交,结果就撞枪眼上去了。也就有了后来指侧妃,又悔过,让宝姑娘的名声,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成了笑柄的事……摊上这样一对娘兄,也算是她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黛玉埋头在怀,哼了声,道:“所以你就左一个,右一个的往屋子里拐?”
贾蔷干咳了声,道:“贪心自然是有些贪心,林妹妹面前我不说假话。但我也有一个苦衷……”
“甚么苦衷?”
黛玉将信将疑的抬起脸来,狐疑的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悄声道:“我身体出了些问题……”
黛玉唬了一跳,睁大眼道:“甚么问题?要紧不要紧?可看过太医了……”
贾蔷嘿嘿笑了笑,附耳低语了稍许后,就见黛玉晶莹玲珑的耳朵渐渐红晕,继而整张俏脸,连白皙的脖颈处都如同染了一层胭脂般,低下头不敢看贾蔷,咬牙恨道:“我把你这不害臊的……你真是……呸呸呸!”
贾蔷得意的哈哈一笑,用食指轻轻勾住黛玉白玉般精致的下巴,对上那双似雪山冰湖般清澈此刻却蒙上了层朦胧雾气的明眸,轻轻吻了上去……
……
荣国府,荣禧堂。
贾蔷顾不得晦气扫兴,看着坐在堂上静静吃茶之人,倒吸一口凉气道:“姜老头儿居然有这样大的体面,能劳动元辅的大驾,前来送妆?!那老鬼该不是想给贾家一个下马威罢?”
进京不到一年,白发却多了不止三成的韩彬闻言呵呵笑道:“老公爷公忠体国,如今又将大多数儿孙打发回家务农,些许跑腿的活计,老夫还是愿意劳动劳动。更何况,送的还是你家。”
贾蔷笑道:“咦,还有这等好事?那你老可不厚道了,我早八百年就让贾家大多数人去种地了,改明儿我娶亲,能不能劳你老走动走动?”
韩彬哈哈大笑道:“这是一回事吗?不过你果真想要老夫帮忙跑跑腿,我倒是没意见。”
贾蔷干笑了声,道:“罢了,果真让你老跑腿,宫里怕是要扒了我的皮。”
韩彬笑了笑,未再多言此事,而是道:“昨天半宿时,老夫就接到了刑部奏呈,说你又摆下一个阵仗,一举破杀了逾百‘匪徒’。贾蔷,那些人果真是‘匪徒’,还是所谓的龙雀?”
贾蔷摇头道:“不知道,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江湖中人,想要诛权奸,替天行道。”
韩彬被贾蔷逗笑了,哈哈道:“你也自知成了权奸?”
贾蔷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了却君王天下事罢……早点办完这些,你们新政早点大行天下,我也好早点去做自己的事。半山公,小子说句放肆的话,对于内斗,我当真是打心底厌恶!那些人,说起来都是极有能为之士,这样的人物,去对外开疆拓土,哪怕是保家卫国,也比这样白白消耗掉强百倍罢?何时是个头啊!”
韩彬闻言,深沉的目光审视着贾蔷,见其神情难掩激愤,过了好一会儿,方缓缓颔首道:“好,是真好!你能有这样的心思,而没有被一时大盛的权势迷昏了眼,迷晕了头,老夫当真为你高兴,也为如海感到高兴。”
贾蔷气笑道:“你老说这些我可不会高兴,若是能劝说皇上解放了我,那才是好事。”
韩彬呵呵笑道:“那却是不易之事,龙雀不除,人心难安。不过,就目前来看,你出手之狠辣,之果决,已经极大的打击了藏在暗处之人的生机。如今京城各处都在抓人,可见还是有效果的。”
贾蔷摇头道:“那又有甚么用?至今还未将贼人拔除。”
韩彬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世界上的贼人是除不尽的,悬而未决的案子,其实占天下大案的八成以上。朝廷能做的,就是只要有歹人露头,就狠狠的打,严厉的镇压,防止他们戕害百姓,危害社稷,就足够了。且背后到底站着哪些人,或者说,那只黑手在哪些范围内,大家心里都有些数,只是没有证据证明,到底是谁。可以一直查下去,也要坚持镇压作乱者,但你若想要一劳永逸,却是不可能的。至于你想要做自己的事,想要开海,也不会等太久。”
饶了大半天后,贾蔷看着韩彬笑道:“元辅,你老今日来,还有旁的事要吩咐罢?有事你直说。”
韩彬笑道:“倒也没旁的事,就是刑部的人告了一状,说想要看看恪和郡王出事时的马车残骸,好分析分析对手的心思。可派来寻你的人,连面也见不着。左秉用托老夫此事……小事一桩罢。另外有一桩正经的,就是老夫想问问,你以为,背后黑手会是宁郡王么?”
贾蔷闻言,眼眸一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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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章 娘娘若生气,小子的刀只能饮血
“马车?五皇子的马车有甚么问题么,我不知道啊……商卓?”
贾蔷纳罕说着,并往门外喊了一嗓子。
未几,商卓入内,贾蔷问道:“昨儿恪和郡王府的马车去哪了?”
商卓眨眼,看了看贾蔷,又看了看韩彬,不解道:“不知道啊……”
他是真不知道,因为贾蔷并未告诉他,马车事,自有夜枭处置。
所以此刻,以韩彬的眼力,也看不出商卓在说谎。
贾蔷道:“去问问,问清楚让人送去刑部。”
商卓立刻去办,不过稍许回来后却道:“因为王爷急着要那架马车,所以王府派人要了去,送回马车作坊修补去了。那原是王爷送王妃和世子的,原本世子就要满月了,可以坐车了,所以着急。”
贾蔷皱眉道:“那就换一架,你亲自过去王府一遭,告诉王爷刑部查案要用。我府上还有一架一样的,带过去让王妃先用着。”
“诶,罢了罢了……”
韩彬笑道:“如今案子还未有头绪,就问他要马车,怕又要生出不知多少事来。京城是个是非地,原本诸事就十分繁杂,还是不要再生事了。你说是不是?”
贾蔷笑了笑,道:“这就不是我去操心的事了,那么大个国家,人口亿兆,只神京都中,就有百万人口。再加上近前的直隶,还有北面的九边,原就复杂,又岂能无事。这些,就靠你们这些宰辅,施展乾坤手段对待了。”
见韩彬仍是看着他,笑而不语,贾蔷皱眉道:“半山公,宁郡王背后到底有甚么干碍?不就是一个犯了事的老亲王之子么?竟劳得您这位当朝元辅亲自出面化解?”
韩彬呵呵笑道:“老夫就知道,你能体会到老夫的来意。没错,今日一是来替老公爷送嫁妆,其二,正是为宁郡王前来。贾蔷,宁郡王本身并不足为奇,无关轻重,不管是贤王也好,侠王也罢,对朝廷而言,并没太多意义。但是……其身后那些人,却不可小觑。”
可李皙除了太上皇元孙这个超然身份外,还有甚么?
贾蔷眉头紧皱道:“半山公,太上皇……先帝已经驾崩快一年了。”
韩彬感慨笑道:“看来你也是知道症结之所在嘛。没错,先帝已经驾崩一年了。可是,先帝三十年来行下的‘恩德’,却还未被人忘去。作为一个帝王,先帝前半生是合格的,甚至可以说是圣君!当初你在醉仙楼初次遇圣驾时所说之言,老夫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太祖、世祖二朝,将鞑虏驱逐出中原,更横扫草原大漠,几乎杀绝胡虏!可是,大燕百姓也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太难了,也太苦了。正是先帝,施展了极高明的治国之术,至少让百姓能吃得上饭,穿的上衣。
可后十五年,先帝对所取得的成果感到了满足,对所取得的政绩觉得够了,对政务感到了厌倦,于是……就有了先帝六下江南之故事。
而先帝此举危害最大的,不是他骄奢本身,而是,对整个景初官员阶层,对整个天下读书人的‘施恩’。以耗空朝廷底蕴为代价,君臣同乐,施恩了近三十载!你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自当知道,如今天下对先帝是如何称颂的……
那可是圣祖!!
所以你想想,这背后蕴着何等力量!”
太上皇带着整个官僚阶层和读书人阶层一起受用享福,有财大家一起发,有乐子一起享用。
吏治宽松到了极致,对贪腐之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后期或许也想过去管,但已是有心无力了。
果真下辣手,一世圣名如何自处?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选了当初的冷面王爷隆安帝上位。
坏人儿子来做,好人他全干了。
只是这份丰厚的遗泽,为何会落到李皙头上?
无论如何,李皙都没有道理上位才是。
似看出了贾蔷的疑惑,韩彬摇头叹道:“先帝的帝王之术,着实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即便今上早在七年前已经登基,可先帝偶施手段,仍能制辖平衡。而那个平衡之人,就是宁郡王。
先前的内务府总管且不提,隆安三年,朝鲜国来使,久不理政的太上皇突然传诏,让宁郡王代他接见来使。此事当时闹出了很大的风波,结局也不过是以九华宫中再未传出其他动静而告终。可是宁王太上皇嫡出元孙的身份,却再次被世人牢记。
这个太上元孙,显然未被先帝忘记。”
贾蔷沉声道:“可如今元辅已经在刷新吏治了,还畏惧区区一宁王?”
韩彬笑道:“畏惧?自然谈不上惧怕。只是利弊取舍而已。你要明白,新政能顺利的在直隶推行,除了你先生和你的大功外,还有一人,其功甚著!”
“元辅你在自夸?”
贾蔷疑惑道。
韩彬哈哈笑道:“哪里话!不是老夫在自夸,老夫是在夸荆朝云!如果不是他一退再退,甚至帮助皇上和朝廷稳定朝局,老夫和你先生并诸位军机,岂能如此神速的扫空朝堂上的诸多旧臣?
毫不夸张的说,太上皇甫一驾崩之时,荆朝云若联手太后,稳住赵国公,是有机会行不忍言之事的。
但他没有,只凭此一点,朝廷和老夫,就欠他一个大人情。”
贾蔷轻轻呼了口气,看着韩彬道:“朝堂之事我着实弄不太明白,荆朝云居然还有这般能为……罢了,你老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莫非荆朝云寻半山公您了?”
韩彬颔首道:“正是,昨晚他书信一封,送至武英殿。老夫看了,他笃定刺杀案和宁郡王无关,也请军机处酌情思量,对太上皇这位元孙,务必善待之。又说太上皇生前,曾托付过他,对宁王照顾一二……”
贾蔷有些震惊道:“这种话,他也敢说?”
韩彬意味深长道:“他就是说了,这说明甚么?”
贾蔷沉默稍许,缓缓道:“没道理啊,他们居然将此视为底线……”
“说对了!”
韩彬沉声道:“这,就是他们的底线!所以,老夫今日前来,不是因为宁王李皙如何,而是因为景初旧臣,因为荆朝云!”
贾蔷不解道:“就因为荆朝云一句话,李皙就能为所欲为?”
韩彬呵呵笑道:“当然不是如此,所以老夫开头就问,你以为,宁王到底会不会是幕后真凶?如果你坚信宁王为伏杀案的幕后之人,那就没甚好说的。如果不是,那自有商议的机会……”
“呵呵呵……”
贾蔷简直受宠若惊的笑道:“半山公,您这是拿我在逗趣么?我贾蔷何德何能,几时有这个分量了?也没人同我说一声。再者,眼下我已经脱手这个案子了,你老寻我来说服我放手,是不是有些跑偏了?”
韩彬意味深长道:“这个案子,一定会查下去的。只是依武英殿几位大学士的讨论,背后是宁王的可能性,不足一成。道理很简单,只要宁王没有撞客失心疯,就不会在此时做出这样不明智的事来。而宁王,是个聪明人,没有道理的。哪怕说他是前几回军中动荡的祸根,也比刺杀五皇子靠谱。但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包括刑部查证指向,都对准了宁王府。宁王妃赵氏已经被宗人府收押圈禁,宁王府的两个管事,也出来揭发状告宁王谋反……还有关于盛和牙行还有丰乐楼的弹劾奏折,更是满天飞。”
贾蔷听至此眉尖一扬,道:“半山公,你且打住,你不会以为这背后是我在弄鬼罢?市井里的确有些话在传,但那也不是流言,每一桩每一件都能寻着根底。我所做的,也仅此而已。弹劾奏折……我要能指得动那么多人弹劾,还至于整日里被当成破锣一般是个人都能来敲打弹奏一番?”
韩彬呵呵笑道:“你少胡扯,你何曾将那些奏折放在眼里过?至于那些证据确凿的罪责……也不是不清算,只是时候未到。眼下人家只议一个贵,就能减免大半,伤不得筋骨的。所以,纵心怀正义,也要耐心些,不要急。
另外,会不会将宁王钉在此案上,根源不在你,而在,宫里。”
看着韩彬深沉的目光,贾蔷陡然反应过来,此宫里,非彼宫里。
他心中凛然,微微皱眉道:“半山公说的,是皇后娘娘那里?”
韩彬呵呵笑道:“和聪明人说话的确不费力,贾蔷,老夫正是此意。五皇子遇到刺杀,皇后娘娘作为一个娘亲,凤颜震怒也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还有两个皇孙。”
贾蔷微微眯了眯眼,道:“自然是人之常情,但半山公说这些与我,又是何意?”
韩彬目光愈发深幽的看着贾蔷,道:“贾蔷,皇后娘娘对你的恩宠,天下皆知。且皇后若不同意,你就是她出手的第一人选。而你的能为,老夫是清楚的。到了这个地步,老夫还是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贾蔷呵呵气笑道:“宁王一屁股的屎,你老让我三思而后行?”
韩彬摇头道:“老夫已经与你说的十分直白了,此事之症结,不在宁王,一个宁王不算什么,而在荆朝云,在景初旧臣。这其中有一个度,我们只要掌握住这个度,就能逼得他们步步后退,如此一来,新政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有条不紊的开展下去。撕破脸,痛快倒是痛快了,可之后呢?贾蔷,耽搁的不止是朝廷新政,更涉及亿万黎庶的民生生计。换个年轻人,老夫不会同他说这些,因为他听不懂。可是你不同,你听得懂。”
贾蔷沉默稍许后,笑了笑,问道:“为何是你老来同我说这些?”
韩彬道:“旁人倒是建议由你先生来谈,但老夫还是决定自己来谈。以你先生来压你,你心中必有愤怒。老夫亲自来谈,成与不成皆在你。你于国有大功,于社稷有功勋,于老夫等,也有大助益。所以,老夫愿意尊重你的意愿。”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我如此优秀有功劳,被人喊打喊杀时,也没见你开口言语一声。”
韩彬哈哈大笑道:“老夫能压着武英殿不许出声,你小子就该给老子年年送节礼了,还想如何言语?”
贾蔷嘿的一笑,想了想道:“此事我做不得主,还得进宫探探口风。只是你老面前我实话提前说好,小子受娘娘恩情太重,若不能报答,良心难安。娘娘如果果真生气,那我的刀,只能继续饮血。但我绝不承认怀有私心,毕竟,在小子看来,宁王便是死八回,回回都不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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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一章 权重却朝野不惊
“你贾家的温棚,享誉都中。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果然富贵人家,逆时令而吃青菜,难得享受。”
今日韩彬谈兴甚浓,正事谈罢,想参观参观贾家温室,贾蔷自不会拒绝。
贾蔷笑道:“以半山公您的身份地位,即便再奢侈十倍,想来也不算难事。”
韩彬呵呵笑道:“老夫虽无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却也做不到你们这样富贵人家的奢侈。何时民间百姓能在冬日里吃上这样的菜,不必天天食用,哪怕旬日能吃一顿,老夫就安的下心吃了。”
贾蔷哈哈笑道:“半山公还是不明白,只有像咱们这样的有钱人多受用,那么普通百姓才能有更多的机会寻一份差事,养家糊口。半山公你信不信,若是天下富人都如我这般舍得花钱,给家里人受用,那绝对比将银子深埋土里,全家吃糠咽菜对国家更有利?怕的是甚么呢?怕的是如我这样的权贵,既享福受用了,普通百姓还没得利。单纯以权势压人来享受,这样的人,才该杀。”
韩彬“唔”了声,道:“你从前在养心殿说过类似之言,老夫还记得。不过,如何使民富庶起来,是你们这辈人来做的事。老夫年岁大了,平生只余一志,就是使民居有其屋,耕有其田,而又不被恶霸坏人所欺辱,百姓可安居乐业,仅此而已。”
贾蔷闻言缓缓点头,道:“这就是为何我愿意屡屡受些委屈,在一些事上吃一些亏,也愿意忍让的缘由。但是……”
韩彬顿住脚,转过头看向贾蔷道:“但是甚么?”
贾蔷诚恳道:“但是半山公,时代变了。”
“哈哈哈!”
韩彬笑出声来。
贾蔷:“……”
气馁之下,他也只好放弃劝说。
韩彬看出他的沮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夫方才说了,老夫这一代人,有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而你们想要谋划的事,只要于国于社稷有利,老夫都不会阻拦。”
贾蔷闻言简直惊喜:“元辅竟信我不是胡闹?”
韩彬负手而立,看着满眼的郁郁葱葱,道:“连韩邃庵都看好你,更何况是老夫?你行事虽然天马行空,让老夫等难以理解,但还是看得出,你心中始终怀有正气。如海将你教的好啊,即便是少年胡闹,也非一味的浑闹,做下了许多于国有功,于社稷黎庶有殊勋之事。贾蔷,你有远大的志向,而且还是前所未有之远大志向。更难得的是,你还在一步步施展抱负。
这很好,但是……做这些,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和安稳的局面,不是么?”
贾蔷闻言心中笑了起来,到底是老狐狸,说了半天,又兜了回来。
对于李暄遇刺一案,他心里大致有数,沉吟稍许道:“半山公,我明白你的意思。皇后娘娘和五皇子那边,我会尽力陈述利害。实则我也不认为,这次伏杀是宁王出的手。的确得不偿失,也弊大于利,还是远远大于。
先前我带兵去围剿盛和牙行,原只是为了扫了这个人间罪恶之地。着实没想到,会查出石锁来。”
韩彬笑道:“你没想到,可有人想到了,你会去盛和牙行。背后之人厉害啊……好了,老夫就不在这多留了。你那韭菜给老夫割一茬,老妻就好吃个韭菜饺子。”
贾蔷哈哈笑道:“原该早点去孝敬一二,只是半山公你身份不同,我贸然前去送礼,怕会让你老清名受损。”
“呵呵!”
韩彬一笑,道:“莫说老夫,你去给韩邃庵去送,他这个御史大夫都会收。你又不在朝堂上折腾,军中也远在外洋,贵为国公,富可敌国,谁还忌惮你的巴结?”
如今的贾蔷,勉强也算得上是位高而人主不忌,权重却朝野不惊罢……
贾蔷笑着对门口处侍立的家仆招了招手,让他们赶紧割了一捆韭菜,然后送韩彬出门。
临上轿时,韩彬同贾蔷道:“希望等你大婚后,京城能够恢复安宁。总是这样血流成河,动荡不稳,百姓心中也难安。”
贾蔷笑道:“此事元辅不该同我说,我其实一个都不愿杀。要不你老去和皇上再谈谈心?”
“混帐!”
韩彬笑骂了声后,上了八抬大轿,折返回家去了。
看着相府诸人的背影,贾蔷缓缓呼出口气……
……
荣府,荣庆堂。
“半山公走了?”
韩彬刚走,贾母就连派管事前来催,待回至荣庆堂后,又急急问道。
贾蔷“嗯”了声,见贾政也站在一旁,诸姊妹们倒不在,奇道:“二老爷不是读书人么?怎么名满天下的半山公前来,你不去作陪?”
贾政闻言,老脸有些发红,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贾母这会儿却顾不得他的体面,道:“人家半山公只吃了个茶,说了两句就想清静清静,所以将宝玉他老子赶了回来!”
赶自然不可能赶,顶多不大愿意同贾政废话,想一个人思考思考。
贾蔷笑道:“他哪里是想清静?分明是在想法子对付我。”
贾母唬了一跳,道:“连他也要对付你?”
贾蔷摇头道:“不是那种对付,就是想让我替他办事。”
贾母松了口气,笑道:“我当是甚么……人家是元辅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劳你办些事,也算是应分的。再没想到,赵国公府会请来半山公来送妆,真真是天大的体面啊!”
凤姐儿在一旁“啧啧啧”的笑道:“老祖宗今日可得意了,姜家凑了一百零八抬嫁妆,还请来当朝一品大学士来送妆!宝兄弟这场婚事,到今儿就算是风光到顶了!”
贾蔷笑道:“宫里皇贵妃也送了些东西回来……”
贾母忙问道:“东西呢?”
贾蔷笑道:“路过当铺时当了……我跑腿这么多回,不得给点跑腿钱?宝玉不地道,装作不知道,我干脆就自食其力了。”
众人皆知是顽笑,纷纷大笑起来。
独宝玉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也不在意这些身外俗物。
眼下他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期望即将过门儿的妻子能懂他,理解他心里的苦……
即便不懂,那就最好不要烦他,各自安好就是……
贾母自不知她的眼珠子在想甚么,看了宝玉一眼后笑道:“你放心,宝玉舍不得,我舍得!我那么些个梯己压箱底的,这回一分两份,你们两一人一份。”
凤姐儿不乐意道:“老太太这心也忒偏了些!放眼望去,哪个不是孙子,哪个不是孙女?单分他俩?就算不提我肚子里这个蛋,大嫂子还站旁边儿呢,兰小子呢?”
满堂人都大笑起来,连贾政都绷不住摇头笑着,贾母自是大笑道:“兰小子那一份早先就准备好了,至于你,整个国公府都是你的,你得给别人准备,还贪心不足?”
众人又笑一阵罢,贾母同贾蔷道:“听说薛家哥儿的亲事又没音信儿了,还是你让人动得手?”
贾蔷“嗯”了声,道:“那桂花夏家不是良善之门,断了这门亲也好。”
贾母道:“那你去后街姨太太家看看罢,她家孤儿寡母的,又总是出事。往日里这会儿早过来说话了,今儿也未来。方才听她们姊妹说,宝丫头也回去了……”
贾蔷点点头,道:“也好,我去看看。”
说着,起身往西暖阁碧莎橱走去。
凤姐儿见之登时笑喷了,随即贾母、李纨等人也都笑了起来,贾蔷浑作不知,进了碧莎橱后,就见黛玉红着脸瞪他一眼,这坏人,每回都让人取笑她!
扭过头去,不理他!
探春在一旁笑的灿烂,一身大红金丝织锦裙裳穿的好似一朵烈焰玫瑰,偏着头看着贾蔷笑道:“哟哟,你不是要去看宝姐姐么?怎跑这里来了?莫非……是来请旨的?”
迎春等都笑了起来,贾蔷冷笑一声,睥睨的看了一圈,待黛玉也看了过来后,抬起下巴道:“是,又怎样?”
“噗!”
几个姊妹登时笑倒,黛玉含嗔怒的俏脸也绷不住了,啐了口道:“呸!快去你的罢,少在这耍宝!”眸光审视。
贾蔷呵呵笑着岔开话题,道:“晚上咱们去布政坊吃饭?”
黛玉便知道贾蔷有事和林如海商议,便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对视稍许后,黛玉轻声道:“去罢。”
贾蔷笑了笑后,转身离去。
待贾蔷走后,探春走到湘云跟前,温声道:“晚上,咱们去,布政坊吃饭?”
湘云连连点头道:“要得要得!”
“噗!”
迎春、惜春、宝琴笑的打跌,黛玉起身追杀二人。
又是一阵顽闹……
外面,宝玉听的声音眼睛都放光了,他最好和姊妹们顽笑,只是刚准备迈开脚步,却听贾政沉声道:“明日就要成亲了,还想往姊妹里厮混?”
宝玉闻言脸一白,忙低下头去,悄悄看向贾母。
贾母虽疼爱宝玉,却也知道分寸,轻叹一声道:“好孩子,明儿大婚后,你就是大人了,却不好再每日里同姊妹们顽笑了。不过,你媳妇倒是可以。”
“……”
宝玉实在意难平,也顾不上贾政在,就难过问道:“那为何,那为何贾蔷可以……”
贾母还未开口,贾政就冷笑一声道:“你和他比?连半山公都有事和他商议,你若也能做到这一步,你爱和哪个顽耍就和哪个顽耍,我也不理你。你做得到么?都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眼见明儿就要成家了,你的业又准备甚么时候立?哼!再敢往女儿堆里厮混,打不折你的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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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二章 踢你出局!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薛宅。
“国公爷来啦!”
抄手游廊上,莺儿正满腹心事的走着,看到贾蔷进来,忙欢喜唤了声。
贾蔷“唔”了声,瞧了眼门口角落里堆着的碎瓷残片,问道:“这是姨太太生气了,还是薛大哥发火了?”
莺儿往里瞄了眼后,小声道:“夏家那蹄子到处说坏话,说我们攀上高枝了,就想悔亲。悔亲就悔亲,还把亲家送去大狱坐牢,太过阴毒,将来必没有好下场。好些亲戚世交都来过问,我们太太气坏了……”
贾蔷正要说甚么,就见门帘打开,宝钗从里面出来,杏眼微红,但眸光依旧清澈。
贾蔷笑道:“过来瞧瞧,不是大事。”
宝钗眼眸清明的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神情看起来,仍有些沉重悲伤……
夏家女说的话,着实太难听了。
不料贾蔷因见其心情沉闷,忽地在她粉腮上轻轻捏了捏,笑道:“都说了一切有我,你还担忧?”
“哎呀!”
宝钗俏脸登时飞霞,嗔怪时还不忘压低声音,母、兄就在里面呢。
不过别说,这种心跳加速的滋味……
还真让她不沉闷了!
见她娇嗔的美眸中带起笑意,贾蔷也哈哈一笑,在莺儿笑嘻嘻的撩起门帘后进了屋。
“噢哟!薛大哥,你的头似乎又变大了些……”
贾蔷甫进内间,就看到薛蟠好大的脑袋耷拉在炕沿上,灰头土脸的颓败模样。
想想也是,太丧了……
打进京就在炕上躺着,吃喝拉撒睡,偶尔康复几天,就再被人打上炕。
好不容易要成个亲,女方还被好兄弟给端了,六礼走了大半,就剩入洞房了……
薛家还落了个坏名声,鸡飞蛋打。
这会儿听到贾蔷的调侃,也只抬起头挤出一个难看的强笑来。
“行了,多大点事?不过一个泼妇,也值当难过成这样?”
宝钗亲自提过一把椅子,贾蔷顺势坐下后,笑着说道。
这一幕落在薛姨妈和薛蟠眼里,却起了不同的反应。
薛姨妈虽心里早就有了预感,可看到宝钗做出这样的事来,仍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薛蟠顶着一个大头,却是一骨碌翻了个身,本来趴着,现在仰着,倒着看对面一双人。
铜铃大眼盯了稍许后,就咧开嘴,嘎嘎乐了起来。
宝钗受不得这样的气氛,岔开话题道:“并非是为了愚妇,只因此人四处造谣,使得薛家蒙受许多委屈。世交老亲眼中,薛家竟成了嫌贫爱富落井下石的小人。”
贾蔷转过头瞧她,笑道:“这你放心,俗话说的好:穷人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抡木棒打不散无义的宾朋。薛家压根都不必去解释,一个落败的夏家,一个兴旺的薛家,如何选择,他们自会明白。且过些时日,夏家干的那些暴露于天日之下,自然也就无人指摘薛家甚么了。”
薛姨妈回过神来,按下心中如麻的纠结,苦笑道:“哪里就成了兴旺的薛家了,这孤儿寡母的,如今也不过是依附着贾家过活……”
贾蔷哈哈笑道:“姨太太若是连你都要这样说的话,那世上哪里还有过的好的人家?旁的不提,只丰字号一年分红都在几十万两上下,一年赚的银子,几辈子吃喝不愁。薛大哥这二年虽背一些,但也不算甚么,经过这么些磨砺,想来会沉稳下来。回头再娶亲生子……
我可以特许,让薛家长孙入贾家族学读书。好好培养一番,将来必能成器,或为官,为入军中,都容易。且薛家还有薛二叔、薛蝌,也是十分厚道又有能为之人。过二年薛蝌再娶亲生子,眼见着家族就要重新起复。薛家又不缺银子,还有我在,无人能欺负得了,只待子弟争气,东山再起指日可待。若如此都不算兴旺,天下兴旺的人家又有几家?”
薛姨妈被这番话劝慰的开解了许多,心里忽地一动,似乎明白了宝钗如此选择的缘由。
似乎,也不算甚么极坏的事……
“妈,我看你还是让花姑娘早点进门儿罢。早进门儿,早生儿子不是?我比蔷哥儿还大一岁,他如今都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了!我这连影儿都没有……”
薛蟠趁机见缝扎针,想将花解语带进门儿来。
薛姨妈却道:“你少胡扯你娘的臊!你妹妹没出门儿前,你想都不要想!”
她再娇惯薛蟠,却也还是要为亲闺女的名声思量的。
薛蟠忙道:“妹妹不是已经出门儿了吗?都住蔷哥儿屋子里了……”
“哥哥!”
宝钗羞的满面通红,对这个口无遮拦的兄长无可奈何。
薛姨妈则破口骂道:“放你娘的屁!你是撞客了,还是灌多了马尿,晴天白日的,浑说甚么?”
薛蟠嘎嘎笑道:“冤枉我了不是?我是说妹妹住进了贾家园子里。贾家园子是蔷哥儿盖起来的,难道不算是他的屋?”
薛姨妈拿他无法,宝钗则红着脸瞪他一眼后,同贾蔷道:“若是事多,自去忙你的去罢。”
贾蔷笑道:“今儿不忙,要在这里用午饭。”
薛姨妈虽然心里仍有一万个不愿意,可她也不傻,知道以贾蔷如今国公的身份,又手握屠戮万人的大权,连西府老太太都拿他无法,更何况如今依附贾蔷而活的薛家?
只能拿定主意,私下里再好好劝劝宝钗,哪怕劝不住,那也得劝!
总不能让薛家千金去做妾罢?
那她才是死都不能瞑目的!
不过明面上却不能得罪贾蔷,因此笑道:“哥儿在这坐着,和你薛大哥、宝妹妹说会儿子话,我去厨房里看着,让厨房多做些好吃的,中午和你薛大哥吃两杯酒!他一个人在家,真是快急出冤家来了!”
贾蔷呵呵笑道:“不用准备太多,四凉八热就够了,大份的。”
“呸!”
宝钗都忍不住啐笑了声,道:“这也叫不多?”
薛姨妈一迭声笑道:“不多不多不多!哥儿爱吃,吃的多能为才大,气力才大!家里旁的没有,只这些管够!”
说着,又吩咐了薛蟠、宝钗好好和贾蔷说话,就去厨房了。
不想薛姨妈刚走,薛蟠就打了一个好大的哈欠,道:“不成了不成了,我困的了不得了!宋嬷嬷,快送我回屋,我要困觉!”
宝钗大羞,急道:“哥哥!!”
薛蟠哪里肯听,一双铜铃大眼一边眨一边给贾蔷使眼色,然后头一歪就“睡”了过去,嘴里却还吩咐着:“宋妈妈、刘妈妈,快送我回房困觉!”
两个健妇进来,赔着笑脸,将薛蟠抬了去。
薛蟠刚走,宝钗俏脸通红,转身也想走,可哪里还来得及?
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柔荑,轻轻一拉,宝钗只说了句“不要”,就“唔”的一声,没了动静……
……
山东,登州府。
庙岛。
岳之象看了看这地界儿,竟还未出直隶!
再看闫三娘、蒯姓大汉和司马家主司马绍的神情,显然早知如此。
岳之象心里纳罕司马家主和四海王闫平到底甚么干系,闫三娘却是歉意道:“岳大叔,事关我爹爹的性命,和四海王船队最后的生机,先前实不敢提前相告,望你能原谅。”
岳之象呵呵一笑,颔首道:“自然理解,只是谁能想到,你们会在这里?司马家的势力范围,和这里相差二三千里地。”
司马绍哼了声,道:“老夫正是因为知道背后贼子们都盯着司马家,所以才特意让四海王到这里来!”
看着遥遥可见的天后宫,岳之象赞叹道:“前朝此处叫沙门岛,专收囚犯所居。便是本朝,也在此流放过不少犯人。司马家主能寻到此处,也算是手段了得了。只是在下能否冒昧问一句,司马家主和四海王,到底甚么干系?当然,若不便宜,不说也罢。”
司马绍沉吟稍许后,叹息道:“倒也不是不能说,四海王的船队都要招安了……闫平虽姓闫,实则是老夫早年被开革出族的族弟。虽是偏支,老夫却疼爱之极。后来因为许多族中是非事,他被开革出族。再相见时,已经二十年后的事,而他也因入赘改了姓,成了威名赫赫的四海王!老夫早就料到,干这一行早晚会遭难摔跟头,只是没想到,他会摔的这么惨,唉!”
岳之象微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此一事后,闫平若能收敛江湖匪性,归顺国公爷做个武官,将来说不得更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司马绍闻言“嘿”的一笑,却也不知何意,他道:“以后能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且不急,眼下要紧的事,能让四海王的船队尽快在庙岛塘湾内修养生息!修养好了,自少不了替国公爷卖命的日子。若修养不好,那就全完了。”
岳之象呵呵一笑,道:“四海王的船队能入港湾修整容易,但这得是他答应归顺朝廷之后的事。司马家主,还有一事,国公爷让在下叮嘱你一声……”
“甚么事?”
这一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司马绍心里居然猛地一沉,似预料到了不幸的事发生。
果不其然,就听岳之象看着他温声笑道:“无他,劳烦司马家主即刻折返司马家,筹措海粮之事。相比于四海王这边,那才是真正要命的大事!”
“……”
司马绍紧紧拧起眉头看着岳之象道:“海粮之事不是已经作罢了么?内务府钱庄都已经废了,还筹措甚么海粮?”
岳之象摇头道:“朝廷仍需要粮食,且是大量需要。既然国公爷已经趟出了一条路来,无论是皇上、朝廷还是社稷,终究不会错过这条能救命无数的路子。司马家主是个明白人,除非司马家准备私自走这条路,从安南、暹罗等国采买粮米,再运回大燕谋取暴利,否则,司马家理应帮助国公爷一臂之力。”
司马绍闻言面色剧变,他费尽心思要帮四海王闫平重建四海王船队,所为何事?
正是因为发现了这样一条流淌着黄金的商路!
能看出这几年天象不好的人很多,司马绍便是其一。
天分不好的大灾年里,谁都想得到粮食,因为得到粮食,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金银、奴仆和土地!
只是灾年里,普天之下所有的粮食都稀缺,有这样想法的,远不止司马绍一个。
他先前做梦都没想过,能走自海外买粮这个路数。
在得闻贾蔷的法子,并有扬州齐家实际操行了一回后,司马绍就心动了,大为心动!
这也是他如此卖力救四海王闫平的缘由。
司马家人口繁多,一个族弟又算得甚么?他如此厚待闫平,正是为了得用!
可费了这样大的气力,眼见快要收获的季节,贾蔷竟要一脚踢他出局?
司马绍惊怒道:“凭甚么?别说内务府钱庄废了,再没甚么内务府钱庄股,就算宁国公重返内务府钱庄,我也不要这个股了!说变就变的股,谁敢要?既然不要这份股,司马家还运甚么粮食?吃饱了撑的么?”
岳之象淡淡道:“采买海粮一事,和吃饱了撑的不相干。此事,只有一条路可行,也只能如此。否则,抗命者就会成为朝廷,成为社稷还有亿万黎庶的罪人。
其实这一次司马家主和闫姑娘甫一进京,皇上就已经知道,并且震怒。传旨要拿你入诏狱,查抄司马家。
是国公爷在御前做了担保,你老人家才能顺顺当当的从京城出来。这里面,有我家国公爷的背书。
说这些不是让司马家主你感恩,而是要告诉你,司马家家大业大,务必要走正确的路子。
最后,国公爷原话:此事司马绍若有不解,可去扬州与齐太忠商议询问。”
司马绍闻言气的发抖,惨笑道:“苦恨年年压金线,老夫竟为宁国公做了回嫁衣裳。”
岳之象笑了笑,道:“司马家主,一路好走。”
司马绍心中大恨,若非知道眼下贾蔷风头极盛,凶威盖世,他说甚么也不会咽下这口苦果!
但眼下……
他怒哼一声,却是连同闫三娘招呼也未打一个,就带着身边人扬长而去了。
待司马绍离去后,岳之象同面色难看的闫三娘道:“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姑娘,国公爷曾书信一封给你,让在下见到四海王前交给你,现在是时候了。”
闫三娘闻言一怔,待看到司马绍递过来的信后,打开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也没过多久,闫三娘这位海上女豪杰的脸上,就渐渐柔和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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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三章 大燕出不了武曌
贾蔷同闫三娘的信,用很平实的话也很直白的说了三件事。
其一,司马绍不可信。
指望江南九大姓这样的门阀家主,为了一个海匪如此奔波,这样的殷勤,一定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贾蔷甚至连司马绍想做甚么,都点明了。
无非是参与到四海王船队的重建中,等建好后,再一举收入囊中,为司马家所用。
到那时,闫家几口能不能活命,全在司马绍一念之下。
以司马绍的老奸巨猾和江南九大姓的庞大底蕴实力,闫平、闫三娘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被卖了,还得感恩戴德。
实际上,若非方才司马绍被揭破心思,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离去,闫三娘就算先看了信,都不会相信这等说法……
其二,贾蔷表明了他对四海王船队的心思。
虽也会收归己用,但会保留闫家对船队的相对自主。
并且,因为整个大燕都寻不出比闫家更懂海战的人才,所以闫家会成为舰队主帅。
而且复述了遍,四海舰队上的老弱病残,哪怕是船上扫洒擦洗的人,都能得到一份公差,去水师学堂当先生,只要愿意,即刻成行。
只凭这两点,闫三娘就已经感受到了贾蔷的真诚。
至于第三点……
贾蔷叮嘱她凡事莫急,皆可交给岳之象来处置。
她虽英雄了得,但到底是女儿家,不该那样辛苦……
……
神京城,宁府后街。
薛宅。
饭桌上,看着女儿眉眼间未散尽的春韵,即便面色平静,可又怎瞒得过过来人薛姨妈?
薛姨妈心都有些颤抖,可别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在她心神不宁的过程中,贾蔷将一桌子菜风卷残云般吃空,而后闪身走人。
好不容易将贾蔷盼走后,薛姨妈拉着宝钗的手就问:“乖囡,你和他……”
宝钗故作镇定,却也红了脸,摇头道:“我和他没甚么。”
薛姨妈急了,道:“都这样了,还叫没甚么?”
宝钗俏脸大红,方才只是浅红,都快站不住了,道:“妈说的甚么话,哪里有怎样……”
这底气不足的话,愈发让薛姨妈抓狂,她急道:“傻丫头啊!他如今有了林姑娘,有了尹家郡主,哪里还有位置容你?你是我薛家的嫡女,还能去做妾不成?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在炕上当了半天透明人的薛蟠嘿嘿笑道:“妈实在多虑了,我若连这个都想不到,又怎会……”
话没说完,就见薛姨妈抄起一旁的野鸭子毛掸子,兜头往薛蟠头上打去,这回是真打!
“你这个该死的畜生,为了攀附富贵,竟把自己的妹妹送给别人去做妾!”
“你爹若还活着,不把你活活打死,也要被你再气死一回!”
“我怎么就生下你这样的孽障,不如拿绳子一并勒死,也好清清白白的去见你爹!”
“妈……别打哥哥了,我自己愿意的。”
宝钗见薛姨妈是真的气坏了,打的薛蟠吱哇鬼叫,脸上被抽起了红棱子来,忙拉住薛姨妈劝道。
薛姨妈闻言心都快碎了,拉着宝钗颤声哭道:“那是妾啊,妾是甚么,那是顽物呐!丫头,你可不能犯浑啊!”
薛蟠差点没被打死,这会儿才回过劲来,道:“妈,当甚么妾?当甚么妾?我再不着调,也不能让妹妹去当侍妾!”
薛姨妈落泪骂道:“你这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你就这么一个妹妹,还要拿去巴结别人?家里是短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穿,你就这样巴结他?”
薛蟠急眼道:“妈你浑说甚么?我何曾巴结过蔷哥儿?我这是为了妹妹着想!”
薛姨妈呸的一口啐他脸上,道:“送你妹妹做妾,也是为她着想?”
薛蟠急眉赤眼道:“都说了不是做妾,你怎么还非说是做妾!”
薛姨妈侧眼道:“他还准备再兼祧一房不成?”
薛蟠摇头道:“不是,他准备封王后,就能纳侧妃了。妈,侧妃可不是妾罢?”
薛姨妈生生气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开国百年来统共也就四个异姓王,如今只余一个北静王。人家赵国公被皇上倚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都未封王,你们也敢想……”
薛蟠脸上生疼,抽着冷气道:“妈,那是因为赵国公在大燕,自然没有封王的机会。可蔷哥儿将来是要开海的,随便在外面占一地,难道不能封王?”
薛姨妈听明白了,啐道:“你在糊弄鬼呢?占个鸟不拉屎的海岛,封个草头海王也作数?”
薛蟠扯着嘴呵呵乐了,道:“你老管他怎么封的王?不过是要一个名分,又不图他封王的富贵。妈,信我的没错!妹妹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我这个当哥哥的有错,你老也好心办了不少糊涂事……”
薛姨妈恼道:“放你娘的屁!我何时办过糊涂事?”
薛蟠瞪大眼睛看着薛姨妈道:“早二年那金玉良缘是怎么回事?妹妹戴金的,何时就非要寻个戴玉的来配?连我这样不着调的都知道女儿家的清名最是要紧的,怎就传的两府都知道?还有那皇子侧妃……”
“哥哥,不要说了!”
眼见薛姨妈被数落的脸色惨白,宝钗心中不忍,喝住了薛蟠。
薛蟠咽下心头窝火气,道:“妈,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可往后却不能再错了。妹妹已经被耽搁了,不然那兼祧妻的位置,就是妹妹的,哪有尹家的事?”
蛆心的畜牲这叫不说了?
薛姨妈气个半死,颤声道:“好好,往后你的事你妹妹的事我都不管了,倒要看看你能弄出甚么好局面!我也不管甚么手段封王,只一点,往后你妹妹若是被人当成妾说嘴,你就提前给我准备好绳子和寿材便是!”
薛蟠闻言挠了挠头,这话应该是唬人的罢?
不过说起寿材来,他怎么想到店铺里还放着一副好棺木来着……
呸呸呸!
这种想法要不得,合该天打雷劈!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林如海今晚在家,见贾蔷、黛玉进来,微笑颔首。
梅姨娘则夸道:“每回看到哥儿和姑娘一并过来,总觉着像是画中走下来的一般。便是金童玉女,也不过如此罢。”
林如海笑了笑,问贾蔷道:“两个孩子还好?”
贾蔷见礼罢笑道:“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也没旁个事。”
黛玉在一旁笑道:“爹爹快别问他了,他和小婧姐姐两个都不靠谱,整日里忙的不着家,还没我们瞧的多。姐儿看着比哥儿壮实许多,小婧姐姐还想让李峥将来继承李家的家业,我瞧着悬,这点大就看着秀气文静,将来多半是要读书的。”
梅姨娘在一旁笑道:“了不得了,这就开始操起心来了?”
黛玉俏脸登时飞红,不依嗔道:“姨娘取笑我!”
林如海听不得这些,到底有些心酸,道:“你们去后面说话罢,不是才准备了婴孩的衣裳么?拿去让玉儿瞧瞧。”
梅姨娘便和黛玉一道说笑着出去了,等二人走后,贾蔷便将韩彬到访之事说了遍。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此事我知道,武英殿内议论过。眼下各处人心惶惶,许多政务都受到了影响。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还有荆朝云……彼辈一直沉默不言,此次书信武英殿,连皇上都惊动了,不可不慎重。”
贾蔷点头道:“半山公说,这是对面的底线。朝廷要把握好分寸,才能以最小的代价,一步步逼他们退步。只是我不大理解,宁王居然是他们的底线?安生退下去荣养难道不好吗?卷入这样敏感的案子里,对他们,对他们的家族也是半点好处也没有……何必呢?”
林如海呵呵笑道:“你还年轻,不明白退下去的老人,眼看着一生功业荣耀付诸流水,周边又都是起哄嘈杂声是甚么样的心思。如他这样做,才是人之常情。实际上,我们也一直在等着他出招。他一直沉默下去,我们才会更忌惮。如今终于出了招,反倒好办了。如何,能说服皇后娘娘么?”
贾蔷眨了眨眼,道:“这个,应该不难罢?”
又道:“先生,先前我出宫时被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拦下,问了一个问题,是关于马车的……”
林如海听罢后,面色隐隐复杂,看着贾蔷道:“看来,那位是真将你当作自己人了。好大的胆魄,也是足够高明!因诸皇子连连出事,皇上对她已经起了嫌隙。可是经此一场风波后,这种芥蒂明显消失。狠,准,胆大,其已深得此三味之真谛。只是,你要当心了……”
贾蔷闻言一惊,道:“先生,我当心甚么……”
林如海轻声道:“连亲子亲孙尚且能置于死地以求活,你以为这等手段,天下还有第二个妇人能办得到?亲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
贾蔷笑道:“其实我还是有些欣慰的,到底不是武曌那样的狠人。不然至少也会折一个皇孙。若果真死了一个,出了人命,那才是一场天崩地裂的巨大动静。如今这样,反倒说明,其心中仍有底线。”
林如海呵呵一笑,道:“是个明白人,知道大燕出不了武曌,也出不了萧太后。如今这番作为,也是为了自保……蔷儿,无论如何,对于凤藻宫,你最好不要涉入的太深。”
贾蔷缓缓颔首应道:“先生说的是,那位的水到底有多深,无人知道……弟子也会佯作不知。不过先生,去凤藻宫相劝,也总要知道宁王的下场。他还会出来吗?”
林如海呵呵一笑,道:“出来?惹出这样多的事,德行不修,宁王多半是要在景阳宫读一辈子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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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四章 宝玉大婚
“我听说这两天海师衙门那边有不小的动静,也有不少流言。有军方将领开口,说你和宣德侯董家那个小子是黄口孺子胡闹,军中意见不小……可要紧不要紧?”
聊罢正事,林如海不无关切的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笑道:“没事,理会那些官僚做甚么,一群只会喝兵血的废物…”
林如海提醒道:“军中斗争之烈,绝不在朝廷文官之下,甚至更血腥残酷,你不要大意了去。你虽颇有才赋,却未必能抗衡整个官员阶层。连提督你都裁撤,这是砸了那些人的饭碗。”
贾蔷想了想道:“我倒不是自大的想和整个官员阶层对抗,只是两洋海师着实不成器。能出海的船没几艘,官儿却一大堆,都快比兵多了。只东海海师来说,就有提督一名、总兵两名、副将五名、参将四名、游击九名、都司二十七名!另有守备六十名、千总六十五名、把总九十九名!
而东洋海师,上报的兵丁数也不过五千三百人。除去空额,能有三千五百人就谢天谢地了。船不过十来艘,还都是漏水跑水的破船。
提督乃是提略一省军务的从一品大员,结果就这?简直成了笑话!
其实也难怪,每年朝廷拨过外洋水师的那点军费,都拿去给官员分肥了,哪里还有银子置办新船?”
林如海道:“所以,海师衙门在上报吏部、兵部和户部的文书上,就大刀阔斧的裁撤了八成武官?你知道新开设一个海师衙门,总领大燕外洋水师,有多少人等着分肥?如今你不是换人,而是直接裁撤官位。此举无异于掀桌子,大大坏了官场的规矩。莫说武官,连文官这边都颇有微词。蔷儿,为师不是教你和光同尘,与他们同流合污。但是不是有更委婉些,不如此激烈冲突的法子去化解?即便将官位空起,等来日海师壮大后再填补,岂不也好?你要知道,如今裁撤了容易,将来再添加却是难上加难,还不知要打多少擂。”
贾蔷摇头道:“若是将位置空起,那才是麻烦事。还不知有多少人想尽法子来钻营,许多事情又是无法拒绝的……”
林如海微微不解的笑道:“还有你拒绝不了的人?”
贾蔷干咳了声,小声道:“留太多位置,朝廷少不得会指派一部分。眼下弟子手里可没有能当得起从一品提督的人选,若是连这个位置都让人拿了去,那弟子还怎么混?索性直接裁撤了,提督、总兵通通不要!副将也只留两名,其他的能减的就减,要那么多官做甚么?不如此,这差事就没法干了!”
林如海失笑道:“和我想的差不多,李子升也道你鬼精鬼精的,怕兵部插手。”
贾蔷倒吸一口凉气,道:“先生,连李晗都看出来了?”
林如海呵呵笑道:“你当李子升是吃干饭升上来的?这些人哪个不是大半生浸淫官场,你这点手段,还差的远。”见贾蔷备受打击的模样,林如海又宽慰道:“虽猜着了些,但不能肯定。因为他们也不能确定,如此胆大又显然不合官场存身之道的法子,究竟是不是这等心思。”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也难怪这些人将景初旧臣拾掇的欲仙欲死,百般折腾还让对方发不出飙来。不过先生,那几位不断的提拔各自旧部门生故吏,京里新贵多了一大批,他们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些?”
林如海笑骂道:“这叫甚么话?连你都知道用自己放心之人来办差,难道我们连这个也不知道?”
贾蔷心里感慨,看来官场上团团伙伙各种山头,是几千年来的传统了……
这样也好,他的作为才不显得突兀。
也难怪,他自认为巧妙的手段,会让人一眼瞧破。
看来,官场上他要走的路还很长,至少想摸清里面的门门绕绕,还需要很久。
“先生,半山公今日临走时说,希望在弟子大婚时,京城已经安定下来……这是甚么说法?我大婚顶了天也不会超过两个月,算算也就一个月光景。可追查龙雀如今也才勉强将宫里清扫了遍,接下来还有宗室和勋贵,还有百官……别说一个月,半年都未必够。”
贾蔷不解问道。
林如海闻言不由皱眉喝道:“糊涂!这种大追查又岂能是常法?岂不搞的人心惶惶,官员朝不保夕?为了一二人,就闹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不止是朝廷,还有你!”
贾蔷回忆了下前世根据地的整风运动,觉得是件好事啊……不过再看看林如海严肃的脸色,贾蔷忽然警醒,他的想法有些片面了。
前世根据地的人是甚么人?那是一群拥有极高信仰拥有共同志向的人!
唯有那样纯粹而伟大的人,才能直面一次次严格的审查。
而宗室、勋贵和京城百官,在这方面怕是连给那些人提鞋都不配!
果然较真的大审查下去,怕是要闹出大乱子来!
只是……
“先生,难道就任由贼子在背后嚣张?我怎么觉得,如今都快成了正不胜邪了?”
贾蔷心里不由窝火问道。
林如海轻声笑道:“不让你大张旗鼓的去查,并不是不让你去查。再者,蔷儿,想成就大事,耐心是极重要的品格。你掰着手指算一算,这二三年里,你办了多少大事?难道不觉得太急了些?对手越是强大,越是隐秘,越是狡诈,你就越要有耐心。
蔷儿,你要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时间在我们这边。”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后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我的确太急躁了些。”
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想尽快开海,与海外番邦一争高低。但是,为师还是希望你能慢下脚步来,不要忽略了身边的人和事,尤其是,如今你也当父亲了,莫要如为师当年那样,一心谋国事,却造成了许多无法挽回的遗憾。等到老了回忆时才发现,许多事,其实可以兼顾的,只要肯有耐心,放慢心态。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为师五岁就知道,但真正明白领会,却已过了不惑之年。然而我却希望,你能早些明白。”
看着林如海如慈父般,对其谆谆教诲,贾蔷眼睛微酸,笑着低下头,遮掩收敛了番后,方抬头正色道:“先生放心,弟子记下了。”
“去罢,天色不早了,明日宝玉大婚,看在你的面上,去的人也不会少,有的你忙。”
林如海见他如此,宽和笑道。
贾蔷忙道:“先生,明儿你过去不过去?”
林如海摇头道:“白天就不去了,晚上得闲过去一趟罢。你与老太太说一声,她会明白的。”
贾蔷应下后告退,等他走后没多久,梅姨娘就重回忠林堂,气道:“又接走了!这还没过门儿呢,竟连娘家也不让住一宿了。”
林如海倒是宽容些,笑道:“且随他们去罢,也就月余功夫了。”
梅姨娘笑道:“能遇到老爷这样的泰山,真是蔷哥儿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旁人家里婚前都是不叫见面的,咱们家倒是疼他们小儿女!不过蔷哥儿也的确有能为,才二三年功夫,就成就出这样的局面来。便是汉之冠军侯,也不过如此罢?”
林如海呵呵笑道:“他如何能与霍骠骑比?不过,倒也有此心。一心想着开海,在御前,在武英殿,连在我跟前也是滔滔不绝。”
梅姨娘笑的了不得,道:“海外蛮夷之地,都是茹毛饮血之辈,又有甚么好的?偏他魔怔了般,一心想往外去。”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他说的那些事,武英殿闲暇时也议论过。以我们对蔷儿的了解,他所言必是不虚的。那些事,也多半不是呓语。但是,番邦有番邦的治国之道,我汉土自有我汉家的治国之道。以海战去霸占抢掠,不合儒家之道,也太凶险了些。大燕土地辽阔,有万里之疆,尚有许多未开发出来,又怎有精力去开拓外海?
不过,他有此心,也不是坏事。半山公他们还准备,等新政大行天下,国库富裕了后,多拨些银子给他,好好壮大外洋水师。大燕不去征战海外,却也要有强大的自保之力……
好了,且不说这些了,时候不早,你去歇息罢,如今是双身子的人。”
梅姨娘笑着应下,说了句“老爷也早些歇息”后,就出门回后院安歇了。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贾蔷和黛玉回来后,也不能立刻去歇息。
今晚也没几人能睡着,国公府里里外外都在忙碌着。
二人至荣庆堂时,就见家里姊妹们正在陪贾母、薛姨妈、凤姐儿、李纨等翻看着明日娶亲之用。
新娘的轿子都抬上了堂,轿顶上圆形的白镴珠鲜亮而耀眼,轿顶的四角坠着红色的流苏,周围还有各色的流苏装饰着边沿。
还有绣着龙、虎、凤凰的旗子,和长柄斧、金镫、金瓜、红娟宝盖、绿木所制的大团扇等。
又有十二对用削薄的犀牛角做成的灯笼……
宝玉穿上了一身大红衣,坐在贾母旁,脸色说不上有多高兴,但也不见悲伤……
见贾蔷、黛玉回来,贾母愈发高兴,道:“快瞧瞧这些,宝玉成亲就这些,你们看着哪里有不合心意的,早早做打算,重改也来得及。”
贾蔷看了一圈,都十分精美,最后落在宝玉面上,笑道:“我道是甚么,总觉得哪里不大好。看了半天才发现,原来甚么都好,就这人不大好……”
众姊妹都笑了起来,知道贾蔷在顽笑。
贾母嗔道:“明儿是他的大喜日子,你不可欺负他!对了,她们姊妹都送了礼,表了心意。你怎么一直也没个动静?这样小气?”
贾蔷笑道:“这你老放心,保准送份大礼!不是别的,族学读书名额,管三年!!”
“哈哈哈!”
众姊妹看着宝玉瞬间垮起的脸,无不捧腹大笑。
顽笑罢,贾蔷温声笑道:“东市那边有一个门铺闲着,我让人开了一家书坊,名唤云起。往后,宝玉就打理那座书坊罢,你写的那些把我当反派的书,也都在里面印版。也算是,给你一个立业之基。”
凤姐儿高声笑道:“哎哟!这个好!东市一间门铺,那可金贵着呢!又能赚些银子补贴家用,是个长久之道。”
李纨也颔首笑道:“不错。”
贾母高兴的同宝玉道:“还不快谢谢蔷哥儿的心意!”
宝玉有些忸怩,不过终究还是谢过,贾蔷摆手笑道:“没甚么,记得按时交房租就好。”
宝玉:“……”
贾母:“……”
……
PS:第二更可能要晚一点,今天有很多事要跑,但一定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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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五章 赵匡胤打枣
山东,登州府。
庙岛。
庙岛水师把总赵奎看着眼前一身大红麒麟锦衣,头戴三山无翼纱帽的岳之象,魂儿差点没飞出来。
他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绣衣卫会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
他苦思这些年犯下的罪责,可了不起也就克扣了些军饷,奴役了些兵卒,抢了几个民家小媳妇小姑娘……
可就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也值当绣衣卫出面?
岳之象何等人物,自然看出此辈心虚。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旧日海师武官,早晚要被拾掇,只是眼下京里国公府那边只着手都司之上的官员,悉数传召进京,调鬣狗离开巢穴,然后再下狠手清扫。
都司之下的千总、把总,暂且顾不得,但也是早晚的事。
所以他不必急于一时,只沉声问道:“赵把总,眼下岛上兵几何?民几何?”
赵奎看了看岳之象,又看了看他身后女扮男装的闫三娘和魁梧如巨型海狮的蒯大郎,吞咽了口唾沫后,道:“回……回大人的话,庙岛如今兵额三百八,民七百单二人,聚集成村,叫庙岛村,以王姓、金姓为主。”
岳之象又问道:“有海船几艘,兵民可有会修缮兵船者?”
赵奎被岳之象一双眼眸盯着,心里压力巨大,恐慌之极,也顾不得想其他了,如实道:“回大人,岛上只沙船一艘,其余小船五六艘。修船……兵船并不会修,寻常打渔的船倒是能修补一二。”
闫三娘轻声同岳之象道:“只要有数百劳力能听命,也足够了。”
岳之象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接你父亲的船队入塘湾罢,这里交给我。”
闫三娘眼中浮现出激动,重重点了点头后,带着蒯大郎离去。
等二人走后,岳之象目光又是一变,问道:“岛上实额兵丁几许?”
赵奎头上开始冒汗,道:“回……回大人,实额兵丁三百……”
话没说完,听到岳之象“嗯”了一声,登时一颤,挤出笑脸赔笑道:“记错了,实额兵丁,一百……一百八十三人。”
看着汗如雨下的赵奎,岳之象好一阵没说话,直到赵奎两股战战都开始摇晃起来,方问道:“庙岛属长岛县所辖,长岛县千总何人?”
赵奎忙道:“千总是郑大荣郑大人!”
岳之象再道:“他手下兵丁几许?”
赵奎道:“千总麾下兵丁千二百人……”
“实额多少?”
“怎么也得有七八百人……”
岳之象颔首,道:“即刻带本座去见郑大荣。”
收服一群纵横大海的海匪,若无足够的实力,那与笑话无意。
岳之象要在四海王船队到来前,调兵压阵!
……
扬州府,齐园。
草堂。
二月的京城虽有梅花开放,实则还很寒冷。
而扬州,虽也还未到舒适的气温,却也算得上春暖花开时节了。
不过草堂内,仍烧着暖气。
齐太忠一身家常单薄锦衣,闭目坐在藤椅上养神,耳朵里听着八大姓家主和其他三位扬州盐商家主们争议不休。
到了夜深了,仍未争论出个所以然来。
吵的实在头疼,褚家家主褚仑走到玻璃大窗前,看着齐太忠道:“太忠公,我看此事还得由你老来拿主意!”
齐太忠缓缓睁开眼来,叹息一声笑道:“你们也是,此事全凭自愿。京里国公也是此意,愿者为之就是,又何必强求?”
持不同意见的上官家主却道:“齐老,非是强求!只是事关面对朝廷之事上,九大姓向来同气连枝,断不可让人分而化之,一一应对。再者,里面还牵扯到出海之事上……”
齐太忠笑道:“玉荣,你这不是挺明白的么?那还要强辩甚么?”
上官家主正色道:“齐老,非是强辩,只是没有这个道理。我等从海外之地,不远千里运送海粮回来,这一路上的损耗风险,全由我等承担,朝廷却只以平仓价收粮!这天下,岂有这般道理?”
赫连家主和太史家主也齐齐点头,道:“的确没这个道理,海运何等风险?多有沉船伤亡之事。风险全由我等承担,却只以平仓价收粮,摆明了会赔本之事。其实亏点银钱倒无所谓,只是如此着实不合商道。”
褚家家主却摇头道:“岂能只算小账?诚然此次海贸赚不来许多银子,运气不好甚至还能赔一些,但也亏不了太多。可换回来的又是甚么?你们也不想想,如今宁国公身上肩着甚么差事?总领大燕海师衙门大都督!这个差事意味着甚么,还用我多说?只要和宁国公绑在一条船上,这哪里又是一点银子的事?别怪老夫骂你们目光短浅,若非有太忠公在,早先几年做好了人情拓开了路,只你们自己上门,想上赶着给人送钱你看人家要不要!”
司徒家主颔首道:“此言在理!太忠公为了这条线,连长孙都派到宁国公身边听用,费了天大的气力才有了今日之回报,你们居然还说三道四,这是甚么道理?”
上官家主脸色难看道:“倒是想的好事!当我上官家在都中无人耶?宁国公眼下自然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他年少气盛,出手又过于狠辣,宗室、勋贵、文武百官、士林清流,哪个不恨他?自古而今,可有哪个臣子跋扈到这个地步,还能得善终的?连他自己都清楚,所以时时不忘出海一事。可他能出海,拍屁股走人,咱们九大姓也能拔腿就走不成?再者,他到底能不能走得了都是两说!”
一旁赫连家主忙问道:“玉荣兄,这又是何故?”
上官家主冷笑道:“就宫里传出的信儿来看,今上对这位炙手可热的少年权贵,远没有传言中那样恩宠。倒是皇后娘娘,也不知相中了他哪点长处,恩宠的不得了。但大燕后宫又干不得政,且几位皇子都不成器,皇后的贤名也受到了损伤,帝后之间隐有龃龉。今上共五子,二皇子和三皇子之败亡皆和贾蔷相干,你们觉得皇上会果真疼爱他如皇子?连真正的皇子都说废就废,说出继就出继,区区一个外姓武勋,又算得了甚么?如今也不过是要倚仗他敛财之术,让他出力罢。等新政大行天下后你们再看,宫里那位会不会清算贾蔷!若咱们果真和宁国公绑死,等到船翻之日,咱们又能何去何从?”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一大家子都在为宝玉明日娶亲之事安排,连贾环、贾兰都来了,明日要随贾蔷一道,还有贾菌、贾芸、贾琮一道,去赵国公府娶亲。
贾母并薛姨妈还有几个老成嬷嬷一道,教他们礼数规矩,并还安排贾兰、贾菌去赵国公府的厨房,“偷”一对“子孙碗”回来。
当然,也不算真的偷,姜家会提前安排好人,将碗筷用红绸包裹好了,交给他们带回。
薛姨妈笑道:“明儿多半还是要讲数的。”
贾母笑道:“这自然少不了……”又叮嘱贾蔷道:“这是正经老规矩,明儿你去了可不许落脸发怒。”
贾蔷笑道:“你老把我想成甚么了,给宝玉去娶媳妇,我发哪门子的火。”
凤姐儿却笑道:“我看保不准,姜家人若只是关着大门不让进,你会不恼?那些门儿里面的人可是坏的很!”
李纨都笑了起来,道:“会让跟去的乐手们奏乐,净出些作践人的曲目,甚么《屎壳郎爬竹竿》了,《赵匡胤打枣》了……”
贾蔷来了兴致,道:“屎壳郎爬竹竿,爬一节臭一节我知道,赵匡胤打枣又是何典故?”
一旁黛玉取笑道:“罢罢,往后可别对人说我是你半师了,实在丢不起这脸面。”
众姊妹大笑,李纨到底温婉些,同贾蔷道:“说是赵匡胤未发迹前,是个十分混帐的浪荡子,在乡间为非作歹,为人取笑,便起冲突,失手打死人后,逃往外乡寻舅舅投奔。一路饥饿,未能饱食,恰见一园中有枣树,树上枣子无数,便取棒打枣果腹。不想惊动家犬,扑来撕咬,赵匡胤与狗搏斗,打伤家犬,主人妇闻动静出来,见有偷枣打狗者,厉声训斥。赵匡胤大怒,当头一拳,险些打煞,此时男主人出来,却认出行凶者为自家外甥。这个典故也是为了提醒世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生养出来的外甥不好请回门,不然会打舅舅……同样是挑事的戏。”
贾母又叮嘱道:“不过是想多索要些红封罢了,明儿都准备齐全了,果真不好开门也别恼,多撒些给他们,只当舍给花子了!”
众人又笑,贾母又教宝玉去了赵国公府,要先给赵国公和姜家四房太太磕头。
贾蔷笑道:“来,我委屈一下,扮作姜老头儿,宝玉你先练练,磕一个……”
话没说完,被贾母笑着赶跑,贾菌、贾环等狂笑。
被凤姐儿盯了眼闭上最后,贾蔷同姊妹们道:“你们早点去睡,和你们干系不大,都熬在这作甚么?”
迎春笑道:“到底是一并长大的兄弟,他又在我们队伍里搅和了这么些年,如今要成亲了,往后也不好再在一起顽笑,今儿我们就一道送别送别他。”
素来讷于言的迎春这一番话,将宝玉说的泪眼连连,恨不能说一声不娶了……
正这时,又见李婧阔步进来,脸带笑意,身上却明显带有杀气,与贾母见礼罢,同贾蔷道:“沿途都清扫干净了!”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挑,道:“果然还有贼心不死的?”
李婧忍不住开心道:“还有不少呢,都是前几回的漏网之鱼,还都是好手!这次是通知的步军统领衙门,我们负责在外围围堵,很是杀了一批!”
贾蔷颔首道:“继续搜查,不要掉以轻心。明天还有几个小家伙跟着一道去,不能出任何闪失。”
李婧笑道:“爷放心就是,他们身边都会安排好手保护。只新郎官那边,着实不大好安排靠近,你看……”
贾蔷笑道:“他无所谓,他有通灵宝玉保护着,万箭不得挨身。”
贾母笑不出来了,宝玉也是真的想明日请假……
黛玉笑啐道:“你们两个,再不行一点好!明儿是宝玉大婚之日,你们就这样唬他?”
李婧哈哈一笑,道:“既然姑娘发话了,那自然是万无一失。得,我再亲自走几遭,排查排查。”
说罢,作别贾蔷并贾家诸人,又阔步出外了。
看着李婧背影,旁人倒也罢了,独湘云羡慕的眼都红了。
若她也有这般能为,想来也必能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一夜无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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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六章 自欺欺人
翌日清晨,距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
宁安堂内堂,贾蔷左手抱着李峥,右手抱着晴岚。
听闻林如海之教诲后,他也心有所感,决定多陪陪自己的孩子。
一旁处,李纨和可卿站在两侧,二人偶尔对视一眼,都有些俏脸浮晕,眸光闪动。
不过,都是少寡的身份,如今反倒让二人亲近许多……
李纨看着贾蔷,不无埋怨的嗔道:“合该让小婧多留在家里喂奶,晴岚比李峥要能吃的多,小婧这蹄子,两个一起喂,李峥吃饱了就作罢,放下孩子去忙她的事了,晴岚吃不饱,岂有不哭闹的道理?她吃不饱,叫了我来又有甚么用?”
贾蔷呵呵笑道:“小晴岚吃不饱,大婶婶喂嘛。”
“呸!”
李纨俏脸飞红,轻啐了口。
贾蔷有些挠头,道:“不过忙完这一段,这个事是要和小婧谈谈。分明是个女人,居然还重男轻女,岂有此理!”
可卿在一旁轻笑道:“叔叔去劝多半是没用的,不如请林姑娘去说,还能管些用。”
贾蔷笑道:“此言甚是。”
李纨道:“时间差不多了,先请**们抱了去罢,不然一会儿老太太又急了,派人来催。”
话音刚落,就见平儿从外面进来,笑道:“环三爷和小兰大爷来了,说是老太太请爷早些过去。”
贾蔷道:“叫进来罢。”
因有贾环在,可卿这个侄儿媳妇辈的不好露面,就先离去了。
只留贾蔷抱着俩婴孩和李纨在,不过屋子里自有七八个奶嬷嬷还有服侍丫头,满屋子都是人。
未几,就见贾环、贾兰叔侄进来。
贾环如今好些了,起码站在那不似从前那样吊着一边膀子。
不过眉眼间那股小家子气却还是未去尽……
贾兰与贾蔷、李纨见了礼后,看着贾蔷抱在臂弯里的两个婴孩,有些惊喜道:“侄儿、侄女儿可哄好了?看着很乖巧哩!”
贾蔷微微扬了扬下巴,笑道:“近前来看看。”
贾兰闻言愈发高兴,又见李纨也点头,上前仔细瞧了瞧,指着明显大半圈儿的婴孩道:“娘说小晴岚更壮硕些,这个就是晴岚?”
李纨同贾蔷笑道:“小婧心里怕是要怄的不行,想来做梦都想他们姊弟俩的体格换一换。”
贾蔷哼哼了声,道:“手心手背都是肉,由得她?再敢轻慢我闺女,我可就真恼了!”
贾兰稀罕的看着白白净净闭着眼睡觉的小晴岚,笑道:“就是,小侄女儿多招人疼!”
又不无遗憾的抬头同李纨道:“要是我有个妹妹就好了……”
李纨俏脸大红,恼他一眼道:“混说甚么!”
贾蔷呵呵笑道:“果真喜欢的紧,过一二年让你母亲从养生堂抱养一个就是。前提是,你得懂事上进,不让你娘操心。”
贾兰闻言,嘻嘻笑道:“我自然会好好上进……”
却不敢乱说话了,李纨对他的教养,从来都是严格甚至严苛的。
也就是这二年贾蔷这个族长重办族学后,又让她亲眼看到了许多变化,才好了许多……
这边三人轻声说笑着,不远处站在那的贾环则眼珠子咕噜噜转着,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再看看那个,又想起他娘赵姨娘私下里嘀咕的事,愈发觉得怪刺激,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脸来。
偏此时,就看到贾蔷一双清冷的眼睛望了过来,唬了他一个激灵,忙低下头去!
贾蔷让奶嬷嬷们将两个孩子抱了下去细心看护着,他则同李纨、贾兰、贾环一道折向荣府。
……
荣庆堂上,贾母、贾政、凤姐儿并诸姊妹皆在,连周、赵两位姨娘也在。
许是因为王夫人正在荣养的缘故,所以薛姨妈这个亲姨母也在,当起了母亲之责。
尤氏、秦氏算起来还是新寡之人,因此并未过来……
贾蔷一行进来后,贾母先关心问道:“孩子如何了?”
李纨将先前在宁安堂的话说了遍,最后无奈道:“便是我去了,也不过看着奶嬷嬷喂养一遍,再抱一抱哄着睡着,却不是长久的法子。小婧还是得心疼心疼女儿才行,总吃不饱,再好的孩子也要饿哭!”
贾母闻言勃然色变道:“这还了得?”又怪贾蔷道:“都是你宠出的混帐事!如今竟出了苛虐亲女的事来,你还护着不成?”
贾蔷笑道:“没那么严重,小婧非诚心如此,只是我坚持母亲喂养,另外,她也不是出去混闹,而是帮我办正经事。若非她连夜清扫娶亲路上的障碍,今日宝玉娶亲,怕是要一路见血过去。你不说好好谢谢人家,倒骂上了。”
贾母闻言脸色舒缓许多,却仍正经道:“既然她忙,一个人喂不饱两个孩子,就用奶嬷嬷去喂,也总比孩子饿的哭好罢?”
贾蔷点头道:“我省得。”又回头对姊妹间坐着的黛玉道:“回头你和小婧谈谈,我说的她不一顶听得进去。”
在姊妹们的偷笑中,黛玉羞红了脸,没好气嗔了贾蔷一眼。
东府事说罢,贾蔷同宝玉道:“宗祠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你和二老爷去上香磕头,与祖宗言语一声。然后会有快马送你出城,去城外庄子上,同你娘说一声。”
此言一出,荣庆堂上众人无不动容。
宝玉也是一怔,神情复杂难名。
贾母隐隐激动道:“好好!如此才好!纵然那边有千般不是,总归是宝玉的亲母,成亲大事,让去见一面,阖族上下都会夸你!”
贾蔷呵呵一笑,道:“我也不用他们夸,就当送宝玉一份成亲礼罢。不过新妇娶回家后,就别去了,没的让人灌输一脑袋混帐想法,再生出是非来。家里如今难得平静下来,不拘哪个再起祸心,我绝不轻饶。”
说着,目光在赵姨娘和贾环母子面上点了点。
唬的这娘俩儿腿肚子都有些发抖……
贾母许是也知道了些甚么,却不愿在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让贾蔷发作,道:“如今哪个也没有祸心,哪个起了不安分的心思乱嚼舌根,不用你出手,我亲自拿家法打死他们!”又一迭声催促贾政、宝玉道:“快去快去,去宗祠上了香,赶紧出城去,早去早回,可不能误了吉时!”
……
神京城外,贾家庄子。
卯时三刻,宝玉在二十余宁国亲卫的护送下,来至此处。
又经过诸庄户查看后,终于入了庵堂,见着了一宿未睡的王夫人。
王夫人也未想到,宝玉今日会穿着一身新郎官的衣裳,前来见他,一时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将宝玉从地上拉起后,百般爱怜,泪如雨下。
今日是个难得的日子,连看护王夫人的教养嬷嬷语气都温和了些,淡淡道:“二太太有甚话还是赶紧说的好,宝二爷一会儿还要早些回城,不敢误了吉时。”
王夫人惊醒过来,拉着宝玉问道:“谁给你操办的婚事?”
宝玉道:“老太太,还要蔷哥儿。”
王夫人闻言,眼角抽搐了下,没有舅舅出面……
又连续问了五六个关于今日娶亲婚礼的事,结果却发现,居然事事都有贾蔷参与。
一时间,心里怄个半死,感到厌弃到了极致,偏偏又不敢生事惹怒贾蔷。
因为她知道,贾蔷若是恼了,宝玉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强行移开这个名字后,王夫人问道:“你宫里大姐姐可传出信儿和礼来?”
宝玉点头道:“蔷哥儿带出来的。”
王夫人:“……”
顿了顿,她又问道:“可问了我不曾?”
宝玉低着头道:“前儿省亲的时候问了许多,宫里有人在大姐姐宫前造谣,说太太遭人虐待,不给嚼用,要生生饿坏。大姐姐回家后就问了……”
王夫人冷笑道:“老太太必说是没有的事罢?”
宝玉低着头,没敢说他也说是没有的事。
王夫人回过神来,看着这灰蒙蒙的佛庵,和那座泥塑菩萨,心里一片清凉,最后目光落在宝玉身前的通灵宝玉上,眼神也不知是哭还是笑,缓缓道:“好孩子,早些回去罢。往后这里也少来,好好和新妇过日子。”
宝玉应了声,然后跪下,同王夫人磕了三个头。
被王夫人拉起来时,也是满面泪水,道:“娘,回头我求求老太太和蔷哥儿,接你回家去住。”
王夫人心里总算暖了些,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便道:“娘自己喜欢住在这,家里太奢华了些,如何能礼得了佛?娘在这诚心礼佛,求佛祖菩萨保佑我儿,平平安宁,富贵长宁。”
看着抱头痛哭的两人,教养嬷嬷心里也是一叹。
对贾蔷,对整个贾家而言,王夫人都是罪不可恕之人。
可对宝玉,却又是最好的娘。
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哪里还能回得去?
贾蔷能容她活着,已经是极大的开恩了……
……
扬州府,齐园。
草堂。
经过一宿的议论争吵后,只到天明之时,打了半宿盹的齐太忠才打起精神来,缓缓说道:“齐家和贾家,早二年前就缔结盟约,都道老夫是银狐,会做生意。其实老夫从来不会做甚么生意,也没亲自买卖过一物。老夫这一生,只相人。
世祖朝时,老夫相中了家岳,认投到宋家为仆,后成为赘婿。后来家岳见我才高,主动改了我的身份,并助我打下齐家根基。可见,当初我的眼光没错,家岳的确是一方人物。
景初朝时,老夫相中了微服私访的南下天子,也就是先帝太上皇!之后,我齐家便在扬州彻底扎下了根基,再无人可动摇。
而眼下到了隆安朝,老夫相中的人,便是宁国公。不过,老夫相中他时,他连丁点官身也不是,只是盐院衙门的一个远房亲戚罢……”
上官家主想不明白,请教道:“齐老,没道理啊,二年前他才多大点?也没干出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就值当你将德昂都派去京里?不过还别说,你老的眼光的确了得,才不到三年光景,就从一介白身,成了炙手可热权倾朝野的超品国公。你老到底是如何相中他的?”
其他几位家主,其实也都有此疑问。
齐太忠呵呵笑了笑,道:“有些人看似精明,也办成了不少大事,但其实活到死,他也是个糊涂人。可有的人,看似还在微末间,没甚起眼之处,可多聊几回,观其行事,就能看得出,他是个明白人。世上多是糊涂的,明白人实在难得。能遇到一个难得的明白人,老夫岂能错过?”
上官、赫连、太史三位家主闻言,老脸都红了起来,齐太忠摆明了是在说他们糊涂。
褚家家主褚仑呵呵笑道:“太忠公这番话非是活透彻了的贤者,是万万说不出的。”
齐太忠微微摇头,同上官家主道:“老夫从不强求旁人行事,不过,也不愿就此生分了去。你们的担忧老夫明白,本也只是在五五间的事。不如这般,你们派船进来,一道行事,但对外,却道你三家未参与此事。事成,则与我等一道分享成国。事败,也牵扯不到你们三家。你们看,这般如何?”
三人还能说甚么,应下后自是千恩万谢,随后匆匆赶回家休息。
其他数位家主也一并离去了,只余褚家家主,不解的问齐太忠道:“太忠公,何必如此优待这三个糊涂鬼?倒不是我小气,只是心若不齐,往后难保出事拖后腿……”
齐太忠轻笑了声,道:“上官、赫连、太史三家在江、浙、闽三地都颇有些底蕴,我等将来行事,少不得要借助三家位份。起步之初,多一分力总能轻便一些。至于三家不肯露名……呵,那往后对外海贸之时,三家也只能借助我们之力,才能出海。他们自己,却是不能单独出海海贸的。干大事惜身,见小利而忘义。可惜他们的老子,都是一方人杰。如今儿孙辈,竟糊涂到这个地步。”
褚仑哈哈笑道:“和这三个傻子争辩了一宿,气的我肝都疼了。如今听太忠公这样一说,反倒出了大口气!其实说实话,我也不大看得明白那位少年国公到底是甚么路数,打小我老子就骂我是个糊涂种子。但我觉得我不需要懂太多,只要寻着明白人,跟着太忠公一并走,那就对了!”
齐太忠闻言大笑道:“若如此也是糊涂种子,谁又是真聪明?”
褚仑又大笑一阵后,问齐太忠道:“太忠公,何时去海外买粮?我好打发人回褚家,准备好银子人手。”
齐太忠笑道:“不急,且等老司马回来再说。这匹老司马,这回许是要摔一大跟头。贾家小子,又岂是他能随便算计了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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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七章 展旗,诛逆!
宝玉回城后,贾蔷也懒得理会他神情悲伤。
贾母千叮咛万嘱咐后,到了良辰吉时,一行人开往赵国公府。
一应仪仗打起,虽已白昼,可十二对犀牛角做的灯笼仍就点亮,一对短柄四角旗上写着“开道”二字,旗杆上挂着铜锣,贾蔷随手敲响铜锣后,乐队的乐手们开始吹吹打打起来,迎亲队伍出发。
贾蔷冷眼旁观着这个时代的娶亲,看着高头大马上宝玉坐在上面,周围百姓们笑着指指点点,倒也有趣。
只是百余人的迎亲队伍没走多远,就遇到“恶霸”拦道。
官道正中摆了一张桌子,李暄笑的花似的,拉着尹浩站在桌后,指着桌上的酒瓮道:“若想过此关,先饮这瓮酒!”
他身份金贵,前面开道的人哪敢造次?
贾蔷没好气上前喝道:“你哪边儿的?”
李暄笑的打跌,拱手道:“父皇恩旨,今儿爷给赵国公府站门脸儿来了!快着些,不吃此酒,今儿断是过不去的!”
贾蔷无语道:“就算拦也该在石碑胡同拦罢?这他娘的刚出宁荣街你就拦?”
周遭百姓听明白后,轰然大笑,整条街都热闹起来了。
李暄大笑道:“不过九九八十一关,又如何娶得佳妇?”
贾蔷无语,回头看宝玉道:“靠你了。”
宝玉:“……”
宝玉长随李贵赔笑道:“国公爷,今儿二爷还有大事,吃不得这么些酒,要不小的去……”
贾蔷未理会,而是往后面举着金瓜的高大身影道:“姐夫,你先上场。”
铁牛嘿嘿一乐,原就穿的喜庆,还戴着羽毛装饰的帽子,此刻咧嘴一笑,倒显得憨厚有趣,上前过来,因其贾蔷姐夫的身份,李暄都未提王爷的架子,哈哈笑道:“坏了,爷倒忘了,贾蔷有你这样一个铁塔姐夫。”
铁牛闻言直乐,伸出蒲扇大手抓起酒瓮,张口血盆大口就往里倒……
李暄看的直眼,出了桌子,围着铁牛转了两圈,拍了拍他的肚皮,啧啧两声后回头道:“让后面把桌子都撤了,直接去石碑胡同。不然一路走一路喝,再尿一路,都他娘的白搭!咱们就在最后,一家伙干倒他们!”
陆丰笑出公鸡打鸣声,让人去安排了。
娶亲队伍得而继续前行,一路吹吹打打至石碑胡同,果然在胡同门口,看到十几张桌子上面摆满了酒盏。
加起来怕有二三百之数。
还有不知多少元平勋臣子弟黑压压的站在桌子后面狞笑……
看到这一幕,宝玉对所娶之女已经不抱希望了。
出身这样人家里,又怎么可能懂他?
贾蔷却是仰头哈哈一笑,看了眼贾芸,贾芸忙带人展开两挂千头百子旺鞭,点燃后噼里啪啦响起。
随后贾蔷带着诸亲兵上前,一盏接一盏的喝。
开头还有人嬉笑,可吃到最后,每多吃一盏,就迎来阵阵喝彩声。
都是少年子弟,除了敬佩能打的外,最敬佩的就是能喝的。
连贾兰、贾菌、贾环、贾琮、贾芸等都崇拜的看着人群核心的贾蔷,即便有皇子王爷在,居然也压不住其风采……
不过盏茶功夫,一行人将二三百盏酒吃尽后,迎亲队伍进了胡同,至赵国公府门前。
出乎意料的是,只福人叫了番:“吉地上起,旺地上行,喜地上来,福地上往。时辰到了,开门开门,喜轿请上前。”
赵国公府紧闭的大门就打开了,先出来的,是赵国公长孙姜泰。
一张地瓜脸上,强挤出笑脸来,但满场人皆看出其神情悲伤担忧……
众人心头登时起了各般猜想,就听姜泰同李暄、贾蔷道:“王爷、国公爷,快请进罢。”
贾蔷面色微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身旁商卓等人抬来红绸扎起的箩筐,将那满天星金钱噌楞哐啷的撒起。
金钱落地声中,喜轿入了国公府大门。
娶亲太太去新娘屋子里领新娘,新郎则去了姜家敬义堂,与老国公和新娘母亲磕头。
一同去的,还有李暄并几个元平功臣……
……
敬义堂内,老的快蜷缩成一团的姜铎,整个人瘫倚在虎皮椅上,好小的一个脑袋耷拉着,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线,嘴角流涎,大儿媳邹氏不断拿帕子擦拭着……
眼见着,分明就要到弥留之际。
见此,贾蔷和李暄对视一眼后,都露出忧色。
贾蔷即便心里有些底,可这老鬼也的确到时候了,谁知道到底能不能撑得起……
而其他人的神色,就微妙的多。
有的凝重,有的担忧,有的漠然,有的,则几乎难掩激动……
都到了这个地步,自然没有许多话说,宝玉在管事的提醒下,跪下磕了头后,还未起身,就见姜铎已经被推回了内堂。
掀开内外堂的门帘,有人甚至看到内堂里似乎放着寿材……
一行人出了敬义堂,此刻新娘已经上了喜轿,娶亲太太、送亲太太分别上了绿轿。
即将出阁离开姜家,新娘在轿中放声大哭,新娘母亲姜家四房太太在后面,亦已哭成泪人。
几番相劝后,喜轿出了赵国公府大门。
……
“姜林,你祖宗到底如何了?”
归程,前面照例吹吹打打,贾蔷、李暄、尹浩和送亲的娘家舅子姜林落在后面谈话。
姜林面色阴沉,道:“回王爷,不是很好。太医日夜守着……”
李暄“啧”了声,挠头道:“老公爷是我大燕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如今就要不行了,那怎么得了?”想了想又笑了起来,看向贾蔷道:“实在没法,只能由你这后起之秀顶上了。你虽然眼下还比不得老公爷,可有爷的教诲指点,总还能应付得过来。”
贾蔷一拍马首,道:“王爷,差点忘了,得空随我回家,看看你干弟弟呐!几天未见,他还有些想你这当哥哥的了。”
尹浩面无表情的骑在马上,只当未听到两人扯臊。
姜林则差点把狗眼珠子瞪出来了,看着贾蔷一个踉跄险些跌落下马。
这忘八居然还想当五皇子的干爹?!
再瞧李暄只是一阵笑骂追打,并未见责,愈发心惊二人的亲近。
笑闹一阵后,李暄又撇嘴道:“这两日父皇每日都在养心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前,给老公爷诵两边延寿经文祈福。姜林,回头告诉你祖宗,让他知好歹,这等隆恩旷世难见,让你祖宗不拘怎样多活二年。”
姜林闻言大惊,翻身下马往皇城方向叩拜九下,高声谢恩。
贾蔷、李暄对视一眼,都面无表情,大感没趣。
尹浩在一旁见着心里觉得好笑,天下出了两个胆大包天无法无天的已经够闹腾了,又怎么可能还有第三个?
等重新出发后,李暄同贾蔷挤眉弄眼道:“爷刚瞧你家那二傻子,木瞪瞪的,似乎还不大乐意这门亲事?贾蔷,这是你三婶婶,哦?爷恭喜你!”
这下,轮到刚上马的姜林面无表情了。
贾蔷风流之名,朝野咸知……
换做别的女子,姜林只顾吃瓜就好,可如今却是他的亲堂妹!
贾蔷看着李暄,建议道:“我再帮王爷寻个姨母如何?”
尹浩和姜林差点惊落下马,骇然的看向李暄,甚么情况?
李暄强撑着,冷笑道:“放你的狗臭屁,爷都听不懂你在胡吣甚么?咦,今天天色不错!”
尹浩:“……”
这后面加这一句,不是画蛇添足心里虚又是甚么?
只是姨母又是甚么情况?
尹家这一代只一个尹子瑜,上一代同样也只一个皇后姑姑,并无其他女子。
姜林则罢了,尹浩却是眉头拧起的打量着李暄。
他忽地想到了一种可能,皇后是李暄的母后,可天子其他嫔妃,也是李暄的母妃!
母妃的姊妹,岂不就是姨母?
李暄感觉到尹浩的目光后,瞪他道:“你信他放屁?”
尹浩沉默,李暄警告道:“回家后少大嘴巴,爷光明磊落,可不怕造谣!”
尹浩叹息一声,又看了看贾蔷。
贾蔷耸耸肩道:“别当真,我只是想让王爷品尝品尝被人冤枉的感受。”
李暄闻言大怒,举起马鞭就想往贾蔷马屁股上抽去,可未打下去,忽地面色悲伤起来,同贾蔷道:“你球攮的到底甚么时候能抓出龙雀,爷的黄骠马都被砸死了。”
又对贾蔷坐骑照夜玉狮子道:“你老婆被人害死了……”
贾蔷闻言呵呵笑了起来,李暄啐骂道:“你还有脸笑?都多长功夫了,连个鸟毛都没抓住!”
贾蔷提醒道:“还没吃酒就昏了头了?为了你那案子,杀了多少人了?就因为杀的太多,武英殿那边都骂街了,这才让刑部把案子接过去,王爷现在寻我是几个意思?”
李暄摇头道:“爷不管,爷只寻你!东城是你的地头,若是在旁处也则罢了,爷在你的地头差点让人砸死,你球攮的不给个交代,是过不去了。”
贾蔷无奈摇头道:“再找找,再找找。龙雀一案还未结束呢,戴权老狗不是还在宫里咬人?之后还有宗室、勋贵、大臣,慢慢来罢。”
李暄侧眸看过来,道:“你还真想整个犁一遍?”
贾蔷气笑道:“不如此怎么办?那伙子贼忘八藏的那么深,不狠狠犁一遍,如何寻得出?不寻出来,便是王爷你不为难我,娘娘那边也过不去。实话同你说,前儿个半山公来寻我,就说了此事,想让我以大局为重,不要闹的满城腥风血雨,对新政朝局不利,对我也不利。我就明说了,娘娘于我皇恩深重,五皇子是我挚友,他们不高兴,就只能继续见血,有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
李暄闻言,沉默稍许后,叹息一声道:“回头进宫再说罢。”
话音刚落,贾蔷还未开口,就见数骑极快奔驰而来,靠近过了亲卫后至跟前,为首之人正是绣衣卫千户张真,于马上同贾蔷抱拳见礼大声道:“国公爷,勇武营一千总率二百余兵出营,打砸了南城快活楼,声称快活楼是黑店,坑人钱财!”
贾蔷等人闻言面色骤然一变,纷纷心头拧起。
这还是,自立威营后,第一例无旨调兵者!
“姜林!!”
“在!”
“姜家天狗旗在身否?”
“随时在身!”
“展旗,诛逆!”
“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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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八章 血洗到底!
山东,登州府。
两艘千疮百孔,船身甚至有大洞缺口,不知如何还能漂浮在海上的广船,缓缓在庙岛塘湾靠岸。
只是一时间,船上无人敢下船。
因为塘口岸边,足足八百披甲兵卒,持长戈相待。
许是看出了船上人的顾忌,岳之象朝身后把总赵奎微微扬了扬下巴,赵奎忙点头哈腰的会意,往后面一招手,道:“快点快点。”
即刻有村民点起旺鞭来,又有舞狮队伍出来,吹吹打打的舞起狮队来。
收服海匪当然要恩威并施,但四海王残部都落到这个地步,让他们见识一些何为天威即可,再施下马威,就是下策了。
人到绝境时,更好的法子还是要施恩礼遇。
好一阵后,广船上终于有了动静,放下了船板,一群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甚至残肢断臂的人下来。
人数不到三百,其中还有一些妇孺,惊魂不定的眼睛望着朝廷兵马,隐隐瑟瑟发抖。
而那些衣着脏臭破烂的男人,也都难掩颓势,眼中多有歇斯底里随时鱼死网破的悍气。
闫三娘面色苍白,紧抿着嘴,一直看着岳之象。
她心中也不敢十成十的肯定,这不是一个陷阱……
好在……
在两边人马相距一箭之地时,岳之象孤身上前,看着闫三娘,和她身后蒯大郎背负着的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大声道:“国公爷鈞旨:‘前四海王闫平,虽身在江湖瀚海,然从未尝闻四海船队有打劫大燕渔民百姓之事。闫平虽不在大燕海师之列,却率部与葡里亚、倭国、佛郎机等海外番国强军周旋敌对,护卫我大燕海域,扬我大燕海威,实为有功之人!今遭腹心反叛,落难于此,愿率所部归顺天军,成为大燕海师一员,朝廷又岂吝恩赏?特加封海师衙门三品总教习,今后凡两洋海师把总以上武官,皆需受总教习考核通过后,方能上船为官。又,四海所部皆大燕海师难得之人才,虽有残疾伤病,然其经验智慧,仍可报效家国!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入海师衙门为官。’”
朗声诵罢,岳之象看着已经热泪盈眶的闫三娘,温声道:“姑娘安心,我家国公爷从来一言九鼎,尤其不会欺骗姑娘这样的忠孝之人。”
闫三娘闻言,重重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应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大汉,最后回过头来,同岳之象道:“劳岳大叔告诉国公爷,四海王所部,也绝不负他。”顿了顿又道:“我也是。”
岳之象闻言笑道:“国公爷自然信得过姑娘……”目光看向一群明显神情复杂波动的海匪,道:“长岛县内已经准备好了热酒热菜,本座将登州府最好的郎中都请了来,国公爷鈞旨,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材,治好你们!”
蒯大郎身旁一个细高彪悍的年轻人此刻忍不住大声道:“兀那官家,都中那国公爷为何如此善待我们?就因为三娘……”
“朱虎,你再敢废话,真当我斩你不得?”
闫三娘先前提及国公爷时还柔和娇羞,此刻却如同换了一人般,整个人恍若一锋利无匹的钢刺,随时准备爆发,要扎人一窟窿。
这才是自幼习海战,纵横无匹人称海罗刹的闫三娘!
岳之象却并未动怒,反倒哈哈大笑道:“你这年轻人,忒也小瞧国公爷了,更小瞧了你自己。本座问你,大燕外洋海师,实力如何?”
那朱虎张嘴就想贬低,不过临嘴边又想起闫三娘来,看了一眼,果然三娘目光如刀正盯着他,便含含糊糊道:“还行。”
岳之象笑道:“看来你不实诚,本座告诉你,国公爷原话,大燕两洋海师,一群废物!而你们,却能与葡里亚、倭奴等海外番国争锋之四海部,才是真正的海师强者!虽然如今被内鬼重创,实力百不存一,但那又如何?有大燕万里江山为根基,有国公爷对你们的信任和支持,重新起复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到那个时候,不仅能报仇雪恨,还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更能青史留名,成为后世所敬仰的维护大燕海疆寸海不失的盖世豪杰!
国公爷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当然看重儿女情长。但是,他也同样敬重英雄!!
实不忍见汝等为屑小番贼所欺,没了下场。”
这番话,着实让一群惶惶如丧家犬的四海旧部心中感动莫名。
他们当然知道大燕外洋海师都是废物,可大燕还有内洋水师,还有内河水师,却是不容小觑的。
若非宁国公果真敬重他们,或许还有闫三娘的美人计……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受到如此礼遇的,不过不管怎样,这份雪中送炭之情义,他们记住了。
更何况,居然还能为官……
而看着闫三娘听到岳之象说贾蔷“看重儿女情长”时流露出的娇羞,一群四海旧部中的年轻人,此刻心情复杂难名,真想见见这位从天而降的宁国公,到底是何方神圣,才不过一次见面,就能夺走他们心中最美海公主的心……
“闫姑娘,蒯大郎所负者莫非就是令尊?”
岳之象目光最终落在蒯大郎背后之人,闫三娘点头道:“是。”
岳之象沉声道:“救人如救火,不要耽搁了,大家还是速速去长岛县落脚,先救治伤员罢。其他的……此处仍在直隶地界,距离京城也不过三四天的路程。果真登州府的郎中救不得,闫姑娘直接上京去见国公爷求个情,以国公爷对姑娘的喜爱,安排一太医南下也是能办到的。”
闫三娘闻言俏脸大红,那身女儿家的羞韵,着实让自幼一道长大的一群年轻海匪们对贾蔷又羡又妒。
一众无话,前往了长岛县。
在驿站安歇后,立刻有郎中前来为诸伤员医治,而当头救治的,就是闫平。
只可惜,闫平要害受重创,登州府诸名医皆判定药石罔效,没有法子了。
闫三娘,随再赴京。
……
神京南城,快活林。
一片狼藉。
一千总官满脸戾气,站在门口破口大骂道:“瞎了眼了黑店,老子在你店中吃一碗面,要老子一两银子,你们家的面是金丝做的不成?今日砸了你们这黑店,也让你们少坑百姓!”
周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纷纷大声叫起好来。
听到这叫好声,千总麾下士卒也砸的更起劲了。
还有机灵的,专往柜上砸,一边砸,一边往衣裳里藏银子……
次一级机灵的,往厨房里砸,一边砸嘴里还叼着个鸡腿,并往怀里藏着烧鸡……
再次一级的,往酒窖里砸,一个个喝的打酒嗝……
掌柜的伙计们早已被砸倒在地,动弹不得。
酒楼外顺天府、长安县的差役都到了,只是如何能奈何得了霸道的京营?
就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时,忽然人群中发出一声惨嚎声:“不好,宁阎王来了,快跑啊!!”
转眼间人群几乎一散而空,贾蔷黑着脸跃马近前时,都有些懵。
李暄则笑的直在马上打跌……
“看甚么看,滚蛋!一群废物,保境安民都不会么?”
贾蔷有气无处发,见顺天府、兵马司的衙役们探头探脑,登时一通呵斥。
两边人马恨不得赶紧脱手这个烂摊子,一起给贾蔷、李暄磕了头后,匆匆离去。
勇武营的千总看到贾蔷、李暄等到来,以他的地位自然认不得二人,却认得两人身上的衣裳。
再加上,赵国公的天狗旗,是现如今诸王公军门中唯一一面家字旗,在军中飘扬了几十年,又岂能不识?
因此再无先前睥睨顺天府、兵马司的桀骜,主动上前见礼问安,并交待了出兵的缘由……
贾蔷淡漠道:“不要与本公说废话,只问你一句,哪个挑唆的你无旨调兵?”
千总闻言面色骤变,大声道:“宁国公此言太偏,卑职等虽位贱,可也不能受这等腌臜之人的欺辱罢?国公爷高高在上,自不会体谅我等卑贱之人的难处。可老话说的好,士可杀,不可辱!”
贾蔷冷笑道:“还道没人教唆?就凭你个丘八,也想的出这等携势压人的路数?只是,你这法子用错地方了!本公于宣镇城墙上,与士卒同生共死杀鞑子时,你还在被窝里搂着你婆娘睡觉呢!为了让宣镇少死些兵卒,本公不惜爬雪山冰原,更亲自断后击杀博彦汗,凭你也配说本公不体恤兵卒?最后再问你一次,哪个让你演的今日这一出?”
千总闻言目瞪口呆,可哪里肯张口交代?
身后又有不明情况的兵卒骂骂咧咧的围过来,替他鸣不平。
随即就见贾蔷面色凛冽的缓缓抬起手来,一阵“唰唰唰”举枪声响起。
整整一百名火器兵举起火器,正对勇武营二百余兵卒。
此时,不管是勇武营之兵卒,还是远近围观之人,都没人相信,贾蔷会下杀手。
这是朝廷勇武营的正规军,不是市井地痞恶霸!
直到那只举起的手臂,霍然挥下!!
“砰!”
“砰砰砰砰!”
硝烟起,阵阵哀嚎声和不远处传来的怒吼声,似乎一刹那间惊动了整座神京城:
“住手!!”
贾蔷脸上的神色着实有些骇人,目光更是凛冽如刀,看着不远处带着数十兵将骑马赶来之人,他缓缓再度举起手来。
这下将已经唬了一大跳的李暄更骇个半死,忙上前拉下贾蔷的胳膊抱住,冲他吼了句:“来人东川侯陈焕,陈然他老子,你球攮的不认得了?能杀么?”
这等地位的人,便是犯下大罪过,可只要没有谋逆,就杀不得。
贾蔷敢杀,整个元平功臣都要起来造反逼宫,清君侧!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原因很简单,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然而贾蔷却一把推开李暄,随即下令道:“火器队,预备!”
今日为何要打姜家天狗旗?
便不过是为了此刻罢!
但今日这一场,并不是为了东川候陈焕。
陈焕和戍边多年的那几家元平功臣入京不到半年光景,远未能掌控十二团营。
所以近半年来军中弊案,多与他们无关。
贾蔷也理解,陈焕今日不得不出面。
若是名下士卒被屠杀而无动于衷,那这个主将也不用再干下去了。
“宁国公,何故屠戮我勇武营将士?!”
陈焕与其他人不同,此人是真正在九边经历过战火打磨的,此刻含怒而来,颇有一股威势。
而其所率兵将,皆为勇武营将校亲卫。
自当初靠着一桶子药出其不意的翻盘干翻立威营后,这还是贾蔷第一次直面十二团营。
“赵国公上书天子,凡于都中无旨调兵逾百者,皆斩。”
贾蔷目光淡漠,说出这番话后,随着众人目光落在姜林头上飘扬的天狗旗上,又道:“其实这话,东川候着实问的多余。无旨调兵者斩,这等军中死线,还需要本公来多费口舌?
张焕,勇武营为你麾下大军,本公现以绣衣卫指挥使之名,代天问话……”
东川候张焕闻言,虽满面怒气,却不得不下马,面向皇城方向以军礼单膝跪下听问。
贾蔷沉声问道:“张焕,即便此地不是神京都中,在九边军中,区区一个千总能轻易调动二百士卒出营,而不为上官所知么?”
张焕沉默稍许后,沉声答道:“不能。千总调兵出营,需要禀报都司,都司亦要取得游击以上武官之手令。若无手令,则出不得营门。”
贾蔷颔首,又问道:“此谋逆千总之顶头都司、游击又是哪位?”
随张焕一并杀来的将校中站出一人,却面色难看道:“宁国公,卑职从未得到千总官赵奎的请示!”
贾蔷奇怪:“你手下千总带二百余兵卒出营,你都丝毫不知,你得废物到甚么地步?”
那都司闻言脸色铁青,却是一言不发。
贾蔷冷笑一声道:“拿下。”
都司大惊,大声道:“将军,卑职冤枉!将军,卑职冤枉啊!”
勇武营内将校隐隐骚乱起来,贾蔷厉声道:“敢反抗天子亲军者,一律以谋逆罪论处,斩!”
谋逆大罪,又岂是一死了之?
那是要殃及整个家族和子孙后代,世代不得翻身的大罪!
眼见火器兵对准他们,贾蔷身边亲卫又虎狼一般扑来,将都司拿下后押跪在那里,勇武营诸将校的脸色愈发难看。
千总、都司之上的游击,自动上前领罪。
却听贾蔷又问张焕道:“勇武营何人分掌军法?”
张焕眼皮子跳了跳,缓缓沉声道:“副将,安平伯朱成。”
这位是勇武营中执掌军法多年的巨擘,权势之大,足以架空张焕。
“拿下!”
贾蔷话音刚落,一中年大汉却极迅速的翻身上马,打马就走,并留下一言:“此为迫害我等忠良的陷阱!我不服,必要寻个说理的地方!”
说罢,往勇武营方向疾驰而去。
若果真让此人走脱,鼓动十二团营之一的勇武营生变,顷刻间就是大祸。
最怕的,是会产生连锁反应。
不过,看其背影,贾蔷却是冷笑一声,丝毫不慌。
果不其然,朱成并未走远,忽地马失前蹄,连人带马轰然摔倒在地……
“拿下!”
这一波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雀不同,军中试探的苗头若不及时杀死斩断,那才是后患无穷!
所以,不管背后是那只手在弄鬼,勇武营却是一定要自上而下血洗到底!
以儆效尤!
……
PS:确实写到瓶颈了,大部分都是在铺垫后文,可又不能不写,绕不过去,我要熬过这段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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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九章 绣衣卫,诛贼!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听闻了戴权上奏南城之变后,目光深沉,面色肃煞,缓缓问道:“那位带兵千总的底细,可摸清了?”
韩彬、林如海、韩琮、张谷、李晗、左骧皆在。
京城私自调兵,绝非小事。
戴权忙道:“回主子,那千总赵奎原是勇武营指挥临江侯陈时的亲卫,陈时被调换去甘肃镇为总兵时,安排了赵奎为千总。身边的亲卫,差不多都安排成了武官。”
隆安帝闻言,脸色登时愈发难看起来,如此吃相,何其难看!
不过,理智却告诉他,此事未必是临江侯陈时所为。
多半,又是一些人借刀杀人挑起斗争以乱朝政之诡计!
“赵奎何在?”
掌兵部的李晗率先开口问道。
戴权忙道:“让宁国公下令打死了。”
“打死了?!”
李晗明显不满,皱眉道:“既然宁国公知道此事后面必有人教唆,为何还要杀了此人?”
戴权本想用春秋笔法替贾蔷“美言”几句,不过看到林如海目光如水般望了过来,心里一个激灵,想起这些人皆非善茬,便如实道:“宁国公麾下不过二百余绣衣卫,勇武营兵卒打砸了快活林后,似有些骄横,在宁国公问话赵奎时,聚集起来好像是要闹事……”
韩琮淡淡道:“果真起了冒犯天威,对抗天子亲军之意,自当果断诛之。”
一旦纠缠起来,天子亲军打赢了都不算赢,打输了……天家威严都要受到影响。
李晗有些不甘,恼火道:“好歹将那贼首给留下才是!”
林如海呵呵笑道:“区区一个千总,李大人以为即便能撬开他的嘴,又能得到甚么了不得的东西?”
李晗闻言一怔,随即看着林如海,颔首道:“林相言之有理,不过,如今成了死无对证之局,又当如何?”
显然亦是不大高兴了。
林如海未再看向他,而是面向御案后的天子,道:“皇上,一个千总交代不出甚么。此案的关键,在于杀一儆百!要从严,从重,治罪勇武营诸将!治军不严,使得一个六品千总就能私自调兵,只此一点,从上到下悉数罢免都不算过分!”
韩彬颔首附和道:“军中无小事,私调兵权更是不可触犯的死线!如海还是心软了些,倒不如你这弟子,该大开杀戒之时,就当大开杀戒!”
林如海闻言微微皱眉,提醒道:“元辅,也不过操之过急罢?景初旧臣那边都要拿捏一个度,军中……”
韩彬呵呵冷笑一声,道:“那边拿捏一个度,是因为我等有绝对的把握,随时掌控局面,所以可以徐徐图之。可是军中……若不趁着那位老公爷尚在,不惜代价立下规矩,往后……只会更难!所以,当诛时,绝不可留情!”
林如海闻言默然颔首,隆安帝道:“既然如此,那就传旨贾蔷,让他放手为之,彻查到底!”
戴权简直艳羡贾蔷又增大一分的权势,告退出了养心殿,前去传旨。
不过刚出门没多久就复返,面色不无恐慌道:“万岁爷,不好了,出事了!万岁爷,出大事了!!”
“混帐!”
韩琮厉声斥道:“御前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戴权都顾不得请罪,急道:“万岁爷,外面传来消息,大批元平功臣出动,带领各家亲兵,将五皇子、宁国公还有那些绣衣卫围了起来,已经见血了!他们,他们要诛奸臣,清君侧!十二团营都开始不稳……”
隆安帝闻言,虽眼眸猛然收缩,却并不见慌乱。
六大军机大学士亦能保持沉稳,林如海沉声道:“大批元平功臣?为首何人?”
戴权道:“是宋国公刘桦、莱国公徐涵和卫国公郭兴,三大国公!除此之外,还有平凉侯、济宁侯、荥阳侯、鹤庆侯、崇山侯、永定侯、忠靖侯等武侯,另有一二十伯府,诸子、男府邸,元平功臣大半聚集!”
韩彬问林如海道:“你以为如何?”
林如海摇头道:“有些不大对……”
“如何不对?”
韩琮追问道。
林如海出身贵门,对各高门了解的更多些。
相比起来,其他大学士都算寒门出身了……
所以此刻,他们愿意多听听林如海之高见。
林如海皱眉道:“这些高门听着唬人,可都脱离军中多年。若是在世祖朝,自然是泼天大事。可自景初早年因迁都而发生的那场大风波后,先帝和赵国公还有先荣国联手,大力清洗军中顽固势力。如今这些人家在军中的根基,早就被连根拔起。以姜老公爷的手段,他们也不可能在老公爷眼皮底下,弄出如此大的名堂来。除非……”
林如海一顿,御史大夫韩琮接口道:“除非,这群草包,仍是投石问路的石子!一群昏了头不知死活的混帐!!”
他是在京中为官多年的京兆尹,对于这些人家并不陌生,对他们的成色,直接给出了“草包”二字的评价!
元辅韩彬闻言,颔首道:“老夫所料亦是如此,既然这般,那就如他们所愿,成全他们!
皇上,当即刻传旨贾蔷,平息叛乱!
先帝当年就是对这些人太仁慈了些,才让这群权贵醉生梦死奢靡受用多年后仍不知足,敢在都中起刀兵。
清君侧?臣看他们就是在谋逆造反!!”
养着这么些勋臣,留着干甚么?!
规规矩矩的等着降爵,享几代富贵倒也罢,毕竟祖宗有功。
虽然心疼,韩彬也不至于小气到不给这些人留些余地苟活。
偏此辈不知足,敢行如此悖逆之事!
戴权忍不住问道:“若是十二团营果真异变,那可如何是好?”
这一插嘴,登时让御史大夫韩琮暴怒,一步上前,指着戴权鼻子厉声骂道:“此地何处?阉庶安敢多嘴?”
不过不等他说出“当诛”二字,隆安帝就头疼的连忙斥道:“混帐,还不速去传旨?告诉贾蔷,只二字:平乱!”
戴权狼狈出了养心殿后,隆安帝与六大军机开始分析起,这波背后到底何人在操控。
并断定,他们这是在试探,试探赵国公府那头老的即将死掉的老虎,到底还有没有牙齿,能坐镇山林……
……
南城,快活林。
看着元平三大国公,诸武侯,另伯、子、男不计其数,麾下亲兵加起来足有二三千之众将其反包围,贾蔷非但不惊惧,反而目光中带有怜悯。
尤其是,这一群上蹿下跳者当中,居然还有忠靖侯史鼎!
他没有问到底是谁蛊惑的这些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作死。
这些人已经疯了……
他们指控着贾蔷手段暴虐,迷惑天子皇后,连皇城宫中都敢肆意抓人用刑,接下来就是宗室,再接下来就是他们。
他们不愿坐以待毙,不愿引颈就戮,更不愿看着祖宗披肝沥胆打下的江山,为奸邪所坏,所以要清君侧!
但贾蔷心知肚明,这些人是看到赵国公姜铎已经濒死,而军中因姜家自杀式清洗,如今乱成一团。
十二团营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只要姜铎一死,宫中对军权的掌控,就处于最薄弱之时!
富贵险中求,这些人为了富贵,甘愿再搏一回!
只可惜,蠢货就是蠢货!
“贾蔷,你行不行啊?”
李暄看着周围被数千兵马包围起来,倒是有些担忧起来,靠近过来小声问道。
贾蔷建议道:“要不咱们给他们磕一个?”
李暄仔细观察了贾蔷一眼,随即笑骂道:“磕你个鸡毛卵子!球攮的,你先前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
贾蔷此刻哪有功夫与他扯淡,道:“完事了再说,王爷且往后些……”
李暄不解道:“你想做甚么?贾蔷,这个时候就该多和他们周旋,等待援军……”
贾蔷冷笑一声道:“王爷说错了,我是在等待援军,却不是为了救咱们,而是为了防止这群醉生梦死多年的废物溃散后,不好抓捕!”
说罢,又同姜林道:“稍许破围之后,你即刻带人打着天狗旗,绕着十二团营飞奔三圈,警告他们,赵国公还没死呢!”
话音刚落,忽见不远处大白日里升起一朵焰火,贾蔷见势再次举起手来,百余火器抬起,随着贾蔷手臂霍然挥下,再度升起阵阵硝烟来:
“砰!”
“砰砰!”
“砰砰砰砰!”
在射击爆破声和遮人视线的硝烟中,贾蔷猛然抽出腰刀,厉吼一声:“绣衣卫,诛贼!!”
铁牛一马当先站在贾蔷身前,仰天咆哮一声:“诛贼!”
随即挥动双锤,带领百十亲兵往前面数以千计的贼兵阵列狂冲而去。
贾蔷亦未落后,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双腿一夹座下宝马,冲杀了出去。
可怜对面诸家亲兵,即便勤勉些的闷头在高门内练了多年刀法,身手高强些的站在最前面,却被一轮火器射杀了大半。
再遇到悍不畏死的宁国亲兵和非人的铁牛,哪里能挡得住?
人数多几十倍又如何?
这等阵势,一旦让敌人突破中军,即刻成为倒卷珠帘之势。
一战既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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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章 戴刀进殿!
“杀!”
“杀!”
“杀!”
大屠杀!!!
神京南城百姓都唬坏了,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杀戮?
尸山血海,惨叫冲天,仿佛人间炼狱!
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五城兵马司皆派出大队衙役、兵马现身,却不敢参与场内事,只远远的散开围起,保护百姓不受波及。
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忠勤伯杨鲁亲自带兵将五皇子李暄、皇后亲侄尹浩并赵国公府世孙姜林接出来后,就远远看着贾蔷带着绣衣卫,将那些曾经跺一跺脚整个神京城都要地动山摇的高门,斩成肉酱!
杀疯了!!
甚至到了许多人跪地求饶,都不接受投降的地步。
整条街道,都弥漫着浓重的血气。
地上的血有的已经干涸暗黑,有的扔在流淌……
等到终于地上连苟延残喘的求饶声都没有了时,贾蔷骑着一匹“血马”,带队走向了步军营。
杨鲁身后的兵马出现一阵惊恐的骚动……
不过,杨鲁却仍沉得住气,面色沉重的看着贾蔷踏马而来。
贾蔷眼睛都有些发红,先看了李暄一眼,问道:“没吓尿罢?”
李暄本来有些发毛的心登时落了下去,骂道:“放狗屁!刚要不是这些球攮的碍事,爷杀的不比你多?”
众人:“……”
贾蔷没再搭理,而是冷冰冰的看着杨鲁,道:“巡捕五营维护好都中秩序,任何人敢起骚乱,先斩后奏。都中出了任何差池,本公唯你是问!”
杨鲁没有硬顶,而是抱拳一应:“喏!”
贾蔷转过头去,厉声喝道:“东川候陈焕何在?”
陈焕从一旁出现,沉声道:“在!”
贾蔷道:“勇武营内有叛逆内应,你身为主帅指挥,罪不可恕!今本公奉天诛逆,命汝戴罪立功,平定勇武营内叛军,敢否?”
陈焕厉声应道:“东川候府以武勋立门,今诛叛逆,岂有不敢之理?”
“出发!诛逆!!”
……
待贾蔷率领二千绣衣卫缇骑并东川候陈焕一道前往勇武营后,李暄倒吸了口凉气,同身旁尹浩道:“这球攮的,今日该不会还想血洗十二团营罢?”
尹浩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他不大明白军中事。
李暄挠头道:“怎么好端端的,就杀成这样了?”
一旁杨鲁迟疑稍许,还是开口道:“王爷,军中事,向来如此残酷。更何况,方才宫中天使已经传旨宁国公,让他平乱。神京都中私调大军,更喊出清君侧的出师之名,这便是谋反。若不将此辈斩尽杀绝,此后必有仿效者。太平时节,私调兵权就是死罪!十二团营在这个节骨眼有人发生骚动,不管是妄图胁迫恐吓朝廷,还是真想作乱,都留不得。
自古乱军,比逆贼更可恨!”
古往今来,乱军所屠之城,所害之民,未必少于入侵之敌做下的罪孽!
事关兵权,有半分心慈手软,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李暄闻言一时无话,又看了眼快活林前的修罗场面,打了个寒颤,道:“算了,先进宫等信儿罢。过了这一波,兴许果真能安生几年。”
杨鲁巴不得这位爷早点离开这是非地,他好亲自布控京中各处。
听李暄要回宫,赶紧派重兵护卫,送往皇城。
……
大明宫,养心殿。
南城的消息有快马随时飞递进宫,那边才平息没多久,这边就得了消息。
听闻诸元平之乱终于平定了,养心殿内诸君臣都松了口气。
对形势虽然皆有判断,可到底都未经历过战争,少了那么一份底气。
虽听林如海说起,那些元平功臣们早成了废物,可不到平定那一刻,谁敢放松?
“不愧是毙杀博彦汗的猛士,林相,谁能想到你这探花郎,能教出这样一位盖世无双的年轻国公?”
张谷松了口气后,看向林如海顽笑道。
林如海却并未见多少喜色,微微摇头道:“杀性太大,非好事。”
左骧笑道:“方才元辅就说过,林相你有些心慈手软了,那边都喊出清君侧了,这边还能再束手束脚?”
林如海摇头道:“这些冒头的,不过是别人的棋子罢了,想看看老公爷弥留之际朝廷的态度。人家原也没指望,这些人果真能成事。所以,杀之也没甚值当高兴的。军中,水太深。”
御史大夫韩琮沉声道:“所以,贾蔷继续去控水了!十二团营今日起骚乱者,一个都不能留!十二团营多是赵国公调理过的,不会有太多叛逆。所以贾蔷趁着今日之乱,斩杀三大国公,无数侯伯之势,进去诛逆,不会有太大问题。这样的贼子,杀一批,就少一批!经过此番风波,自九边回来的重将们,应当可以更顺当的掌控京营,是好事。”
韩彬看了看林如海,见他眉头仍紧皱,笑起来道:“如海是在担忧贾蔷杀戮过甚,难落个好下场?”
林如海也不遮掩,颔首道:“接下来,背后贼子第一波想铲除的,就是他这把刀了。”
隆安帝气笑道:“林爱卿,你当朕是昏君不成?就会听信于奸贼,自毁太阿?”
他是个务实的君王,贾蔷的作用如今愈发明显,他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动他?
林如海拱手道:“非是臣妄自多想,也不是担忧皇上疑他,只是他到底还不到二十岁,行事难免有差池,也不好久握重权。再者,背后之人接下来必定会进行各种明枪暗箭的算计。臣可以断定,明日一早,弹劾贾蔷暴怒残忍的折子,怕是御案上都堆不下……”
“爱卿不必说了!”
隆安帝心情看起来还是不错的,摆手笑道:“天下在朕,也在诸位大学士。若是我等君臣不疑他,他再规矩一些莫要闯祸,谁又能罪他?”
韩彬颔首附和道:“如海且不必担忧这些没用的,先准备好让户部腾出库部,清点抄家所得罢。今日之乱也不全都是坏事,一来斩断了一些贼子的妄念,让他们继续藏在地下当老鼠。二来,整顿了京营军务,肃整了兵权,往后愈发没有那些痴心妄想之辈落足之地。第三嘛,就是又能有一批进项了。
去岁五省大旱,后三省下雨,大为缓解。今岁自冬以来,已超过七省滴雨未落,形势不容乐观。今后到底会不会如去年那样,于春耕时落雨,谁都不好说。但我等谋国,当先虑最坏情形发生。若果真今年北地七省大旱,户部能不能撑的起?有何应对之策?”
林如海清癯的脸上,眉头紧皱,头上原本只花白的头发,眼下眼看就要全白了,他缓缓道:“户部一直在预备着这等情形发生,已经从辽东将玉米、土豆等耐旱高产的粮种运回关内,分发七省,大规模种植。其二,根据户部、工部派去辽东审验的官员回来呈报,辽东的确有数目巨大的肥沃土地,尚未开荒耕种。朝廷完全可以将大旱严重省份的百姓,迁移至辽东。与其运粮,不如运人!其三,就是海外之粮了。”
隆安帝闻言坐直,身子甚至微微前倾,看向林如海沉声道:“粮种之事朕早先知道,只爱卿所言,运粮不如运人之说,有几分可行?朕记得去岁就运过去一批人,眼下过的尚可?那若是朝廷大力推行此法,是否能解决难处?”
林如海却道:“皇上,单靠此路,是不可能彻底解决难关的。毕竟人数实在太众,只山东一地,就有人口千万。哪怕只运一成百姓过去,也逾百万之数,全靠海运转去辽东,不大可能。全指望官府,朝廷也吃不消。所以臣建议,朝廷放开户籍政策,鼓励百姓自己往辽东迁徙。当然,人离乡贱,刚开始自愿去的不会太多。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但是朝廷可以派去岁迁往辽东的百姓回到山东,请他们去说服山东百姓,主动往辽东转去。朝廷可下旨辽东将军府,派大军进山伐木,为迁徙百姓盖好木屋。
另外,辽西蒙古已经退兵了,还上书朝廷解释起兵乃误会所致,请求上邦体谅。虽礼部建议就坡下驴,但臣建议还是要施以颜色,命其赔偿屠杀辽西百姓的损失,要大批牛羊回来,尤其是牛。
如此一来,百姓们也就有了耕牛。
眼下才不过二月,若操持得当,百姓今岁就能在辽东开荒种地,解决朝廷困厄。
此事,臣私下里和元辅商议过几回,又定下了些政策,但眼下还不完备,等二三日齐整后,再呈奏皇上御览。”
隆安帝闻言看向韩彬,韩彬斩钉截铁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不管是天之变,还是人之祸,都不足以扰乱朝廷新政的脚步!”
隆安帝闻言,神情为之一震,大声喝道:“说得好!不拘是天变,还是人为之祸,谁都不能阻挡新政大道!为黎庶计,为社稷计,诸臣工,当齐力为之!”
韩彬、林如海等自齐齐躬身拜下回应,还未等他们起身,有内侍匆匆入内,道:“启禀万岁,宁国公贾蔷殿外求见,进宫交旨!”
“宣!”
“喏!”
“等等,朕准他,戴刀进殿!”
“皇上!”
林如海闻言大惊,忙要出声劝拦。
隆安帝却摆手道:“若有功之臣不赏,何以安服人心?贾蔷年岁太幼,眼下又已是国公,不可再擢拔,总要给他留些余地。但该有的礼遇,却不可缺。宣!!”
“皇上有旨:宣一等宁国公贾蔷,戴刀入殿觐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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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一章 臣请娘娘赏桃花(求订阅!)
贾蔷身上并不素净,上一回一身血水,大部分是故意为之……
这一次,却是他有心换了身衣裳,却仍难掩血腥之气。
“臣贾蔷,进殿交旨。今诛叛逆五千三百八十二人,其中十二团营共诛贼两千两百八十六人。又国公三人,武侯八人,伯十六人,子、男无算。十二团营诛副将九人,参将十六人,游击三十八人,都司一百九十六人。此战绣衣卫伤亡六百八十四位……”
贾蔷声音低沉,尤其是说到伤亡时,语气中沉重之意,任谁都听得出。
其说罢,诸君臣都微微抽了口凉气,以不到七百的损伤,斩杀五千余众,近乎八对一的战比……
怎么做到的?
“贾蔷,是绣衣卫太强大,还是京营着实太废物?你麾下战死不足七百,杀了五千多兵马?!”
御史大夫韩琮似乎严重怀疑贾蔷虚报军功。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那些元平贼子,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那么多家聚合在一起,吵吵闹闹,勉强列阵也不过是装模作样。一番冲杀就趟平了,换任何一家京营,都是一样的战果。”
韩琮皱眉道:“那还有两千多京营呢?”
贾蔷摇头道:“都是各营指挥配合聚歼,有赵国公的天狗旗在,大部分都是好的……各营指挥也是明白人,趁机将先前起骚乱想要去给勇武营摇旗呐喊的人斩杀,多是十二团营内部动的手。不过臣以为,如此一来,难免让一些心藏歹意者又潜伏了下去。”
原来如此……
听闻他这般说,似有不甘心之意,元辅韩彬劝道:“贾蔷,上回老夫就同你说过,除恶务尽只是最理想的事,穷朝廷之力能不能办得到?当然可以。只是死命追下去,难免引得人心惶惶,军中不稳,朝局也不稳,朝廷还办不办其他事了?
你莫要觉得未尽全功,今日突发之事,你应对的已是极好!这一番清理,不仅大大打击了贼子气焰,还挫败了背后之人的诡计和可用力量。再往后,他们还能办到这样的事么?还能如此随意调动兵力?
而且先前诸般事件,这一回也算有了认主,包括伏杀皇子皇孙一案。就是宋国公刘桦、莱国公徐涵、卫国公郭兴等诸逆,因恩将仇报记恨当年事,才行下如此悖逆之事。”
听闻此言,贾蔷皱起眉头道:“半山公,您不是……”
这算甚么,葫芦僧判葫芦案?还是姑息养奸?
韩彬笑骂道:“你急甚么?先有了这样一个答案,即可给朝野上下和天下人一个交代,也可麻痹背后之人,你方可继续深查下去嘛。大张旗鼓,紧绷琴弦,你又能查出甚么来?莫要一味的杀戮,要知道变通,还要多读读《中庸》。”
贾蔷明白韩彬之意,治大国如烹小鲜,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是知道的,可也只是知道的,却还没有境界做到。
韩彬说罢这番话,却不再与他细言,想来认为这些道理下去后林如海自会同贾蔷分说,他转向隆安帝道:“皇上,这一阵几番动乱已经够多了,不好继续乱下去。人心惶惶,绝非善政!此亦绝非姑息养奸,臣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只要朝廷能稳扎稳打推行两年,两年后,莫说区区一支龙雀,便是先帝复生,也变动不了大局,又何必过于忌惮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此言一出,殿内诸人都变了面色。
贾蔷都悄悄吸了口气,这老倌儿,可真敢说!
不过,似也有些道理……
隆安帝闻言,沉吟稍许后,同贾蔷道:“就按,元辅所言,搜查转入地下,却仍不可放松警惕。”
贾蔷应道:“臣遵旨!”
韩彬又道:“贾蔷,海外之粮一事,你还是要上心。到了要紧时候,这些粮食能救无数百姓性命!”
贾蔷点了点头,道:“此事省得,只是海事需放权于我,不能卡着。”
韩彬皱眉道:“卡你甚么了?”
贾蔷还未言,掌兵部的李晗就笑道:“那不是卡,是让你多想着些。贾蔷,你还没正经去过海师衙门,就先把两洋海师八成武官都裁撤了,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别人只嫌手下官位不够分的,你倒好。就算都明白你是嫌弃眼下两洋海师的官太废物,可你可以选拔新官嘛。也是为你好,眼下你裁撤的容易,将来再要这些官位,你知道要打多少擂台?”
贾蔷摇头道:“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十年内,两洋海师能保证外番之敌不敢进犯大燕海疆,保证大燕商船能畅行大燕周围海域,就足够了。十年后的事,十年后再说。眼下不裁撤,难免冒出一堆高官来领饷银。可朝廷能分给海师的就那么点,都拿来养官,拿甚么养船?所以说不要就不要!”
李晗摇头笑道:“罢罢,既然你执意如此,回头我批个条子给兵部就是。只是将来想再开缺时,却莫要寻老夫来打擂,概不认账!”
众人都笑了起来,御史大夫韩琮却警告道:“贾蔷,海师衙门由你一手操办,但并不是让你练成贾家军。海师衙门,是朝廷的水师。你年纪轻,不要自误,以为朝廷事事允你,就恣意妄为,建立山头。”
林如海在一旁道:“大夫之言,乃金玉良言。你记在心里,不可或忘。”
这番叮嘱让殿内君臣暗自颔首……
贾蔷躬身应下后,无奈笑道:“就朝廷拨付的那点兵饷,建哪门子的山头?最新式战舰,造一艘就要大几千两银子,再加上置办火炮,训练水军……统共加起来能有四艘大战舰就不错了。”
林如海提点道:“都知道你有点金术,但你再能赚银子,有些禁绝之事,你也不要去做。好心,也不能。”
拿私财养朝廷大军,这是二逼蠢货才干的事,贾蔷又怎么会为之?
夹杂了几句闲话后,言归正传,隆安帝看着贾蔷道:“今日你又立下大功,你想要甚么赏赐?”
说起来,这又是一番考验。
若说甚么都不想,只报君恩这样冠冕之言,则显得小小年纪城府太深。
若说出甚么具体的来,轻了不妥,重了更不妥。
诸军机都看向了贾蔷,贾蔷却未思量太久,只稍一停顿,就笑了笑,干咳了声,道:“皇上,下个月桃花就要开了……”
“说要紧的!”
贾蔷眉尖一挑,道:“臣下月大婚,当然,臣大婚之事不敢劳烦皇上、娘娘出面……”
隆安帝生生气笑,道:“你还真敢想!”
依礼,连皇子大婚帝后也不过见一面罢了,贾蔷还想如何?
几位军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贾蔷嘿嘿一笑,继续道:“臣大婚后,正好城外桃花谷内千万株桃花开。恪和郡王和臣去岁在城外修了一个小行宫,内设温汤。臣先前和王爷商议了,到时候奉皇上、皇后娘娘去行宫休憩一日。就这么个心愿,希望皇上能成全。”
此言一出,几个大学士都看向了林如海。
目光无声的问道:你就教出来个这?
林如海老脸也有些发红,低声喝道:“皇上日理万机,坐镇九重宸宇,以安天下,岂有去你那劳什子庄子上的道理?不可浑说!”
贾蔷忙道:“若皇上果真走不得,那恪和郡王和臣想请皇后娘娘去一宿……”
“滚滚滚滚!”
隆安帝也不知是因为去不得,还是觉得贾蔷太过厚颜无耻,连连摆手驱赶道:“自去问皇后就是,少来烦朕!”
贾蔷又是嘿嘿一笑,叩谢皇恩后,又与林如海等见礼作别,一溜烟儿的跑没了。
素来重规矩礼数的御史大夫韩琮都未训斥他,而是轻声叹道:“非至情至性纯孝忠良之辈,又岂会如此磊落洒脱?”
张谷哈哈笑道:“能入大夫之眼,难得,实在难得!”
只是心里却叹道:韩邃庵一世简在帝心,临老却犯了糊涂。如此鹰犬人物,手握滔天大权,却入得清流之首的眼,这又算得甚么?嫌他命长么……
……
凤藻宫,偏殿。
贾蔷出了养心殿,便被牧笛请至此。
进殿就见李暄坐在殿下,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一日杀的神京城震颤,三日万人斩的一等宁国公鸡贾蔷贾良臣么?”
贾蔷冷笑一声道:“嗯?这不是战场上吓的面红耳赤、两股战战落荒而逃的恪和郡王虫李小五么?”
“噗嗤!”
凤榻之上,绝代芳华美艳绝伦的尹后听闻这二人的唱和后,展颜失笑。
李暄却是暴怒,又被贾蔷身上的杀气威慑的不敢如往日那般动手,毕竟才见过他将无数人砍成肉泥……
他回头朝尹后告状道:“母后,您可听到这混帐的大逆不道之言了罢?快干死他!今儿再不能饶过他!”
尹后啐道:“甚么混帐市井泼皮之言也敢浑说,你仔细着。”又见贾蔷规矩上前见礼,温声笑道:“今日倒是辛苦了。”
贾蔷摇头道:“皇命在身,岂敢言苦?也不过是为皇上、娘娘效命罢。”
尹后看着贾蔷叹息一声,道:“你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家里要拉扯一大家子,外面还要担起这些差事……五儿,往后多让着贾蔷一些,你比他好了不知多少。”
李暄闻言表情都错乱了……
也不等他胡乱开口,尹后又笑道:“今儿你府上还有大喜事,将你喊来就是看看你可有甚么差池没有,如今瞧着一切都好,就快家去罢,免得心里也惦念,时候不早了。”
贾蔷闻言脸上却纠结了下,尹后笑道:“这是如何了?怎还作起难来……”
贾蔷道:“娘娘不知,今日元平贼子作乱,除却那三个当了几十年的乌龟国公外,还有一应不得志的侯伯。其中,就有忠靖侯史鼎。史鼎为臣亲自所杀,偏他是家里老太太的亲侄儿。臣回去,有些不大好交代……尤其是,史家,还要经历第二次抄家!保龄侯已经抄过一遭了……”
李暄在一旁笑的开心,道:“爷想起来是哪个了,就是那个上蹿下跳骂你骂的最凶,要剁碎你喂狗的那个……哈哈哈!贾蔷,你们家那些亲戚,都甚么德性?要爷说,杀了也就杀了,有甚么难为情的?”
贾蔷没好气横他一眼,尹后起身走下凤榻,至跟前,看着贾蔷温声笑道:“放心罢,你家那位老太太本宫也算知道些,素来讲究以和为贵。你回去说两句好话,也就哄明白了。贾蔷,特意叫你来,也是想多叮嘱你两句。过刚易折的道理,你先生必是与你说过多回的,本宫便不多言。只劝你一遭,日后做事时,要知深浅轻重,不可埋头莽干。譬如之事,既然已有许多跪地投降者,你又何必悉数杀绝?总该留下些,交由朝廷处置才是。恩唯出于上,威,亦当如此。”
一旁李暄提点道:“贾蔷,母后这等教诲,便是爷都少有机会聆听,你可记心里去罢!”
贾蔷自然躬身领受谢恩,尹后见他如此,绝美的容颜上笑容愈发柔和,道:“去罢,家里还忙着,今儿老太太也去你家了,不过老太太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尹家了。”
贾蔷闻言惭愧道:“着实怠慢老太太了!”忽又想起来,道:“方才皇上问臣,此次立功要甚么奖赏……”
尹后闻言凤眸微眯,笑道:“你怎么说?”
李暄嗤之以鼻道:“母后,他还能说甚么?要么说都是臣该尽的本分,要么就讨一匹御马甚么的意思意思……咦,贾蔷,你该不会心存愧疚,替爷讨了匹御马罢?”
贾蔷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后,同尹后道:“臣同皇上说,下月桃花就要开了,臣和王爷在城外建了一座小行宫,内有几千株桃花,又有温汤,想请皇上和娘娘去散散心……”
尹后笑的灿烂许多,道:“那皇上如何说?”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皇上自然是去不得的,臣就再请,由王爷和臣奉娘娘出去,到时候还能请老太太和两位太太一道去。皇上连叫臣滚,让臣自己来请示娘娘之意。”
尹后闻言,轻声笑了起来。
阵阵牡丹香气沁来,贾蔷微醺……
……
PS:我肯定是纯洁的行文,但有LSP要往深处引,也可由得大家自由发挥,顶多后期群里有番外罢,但我写的肯定是纯洁的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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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二章 宝玉晕倒事件
自宫中出来,回至西城宁荣街时,天色早已黑透。
已过亥时,入了子时。
京城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宾客们也早已散尽。
唯有地上凌乱的车辙印子,遍地爆竹碎屑,和国公府上高悬的大红灯笼,提醒着人们此地白日时的热闹。
是热闹,俗话说的好,富人在深山老林,抡木棒打不散无义宾朋!
以贾家当前的声势,以贾蔷手中炙手可热的大权,往日里费尽心机钻营不进来的所谓的世交老亲,今日得了机会,岂有不全家登门的道理?
只可惜,这些人在听到元平三大国公、八大武侯、十六伯爵围杀贾蔷,打出“清君侧”招牌时,悉数散去……
待事情翻转过来,贾蔷率二百众杀尽数千武勋亲卫,杀出盖世之名时,这些人再想回来,却已是进不得门了。
入夜之后,尹家太夫人、北静王太妃、南安郡王太妃等贵客散去后,贾家终于恢复了宁静。
也无人敢提出闹洞房的事,众人都静静的等着贾蔷归来……
“国公爷回府啦!!”
带着小角儿、小吉祥在二门后等了许久的香菱,终于盼到了那道身影。
三人异口同声的惊喜叫声,让安静许久的荣国府后院再度热闹起来。
一群婆子、丫头往里面去传话,又有伶俐些的赶向厨房里报信儿,或是有眼色的去准备热水净手……
贾蔷则瞧着喜滋滋的香菱,又一手抚着一个西瓜一样的脑瓜,问道:“今儿家里可热闹?”
香菱笑道:“热闹的很!就是先头有人传言,说好些坏人要害爷,像戏文里说的那样清君侧,走了大半人。不过林姑娘却说他们走的好,还说爷必能平安无事。果不其然,没多久就传来爷杀的坏人打滚乱爬的信儿。尹家太夫人和几位王太妃都很是夸赞了林姑娘呢!”
贾蔷边走边笑道:“林妹妹怎见她们了?她还未嫁过来,还是闺阁女孩子,怎好见外客?”
香菱嘻嘻笑道:“爷这是舍不得了?怎忘了上回南安老太妃就说过,姑娘和寻常女孩子不同,是早早得了宫中皇后娘娘金册的,和那些诰命一般身份,大可见人了!还说合该提前见识历练着,因为下月大婚后,宁国府还不知有多少诰命来访,林姑娘得学着应对呢!结果姑娘去了后,她们就是各种夸赞。后面三姑娘知道了不忿说道,虽林姑娘是极好的,可那些诰命这般夸,还是因为林老爷和爷的体面。可见,嫁一个好人家多重要!宝琴姑娘还取笑她,想嫁给自己的侄儿,差点打起架来!”
贾蔷好笑的摇了摇头,问到要紧处:“史家忠靖侯死了,家里知道了么?”
香菱闻言遗憾的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贾蔷看着她的模样笑道:“你整日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就没你不知道的,如今还有不清楚的?”
“爷笑我!”
香菱撒娇嗔道。
她如今模样出落的愈发好了,眉眼间和可卿极像,偏目光又是完全不同,依旧懵懂纯真。
只是……
许是承恩久了,身子骨再次生长,又不穿裹胸,身量如今比先前大出一圈儿,跑路时都在震颤。
这一撒娇,拉着贾蔷的手臂摇晃,卡在中间的感觉……
今晚要好好谈谈。
“哟!我说蔷儿,阖家上下都在荣庆堂等你,你就在这和香菱这小蹄子摇上了?可真有你的!”
凤姐儿从前面过来看到这一幕后,咬牙切齿道。
相比于香菱的童颜巨怀,凤姐儿身量苗条,吊梢眉丹凤眼,走路带风的精明模样,又是一番滋味。
香菱如今可不怕她,还冲她做了个鬼脸后,方带着小角儿、小吉祥跑开。
凤姐儿近前来,先是上下打量了番贾蔷,见其没有受伤后,方出了口气,嗔怪道:“往后可别再有这样的惊吓了,今日又唬的人心惊肉跳的,这会儿心口还跳着呢,你已经是当爹的人了,合该为我们想想……”
贾蔷轻声笑道:“好闺女,日后我会注意的……对了,今日忠靖侯史鼎卷入谋逆大案,已经处以极刑,忠靖侯史家一支也会被抄家问罪,老太太可知道了?”
凤姐儿靠近些,悄声道:“怎会不知?还哭了一场呢。不过尹家太夫人和南北两位王太妃着实厉害,劝解过来了。今儿你还是别提此事了,以老太太的性子,这两天也就想明白过来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进去说罢……”
说着就往里走,却听凤姐儿忍笑道:“你就不问问,宝玉的新娘子如何了?”
贾蔷顿住了脚,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凤姐儿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宝玉挑起盖头来,只看了眼就晕过去了!”
……
荣庆堂上。
贾蔷进来时,登时觉得满堂光鲜,珠翠耀眼。
今日宝玉大婚之日,上上下下都换了新衣。
一张张秀色可餐的美颜,让人赏心悦目。
看到她们,贾蔷在外面一直紧紧绷起的心弦也悄然松开了。
与贾母见礼罢,目光又与黛玉、宝钗等一一看过,最后落在贾母身旁神魂失守的宝玉面上,哈哈笑道:“新郎官儿怎在这里耗着?该入洞房了啊!哦……没人闹洞房不开心是不是?走走走,今儿也没外人,这么多姊妹们陪你一道闹洞房!”
姊妹们都嘻嘻乐了起来,宝玉却一脸惨然,使狠道:“哪个愿去哪个去,再多看一眼,连命也没了!”
贾蔷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见黛玉给他使了个眼色后又止住了笑,黛玉同宝玉道:“亏你也是杂书读多了的,难道就没听说过唐时的血晕妆?”
根据《唐语林·卷六》记载:“长庆中,京城妇人去眉,以丹紫三四横,约于目上下,谓之血晕妆。”
所谓“血晕妆”,就是将眉毛全部剃光,再往眼下画几道红色或紫色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血痕一般。
徐凝的《宫中曲》夸赞此妆云:“恃赖倾城人不及,檀妆唯约数条霞。”
只是……
这些对宝玉来说,太过残酷。
听闻黛玉之言,宝玉都恼了,道:“说的轻巧,你也画个血晕妆,那我才服你这话!”
黛玉眉眼刚一灵动,贾母却唬坏了,同黛玉道:“你不同,你大婚后还得进宫见皇后谢恩,岂敢弄这些?莫听你二哥哥胡说!”
贾蔷同黛玉笑道:“那就等进宫谢恩后再说,不拘怎样,我都喜欢就是了。”
黛玉白他一眼,她又没疯!
“咦~~~”
一众嫌弃声响起,贾蔷笑道:“你们也可以画喜欢的妆,咱们家不比那等腐儒之家,勒令族中女孩子死死板板的,想做甚么就做甚么。”
这下诸姑娘家就不嘘他了,一个个目光闪烁,颇为感动。
贾蔷走到黛玉身旁坐下,见她粉腮凝脂,俏脸清美,就多看了两眼,惹得她回头嗔怪。
贾母在上面为宝玉解围,岔开话题问贾蔷道:“今儿怎又出了乱事?”
贾蔷摇头道:“世上痴蠢之人原就占多数,偏生此辈不自知,狂妄自大,被人一挑唆,就冒出头来闹事。”
贾母沉吟稍许道:“若是如此,果真就是死罪?”
贾蔷好笑道:“都打出清君侧、诛奸佞的出师之名了,不是死罪又是甚么?对了,他们口中的奸佞,就是我。说来也怪,那些货色大部分我都不认得,也入不得我眼,却不知到底为了甚么,就将我恨到这个地步。”
凤姐儿见贾母面色苍白,忙笑道:“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和咱们内宅娘们儿有甚么相干?老祖宗,还是快劝劝你的凤凰眼珠子,早点回洞房要紧。早日生出一个凤凰蛋来,你老封君一高兴,再活个二三百年才是正经!”
贾母被逗笑,道:“再活那么些年,心也累枯了!”不过还是劝宝玉道:“姜家丫头我见过,生的极好,便是和家里姊妹们比,也不逊色甚么。再说,她能化这样的妆,可见不是木头性子,是个活泼有趣的,岂不更好?”
姊妹们也齐齐劝道:“这样才是极好的,往后可顽到一起去。”
贾蔷笑道:“走走走走,一道去!不闹洞房有甚么意趣?旁家都是族亲闹,混帐的很,咱们就家里人自己热闹热闹。还别说,我真没见过能将人吓晕过去的血晕妆!”
姊妹们忍不住大笑起来,探春、惜春去拉过宝玉,一起往新房走去。
贾母乐得看到家里热闹,还能帮帮宝玉。若非长辈们不好去闹,说不得连她也去凑凑热闹。
不过也打发了凤姐儿跟着,遇到好顽的早早派人回来相告。
出了荣庆堂,黛玉悄悄给贾蔷使了个眼色,让他看看湘云。
贾蔷这才察觉出哪里不对,平日里最是热闹,小嘴呱呱唧唧不停歇的湘云此刻却是强颜欢笑,一直沉默着。
贾蔷与黛玉颔首会意后,走到湘云身边,温声道:“可怪我治了史鼎的罪?”
湘云摇头道:“他做了坏事,自当要治罪。只是……只是今后,我就果真没有家了。”
忠靖侯史鼎虽非湘云亲叔父,也是近支堂叔。
如今史鼐、史鼎都身死抄家,史家近支再无湘云可回之家。
她也就真的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了……
看着红着大眼睛扑簌扑簌落泪的湘云,和她平日里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模样截然不同,可怜的让人心疼。
一旁黛玉走来劝道:“这才是糊涂话,这里难道不是你的家?都是打小一道长大的,虽非一个娘所生,但姊妹情分又有甚么不同?换作我是你,你是我,你的家难道不是我的家?”
前面宝钗也回过头来叹息一声劝道:“咱们都是极不幸的,却也都是极幸运的。云儿,且往宽里想罢。”
今日明媒正娶的大婚之事,显然也触动了宝钗的心事……
连探春也兜转回来,一如既往的飒劲,说道:“你也是较劲,哭你二叔叔一家倒也罢了,可你也托了蔷哥儿,救出了你二婶婶那些妇孺,还送给银米,只因她们对你有抚育之恩。可你那三叔一家却不是甚么好人,你二叔叔家倒了,他家可曾过问过?去登门的人连门都没进,眼巴巴拿了十两银子回来。这样的人家,又有甚么亲情在?我就从不为所谓的血亲所困,对咱们好的,血亲远一些,也是至亲。没心没肺的,便是血脉至亲,我也不放在心上。”
贾蔷呵呵笑了起来,宝钗也笑道:“谁都能像你这般明白?”
宝琴则取笑道:“姐姐你没听明白,探春姐姐是说,蔷哥哥虽是远亲,在她心里却是至亲哩!”
探春闻言大为羞恼,上前就要抓着宝琴拾掇,道:“今儿你是撞客了,偏和我过不去?来来来,今儿姐姐我也给你画个血晕妆!”
众姊妹大笑,连湘云也放宽了心事,一并顽笑起来。
贾蔷和黛玉走在后面,黛玉却轻声告诉了贾蔷一个“噩耗”:“明儿我就要回家住了,往后一个月,不能与你见面。”
贾蔷大惊,道:“这是为甚么?”
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啐道:“你说,又是为了甚么?”
贾蔷嘿嘿一笑,看着黛玉道:“你放心,我会偷偷跑去看你的。”
黛玉看着他抿嘴笑道:“姨娘可不会让你见!”
贾蔷眉尖一挑,道:“她可拦不住我!你等着,我晚上翻墙去见你!”
“呸!”
黛玉啐笑一声,不再言语。
二人静静的走着,既有将要离别的难舍,却也有对下个月再重逢时的期盼。
到那一日,身份就不一样了呢。
今晚夜朗星稀,有凉风吹过,黛玉却并不觉得夜凉。
偶尔与贾蔷对视一眼,星星点点的眸光中,也多了抹娇羞……
一行人或说笑或打闹追逐或劝慰失魂落魄的宝玉,终于还是到了新房……
门口守着的姜家陪嫁媳妇、丫头们看到这样大一群人到来,都唬了一跳,以为打上门来教训新妇的。
凤姐儿却知道轻重,笑道:“这位是我家国公爷,这些都是我贾家姑娘们,听说新娘子有趣,便来拜见拜见。你们放心,贾家是礼数周全之族,不会失礼的。再说,我们家国公爷和你家老公爷,也有交情,会照看着的。论起辈分来,他还是侄儿呢。”
婆子们闻言都心惊胆战,怕的就是这个侄儿啊!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她们还能说甚么?
只能让开门路,强笑着请一众贾家姊妹入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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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三章 二太太没了……
同心永结团圆彩,并蒂长开富贵花!
甫入新房,北面墙壁上挂一副并蒂花开的画,两边有此联对。
两个打姜家陪嫁过来的丫头守在门口,看到这两个丫头,宝玉就已经难过的仰头闭上了眼。
何其粗壮也!
心念一起,热泪就流了下来。
却不知两个陪嫁丫头更难过,赵国公府这一辈男丁一秃噜,可正经嫡小姐就她们小姐一个。
平日里赵国公疼爱的甚么似的,各房长辈兄弟子侄们也都爱如珍宝。
本以为就算不许给太子做太子妃,那也是许给亲王世子当世子妃,再低就算下嫁了。
谁能想到,竟嫁给了开国功臣贾家二房的老二……
这算甚么事?
果真是文武全才之流那也忍了,只要人性好品格好,其他的也不稀罕。
可瞧瞧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傻子,身子有病呐!
“告诉你们奶奶,我们来闹洞房来了!”
凤姐儿一如既往的热闹!
这也是她当二嫂子要负起的责任,从未见过的小两口初成夫妻,晚上就要睡一被子,难免尴尬生疏。
闹洞房一是为了缓解尴尬,二是教教他们敦伦之术。
尽管女孩子出阁前,家里长辈都会教一些,还会陪嫁些带颜色的彩瓷……
两个丫头面色为难,可在贾蔷冷淡的目光下,还是未敢阻拦,一个往里面报信儿,未几出来,打开了门。
凤姐儿带路进屋,宝玉和要上法场一样,步履踉跄。
只是众人刚进里间,预想中一脸血的恐怖景象未见着,倒看到一眉清目秀,凤冠霞帔的秀美姑娘坐在那。
尽管贾蔷瞧得出,她那眉是画上去的,却也依旧是个美人。
不过他不好多瞧,只看了眼就收回目光,看向别处。
宝玉此刻目光仍不敢看向闺榻上,只落在墙壁上,上书一联:
懒思身外无穷事,愿读人间未见书。
这闺房内的一切家俬都是女方陪嫁过来的,包括这联对。
却也因这联对,让宝玉心中愈发起了厌恶之心,甚至到了极致。
读书?
读你娘的书!
“宝玉,快瞧快瞧!多俊秀的新娘子……你眼往哪瞧?”
凤姐儿高声夸赞道,又斥宝玉一声。
宝玉心如死灰的转过头来,原本做好触目惊心的准备,可这一瞧,却直了眼。
姊妹们见此都笑了起来,有陪嫁嬷嬷在旁边笑道:“先前是同姑爷开个顽笑,没想到姑娘吓着姑爷了!”
探春提醒道:“妈妈要改口了,到了贾家该叫二爷,姑娘也要改口奶奶了。”
嬷嬷闻言忙赔笑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老婆子糊涂了!”
心里却有些抽气担忧,这一群大姑子小姑子,可不好相与啊!
贾蔷没理会他们的动静,站在黛玉身旁,悄悄扯了扯她。
黛玉转过头来,就见贾蔷不动声色的指了指一旁黄花梨连三柜橱上摆放的彩瓷……
黛玉纳罕的清眸随他的指点看了过去,第一眼并未看清,再看一眼,俏脸差点没烧起来!
星星点点的美眸中满是水汽,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扭身就往外走。
旁人都顾着看新娘,宝钗却一直留意着这边,见黛玉出去了,忙挪移过来,悄声问道:“怎么呢?”
贾蔷坏笑一声,用目光往一旁柜橱上引了引,看到那副惊世骇俗立体形象的吹箫彩瓷,宝钗整个人都懵了,待到贾蔷在耳边悄声道“明儿晚上去寻你”时,才陡然惊醒,一张脸比洞房喜绸还红,狠狠羞瞪了贾蔷一眼后,也扭身就出去了。
而其他姊妹们则未发觉此事,仍用心劝着宝玉……
莫要小瞧宝玉,他并非是个女孩子都要吃胭脂的。
前世红楼中,便是宝钗、湘云劝他上进,都被他毫不留情的当面回怼,让人下不来台。
读书?
这辈子都不可能正经读书!
而这新娘初见面先给他个下马威,让他出了好大的丑,这且不说,可是从姜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也不堪入目,实在粗鄙。
最过分的,就是这联对。
懒思身外无穷事倒也罢,他原不爱理闲事。
可愿读人间未见书?
这不是让他搜奇猎怪,而是要他皓首穷经,读遍人间书!
这样的屋子,如何能住人?
不过他也不是粗鲁对待女孩子的人,只是沉默以对罢。
凤姐儿一瞧,这哪能行?
这才洞房夜就开始冷战,那这日子还能过?
她劝不动,就只能求助贾蔷,不过丹凤眼中的目光不无警告之意。
劝归劝,可别往别处劝……
这小娘子连凤姐儿这样眼力高的人,瞧着都觉得好看。
再加上一双大眼睛里目光一点也不忸怩,虽有羞意,但更多的是新奇。
唯有看到宝玉时,眼睛才会黯淡一些……
这样的姑娘,果然不愧是国公府的嫡小姐。
以贾蔷的德性……
应该不至于。
其实凤姐儿一直认为,贾蔷不是传言中那样的人。
不拘是她,还是可卿,亦或是李纨,都是事出有因。
她是受尽伤害后,得到了贾蔷无数帮助,方倾心于贾蔷,是她赖上的他。
即便如此,也一直等到桃花庄温汤山上那一夜误会才戳破的窗纸……
可卿那边她也问过,同样也是可卿自己主动的,境遇相仿,也是于绝望冰冷中为其所暖,为其所呵护,可卿才会不顾一切的投其怀中,即便背上骂名。
李纨那边至今还未抓过现行……但肯定有事。
只是李纨是寡妇,原也指摘不出甚么来。
但听平儿掩饰的口风,也是一宿误会中才成就的好事……
所以细数来,贾蔷那些风流名声,当真有些冤枉他,算不得他主动偷人。
因此,凤姐儿并非真的觉得,贾蔷会连宝玉这个老婆也不放过……
贾蔷读懂凤姐儿之意后,没好气横她一眼,随即双臂抱怀,看着宝玉道:“打今儿起,你就成家了。宝玉,不拘作为贾族族长,还是作为你的朋友,我今儿都说两句。成家了,不止是讨了房妻子,还意味着,你成为男人了。”
这话让陪嫁嬷嬷和凤姐儿都扯了扯嘴角,一语双关么?
却听贾蔷继续道:“男人是甚么?不是作威作福的大爷,也不一定必是要功成名就,为官做宰。但男人,必是要扛起他肩头的责任,要有担当。
你是幸运的,出身高门,不必为生计忧愁。家里分你的家业,十辈子你也吃用不尽。
你不好科举功名,又不愿习武,还好你乐意读些书,也能写些书,写的还不错,立业不成问题……但这些都是其次。
男人,首先要为父母尽孝,其次要为妻儿扛起一片天。
哪怕不能让他们大富大贵,也要让他们无忧无虑,不受委屈。
三婶婶……且叫三婶婶罢,都叫二婶婶重了。三婶婶在姜家是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如今嫁到贾家来,成为你妇,虽是开了个顽笑,你也该大度些。因为从今而后,你就是她的天。连这点小事也计较,你又叫甚么天?又算甚么男人?
你素来对女孩子很好,我希望,你也能对三婶婶很好,至少不要让她受到委屈。因为从今往后,她是贾家妇,是要陪伴你度过一生的妻子。”
探春听了高兴的直拍手,道:“蔷哥儿说的对!往后都是一家人,开些顽笑又值当甚么?往日里姊妹间开的顽笑还少了?二哥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更不好小家子气。”
另一边陪嫁嬷嬷也好生劝了姜英一会儿,这陪嫁嬷嬷是姜英的奶嬷嬷,情分不同。
稍许,她终于还是起身,与宝玉福下道:“给爷道恼了。”
宝玉也不好拿大,作揖还了一礼。
众人都以为皆大欢喜,贾蔷心里却是一叹,宝玉不情不愿自不必提,那姜家女赔不是时,也是咬着后牙说出的话。
这一对冤家,有的热闹了。
不过,这和他并无太多干系。
此时几个闺阁姑娘也终于发现橱柜上的春色宫彩了,一个个几站立不得,匆匆离开。
倒是凤姐儿多瞧了两眼后,竟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就这?
与贾蔷对视一眼后,二人离了洞房……
……
闹洞房的人走后,红烛噼噼啪啪的燃烧声都能耳闻。
姜英看了眼木登登坐在束腰高花几旁的宝玉,心里当真冰凉。
她的意中人,原该是盖世英雄才是……
乳嬷嬷知道她心事,却也知道这过日子,哪有顺心顺意的?
因此笑着用红绳在两只酒盏上牵绳绑起,又斟好酒后,端与二人笑道:“二爷、奶奶,且吃了交杯酒罢!”
之前都教过礼仪,因此宝玉也未推辞,缓缓起身上前,拿起酒盏,姜英倒是干净利落些,二人接过酒盏,又彼此置换,只可惜眉眼对看间,都是陌生和疏离之色……
乳嬷嬷见之心里一叹,又从二人手中接过酒盏,放了回去……
……
“如何了,如何了?”
贾蔷一行人说笑着回了荣庆堂,贾母、薛姨妈正和黛玉、宝钗闲话,见他们回来,忙急声问道。
贾蔷先是同黛玉、宝钗嘿嘿一笑,惹来两记白眼球,随后道:“还能如何?你的心肝儿都吓晕过去了,记仇着呢。”
凤姐儿倒是宽慰笑道:“别听蔷儿浑说,没有的事!人家姜家姑娘已经换回了正妆,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还先给宝玉道了恼,宝玉也还了礼,两相和好了!”
薛姨妈笑道:“才刚见面,便是初时有些生分,过两日也就好了!”
贾母念佛道:“阿弥陀佛!但愿如此罢!真能和和睦睦的过日子,我也算了了最大的一桩心事,今晚闭眼也安心了!”
贾蔷“诶”了声,正经道:“怎么着也得再挺一个月,你老可别妨我,我还要成亲呢!”
众人大笑出声,贾母也绷不住笑了起来,啐了口道:“呸!你倒想的好事!我总要撑下去,要看着玉儿进门,将你管的服服帖帖的!”
贾蔷嗤之以鼻,见黛玉侧眸盈盈含笑的看着他,却毫不畏惧道:“我能叫她管着?老太太忒小瞧人了!我只是兼听则明,素来听取英明的建议罢!”
“噗!”
众人差点没笑疯,李纨都快笑出眼泪来,道:“这好话说的,也算是新奇了!”
一家人正热闹着,却忽见李婧急匆匆进来,也不及与贾母见礼,就同贾蔷道:“爷,城外庄子传来信儿,二太太没了。”
贾蔷:“……”
众人唬了一跳,贾母、薛姨妈等人,先是满脸震惊,可随即看向贾蔷的目光里,隐隐透着恐惧和愤怒……
早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可没想到,会选在这个时间点……
贾蔷看懂她们的目光,登时恼火,大怒道:“看我做甚么?我若恨她容不得她,还会让她放下最大的牵挂再走?必叫她死不瞑目才是!”
黛玉站起身来抿嘴道:“不是蔷哥儿做的!”
贾母回过神来,忙哄道:“不是你不是你,又没人说是你……怎么会是你?瞧着你,是想问问你,眼下该怎么办?”
贾蔷眉头紧皱道:“就在庄子上正常发丧就是,二老爷还活着,宝玉也在,有甚么难办的?”
王夫人是入了罪的,且罪证确凿,贾蔷再大度,也不会允许接她回府治丧。
贾母闻言叹息一声,道:“到底苦了宝玉。”
贾蔷无语,哪里叫苦了宝玉?正经苦了人家姜家姑娘,才进门,就要守孝三年。
这都叫甚么事……
……
王夫人死了,宝玉自然洞房不得。
贾母使人将宝玉和新妇叫来时,府上已经开始摘红绸,挂白皤了……
哭声震天。
李纨、凤姐儿、迎春、探春、惜春、贾环、贾兰等皆跪倒大哭,黛玉、宝钗、湘云等亦是哀恸,薛姨妈自是泣不成声。
宝玉茫然无措的步履僵硬的到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起来。
新妇也去了凤冠霞帔,居然穿上了孝衣。
这孝衣合身,显然是早先就备好的。
只是原是为了赵国公准备的,如今提前送走了婆婆……
贾母抱过宝玉就一迭声的痛哭起来,骂道:“你娘是个不孝的,舍了我这白发人先走。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忍心?她怎么忍心?”
宝玉讷讷无神道:“昨儿瞧着还好,我还同太太说,很是想她,等成了亲,就接她回府来着,她应下了啊,太太说今儿就回府看我,她说了,今儿就回来……”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宝玉失神了好一阵后,茫然的目光略过面容惊恐的贾母等人,猛然反应过来,随即面色愈发煞白,心头一阵剧透,“呕”的一声,呕出一大口心头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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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四章 隆安帝:皇后待贾蔷,是不是过于厚爱了?
西府一片兵荒马乱。
宝玉的话,着实震惊了所有人。
这算甚么?
逼死亲母么?!
不过没人敢说甚么,也没人想说甚么。
任谁敢将这个名声扣在宝玉头上,贾母都要发疯。
贾蔷都未多言,只派了人马护送了贾政、贾环、贾兰去了城外庄子,宝玉因悲痛过甚,吐血昏迷了过去,还得寻太医来治……
大喜之日未过,又闻大丧之音。
贾蔷懒得理会这些狗皮倒灶之事,在确定王夫人死因乃吞佛珠自尽,而非外部插手所致后,就带着黛玉折回东府了。
宁安堂上,见黛玉红着眼面色悲戚之色,贾蔷温声道:“那位对你到底抱着甚么心思,你难道不知?因当年嫉恨师母,所以迁怒于你。若非有老太太在,你连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这会儿又难过甚么?”
黛玉轻轻一叹,看着贾蔷道:“我何尝不知此事?只是,她虽有恶心,到底未曾行下恶来。她如此疼爱宝玉,当初我来时,常和宝玉生气,让宝玉也受了不少委屈,连癔症都发了几回,她这当娘的,心里不定痛成甚么样,却也未见如何虐待于我,连个脸色也不曾有过。非我是非不明,只是人死如灯灭,且多记些别人的好罢。”
贾蔷目光柔和道:“你又何曾会真的恨谁?不过这样也好,我愈发喜欢你了。”
黛玉闻言,拿绣帕擦拭了下眼角后,没好气白贾蔷一眼,道:“那你呢?可能放下?”
贾蔷摇头道:“林妹妹,不是我冷酷无情,小肚鸡肠。只因,我要保护你,保护你能用善良的心去观察这世间的美。但这个世上并非只有美,因为有美好就一定有邪恶。所以,我只能以黑暗的目光,去观察每一个人的恶,以防不测。”
黛玉闻言大为动容,心疼的无以名状,她伸手握住贾蔷的手,只是没等她说甚么,就听见门外金钏儿大声道:“二.奶奶来了!”
黛玉松开手,重新坐正,见贾蔷笑着看她,轻轻白他一眼,未几就见凤姐儿脸色有些不大好的进来。
黛玉奇道:“这个时候,西府不是最忙的时候,你来做甚么?”
贾蔷也纳罕道:“不是又出甚么事了罢?”
听闻此言,黛玉唬了一跳,可千万别是贾母老太太有甚么闪失……
好在,凤姐儿只是晦气道:“没甚事,宝玉也缓过来了,只是还不大清醒……就是觉得瘆得慌。”
黛玉好笑道:“你慌甚么?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
凤姐儿这会儿最听不得这个“鬼”字,咬牙啐道:“我做甚么亏心事?我有对不起她?她当太太时,事事吩咐我去办,哪一件有过差池?我这正经大房媳妇,给她二房跑腿子不说,还得伺候好宝玉、兰儿。这么些年来,老的老、小的小,再加上这么个亲姑姑,我难道容易?她自己中了邪一般,非要和蔷儿过不去,我去劝反倒落下不是,起了隔阂。可即便她落难时,我难道落井下石过?还不是一般的照顾好家里,不曾让宝玉冷着饿着受点委屈。我怎就亏心了?”
黛玉闻言,眨了眨眼,道:“既然不亏心,你这又是……怎怕成这样?”
凤姐儿气哭道:“我不怕讲道理的鬼,可怕不讲理的鬼啊!你们瞧瞧那位,像是讲道理的?”
饶是那边才起丧事,可听闻此言,贾蔷和黛玉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黛玉笑道:“那你该去园子里寻妙玉才对,让她给你做个法,念个咒,来这做甚么?”
凤姐儿没好气道:“妙玉那蹄子性子惹人厌的很,她怕也只当我做了甚么亏心事不理。蔷儿是率领千军万马打过仗的大将军,身上自带煞气,那些黑了心的鬼靠不过来,我到这边避一避。你放心,我不坏你好事,一会儿就去寻平儿去。”
黛玉羞红脸啐了口道:“愈发不知羞臊,你再浑说试试!”
凤姐儿自然而然的岔开话题,道:“你们不知道,西边儿还有热闹事呢。”
“怎么说?”
黛玉虽满身仙气,却也生着一颗八卦心。
凤姐儿冷笑道:“宝玉被救醒后,翻来覆去只一句,不该成这个亲,不该在这个家待下去了。他奶嬷嬷李妈妈就嚎丧,说甚么娶了个丧门星回来。虽老太太让她闭上了嘴,可也没安慰人家新媳妇两句。你们瞧着罢,这太太没了的这口大黑锅,必让新媳妇顶在头上了!这就是咱们贾家,也是这个世道!”
“呀!”
黛玉惊呼一声,脸色难看道:“岂有这等道理?”
凤姐儿这下爽快了,不无得意笑道:“不然我怎么躲这边来?眼不见为净!你当我果真怕鬼不成?”
又见贾蔷黑着脸站起身来,忙道:“蔷儿做甚么去?”
贾蔷皱眉道:“此等贱妇不处置,之后必妖风大盛。”
凤姐儿却道:“你可歇着些罢,头上都顶了多少谣言,再掺和进去,那恶毒之言未必能破,必添些新谣言才是真的。人家新过门的小媳妇,不似我等烧糊卷子面皮厚,造谣几句只当放屁。若是让她也沾染上,面皮薄再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那才是祸事。”
贾蔷道:“那怎么办,还撂开手不管了?”
凤姐儿看向黛玉,笑道:“这不是有正经管家的?如今贾家林妹妹一句话比老太太的话还管用。”
黛玉气笑道:“我看你果真撞客了,我好去管此事?”
凤姐儿笑道:“你和寻常人不同,早有宫中金册颁下,哪怕不指着蔷儿,你开口也一样好使!别忘了,你还是老太太打小养在膝下的外孙女儿,也是西府的主子!又有金册傍身,还管不得一个老奴婆?你若开口,正好立个威,也让上上下下都知道,虽家里又少了一个太太,却也不是说就衰败了,她们别以为就能放肆宽纵了去。”
黛玉闻言,迟疑的看向贾蔷。
她可是读了不知多少书的,还能让凤姐儿一个没读过书的糊弄了去?
说千万般理由,如今她出头,旁人也只会当她提前拿起了族长奶奶的派头……
贾蔷却笑道:“也不是不可以,贾家这些臭毛病破规矩,早就该改改了。”
黛玉没好气道:“要改也不该由我来改!”
关键还不到时候……
且贾蔷素来是作恶人的,她就该唱红脸,当好人才是!
贾蔷笑道:“你就当帮帮我!如今我和赵国公家关系有些微妙,姜老鬼也不知到底打的甚么算盘,就这样强行托孤于我,偏又施下不少好处,至少明面上这样看。人家嫁孙女进贾家,原也算是下嫁了。结果让人家姜家明珠,甫一进门就背黑锅,还是如此大的黑锅,面子上也过不去,往后不好相见。若两家成仇,即便是起了龃龉,我后面许多事就很难办了。关键是,姜家姑娘还是冤枉的。”
黛玉听他说了这么多,没法子的轻轻一叹,看着贾蔷道:“那我该如何处置?若太过了,老太太面上需不好看。”
贾蔷笑道:“不需经过老太太,我让小婧带人陪你去,直接拿下李嬷嬷,带去马棚,打够三十大板。让人说明白罪名,就是不知尊卑,颠倒黑白,犯口舌!”
黛玉闻言缓缓颔首,道:“那好罢。可老太太那里……”
贾蔷道:“老太太那让二婶婶去说!”
凤姐儿未想到到底还有她的事,只是连黛玉都出动了,她也不好偷懒,只能一迭声赔笑道:“罢罢罢,豁出去这张老脸,让老太太啐两下,也不敢耽搁了国公爷你的大事。”
贾蔷笑道:“去罢,忙完再过来就是。”
凤姐儿闻言立刻看向黛玉,黛玉冷笑一声,不过也没搭理她,扭身出去办事了。
凤姐儿一张脸都笑开了,赶紧跟上去巴结……
看着二人背影,贾蔷微微摇头,独自一人安坐时,心中却不得安宁,仍在震撼王夫人对宝玉的母子情分,当真是……可叹,可怖,又可怜。
……
大明宫,养心殿。
丑正。
尹后携李暄一道,在数位昭容彩嫔的簇拥下,提着食盒内置药膳,来至养心殿。
隆安帝正在批阅奏折,并不断关注都中情况。
今夜整个神京都中都不会平静,贾蔷白日里的一通杀戮只不过是开始,接下来才是大头。
抄家、拿人!
谋逆罪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但到底株连到甚么地步,需要宫中拿主意。
宗人府和礼部议出个范围,上呈武英殿。
武英殿再斟酌一番后,呈上来再由隆安帝定夺。
因担心夜长梦多,也不想骚乱持久,所以今晚上下全部延长公务,尽快办完。
绣衣卫是带着户部清吏司一道抄家的,所抄之物直接划入国库公中。
但隆安帝仍时刻关注着那边,随着消息的不断传来,令他兴奋的隐隐难眠……
所以见皇后携李暄一起来,他也未责怪李暄分明已是成年皇子,却仍留宿宫中。
“皇上,早些安歇才是,龙体要紧。”
尹后温婉劝道,俏脸在灯火通明的烛光照耀下,愈发美艳绝伦。
只可惜,是男人都会审美疲倦,尤其是在宫里还有那么多十四五岁青春豆蔻的美丽少女等着他临幸时……
这对天下至尊至贵的夫妻间,也只剩下敬意了。
隆安帝颔首应了声后,道:“皇后也早些休息,不必每天陪着朕熬到这个时候。且也只今天特殊,贾蔷那个混帐,生出这般多事来。”
此言落,尹后还未开口,李暄就沉重道:“父皇,儿臣也有罪过。今天诛逆时,儿臣也在,是儿臣带着贾蔷,前往快活林下的狠手。他还不懂事,父皇要怪,就怪罪儿臣罢。”
尹后闻言莞尔失笑,隆安帝也抽了抽嘴角,懒得理会这厚颜无耻抢功之人,想起功劳来,他看向尹后道:“贾蔷可同你说了,要请你去城外行宫住两日?”
尹后笑道:“说了,也是皇上宠的狠了,他倒也敢想。皇上都在宫里忙的觉也睡不了几个时辰,臣妾还能去享福受用?若如此,才是辜负了皇恩。”
隆安帝呵呵笑道:“最宠他的可排不到朕,除了他先生林如海外,如今朕的御史大夫居然也处处为他着想说话,哼!不过林如海和韩琮也就罢了,皇后待他难道不好?常有人在朕耳边聒噪,说皇后待贾蔷,是不是过于厚爱了?”
说着,隆安帝转头看向了尹后……
……
PS:第二章可能会迟一些,早上要跑菜市场,还要跑超市,头大。不过也不能亏待老婆……今天尽我所能,争取三更吧。若是今天没有,明天也一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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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五章
听闻隆安帝之言,尹后笑容非但未敛起,还加深了些,道:“臣妾娘家人就出了这么一个出彩的,一不参与朝堂政事,二不触碰兵权,方才还同臣妾说,想早日卸了绣衣卫指挥使的差事,好好大婚……因和五皇儿亲近些,臣妾也就多宠爱一些,还碍着哪个的眼了?却也不妨,臣妾背着一身贤名也累了些,让人诟病几句反倒安心些。过贤似伪,大忠藏奸,臣妾还是别贤名太盛的好。”
隆安帝闻言,一笑而过,摇头道:“理会那些非议做甚?朕背着的恶名还少了?不过皇后也别宠溺过甚,让其恃宠而骄。他虽非科举出身,入不得朝堂。军功也是剑走偏锋所立,今儿又肆意杀戮一通,得罪了不知多少元平武勋,也绝了军中立足之地。但朕仍看好他,以为可以大用。若是让他起了娇矜之心,反倒不好了。”
这也是今日隆安帝为何优隆礼遇贾蔷的缘故。
朝堂之上自不必说,连韩彬、林如海等都是靠天下清望坐正中堂大学士之位,可见官声有多重要。
而贾蔷在清流中的名声……不提也罢。
今日一举屠戮无数元平功臣,其余元平功臣又怎么看?
要知道,军中执掌重权的,十之八.九仍为元平武勋。
兔死狐悲之下,今后谁还敢同贾蔷结交往来?
如今贾蔷看似权势滔天,实则根基早已空虚,一身大权皆系于天子。
尹后闻言忙笑道:“皇上放心就是,便是几个皇儿,臣妾都不会骄纵他们……”
隆安帝听到“几个皇儿”这四个字,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心里沉沉一叹,目光看向李暄。
这个混帐儿子,还扯臊今日在南城诛逆。
殊不知中车府早就送回了消息,这孽障看贾蔷杀人时,都唬的跟甚么似的,险些跌落马匹……
到底是娇生惯养出来的,竟然连杀人都畏惧。
岂不闻虎豹之驹未成文,当有食牛之气?
鸿鹄之鷇羽翼未全,也该有四海之心?!
他为天子,李暄为龙子,竟是这个德性……
一时间,隆安帝谈兴大减,道:“皇后且早点回宫安歇罢,朕还有些折子要批。”
尹后闻言,心中亦多难受,与隆安帝作别后,和垂着头的李暄出了养心殿……
情到浓时情转薄,其实也不过一夜之间的事而已。
看着难过自责的满脸落寞,抬不起头的幼子,尹后凤眸微眯,轻抿珠唇。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此刻薛姨妈也回去歇着了,贾母好不容易哄着宝玉入睡后,精疲力竭的刚刚在软榻上坐下,准备让丫头伺候着梳洗梳洗就睡下,就听鸳鸯面色作难的上前小声耳语了几句,贾母闻言一怔,意外的都有些生不起气来,道:“玉儿下的令?怎么会……”
贾母到底久在后宅,略一思量,眉头拧起,恼道:“叫凤丫头来!此必这蹄子弄的鬼!”
一旁李纨闻言忙去叫人,只是还未走至抱厦,就见凤姐儿进来。
贾母远远瞧见,竖起眉头来,喝道:“凤哥儿,可是你挑唆的你林妹妹拉了宝玉奶嬷嬷去打板子的?”
凤姐儿自不会承认,高声叫屈道:“天地良心!老祖宗,你可冤死我了!你老也不想想,蔷儿、林妹妹都是甚么样的人物,我一个书也没读过两天的,还能挑唆得了他们?”
贾母如何信,啐道:“你少与我弄鬼!你必是瞧着太太没了,就轻慢起宝玉来。我告诉你,少作此想!除非我死了,否则哪个也欺负不得我的宝玉!”
疼了一辈子的命根子,这个要紧时候,自容不得旁人动他分毫。
奶嬷嬷就是奶的哥儿的半个娘,打她的板子,和打宝玉的脸没甚分别。
往后家里还怎么看宝玉?
贾母管了一辈子家,最明白奴才婆子们的劣性,惯会捧高踩低的。
今儿要没个说法,往后宝玉房里出现冷菜冷饭冷茶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凤姐儿一迭声喊冤道:“哎哟老祖宗,真不是我的主意!是蔷儿,听说了李妈妈骂宝玉媳妇丧门星,才发作起来的!要不是我好歹劝了下来,那李妈妈这会儿哪还有命在?你老也不问个清楚就治罪,仔细坏了青天的名!”
贾母气恼道:“若不是你个反叛浪蹄子去东府当耳报神,蔷哥儿如何知道?还说不是你!”
凤姐儿苦笑道:“老祖宗,自打出了太太和袭人的事后,这西府甚么事能瞒得过蔷儿?我过去时,正看他发怒呢!还是我和林妹妹苦劝,好歹给宝玉留几分体面,不然他是要连宝玉一并发作了的!”
贾母唬了一跳,道:“又和宝玉甚么相干?他娘自己魔怔了,做出这样的混帐事来,谁敢怪宝玉?干脆先发作我,拿绳子勒死我清静!”
凤姐儿扯了扯嘴角,道:“不是这回事……是听宝玉说不该娶了这门亲。蔷儿先前在宝玉屋子里就同宝玉说了,成家后,便是真正的男人了。真正的男人,首先要孝敬老祖宗,孝敬父母双亲,其次就要保护好自己的妻儿,说他三婶婶嫁过来,就以宝玉为天,宝玉要撑得起这片天,不然就不算真正的男人。
蔷儿甚么性子的人,你老封君也知道,最瞧不上没担当的。结果宝玉作下的祸,张口就把罪名让新妇背起了,蔷儿岂能不恼?”
贾母闻言噎了噎,却又道:“谁家的爷们儿不是这样?夫为妻纲,难不成还能反过来,丈夫替老婆背不是?再者说,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他跟着急甚么眼?莫不是又藏了甚么心思……”
说着,老眼满是深意的盯着凤姐儿。
凤姐儿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蔷儿说,人家国公府的嫡孙女嫁给宝玉,原就是下嫁。里面牵扯了许多极要紧的事,姜家老公爷近来帮了他许多,若是新妇才过门儿,就背上了丧门星的名声,让人欺负成这样,往后他如何再见姜家老公爷?
要知道,赵国公府的那位老公爷,便是皇上都倚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如今咱们不发作李妈妈,等人家老公爷拄着龙头拐亲自打上门来,打的就不是李妈妈了,而是宝玉!”
贾母闻言,终于被说服了,叹息一声道:“道理都被你说尽了,你这张嘴,还是梆梆梆的。也罢,如今这座国公府都是你当家,可别让我听着哪个慢怠宝玉了,不然看我依不依她!”
凤姐儿上前笑道:“哎哟我的老祖宗,宝玉说起来是我的小叔子,可这些年还不是当亲弟弟在养?这么些年来,也都养出姊妹情分了,你这担忧也真是没影儿的事!”
见贾母震怒散尽,已经穿了孝的李纨在一旁道:“怎让林妹妹出面?怕是要招惹些闲话……”
凤姐儿笑道:“不是林妹妹,如今谁还劝得住蔷儿发怒?今儿好歹是林妹妹将他按下去,不然这会儿宝玉就在宗祠里挨板子呢!罪名也有了:新娶的媳妇不知道心疼?!”
贾母都绷不住笑了起来,啐道:“你这泼皮破落户,你亲姑母没了,你倒还有心思说笑!也不怕她回来寻你算账!”
这话唬的凤姐儿一个激灵,一旁李纨脸色也不自在起来。
王夫人为了回府看宝玉和新妇,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份心情着实骇人。
传闻中有这样的执念在,岂不真的会化成厉鬼?
正此时,黛玉身后跟着四个脸生的丫鬟从外面进来,看其眉眼间,仍有些严肃。
贾母此刻撂开疙瘩,看着黛玉倒笑起来道:“玉儿这样板起脸来,比你二嫂子更让人敬畏几分,如此最好,我也放心了。”
这一夸,黛玉脸上的威色却一下撑不住了,化解成羞意,上前埋怨道:“都是被凤丫头和蔷哥儿逼的……”
凤姐儿忙道:“和我不相干,都是蔷儿的主意。他原是要亲自过来发作,还是林妹妹安抚下来的。不然这一会儿,说不得闹成甚么样呢!”
黛玉会意了凤姐儿的路数,倒也不算说谎,点头道:“确是生了好大的气,说宝玉不该如此。赵国公府那边若是恼了,要坏大事。”
贾母闻言这才信了方才的话,道:“罢罢,往后谁再浑说诬赖宝玉媳妇,直接拿下去打死就是!让他别恼了,等宝玉醒来,我亲自让他给他媳妇道恼赔不是!”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道:“也是希望二哥哥好生过日子,夫妻若是不和,往后可怎么得了?老太太还要操一辈子的心不成?”
这话说的贾母眼泪都下来了,拉着黛玉道:“我原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宝玉和你,操心你比操心他还多一份,你的身子骨弱啊!连我也没想到,这二三年里,你越来越好,这必是你娘在天之灵保佑你呢!好孩子,我老了,也活不了许久了。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好歹念在过去一般长大的情分上,关照关照宝玉,啊?”
黛玉落落大方一笑,点头道:“老太太你大可放心就是,不止是我,还有大嫂子、二嫂子,家里的姊妹们,都会和从前一样,拿他当亲姊妹的。原是一家人,还能捧高踩低不成?”
见贾母欣慰的落泪,凤姐儿在一旁吃味道:“到底是亲外孙女儿,说的话就比我好使,方才这些话,哪一句我没说过?也没见你老封君这般受用!”
贾母摆手道:“今儿不耍嘴了,你们且下去歇息罢,我可撑不住了。”
黛玉等忙劝她快去歇息,鸳鸯搀扶着摇摇晃晃的贾母进了西暖阁。
等她走后,黛玉道:“我要回园子了,你们可一道回去?”
凤姐儿忙道:“今儿我去寻平儿,不进里面去了。”
李纨也道:“我也不去了。”
黛玉也不多话,笑着作别后,在那四个丫鬟的侍奉下,离了荣庆堂,往园子行去。
她还未出阁,断不能住宁国府的,于礼不合。
等黛玉走后,凤姐儿啧啧道:“这才是正经国公夫人的做派,了不得!”
李纨没好气白她一眼,凤姐儿转了转眼珠,道:“走罢,一道往东府去住几天。”
李纨俏脸大红,啐道:“说甚么疯话?你自去住你的,我过去做甚么?”
凤姐儿却低声道:“太太为了回府看宝玉和新妇,都做到那个地步,可见是魔障了,今晚她果真回来,你敢留在这里?东府有蔷儿坐镇,他是大将军,杀人无数,有煞气,孤魂野鬼不敢进。左右我是过去了,你不去的话,可千万要仔细……”
“你这浪蹄子……球攮的!”
李纨气急,连脏话都骂出口了,可眼见着凤姐儿走人,她就觉着后脊骨开始生寒,哪里敢多留,一并往东府去了……
一夜无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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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六章 缺额二百万 (第三更,求订阅!)
翌日清晨,天未明。
贾蔷自一片粉臂软玉中起身,自律的他,要去锻炼身体。
前院。
马棚旁的校场上,数十亲兵正在练习蛙跳,有的则在练习张弓,有的则在练习盾击,还有的,在练习火器装填……
贾蔷的晨练器械是一个大铁球,重达三百斤。
贾蔷通过不断的盘它,连磨炼掌控他的一身巨力……
又与铁牛对练了半个时辰后,天色刚明。
他正要回里面洗漱一番,而后送黛玉归林府,却见齐筠匆匆而来。
贾蔷“啧”了声,心知又有事来了,道:“往里面说话罢。”
……
前厅。
贾蔷吃了一大海碗温水后,看向一如既往儒雅风度的齐筠,道:“甚么要紧的事,这一大早就来?”
齐筠却先夸赞贾蔷道:“国公爷少年贵胄,权倾朝野,却还如此自律勤勉,不曾沉溺于温柔乡,果然天生……”
不等他说完,贾蔷挑起眉尖道:“想给爷寻些麻烦是不是?这话传出去,我还有好日子过?”
年少贵胄,权倾朝野,还他娘的自律勤勉,不贪美色,这是想做甚么?
齐筠警醒过来后,忙躬身一礼道:“是我糊涂了!”
贾蔷又摆手道:“行了,自己家里说说不要紧,我原就是十分正派之人,并不贪图女色受用……外面把紧口风就是。说正事!”
齐筠闻言哈哈一笑,随即却敛了起来,沉声道:“国公爷,咱们银子不多了,还是要早做准备。”
贾蔷闻言一怔,皱眉道:“你说甚么不多了?”
齐筠苦笑道:“若非和扬州那边对过几遍账本,我也不大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国公爷,咱们花钱实在太厉害了。花钱如流水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淌海水。运河之上投入了几百万两且先不提,如今要造海船,濠镜那边组海船商队,招收海员水手,再加上学院那边给先生的待遇着实丰厚……处处都在花钱,咱们每月光月钱往外发放,都是一笔巨大的数字。还有香江岛上,那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银子往里砸都不够,濠镜那边的番商都快把徐臻当财神供起来了。偏偏投入那么多,眼下还没产出……”
贾蔷沉吟稍许问道:“这些我心里都有数,的确是花钱大户,眼下短缺多少?”
齐筠摇头道:“这不是一时的事,眼下虽还能支撑上个把月,但再往后,若无大笔进项,很难持续下去。国公爷,扬州那边薛二爷也是这个意思,其实咱们进项真不少了,可往外出的更多!偏偏还都是一二年内看不到回银的,这绝不是常法。
莫说咱们,就是朝廷也撑不起这样往里面砸银子!”
贾蔷闻言站起身来,来回走动了两圈后,缓缓摇头道:“眼下的投入,哪一样都不能少……这样,你告诉扬州那边,今年逐渐加大云锦的出货。这二年来也屯了不少库存了,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另外,先前德林号商号没有铺过去,或者被地方巨室排挤,铺不过去的富庶地方,今年也全部铺过去。
既然他们不用商贾手段来竞争,仗势欺人排外,那我就用绣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去和他们讲道理!
如此一来,往外支出的银子是渐渐减少的,进项却会不断增加。等海师舰队搭起模样来,展开海贸,那才是大头!熬过这一阵就好了……”
齐筠皱眉道:“这一阵,至少也要半年之数啊。国公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线绷的太紧了。”
见他如此吃力,贾蔷也能感觉到他的压力,脸色凝重道:“缺口大概多少?”
齐筠道:“如果继续往运河、濠镜两线投钱,再加上书院那边还继续招各类大匠做先生,收孤儿做学童……半年下来,缺口大概在二三百万之巨。”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国公爷,尤其是濠镜那边,只打造一艘四桅大船倒是不算很贵,可船上还要布炮,还要训练水军,招募船员训练。这都是以一国之力才担负得起的事,便是一国之力,也要在朝廷国库富裕的时候才行,咱们德林号一家,当真很难撑得起。”
贾蔷轻轻呼出口气,道:“撑不起也得撑啊,德昂兄,你是知道我的志向的,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事。这才只是开始……
当然会很难,毕竟,是以一己之力去办举国之力才能做到的事。但正因为如此,才更有意义,才更有机会成功,不是么?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办成的,还轮得到我来成事?
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别急。”
齐筠却仍劝道:“国公爷,徐臻那边也有书信来,说全靠招募的水手,很难信得过。即便造出四桅大船,装满了火炮,可没有足以信任的水师将领和班底,那几艘船出了海就和打水漂一样,说没就没了。徐仲鸾那小子向来胆大,如今连他都觉得不大靠谱,说敢出海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甚么事都做的出来!国公爷……”
坐在椅子上,双臂支撑椅臂,合十在面前,贾蔷轻轻推出右手,止住了齐筠之言后,轻声道:“这些我又岂会不知?只不过水师班底的事我自有思量,且徐仲鸾那小子不知,你自己带来的人,你会不知?”
齐筠闻言愕然道:“国公爷是说四海王的人?国公爷不会不知道他们海匪出身罢?果真将船给了他们,他们转眼就能翻脸!国公爷不会真以为,凭借美色就能……”
贾蔷笑骂道:“少胡吣,此事我自有主张。即便没有四海王的人马,我也会想类似的法子。他们的确是海匪出身不假,但到了我手里,自然就是我的人马,翻不起浪来。”
派不了政委,还搀不了沙子么?
只要四海王闫平死了,剩下的,贾蔷有大把的法子,将四海舰队收为己用。
眼下只是在等消息,看闫平到底会自己重伤而死,还是不得不因伤而“死”……
希望是前者,不然的话,还需要费些周折,用些手段。
齐筠见劝之不动,也没甚好法子,只能告辞离去。
等齐筠走后,贾蔷回到内宅自己小院内,脱了个精光,开始洗起冷水澡来。
香菱、晴雯知道他的习惯,且贾蔷也曾几番下命,不准她们在他洗冷水澡时服侍,因为女孩子体弱,冬天碰不得凉水。
所以此刻只他一人,一边擦洗,一边思虑起银匮之事来……
绝不能因为缺银子就断绝“种田”发展,京城浪愈高,风险也愈大,若不尽快趁着朝廷对海师还没有具体概念时,建立起一支强大的自保力量,越往后难度也就越大。
建陆师就不要想了,大燕虽有些积重难返之迹象,但整体仍不失太平之世,国运未散,想大规模建私人骑军步兵都是痴人说梦。
但也因此,香江岛上的兵工厂更不能停。
前世英法联军三千火器兵就能洗劫京城,逼得咸丰北狩,固然有清军主力在南,平天国之患,但火器之利,也可见一斑。
且此类投入,原就要夯实根基,要大笔投入,才能取得绝对领先。
这些都是事关生死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能中断!
而运河的大笔投入,也是重要根基,运河上的力量打扎实,进可转变成海师力量,退一步也可变成陆地攻伐之师!
还能用作将来出海后的力量……
同样是不能中断的投入。
可是,都不能断,银子又从哪来呢……
“哎呀!”
正当他愁眉不展时,忽听门口处传来一道惊呼声,贾蔷回过神看过去,就见黛玉背着身子站着,一旁还站着紫鹃。
贾蔷低头看了眼,又看向前面,大声道:“没一百万两,我就不活了!”
“噗嗤!”
黛玉忍不住一笑后,啐道:“忒不害臊!还不快点穿好衣裳,这大冷的天,果真染上风寒了你的好才多着呢!”
贾蔷嘿嘿笑道:“没拿换洗的衣裳,穿不得。总不好光屁股走路罢?”
黛玉又羞又恼,啐道:“呸!你也知道光……不好?”
虽是责怪,却也不能不顾,道:“紫鹃,进去给他寻衣裳出来。”
“啊,我?”
紫鹃一张脸都快成紫色的了,听闻此言唬了一跳。
黛玉嗔道:“你不去,难道我去?”
紫鹃没法子,只能入内,却是死死低着头,不敢多瞧一眼,虽然刚才已经看到……
“嘿!!”
眼见快要绕过某人,却听到压低嗓音的一吼,紫鹃“啊”的惊叫一声,花容失色的往旁边躲去,抬头一看,又赶紧闭上了眼,便听到一阵哈哈大笑声。
“姑娘呀,你看他!!”
“我把你这不害臊的……紫鹃快去取衣裳,一会儿再同他算账!”
黛玉背着身子咬牙切齿道。
紫鹃忙进去取衣裳,贾蔷哈哈笑道:“开个顽笑,逗她一逗,妹妹莫恼。”
黛玉哼了声,顿了顿,又问道:“方才瞧你愁眉不展的,连我们叩门声都没听着,可是遇到甚么难事了?”
贾蔷还未开口,她又冷哼一声道:“你可别糊弄人!多咱也没见你这样愁过,必是出了甚么难事了!”
贾蔷笑了笑,心里有些暖,道:“你不问我也是要说的,今儿一早齐筠来府上寻我,说这二年花钱花的狠了,缺额好大一笔银子,让早做准备。”
黛玉闻言唬了一跳,道:“又缺银子了?”
“……”
贾蔷苦笑道:“听你这口气,怎像是败家子一样?”
黛玉担忧的笑道:“明明就是,我记得去年你也说缺银子来着。从家里支了二十万两,后面还上了,这怎么又缺了?”
紫鹃从里面走出来,除了看到贾蔷的后背和光屁股臊的脸红外,听到这番话又觉得好笑。
这已经开始过起日子了么?
贾蔷叹息道:“摊子铺的有些大了,用钱的地方太多,几十万两投进去也就冒出个水花。不过没关系,我会想法子的。”
黛玉听这数字都觉得骇人,问道:“你这回差多少?”
贾蔷一边由紫鹃服侍着穿衣裳,一边道:“这回缺额有些大,不过……”
“到底差多少?”
“二三百万……嘶,紫鹃,你往哪乱摸?”
“不是不是,我不小心……”
黛玉回过头来,见贾蔷已经穿戴整齐,正瞪眼紫鹃,进去几步星眸嗔着他,道:“少啰嗦,送我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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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七章 林如海的遗嘱
西府,荣庆堂。
贾蔷与黛玉同来,黛玉要作别贾母归家。
大婚之前,却是不能再来了。
贾母虽不舍,却也知道下个月就要出阁,这个时候不好不在家待着了……
她拉着黛玉的手,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说了好一起子后又道:“你老子忙的家也顾不上,国事终究比小儿女事重要,他没日没宿的在宫里办差,你莫要埋怨他。家里那个姨娘还有身子,更是个金贵的不敢动的。
原该是我去那边操持着,可家里又出了这么起子事,着实离不开。但你也别担心,早先我就让东边你尤大嫂子将宁安堂东侧三间正堂的屋子都量过了,家俬甚么,也都让人去打了,一应古董器具,也是比宝玉的还好的,你是我的亲外孙女儿,如亲孙女儿一般养着,五岁就在跟前,断不会亏着你。
另外,你的嫁妆虽只你母亲留给你的就有一百大几十抬,可我和你舅舅,还是要再添一些,这是先前和你舅舅商议好的。
只不过先前你老子和蔷哥儿都说不好太招摇,这添妆就不送到布政坊了,直接送去东府。也不多,两个千亩庄子,两个门铺,再就是一些金银器具。
蔷哥儿虽豪富不稀罕这些,却也不是给他的,都给你傍身用。便是将来我不在了,这些嫁妆就是你的底气!
你大嫂子、二嫂子也添了些,后面姨太太也凑了一抬……林家那边虽没甚人了,可还有外家,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看着老迈了许多的贾母,经历了许多事后,满头银丝仿佛都失去了光泽,却还在为她着想,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黛玉心里难受的落下泪来,道:“老太太可少操些心罢,我们也不是不经事的稚儿了,你好生歇着修养,孙女儿能照顾好自己。”
贾蔷也埋怨道:“好好的自在日子不过,你老操这些心干吗?明儿我就送你和她们姊妹们去城外桃庄上松快几日,泡泡温汤,看看村趣儿,吃些野味儿,再寻几个老人和你讲讲古。我们又不都是废物点心,还事事让你跟着操心?贾家还没到生死关头……对了,你老先别急着给她们置办嫁妆,压箱底银子还有多少,都拆借给我,我急着用钱。”
贾母只当顽笑,啐笑道:“呸!一文钱也没有,你可死了这份心罢!”惹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此刻不仅贾家姊妹们并李纨、凤姐儿俱在,连新妇姜英也在。
看着这一家子互动,姜英新奇间又觉得有些不解,却也不急,只慢慢来看。
一些大姑子小姑子她都认得了,大嫂子和二嫂子也清楚些。
只是不明白,为何大嫂子今儿的气色这样好,二嫂子却那样不好。
而那位宰辅之女,看着便是贾家诸姊妹中的天之骄女,也的确生的风流不俗。
便不只看外表,也知其了得。
因为昨晚口出恶言,道她是丧门星的宝**嬷嬷,就是这位宰辅爱女下令,拉到她院门前打了个半死,驱逐出国公府的。
但最叫她吃惊的,还是贾蔷……
作为一个重孙辈,能在家里这样同亲长说话?
要知道在赵国公府,莫说重孙辈,就是她父亲那一辈,在老国公面前也是毕恭毕敬。
矮一辈的,在长辈面前哪个敢有不恭敬处,打个半死都是轻的。
礼孝治家,便是根本。
高门大户原都该如此才是,怎么……
可贾蔷看着又不是跋扈之人,言语虽随意了些,心却是好的。
真是,新奇……
贾蔷也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西府诸人皆戴了孝。
这倒也在其次,最有趣的还是李纨和凤姐儿的对比。
李纨从先前的槁木,变成如今水灵灵的滋润。
哪怕故意涂了些暗粉压制,但气色之好,哪里能尽数压住?
而凤姐儿,因其有身孕,所以昨晚虽未惊吓不讲理的鬼回门儿,却也煎熬了一宿,气色自然不大好……
小丑竟成了她自己?
至于那位宝玉妻子姜英,他只略略看了眼,身量不错,眉眼亦是清秀的,且从其目光看来,显然也不是甚么讷讷之辈。
如今关键在宝玉,若他肯好好过日子,这日子必然过的有趣。
众人心思且不多提,却说贾母听闻黛玉、贾蔷之言后,略感欣慰,至于去城外桃园庄子上,她迟疑稍许,还是摇头道:“出去散心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如今冰雪尚未化尽,庄子上也多泥泞,且再等等罢。我并无大事,只是宝玉……”
贾蔷摇头道:“宝玉这回是心劫,能熬过去,说不得能成长一大节。你老再如哄孩子一样哄着,那就完了,哄不哄的好且不提,就算费大气力哄好了,往后也时不时的发作一回,谁有耐心哄他?真当废人养起?”
“好了好了好了……”
贾母一迭声道:“快去忙你的罢,我哪个也不哄。”
贾蔷洒然一笑,同黛玉道:“咱们走罢。”
贾家姊妹们却围了过来,看着黛玉很有些不舍。
迎春都感叹道:“再回来,就是侄儿媳妇了。”
饶是在孝期,众人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黛玉啐了口,用目光警告诸姊妹不要造次,然后才羞红了脸,与诸人福了一礼后,带着紫鹃、雪雁,由贾蔷陪护着,离了荣庆堂……
等二人走后,凤姐儿瞧着贾母有些感伤,好笑道:“老太太可别想偏了,林妹妹是要嫁到咱们家来,如今只是回林家待嫁,便是该舍不得的,也是林家姑丈那边。且你瞧瞧人家昨晚那做派,比我这样的烧糊卷子厉害十倍。往后贾家只会愈发兴旺,你老就偷着乐罢。好好享几十年清福,等活到一百八,咱爷俩再一道去天上当神仙去!”
一番话说的贾母又笑了起来,只是没笑尽,却见宝玉身边的大丫鬟麝月急急走来,道:“老太太不好了,我们二爷刚醒来,也不知怎地八百年不寻一次李妈妈,今儿寻了起来,听说被打了板子撵了出去,又呕血晕倒了过去……”
众人大惊,忙一道去西暖阁探看。
又见宝玉面如金纸般躺在那,屋内密闭气息浑浊,凤姐儿道:“快让嬷嬷抱着换个屋子,这屋子烧的太热,闷也把人闷坏了。”
秋纹忙去寻嬷嬷,结果姊妹们就见姜英走上前,弯腰一捧,就将宝玉抱起,看向贾母道:“老太太,送去哪里?”
贾母:“……”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呵呵,玉儿终于回来了。”
林如海居然在家,看到贾蔷、黛玉进门后,轻声笑道。
黛玉大羞,嗔了句:“爹爹啊!是贾家那边有事,女儿才留在那里帮忙的……”
至跟前,林如海方瞧见黛玉胳膊上戴的孝字,皱起眉头道:“这是哪个没了?”
黛玉叹道:“是二舅母。”
林如海看向贾蔷,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宝玉大婚前我让人送他去城外庄子给他娘磕个头,结果他同王夫人说很是想念他,等婚后要接她回荣府。那位也是个决绝的,知道活着回不去,就吞了东西,魂儿回府来。”
一旁梅姨娘听了都唬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如海沉吟稍许后,同贾蔷道:“人死如灯灭,一些事就不要计较了。虽有老太太在,不好接回府来发丧,但该有的章程都要有,族人也都要过去,莫要让人说嘴。”
贾蔷点头道:“昨儿晚上知道后就让二老爷带着子侄儿孙去了,今儿族里也会打发人过去。”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你代为师送副挽联罢。”
贾蔷颔首应下后,就见黛玉上前,乖巧的站在林如海身边,替他斟了几许茶……
林如海见之纳罕,又看了看挠头的贾蔷,笑道:“乖女莫添茶了,原是满的。”
“哎呀爹爹啊!”
黛玉撒娇道:“你分明都吃过一口了嘛,女儿再给你斟满。”
一旁梅姨娘笑了起来,道:“老爷还是接着罢,往后斟茶的时候可不多了。”
黛玉嗔她一眼道:“才不会,我就留在家里,时时给爹爹斟茶!”
梅姨娘取笑道:“那坏了,老爷更不敢吃你的茶了!”
林如海呵呵笑罢,问道:“可是遇到甚么难处了?”
贾蔷干笑了声,也没藏着掖着,点头道:“德林号那边,摊子铺的有些狠了,银子短半年。”
林如海闻言脸色凝重起来,道:“德林号短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
若是家用的,了不起短个几万两,可德林号如今如此庞大的规模,缺半年银子,岂会是小数目……
贾蔷还未出声,黛玉就不满道:“若是小数目,他也不会来寻爹爹了!上回短了二十万两,他就想着去尹家说说,自国公府公中取就是。如今是果真遇到了难处,才来寻爹爹的嘛!爹爹是他先生,他不寻爹爹,还能寻哪个?”
这理直气壮的话让林如海眼角都跳了跳,目光不是很慈爱的看向贾蔷问道:“短缺多少?”
贾蔷头皮有些发麻,总觉得有些心虚,道:“缺的有些多,不过我会想法子的……”
黛玉也咬了咬嘴唇,底气似乎也不像表面瞧着那么足,同林如海道:“缺三百万两。”
一旁梅姨娘变了脸色,惊呼道:“三百万两?”
便是将户部国库搜刮搜刮,现在都搜刮不出几个三百万……
林如海也摇头苦笑,他料到会是大数目,却也没想到这么大,同黛玉笑道:“乖囡,你还是将为父的骨头拆了,拿去卖银子罢。”
“爹爹啊!!”
林如海笑了笑,又问贾蔷道:“甚么时候用?”
贾蔷道:“还能支撑一个月……先生真不必操心,我会想法子的。向江南那边开个口,拆借一笔不是问题,也就半年光景,给利也不怕。”
林如海提醒道:“你莫要将商贾当傻子,他们本性逐利,每付出一分,必要收回三分甚至十分来,如何给得起如此重利?再者,海粮之事更加重大,不敢耽搁,所以我不建议你向商贾开口。”
沉吟稍许又道:“家里并无太多现银,我先让人归拢归拢,看看还有多少罢。你再想想法子,凑一凑,应该会有法子的。”
林家祖上四代列侯,再加上人口一直单薄,未曾分支出去多少。
再加上历代太太的嫁妆……
几辈子积攒下来,家底丰厚。
贾蔷也未客气,点了点头道:“最多用一年,快则半年。总要在小师弟出生前,将银子还回来。”
梅姨娘红着脸好笑道:“哪里就是小师弟了……”
黛玉笑道:“就是,难道是女儿就不是好事?”
林如海不理这些,同贾蔷道:“银子不急着还,你且拿着用。果真你姨娘生的是儿子,也等他将来长大成才之后再分一半与他……你不必多言。你师弟若是成才,这些银子自能助益良多。但过多无益,不是每个孩子,都有你这样的才情,一半就足够了。若所生为女,拿出十万两来做嫁妆足矣,多亦无益,反要让旁人起贪心。此事我原就立下遗嘱,遗折中也有备下,你姨娘也是知道的。”
这番话唬的贾蔷、黛玉变了面色,黛玉急道:“爹爹可是哪里不适,何不早言,快请太医?”
林如海微笑着摆手道:“并无不适,身子骨倒比前二年还轻快些。只是这些事越早立稳妥就越好……”
贾蔷却皱眉道:“先生,德林号虽短缺一时,但弟子其实并不缺银子使。林家家业虽大,但有弟子在,也无人敢打小师弟的主意,谁都不行。您将家业分弟子这么多,又岂敢生受?”
林如海却不欲多谈这些,摆手道:“休要啰嗦这些,此事已定。你家里那么些事,外面事也多,且去忙罢。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你且来接你师妹。”
梅姨娘都忍不住劝道:“六礼尚未行尽,老爷也忒急了些……”
林如海呵呵笑道:“见他二人如此相谐,余者不过小事尔。近来朝廷事多,我也没许多功夫耗着,就如此罢,我信得过蔷儿。”
贾蔷闻言,鼻子有些泛酸,大礼跪下,叩首三下。
待叫起后,林如海最后叮嘱道:“事不可皆放手于人,可信人,却不可尽信。该做的手段,不可放松。”
“是,先生,弟子省得。”
“嗯,我料你会明白,去罢。”
贾蔷再躬身一礼后,又与黛玉对视稍许,转身离去。
……
PS:问,如何让老岳父看到这一章,并有所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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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八章 定婚期
“国公爷!!”
贾蔷带人出了布政坊,正往朱朝街行去,路过西四牌坊时,听到路边有人大声唤道。
皱眉看去,就见董川、张泰、陈然三人站在路边,正与他见礼。
贾蔷勒马,拨转马身至街边,笑道:“子仪,他们两个如今还同你顽?”
张泰、陈然二人闻言勃然大怒,涨红了脸,不过却也不敢口出恶言。
昨天贾蔷一战,当真杀的人胆寒。
这次可不同上回杀帮派市井恶霸,而是直接屠戮了过半的元平功臣!
三大国公都让他斩成肉酱,这会儿两人被贾蔷盯着,后背都有些发凉。
倒是董川看的开些,笑道:“余成、端泽非那般人。”
余成是东川侯世子陈然的表字,端泽则是全宁侯世子张泰的表字。
贾蔷呵呵笑了笑,打量了二人一眼后,问董川道:“今日公事不忙?”
董川道:“只裁撤官位一事,上报兵部如今还未得到回应。另外南洋、东洋两支水师的官员仍还未进京,许是得到了甚么风声,故意延误……”
贾蔷冷笑一声道:“没关系,绣衣卫会教他们如何对朝廷调令心存敬畏的。逾期不至,自有好果子吃。你叫我有事?”
董川闻言,看了身旁张泰一眼后,点了点头。
贾蔷侧眸瞥了眼面色不大自然的张泰,略略思量,道:“也罢,走吧,去前面西斜街会馆说话。”
陈然、张泰都未想到贾蔷如此给董川体面,登时高兴起来,暗暗朝董川竖了个大拇指。
董川倒是比原先更加沉稳了,笑了笑后,一道往西斜街行去。
……
西斜街太平会馆。
今日西路院未开集,东路院擂台上也没甚人……
薛蝌同贾蔷道:“昨儿出了事后,今天就空了。原本每天人都堆挤着,热闹的很。”
贾蔷笑了笑,道:“别急,过了这阵风波再提。你和贾芸搞的那个英雄榜可以继续排下去,也不必非要勋臣子弟才能入。果真有本事的,都能来打擂。”
薛蝌激动道:“果真能放开?”
贾蔷看了眼董川、张泰、陈然三人,道:“勋贵子弟多不成器,又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剩余的胆子也都被杀破了,多成废物,指望他们再来打擂论英雄,还能来几人?不然放开了,会尽天下真英雄!”
虽明知道是激将,陈然仍没忍住,道:“宁国公也忒小瞧人了!要不是昨天之事,牵扯到太多人家,连端泽他亲姑姑和亲姐姐都被牵扯其中,若非如此,此地必是热闹的!”
贾蔷呵了声,问董川道:“因此事寻我?”
董川脸上有些臊热,愧然道:“国公爷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原不该因私事相扰。只是端泽他姑姑……我幼时去全宁侯府时,也待我极好……”
贾蔷审视了董川一番,“啧”了声道:“人不可貌相。”
董川:“……”
贾蔷没多说甚么,问道:“哪家的?”
董川忙道:“嫁到吉安侯府了,昨晚连夜被抄家,送去教坊司了。”
贾蔷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有一个姐姐?”
张泰激动起来了,忙道:“对,亲姐姐,嫁在永康侯府!”
贾蔷看了眼张泰后,同董川道:“怎么不让全宁侯张安出面?他现在执掌奋武营,到宫里求个情,这不过是小事罢。”
董川苦笑摇头,道:“事涉谋逆大罪,全宁侯也不敢因两个出嫁女掺和进去。”
贾蔷气笑道:“他不敢掺和进去,你就带着来找我?你自己觉着有这样的道理没有?”
董川惭愧道:“国公爷,是我孟浪了,也是着实是没法子的事,就看国公爷有没有法子。果真没有,也同样感谢。”
贾蔷摆了摆手,问道:“他们是遇到难处才寻得你?”
陈然、张泰脸色难看起来,齐道:“宁国公忒小瞧人了!”
董川笑着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从宣德侯府出来第二天,他们两个就寻来了,要我去他们家住,我只是没去,忙着公事罢。”
贾蔷颔首,看向陈、张二人的目光郑重了些,道:“还不错。也罢,此事我回头去问问,不过你们不要声张,牵扯之人太多,风声露了出去,坏了事不说,牵扯到我,我拿你们是问。”
张泰闻言已经激动的面色涨红,抱拳道:“国公爷大恩大德,在下绝不敢忘!”
贾蔷笑骂道:“可拉倒罢,你们那一群衙内里,我瞧着也就子仪能成事。你们两个虽算是有些义气,可也就那样。回头守着全宁侯府、东川侯府那一亩三分地,厮混一辈子拉倒,还不配让我多看两眼。”
说罢起身,同董川道:“你家的案子差不多要定下来了,宣德侯董辅降为子,暂不入罪,差事也先搁置。不过也有好消息,你于宣府一战中立下大功,功封二等伯,入海师衙门为官。子仪,好好做事。”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见礼罢,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叮嘱道:“瞧着气色不如先前精神,可是累坏了?你一天忙多少大事,可也要注意身子骨。年轻时不当回事,老了岂不受罪?”
贾蔷含笑应下,谢过之后,道:“今儿来是单门来谢老太太的,昨儿去荣府做客,还帮衬了许多,我却没赶上问候一声,着实不该。”
尹家太夫人不大高兴道:“说这些外道话做甚么?岂不生分了。你若是忙其他事,慢怠了我这老婆子倒也罢,可你是带兵诛逆,定国安邦,是正经大事!你越顾不上我们,我们反倒越高兴!你如此说,岂不是说我们不知轻重?”
贾蔷哈哈笑着赔不是道:“是我说偏了,老太太教训的是。”
尹家太夫人这才转恼为喜,却又道:“我怎么隐约听说,你们西府突然又挂白了?”
贾蔷叹息一声道:“昨儿晚上,在城外静养的二太太突然就没了……”迟疑了下,还是将其暴毙的缘由说了遍,最后摇头道:“我心里还是有些纠结,是不是做的过了?不管怎么说,这份慈母之心,着实让人……既生怖,也动容。”
尹家女人们闻言,一个个都面色唏嘘,也的确有面带不忍惋惜之色的。
尹家太夫人却连连摇头道:“你也是杀伐果决的大将军国公爷,怎能在这等事上心软?她若只是疼爱她生下的哥儿,那自然无可厚非。可她为了她那个衔玉而生的儿子,和外人勾结起来要让你身败名裂,要让你不得好死,这会儿再心软,岂不糊涂?
这等事,你留得她一条性命善待她的儿子,已是难得仁慈,难道还要让毒蛇再咬第二口?”
贾蔷躬身应道:“老太太一言,解我心中纠结,我明白了。”
尹家太夫人看着高兴,道:“不过你能有不忍之心,就说明你不是外面人造谣你是铁石心肠,杀星降世。好孩子,你有一颗菩萨心肠呢。”
贾蔷回头看向尹浩,道:“我如今又添新名声了?”
尹浩气笑道:“你还得意上了?”
贾蔷冷笑道:“没听老太太说?那些叛逆之辈,我杀之何罪?”
尹浩摇头道:“你当那些人是傻子,往你身上泼脏水会不考虑到这些?他们只道你一次杀了那么多,背后有成百上千的门户要受到株连。谋逆大罪,至少都是夷三族的。好些妇孺,何其冤惨。”
贾蔷闻言思量片刻后,道:“妇孺的问题,方才还真有人寻我求情来着。不过这等事我自己做不得主,还要进宫问问皇上,再和军机处商议商议。只一味的滥杀,其实也没必要。回头再斟酌斟酌罢……”
尹浩无语的看着贾蔷,要不要这么装?
大太太秦氏则同二太太孙氏埋怨道:“便是听着姑爷和皇上、宰相议事,也别高兴成这般模样。你这不是当着我这没闺女的可怜人的面炫耀?”
二太太孙氏也不是好相与的,笑道:“便是有闺女,也未必有好姑爷!”
萱慈堂上的妇人都笑了起来,尹家太夫人却同贾蔷道:“今儿不能让你见子瑜了,到下月十二前,都不能见。”
十二日?
贾蔷闻言眨了眨眼,道:“老太太,您这是已经定好了日子……”
尹家太夫人笑道:“林相书信一封与我,说他家姑娘定的日子是下月初八。我们家往后推推,等过了三天回门儿,正好办第二场。因为是兼祧,隔太久了也不好,靠太近了也麻烦。六礼呢,按该有的路数走走就是。连林相都不挑拣这些,说是最好不要张扬,那我们这边就更不讲究那个排场虚荣了。我们做亲长的意思都一样,只要你们小儿女们能好好的过日子,我们就心满意足!”
秦氏在一旁笑道:“瞧瞧,瞧瞧,天底下还有没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岳家人了?蔷哥儿,你若不好好待我们家子瑜,那可真是……罢罢,大喜的日子这些且不多说,你自己思量就是,只千万不能让子瑜委屈着了!”
众人又顽笑了一阵后,尹家太夫人瞧着贾蔷道:“我看你眉眼间里似藏着心事,可是遇到难处了?”
贾蔷唬了一跳,道:“老太太,你真能看出甚么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了!”
尹家太夫人见他如此,忍不住笑道:“平日里见惯了神采飞扬的模样,今日有些不同。旁人是看不出来的,只当你拿着国公爷的身份,我却知道,你断不会在我跟前持派头。”
这话说的……
贾蔷就想再隐瞒无事都难,否则岂不坐实了端架子拿大的说法?
他苦笑道:“还真遇到了点难事……”说着,就将德林号银子短缺的事说了遍,最后道:“缺额着实有些大,先生那边能出大半,还有一小半暂时没着落。不过老太太千万别想着出银子帮我,不是我不识好歹,只是缺口确实有些太大,尹家也要用银子,大哥二哥南下,六弟也要备着成亲……”
尹家太夫人摆手笑道:“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缺口太大,尹家这点银子都填进去也于事无补,还累得我们日子也过的紧巴……不过,你可曾将你国公府的家业算上?”
贾蔷轻笑了声,摇头道:“这倒未曾……今儿来,就是想打个商议。”
尹家太夫人笑道:“还打甚么商议?不必商议,你自去取了用就是。原就是你的家当,岂有不可用的道理?再者一家人,便是夫妻过日子,也没有爷们儿遇到难处,媳妇还死守着银子不放的。你且先去凑凑,实在不够了,尹家银子虽少,可还是能凑出一些的。”
贾蔷高兴道:“还不到那个地步,也就是这半年吃紧。其实各项营生的收益都很好,只是我心太大,造的船有些多,再加上运河上也吞了不少,所以如今才着紧起来,熬过了就好了。”
尹家太夫人点头道:“你自己看着思量就是,只别见外生分。再者也别心急,你才多大点,总要一步步来才是。走的稳,才走的远。”
话音刚落,却见尹家管事媳妇进来道:“前面传话,宁国公来人寻国公爷,说是有急事。”
尹家太夫人忙道:“你快去办你的正经事,等忙完这月,下月再来!也是可怜见的,阖族上下里外都只你一人撑着,连朝廷里那么些大事都指着你,我们这里都好好的,不必常来照看。果真累坏了身子骨,我们岂不心疼?”
孙氏也附和着叮嘱了好些话后,贾蔷方笑着告退。
待尹浩送他出了尹家,就见岳之象站在那,他身后站着的,正是一脸风霜面色憔悴的闫三娘,双眼满是血丝,焦急的望着贾蔷,可眼底里,又藏着许多无助和忧虑……
怎会这个时候回来?
贾蔷心中纳罕,却未急着多问,先与岳之象颔首示意后,同闫三娘道:“不急,不管出了甚么事,先回家再说。有我在,没甚么大不了的。”
说罢,率先翻身上马。
其余亲随亦纷纷上马,不过等闫三娘上马时,却发生了意外,许是不眠不休的赶路太急,又许是终于见到了想见之人,得到了承诺,终于绷不住了,未上马背就晕倒了过去,摔了下来。
贾蔷见之忙又下马,将其抱入怀中看了看,岳之象在一旁道:“多日不眠不休,吃的又少,这是累倒的。”
贾蔷点点头后,将闫三娘抱入怀中,重新上马,在诸亲卫护从下,打马折返宁国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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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九章 尽想美事!
宁国府,内厅。
此处是前院距离内宅最近的一处会客大厅了。
齐筠被匆匆寻来时,心里还有些紧张,不知出了甚么要紧事……
“坐。”
贾蔷一身轻薄儒裳坐在正座吃茶,见齐筠到来指了指客位,让其落座后,同岳之象道:“老岳,说罢。”
此刻屋内只有四人,贾蔷、李婧、岳之象,再有就是齐筠。
只位列于此,齐筠心中就深深吸了口气。
他知道,他如今终于列入贾蔷集团的最核心行列。
这是他祖父在扬州时,就期望他能办到的事,因为这事关扬州齐家的生死存续。
就目前来说,他做到了!
岳之象目光扫过其他二人,李婧自不必多说,但在齐筠面上却凝了凝。
虽然京城齐府早已被夜枭渗透摸清,但扬州那边,却是龙潭虎穴之地……
不过,齐家和贾蔷的利益纠缠着实太深,是真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存在,所以倒也不必担心。
且对齐筠,也并非事事都告知于他的。
不是不信任,而是因为规矩。
贾蔷一系真正让岳之象惊艳的,就是外人从不得知,但在运行中又处处存在的严明规矩!
他沉声道:“四海王残部并未在南海游弋,他们为了躲避倭寇和葡里亚人还有内鬼的追杀,窜逃到了东海,在司马家主司马绍的帮助下,藏身于登州府庙岛附近。四海王残部情形很不妙,可以说,很惨。”
齐筠忍不住打断了下,道:“抱歉,麻烦岳先生详细说一下,到底如何不妙,具体如何惨。”
岳之象也并不为忤,微笑道:“正要说……”
齐筠登时惭愧,不过未等他道歉,就听贾蔷扬手道:“德昂这样很好,往后议事就该这样,有任何不解之处,或有意见之处,当场点出。任何事,任何想法,皆可谈。谈的越细越好,这样下去了,才能放开手的去办。好,继续。”
岳之象点了点头,继续道:“四海王只剩下两艘大船,姑且称之为船罢。因为我这样不通海事之人,着实看不明白,船身都被打出大窟窿的船,是怎么漂浮在海上继续航行的……”
贾蔷笑道:“因为水密舱的缘故。寻常船舱就一个,可广船很大,将底舱分成几大部分,即便一处破了漏水了,有其他几处舱在,就能继续航行。当然,速度会慢下来。”
岳之象颔首道:“原来如此……总之,两艘海船看起来惨不忍睹。而船上老幼妇孺加起来,不到三百人,共两百八十七人。除却妇孺外,只有一百九十三人。这一百九十三人中,全须全尾没有伤的……或是只受了轻伤的,只有八十一人。余者皆受过重伤,有的扛过来了,大部分还在伤中靠底子支撑着,还有的病入膏肓,其中就有四海王闫平,郎中都已经判了死期。”
贾蔷眉尖轻轻一挑,微微颔首。
李婧闻言却皱眉道:“若只这么点人手,还伤残大半,这四海旧部的作用,就没那么大了……百十人好做甚么?”
贾蔷笑道:“且看怎么用,如今南边德林号招募的水手里,没一个自己人。当然,人,咱们是不缺的,缺的是懂海事,真正在海上漂浮过十年以上的自己人。若能真正收伏了这一波人,一个真正知海事的人,再给他配上五十到一百名运河上跟船的好手,就能坐镇一艘海船,将这五十到一百名运河好手,带成航海好手!”
李婧闻言笑道:“爷英明,我还道爷是希望收了这些海匪为己用,直接让他们成军呢。”
贾蔷哈哈笑道:“那岂不成了肉包子打狗了?我虽愿意相信别人,但不至于天真到这个地步。都是刀口添血的人,让他们聚集在一起,那十成十要出事。且先磨合几年,往后就好了。”
等这些人过惯了有组织依靠的日子,娶了妻生了子有了牵挂,而德林号也成了大势,他们自然只能死心塌地的干下去。
岳之象却道:“这些残部中,绝大多数对咱们仍抱有强烈的戒心,尤其是年轻一辈,隐有敌意。”
此言一出,李婧和齐筠都呵呵笑着看向贾蔷。
贾蔷摇头道:“不必这般看我,我虽对闫三娘多有关照,但自最初见面时就说的很明白。我能救四海王残部,四海王又能拿甚么来交换?我出手相救,目的就是要四海所部投靠效忠,这是最早就说明白并定下的基调,是我知她知大家皆知的事……
在此基础上,她对我有些亲近,我也不会置之不顾。
当然,我也承认,这样做首先就是为了保证四海残部能说话算话,做到他们承诺的忠诚。
其次,我也的确欣赏这等孝勇坚强的姑娘。”
听他说的直白,众人一笑后,对于最后一言并未当回事,连李婧都是如此。
以贾蔷如今的身份地位和权势,他身边的女人远谈不上一个“多”字……
齐筠颔首笑道:“其实自古以来,联姻之举都是拉近两方势力的最直接的法子。
便是现在,大家族之间不也常行此事?
这并没有甚么,当初在扬州时,家祖父见过国公爷时就曾动过心思,只是不敢与盐院衙门抢人就是……”
众人笑了起来,贾蔷看向李婧道:“为何而走近,并不重要。当初我和你,其实也差不离是这样。
再看看如今,不也是多少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不相负,不辜负就是。
但眼下还不必谈这些,正事要紧。”
李婧对贾蔷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还是有些羞臊的,不过心里又喜悦之极,因为这是一份认可。
她笑道:“爷且别提我,我自没甚说的。只是果真要收房这个,爷还得先过林姑娘那一关。”
贾蔷稍微思量稍许后摇头道:“谈收房不收房的还太远,顶了天了,她就是眼下无助之时,我有能力且又愿意出手相助,使得她心中有些好感罢……”
李婧却笑道:“爷到底不懂女儿家的心,尤其是我们这样草莽江湖儿女的心。若只是为了搭伙混日子,说不得会随便含糊过去。可这姑娘明显是见着爷动了红鸾心……莫看她过去是杀伐狠辣的海上悍匪,杀人无数。可再彪悍的女人,那也是女人。那颗心不动则已,动了便是许了生死。爷对她可千万别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不然让人受的伤,却比扎刀还痛。”
贾蔷狐疑的看向李婧道:“我有让你这般委屈过么?”
李婧见旁边还有两人取笑,脸红了红后飒然笑道:“我是世上极幸运的女人,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贾蔷扯了扯嘴角,却还是摇头道:“且顺其自然罢,善待于她,最重要的是,坦诚相对。”
李婧吃了一惊,道:“爷要将宫里的决议告诉她?”
贾蔷点头道:“此事绝不可瞒,连拖延都不能,否则,必生猜疑,乃种祸之举。”
岳之象点头道:“就目前来看,闫平能救活的可能性很小。用登州府郎中的话来说,即便大罗神仙下凡救活了,连腰椎骨都断了,也只能是瘫在床榻上的废人。”
贾蔷闻言,起身来回踱步几圈后,道:“那就更要尽全力挽救!还是那句话,对于自己人,咱们务必要做到最坦诚,要善待。我们要做的事,原就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便是朝廷,也知道我心心念念的出海,一是为了开拓,二是为了自保!只是,他们大都不认为我能做到其一,更不认为我能做到其二。但不相信是他们的事,能不能做成是我们的事。”
齐筠沉吟稍许道:“如果银子能跟上,出海还是大有可为的。徐仲鸾在濠镜那边见识了许多,我也去濠镜走过一遭,细细观察了番,西洋番人和我们想象中的茹毛饮血之辈并不一样。他们的确有不少了不得之处,非亲眼所见,其实很难想象。国公爷立志要与彼辈争雄,我以为大有可为。齐家如今已经派人去了柔佛,书信回来说,只要防得住疟瘟瘴气,那里其实并不逊于大燕许多。”
贾蔷笑道:“瘴气之事我已有解决的法子,但还需要些时间。眼下先不讨论太远,且议如何处置四海王旧部一事。要知道,四海王旧部不止眼下这二三百,还有大批人手,尤其是工匠船匠火器工匠,沦落在叛徒手中。这些人手,我们肯定要想法子弄到手!”
话音刚落,却见商卓进来,道:“国公爷,后面传信儿出来,道那位闫三娘醒了,要急着见你。”
……
“醒来了?”
内宅客房,贾蔷、李婧二人进来后温声问道。
闫三娘已经换洗过衣裳,焦急不安的坐在那。
看到二人入内,闫三娘忙起身,急道:“国公爷,我爹他……”
贾蔷摆了摆手,先让屋内侍奉的丫鬟、婆子出去,随后他指了指床榻,道:“坐。”
与李婧皆落座后,方对焦虑不安的闫三娘道:“你父亲的事我知道了,京城名医已经先一步乘马车出发去了登州府,不过他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不能连夜赶路,所以等你睡一宿,再好好吃一顿热饭,再启程去追赶,在入山东前就能追上,倒不必着急。
小婧是我房里人,也是我一双儿女的娘亲,你的情况和她当年的情况有些类似,我那老泰山过去赶镖,也是被歹人所害,卧床多年不起,眼看病入膏肓了,我寻了名医宝药给救了过来的。如今你也别急,既然应下过你,便会尽力为之……”
天地良心,贾蔷这番话只是为了安抚闫三娘,说明救闫平会有希望,不料闫三娘听进耳中,却是一张脸大红,低着螓首小声道:“只要……只要国公爷能救我爹,我也……我也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国公爷……”
贾蔷闻言一怔后,随即笑道:“尽想美事!”
李婧“噗嗤”一笑,又同闫三娘道:“国公爷同你顽笑的,他虽喜欢你,却非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之人。”
闫三娘虽心里不觉得这是乘人之危,可到底是姑娘家,也不好说甚么,只觉得一张脸这辈子都没这样臊红过,又起身道:“我不累,现在就去追郎中,早点回去救我爹爹,也好早日归附国公爷!”
贾蔷摆摆手道:“当真不必着急,那名医是一老郎中,你总不能拉着一个白胡子老头骑快马罢?另外,我还有极要紧的事同你说。是这样……”
……
PS:今天要去菜市场买菜,还要去医院给儿子建档打疫苗,所以第二更要晚些。这章是半夜爬起来写到七点才写完的,真想请假休息一下,就怕这根线松了后,再想绷紧就难了。偷一次懒,往后多半就止不住了……所以还是对自己狠一点,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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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章 你娘就是不干净之人!
“确实是个美人,也是个极孝的姑娘。”
夜色中,目送岳之象、闫三娘匆匆离去后,李婧取笑贾蔷道:“不过爷方才若是再留她一留,说不得今晚就能成全好事。”
语气中,难免还是带些酸气。
旁的女孩子再多李婧都不会有甚么想法,可闫三娘不同,闫三娘和她太像。
且她是江湖中人,可闫三娘却是瀚海女匪!
她知道贾蔷的一些爱好,喜欢让她扮演被擒的女侠,并言之忒过瘾……
如今多了一个海匪,岂不更过瘾?
贾蔷听出其酸味后,轻声笑道:“你我相识于寒末间,一路走来也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如今更是我长子长女之母,还吃味这些有的没的?小婧,若无你在,我晚上连睡觉都不敢闭眼的。”
李婧闻言登时动容,有些羞愧道:“爷,我知错了。”
贾蔷呵呵笑道:“知错就好……你的身子骨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李婧俏脸大红,左右瞧了瞧,见无人靠近,方悄悄点了点头,贾蔷笑道:“今晚别出去了,咱们得加把劲了。谁都瞧着李峥清秀的了不得,文文静静的,将来多半是个读书种子。你若强迫他习武,将来不定要起甚么波澜。索性我再费些气力,好好拾掇拾掇你这女侠,争取再生个闹腾些的臭小子,随你折腾就是。”
李婧闻言大喜过望,明亮的眼眸都变得水汪汪的了,抿嘴含羞道:“那小女子晚上就等着恶霸国公爷了!”
“国公爷,老太太请你去一遭!”
气氛抖无,贾蔷目光不善的看着挤笑躬腰的林之孝,哼了声去了西府……
……
神京西城,宣德侯府。
侯府大门前,老管家看着跪在门口的董川,既心疼又作难,劝道:“大爷先去罢,老爷今儿不见你,是心情不大好,过些日子大爷再来,老爷就见了。这会儿强跪在这,僵持起来,大爷心里难受,老爷又何尝受用?听老奴一声劝,先去罢。”
董川闻言面色落寞,这是他的家啊……
他抬头看着老管家疼爱的目光,终忍不住落下泪来,声音沙哑道:“朱伯,今天,家里可还好?”
朱伯叹息一声道:“老爷倒还好,只一人在书房里待着,谁也不见。太太就……唉。”
今日宣德侯董川从侯位被贬为子,还是二等子。
地位从原先隐隐的元平功臣之首,一瞬间成为烂泥中的土坷垃……
大权尽失不说,军中立足根基也断送了。
以董家如今仍在嫌疑中的身份,断无再入军中的道理,如此一来,宣德侯府败落,也不过是世间问题。
而刘氏原本几乎在元平功臣诰命中称尊,不论去哪家,都是坐最中间的体面太太之一,但今日之后,她连再出席那样场合的资格都失去了。
一个子……
哪怕元平功臣被贾蔷屠了一半,可剩下的高门里,区区一个子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过去见了她要行礼的那些伯、子夫人,如今她见了反要倒过来见礼。
这种巨大的身份落差,刘氏显然难以接受。
朱伯见董川难过痛苦的闭上了眼,正要劝董川离去,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动静,回头一看,面色登时一变,眉头皱了起来,想劝可又不知该怎么劝……
“川哥儿,川哥儿回来了!”
刘氏顶着一张黄脸出来,眼睛都哭红肿了,身后是董川的一群弟妹。
董川见到刘氏,忙叩首道:“不孝子见过太太。”
刘氏却大哭道:“川哥儿啊,你可知道家里遭了难了,老爷他如今……”
“太太,我已经知道了!”
董川愧然道:“都是儿子无用……”
朱伯在一旁忍不住道:“大爷这叫哪里的话?你去了宣镇,为了家里不顾生死去袭金帐,焚烧粮草,连朝廷都赞你忠勇无双,封你忠勇伯,又怎会无用?”
刘氏怒瞪朱伯一眼,道:“你懂甚么?你以为这是好事?这是有人在故意羞辱老爷,在羞辱宣德侯府!儿子比老子的爵还高,这往后让老爷如何见人?就是宣德侯府的列祖列宗,也要为之蒙羞!”
说罢,又急急同董川道:“川哥儿,这个伯你接不得啊!”
董川有些懵,问道:“太太,你的意思是……”
刘氏急道:“你这孩子,怎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你若受了这个伯,又置老爷于何地?儿子倒比老子还高一头?”
董川面色一变,难过道:“儿子也这样想过,可是……这是皇恩,若强行推辞的话……”
刘氏出主意道:“倒也不必强行推辞,你就请旨,将这功劳加在老爷身上,就说宣镇的功劳,都是在老爷的教诲下立的……”
听着刘氏喋喋不休的劝导,朱伯都有些慌了,又知道劝不服刘氏,便只能赶紧去里面通报董辅。
未几董辅脸色铁青的出现在门前,看着带着五儿五女齐齐劝董川让功退爵的刘氏,厉声喝道:“混帐!胡吣甚么?还不滚进去?”
刘氏极少见到董辅暴怒,此刻被其盯着,脸都白了,强笑了下想开口都没能张开,顶着一身冷汗,带着自己所出的五儿五女匆匆往里面去了。
刘氏走后,董辅冷冷的看着董川,父子二人对视稍许,却在激动的董川要开口前,一言未发的转身离去。
董川眼中瞬间充满痛苦,朱伯心疼道:“大爷,你必能明白老爷的心思,可千万别做傻事……”
董川缓缓点头,还要说甚么,听到门楼内传来一道冷哼,朱伯不敢多言,忙进了大门,让门子关上了门……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皱起眉头道:“果真是闫平之女?”
戴权跪在殿下,赔笑道:“主子爷,这等事奴婢不查清楚,焉敢乱呈?闫平之女和宁国公麾下头号密探头目岳之象一道,去了朱朝街丰安坊急寻宁国公。随后闫平之女昏倒,是宁国公抱着她一路回到了宁国府。随后,又有一位名医乘马车被派出城去,具体何往,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临傍晚时,宁国公和他那位管金沙帮的小妾,一道目送岳之象和那位闫平之女急急离去。就奴婢猜测,闫平之女多半是来求医的,可见,四海王闫平距离都中不会太远,顶多不超过三天路程。如此推测,应该就在山东。”
隆安帝闻言皱起眉头沉吟稍许后,缓缓道:“继续盯着,不过不要妄动。出海一事贾蔷十分上心,其决心所在之处,眼下你若坏了他的事,他必闹腾起来。只盯着就好,朕倒要看看,他应下朕要取闫平的脑袋,到底做不做得到。”
说罢,忽又想起一事来,问道:“宫里都查清了?朕怎么听说,这几日死了不少宫人?”
戴权忙磕头道:“主子爷,除了凤藻宫、长春宫被宁国公护着外,其他各处都查完了。还别说,真查出来不少乌七八糟的人。若非凤藻宫的牧笛阻挠,说不得还能查出更多线索来。”
隆安帝闻言眯起眼来,问道:“牧笛?他为何阻拦?”
戴权干咳了声道:“据他说,有些宫人虽不在凤藻宫做事了,却是跟了娘娘多年的老人,让奴婢留些体面。因为他抬出皇后娘娘来,奴婢只能撂手。”
隆安帝闻言,沉默片刻后,问道:“可查出龙雀的踪迹?”
戴权小声道:“还没有,或者所抓之人里,虽是龙雀,她自己却不知道她是甚么人……”
隆安帝摇了摇头,道:“这等喽啰抓再多也没甚用……你该不会将人力都放贾蔷身上了罢?”
戴权忙道:“奴婢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公报私仇。只是宁国公那边行事都是敞开了的,奴婢就算想不知道,也不成啊……”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道:“他想干的事,天下人皆知。行了,往后只留少许人盯着那边,多派那么些人有甚么用?”顿了顿却忽然又问道:“金沙帮可曾大肆扩张?”
戴权不无遗憾道:“没有……如今京城江湖被一些外来势力占据,好些帮派忽然就冒出头来……”
隆安帝提醒道:“不要大意,会不会是贾蔷的障眼法?”
戴权忙道:“这应该不会,奴婢派人仔细查了查,都是有跟脚的,有的来自山东,有的来自辽东,有的来自江南……总之,五花八门。不过金沙帮也霸道,挨个给他们下了帖子,警告他们在京城混要规矩些,哪个敢乱来他们就灭哪个……宁国公的人马,霸道的很!”
这眼药上的……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瞪他一眼,最后缓缓问道:“凤藻宫那边,都办妥了?”
戴权面色微变,磕头在地,轻声回道:“主子爷放心,奴婢亲自操持,已经办妥了。”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贾蔷看着头上绑着个白条,穿着孝衣的宝玉木瞪瞪的坐在贾母身旁,审视了两眼后,问贾母道:“老太太甚么事这样急?这会儿你老再想出城去泡温汤就晚了些罢?”
贾母没好气白他一眼,道:“宝玉要去城外见他母亲……也该去了。”
贾蔷道:“好啊,我派人去送。”
贾母又道:“不只他一个去,姨太太、你大婶婶、二婶婶……三婶婶,她们也都要去,还有你几个姑姑,也要去磕个头,见最后一面,哭一场就回来。”
贾蔷目光绕了一圈,见诸人多带悲色,思量稍许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贾母闻言面色舒缓了许多,迟疑稍许问道:“大老爷、大太太可还好?”
贾蔷呵的一笑,道:“应该还好罢……毕竟从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
一滞之后,贾母意兴阑珊的摆手道:“罢了,就这样罢。送她们去哭一场,早去早回。”
贾蔷见凤姐儿面色有些苍白,一双丹凤眼巴巴的看着他,便道:“家里没人留着侍奉不成,二婶婶留下罢,她身上也不大方便,别沾染上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
凤姐儿闻言大喜,看了贾蔷一眼后,同贾母道:“主要是老太太身边没人服侍可不成……”
话音未落,却听到一声冷笑声。
众人闻声都是一怔,因为这讥讽的冷笑声居然出自宝玉。
贾母也唬了一跳,忙看过去道:“宝玉不可胡说!”
宝玉却阴沉着脸,气的发抖道:“老祖宗,我胡说还是他胡说?我倒不知,我娘几时成了不干净的东西了?!他们做的好事,能瞒得过谁?不做亏心事,又怕甚么?我要接我娘回家!我要接太太回家!!”
贾蔷两步上前走到宝玉跟前,贾母骇然,一把将宝玉抱进怀里,看向贾蔷大声哭道:“蔷哥儿啊,你可看在我的面子上罢……”
说着,老泪纵横,眼中惊恐。
贾蔷无奈的转过头去,呼出口气,又见诸姊妹们都哭了起来,他摇头道:“你老真是……好,我不打他。但话还是要说明白的!
宝玉,我告诉你,你娘就是不干净之人!她勾结外贼,要让我身败名裂,要置我于死地,要置贾家于死地!在此之前,就数次算计于我。趁我入狱落难时,鼓噪去东府抄家的不是她?
她为了甚么你不知道?不,你知道,你只是装作不知!
她就是想把两府的家业都留给你,可她也不拿着镜子照照,你娘俩配不配!
此类贱妇,我是看在老太太和你过往的面子上,才留她一命,让她在城外庄子上静养。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娘死了,王家连个正经人都没来,为何?
因为你娘的作为,让王家都感到羞愧,不认她!
如果你觉得不公,想接她回城,可以!
从今天起,王氏再非我贾家族人。
你想要孝道,我也可成全你,现在就去宗祠,勾了你的名字。
随后你就可去城外,拉着你娘回城操办丧事了,随你怎么操办!
但从今往后,贾氏一族,与你再无瓜葛。
你若不服,大可去敲登闻鼓,声闻天阙,和你娘一样,去告我大罪!
几番忍让,还忍让出仇人来了!
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也配骂人?”
说罢,转身就要去开宗祠。
贾母早懵了头,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探春从姊妹里跑出来,一把抱住贾蔷大哭道:“蔷哥儿,二哥哥只是一时气昏了头,他是明白好歹的,再不敢了!再不能了!”
湘云也哭成泪人出来,抱住贾蔷一只胳膊道:“蔷哥哥,你留饶了他这一回罢。往日里他也哭过,说太太糊涂了,何必想太多,只一家人过日子,又没短过甚么,落到这般地步何苦来哉……他是明白的,只这会儿说气话,你可饶了他这一回罢。”
宝钗也抹着泪出来,劝道:“可别恼了,他素来是个糊涂的,这会儿因为先前自己说错了话,赖上了旁个,回过头来就明白过来了,你和他一般见识又何必?便是林妹妹来了,也必劝你宽恕这一回。好歹,看在老太太的面上罢。”
凤姐儿先前虽大恨宝玉骂她,不过看贾母着实可怜,亦上前劝道:“罢了,他还是个孩子性子,还果真和他计较不成?”
贾蔷面色冷然道:“他既存了此心,将来必要生事害人。有其母,必有其子。他害我不得,万一将来迁恨于你们,做出祸事来,岂非今日心软之罪?”
贾母拍打着宝玉道:“你迷了心了!我的话你也不听?果真要让老爷回来,好好教你?”
宝玉闻言,唬了一个激灵,惨白着一张脸,木然的坐在那。
这时就见姜英上前,与贾蔷福了福,道:“我们爷一时悲怆迷了心,说了错话,还请国公爷宽谅。等办完丧事,我们就搬出国公府,断不会害人的。姜家在宁荣街前面一条街陪了一座二进宅子,虽不比国公府宽敞,也能住人。”
贾蔷:“……”
他目光凝了凝,审视了姜英一番后,缓缓点头道:“这倒也不必,如今看起来,给宝玉娶的这门亲是娶对了。能娶你为妇,是他的福气,也是贾家的福气。往后你看着他就好,即便是要分家,也要等到给老太太养老送终,百年之后再说。”
说罢,看向贾母道:“看到没?往后可放心了?都是我的功劳!!”
贾母从鸳鸯处接过帕子很是擦了擦脸后,仔细的看了看姜英,点头道:“好,好!有这样的媳妇,往后我才真的能省心了。好啊!”
又同贾蔷道:“这门亲事,是好亲事。家里出了白事,三天回门耽搁了,明儿我让人送我的名帖,去给老公爷赔个不是。还要同他说,我贾家积德有福,才能娶得这样好的媳妇!”
凤姐儿闻言,和李纨对视了眼后,发现彼此眼中都起了些酸意。
娶了姜家女是贾家的福分,这样的夸赞可将她们都比下去了……
不过两人也没争甚么,没必要。
方才只因宝玉拿凤姐儿说嘴,就惹得贾蔷雷霆怒火,有这样的守护在,比甚么虚名都强百倍。
姜英福礼谢罢,贾蔷让探春、湘云松开了手,他去外面调兵马车驾。
这么多家眷都要去,他不能不跟着,以防出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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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一章 不痴不聋,不为家翁
神京城外,贾家庄子。
处处缟素。
倒不是为了死了的,只是为了贾家的体面……
贾蔷自照夜玉狮子马背上下来,目光与前来迎接的西府诸人如贾政、贾琮、贾环、贾兰并贾芸等微微颔首,随手紧了紧左肩披风,等候多时的诸婆子媳妇忙上前在地上铺设麻布,置矮凳,开车门,请一众内眷下了马车。
薛姨妈、李纨、三春姊妹、宝钗、湘云等下了马车就开始哭,这一哭,诸婆妇丫鬟也跟着哭,贾蔷也没多言,同林之孝家的扬了扬下巴,林之孝家的忙引着众人往灵堂而去。
宝玉从最后一架马车上由姜英搀扶下来,神情木然,步履踉跄,先来至贾政跟前跪下,姜英亦福身见礼。
贾政叫起,贾蔷同贾琮、贾环、贾兰等道:“老太太方才说,虽宝玉行事浑噩,然所娶妻乃佳妇,让我转告你们,都好生敬之,记下了?”
三人忙躬身应下,与姜英见了礼问候过。
姜英心里复杂之极,总觉得贾蔷不似坏人,是明理之人,偏又对宝玉十分严厉。
但不管怎么说,家里能有一个明白的,总比都是糊涂的好。
而姜英身旁,宝玉这会儿看似木然,心里其实却是提心吊胆,惶恐着呢,唯恐贾蔷在贾政面前告他一状……
他心里苦闷,今日也是憋屈愤懑到了极致,才失态说出了那番话来。
但他以为,实在是怪贾蔷说的太狠毒太难听,不然他也不会如此。
闹到如今这地步,贾蔷真是不该。
还险些将他逐出贾家,若是果真离了家里的姐姐妹妹们,还怎么能活?
罢罢,左右太太也是有过错的,如今落到这个地步,确也不能全怪贾蔷……往后再不提就是。
毕竟若是被逐出贾家,却不是顽笑的。
不过这娶的新妇也是个藏了奸的,居然说出搬离贾家的话,实在可恼!
还不定和贾蔷有甚么瓜葛,不然贾蔷会处处替她扬名?
也是奇了,老太太先前何曾说过那样的话?
唉,家门不幸,真真不幸。
这粗鄙之妇,居然能一下将他抱起,比粗糙臭婆子的力道还大……
身上也没甚胭脂香气,取的名儿也粗俗,好生生一个女儿家叫“英”,听着就渗人。
好粗蠢的愚妇,真是白生了一身好皮囊,俗不可耐!
唉,和她成亲,真真糟践了他……
宝玉心中正各般腹诽,忽听贾政道:“如今你也大了,娶了亲,又是这般佳妇。往后,自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好生过日子。你母亲……所犯过错,皆因你这孽障所起。若是你再荒唐度日,那还要你这畜生做甚?”
一番厉声教训,让宝玉冷汗都流了下来,连连应下后,才往灵堂去了……
“你们也去罢。”
贾蔷同贾政等西府男丁淡淡道,末了又同贾兰叮嘱道:“孝子不孝孙,今晚你同你娘一道回城。你娘身子骨也不好,又担忧牵挂你,晚上也睡不好……再者,学里也不好耽搁,明日回族学罢。”
贾兰忙道:“是,大兄。”
说罢,又看向贾政。
贾政颔首道:“孙不孝祖,你身子也单薄,早些回城,莫耽搁课业也是正经的。”
贾兰又应下,一旁贾环羡慕之极,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不过到底没敢作死说甚么。
等贾政等人走开后,庄子管事前来禀报:“国公爷,大老爷一再声张想要见你。”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带路,去看看这祸害,到底几时死!”
……
“蔷哥儿来了!”
许久未见,邢夫人看到贾蔷,居然亲近的不得了,好似见到至亲一般。
贾蔷呵呵了声,继续往里进去。
城外农庄上的屋子,都是土胚房,和城里国公府自然是天壤之别。
连吃穿用度,也一如寻常农家。
所以当贾蔷进入内堂时,就看到曾经骄奢淫逸的贾赦大老爷,变成了一农庄卧病老人。
屋内的气味,着实腌臜……
“蔷哥儿来了!”
贾赦看到贾蔷,脸上褶子挤出了强笑,老眼难掩恐惧,还有强烈的求生欲。
显然,王夫人的死,让他们吓坏了……
“还不快快看座让茶!”
贾赦斥邢夫人道。
邢夫人忙要操持起来,贾蔷却是淡淡道:“不必了。大老爷寻我,有何事要谈?莫非是上回弹劾的折子上没骂够,这回将我叫来,当面咒骂?”
贾赦闻言唬了一个激灵,魂儿差点没吓掉,心中愈发认定王夫人死于贾蔷之手,随即痛哭流涕道:“蔷哥儿啊,上回我也是被奸人所误,是他们诓骗了老夫,我绝无害人之念哇……”
贾蔷哪有耐性听这些,见他哭的涕泪俱下,模样狼狈,摆手道:“安生在此静养,能活多久只看你自己的造化。但再生出一分事端来,提前备好寿衣才是。”
说罢,转身离去。
背后,贾赦、邢夫人二人却如劫后逢生一般,大口喘息着。
又有些想不通,贾蔷居然会不杀他们,可见终究不是干大事的材料,早晚为人所趁,不得好死!
对于贾蔷视二人为蝼蚁,两人既庆幸侥幸,也愤怒诅咒……
……
荣国府,荣庆堂。
凤姐儿一直在此陪着贾母,见贾母愈发苍老,凤姐儿心里也不落忍,劝道:“老祖宗,这家里一桩桩事没个完了的时候,你老只这般跟着熬,又哪里经得起?我如今也看明白了,这么大一家子人,外面全靠蔷儿支撑着,可里面却全靠你老封君在,这家才能合在一起不散过日子。你老果真有个甚么闪失,那可如何得了?”
贾母闻言,满脸哀容疲惫的面上浮出一抹笑意,轻声道:“我若不在了,你就是这国公府的正经主子,还不更自在些?”
凤姐儿忙道:“这才是冤枉人的话!我进贾家门儿里也有年月了,可越是这二年,越觉着老祖宗治家的能为才是最高明的,原先我整日里咋咋呼呼的,一会儿骂这个,一会儿罚那个,看着威风,其实也不过扯着老祖宗的大旗当虎皮去唬人,安稳不了这一家子。”
贾母呵呵笑着,鸳鸯跪在软榻旁,轻轻用美人锤替她捶着腿,贾母倚在锦靠上,叹息一声道:“我又有甚么能为?瞧瞧尹家那位老太太,再看看北静王府和南安王府,这几个老太太才是了不得的。”
凤姐儿笑道:“你老这话可偏了,尹家也有尹家的难处,蔷儿虽没细说,但我隐约听着,好似她家大房也不省心。至于北王府和南安王府就更不用多提了,你老忘了?先前药王庙马道婆的事犯了后,南安太妃为了她娘家侄孙女儿,还巴巴的来寻林妹妹讨人情……”
“诶,这件事再不许说,烂在肚子里!”
贾母落下脸来,肃声斥道。
凤姐儿忙赔笑道:“我只在老祖宗面前说一嘴,外面自不会多说。我还不知道此事的轻重?”
贾母面色和缓下来,道:“这等事,在大家子里原不鲜见。我当年才进门儿时,贾家就有过类似的这么一出子事,那还是老太爷……就是第一代荣国公的妾室。后来事发后,全家都唬的甚么似的,老太爷却将人放了,只道大丈夫纵横天下,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不值当甚么大事。后来几十年来,甚么样的新鲜事我没见过?一直到我当了祖母才明白,这类事原不算甚么,要不怎么说:不痴不聋,不为家翁呢?
你呀,就是太好强了些,原先我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不然你和琏儿,断不会到今天这步。”
凤姐儿闻言变了变面色,随后摇头笑道:“如今就挺好,我也乐得如此。能陪着老太太,多活几十年,临了我服侍你老一道升仙!”
贾母笑了起来,看着凤姐儿道:“你是个好媳妇,这么多儿孙媳妇里,数你最合我的心意。只是往后有了孩子,自要以孩子为重了。”
凤姐儿低头笑了笑,又道:“宝玉如今也成亲了,等来年说不得也要生下孩子来。再加上蔷儿和林妹妹还有尹家郡主,下一辈儿人越来越多,家里也就愈发要热闹起来。老祖宗早点歇下罢,好生保养,日子还长呢。”
贾母微笑道:“且再等等,她们姊妹们快回来了。”
凤姐儿也不强求,看向贾母榻边的鸳鸯,同贾母道:“下月蔷儿和林妹妹大婚,鸳鸯果真舍过去?”
贾母低头瞧了眼鸳鸯,道:“先跟过去住几宿定个名分,再回来陪我,不急一时。”
凤姐儿笑道:“那也行,老太太还是疼这丫头。”
贾母忽地叹息一声道:“当年也是有不少好丫头的,如今死的死,散的散,让东府又摸去了不少,如今也不剩几个了。”
凤姐儿笑道:“好些好的都让东府给拐了去,不过也不当紧,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让东府拐了去,过些年再从东府拐回来就是!”
贾母闻言笑了笑,目光掠过凤姐儿的小腹,正要说甚么,就听外面传来守夜嬷嬷的声音:“国公爷和奶奶、姑娘们回来了!”
凤姐儿站起身来相迎,贾母也抬头看了过去,未几,就见呼啦啦好些人进来……
贾母瞧着宝玉未归来,也没说甚么,就道:“好好,回来就好!此事就算告一段落,都回去歇着罢。姨太太也别难过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万般皆是命,哪里由得人?就算哭再狠,也是这个事了……”
薛姨妈点头叹息后,让人送回了后街薛家。
其他姊妹们也一道回了园子,最后贾蔷临告别时,同贾母道:“方才去看过大老爷、大太太,看着气色还不错,托我跟你老问好。若是得闲愿意去庄子上逛逛,老太太只管开口。”
贾母闻言面色激动了下,不过随即却摇头道:“他们还好,那就好,倒也不必再看了,自寻烦恼。你也去歇息罢,累了几天了。”
贾蔷颔首,未再多言,与凤姐儿点了点头后,折返宁国府。
那里,还有一个“失手被擒”的女侠,等着他去征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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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二章 教坊司的女人,我都要
翌日清晨,宁安堂。
满脸桃花的香菱,笑嘻嘻的扶着面色有些苍白嘴里还小声骂人的晴雯离开。
金钏红着脸端着铜盆帕子进里屋,拾掇那一片狼藉……
屋内除了贾蔷外,已无旁人,李婧天未亮时得了急信儿就走了,左右今儿也不用给一双儿女喂奶了,没了……
贾蔷正在穿衣裳,金钏见之忙上前帮忙,贾蔷倒也未拒绝。
不过即便绣着近在咫尺的茉莉花香,他依旧处于贤者状态,心中波澜不惊。
一直等金钏给他穿戴齐整了,习惯性的道了声谢后,便出了内房往旁边暖阁去,看望李峥、晴岚去了,得道个歉……
看着贾蔷背影,金钏目光隐隐有些复杂,她自忖也不是丑丫头,又在屋子里服侍着,该见的都见过了……
又不是迂夫子,怎偏就对她无动于衷?
便是个没甚名分的通房,她也愿意呢……
当初王夫人要发作她,是贾蔷救了她,虽是香菱求的情,可她也感谢贾蔷大恩。
只她不过一个奴婢,无权无势的,除了她自己,又能拿甚么报答大恩?
罢了,大不了,当一辈子洒扫丫头罢。
她是个性子刚强的,若是贾蔷有意倒也罢,了不得不要脸了爬一回床。
可既然贾蔷没这意思,她却是万万做不出爬床勾引男人的下贱勾当的。
看着贾蔷背影消失在门外,金钏微微摇头,继续拾掇起来……
……
“咦,舅母、姐姐来了……”
贾蔷至暖阁,就见春婶儿和刘大妞一人抱着一个娃,旁边还有尤老娘和尤氏、尤三姐。
无视三姐幽怨大胆的目光,贾蔷将围着春婶儿、刘大妞转的小石头抱了起来,笑道:“想舅舅了没有?”
小石头嘿嘿乐着点头,贾蔷看了看他身上的衣着,不无恼火的埋怨刘大妞道:“甚么绫罗绸缎穿不起,往后街送的还少了?”
刘大妞才不怕贾蔷,挑了挑眉尖道:“你少多嘴!”
贾蔷扯了扯小石头身上粗布衣裳,气笑道:“就算穿布衣,也该穿细布衣裳罢?我都纳了闷儿了,你从哪淘换来的这些破布?让人知道我亲外甥就穿这,姐你不是给我招骂么?”
刘大妞没好气白他一眼,道:“偏你啰嗦!见一回啰嗦一次!小孩子穿那么好做甚么?没那命压不住!再说,你当我没给他穿过细布的?躺地上打个滚儿,搬块石头都能叉开。就这,结实耐穿。”
贾蔷说不过女人,就问小石头道:“想吃甚么?”
小石头眼睛滴溜溜的转,落在一旁侍立的一个乳娘身上,然后指了指……
贾蔷一下就哈哈大笑起来,刘大妞将手里李峥交给乳娘后,就要过来拾掇。
春婶儿怎舍得,拦下道:“你生石头的时候身子骨不好,压根儿就没甚么奶,要不是码头上那个傻婆子不知被哪个忘八肏的弄大的肚子,孩子生下来又没保住,她的奶多些吃了仨月,我可怜的小石头还不定能不能长成呢!如今可不就馋这个?”
刘大妞提醒道:“一码归一码,他现在哪怕是一岁,我也让他沾沾弟弟妹妹的光,吃两口。可如今马上四岁了,再吃像甚么话?”
贾蔷干咳了声,道:“姐姐这话偏了,好些富贵人家都大几十岁了照样吃。”
刘大妞骂道:“那是他们不要脸!少啰嗦,放他下来,让他出去自己耍子去。”
贾蔷拿这个表姐没法子,只能将小石头放下,耸耸肩道:“你娘太厉害,舅舅也没招。”
小石头还是傻乐,道:“顽狗狗!”
贾蔷就让婆子带着出去顽耍了,尤氏忙要去安排,被刘大妞拉住道:“男孩子还是粗着些养,不必娇惯,我们家也不是那样的人家。”
尤氏笑道:“虽如此,也该再打发两个丫头跟着,仔细磕着碰着不是闹着顽的。”
刘大妞笑道:“哪天不摔几下?不当紧。”说罢,又同贾蔷道:“今儿过来,一是来看俩宝儿,再者就是商议你的婚事。满打满算只一个月了,得提早准备起。”
贾蔷笑道:“我心里有数,东西都是现成的。就是寻媒人往两家走一走六礼的过程……”
“媒人请哪个?”
春婶儿问道:“你舅舅最着紧的就是这个。”
贾蔷脑洞大开,道:“要不请舅舅去?”
春婶儿、刘大妞并尤老娘、尤氏都笑了起来,刘大妞忍不住在贾蔷眉心点了下,道:“就这还当国公呢,脑子里都在想甚么!”
贾蔷还是有些享受这种平凡朴实不掺杂利益勾连的亲情的,呵呵笑道:“我亲舅舅出面,难道不比请个王爷更体面?”
春婶儿笑道:“虽你不嫌弃你舅舅,林家和尹家也都是好人家,不会小瞧你舅舅。可哪有男人做媒婆的理?”
贾蔷笑道:“舅母有所不知,这女的说媒叫媒婆,男的也能说媒,叫保山!舅舅最合适!”
春婶儿闻言坐不住了,道:“不行,这样大的事,我得先回去同她爹说说!”
刘大妞笑道:“爹才不会应下,他怕给蔷弟丢人!”
春婶儿觉得是个露脸的,摇头道:“不一定,你爹疼他这外甥比疼你还亲些,说不得就豁出去一张老脸不要……”
说着,将怀里的小晴岚交给了乳娘,她就着急着回家。
贾蔷却同刘大妞道:“舅母先回去,你在府上留着,一会儿去园子里,带小石头逛逛,好好顽顽。成天让他在后街上乱跑追野狗野猫,让猫狗抓着了你就舒坦了!”
刘大妞笑道:“你少哄我!这后街上还能有野狗野猫?再说街上都是你的人手,哪个不认识小石头?就该让他多跑跑才好,皮实些,长大后才能保护好那么些弟弟妹妹。”
贾蔷笑道:“你少胡乱安排!小石头将来也是要做大将军的,还能让他当跟班?行了,我不多说了,还要往西府看看。”
“忙你的去罢!啰嗦!”
……
荣府,贾母院。
贾蔷还未进院门,正巧看到一身孝服的李纨从后来走来,眼圈有些红。
他皱眉问道:“怎么了?”忽地想到甚么,笑道:“兰哥儿去学里了?”
李纨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这一走,又是半年光景。”
贾蔷笑道:“你若果真舍不得,接回家来读书?”
李纨没好气白他一眼道:“就会说这样的话欺负人!”
贾蔷呵呵一笑,上下审视了番,问道:“昨晚上睡的可好?”
李纨俏脸登时飞红,羞恼的瞪他一眼后,扭身先一步进了院子。
走了两步不知想到甚么,又顿住,转过身轻咬贝齿道:“你走前面!”
贾蔷嘿嘿一乐,见抄手游廊下已经有丫头子看了过来,也没多言,走在前面上了抄手游廊,进了荣庆堂。
……
“你舅舅当媒人?!”
再见贾蔷,贾母的关注点和刘老实一家一样,也操心起贾蔷亲事来,待得闻寻他舅舅刘老实当中媒,老太太差点没把下巴惊掉。
堂上薛姨妈、凤姐儿并诸姊妹们也都十分意外,贾蔷笑道:“到了我这个地步,还能再请多尊贵的人?不过是表诚心罢。哪怕请个王爷,也抵不过我亲舅舅做保山罢?”
贾母闻言迟疑道:“话虽如此,可你那舅舅我也见过,着实不是个会说话的。你让他去,岂不是难为他?”
贾蔷笑道:“另寻会说话的人作陪就是……再者,两家都不是多事的人,就坐在一起吃个饭,说些家常。”
贾母点点头道:“也罢,不过你虽如此思量,也该和两家商议商议。”
贾蔷颔首应下后,贾母又道:“有一事还要同你说明白,你虽是个有钱的,不过这亲事的花销嚼用,也该由我来出。眼下你虽没个正经亲长在,又素来认为西府血脉上和你隔的有些远了,可再怎么着也是一个祖宗不是?既然如此,就没有让你一个孩子自己掏银子娶亲的道理。”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点头道:“好。”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正与韩彬、林如海、韩琮并宗人府大宗令忠顺亲王李祐议事,得闻贾蔷请求陛见,微微皱起眉头来,道:“他来做甚么?不是让他低调安生几天么?”
内侍不敢言,韩彬却笑道:“皇上,贾蔷一般不进宫说事,若说了就是麻烦事,还是见一见罢。”
隆安帝“唔”了声,道:“也罢。”
内侍闻言,忙去传召,未几,就见贾蔷入殿内,见礼问安。
隆安帝瞧着此子一身精神抖擞的模样,有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连宝玉都知道的一些“秘事”,隆安帝又怎会不知道?
他甚至还知道的更多些,可越如此,越觉得无语,甚至还有些嫉妒……
这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只因为年轻么?
夜夜笙歌,胡天海地,偏每天早起还能打熬筋骨……
都说色是刮骨刀,怎么就刮不到这混帐的骨?
若是他也能这般,那该多好……
已经开始承受男人有心无力之苦痛的隆安帝,看着贾蔷面色不是很好,问道:“甚么事?”
贾蔷审时度势,将原先准备和天子、宰相参议国事的心思收起,眨了眨眼道:“皇上,臣想求个恩典。”
“甚么恩典?”
贾蔷恭敬道:“臣想要那些没入教坊司的女子……”
“要哪个?”
隆安帝的脸色已经不是很好了。
贾蔷迟疑了下,还是轻声说道:“都要。”
隆安帝:“……”
韩彬、韩琮、忠顺亲王李祐则纷纷看向林如海,这能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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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三章 执掌教坊司
“你个混帐东西,朕看就是林爱卿太宽纵你了,你就得寸进尺,愈发荒淫无度!这会儿竟跑朕这来讨女人来了,你是不是太无法无天放肆恣意了?就你这德性,也能当大燕武勋之首?”
隆安帝落下脸,沉声训斥道。
贾蔷“啧”了声,皱眉道:“皇上,您想到哪里去了……臣又非色中恶魔,不信您问御史大夫,监察御史素有观百官德行之责,御史台可曾见过臣去过秦楼楚馆?臣不敢说品性高洁如皎月,可怎么也谈不上荒淫无度罢?”
隆安帝生生气笑,可有些话又不能明说,一来当着林如海,要给这位劳苦功高的次辅些许薄面,二来也总不好说贾府有中车府的密间,便冷笑道:“你甚么德性,还用朕来冤枉?既然不是好色,要那么些教坊司女人做甚么?”
贾蔷正经道:“皇上,真有用。”
忠顺亲王李祐在旁边冷不丁道:“据本王所知,宁国公上回就从教坊司带走了几十个女人,安置在西斜街会馆。如今要一锅端了,可见是要干更大的事业了。宁国公这般年纪,不好女色,又富可敌国,真是了得!”
贾蔷闻言转头看了李祐一眼,笑道:“我道是哪一个,原来是宗室里大名鼎鼎好兔爷相公的忠顺王。你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本公世受天恩,一心报国。又没别的能为,除了多挣些家业,又都拿出来为皇上、为朝廷分忧解难外,也没其他心力做其他的了。
前儿管事的才同我说,往运河上投了太多银子,为了运海粮打造海船又跟往海里扔钱一样砸银子,如今德林号巨额亏空三百万两,再不想法子就要崩了。
忠顺王,你除了一把年岁长于本公外,论心论行论奉献,哪点比得过我?怎就有勇气舔着一张老脸在这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诛心之言?
我贾蔷行事从来坦坦荡荡,你们这些有心人不早就翻来覆去查了个底朝天?你们查出甚鸟毛没有?
我也是奇了,老王爷留着这把子气力,放那些倡优戏子身上不好么?”
“你……”
贾蔷这番直接撕破脸掀桌子一点余地都不留的反击,差点没把忠顺王砸到金砖底下去,他老脸陡然涨红,一脸惊怒的指着贾蔷。
不过没等他再说甚么,隆安帝就沉声喝道:“都闭嘴!朕的养心殿,是你们学婆妇骂街的地方么?”
李祐借坡下驴告罪了声闭嘴,贾蔷却不甘心,拱手道:“皇上,这等奸王心藏叵测,早晚成祸!执掌宗人府,宗室里却弄的乌七八糟,藏污纳垢,臣看罪魁祸首就在这祸国奸王!”
忠顺亲王一张脸都青了,真是后悔干吗招惹这条疯狗,这忘八东西完全就没一点官场规矩,不留一点底线余地么?
隆安帝挥手,让忠顺王起身,然后警告贾蔷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朕没心思也没功夫同你浑闹!”
御史大夫韩琮亦道:“贾蔷,朝廷亲王事关天家体面和朝廷威仪,若无确凿罪证,不可随意指责。”
又看向忠顺亲王李祐道:“老王爷,天子御前,少说诛心之言。贾蔷所做的事,皇上知道,朝廷知道,天下人也皆知。若他果真有不该有的心思,还用得着老王爷开口?”
其实按当世眼光客观来看,也的确如此。
贾蔷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从未参与朝政。
林如海虽分掌天下财权,可影响力也只在户部一块,天下封疆认他的不多。
军中更不必多提,南城一场杀戮,几乎让他自绝于军方。
至于海师……那也叫军?
眼下贾蔷的权势,皆系于天子一身,若如此仍诛心打压,却是过了些。
有隆安帝、韩琮先后开口,两方总算安生下来,见隆安帝皱眉瞪来,贾蔷知这位帝王嫌他又来招惹麻烦,耽搁议政时间,便开门见山道:“皇上,这两天绣衣卫抄家无数,京城震怖。当然,谋逆之贼虽千刀万剐不足解恨也,但他们已经被臣斩成肉泥了。余者株连九族也好,株连三族也罢,臣以为是不是可以减少杀戮?”
隆安帝生生气笑,咬牙道:“这些是你该考虑的事?要不要让你先生将文华殿大学士让给你来当?”
在一阵嘲笑声中,贾蔷干咳了声,道:“皇上,臣也是为今岁大旱做预防。辽东那边不是缺劳力么?臣以为户部完全可以在辽东那边圈地,而后驱使这等钦犯去劳作耕种。皇上莫要小瞧这等做法,大燕牢狱成千上万,倘若将牢狱中的犯人悉数发配辽东做事,辽东一年所出,至少蓟辽之地不再需要朝廷供给军民所需。三年内甚至能反哺关内,成为大燕最大的粮仓之一!
当然,这只是臣一些浅薄之见,朝廷采纳与否,臣不会多言,也不会妄议朝政。”
韩彬在一旁沉吟稍许后,缓缓道:“倒是可以议一议。”
隆安帝最是务实,听闻这等建议自然动心,哪怕贾蔷所言夸大了十倍,那也是了不得的事。
不过他顿了顿却问道:“那和你要教坊司甚么相干?这些妇人也派去耕田?”
贾蔷干咳了声,道:“皇上,臣是手下着实没人可用。想来皇上也知道,臣在扬州府办了一个学堂,不教四书五经,只教各种工匠手艺,譬如木工、譬如铁匠、譬如织造等。可既然是书院,就少不得要有读书识字的人来笔录,并教授学员认字。寻常读书人哪里瞧得起工艺?视为奇淫巧技。纵愿意授课,也需要付出极高的薪酬,还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教的不用心。正巧,臣知道这两日被抄家之高门内眷中,多有识字者……”
没等他说完,便是素来支持他的韩琮都皱起眉头来,喝道:“荒唐!贾蔷,你胡闹甚么?教坊司内都是甚么人,岂能为人师表?再者,男女大防还要不要了?你当你的名声很好听?还继续浑闹!”
韩彬亦提醒道:“贾蔷,做人做事还是不要过于特立独行。便是皇上和我等知道你存的是仁心,但此举也过于惊世骇俗,你甚至还会牵累到你先生的清誉。”
这其中,涉及到许多儒学教义严防死守的底线!
女子为师?那将来是不是女子还能为官,还能知政?
更何况,让女人教学?!
这已非牝鸡司晨的问题了,完全是乱了纲常,乾坤颠倒!
贾蔷知道有些过激了,好在这些事他还未开口,忙道:“并非是让她们当先生,而是让她们做些抄抄写写的活计,给我省些月钱……其实这些倒在其次,关键是……皇上,臣着实想不通,朝廷为何会有如此法令,要将犯官妻女发往教坊司沦为官妓?朝廷官员去教坊司的花费,还能由各衙堂报销?!
朝廷上的衮衮诸公,皆饱读仁义礼智的君子,怎会制定出如此下流下贱龌龊腌臜的律法来?
是,谋逆反贼的确该杀,其家人内眷分享过逆贼们的好处,可以迁罚其中。可惩罚的手段有无数种,甚至可以直接处死她们,总比贬其为官妓强罢?臣着实无法想象,那些入教坊司顽弄过去同僚妻女之人,到底是甚么样的衣冠禽兽!
着实令人恶心,也应该受到唾弃!”
说实话,隆安帝并韩彬、韩琮、李祐等,其实并不大能共情于贾蔷的激动和愤怒。
说句难听之言,女人在这个世道里的地位,着实……低下。
便是正室夫人,除了生育繁衍、孝敬舅姑、伺候好男人、管理好内宅家务外,也没甚大用……
至于寻常妾室,更是和顽物无异。
看着隐隐激愤的贾蔷,隆安帝捏了捏眉心。
此子之落足点和着重点,总是和这世道的主流认知格格不入,也让他这个天子颇为吃力费劲。
偏偏,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是似乎有些不值一提。
隆安帝看向林如海道:“林爱卿,贾蔷是你的弟子,你的这番话,你以为如何?”
林如海微微躬身一揖后,问贾蔷道:“可是有人登门寻你说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君臣诸人纷纷挑起眉尖看向贾蔷。
贾蔷倒没隐瞒,道:“倒是有人说过,想救其姑姑,但我并未应下。此事事关朝廷法度,怎敢私相授受?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林如海提醒道:“既然你知道是公事,又岂有将这些人要到自己手里的道理?”
贾蔷干笑了声,道:“弟子,想给朝廷做个示范,尤其是礼部,让他们看看,该如何对待犯官家眷。还是那句话,除却罪大恶极者,能不杀的最好少杀,一刀斩下去倒是干脆,却白白浪费了这条命,哪怕让他们劳作累死也能赎些罪过,挽回些朝廷的损失不是?且内眷也有别的用处……将来出海立足后,少不得多迁移些无地流民和乞丐之类的过去,这些妇人给这些人当老婆也强过当那些官员的顽物强罢?”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心是好的,但不能以这些名义来办……”
不合朝廷法度,无章程可依,也不合规矩。
他思量稍许后,同隆安帝道:“皇上,不如将教坊司从礼部拆出来,交由绣衣卫来分管……”
隆安帝闻言哼的一声笑出声来,韩彬、韩琮亦都莞尔一笑。
韩彬打趣道:“如海啊,老夫算是知道,贾蔷为何有如此多不受约束的不羁想法了。敢情根源还在你这里!你这也太宽纵他了罢?他想做这些离经叛道之事,你这当先生的不仅不规劝教诲,还帮着他出主意规避朝廷规矩?岂有此等道理!”
林如海闻言呵呵笑道:“贾蔷虽思绪天马行空不拘一格,有些想法更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但仆观其本性纯善,终是心怀忠义,未让名利权欲迷住双眼……
再者,他为武勋,又入不得朝堂……所以,仆就宽纵了些。”
隆安帝笑了笑,目光审量了贾蔷稍许后,道:“也罢,既然你先生都同意了此事,那朕也没甚好说的。只是贾蔷,朕警告你,教坊司交给你可以,你莫要搞的乌烟瘴气下不了台,果真弄的不可收拾成了声名狼藉的烂摊子,朕的廷杖提前给你预备好了!”
贾蔷忙神情振奋道:“皇上,您放心就是,旁的不说,保证让皇上您再多一分仁君之名!”
“去去去去!”
隆安帝一连挥手驱赶,最后警告道:“你少用你那些东城市井之妇给朕扬名,朕丢不起这份人!滚!”
贾蔷干笑了两声后,告退离开。
等贾蔷走后,隆安帝摇了摇头,同林如海埋怨道:“林爱卿且等着罢,你这弟子的风流名声必将再上一层楼!便是朕,将成了偏宠佞幸的无道之君!”
说到最后,隆安帝都忍不住自嘲的讥讽笑了起来。
的确可以想象,当外面得知贾蔷收获了整个教坊司的官妓后,将会如何沸腾。
那些女票而不得的人,失望之下,又会怎样造谣。
……
凤藻宫,中殿。
元春诧异的看着贾蔷,道:“蔷哥儿,你寻我?”
往日里贾蔷没少来凤藻宫,但都是来见皇后娘娘。
贾蔷受天家宠爱之极的证据之一,就是入皇后宫中如回自家一般……
但贾蔷还是头一次,专门前来寻找元春。
贾蔷神情却有些沉重,与元妃躬身一礼道:“娘娘,西府二太太,前儿去了。”
元春闻言一时都未反应过来,直到片刻后,面色才陡然煞白,连嘴唇都有些发白起来,缓缓落下泪来,颤声道:“怎会……怎会突然就……”
一旁端妃茹氏和周贵人忙劝慰起来,连道节哀。
元春满脸悲痛,缓缓摇了摇头,茹氏和周贵人见之对视了眼后,带着彩嫔昭容们默默的离开。
随后,元春问道:“到底是何缘故?”
贾蔷面色凝重,将宝玉大婚前夜,他派人送宝玉去城外庄子见王夫人,并宝玉说要接王夫人回府一事说了遍。
最后道:“想来二太太是以为活着不能回国公府,便要魂归贾府,以探视宝玉,这才做下了糊涂事。丧事已经在操办了,娘娘还请节哀。臣今日前来,便是告知娘娘一声。若有何不解之处,娘娘可书信一封,问问老太太,或是二老爷,他们会将详情告知娘娘的……臣告退。”
说罢,转身出了中殿。
因王夫人和宝玉之故,他也很难和这位王夫人嫡长女亲近起来。
当然,身为贾家族长,该做到的事,他也依旧会做下去。
不过他刚出中殿,就见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从偏殿方向过来,传尹后懿旨,请他去偏殿相见问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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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四章 娘娘,臣要解救万千女子!
“臣贾蔷,参见娘娘!”
偏殿内,贾蔷见尹后着一身牡丹凤凰纹浣花宫裳,端坐于凤榻上,不似往日里平易近人,也就规矩问安道。
尹后微微颔首,淡淡问道:“贾蔷,本宫叫你来,是想问问,贾家可开始准备亲事了?”
贾蔷闻言,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也有些担忧,不知凤藻宫到底出了甚么变故,让皇后一下用疏远的姿态相对,不过好在,问话仍旧在关心……
他恭敬答道:“回娘娘话,因为臣家西府二太太没了,所以这几日都在忙活白事。不过家里老太太说,亲事的一应花费嚼用,都由她来出。”
尹后闻言一怔后,缓缓颔首道:“合该如此。只是没听说过西府那位患有恶疾,怎会突然暴毙?她儿子不是才刚刚和赵国公府家的丫头成亲?”
贾蔷道:“娘娘连这些小事都知道,果然英明!臣谢娘娘关心!”
尹后凤眸中闪过一抹好笑,雍然道:“赵国公府老公爷公忠体国,为皇上所倚重,乃大燕定海神针,本宫岂能不留神?”
贾蔷登时失落道:“臣其实比姜老头儿能干多了……”
尹后天香国色的俏脸上,凤眸微睁,训道:“好生说话!赵国公便是皇上和本宫都要敬上三分的长者,你就敢口无遮拦?”
贾蔷闻言,心里登时明白过来,凤藻宫里怕多出甚么不该有的人,却未弱智的四顾环视去看,规矩答话道:“回娘娘,此悲剧是因为这般……”
说着,他又替宝玉扬了回美名。
倒不是他多嘴做小人,而是不得不做些准备,以免宝玉果真黑化时,他好下狠手处置。
虽然此事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却也不可不防。
毕竟,王夫人还有一个嫡长女、宝玉还有一个胞姊在宫里做皇贵妃……
说到最后,贾蔷不无落寞道:“此等悲剧,既可怖,又令臣羡慕。打臣记事起,就不知母爱为何物……”
若是李暄在此,必然当头兜脸给这厮一拳!
再骂一句:忒不要脸!这就是你给自己找婶婶的理由?
但尹后到底是女人,即便在宫中磨砺多年,心早已如铁石般坚硬冷静,但触及母子之情,仍会被触动些……
她微微动容的看着贾蔷那张俊秀的不像话的脸上浮现出的忧伤神色,美眸中目光柔和下来,温声道:“若无这番经历磨练,你又如何能在这样的年纪成就如此功业?自古慈母多败儿,未必是好事。你贾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当初好大的名声,却因长于妇人手,如今又如何?莫说她们,便是本宫,也宠溺出来一些不成器的皇子,多有悔痛自责之心……”
贾蔷忙道:“娘娘这话太偏了,俗话说的好,子不孝……”
“说话前,动动脑筋!”
尹后没好气瞪他一眼道。
贾蔷干笑了声,道:“臣的意思是说,娘娘能教皇子的是甚么?难道教他们权谋治国之道?不是,娘娘教他们的,是让他们做个善良,知孝悌的人。自古以来,天家诸子为了夺嫡,反目成仇兵戈相见争夺个你死我亡的比比皆是!
远的不说,景初朝诸子夺嫡之惨烈,仍历历在目,甚至至今残存遗毒。
但到了本朝,诸皇子精诚亲爱,兄友弟恭,堪为历代皇子手足之表率,这难道不就是娘娘伟大之处?
即便是大皇子宝郡王,亦处处呵护手足,遇事谦让,非娘娘有宏伟博爱贤德之胸襟,又怎能养育得出如此品性之皇子?
至于其他的事,那都是上书房先生们的责任,与娘娘甚么相干?所以臣实难苟同娘娘自责之意。”
尹后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温和,又好笑道:“本宫宽慰宽慰你,你倒反过来宽慰本宫。看来到底心思坚强,也是,不小了……今日进宫又为何事?皇上和诸军机大学士近来极忙,没日没夜的,若无正经大事,莫要去叨扰。”
贾蔷便将教坊司的事说了遍,最后道:“臣从未去过青楼,也对这样作践顽弄女子的行为深恶痛绝。虽不能彻底改变这世道,可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朝廷也操弄这等恶业!所以就厚着面皮,软磨硬泡将教坊司要到手里。”
尹后闻言,深深的看了贾蔷一眼,缓缓道了句:“贾蔷,你很好,是个好孩子,本宫没有看错你。”
贾蔷嘿嘿一笑,道:“其实五皇子也早就对这些看不惯了,上回还同臣说,一道去端了宁郡王的淫窝子……”
尹后闻言,摇了摇头道:“那边暂且不要妄动,那位入了景阳宫读书,同情他的不是一个两个,这个时候再抄其家业,说怪话的就更多了,莫让皇上为难。还有,教坊司诸事也要谨慎,不可操之过急……”
贾蔷应下道:“娘娘放心,臣明白。臣先将这些人都送去扬州,让人教化训练一番后,先让她们做些抄写、术算的活计。等熟练了,也定定心后,再命其教授寻常工匠认字……”
尹后闻言脸色却严肃起来,看着贾蔷道:“以女子为师?贾蔷,你不怕天下士子齐齐讨伐于你?”
贾蔷嘿嘿一笑,道:“又不是教四书五经,讨伐甚么?再者,臣被骂的还少了?臣不止要让女子为师,等海路畅通海贸大行后,臣还要召集无数女工,给她们发丰足的工钱,请她们纺纱织布。大燕虽人口亿兆,可眼下真正产生劳力的,只有男人,女子大都被束缚桎梏在家里。这样岂不是浪费?臣早晚打破这个枷锁,解救世间万千女子,让女人也能劳作生产,创造财富。到那时,大燕才能迎来愈发繁荣昌盛的盛世!”
尹后吃惊的望着贾蔷,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过了好一阵,方缓缓道:“贾蔷,你的胆子,比天还大!”
贾蔷却忽地正色道:“娘娘,光臣胆子大不够用,臣还想请娘娘帮臣一个大忙……”
“甚么忙?”
贾蔷道:“臣想请娘娘提一幅字,字曰:女子当自强!”
尹后没好气道:“不准!”见贾蔷面色一黯,尹后又气笑道:“本宫若提这幅字,才是将你送到风口浪尖上,让万千士子大儒攻击你,不知好歹!行了,没事快出宫去罢。大婚前安生些,莫要生事了。”
贾蔷嘿嘿一笑,应下后就要出去,却又听尹后问道:“你且等等,本宫问你,娶亲以何人为媒?”
贾蔷回身道:“臣想请臣舅舅为保山。”
尹后闻言眉尖轻轻一挑,思量稍许浅笑道:
“善。”
……
东四牌楼,南街。
本司胡同。
所谓“本司”二字,便是教坊司。
本司胡同之北,有演乐胡同,之南,有勾栏胡同,亦名平康里。
都中有名之青楼,八成云集于此。
说来有趣,大燕律令:官员、士子不准初入勾栏瓦舍,以败德行。
当然,法令是这么个法令,但稍有较真追查者……
但这条律令有个漏洞,那就是教坊司不在其中。
也就是说,官员、士子去官女票,不算过错。
教坊司也就成了礼部,唯一创收的司所……
而官员至此地顽女人,甚至还能回衙报销花费。
有京官穷苦,还想出了借此赚钱的法子。
便是将其官牌出租,市井间泼皮屠户之流,若想品尝品尝官员妻女,可花钱租一官牌,就能进教坊司受用一回……
可想而知,此地女子命运之悲惨。
贾蔷自宫中出来,便下令调来一队绣衣卫,又招来董川、张泰、陈然三人,想了想,还是通知了下李暄。
这样热闹的事不告诉他,回头又要撒泼……
果不其然,等人来后,听闻贾蔷要接手教坊司,李暄就亢奋起来,惊喜叫道:“好家伙!贾蔷,行啊你!不去青楼顽,直接把教坊司包圆了?还算有良心,知道言语爷一声,走走走!诶诶,诸位,今晚贾公子会账,随便耍起!”
贾蔷:“……”
董川三个脸色也不大好看,尤其是张泰。
李暄扫过一眼,回头看贾蔷道:“带这三个夯货做甚?傻不愣登的。”
贾蔷没好气道:“我在御前请旨,从礼部要过教坊司,就是为了不让里面的女子让人糟践凌辱,这里面有他们仨的亲戚,你说他们怎么回事?”
李暄闻言大感晦气,道:“那你叫爷来做甚?”
贾蔷道:“王爷觉得没趣,就先走罢。”
李暄大怒道:“放屁!爷甚么身份,也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爷偏不走!这教坊司,爷去定了!今儿非带走仨不可!”
董川、陈然、张泰三人见李暄发怒还有些紧张,贾蔷却嗤笑一声,道:“给给给,你不带你是这个!”
说着,他竖起了根小拇指,又笑道:“我方才从娘娘宫里出来,刚还说到了王爷,嗯,带,尽管带,哈哈哈!”
“好你个球攮的,你敢陷害爷,找死!”
李暄挥舞着马鞭纵马过来,贾蔷哈哈一笑,一勒马缰,座下照夜玉狮子嘶鸣一声,猛地往前蹿去。
而前方,正是教坊司洞开的大门。
两骑先后跨门而入,待看到门内有许是听到风声匆匆出来的官员,贾蔷抬手就是一马鞭抽下:“滚开!贱狗安敢挡道!”
李暄紧跟其后,亦是抬手一鞭,怒骂道:“哪来的刺客?又想行刺本王!”
可怜那名官员,疼的惨叫两声,听闻此言眼一翻,活活吓昏死过去……
董川、张泰、陈然三人在后面看着这做派,一个个为二人胆大包天飞扬跋扈之行径震惊的合不拢嘴,却又打心底里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们也算是大燕顶级勋贵子弟,可和眼前这二人比……根本不是一道局。
“大哥,殴打朝廷命官,不会有事么?”
张泰忍不住问董川道。
董川扯了扯嘴角,道:“你该问问那官儿,敢告状么?那位五皇子,也不是凡人。”顿了顿又道:“走罢,进去看看!”
说罢,与张泰、陈然一道翻身下马,规矩入内。
教坊司至少眼下还是礼部下司,他们没那样的底气,跟着胡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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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五章 背后嚼舌
“王爷、宁国公,此处乃礼部下司,为朝廷正经衙堂,岂能纵马打人?”
教坊司门前之变,让匆匆赶来的一位负责教坊司的礼部郎中大怒,厉声指责道。
贾蔷坐于马上,淡淡道:“皇上有旨,自此之后,教坊司由绣衣卫执掌。所以,你们可以走了。”
这位郎官闻言面色大变,大声道:“事涉衙司权变,岂能由宁国公一言改之?即便是皇上之意,也要经过武英殿并朝廷礼议,宁国公还是先请回罢!朝堂之事,武勋无权过问,便是绣衣卫指挥使,也不成!”
贾蔷看着此人叹息一声道:“我是真不想拿你们这些喽啰来作伐,有甚么意趣?拾掇了你们,也不会更添一份威名,旁人只道我仗势欺人。所以,你想打擂想上书弹劾想怎样都随你,但是现在,滚!不要给脸不要脸。”
此郎官闻言脸色由青转白,就听贾蔷身旁的李暄骂骂咧咧道:“刚本王就发现又有人想行刺本王,教坊司里问题大的很,贾蔷,别放他们走,都抓起来丢诏狱去!”
这话让郎官和下属官员一个个汗都流下来了,再不敢多言,急匆匆闪人。
这样的忘八贼羔子,一言不合就往人头上栽这样的赃,哪里惹得起?
“子仪,你带他们两个去认人,见一面,然后就走罢。接下来的事不要掺和了,免得一起遭骂。”
贾蔷回头同董川说道。
董川却拱手道:“国公爷,余成、端泽也想入海师衙门!”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看向陈然、张泰二人。
李暄在一旁也是嘿的一笑,身子前倾,双臂压在马背上笑道:“这都哪来的大傻子,让贾蔷坑成这样?那海师衙门里有个屁啊,就往里头钻?”
陈然、张泰二人脸色不大好看,董川道:“王爷,我们相信国公爷!”
李暄嘎嘎乐了起来,回头问贾蔷道:“你可别造孽,一个董家小子诓走了就诓走了,左右宣德侯府出了差池落败了。这俩好像都是来头不小执掌京营的武侯世子,你给诓走了,那两家能和你拼命你信不信?”
贾蔷同董川道:“此事回头再议,果真想来,也得考验考验。不是我激将,只是我大燕海师,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入的?子仪你有宣镇焚粮之勇,有与敌偕亡之胆,才有今日。记住了?”
董川点了点头,贾蔷笑道:“去罢。”
等三人带着绣衣卫入内后,李暄问贾蔷道:“爷没记错,一个是东川候府的,一个是全宁侯府的罢?”
贾蔷点了点头,李暄提醒道:“他们两家在九边都有根基,如今在京中也扎下根来,会无端去海师衙门?世家子弟,不都像你这般爹娘老子死的早,家里没人管教的……”
贾蔷笑道:“我知道,不过,不在乎。谁想来插一手,只要肯规矩做事就成。本也没甚么不可对人言之处……”
“球攮的!”
李暄骂了声,道:“爷怎么就认识你这么个猪脑子?这俩货色教会了,多咱再给你上演一出内务府钱庄的事,爷看你到时候跑哪去哭!真当朝廷随你折腾海疆水师,不闻不问?”
贾蔷拍了拍李暄肩膀,笑道:“我心里有数……对了,真不选俩带回去?”
“滚一边儿去!”
李暄没好气骂道:“你先在母后那埋下钉子,爷还敢带人?不过,你果真是为了见不得这些娘们儿被糟践才要的人?爷瞧着你也不像圣人呐!”
贾蔷呵呵一笑,道:“有这么点因素,但也有别的缘故。一来这些内眷里,不少都是还存在的元平功臣嫁过去的女人,果真都栽在这里,那仇可真结大了。倒也不是怕,只是为了这样的事结成死仇,没必要。
二来呢,这些娘们儿多有识字的,如今德林号确实缺这样的人手。王爷你知道寻一个会抄写的读书人到作坊做工,他娘的得多贵?我着实不想惯那些穷酸毛病!”
其实还有一点阴暗些的心思他没说,就是这批女子已入贱籍,身契都会握在他手里。
这些人都是出身高门的女子,身份贵重,好生调理训练一番后,就是最好的笼络手下军心的人选……
但嫁给得力之人为妻,不比在这里受人凌辱强百倍?
所以也算不得真阴暗……
最后,还能进一步改善他在隆安帝、诸军机以及,尹皇后心中的印象。
数举俱得!
不然的话,他又不是圣人,也非拳师,在眼下远没有抗衡儒家规则的情况下,没道理这般大费周章的操持。
李暄听闻贾蔷之言后,笑骂道:“爷就知道,你必藏了奸的。不过虽如此,也算难得了。这些高门内眷进了教坊司,活过半年的不会超过一半,能卖些气力清白做人,想来会谢你的。对了,爷怎么听说你家西府又挂白了?哪个倒霉秧子又没了?”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西府二太太,在城外庄子礼佛,得闻她儿子成亲了,放下执念后就没了。我也懒得理会……王爷晚上有事没有?没事吃两盅,这些时日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也歇一歇,叫上尹浩?”
李暄骂了声,道:“早不说?今儿不行,今儿爷大嫂的生儿,爷还有四哥、四嫂都要去祝寿,本来都要去了,接了你的信儿才过来瞧瞧……明儿如何?”
贾蔷笑道:“成,那就明儿罢。”
李暄道:“那爷先走了,这也没多大乐子了。”
贾蔷点头笑道:“慢些,人手带足了没有?”
李暄身后伴当陆丰笑道:“国公爷放心,哪里还敢再大意?”
李暄骂了声“啰嗦”后,就急急离去。
他刚走没多久,教坊司后院就渐渐传来哭声,且越来越大。
贾蔷微微皱起眉头来,正巧李婧这时带了十二个女侍卫到来,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后,道:“你去同她们说明白,然后晚上请孙姨娘带人过来,教教这些人规矩。得打消这些内眷身上的娇气贵气,才能为咱们所用。”
李婧笑道:“爷瞧好罢,保证办妥当。”
说罢笑着进里面去了。
未几,董川带着红着眼的张泰和陈然出来,张泰到跟前就拜了下去,不过没等他开口,贾蔷先一步道:“想接回家就不要开口了,为了能保住这些女人的清白,不让她们沦为官员的顽物,我在养心殿差点没被皇上和几位大学士骂死。再提要求,就不知好歹了。”
董川对张泰沉声道:“端泽,三姑姑和二姐能清白活着,就很难得了,毕竟那几家犯的都是谋逆大罪!”
陈然也叹息一声道:“确实不容易。”
张泰仍是磕了头,道:“宁国公大恩大德,全宁侯府必铭记在心!”
贾蔷呵呵笑道:“这个倒是可以有,不过也指望不上。最迟一个月,这些妇人就要下扬州了,那边需要些人手。”
张泰闻言变了面色,不过再一想,应该不会逼迫这些妇人做那样的事,又问道:“可以写家书否?”
贾蔷摇头道:“所做之事都涉及海师军机,绝不可外泄。”
张泰闻言灵机一动,道:“国公爷,若我入了海师衙门,将来是不是能探望我姑姑和姐姐?”
贾蔷闻言迟疑了下后,缓缓点头道:“若是如此,理应可以。不过,应该也要签保密文书。另外,你未必能入海师衙门。”
张泰沉声道:“国公爷,我虽不及董大哥能为,但也绝非孬种!”
贾蔷忽然好奇道:“你就这么在意你姑姑和姐姐?就我所知,豪门里的亲情,着实不怎么靠谱……”
董川解释道:“国公爷,端泽情况不同,他很小时全宁侯夫人就过逝了,是其姑母将他带在身边抚育,情同母子……”
贾蔷颔首道:“成,知道了。你放心,无论你入不入得了海师衙门,就凭你这份孝心,你姑母也会被格外善待一些的。”
“谢国公!!”
……
布政坊,林府。
清竹园。
天已暮色,黛玉坐在月亮窗下的书案边怔怔出神,手里的书卷一柱香功夫也没翻一页……
她衣着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下面则是月牙凤尾罗裙。
坐在那里,恬静如月下仙子。
紫鹃提了壶新茶来,看到黛玉如此,抿嘴笑了笑,替黛玉换了热茶后笑道:“如今就这般,还有一月光景,姑娘可怎么熬啊?这相思害的,可了不得了!”
黛玉回过神来,听闻此言啐道:“你这多嘴的丫头,忒讨人嫌!没瞧见,我在读书?”
紫鹃掩口笑道:“可是读的好书,一页纸半个时辰都未翻动一下!”
黛玉羞红了脸,起身气道:“你这蹄子,再乱嚼舌根子,你仔细着!”
紫鹃笑道:“我仔细甚么?”
黛玉红着脸道:“你家国公爷可是对你心思重的很,你仔细落他手里,还有你的好?”
紫鹃闻言面色变了变,也不知想到了甚么,跟着红了脸,嘴硬道:“我只服侍姑娘,才不惧他……”又道:“姑娘可别事事信他,走时他还说,会想法来瞧姑娘,害的姑娘等了他一天,连个影子都没见……”
话未说完,就见黛玉变了面色,星眸圆睁,神情古怪起来。
紫鹃还在絮叨:“要我说,姑娘还是不能太善解人意,贤惠的忒过了些。从前姑娘也不是这样啊,那会儿谁招惹姑娘一下,姑娘都能生几天气,怎如今和蔷哥儿好上了,就这般宽容了?实在是……”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背后嚼舌的长舌丫头太招人烦,才趁的林妹妹越来越好了!”
紫鹃正埋怨的起劲,忽听耳边传来一道渗人的声音,她转头一看,看到那张脸后,眼睛往上一翻,就昏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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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六章 恩威并施
“哎呀!!”
清竹园内,黛玉对贾蔷的出现又惊又喜,可瞧着紫鹃生生被吓晕过去,又唬了一跳,嗔视贾蔷道:“你瞧瞧你!”
贾蔷笑道:“她背后嚼舌,被抓了现行吓晕过去了,难道也赖我?”
黛玉没好气道:“还不抱起来放床榻上去!”
贾蔷嘿嘿笑着,弯腰将紫鹃抱起,不过快放到床榻上时,见其俏脸渐渐晕红,眼睫毛颤抖,知其已经醒来,抱着她腿弯的手就往上移了移,果然看到紫鹃一张脸如被煮熟了般,滚烫红热起来……
不过,她既然愿意装昏就让她昏着罢,还清静些。
放好后,贾蔷转过身来,黛玉关心问道:“可有事没事?”
贾蔷保证道:“没事,就是做贼心虚唬了下,一会儿就好。”
黛玉闻言放下心来,侧眸嗔视贾蔷道:“你怎么来了?门房竟放你进来?”
贾蔷得意笑道:“翻墙进来的!姨娘只说不能上门,没说不能翻墙罢?”
黛玉闻言面色却微微一变,蹙了蹙两弯罥烟眉,道:“翻墙进来,就能直入内宅?”
贾蔷哈哈笑道:“想甚么呢?我是当着门房的面翻的墙,只要不走正门就是。换作旁人从别处翻墙,早被发现拿下了。”
黛玉闻言舒了口气,责怪道:“都怨你,若非这二年来总是生事,我又何曾操过这样的心?”
贾蔷笑着作揖赔不是道:“让娘子受惊了,小生与你赔罪了!”
“呸!”
黛玉红着脸啐道:“油嘴滑舌!再浑说,仔细你的皮!”
贾蔷回应很简单,一步上前,轻揽纤腰,看着那张千娇百媚恍若画中仙子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嘤!”
……
一刻钟后。
贾蔷被支在月亮窗下的几案边坐正,刚想挪移挪移,就被满脸桃花的黛玉拿眼睛定住,不许他妄动。
一旁在要紧时候“醒”过来的紫鹃也是红着脸,却不敢离开,不时的拿眼睛防备着某人……
这蹄子是真的讨厌,方才分明没怎样,她就醒来了……
“这么说来,你又给自己寻了好些事?”
黛玉侧眸看着贾蔷,幽声问道。
贾蔷正色道:“并无!此事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小婧和孙姨娘去做。毕竟,如何同女人打交道,她们才是内行,我生疏的很。”
黛玉生生气笑,讥笑道:“哟,蔷二爷,何时如此谦逊起来了?”
紫鹃也在一旁吭哧吭哧的闷声偷笑。
贾蔷呵呵笑道:“不曾谦虚,真的,我已经让小婧去负责此事了。孙姨娘在扬州时将偌大一个美人楼经营二十年不生乱子,她的手段高明着呢。”
黛玉撇了撇嘴,问道:“那你准备忙甚么?”
贾蔷道:“两洋水师的官儿们就要进京了,有不愿进京在路上拖延的,还得派人去‘请’。另外,就是招募水师兵丁,请教习……”说着,他又将四海王闫平和闫三娘的事说了遍,并小心的观察着黛玉的动静。
黛玉闻言后却是眨了眨眼,看向贾蔷道:“怎听着,和小婧姐姐当初一样?”
贾蔷摇头道:“还不相同……小婧当初至少还占着金沙帮的大权,虽有个副帮主蹦跶,转眼也让她杀了个干净。闫三娘就惨多了,她爹四海王全部家当几乎全部丧失,她老子也多半活不过来,两个兄长战死,还剩下俩幼弟……”
听他说的这样惨,黛玉叹息了声,一旁紫鹃却急坏了,连连给黛玉使眼色。
这样下去还了得?
黛玉见之,却只是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道:“外面的事我才懒得理会,你自去处置便是。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家去罢。仔细爹爹回来撞见了你,你的好才多着呢。”
贾蔷仔细留心黛玉的神情,见不似生气的模样,便放下心来,起身笑道:“先生才不会怪罪我!”
黛玉侧着脸看他抿嘴笑道:“那你大可留下试试,这会儿子起身做甚?”
贾蔷理直气壮道:“我家里还放着一桃子未吃,这会儿想吃了,不成?”
“呸!”
黛玉啐笑道:“懒得理你!快家去吃你的桃罢!”
贾蔷哈哈大笑离去,并吓退了紫鹃相送。
待他走后,紫鹃埋怨道:“姑娘也贤惠忒过了些,一个个的都多少了,还是只任国公爷偷嘴……”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道:“还一个个……除了小婧、平儿、香菱和晴雯那四个外,还有谁?”
“还有……”
紫鹃张口就想说,可却发现,那些人却是一个都开不了口的,见不得光的……
“可是……”
紫鹃想说,就算见不得光,那也不是不存在啊。
不过又一想,左右都是见不得人的,说的难听些,连妾室和通房丫头都算不上,了不起也就是一个顽物……
贾蔷何等威风的一个超等国公爷,身边数得着的就四个妾室,说出去简直寒碜。
罢罢,眼不见心为净,就只当贾蔷养了些猫狗宠物罢了。
左右这些人给她们一百个胆,也不敢对黛玉不敬。
紫鹃在贾家多年,看多了狐媚子寻是非的晦气事,旁的不说,瞧瞧赵姨娘哪年不生几出闲气,让二房脸上大大无光?
而那几位,却是不敢,不然贾蔷会相不中她们!
黛玉并不知紫鹃心里在想这些,她轻声道:“若是他胡乱为之,自是要好好说说。可是你看他在外面寻的都是甚么样的人,一个小婧,一个闫三娘,都是在做极险要之事的女孩子。蔷哥儿父母早去,只一个舅舅,但能让姐夫帮他已经很不易了。其余的,竟再无人能帮他。我常在想,若是没有小婧,那些极要紧又十分凶险的事,是不是就要他自己去办?这样想来,只盼着这样的人能多一些,又觉得亏欠了人家,难道还要再拈酸吃醋?瞧瞧小婧,都不容易。更何况,再怎样,也不及他的安危和性命重要呀……”
看着美若仙宫神女般的黛玉在灯下轻声细语的说着心事,紫鹃叹息道:“也不知国公爷修了几辈子的福,能遇到姑娘这样善解人意的老婆……”
“呸!”
黛玉原就听的害羞,可勉强还能忍着,孰料听到最后两个字,登时啐道:“你这乱嚼舌根的臭丫头,再敢浑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罢,起身追逐起惊笑的紫鹃来……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缕月华从月亮窗外照进,照着这心如水晶的善良姑娘,似在祝福她,此生被温柔善待……
……
神京北城,某杂乱无章之院落。
连正经门都无有,只半扇柴木歪斜立着。
这种情况,在北城属寻常事。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此地多居下九流之百姓……
因此每日里总有跑江湖卖艺的人来来往往,不似其他三城,各坊间百姓彼此相熟。
独北城百姓,除相互相熟之人外,少有窜门访友的,怕被坑死……
今夜子时,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穿着青衣青帽,如寻常小厮般,在“师门长辈”的带领下,进了这个院子。
甚至在庭院内尚可,只一进里屋,屋内呼啦啦一群人拜下见大礼。
年轻人自坐高位,神情自然,摆了摆手叫起道:“孙婆婆一大把年岁了,如今腿脚又不好,往后免了这一套,快搀扶起来。”
年轻人自然就是贾蔷,而这里,便是夜枭的老巢。
李婧将孙婆婆搀扶起后,贾蔷看了看四周环境,见屋内有僧有道有书生,有农夫有苦力,还有老人和“孩子”,笑道:“好热闹!这还是我头一回来此,都说大隐隐于市,我原以为夜枭总舵会在东西二城,甚至就在绣衣卫附近。没想到,会在此地。”
孙婆婆笑眯眯道:“国公爷是极聪明之人,连国公爷都这样想,其他那些聪明人,想来也都这样想。所以,夜枭在东西二城和绣衣卫附近,也的确安排了‘总舵’,成全他们往里掺沙子的心思。”
贾蔷闻言一怔后,哈哈笑道:“高明,高明!”诸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笑罢,贾蔷又道:“一直忙,也忘了抽功夫问问,诸位生活上还有甚么欠缺没有?孙婆婆的腿脚有些不好,还是小婧前儿才同我说的。”
李婧对孙婆婆道:“国公爷都恼了,差点同我发火呢。这回来带了好些药材来,还要安排婆婆跟我回府,请太医来瞧瞧。”
孙婆婆闻言受宠若惊笑道:“药材就生受了,太医可不成。太医院里有中车府的人,也有绣衣卫的人,还有不知哪些来路的人,可不敢露面,大意不得。”
贾蔷摆手道:“孙婆婆,莫要以为我在收买人心。就凭这二年你老人家为了夜枭做出的辛劳贡献,于情与理,本公也要让你安享晚年。你也不用担心你孙子,但凡贾家未坏事,就绝不会让你孙子没着落。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必须让你们这些勤恳做事,尤其是做这等藏在暗处担负极重之事的有功之人,有一个好结果。所以孙婆婆你大可安心养病,也好为诸人做个好表率。都道一入江湖中,便为薄命人,本公却不信这个邪!”
众人闻言大为动容,纷纷看向孙婆婆,孙婆婆抹了把泪后,笑道:“不是我不舍得放手,只是眼下事情着实多,离不得人呐。这几个老货虽也都有一手,可是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剩下的年岁又小……”
贾蔷笑道:“我给你们提个建议,你们以后抓大放小。着重于大事,小事放给下面你们徒子徒孙去做。便是大事,也只抓要领,做好指点就是,至于具体如何施为,怎样施为,大可放手给下面。不必怕出错,眼下咱们还错得起。只要能培养出一批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只要不是原则性的根本问题,任何过错都值得。”
孙婆婆等辅佐李婧执掌夜枭和金沙帮的智囊团闻言,愈发改变了对贾蔷的印象。
皆认为,能走到这一步,果然胸中有大丘壑。
也难怪,贾蔷极少插手夜枭的事。
虽如此,孙婆婆还是请示道:“今儿国公爷好不容易来一遭,还是同国公爷说说当下形势,还有金沙帮一分为九……”
话没说完,贾蔷摆手笑道:“具体如何操持,由你们来做主。大事可以和小婧,还有岳之象商议。他们解决不了的,再告知于我,我来办。除此之外,我只做三点:第一,让你们无后顾之忧的做事。第二,尽量多寻一些如岳之象、赵师道这样的好手,来帮你们。第三嘛……
摊子越来越大,人手越来越多,各管一摊子事,便是自己人也难免会有纷争和竞争,有不少刺头,不好管束。
如果没有严格执行的规矩,别说外敌强大,就是咱们自己内部,早早晚晚都要崩坏。
所以,今日我亲自前来,和大家一起议一议,该如何建立一套明确的行之有效的家法,并不断将它完善。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并分列出各自职权的范围,譬如岳之象,同为大档头,他到底能调动多少人力物力?”
听闻此言,孙婆婆并其他三位夜枭大铛头终于知道贾蔷今日的来意了,纷纷跪下请罪。
岳之象在夜枭中,着实调动不了几个人……
再一联想方才贾蔷劝孙婆婆养老,几个人冷汗都流了下来……
贾蔷却再次让李婧将孙婆婆搀扶起来,又让另外三人起身,他微笑道:“今儿前来,属实不是翻后账,也没甚么后账要算。岳之象是后面进来的,非扬州一系,甚至差事都不入夜枭体系内。你们不让他掺和进来,难以尽信他,理该如此。便是现在,除了孙婆婆和总掌的三位大档头外,其余各部也是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问一句都是罪过。
不过,岳之象那边差事越来越重,当初说过将运河一系的人手交由他来掌着,到现在交接也没办妥当。这样不行,会耽搁大事的。如今他那边行事,用的都是绣衣卫的人手,不是常法。”
孙婆婆忙道:“国公爷放心,总舵这边立刻安排人手,将运河一系悉数交接,他如今在山东,那里有咱们不少的人手,很快就能办妥。只一点,往后运河上的事,还要不要上报总舵?”
贾蔷笑道:“当然需要,又没有拆伙。”
孙婆婆等人闻言脸上露出笑意来,权之一字,谁又能真看的开?
这些原本在扬州盐商门下做脏活,极少能得善终的江湖白纸扇们,如今执掌着天下最强大的黑暗力量之一,岂有不为之迷醉的道理?
贾蔷看破未说穿,笑道:“那就从今儿开始议起,我让人将绣衣卫的家法章程都带了来,咱们一项一项的分析,看看该如何取长补短!”
刀锋过于锋利,终究需要刀鞘来约束起来,不然,伤人容易,伤己也不难。
他在时当然不惧甚么,可他若不在了,他的儿子未必能拿得稳这把天下有数的黄泉宝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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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七章 杀鸡儆猴
五日后,夜。
清竹园。
贾蔷双手枕于脑后,躺在黛玉闺榻上,黛玉却红着了脸,远远坐于月亮窗下,隔着几步远说话,问道:“你将整个运河一系都分剥出来,变成运河司交给岳叔,小婧怕是要伤心呢。毕竟,那是她一手带起来的……”
贾蔷前四天大多时候都在夜枭总舵里开会,今天才算差不离儿,来林府看看黛玉,也将这些事说与他听。
听闻黛玉之言,贾蔷轻声笑道:“失落会有些,但应该不至于伤心。”
黛玉迟疑了下,话到嘴边顿了顿,却还是看着贾蔷问出口来:“蔷哥儿,你是在以防万一么?”
岳之象是林府出来的,果真内宅里有个甚么,毫无疑问他是支持黛玉的。若都握在李婧手中,那些人眼下可还没认黛玉呢……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转头看向黛玉笑道:“我若说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那肯定是虚的。但这绝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为了化解夜枭愈发庞大的规模,和已经开始出现的臃肿、人浮于事、争功诿过,这些都是难以避免的。所以只有不断的精进、精简,明确职权和责任,才能最大限度的解决这个问题。眼下只分出运河司一部分来,将来还会分的越来越细,譬如京城司、各省司、海运司,海外司。海外司又分成海外各国所在的司……全靠京城总舵调令,那如何忙得过来?”
黛玉闻言笑了笑,贾蔷朝她招了招手,她立刻又警戒起来,眸光不善道:“你又想使坏?”
贾蔷哈哈笑道:“不使坏,就抱抱,真的!我又不能天天来,所以很想你……”
黛玉闻言,还是心软了,起身一步步走过去,结果刚至跟前,就被这混帐突然起身揽住细腰,转向榻上。
黛玉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樱唇就被堵住了,一点香舌惨遭蹂罹……
……
山东,登州。
长岛县兵备千总府。
哭声震天……
四海王闫平,终究还是重伤不治,去了。
除了闫平外,还有六个打起家时就跟着闫平在大海之上南征北战的老将,也都没抢救过来。
家眷们哭断了肝肠,活着的都如丧考妣,觉得前面一片黑暗无光。
但是闫三娘却在蒯大郎和岳之象的支持下,很快将近三百残兵败将拢在了一起。
其实就人手而言,莫说岳之象已经实质上接掌了长岛县武备兵权,如今他还接手了夜枭在山东部的人手,更别提山东提督大将军是谢鲸,开国一脉子弟皆在山东任武职,贾蔷一封信所能调动的兵力恐怖,所以区区三百老幼妇孺根本就是羊入虎口。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未多怀疑甚么,毕竟此刻,正是他们心中最彷徨无助的时候。
所以议定,等明天闫三娘将闫平和六位老将的“尸体”送上船,行至海上点燃后,余者就尊“海娘子”闫三娘为主。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四海残部之所以能得到苟且存活,是因为闫三娘背后的男人……
“爹,你安心去养病,国公爷已经答应,等反攻倒算时,会让你亲手剐了黄超那个狗贼!还有,倭国和葡里亚两国一起围攻咱们,这笔账将来也一定会清算!”
距离千总府只一墙之隔的民院屋内,闫三娘流着泪跪在床榻边,看着勉强脱离危险,眼睛能睁开一条线的闫平,激动道。
闫平甚么话都说不出,仅有的一点眼神来,也是担忧和猜疑不安。
对傻女儿的担忧,对都中那位国公爷的猜疑不安……
可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岳之象站在一旁,淡淡道:“闫姑娘不必担忧,国公爷送你的是当初从天宁寺讨得的奇珍宝药,对令尊这等伤势有奇效,统共也没多少,也难得国公爷舍得……有了这种药,再加上许郎中的妙手之术,令尊必能修养过来。到了扬州府养好伤后也不会闲着,有大批人等着他和其他六位老将教授。国公爷说,最好的教授法子,就是带出海去海战。练好之后,就能去复仇。所以,往后令尊的日子,绝不会冷清寂寞。四海王的名头虽不能再用了,但所行之事,只会愈发恢宏!”
闫三娘闻言,激动悲伤的心情舒缓了许多,点了点头问道:“岳大叔,那之后我们四海部要做甚么?”
岳之象笑了笑,道:“等送走令尊数人去扬州后,余部暂且在此修养。下个月,国公爷将携二位夫人南下。路过山东时,姑娘和四海部一并上船。到时候,具体如何施为,姑娘可与国公爷密议。顺便,也该见见两位夫人。”
听闻此言,闫三娘这位在大海之上,敢与惊涛骇浪搏击的海娘子,居然罕见的紧张起来,见大妇……
看出她的不安,岳之象笑道:“姑娘请放心,虽然国公爷两位夫人一位是宰相爱女,一位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但都是良善温贤的品性,不会难为你的。且你也只拜会见见,往后多半仍是驰骋大海,率领千百战船,纵横四海的海娘子。”
闫三娘闻言心思稍安,岳之象又往后招了招手,进来四个女子,他道:“姑娘,这是国公爷特意嘱咐送与你的。姑娘身边不能没有服侍的人,外面找的又不敢尽信,这四个都是家里人,又都粗通些拳脚。姑娘虽还未入门,但该有的待遇都要支应上。”
四个女人上前福礼拜下:“给姨奶奶请安,姨奶奶吉祥。”
这等大家子做派,登时让闫三娘羞的满面臊红,几乎有些手足无措,可心里慌乱之余,又十分甜蜜。
只病榻上的闫平,若是还有气力,此刻必是目眦欲裂,和岳之象拼命!
闫三娘自幼好海事,早早上战船随他南征北战,对于世间俗事不甚关心,更不解高门大户里的侍妾是甚么地位。
可闫平却知道,在大家子里,妾室和奴几又有甚么分别?
旁人只一个正室太太,妾室站规矩就要站断腿,还要动辄遭遇打骂。
方才听着话音,那位少年国公爷还娶了两房太太,来头又都那样大!
闫三娘去当了妾,又自幼不通礼数,还不被生生凌虐打死?
闫平虽口不能言,也没气力起身,可为了爱女,仍是用尽余生之力,发出了“荷荷”的声音,待闫三娘回过头时,虽轻微,却仍满头大汗的摇了摇头。
闫三娘自然看懂了父亲不同意的意思,面色渐渐变白,岳之象却微笑道:“姑娘且先出去,我与闫老兄聊聊。我也是做父亲的人,明白他的担忧。”
闫三娘迟疑起来,岳之象笑道:“放心,算起来,四海王还是国公爷的长辈,我作为下属的,岂敢不敬?”
闫三娘又羞红了脸,却是应了下来,又看了父亲一眼,转身出去了。
闫平:“……”
全完了!
……
林府,忠林堂。
贾蔷难得一见老脸羞红,一旁黛玉反倒自然些,可落在林如海这样天下有数的智者眼里,也不过是心虚强撑着。
只是林如海自不会揭破甚么,他只不过派人叫贾蔷来说话。
“我在宫里听李子升说,你将南洋、东洋两支海师都司以上的武官都‘请’进京,却又不入京,都圈在城外庄子上,也不和兵部言语一声,好些人都说,那些武官都被你剁碎了喂狗……是真是假?”
林如海没有在意一些细枝小事,而是带着几分凝重的问道。
贾蔷见之也收敛了些笑容,却还是轻松道:“我又不是暴虐屠夫,怎会做出如此行径?李子升有些不地道,这个人有点问题。”
林如海摆手道:“涉及其所掌职权之事,谁也不可能这么大度。不管怎样,你也该给兵部打个招呼才是。”
贾蔷笑道:“最近着实有些忙,那边就有些疏忽了。不过海师衙门统领大燕外洋海师,内部如何处置武官,原是海师衙门的事,年底时与兵部报备一声就完了,李子升何必吹毛求疵?”
林如海道:“他近来严厉整治兵部,连兵部尚书和左右侍郎都为其所慑,如今多半是要将权威延伸至军中。露出风声来,也是想让你配合一下。”
贾蔷恍然,随即冷笑道:“他是想让海师衙门挨一顿板子,杀鸡儆猴,来成全他的权威?李子升想多了罢,他到底怎么长的眼睛,不敢去硬碰十二团营,我难道就是好欺负的?他大可来试试,不仅眼睛不好使,脑筋也坏了。”一旁黛玉听他说的这样不客气,没好气白他一眼,却还是懂事的没有开口。
林如海笑了笑,道:“所以就求到我跟前了。”
贾蔷却还是摇头道:“李子升久经外省封疆,他这是拿官场那一套往军中硬套,着实谈不上高明。”
“怎么说?”
贾蔷回道:“先生,军中对于上官的威望,在意的只有两点:一是出身。譬如姜家那一大家子,姜铎长子姜保有甚么功劳建树?可他执掌丰台大营时,上下却无人不服,服的自然不是姜保,而是赵国公府的门第。其实先荣国薨逝前,若能将贾赦强扶上马,也未必不能在军中立起麒麟旗。当然,不扶也是对的,扶了的话,姜铎绝不会放过,元平功臣也会将贾赦早早弄死。说不定,贾家早就败了。
其二,则是军功,这个更实在些。今日若我入军提督一营,要以军法杀哪个,或许有人会心生不满,但敢造次的不多。原因很简单,我有军功在身。
李子升那一套,等现在军中这一代见过血的元平功臣都老死,下一代上位后可能还有用。可现在……他敢拿我作伐,然后借势去迫十二团营低头,那他是想瞎了心了,只能适得其反。”
林如海闻言,思量稍许后,道:“也罢,这番话我会转述给李子升听,让他再思量一二罢。不过我以为,他不会收手。李子升,也是一个自负之人。”
贾蔷道:“那先生就直接同他说,本朝兵部的职责不是调动天下大军,军权唯有操持于天子并军机处手中。兵部做好后勤,和户部打擂筹措好兵饷就好,其他的让他不要多想。”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军中事,为师也不甚了然。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就如实转告罢。至于他如何应对,就不去理会了。那海师衙门那些官,你又准备如何处置?”
贾蔷知道林如海担心甚么,道:“先生放心,我不会滥杀一气的,尽管那些人便是都杀了,也没一个冤枉的。不过杀了他们太便宜了,我准备让他们认罪后,悉数发配东番去开港,干活干到死为止。”
“东番?”
林如海有些讶然问道:“你准备在那里立港?”
贾蔷点头道:“东番实乃大燕之宝岛,所处位置极为要紧,乃江、浙、闽、粤四省之左护,虽属外岛,实关四省之要害。如今外洋上西洋番国之船四处游弋,又有倭国倭寇兴风作浪。四海王船队未坏事前,曾多次与他们交手,让那些人不敢轻易犯我大燕海疆。如今四海王败落,那些西洋番鬼一时间或许还不敢侵犯大燕内洋,但对于悬于南海的外岛,他们不会不动心。红毛国曾占据过东番,葡里亚人更是直接将东番叫做福尔摩沙,意为美丽之岛。可见,这些番鬼们贼心不死。若东番有失,必种祸后来,沿海诸省,断难晏然无虞!所以,弟子过些时日就准备上书朝廷,将南洋海师驻军之所,移至东番,为我大燕保住这四省之藩篱、东南之锁钥!”
林如海笑道:“好啊,看来最近并未荒废,仍在正经办事。下个月就要大婚了,你们小儿女的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梅姨娘适时笑了起来,啐道:“还装模作样的翻墙而入,你在哄哪个?”
这话让黛玉的俏脸飞红,凶巴巴的瞪了贾蔷一眼后,低下螓首不言。
贾蔷嘿嘿一笑,道:“先生,六礼还是要走一遍。我舅舅来作保山,不知您何时得闲,我让人送他过来。”
林如海呵呵笑道:“那就……后日罢,我告个假,晚去半日,和你舅舅见个面。”
贾蔷高兴应下后,又道:“等大婚后,弟子想携师妹一道往南边儿逛逛。顺便,督促一下海粮之事。此事要抓紧些,没有许多时间来耽搁。去岁五省大旱,三省为虚惊。但今年到底是不是虚惊一场,谁也拿不准。若不多做些准备,怕是要出大乱子。”
林如海想了想后,缓缓颔首道:“可。”
梅姨娘在一旁满是艳羡的同黛玉笑道:“了不得了,烟花三月下扬州哦!”
黛玉闻言,并不开口,只悄悄抬起些螓首,看着贾蔷抿嘴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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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八章 贾政续弦?
扬州,齐园。
草堂。
看着自山东回来后喋喋不休破口大骂的司马绍,齐太忠笑而不语。
此时除了褚家家主褚仑外,其余八家都已经折返回家,准备采买海粮诸事。
褚仑见司马绍气急败坏的模样,反倒哈哈大笑道:“老司马呀老司马,你这算盘打的可真精明!可是你这点子主意瞒得过我,难道还能瞒尽天下人?至少,太忠公你第一个就瞒不过!”
司马绍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霍然转身看向齐太忠。
齐太忠却摆手道:“不是我,你先从扬州早走一步,又是日夜兼程,老夫就是想通风报信也来不及。文甫老弟,都中之人并非皆是酒囊饭袋。”
司马绍拧眉道:“那贾小子就算打娘胎里修行,可他今年才多大,就有这等算计?”
齐太忠呵呵笑道:“你竟还不伏?他年岁是小,可知道的事难道比咱们少?尤其是海外诸国之事,他想到的,你比得了?”
司马绍却连连摇头道:“这是两回事,如今天下各大势力哪个还没摸过他的根底?他对海外番国事知道的这样透彻,是因为当初在津门救了一个洋婆子,洋婆子又为他引见了扬州洋番教堂里的神甫,名唤劳什子保罗。好些人都去寻保罗求证过,保罗也承认了,贾蔷知道的许多事,都是他告知的。便是现在,他仍在为贾蔷做事。所以贾蔷知道些西洋番鬼之事,不足为奇。
如今天下对他的不解之处,只在他手里那些极了得的方子,不知出于何处。至于其本人之品性,虽也算极聪明之人,但遇事也少不了年轻人常有的莽撞冲动不顾后果的毛病,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也不懂,照我看来,比德昂差的远!”
齐太忠哈哈笑道:“你去问问筠儿,他自己敢不敢认此事。前些时日筠儿书信回来,对于赴京追随贾蔷做事,再无一丝怨言,诚心敬服。文甫啊,莫要让嫉意和恼意化为恨意。你自己数一数,贾蔷的敌人,至今都何在?”
褚仑则笑道:“太忠公何须劝他?世人谁不知这老司马见风使舵的能为登峰造极?京里那位少年权贵只要一日不势衰,老司马就只会在背后发发牢骚。”
司马绍冷笑道:“你知道个屁!势衰?他一日不势败,老夫都只会发发牢骚!”
褚仑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司马绍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也就是你老司马能当场咽下这口气来,换个人非要闹一场不可。不过,你若非有这等能为,司马家也不会兴旺到这个地步。”
司马绍闻言却没多开心,叹息一声摇头道:“兴旺甚么?老褚,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此处扬州还不显,有太忠公领着诸盐商压着,谁也翻不起浪来。可再往南,越往南,潘家、伍家、卢家和叶家的势力就越大。前些年还好,这几年却愈发有咄咄逼人之势。
咱们九家为何急着寻出路,先前甚至因为宁国公一句话,就决定出巨资相助?不就是因为我们这些传承数代的老世家,有些抵不住这些富可敌国的后起之秀的逼迫。这一次,本想寻个机会,也走走海路,和那几家好好做过一场。谁知道,还未起个火苗,就被宁国公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齐太忠呵呵笑道:“你怕不是想和那几家别别苗头,是想寻由子加入他们罢?其实大可不必。”
褚仑闻言忙道:“太忠公,此言怎讲?”
齐太忠摆手道:“十三行之事,老夫曾与宁国公谈过,他很是不屑,以为此法除却靠朝廷关闭沿海通商口岸,独肥粤州之地,便其揽财外,再无其他亮色。且十三行之事,说到底不过是承揽夷货四个字罢。主动权在西洋番夷,而非在大燕。他如果想,反手就能将十三行打落尘埃,换个总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褚仑眼睛一亮,道:“着啊!他先生就是执掌大燕财权的大学士,换个总商岂不正是一句话的事?”
见两人眼睛都红了,齐太忠笑道:“此事你们就别多想了,贾小子这般瞧不上十三行,又怎会去操持它?还是做些能和西洋番商一较高下的事罢。”
司马绍仰头长叹息一声:“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呐!”
齐太忠笑问道:“那你可愿意继续采买海粮?还是如上官、赫连、太史三家一样,只出银子,不上名册?”
司马绍生生气笑道:“这三家真是……三家老家主也算是人中龙凤,怎就生了这三个糊涂蛋子?你们也没劝劝他们?”
褚仑摇头道:“好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为了这事,三家差点和我打起来,我苦口婆心都快给他们跪下了,才落得这么个结果,还怎么劝?”
司马绍扯了扯嘴角,摇头道:“也罢,那就这么着罢。我现在就回家,准备采买海粮之事。对了,太忠公,你老这样看好贾蔷,你觉得他能拉得起四海王残部么?”
齐太忠呵呵笑道:“在你手里,四海王残部顶了天,也就能恢复到过往的实力,甚至能恢复到七八成就了不得了。可在贾小子手里,那几根残苗,却能烧起冲天大火!”
司马绍不伏道:“他有这样的神通?”
齐太忠意味深长的提点了句:“宁国公缺的是四海王残部的那点人么?不是,他缺的不过是精通海上战事的一些白纸扇罢了。德林号麾下如今坐拥已经足以和漕帮匹敌的船帮,又有多少熟悉水事的船员水手在?这些人训练上一年半载,难道会比四海王旧部差到哪去?文甫啊,咱们是商人,是百姓,却去想着和权倾朝野的一位实权国公爷别苗头,不是糊涂又是甚么?”
司马绍闻言,扯了扯嘴角,再无话可说,与齐太忠见了个大礼后,告辞离去。
……
翌日清晨。
宁国府,平儿院。
屋内暖煦香甜,珊瑚木座屏式灯架上的灯烛已经熄灭。
梅花三乳足香炉内,倒仍有残香余韵飘出。
忽地,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悬着天青织金帐剧烈颤抖了片刻,一声酥骨蚀魂响罢,天青织金帐打开,一道娇柔的身子下来,看得出步伐有些虚弱……
“这会儿就走?”
贾蔷事后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
“明儿学里要带那些孩子去城外上劳什子观察体验课,今儿兰儿回家拿些衣裳被褥,学里只准备帐子。我早些回去准备……”
说罢,身影离去。
过了一柱香功夫后,却又有一道窈窕身姿自榻上走下,身形略急。
贾蔷奇道:“你又怎么了?”
身形未言,而是赤着玉足踩在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绕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未几,便有嘘嘘声响起……
贾蔷:“……”
稍许,身影折回,却是穿戴起衣裳来,将三千青丝从薄衫内取出往后一扬,贾蔷看的赏心悦目,真美。
“叔叔操持一宿,且多歇歇,我先回去了。”
声音幽幽,勾魂夺魄。
贾蔷心里一叹:谁又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他有些不舍道:“可卿,再躺一会儿?”
可卿抿嘴浅笑,道:“昨儿平儿姑娘约了宝姑娘今日来对账,可不能再被堵上了门,那可是个厉害的。”
贾蔷笑道:“她厉害也是同我厉害,和你们又不相干。宝妹妹素来藏愚守拙,不会恶语相向的。”
可卿笑道:“虽无言,其意更甚。罢了,还是不触这个霉头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离去。
等可卿走后,贾蔷轻轻一叹,榻里面的平儿笑道:“爷也有犯愁的时候?秦大奶奶如此品格,岂是没有脾气的?对爷自然百依百顺,却也不愿轻受旁人眼色。林姑娘若是给她脸子,她倒还会甘心受了,旁人哪里能成?”
贾蔷眉尖轻挑,道:“日后,她们会不会打起来?”
平儿螓首倚进贾蔷怀中,笑道:“那自然不会,爷身边的女孩子都是读了许多书的,怎会打起来?再者,秦大奶奶身份到底不同,将来宝姑娘也进了门儿,还怎么打?不过也说不定,秦大奶奶若是端起嫂夫人的身份,也是有趣的。”
“你还觉得有趣?!”
贾蔷**大怒,喝道:“趴下,翘起来!”
“嘤!”
……
午时。
西府,荣庆堂。
贾蔷到来后,见除了贾母、薛姨妈、李纨、凤姐儿并贾家诸姊妹外,居然宝玉、姜英也回来了。
算算时日,昨儿王夫人才出殡罢。
也是,指望宝玉在家庙那边清修几个月,那也不现实。
“甚么事这样着急?催了几遍了!”
贾蔷见礼罢,挨着宝钗坐下。
一旁宝玉瞧见了,眼里不掩羡慕……
可惜,他现在隐隐有些畏惧每早起来练拳舞刀的姜英……
贾母笑道:“自然是有正经事,如今家里缺个正经太太,诸事不便,这不是长久之道。总不能事事都麻烦姨太太罢?所以请你来,就是为了商议商议老爷续弦的事……”
此言一出,不仅贾蔷愣住了,其余姊妹们也都纷纷怔了怔。
凤姐儿格外有些不大高兴,她如今是西府的当家奶奶,怎会乐意头上再来一个长辈和她斗法?
因此拿眼悄悄给贾蔷使眼色……
贾蔷皱了皱眉,道:“有这个必要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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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九章 凉薄之人(求订阅!)
“这叫甚么话?”
贾母道:“如今宝玉虽成了亲,可还有她们姊妹们都没出阁,没个嫡母管教,以后岂不让人说嘴去?你想让她们顶着失恃之女的名头,让人取笑说嘴不成?”
这世道,素有失恃长女,不可为家门大妇之说法,因为失了教养……
贾蔷呵呵冷笑道:“那就是谁的嘴不想要了。能娶我贾家姑娘,那是他家祖坟上青烟滚滚都烧着了,还敢说嘴?牙不给他们砸碎了才怪。”说罢又看向迎春道:“将来若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哪怕是丁点委屈,也不要忍着。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你让一步,他就能欺到你头上来作威作福。当天受了委屈,当天报给家里,保管让他们给你磕头喊祖宗。治一次,管一辈子!要是忍气吞声,那完了,早晚被欺负死。”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的悲剧,这一世怎能让它重现?
姊妹们闻言只当笑话般大笑,迎春羞的抬不起头来,贾母、薛姨妈等听了却是瞠目结舌,连呼“岂有此理”!
尤其是眼下还有新妇刚进门儿,就这般说,往后还要不要立规矩了?
贾蔷笑道:“怎么没理?都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生死随夫家,我贾家却不行。嫁出去了也是我贾家的姑奶奶,谁也欺负不得!不过眼下说这些还过早,便是二姑姑也不到时候。《礼记·内则》篇所记: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正经的,二十出阁才是最好的。”
贾母气笑道:“你就留着她们罢,我倒看看你到底准备留到几时!你自己倒是早早成了亲,你怎么不等到二十?”
贾蔷奇道:“这能怨我?一个个都想早早嫁给我,不然就伤心落泪,若非如此,肯定是要过二十的。”
满堂哄笑啐骂声中,宝玉妻子姜英真是好奇无限的看着贾蔷,猜不透这到底是个甚么样的男人……
闲话说罢,贾蔷问贾母道:“相中哪家姑娘了,还是从姨娘中扶起一个?”
虽有老话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也就是只有明媒正娶六礼齐备的,才是与丈夫平等的正妻。如果是无媒自通,六礼不备,那就是贱妾。
但当下讲究的也不算严克,譬如那劳什子贾雨村,当初讨了甄氏婢女杏儿为妾,后来正妻死后,就扶了杏儿为正室。
贾母却摆手道:“老爷几房妾室哪有上得台面的?另娶。”
贾蔷余光看了眼探春,果然见她神情晦暗下来,呵呵笑道:“看来老太太心里已经有好人选了?哪家千金?老一辈的这些事我向来不大理会,只是别找个比宝玉还小的,那就闹笑话了。”
贾母没好气道:“我就那么没谱?放心,比宝玉大些,说来也不是外人,正是老爷原先的门生傅试之妹,傅秋芳。”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傅试那忘八受了忠顺王的挑拨,蛊惑二老爷险些酿成倾族之祸,如今傅试被打发去了九边耕田戍边,贾家娶他妹子当太太,想甚么呢?”
贾母叹息一声道:“我原也不怎么乐意,只是傅试坏事后见过老爷,哭的甚么似的,只说糊里糊涂办下的蠢事,原非诚意为之,并将其妹托付给老爷。老爷一时心软应下后,就安排在了别院。也不知怎地,一来二去就相熟了。昨晚我同老爷说了续弦之事,老爷就提起了她。只道她是个能安心过日子的,到家里来不会有甚么是非。我也见了面,确是个老实的。
蔷儿,我寻思着,也别挑挑拣拣了。果真娶个大家大户的小姐回来,保不齐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够闹腾的。娶个份位低的,总能安生点。左右等你的婚事完罢,我和姨太太,再加上老爷、宝玉,就一道回金陵老宅去住。娶这么一个,你就当不过是为了她们姊妹将来成亲时不让人说嘴去。”
听闻此言,贾蔷还能说甚么,过日子原就是一地鸡毛……
他转头问探春道:“你们有甚么想法没有?”
探春看他一眼,低下头没接话,这里哪有她说话的余地……
真按她的意思,还娶个屁!
甚么失恃之女不能为家门大妇?
人家林姐姐的父亲四世列侯出身,自身又是探花,如今更成了宰执天下的当朝大学士,怎就没续弦?
谁敢说林姐姐不可为宁国大妇,贾蔷不凿烂他的脑瓜才怪!
分明就是个假正经,还扯这些古怪!
不过,这些话她如何能说?
只是闷在心里生暗气罢了……
既然她们都不开口,贾蔷想了想后,站起身道:“既然老太太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多说甚么了,只要告诉二老爷一点。傅家出事,傅试被剥夺功名,判了大狱,那傅家就不再是清白人家。这个话也应该告诉傅秋芳,好让她明白一些道理。”
听闻此言,好些人的脸色都好看起来。
贾政娶新妇,按理说李纨、姜英都要过去立规矩,三春姊妹还有其他女孩子也都要以长辈礼敬之。
傅秋芳一言,足以让她们这些姑娘家难看甚至名节受损,亏了孝道。
但是,如今有了贾蔷这一句话,新妇当然仍可安安稳稳的当她的二太太,可若想作威作福,端长辈的派头,那就想多了。
“出身不清白”这五个字,足以打折那面“孝道”大旗的旗杆,让它扬不起来。
……
大观园,秋爽斋。
荣庆堂内散了后,贾蔷随诸姊妹进了园子。
宝玉一万个想跟着进来,可他如今已经大婚,再者园子里也没有他的落脚地,所以就没能进来。那悲伤欲绝的神情,着实瘆人,且不多提……
探春素喜阔朗,秋爽斋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正适合姊妹们齐聚。
贾蔷随众人进门,就见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比他的书桌还讲究……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倒也合探春爽利大气的性子……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贾蔷进来后,看一圈儿椅子被占了去,就拉开纱帐,往卧榻上坐下,又觉得有些小累,就躺了下去……
宝钗过来气笑着要将他拉起,嗔道:“女儿家的闺榻你也敢乱躺!去潇湘馆,躺你林妹妹的去!”
探春走了过来,俏脸微红,笑道:“算了,准是在潇湘馆和蘅芜苑躺惯了,如今也这样躺。不过到底是侄儿,我倒不介意。”
几个姑姑笑了起来,宝钗俏脸通红,气的掐了掐探春的脸,道:“再浑说!和蘅芜苑甚么相干!”
探春只是得意的笑,一副智珠在握已经洞察内情的神气,宝钗有些下不来台,好在这时宝琴解围,到床榻边背起手来,看着贾蔷笑眯眯道:“蔷哥哥可真厉害!”
湘云跑过来从后面抱住宝琴揉她的脸,咬牙道:“这丫头魔怔了!你蔷哥哥躺了你三姐姐的卧榻,就真厉害了?”
宝琴好容易才脱离魔掌后,道:“不是这个,是蔷哥哥一句话,就让三姐姐、大嫂子她们少了许多尴尬哩!”
“琴儿!”
宝钗蹙起眉心斥道:“浑说甚么!尊长之事,有甚么尴尬可言?”
贾蔷投桃报李,双手枕于脑后呵呵笑着解围道:“原就尴尬,有甚么不好说的?二老爷也真有意思,发妻才埋了,这边续弦的人选都定好了。说起来,宝玉成这样真怪不得旁个,凉薄如斯,家传品格。”
众人也都感到心寒,宝钗叹息一声道:“世情如此,也难怪这般。好了,都不提此事了。再者下月老太太、老爷和我娘、我哥哥就要南下金陵,往后又不在一起,倒不必多想太多。”
贾蔷忽地笑道:“你们想不想一道去?”
众人闻言一怔,面面相觑,神情不安起来。
都不是傻子,虽和贾蔷一如既往的相处,态度不曾因他地位的变化而变化,却也是得到了高人“黛玉”的指点,教她们不必生分。
可实际上,几个姑娘都知道,贾蔷的出面,实则是改变了她们的命运。
尤其是庶出的几个……
娘家强大,娘家愿意庇佑她们,和娘家衰败,娘家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生境遇。
这眼下又是怎回事?
贾蔷,不要她们了么?
姑娘们沉默了,宝钗连忙给贾蔷使眼色,女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细腻,容不得这样的顽笑。
贾蔷却是呵呵笑道:“你看我做甚么?你肯定是要一道走的……”
宝钗闻言,俏脸刷的一下变白了,不过随即瞪眼看贾蔷,比较凶!
她并不信,贾蔷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混帐!
看其神情变幻,贾蔷目光柔和了些,道:“大婚后,我也要南下,这一回先去扬州,再到粤州、濠镜等地逛逛。你们见过长江,见过运河,见过瘦西湖,还没见过浩瀚大海罢?这一回,可想去看看?”
莫说欢欣雀跃起来的贾家姊妹们,便是宝钗,一双杏眼中也绽放出明媚的光彩来。
这满神京的高门女子,怕是三生三世都难见到书本上所记载之大海。
看着笑闹成一团的女孩子们,贾蔷呵呵笑了起来,不断与宝钗眉目传情,惹的她羞恼嗔怪。
正热闹时,却见一婆子进来道:“国公爷,前面传话进来,说有宫里中官至,要急召国公爷进宫议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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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章 利令智昏
大明宫,养心殿。
贾蔷进来时,除却隆安帝外,还有韩彬、林如海,户部尚书郭松年和恪荣郡王李时。
见林如海面色严肃的模样,贾蔷便心知今日事怕是小不了……
见礼罢,隆安帝叫起后开门见山问道:“贾蔷,朕闻你素知商事,那粤州十三行你必不陌生罢?”
贾蔷点头道:“知道,天子南库,承揽夷货,代朝廷收关税的商家。不仅知道如此,还知道这十三家家底加起来,绝对比国库一年丰收时的银子还多。”
隆安帝:“……”
恪荣郡王李时笑道:“贾蔷,小家子气了罢?十三行那几家都是几辈子积攒下的家业,合起来比得上国库一年税赋,并不为奇。你怕是不知道,他们说起你来,才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好了好了……”
贾蔷拱手道:“王爷有事直接说事就是,不必绕这些麻烦。我还没跋扈到,连道理是非都不讲的地步。”
李时闻言微微一滞,随即展颜笑道:“好!快人快语!既然贾蔷你如此爽快,那本王也就不兜圈子了,是这样,十三行潘家家主进京,来内务府拜会本王,言十三行愿意为朝廷筹措海粮!价格比当下市价低一成,且不必朝廷出现银!十三行素来公忠体国,历次朝廷大事皆有捐输,如今知新政初行,体会朝廷艰难,所以愿意垫银为朝廷采买海粮,粮款以粤州关银分年偿还即可!”
贾蔷闻言眉尖一挑,道:“还有这等好事?好啊!”
李时闻言又是一滞,上面隆安帝并一旁韩彬、郭松年都仔细的观察着贾蔷的反应,见打内务府钱庄后李时再次夺了贾蔷一份重要差事后,贾蔷却是如此回应,皆微微眯起了眼。
似看出周围人的神情不对,贾蔷同隆安帝笑道:“如果十三行没有其他的要求,只是想承接海粮采买的差事,那臣绝对愿意请他们吃酒,而且心甘情愿的退出这个差事。说实在话,近来臣的压力着实有些大。因为不能光指望九大家去出钱出力出船买粮,经历上次意外后,臣也不能将所有的信任都给予他们九家,所以让德林号打造了不少大海船,臣家的船也亲自参与进去,即便九家再有变故,臣总也能买回不少海粮。但说实话,海粮不挣钱。如果只运输海粮,半年内德林号的运转缺口高大百万两之巨。如今有人承接海粮一事,臣做梦都能笑出声来。皇上,臣不得不说一句,十三行是好人。”
隆安帝闻言,淡淡道:“那十三行若是有要求呢?”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要看他们是甚么要求了。”
隆安帝未言,看向李时,李时干咳了声,清了清嗓子后笑道:“十三行有两点要求,倒也都在情理之中。”
贾蔷颔首道:“愿闻其详。既然请了我来,那就必和我相干。只要不过分,便以海粮为大。”
李时赞道:“贾蔷,愈发长进了。”
贾蔷:“……”
许是贾蔷的目光过于刺眼,李时移开了眼神,道:“第一,十三行建言:粤州有十分强大的内洋水师,始终庇护粤州不受海匪侵犯,从未出过事端。所以希望大燕外洋海师莫要插手粤州海疆海防,以免引起夷商不安,引起恐慌,致使海贸锐减,关税降低,使得十三行辜负天家信重。”
贾蔷闻言不置可否,微微颔首,看着李时的目光不变,道:“那第二点呢?”
李时对于贾蔷这般姿态心生不满,皱了皱眉后,道:“第二点,就是希望不管是贾家的德林号,还是扬州齐家,或者是其他九家,想对外商贸买卖,只能通过十三行!天家原就有旨意,为了确保以商制夷、确保税收,大燕一切对外商贸皆由十三行代理,所以贾家、齐家或是其他商家,都不该僭越先帝旨意!”
贾蔷沉默稍许,淡淡道:“也就是说,大燕的海船,不准出海?”
李时摇头道:“并非如此,是大燕的商货贸易,只能通过十三行。此事事关内务府和天家内库,本王以为并无不妥之处,规矩如此。贾蔷,你怎么说?”
贾蔷闻言,在众人各样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垂下眼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有些久,养心殿内的气氛也愈发肃穆。
便是李时自己,都在等待素来无法无天的贾蔷的暴怒,然而……
他等到的只是一道意兴阑珊的叹息……
“皇上,臣没有任何意见,臣告退。”
说罢,贾蔷躬身一礼,转身阔步往外行去,步履渐急。
“站住!”
眼见贾蔷就要走出养心殿,所有人都没有开口之际,户部尚书郭松年却开了口,沉声说出了二字。
贾蔷闻声霍然回首,目光锋利的刺眼,他看着郭松年声音虽轻但力道极重,一字一句道:“郭尚书还有异议?如果郭尚书愿意,贾家的家财你也大可收去。我想,总不至于连我这条命,现在就要收去罢?”尽显桀骜和心中暴怒。
郭松年阴沉着脸,负手一步步走到贾蔷跟前,沉声道:“仆对宁国公往日之行多有耳闻,除去那些和恪和郡王年少轻狂之事外,宁国公绝大多数所为,都当得起国士无双这四个字!宁国公有点石成金之术,年纪轻轻就挣得泼天富贵。然而却并未纸醉金迷穷奢极欲,而是将无数钱财投入运河,投入车马行,投入出海等国事之上,为此,非但未积攒下巨额财富,还大亏数百万。对此,宁国公也无甚怨言。若如此还担不起国士之名,谁还担得起?
仆见国公能有如此胸怀,当真老怀甚慰,喜悦非常,为林相贺,为天子贺,亦为隆安盛世贺!
因为,朝廷诸公后继有人,新政,亦后继有人!
此国运昌隆之象也!
孰料今日一见,却是大失所望!”
贾蔷冷冷笑道:“计相对我失望?我对你们更失望!既然两相生厌,不如不见。告辞!”
说罢,折身又要走。
郭松年却一把拉住,大声道:“老夫拉你,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林相!林相一生许国,一世清名,不能让你赌气败坏了!”
贾蔷闻言大怒,反手就想抓这老头儿,让他把话说清楚。
不想此人奸诈,说完此言后,就撂开了手,折返回殿上,倒让贾蔷进退不得。
这时却听林如海淡淡笑道:“宾之,言重了,老夫又有甚么清名可败?还是以国事为重罢。”
一直未开言的韩彬叹息一声,转身同林如海道:“如海啊,论治国手腕,你是强于老夫的。论辅政之能,老夫性子急躁,更不能同你比。只这偏软不争的性子,若能改了,定可成为流芳千古的一代名相。”
林如海忙连连摇头呵呵笑道:“元辅,你当着皇上的面说这样的话,岂不令仆颜面扫地?不历州县,不入台省,这原是祖法。皇上能破格点臣入阁,已是天恩浩荡。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偿报君恩之万一,问心无愧就足矣。岂敢奢望流芳千古?至于今日之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没甚好说的。”
韩彬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不过他还未开口,就听隆安帝淡漠道:“爱卿此言却是偏了,他还不是君,谈甚么雷霆雨露,谈甚么天恩?”
此言一出,郭松年出场就感心中不妙的李时,面色骤然煞白,跪地道:“父皇,儿臣罪该万死。儿臣……”
隆安帝看也不看,只摆手道:“到一边跪好。”
隆安帝心中,又何尝没有失望?
还是大失所望……
待李时跪到一旁后,林如海似有不忍,建言道:“皇上,王爷终究为了海粮之事,且大燕海贸皆从十三行过,本是先帝所拟之制,有据可依……”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阴鸷的目光又盯向贾蔷,显然多有不满,喝道:“混帐东西!你来说,李时到底错在何处!再敢偷奸耍滑恣意胡为,今日必扒了你的好皮!”
贾蔷目光环视一圈后,想了想忽地笑道:“四皇子,只能说他有些小瞧皇上和诸位大臣了。王爷,或是他背后之人,自视稍微有些高,却将皇上和诸大臣当成了景初旧臣。竟不知,眼下是隆安朝了!”
隆安帝冷哼一声,道了句:“避重就轻!”不过,却也不能说贾蔷说的有错。
顿了顿,隆安帝冷笑道:“何止李时看轻了朕和诸爱卿,你贾蔷不一样自视甚高,以为朕等皆昏君庸臣?”
贾蔷嘿嘿一笑,却并未多言。
郭松年暗自摇头贾蔷之胆大后,沉声道:“十三行当真好大的胆!大燕海疆,国之军防要务,便是朝廷之上,亦是非军机不可议之军国重事,十三行区区一介商贾,就敢指手画脚,狂妄之极!!十三行本身并无商船出海,所言采买海粮,也要假手于夷商船队。
粮食,乃国之命脉所在,尤其是天灾之年。
此等命脉,又怎敢假手于异国?
十三行此举背后,到底是利令智昏,还是包藏祸心,朝廷务必要严查!”
韩彬淡淡道:“也并非一定是十三行主动寻上门来。老夫在金陵为两江总督时,就专门了解过十三行的根底。潘家、伍家都是极精明的商贾之族,素来巴结天家,且极舍得施财上供。就老夫对他们的了解,以其谨慎心性,这两点要求,或许是他们的奢望,但未必是他们自己提出的。王爷,可是有人给你出了主意,让十三行来代替江南九家,接手内务府钱庄的股?这两点要求,算是王爷给他们的一点点回报?”
李时闻言,如见鬼怪般惊骇的看向韩彬,这等极机密之要事,韩彬竟然就这样猜了出来?!
可惜,这样的人,他已经一直执弟子礼敬之,为何仍不能为他所用?
贾蔷看着脸色黑如锅底的隆安帝,心里好笑,果然人生在世,比接受自己平庸更难的事,就是接受儿女的平庸。而对于一个胸怀大志,且也算得上雄才大略的帝王而言,这种感觉,怕是会放大一万倍罢。
想来,这也是近来天家帝后之间似乎起了些隔阂的缘由,但这又如何怨得了皇后娘娘……
武英殿诸大学士都是从亿兆百姓中选出来的天下最顶尖的聪明人,隆安帝就生了五个儿子,若是里面就能出现一个能和他们相当的,那还得了?
其实在贾蔷看来,即便天资不足,其实也没甚好担忧的。作为上位者的继承人,其实不必期望他有过高的才能天赋,而只要教会他一点,就足以做个守成之君,那就是,自知之明!
又最忌,自作聪明!
可惜,偏偏这两点,李时都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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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一章 欺人太甚
“贾蔷,你以为十三行当如何处置?”
就当李时头都抬不起,羞愧的几无容身之地时,身为太子太傅的韩彬还是给他留下了体面,尽管,眼下大燕根本没有太子。
贾蔷闻言却是冷笑一声,道:“元辅洞察万里,该怎么处置还用问我?”
“贾蔷,好好说话。”
林如海轻声提醒道。
贾蔷顿了顿后,却还是摇了摇头,示意无话可说。
这几个真不是好人,分明是拿他当磨刀石,来给李时上课来了。
却不想想,果真李时为储君,今日他若暴怒相对,岂非为将来种祸?
看出其仍有怨意,郭松年劝道:“今日皇上和元辅请国公前来,一是因为此事事关贾家和江南九姓,其二,则是国公对于出海之事心心念之,多少回宣明将来要驾舟海外。十三行要禁海,所以请国公前来反驳之。国公何故意气用事?”
甚么叫官场太极高手?无过于此。
也由此可见,对于他,文官一脉从来未放松过警惕之心。
当然,也能理解。
一个如此年轻就骤升国公,且还会如此赚钱的权贵,文官又怎么可能果真当成自己人?
即便有林如海在,缓冲了大部分猜疑,但该堵的时候,仍要堵。
郭松年此言,无异于告诉贾蔷,将来便是不想出海,也一定要出海!
今日之行,有拿他当磨刀石之意,或许也有断其后路之意。
郭松年未必有敌意,此法在他还有隆安帝和韩彬看来,也许还有保全之美意在。
但是,始终是防备之心为重。
贾蔷恍然,他苦笑了下,摇头道:“除了我先生外,武英殿上无好人。”
郭松年无言,韩彬呵呵笑道:“贾蔷,何处此言?”
贾蔷直言道:“我将来是想着要出海,海外有无限广阔之天地,穷我一生也难逛遍,可我自己要走,和被你们逼着走是一回事么?半山公,彼辈虽有大才,终不过一群老官僚。”
韩彬却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心当做驴肝肺!你要携全家南下,这合乎规矩么?你先生为了此事费了多少口舌才说伏众人,成全你的心意。如今我们倒成了坏人?你若不领情也罢,乖乖留在京里,当你的绣衣卫指挥使罢!皇上答应放你出京,还很是舍不得呢。”
隆安帝冷哼一声,目光不善的看着贾蔷。
贾蔷心里一个激灵,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娘的,这些天天日·李万机的人,各个都是套娃高手,哪件事背后不包含着千百种算计不罢休!
这是早准备好了来堵他的……
比起这些人来,贾蔷道行还差的多。
他忙赔笑道:“出出出出!臣出海……不,臣南下!不过臣南下又不是为了私事……是去督促九大姓采买海粮。当然,眼下又多了件事,就是敲打敲打十三行。”
“只敲打敲打?”
有林如海站在那,即便隆安帝想发作此子一番,看在林如海的面上也要忍一忍,暂且遮过今日事,他皱眉道:“以你的性子,不是想着带绣衣卫去抄家么?十三行加起来比朝堂国库还富余……”
“皇上……”
韩彬忍不住提醒了声。
抄家致富快倒是快,可别上头。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辩解道:“是贾蔷这个混帐所言。”
贾蔷摇头道:“十三行牵扯诸番邦夷商之事,若大动干戈,势必出大乱子。皇上和诸位大人许是不知,对西夷而言,通商几为其性命相关之大事。通商一旦受阻,夷商必然鼓噪生事。当然,不是怕他们,但眼下新政初行,外洋海师还未成军,内洋水师虽强大,但不能出海,只有被动防御挨打的份,这不是长久之事。所以暂且不必动他们,臣南下后,好好摸摸他们的底,看看他们到底想做甚么,是不是已经成了夷商之忠实犬牙。一切,等外洋水师初具规模后再说。
且话说回来,其实废他们,也不必动刀兵……”
隆安帝面色阴沉道:“你又有甚么法子?听你这说法,十三行倒已经成了尾大不掉之势了?”
他还真未想过,朝廷居然已经动不得几个区区商贾之族了!
这对隆安帝而言,绝不是一件好消息。
贾蔷道:“尾大不掉就有些高看他们了,真要拿下他们,也就拿下了。只是,目前不值当。先帝废黜四大海关,独留粤州海关,又将一应对外海贸大权甚至关税之权都交给十三行,已经造就了他们富可敌国之势。眼下骤然拔除他们,难免生乱,起些风波。而若想平稳的解决他们,其实只要重开四大海关即可。废了粤州海关一家独大的地位,他们也就远没那样重要了。当然,此议需要等外洋海师发展起来,起码有了能主动出海征剿海匪的实力后。不然,难免有海匪生事。”
隆安帝闻言面色稍缓,“唔”了声,不置可否的看向韩彬。
韩彬沉吟稍许,问贾蔷道:“那十三行采买海粮一事,到底有没有可行性?若是可行,多一分力今年就多一分把握。此次他们弄险拱火,朝廷自当严厉敲打,些许海粮,算是责罚?”
贾蔷连忙摇头道:“如果由十三行采买,九大姓就不能去插手。九大姓来负责,朝廷就要严旨禁绝十三行参与此事……”
“这又是为何?贾蔷,不要意气用事啊。你能想到暂不出手打压十三行,算是长进了许多。可别又去置气……”
韩彬沉声问道。
这些人虽精绝,但对于商贾之道,他们就未必精通了。
贾蔷摇头道:“元辅不知,国人从来最好内斗,尤其是商贾。一旦分开两边,为了争粮,两家必然会彼此竟价,使得粮价飞涨,甚至远远高出原本的价格。到最后肥了番邦,苦了本国百姓,愚蠢行为也。而且,正如郭大人所言,粮食乃朝廷命脉所在,越是灾年越是如此。倘若夷商探清大燕境况,干脆封锁海路,从南洋诸国采买大量粮米,转头再以极高价钱卖入大燕。到那时,朝廷只能眼巴巴的吞下这个苦果,因此绝不可行!”
便是前世记忆中,企业出海打价格战打的最狠的,始终是国人。
大老王居然敢和央企打价格战,打赢后也完犊子了……
由此可见,都是甚么尿性。
韩彬闻言,与林如海、郭松年对视一眼后,回头看向隆安帝,道:“皇上,还是传旨十三行,严厉训斥之,令其恪守本分,勿自作聪明,妄言妄议,再行悖逆僭越之事。至于海粮之事,仍交由贾蔷来办。”
隆安帝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此事,又看向贾蔷,道:“林爱卿说,你想要东番岛?”
贾蔷闻言心头一动,道:“不是臣想要东番岛,是想将南洋海师放在那里。”
隆安帝皱眉道:“设在那等荒凉之地,是因为你接手了四海王残部的缘故?”
眼下那座宝岛上,汉民加起来都不到三万,多是偷渡过去安身立命的,大部分都在南岛。
前世记忆中的核心城市,如台北等地,眼下多还是原始森林……
岛上加起来虽也有二三十万人,却大半是原住民,又以生番居多。
如今东番属福建治下,却也不怎么受重视,不过一座海外孤岛。
而四海王所部,的确在此设有一处基地。
贾蔷摇头道:“此处着实是要害之地,就海疆而言,其位置之重要,犹如宣镇。臣既然总领大燕海师衙门,就断不能轻视此地。”
隆安帝凝视他稍许后,不耐烦摆手道:“你爱摆哪摆哪,左右都是你的理。去去去,折腾你的去罢。如今朕瞧见你就头疼,只一点,海粮之事绝不可耽搁!还有,南省海疆不许轻启战端,不然朕不相饶!”
贾蔷“嘿”的一乐,应下后见礼告退。
虽然是因为东番在他们君臣心中着实不算重要才会这般大方,可是能这样就将宝岛要到手,也属实让贾蔷惊喜。
老岳父,奥利给!
……
凤藻宫,偏殿。
“爷刚进宫,就听说你小子也来了。怎么爷走到哪,你小子就往哪蹿?”
殿内,李暄偏倚在交椅上,看着贾蔷嫌弃道。
贾蔷看了一圈,奇道:“娘娘不在?”
“……”
李暄大怒道:“竖子目中无人!你当爷不存在?”
贾蔷皱眉道:“我来凤藻宫,不得先拜见娘娘请安?王爷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卤煮么?”
李暄左右寻了寻,发现除了茶盏也没甚东西可砸人了,就拿起茶盏来,作势要扔,这时帷帐后就传来尹后的声音:“五儿,不许无礼。”
贾蔷忙站起身来,转头看去,就见尹后着一身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服,下则是牡丹曳地裙,在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和数位昭容、彩嫔的簇拥下自后面转入殿内,嘴角噙笑走来。
贾蔷忙见礼问安,尹后呵呵笑着上了凤榻落座后,看着贾蔷微微扬起眉尖,道:“贾蔷,你见天往我凤藻宫跑,你这是走亲串门子么?”
几个宫人都抿嘴浅笑起来,李暄立刻大声道:“母后说的是,这厮最是厚面皮,仗着母后宠爱,快拿凤藻宫当自己家了,抬脚就来!”
贾蔷无语的看着跳脚的李暄,道:“王爷,哪回不是你或是牧笛叫我来的?”
李暄扬着脖子道:“今儿是爷叫的?”
贾蔷冷笑道:“今儿是忘……”不过话没出口,在尹后渐渐锋利的眸光注视下还是改了口,指着桌几一脚,道:“今儿是这个傻的冒泡的桌子腿儿叫的!”
李暄生生气笑,擂了一拳笑骂道:“球攮的你才是桌子腿儿呢!”
骂罢,同尹后笑道:“儿臣就是想叫他来问问,又被叫进宫来做甚。儿臣也是辛劳,一会儿不照看着,这孽障就要闯……呃,呸呸呸!”
话没说完,就被一盏茶堵住了嘴,结果刚添的新茶,烫的李暄连啐七八口……
贾蔷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同尹后道:“是四皇子恪荣郡王,寻到了粤州十三行,所以想将采买海粮的差事接过去。”
尹后:“……”
“……”
李暄一滞后,随即大怒道:“四哥着实欺人太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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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二章 大燕皇家钱庄
“母后,您也管管四哥!内务府钱庄是一回,这都第二回了,便是不将贾蔷放在眼里,子瑜表妹也是儿臣亲表妹,他连子瑜表妹的体面也不顾?”
李暄大怒一声后,转头向尹后告起状来。
尹后还未开口,贾蔷就取笑道:“我当王爷要去和恪荣郡王拼了,哪想到是寻娘娘告状……”
李暄脸都因愤怒涨红了,道:“你以为爷和你一般?母后打小教诲我,要兄友弟恭,甚么时候敢和做哥哥的不敬?”
贾蔷忽然反应过来,这小子和他这般要好,是不是因为这忘八自己做不到的事,偏他能做到,所以觉得过瘾?
尹后没理会李暄的愤怒,问贾蔷道:“十三行不会凭白接手这个差事,可有甚么条件?”
贾蔷道:“一是臣的外洋海师远离粤州,不要打扰人家和夷商做买卖。二就是臣名下的德林号还有九大姓想要和夷商做买卖,只能通过十三行。”
尹后闻言嘴角微微上扬,断定道:“此必不是十三行自己的主意!”
贾蔷愕然,看着尹后道:“娘娘怎么知道的?”
尹后侧眸看了他一眼,道:“潘家和伍家都在内务府挂着皇商的名头,本宫千秋时,曾派女人进宫请过安,本宫了解过这两家的做派,也顺带着,了解过其他两家卢家和叶家的做派,都是谨小慎微,公忠体国,且颇有智慧之人,怎会荒唐到胆敢干涉朝廷军防重事?贾蔷,皇上和军机大学士们怎么说?”
看其罕见严肃的神情,贾蔷心里他么的一阵无语!
早就猜测过尹后手里一定有个钱袋子,不然,哪里能成事……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钱袋子居然是这四家!
见其扯了扯嘴角,眼神遮不住的无奈,尹后明媚的凤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一旁牧笛也是嘴角噙笑……
李暄在一旁催促道:“快说说看,父皇和你先生他们怎么说?他们断不会被四哥给诓了去罢?”
贾蔷颔首道:“海粮仍由臣和九大姓承办,待臣大婚之后,携内眷南下,督促海粮采办一事……”
“欸等等等等……”
不等贾蔷说完,李暄就变了面色,很严肃的看着他道:“你刚说甚么,等你成亲后你往哪去?”
贾蔷眨了眨眼道:“南下啊……王爷想去?”
李暄脸色难看起来,瞪贾蔷道:“你球攮的想清楚了再说,等你大婚后先要干甚么?!”
贾蔷心头一激灵想起一事来,面上却无变化,恼火道:“这不废话么?你说干甚么?当然是娘娘去城外桃园行宫散心的事。这是原定好的,还用王爷多嘴?”
李暄狐疑的看着贾蔷,心道难道冤枉他了……
上面凤榻上尹后笑道:“五儿住口!这些时日你父皇如此辛劳,操持国事,本宫岂有一人往城外散心之理?还嫌流言不够多?”又看向贾蔷道:“贾蔷,继续说。”
贾蔷道:“元辅半山公推测出这两个条件应该是四皇子这边主动为之,当然,十三行那边也少不了掺和,不然四皇子也不会说的那样精准。所以,皇上和几位大学士皆要严惩十三行,甚至有抄家入罪之议。”
很明显,尹后的俏脸上不见了笑容,神情渐渐凛然,她看着贾蔷,却又一言不发。
贾蔷心中竟感到了丝丝压力,看来,这几个钱袋子,相当之重要……
他不再托词,正声道:“但臣有异议。臣道明,如今南海水师未成,骤然拔除十三家,夷商必受损失,恼羞成怒下,多半会聚集海匪船只袭扰江、浙、闽、粤临海四省。我大燕自不会畏惧海匪,只是眼下却不必为几家不知死活的商贾,乱了朝廷新政步伐。皇上听取了此谏言……”
“贾蔷,你果真长大了!”
尹后绝美的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来,赞罢又正色道:“那四家本宫多少了解些,非轻狂之辈。此事多半另有蹊跷,你为绣衣卫指挥使,可详查之。若果真起了逆心,本宫也不护着她们。虽当初皇上处境还很艰难时,本宫曾欠过四家的人情,可这些年也偿还了不少,并不亏欠她们了。但若是身不由己,为人所迫,那本宫也不好眼瞧着她们就此遭难,你说是不是?”
贾蔷点头道:“臣原就要往粤州走一遭,既然他们四家和娘娘就这样的渊源,臣自不会过分,当给他们留些体面。”
尹后笑道:“此事皇上也是知道的,皇上未同你们提及此事么?”
贾蔷扯了扯嘴角,摇头道:“皇上日李万机,许是忘记了。”
愈是心智坚定怀有大抱负者,愈是薄情寡恩。
地位高些的还则罢了,至少面子上总会过的去。
可几个商贾,当初的报效在隆安帝看来,都是给他们脸了……
尹后笑了笑,道:“回头,本宫会与皇上禀明此事。贾蔷,你只需秉公处置即可。本宫相信,这四家还未糊涂到这个地步。”
贾蔷听明白了话中深意,点了点头,抬起眼帘,正好与尹后那双明媚长眸对上,尹后浅笑颔首……
……
“贾蔷,爷四哥现在如何了?”
出了凤藻宫偏殿,御阶上,李暄仰着脑袋看着天上蔚蓝的天空,叹息一声问道。
贾蔷闻言顿足,转过头来看着李暄惊诧道:“你还真是兄友弟恭啊!”
李暄咂摸了下嘴,道:“爷有时候也挺烦他的,尤其是近二年来,总是拎不清。可爷是当弟弟的,劝都不好多劝。贾蔷,这回看爷的面上,别找补了。他也是被宗室里那群大爷逼急了,内务府钱庄那个坑着实有些大,坑的他现在已经乱了分寸。他想着收伏十三行为己用,怎也不想想,潘家、伍家、叶家那群球攮的,要没很硬的根脚,能把持十三行这么些年?爷估摸着,这两天十三行那几家就寻到你门上去了。你也没想到,母后会为他们说话罢?嘎嘎!你见不见?”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你说呢?行了,你还有事没事?没事我就先走了,家里忙着呢。”
李暄忙道:“别别别,有事有事……走走走,随爷回王府说话。”
……
“你想重新接掌内务府钱庄?疯了罢你?王爷怎么想的?”
恪和郡王府内堂上,贾蔷眼神震惊的看着李暄一连串问道。
李暄“啧”了声,吸了口凉气头疼道:“四嫂这几日见天来王府哭求,说四哥快愁疯了,连她在宗室一个郡主出阁的宴席上,都让几个宗室老王妃说的想钻地缝儿里去,她家快成诈骗贼了!再这样下去,她非怄死不可。再者,不仅四哥、四嫂那边难受,母后那边也不好过。宗室里的老太妃们见天往九华宫里哭诉,太后就当着她们的面将母后叫去排揎一顿,说母后教子无方。贾蔷……”
贾蔷揉起眉心无奈道:“王爷,不是我不帮你。以咱们的关系,但凡能帮,我难道会推辞?只是这钱庄最重要的,就是信誉二字!先前弄的那么一出子,天家自己将自己的信誉毁掉,我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不可能让大家当这样的事没发生过!”
李暄赔起笑脸来,拱手道:“贾蔷,爷给你作揖了!爷给你作揖!要不然,爷给你跪一个?”
“滚蛋罢你!”
贾蔷气笑道:“少跟我来这套!这些事你又做不了主,你说有个屁用。王爷,我劝你还是少管此事。你有好心,人家也未必领你好意!我那边咱们的钱庄马上都快准备好了,这个时候你又冒出这一出子来,想都不要想!”
李暄叹息一声道:“贾蔷,是真没法子啊,爷就见不得母后遭罪……再者,这还只是宗室,而且往后还要再加上元平功臣那边……他们寻四哥无果,往后肯定要追到爷的头上。毕竟,当初是爷一家一家劝进来的。
贾蔷,帮爷一把,其实谁都知道,这个担子,最后只能还是由你来挑!真等宗室诸王和元平功臣闹将起来时,你先生也坐蜡不是?”
贾蔷气骂道:“你们真当我神仙?早就说了内务府钱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天家这块天字招牌!原以为这块价值亿万的金字招牌能成为大燕皇室最宝贵的财富,结果弄成现在这样一地鸡毛!信任这东西,看似摸不着也瞧不见,可又是实打实的,一旦丢了,再想找回来基本上没甚可能!到这个地步,你让我怎么挑担子?”
见贾蔷发火,李暄倒赔起笑脸道:“来来来,消消火消消火!瞧瞧,怎这么大的火气?爷给你消消火!”
说着,竟起身走到贾蔷身后,捶起肩头来。
小时候,他就是靠这招讨好他老子隆安帝的……
不想正这时,王妃邱氏一脸僵硬震惊的从堂后出来,心惊胆战的模样,似乎唯恐看到不堪入目的一幕……
好在,想象中的那一幕没发生……
邱氏身边的丫鬟都悄悄松了口气……
而看到邱氏震惊的进来,贾蔷也是一个激灵,笑骂道:“球攮的……我的一世清名差点就折你手里!王爷快拉倒起开,往后你离我最少三尺开外……”
李暄倒光棍儿,道:“王妃也知四嫂天天来哭的事,爷让她也来服侍你……王妃快来快来,和爷一道!咱们伺候伺候财神爷,好帮父皇、母后分忧解难!”
邱氏一张脸都要扭曲了,听李暄一迭声的催促,贾蔷推开他起身骂道:“算你狠!我真是服了,简直岂有此理……你先别高兴的太早,有条件!”
李暄嘎嘎乐道:“甚么条件你说说说,爷进宫去打擂!”
贾蔷扯了扯嘴角,心道你哄鬼去罢,此事若无隆安帝授意,你李小五会卷入此事中?
隆安帝从一开始,就算计着让他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罢?
不过,他又何尝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从一开始内务府钱庄被截胡起,贾蔷就没有想过放弃这座天字第一号钱庄!
天家的名义,在这个时代的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
不仅对内,对外更是如此。
德林号的钱庄,夷商多半不认。
可大燕皇家钱庄,夷商却一定会吃这一套。
只是这一回,他要将这座皇家钱庄,牢牢的握在手中!
有了这座钱庄,他再无银匮之忧!
因此,这个条件,却是要开好……
“第一,钱庄不能再叫内务府钱庄了,这个名声已经臭了。再叫这个,实难取信于人。所以这个钱庄不再是天家内库钱庄,改名为,大燕皇家钱庄!”
从内务府剥离出来后,即便隆安帝,从法理上也不能再一言而夺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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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三章 喜!
皇城,凤藻宫。
隆安帝近来难得驾临此地,不过尹后应对如常,一如既往的恭敬尊崇天子。
凤榻上,帝后并坐。
殿内,四皇子李时、五皇子李暄俱在。
李暄脸上神情有些不是滋味,看得出,让贾蔷重新接手钱庄,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只是,他未想到……
李时在听到贾蔷第一个要求时,就皱眉道:“若是将皇家内务府钱庄改名为大燕皇家钱庄……岂不是说,将钱庄从内务府剥夺?这哪里还是内务府钱庄,分明就是另起炉灶!”
内务府乃天子内库,所有财务不过天子一言决之,甚至内务府总管大臣都能直接调配。
内务府钱庄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天子。
但若是剥离出内务府,许多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钱庄虽挂着皇家的名,可股东却有多位,就不只有一个主子了。
这是关于名正言顺的问题,更是本质归属的问题!
出了内务府,钱庄压根就不是一个官方衙口了,就是一桩纯粹的商贾事!
原本在李时想来,由李暄重新接手内务府钱庄,贾蔷辅佐之,他则担着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名分,不插手具体事。
如此,李暄、贾蔷得了利,他得了名,两全其美,并不想让内务府钱庄变成劳什子大燕皇家钱庄。
那还有他甚么事?
这话却惹恼了李暄,他闻言震惊的看着李时,看的李时心里有些发毛,皱眉喝道:“五弟,你看甚么?有话说话!”
李暄忽地一笑,脸上难得的正经也散去了,恢复了懒散惫赖,道:“四哥,你说的对,改了名儿那还叫内务府钱庄么?回头弟弟我去同贾蔷说,改不得!他一个当臣子的,杀了个可汗就骄纵成这般德性,反了天了!爱干不干,不干拉倒!”
“小五,你……”
李时见李暄翻脸撂挑子,脸色登时精彩起来,还想说甚么,就听隆安帝喝道:“闭嘴!”
李时脸色一白,扯了扯嘴角,站到了一旁。
隆安帝淡淡道:“他还有甚么条件,一并说了。”
李暄摇头道:“父皇,不是儿臣拿乔端着,真说不得了。后面的要求,连儿臣都觉得过分,干脆就别搭理他了……”
“废话少说!”
隆安帝斥道。
尹后浅笑道:“五儿且讲完再说其他,如今宗室又闹将起来,还把状告到九华宫去,扰的太后烦不胜烦。此事早先解决了,也好为你父皇分忧。”
李暄闻言,点了点头,应道:“那儿臣可说了,说完后父皇若是发怒,可别怨儿臣……”
在隆安帝渐渐凌厉起来的眼神下,李暄不再废话,道:“第二点,就是要父皇、武英殿、宗人府还有勋臣,四方背书,要绝对保证钱庄必须按既定规矩运行。朝廷可以监察钱庄,任何时候都可以查账,甚至可以派户部官员常驻监察。但,不能干预。这一点,至关重要。
这不是说钱庄只能握在贾蔷手里,只有他说的算,他说的也不算,规则说的算,要立好规矩。
贾蔷说,只有一丝不苟的执行钱庄的规矩,严苛到分毫不能差错的地步,少一文钱不成,多一文钱一样是大罪!
唯有到这个地步,钱庄才会成为天家、成为朝廷手中的一个聚宝盆,一只可以世世代代下金蛋的金鸡。
否则,再如上回那般朝令夕改,不如不办。
因为对天家的信誉和威望,损失着实太大。即便父皇推行新政,必成圣君,可内务府钱庄牵扯太广,一旦出现问题,就是捅破天的大问题,对父皇的贤名也大有损害。”
隆安帝闻言生生气笑道:“朕看他就是想裂土一方,称王称霸,倒制衡到朕的头上来了!还有甚么混帐要求,一并讲完!”
说到底,他对这样一个钱庄的能量,仍没有甚么具体的概念,哪怕他已经寻人问过钱庄到底是个甚么物什……
他相信贾蔷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来,但他也没指望这个钱庄真如贾蔷吹嘘的那样好……
在隆安帝和不少大臣眼里,贾蔷始终都有少年人好吹牛的属性……
李暄干咳了声,看着隆安帝小心道:“贾蔷最后一点要求,是钱庄总号设在扬州,而不是京城。”
“……”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青玉熏炉中浮出淡淡香气,醒神清目。
林如海坐于几案后,持一描梅紫砂盏不疾不徐的吃着茶。
贾蔷落座客位,说着今日事。
虽事关重大,林如海面色却始终不变。
便是听到要紧处,也不过微微扬了扬眉,缓缓颔首。
待贾蔷说罢,林如海放下茶盏,同贾蔷道:“内务府钱庄这个烂摊子,最终会寻到你头上,为师早有预料。但有我在,你若不点头,宫里也强迫你不得。”
贾蔷笑道:“弟子知道,只是……诱惑实在太大。”
林如海提醒道:“有些蜜饯看着甜美,内里却是砒霜。”
贾蔷点头道:“弟子都知道,但我有信心,在一些事发生之前,保证自己走的更快,更强大。先生,即便没有这一桩事,以后的造化也早已注定。被圈在国公府里苟延残喘或许能得一条命,却也要感恩戴德,过任人攻讦,心惊胆战的日子。
许多人以为弟子猖獗不可一世,想不到这样的下场。不,我都知道。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对我来说多做少做又有甚么分别?
何不借机多做些事,多积攒些底蕴?
弟子从无反心,也绝无反骨,只想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
这一点,弟子可以向先生保证。”
林如海神情略略复杂的看着贾蔷,轻叹一声道:“蔷儿,你所求之路,是前所未有之路呐。为师也看不透,到底有几分成算。何不,安稳些?”
贾蔷神情凛然,缓缓摇头道:“满门生死操于人手,动辄就有抄家灭族之祸的日子,弟子过不得,师妹过不得,弟子的儿女,更过不得!
且弟子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时机千载难逢,弟子绝不愿错过!
先生,弟子所行之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黎庶百姓,也无愧于天子!
绝不会让先生蒙羞,故,九死不悔!!”
看着斩钉截铁的贾蔷,林如海释然了,颔首缓缓道:“既然你主意已定,那就去放手施为罢。只是一个钱庄,果真这样重要?”
贾蔷抿了抿嘴,道:“这个钱庄发行的银票,可通行天下,乃至可以通行番邦夷国!就凭此,弟子再大的委屈都能隐忍!”
这可是货币发行权啊!!
林如海失笑道:“你那三个条件,哪个是委屈隐忍的?我告诉你,第一、第二两条宫里或许会点头,但第三点,几无可能。”
贾蔷嘿嘿笑道:“果真太好说话了,必又要出幺蛾子!所以,干脆漫天要价。但总号不落京城,却是一定的。先生……”
话没说完,忽见忠伯进来,禀道:“老爷、国公爷,外面来了宫中天使,急寻国公爷进宫面圣呢。”
林如海闻言眼睛眯了眯,同贾蔷道:“注意分寸。”
贾蔷颔首应道:“是,先生放心。”
……
凤藻宫,中殿。
夜色已深,宫中灯火通明。
琉璃瓦在烛火和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明黄光泽,恍若天宫。
贾蔷在内侍指引下一路穿过诸多宫门,至凤藻宫殿内,大礼拜下。
然而却并未被第一时间叫起……
过了好一阵后,上面才传来一道冷哼声,隆安帝沉声道:“贾蔷,朕问你,你是在要挟朕,还是根本无心接手内务府钱庄这摊子事?你提出那三个要求,你自己问问自己,诛心不诛心?”
贾蔷摇头道:“皇上,臣本不愿接手,甚至臣的先生对此也保留态度。内务府钱庄走到今天这步,除了招手了一大批吹嘘溜马清谈守旧的官员外,几乎没有任何进展,还将先前好不容易撑起的信誉砸了个底朝天。想重新盘活,虽大罗神仙下凡也难。且早先在养心殿上,君臣也定过调子,钱庄事与臣再无干系。
是恪和郡王,见四皇子实在艰难,又见宗室诰命竟将状纸告到九华宫,牵连到皇后娘娘,还担心将来会让皇上头疼,所以将臣诓骗至王府,威逼利诱,涕泪俱下,惨不忍睹……
臣实在没法子,才应下了此事。”
尹后瞟了眼洋洋得意的李暄,坐在凤榻上微笑道:“你能有此心,就是好的。不过此事原就十分艰难,恪荣郡王虽当差勤勉,也很聪明,只是到底没有你这善财金童的手段。你合该规矩操持起,为皇上分忧解难,方不枉皇上对你百般宠爱,视若子侄。怎还敢提那三个不该提的要求,让皇上为难?”
贾蔷冤枉道:“娘娘,臣操持此事,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之后还不知有多少地方需要靠皇上来撑腰扶持,怎会意气用事让皇上为难?臣难道不知道,果真只为一时之气,皇上即便眼下答应了,回头想要改变不过一道旨意的事?
实则这三个要求,皆事关钱庄到底能不能做成,能不能做好,能不能真正让天家有一只世世代代可下金蛋之金鸡的根本!
朝廷能准这三点,臣就有把握办成此事。朝廷不准,那臣建议干脆放弃钱庄。不然越是操办,将来对天家信誉之损害打击也越重,臣也就成了真正的罪人了!”
见他说的没有坚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隆安帝皱眉道:“第一点、第二点朕倒是可以体谅,只这第三点……皇家钱庄,不在京城在扬州,这是哪个皇家的钱庄?”
贾蔷扯了扯嘴角,正色道:“皇上,臣将钱庄总号放在扬州,绝非是为了防范天家,恰恰相反,臣是为了维护天家的利益。不然天家是钱庄的大股东,朝廷一旦缺银子,朝臣们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逼迫皇上从钱庄里调银子,如此一来,一定会损坏钱庄的根基,让好事也变成了坏事。这种事不是臣以小人之心臆测出的,相信皇上和娘娘也知道,这类事是一定会发生的。
让猫枕着鱼睡觉,饿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尹后笑道:“那也不能放在扬州,你在扬州牵扯那么深,将钱庄放在那,对你难道就有好处?你虽年岁小,也当明白人言可畏四个字。”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道:“那就放在金陵,皇上可以派户部、御史台和绣衣卫、中车府的人进驻监察,只要不干扰正常操持,越严格越好。但不能再往北了,朝廷官员的德性,臣着实信不过。皇上,如果说臣老了后,有人问臣此生有何得意之事,那臣之所答一定不是斩可汗,平叛逆。而是海运,和钱庄!杀人不算甚么了不起的事,可开海和钱庄,却是能造福亿万黎庶,为大燕增强国运的事。”
隆安帝闻言,抬头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因为他听不大明白,这个混帐又在发甚么癔语……
罢了,且先将宗室、勋臣这边安抚妥当罢,不好再拖下去了。
“准了!就设在金陵罢。贾蔷,你仔细着……”
隆安帝恩准了,居然真的恩准了,他之后警告之言,贾蔷都未仔细去听,心中被狂喜所充斥。
不过面上,仍保持着恭敬沉稳的面色,不会让隆安帝、李时等看出甚么名堂来。
只是谢恩罢起身后,贾蔷抬眼看去,就见尹后国色天香的绝色俏脸上,一双明眸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似乎看出了甚么……
……
初春的冬夜,京城仍有些寒冷。
大观园内清幽静谧,各处守夜的婆子处,点着灯火。
蘅芜苑上房内,宝钗正在灯下,恬静的做着女红,那是一套婴孩的衣裳。
莺儿在一旁梳理布头,见宝钗做的十分用心,针脚细密精致,赞道:“姑娘这手艺,比西斜街那边的妈妈们还好看许多。”
宝钗闻言只笑了笑,一双水杏一样的眼睛里,清澈明媚。
莺儿见了,轻声笑道:“到了明年,许是姑娘也能有一哥儿一姐儿,那该多好!”
宝钗俏脸滕的一下升起红晕,瞪向莺儿,啐道:“该死的丫头,大晚上浑说甚么?撞客了!”
话音刚落,莺儿还未开口,就听门外传来一道笑声,道:“大晚上的说这些才是正经的,怎就浑说了?”
莺儿闻言“呀”的一声,笑道:“姑娘,国公爷来瞧你来了!”
宝钗却羞恼道:“这般晚了,怎好相见?要见明儿再见罢!莺儿不许开门!”
刚说完,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莺儿无辜的看着宝钗道:“姑娘都是我的错,忘关门了。”
宝钗懒得搭理,就见贾蔷已经笑眯眯的进屋来。
宝钗瞧见了却是微微一怔,倒忘了赶人,奇道:“怎么呢?怎高兴成这样?”
贾蔷呵呵笑着,在她身上的勾勒宝相花纹裳上打量了番后,突然近前将她抱起,于惊呼声中转了两圈后放下,哈哈笑道:“瞧见了你,就让我一天的疲惫尽去,身心愉悦,岂有不喜之理?”
莺儿在旁边都差点笑出声来,低着头颤着肩膀,出去了。
宝钗微微仰着脸,看着贾蔷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喜色,也为他高兴,抿嘴浅笑起来。
她喜欢看他这般喜悦,而不是背负了太多太多的压力……
看着近在咫尺白美如玉的脸,盈盈水杏眼,和那张不抹而红的唇,贾蔷哪里还忍得住,低头吻了下去……
“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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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四章 宝钗:你还想干甚么?
翌日清晨,天尚未明。
大观园,蘅芜苑。
上房,一支白雪玉润的柔荑,将灯罩取下,点燃了细烛。
青纱帐幔内,贾蔷倚在一只锦靠上,思索着事情出神。
此刻,他头脑出奇的清醒冷静……
钱庄的事近期到此为止,剩下的要南下后去和齐太忠商议。
他起家的速度太快,底子又太薄,单打独斗难成大事。
底蕴还是不足,不能立刻撑起一座汇通天下的钱庄。
要是能将晋商的钱庄拢在手里就好了……
不过眼下还不现实,因为晋商是大燕三大商帮之一,实力惊人。
而晋商的崛起,就在景初朝三十年间,这一商帮和景初旧臣有千丝万缕的勾连。
且晋商不似扬州盐商那般奢靡受用,晋商的钱,要么都买成了地,要么买地之后都烧成银冬瓜埋了起来。
总之,这些人手中握有大量土地。
注定是隆安新政下受创最重的一批!
所以,和贾蔷是天然对立的根底。
晋商生存不易,起家也不易,他们只信自己和他们手里的银子,所以绝不可能将晋商钱庄交给他,更不可能将银子交给他,那是他们的命。
晋商的钱庄,原就是为了方便他们自己做生意用的,他们也信不过别的钱庄。
可惜了,这样难得的商人和钱庄,不能收为己用……
若是能放出去,让他们和犹太人斗一斗,肯定精彩。
不过也没关系,如今大势在他,等南下将钱庄骨架搭起来,利用扬州盐商,江南九大姓,甚至,连粤州十三行都可以拉进来入伙!
只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架子搭起来后,就可以让户部下令,禁了晋商的钱庄!
晋商钱庄要么归入皇家钱庄,要么关门,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银票等同于流通的货币,发行权岂能掌握在区区一地商帮手中?
只能握在自己手中!
卧榻之侧,也难容他人鼾睡!
呵,当真期待此事办成的那一天,握着这样一座钱庄在手,能办多少大事!
正这般思量,贾蔷忽觉一阵沁香扑鼻,就感觉有人在拉扯他……
他回过神来看去,就见一张欺霜赛雪面泛桃花的俏脸近在眼前,一双水杏眼盈盈望着他,娇羞催促道:“你该去了。”
看着羞的都快不敢看人的宝钗,贾蔷心中愈发喜爱,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伸手探入中衣,爱怜不尽,温声笑道:“还早,天还没亮呢。”
宝钗身子滚烫发软,两人除了最后一步未做外,她被这坏人突破了一层又一层的底线。
想她素来遵守礼数,便是在内宅内都少言寡语,藏愚守拙,不肯出错半步。
谁料落到他的手里,竟被迫着做出那么些过往想都不曾想过,也不敢想过的羞人之事……
她一定是被灌了迷魂汤,中了他的毒……
“不成,让人瞧见了,我还活不活了?”
宝钗红着脸轻轻推搡贾蔷。
贾蔷理直气壮道:“有甚么不能活的?我们甚么也没干!”
听他将最后一个字咬的颇重,宝钗水杏眼中都凝出水色来,轻咬朱唇,瞪了他一眼,声音有些颤道:“你这坏人,还想干甚么?”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靠近他,竟学坏了!
贾蔷双手在其丰润的身子上摩挲抚爱着,坏笑一声,道:“当然是干我的老婆了……”
眼见他的手愈发不规矩,宝钗在最后一抹灵智失去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颤声唤了句:“爷,现在还不行!”
贾蔷看着她,虽觉得身体快爆了,却还是收敛了些,环抱着她,温声笑道:“不急,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还可以享受很久很久的闺房之乐。等到你白发苍苍的那一天,我仍要这样抱着你……”
宝钗闻言,心中的罪责感登时舒缓了许多。
她早已是许他一生的人,如今纵着他提前了些,或许也并非大罪过罢……
她眼下还不知道,这样的话贾蔷说过了许多遍。当然,都是真心的……
二人凝望许久后,眼见窗外开始泛白,宝钗忽然惊醒,连连催促贾蔷快离开。
贾蔷见她果真急了,哈哈笑着抱过她,很是亲吻了遍后,方得意离去……
待贾蔷离去后,宝钗将螓首埋在枕间,从来茫然失落悲伤的心,此刻却觉得,若能长长久久的这样过下去,一直到白头,其实也挺好……
她非不知足之人……
只可惜,最早先时候,未能在一起……
……
午时。
贾蔷先后接见完兵马司衙门并绣衣卫的人后,门子传报:“国公爷,粤州十三行潘家家主潘泽求见。”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随手从身边几案上拿起一份拜帖,这便是潘家一大早送来的。
拜帖上言辞谦卑到了极致,并再三恳求面见陈词。
也不知道,凤藻宫那边传了甚么话,让这位普天之下财富值可排入前十甚至前五的巨富卑微成这样……
“叫进来罢。”
“喏!”
……
“草民潘泽,叩见国公爷!”
潘泽衣着寻常,身量瘦小,看起来着实不起眼,像极了前世在深城挂一大串钥匙收租的老伯伯,那样的平平无奇……
看到他如此能折的下去,贾蔷倒理解了先前李暄所言,这些南商们历经数十年而不倒的缘由。
巨富到这个地步都不飘,这份修心已经可以用强大来形容了。
想想也是,前世十三行这几家可是足足富贵了近二百年,华夏史上,也再寻不出第二个商帮能做到这一步,无论古今……
不过,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
“草民?潘员外过于谦逊了罢?你连朝廷海疆军防重事都敢指手画脚,粤州成了你们十三行的粤州,如今再说草民二字,岂不寒碜?在尔等眼里,本公和朝廷都是尔等可用金银操持的蠢货傀儡罢?”
贾蔷淡漠说出的话,落在潘泽耳中,却字字千斤,压的他心头沉重。
虽然先前得到了宫中的传话和训斥,心中有些底,潘泽此刻却仍不敢放松分毫。
对于贾蔷的行事手段和心性,天下各方势力不知道的已经不多了……
他再叩首道:“草民斗胆,请国公爷容禀。”
“说。”
潘泽道:“草民于隆安七年二月初三至今,上内务府承交关银并各式洋夷贡品。得恪荣郡王接见后,翌日又得传见,谈起内务府钱庄一事。关于内务府钱庄,草民于粤州亦有所耳闻,自忖十三行位卑力小,难以承受,愿捐银二十万两,以表寸心。恪荣郡王并未强迫,只问草民十三行眼下所遇难处,草民答言并无。又问起关于外洋海师之事,草民答言,过往诸年,外洋海师并无大用,只靠内洋水师便可保粤州无忧。此原不过草民浅薄鄙见,却不想让王爷记在心上,呈奏天子……”
说着,又磕起头来。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别磕了,仔细磕坏本公的地……”到底有凤藻宫的体面在。
顿了顿,他又道:“那德林号和江南九大姓对外商贸必须经过十三行,又是怎么回事?”
潘泽道:“恪荣郡王问草民,既然十三行素来承责对外商贸一事,那海粮采买为何不能为之?草民答言可行。又问,商货经十三行对夷商贩卖,是否有抽水盈利?草民答言是。又问大燕何等商货对外经销最多,获利最厚,草民答言丝绸。恪荣郡王……”
“好了。”
不等潘泽一句一句的转述完,贾蔷目光淡然的看着他,道:“依你之言,都是恪荣郡王自作主张,上呈了那两个要求?你觉得这个说法,可能取信朝廷,取信天下人?”
潘泽忍不住又叩首道:“国公爷,草民打十二岁承祖业至今,虽无甚建树,却是牢记祖宗家法。潘家祖训第一条,就是潘家子孙务要恪守商人本分,不敢妄自尊大!
草民就算再猖獗,也不敢对朝廷大政指手画脚,更不敢妄言军防大事!草民斗胆说句大不敬猜测之言,恪荣郡王如此作为,应该是有人与他出谋划策,自以为此二策能解十三行之困厄,从而‘说服’十三行入股内务府钱庄。并以十三行的生意,来支付钱庄对外允诺的高额分红。”
潘泽说的倒是实情,李时可不就是打算吸血十三行,来完成内务府钱庄的救赎?
当然在李时看来,十三行原是内务府皇商,是靠天家赚得泼天家业,如今到了他们报答的时候,理应报效。
能为他们争取两个要求,一来能助益十三行维护其有利垄断的地位,二来也能打击贾蔷,何乐不为?
只是李时没想到,养心殿上一干君臣,比他想的聪明些……
贾蔷并未当即开口,他屈指轻轻的叩击着几案,发出均匀的“铎铎”声,思索起来。
就当潘泽感到无声的压力越来越大时,终于等到了贾蔷再度开口:“潘泽,看在娘娘的面上,本公暂不发作你,你即刻出京,不要在京城待了。四月初五,本公在扬州府等着你,潘、伍、叶、卢四家家主一个都不能少。以商贾干政,甚至妄图直接干涉军国重事,你们十三行算是开了大燕开国百年的先河。你的这番说辞,本公会去查证。具体如何处置,到了扬州府再说罢。”
说完,贾蔷端起茶盏来。
潘泽叩首道:“四月初五,草民并伍、叶、卢三家,在扬州府恭候国公爷大驾!”
说罢,起身恭敬告退。
临出门前又停下,道:“草民此次前来,带了些薄礼,为国公爷大喜贺……”
贾蔷摆手道:“等事情查清之后再说,眼下送礼,岂不落人口舌?便是有娘娘的面子在也不成。”
潘泽闻言,再不多言,躬身一揖后,告辞离去。
等潘泽离去后,贾蔷摩挲着下巴,揣摩起此人的品性来。
就目前看来,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不过,十三行和夷商到底牵扯多深,目前还不知道,也不好说。
且等到下扬州后,与齐太忠等见一面再说。
齐家那只银狐,才是真正洞彻江湖的老狐狸。
多请教请教,必有助益。
……
PS:感谢新盟“污凉肉肉无敌”,还有美丽可爱的团子!话说新盟这个名字是认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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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章 赏春
“甚么要紧事,催了几遭了!”
荣庆堂内,贾蔷进屋后见礼罢,寻了张椅子落座后问道。
不过见众人眼神异样,他往边儿上一看,抽了抽嘴角起身,到对面去坐。
盖因他旁边临近坐着的是姜英……
“看我做甚?又不赖我,我都没瞧仔细了,再说,老太太当面三婶婶还能坐?”
最后一言是看向姜英好奇问的。
姜英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闻言抿了抿嘴,站了起来。
李纨在一旁笑道:“蔷儿莫乱说话,你三婶婶今儿身子不大爽利,老太太心疼她才让她坐的,偏你又来生事。”
凤姐儿也笑道:“往日里你不是呵护的紧?今儿怎么挑起刺来了?”
贾蔷扬了扬眉尖,提醒道:“二婶婶还是要多读书,多少知些礼才是。我那叫呵护么?我那叫孝敬!”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连姜英都没绷住,浅浅笑了笑,不过随即又收敛起来。
或许是怕某人给点阳光就会鸡动……
贾蔷于笑声中同姜英道:“你坐你的,我就白话两句。”
说完也不多说,目光又落在高台软榻侧的一张椅子上,眉头微微皱了皱。
居然出现了新面孔,想来,此女就是傅秋芳罢……
模样果然不差,螓首蛾眉,杏面桃腮。
不过见其梳着妇人头,神情端庄中透着几许拘谨,贾蔷不由暗自摇头,贾政这老货还真是……
贾母见他看向傅秋芳,便介绍道:“这就是二太太,因她娘家人都没了,也就不走那些过场了,往后便是一家人。”
贾蔷心中一叹,未经六礼而续弦,又是一桩薄待。
于礼法上,就欠缺了许多。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无过于此。
往后她已不可能拿起二房太太的派头,去指点教诲哪个了……
虽有些不忍,但贾蔷还不清楚此人到底甚么心底,自不会多说甚么。
眼下不仅不能为她出头,还要将丑话说在前面……
他略略想了想后,起身见了一礼,随后却缓缓道:“二老爷大喜,我也没甚么好送的。傅试当初因一时贪欲迷了心,投靠忠顺亲王,妄图借二老爷之手来除掉我。如今傅试发配辽东,傅家内眷除了二太太外,多在教坊司……这样罢,回头我让人将傅家内眷带出来,在江南寻个地儿安置了。若是二太太愿意好生过日子,那就好生过下去。若是想忍辱负重,寻着机会报仇雪恨,也不当紧。只是起这个心思时,不妨想想傅家其他人的下场。”
这等直接撕破面皮赤果果用刀抵着胸口的警告,让荣庆堂上诸人都唬的变了面色。
而傅秋芳也在贾蔷清冷的目光下,脸色霜白,她缓缓起身,却是拜倒在地,难掩激动的哽咽道:“家兄迷了心,行岔路,落得如此下场,原是罪有应得。只可怜傅家十余内眷,无辜遭受牵连。若能得国公爷以德报怨救出火坑,虽结草衔环,难报大恩,又岂敢包藏祸心!”
傅家老太太、太太都是有了春秋之人,进入那等火坑所在,也不知是生是死。
至于其他年轻妇人,即便还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不过如今傅家男人都坏了事,傅秋芳只期待家人能平安无事,尤其是傅家老太太和太太。
贾蔷目光冷清的让荣庆堂上诸人都有些陌生,但又不意外。
若无如此手段,又怎能做出如此事业?
他审视了几遍后,方冷淡应了句:“但愿如此。”
贾母担心贾蔷果真生气,忙对傅秋芳道:“你先下去歇息罢,宝玉媳妇也一并去歇息,今儿不必立规矩了。”
两人起身谢过后,一并离去。
等她们走后,贾母问贾蔷道:“昨儿不是都许下了,今儿怎又恼了?可是近来太忙了,心情不好?”
贾蔷“唔”了声,道:“近来是有些忙,晚上睡觉的时间都少……”
一旁处宝钗闻言,俏脸突然红了红,随即淡然的瞟了贾蔷一眼,不理会,只攥着帕子的纤白玉手攥的用力些,许是后悔昨晚应该直接将萝卜折了……
贾蔷继续道:“并不是存心折辱谁,给一个女孩子下马威不算体面的事,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她如今身份不同,果真藏了甚么坏心思,不是顽笑的。家里几个姑姑们留在京里还不当紧,可老太太南下后,身边只宝玉媳妇一个,未必能服侍周全……算了,到时候就留下二老爷两口子在江南快活罢,你老还是一道回京。人心看不破,果真是起了坏心的,二老爷自作自受,怨不得谁,别将你老给连累了。”
贾母闻言哭笑不得,道:“何至于此!”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感动,好歹还关心她的性命。
贾蔷却不多言,起身道:“你们都用过午饭了罢?那你们继续聊,我先家去吃饭了。打早起忙到现在,茶也未吃一口。”
贾母笑道:“原就一直在等你,一家子都还未用呢。今儿外面日头好,也暖和,咱们不在家里吃,去园子里用如何?”
贾蔷见一家子都期待雀跃,便笑道:“你老都开口了,那还说甚么?只是今儿摆在哪处?”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说春日到了,园子里花草开始抽枝发芽,合该寻一高处赏景,所以就去凸碧山庄。”
凸碧山庄在园子东山上,要走不少山阶才能上去。
贾蔷笑道:“这样好的兴致?老太太坐竹椅上去罢,仔细石上苔滑。”
贾母见他应下了,笑道:“天天有人打扫,况且极平稳的宽路,何必不疏散疏散筋骨?”又同鸳鸯道:“让人去请姨太太来,对了,方才不该让宝玉媳妇去,一并请来。儿孙媳妇里属她气力最大,好搀扶着我。”
却是没说傅秋芳,薛家和贾家的联系本系在王夫人身上。
如今王夫人没了,贾政又早早续了弦,薛家地位就尴尬了。
不止薛姨妈,时日长了,连宝钗都少不得让人说嘴……
贾母此刻相邀,算是给薛姨妈一个台阶下。
贾蔷奇道:“人家身子不爽利,你还叫人爬山?对了,哪里不受用,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瞧瞧?”
贾母啐道:“女人家的事,爷们儿少插嘴。”
李纨和凤姐儿两个过来人都笑了起来,女孩子们却多脸红低头……
贾蔷不再多言,一众人往园子里去。
“宝玉,你那书抓紧些功夫写,用心好好写,我听说卖的还不错。也是奇了,居然还有人买你那破书……”
一众人簇拥着贾母往园子里行去,贾蔷对一直低着头默默寡言的宝玉说道。
宝玉勉强笑了笑,不知该说甚么。
贾母却惊喜道:“宝玉写的书,果真卖的好?”
贾蔷笑道:“你老也奇怪?不过其实也寻常,毕竟林子大了,甚么鸟都有,偏有些呆头鸟喜欢他那一套。好家伙,我翻了翻,差点没气死,这孽障在书里威风凛凛,快把一个叫甄强的给虐死了。宝玉,了不得哦?”
宝玉闻言唬了一跳,道:“我可没说你!”
贾母也吓了跳,此事可大可小,果真较起真儿来,又是一场风波,宝玉还得倒霉,便忙对宝玉道:“可不敢乱写了,往后不许这样写!”
贾蔷却摆手笑道:“倒也无妨,毕竟是说故事的书,随他去罢。能有一个正经事做也是好的,宣泄宣泄心中的怨恨……只是到底还是该明白,许多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到底是怎么造成的。你我本为友,可有些人却要害我以成全你……罢了,今儿天气好,不提这些了。总之,于我而言,还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圆满些的人生,做你喜欢做的事。说到底,你还是姓贾。”
这话贾母爱听,一迭声道:“极是极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合该如此。宝玉心里也没甚怨恨,那些事都摆在明面上,谁是谁非哪个不知道?宝玉是明事理的,从不惹幺蛾子!”
说话间进了园子,宝玉院因离的近些,所以姜英比薛姨妈先来。
贾母由鸳鸯和姜英搀扶着走向前,过了翠障,经沁芳亭桥,又走寒香桥,一路向北,路过凹晶溪馆,走石阶往山上行去。
贾蔷随后,偶尔抬眼看到前行的身量,心中感叹一声,果然是习武之人……
从下逶迤而上,也不过百余步,至山之峰脊上,便至凸碧山庄敞厅。
于厅前平台站定,放眼望去,园中诸景尽在眼中,有鹿奔鹤舞,可见嫩绿草色,可见点点春意。
今日阳光暖煦,春风吹拂,已少了许多寒意。
众人落座歇息,丫头媳妇们上茶摆桌,贾蔷坐于贾母右下首,身旁坐着李纨、凤姐儿。
对面空出薛姨妈的位置,临近薛姨妈旁是宝玉和姜英。
众人正赏着春色,不想姜英忽然开口,同贾母道:“老太太,我想回赵国公府探望探望祖父。”
贾母闻言一怔,看了看姜英,又瞧见宝玉明显皱起眉头来,露出不耐的神色,迟疑道:“原该成亲三日后就该回门,可是你婆婆突然就去了,如今你和宝玉身上还戴着孝,回去于礼不合,也不吉利……”
姜英红了眼,道:“老太太,我家里老祖宗身子骨一直艰难,若不能回去见一面,怕是……”
话没说完,宝玉已忍不住斥道:“老太太的话你没听着?你家祖父身子骨不安宁,如今身上戴着孝,去了岂不犯忌讳?等出了孝再说。”
姜英落下泪来,死死咬住嘴唇。
宝玉不耐道:“今儿老太太请咱们上山赏景儿,若想哭回去哭。”
贾蔷双手覆面搓了搓,都他娘的不知该说啥好。
好在,不用他开口,探春和湘云就炸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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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 光宗耀祖
“二哥哥,你撞客了?”
“岂有此理!”
“甚么话不能好好说?”
“二嫂子多好的人,比那个二嫂子好多了!”
凤姐儿闻言气急反笑道:“你们这起子没良心的,说宝玉就说宝玉,牵扯到我做甚么?都是二嫂子,她就比我高贵?可见不仅男人喜新厌旧,连女人也是如此。”
贾蔷本来不想开口,以避嫌话,可这会儿被内涵到了,就只能提醒凤姐儿道:“有的男人喜新厌旧,也有长情的,譬如我,就不知比宝玉强多少倍。”
说完不给大家取笑的机会,转头同宝玉笑道:“宝玉,教你一个乖。老婆娶回来,一定是要疼的。一个男人,不管能不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只要疼老婆孩子,那他起码是个爷们儿。哪怕不能在外面威风,也绝不要在家里对老婆孩子使威风,太让人瞧不起了,真的。
你自己或许不觉得,可你把你方才那番姿态写进书里再看看,着实让人恨的咬牙,也让人唾弃。
不止是男人唾弃,当然有些忘八或许还会觉得你办的妥当,但世间女儿家,一定会鄙弃你方才的姿态。
瞧瞧三姑姑和云儿就知道了,不信你再问问宝妹妹、二姑姑她们,看看她们哪个欣赏你方才的威风。”
宝玉闻言,再看看姊妹们看他的吃惊眼神,大圆脸登时羞愧红了起来,起身与诸姊妹们道起歉来。
对于女孩子,他原不会如此。
可是姜英……着实不像女孩子。
宝钗好笑道:“同我们道甚么恼,这个不是赔错人了。”
然而宝玉闻言,脸色却十分纠结起来。
这个世道,夫为乾妻为坤,乾坤有序夫为妻纲,这是千百年来渗入男人骨髓里的。
就好比主子合该由奴婢服侍,宝玉用起服侍他的丫头来,半点心里障碍都没有。
所以,让他给姜英赔不是,着实让他感到艰难……
不过在几个姊妹们催促下,还是草草给姜英道了个恼,只是心里却愈发厌弃,光这名字,就够他嫌弃生厌了,而且连胭脂都不涂抹,这哪里还是女儿家……
好在,姜英看起来,好似也不是很在意。
贾蔷与贾母使了个眼色,可惜老太太年岁大了,老眼昏花没看清……
还是鸳鸯瞧见后,与贾母耳语了几句,贾母方反应过来,迟疑稍许问贾蔷道:“眼下适合让你……三婶婶回家探望么?”
姜英望了过来,贾蔷道:“这有甚么不合适的?”
贾母摇头道:“到底在孝期,便是咱们这边许了,赵国公府只当我们这些老的不知礼数。”
贾蔷笑道:“让三婶婶派人去问问就是了,不过应该没甚问题。赵国公府里那位,早就看破世俗那些繁文缛节了,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哪里在意这些?”
听他这般说,贾母也不好多说甚么,同姜英道:“既然如此,那就派人去问问。果真那边不嫌弃,就回家去住几天,算是住个对月。”
姜英点了点头,谢过贾母后,又看了看贾蔷后,方垂下眼帘。
一旁处,李纨、凤姐儿对视了眼……
正巧薛姨妈到来,众人忙热情招呼。
贾母嗔道:“这两日总等不到姨太太过来,想是嫌弃我这老太婆惹人厌了。”
薛姨妈忙赔笑道:“再没有的事,岂敢如此?着实是这两日身子不大爽利,再加上哥儿这几日在换药,就没过来。”
贾母问道:“身子好些了?若是要紧,就让蔷哥儿去请太医。”
薛姨妈笑道:“已经不相干了,好了许多。原也没甚大碍,宝丫头还说要回来陪我,我也没让。”
众人说笑起来,人到齐后,李纨就带着林之孝家的招呼媳妇丫头们上菜。
贾蔷出去净手,还未折返,就见凤姐儿不知怎地也跟了来。
“身子可还好?你算好的,没害喜。不过也不要大意了去……”
贾蔷叮嘱两句,凤姐儿却是咬牙看着他道:“蔷儿,好歹给宝玉留一个。连这个都占了去,你果真叫他出家当和尚去不成?”
贾蔷皱眉道:“甚么话?你难道看不出我在事事避嫌?”
凤姐儿不无嗔怨的看着贾蔷道:“你是在避嫌,可你避得了么?只一开口,说的话办的事,你让哪个女儿家能抵得住?偏宝玉那个呆头二愣子放着自家媳妇不知道疼……”
贾蔷气笑道:“这也怪我?”
凤姐儿横他道:“就怪你!他不疼你来疼?总之,日后你少掺和他们小两口的事,有了大的有了二的,你也该知足了,还真想连老三也得了去才算光宗耀祖?”
贾蔷气的骂了句:“别以为大着肚子我就不敢揍你!再浑说,回头让你张不得嘴,喊嘴酸舌麻也不行!”
骂罢,往敞厅行去。
也不知怎地,凤姐儿还就喜欢被他骂两句,似乎这样更像两口子过日子,被骂的俏脸飞红,在背后咬牙轻啐了口,又噗嗤一笑后,跟上前去。
吃完饭,贾蔷就匆匆告辞离去了,他还有正事要做。
……
神京城南。
距离青石码头不足五里处的一座农庄,被绣衣卫层层把守。
贾蔷在百余亲卫的护从下至此,甫一下马,就见前面董川、张泰、陈然三人以军礼拜下,道:“卑职参见国公爷!”
贾蔷收起马鞭,双手背于身后,叫起后目光打量着张泰、陈然,呵呵笑道:“全宁侯和东川候打甚么鬼主意,居然会同意你们两个胡闹?”
听他语气中并无几分尊敬,张泰、陈然二人面上都有些不大好看起来。
不过贾蔷也不在意,见董川拱手想说话,他摆了摆手,道:“走,先办正事。”
又见张真、郑阳两大绣衣卫千户上前问安,贾蔷问道:“人呢?”
张真道:“就在里面。”
贾蔷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果真有八人?”
张真狐疑道:“国公爷觉得多了?”
贾蔷顿住脚步,回头看他道:“难道不多么?”
一旁郑阳赔笑道:“国公爷,这次传召至京的海师官员,从提督到总兵到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加起来几百人。关在此地的也有小二百人,关了几天禁闭,才八人……”
贾蔷呵了声,道:“才八人?我本以为能有一人就不错了,就是一人都没有都正常。毕竟,将你们都丢进去,能不能熬出来都不好说。要不试试?”
张真、郑阳唬了一跳,忙退步一步。
贾蔷嗤笑了声后,阔步往内去。
至前厅,就见八个或老人或中年或胖或瘦或神情倔强紧抿着嘴或卑微的挺不直腰身的人,站在那……
形形色色的八人,待看到贾蔷被诸人簇拥着进来,看守绣衣卫大礼参拜下去后,或快或慢,也都跟着跪拜下去。
只看他们的表现,有的机灵、有的木讷,有的甚至可以看得出怨气不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八人都经过了长达五天的禁闭审查。
他们口述了自己的亏心事,也口述了所知官员的黑暗事。
几相对比之后,才从几百人中筛选出了这八人。
从品行上,从官员业务操守上,都没有甚么大毛病。
在两洋海师那样颓废堕落的臭泥塘烂水沟里,这些官员能保持这样的节操,委实难得,也因此将贾蔷都惊动了,亲自来看看。
“看座。”
贾蔷含笑落座后,又与八人让座。
八人虽心惊胆战,却也不敢违拗,都按官场规矩,半边屁股落座……
贾蔷瞧见后笑了笑,却开门见山问道:“能不能告诉本公,两洋海师烂成那个样子,是个官都在吃兵血,驱使士卒为奴,连最低的把总都如此。且要么几乎从未上过战船,要么将战船商船租给商贾谋利,再没出息些的,干脆将兵船当渔船,用来打渔卖钱。而你们八个四个来自东洋海师,四个来自南洋海师,有守备,有都司,还有游击,是如何做到能够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
一个机灵些的,典型粤省男人形容的中年人赔笑道:“国公爷,小的先说。小的叫严实,家里原有些家底,所以家里并不指望小的做官贪钱,只求能光宗耀祖。再者,当个官,也能庇佑家族不会等闲让人欺负了去。所以小的从不吃兵血,克扣兵饷。对上官的三节两寿孝敬,都是小的从家里拿银子给的。”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扬,道:“你家做甚么营生的,可是对外海贸?”
严实赔笑道:“回国公爷,小的祖上种了几个茶园,原也不怎么生财,后来将茶叶卖去十三行后,才好了些。”
贾蔷笑了笑,道:“你还真实诚,禁闭里就交代了,你这官儿是走了十三行的门路办下来的,如今仍不避嫌。”
严实忙赔笑道:“国公爷明鉴,小的虽的确走了走门路,可本身原是武举人出身,只是选官上让十三行叶家帮了忙。另外,遇到上官刁难时,也是通过叶家二爷摆了请,平了事。除此之外,小的和十三行的人来往也不多,他们原也看不上小的区区一香山都司。”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聪明人,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却又有坚持和底线。本公问你,你麾下的守备、千总、把总,是否也如你一般,能做到不贪不抢不喝兵血不以兵卒为奴?”
严实迟疑稍许后,道:“若说都是好人,那小人肯定是在扯谎。有两个守备是总兵的远房侄儿,还有两个千总是副将的奶哥哥……不过除了他们之外,多是好的。”
贾蔷点了点头,道:“已经不易了,人生于世间,太过特立独行,必是寸步难行。严实,你这正四品的南海都司通过了总领海师衙门的考察。希望你今后,保持操守不变,还要勤勉差事。”
其实这些人早就得知了海师衙门要清洗两洋海师官员的消息,先前走到半路上不愿来的人,直接被绣衣卫上枷锁锁拿至京。
而经历禁闭惨无人道的折磨后,他们也基本上没抱甚么生还的希望。
虽未打也未骂,可那间小黑屋,绝对是他们一生都不愿再经历第二回的噩梦。
唯一期盼的,就是不要牵连到家族。
但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转机……
看着严实这样一个机灵的人,眼中滚下热泪来,激动的嘴巴都哆嗦起来,跪地磕头,贾蔷面色肃穆,沉声道:“不要怪本公,更不要怪朝廷。两洋海师是甚么成色,各级官员是甚么德性,你们比本公更清楚!不将那些渣滓清扫干净,两洋海师永远都只是烂泥塘!本公接手总领大燕海师衙门,没有旁的法子,只能用烈火焚心,大浪淘沙的法子来炼!淘尽黄沙始见金,真金,不惧火炼!这一次,能淘出你这样的官员,算是惊喜。
南洋海师提督废黜、总兵废黜、副将废黜,只留两名参将、六名都司。这些名额都还空缺着,严实你虽仍为都司,但权责是过往的十倍不止。本公望你忠于王事,勤勉清廉。
你不是想要光宗耀祖么?待南洋海师重扬海帆,戍卫大燕海疆不容任何贼匪侵犯时,本公亲自引你,陛见天子,朝天阙!”
严实闻言再三叩首,誓言效忠。
贾蔷叫起后,又连续过问了其他七人,安抚之后,纷纷委以要职。
甚至,还留下一人在京,入海师衙门为京官。
这一步龙门跃过后,改变的何止是一个人的命运?
整个家族的命运都为之改变!
让绣衣卫领着八人进京住进海师衙门驿站,准他们自由活动,采买京城土产后,贾蔷看向张泰、陈然,问道:“现在可明白了些,我海师衙门为何不会要你们了?”
张泰、陈然二人沉默下来,董川都若有所思的缓缓点头。
贾蔷笑道:“我从不轻视任何人,也不会因为爵高就瞧不起哪个。你们见我瞧不起过子仪么?不会,因为他在战场上,用命去搏过,和我一样。”
陈然忍不住道:“宁国公,倘若宣镇我等也在,绝不会后退半步!”
贾蔷点头道:“我信,但是,你们当时不在啊!没发生过的事,没立过的战功,能当真么?子仪且不去说,今天这八人,都是经过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考验过的,从底层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还能在那样混乱堕落的大环境下保持操守,所以他们才值得信赖,可以为海师官员。你们做得到这一点么?你们身为武侯世子,甘心从底层做起,敢去海上乘风破浪面对巨大的危险么?
若能做到,我现在就准你们入海师大门。做不到,你们也不必强求之。”
世家子弟哪有甚么义气用事,这两个小忘八即便他们自认为是义气,前来与董川共事,可背后一定牵扯到元平功臣一脉往海师衙门里插钉子的算计心思。
毕竟,即便是没落不起眼的海师,执掌大燕绝大多数兵权的元平功臣,也不愿让开国一脉独占。
但海师一事,贾蔷却容不得他们插手!
他们把守的陆军和内洋水师贾蔷很难去直接掌控,但外洋海师,谁也碰不得!
大燕的海陆之争,或许从现在就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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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尹后的大礼
神京东城,十王街。
恪荣郡王府。
内堂,李暄眉开眼笑的吃着恪荣郡王妃亲自烹的酥酪,脸上的受用欢喜让人瞧着都觉得喜庆。
李时看了看他,笑骂道:“你王府厨房里没人?吃个酥酪就这个德性!”
李暄正色道:“四哥,这当弟弟的就该说你了,四嫂亲手做的,那些厨子如何能比?每年弟弟吃的最香甜的饭,就是生儿那天母后亲自做的长寿面……嗯?四哥你不是?”
李时扯了扯嘴角,气道:“我当然也是!哪个与你扯这些了!”
李暄“嘿”的一乐不理他,同一旁高兴的恪荣郡王妃温氏笑道:“四嫂,如今没人再来招你烦了罢?”
温氏笑成一朵花,道:“没了没了,难得清静下来。说来也奇,宗室聚在一起,不管爷们儿还是诰命,提起贾家那位都是恨的咬牙,骂的不像话,我听着都觉得刺耳。怎么刚放出风声,说那位要接手钱庄,他们就立马规矩老实,不闹腾了?他们就这样信任他?”
李暄语重心长道:“四嫂,你得透过此事的外面,往里面看看!”
温氏莫名道:“看甚么里面?”
不给李暄得意的机会,李时就笑骂道:“他说宗室那些大爷看的不是贾蔷,是他小五李暄!”
温氏掩口大笑起来,李暄急了,道:“四嫂别笑啊,要不是弟弟我教诲的好,贾蔷那小子哪有这么大的能为?”
温氏愈发笑的不成,好一阵后才平息了些,道:“怪道母后最疼你,也纵着你和贾家那位浑来,果然热闹有趣。不过确实要谢谢五弟,不然的话,爷和我都要焦头烂额了……”
李暄客气了两句,李时看不过去了,侧眸盯着他道:“谢他?这个坑原是他和贾蔷挖的,坑苦了爷,如今反倒还要谢他?”
“嗯?”
李暄眉头竖起,道:“四哥,这话弟弟就不爱听了,怎成了我和贾蔷挖的坑?当初你不谋夺钱庄,岂有今日之苦?”
“放屁!”
李时愈发郁闷道:“那钱庄多咱成了爷谋夺的了?外面那些造谣的屁话,莫非是你传出去的?”
李暄嘿嘿乐了起来,道:“当然不是!不过,那钱庄不就是你接手过去的?”
李时啐道:“当时是朝廷里物议汹汹,谁也没想到你们果真能弄回海粮来。再加上价值亿万两银子的消息传开,各衙堂都快造反了,声嚷着要将钱庄从你们两个没正形的人手里接掌回来。爷也是着实没法子,才不得不出面,又哪里成了爷的本意?”
李暄摇头道:“还不是四哥你太好说话,又觉得弟弟和贾蔷确实不行,才开的口讨要的?算了不说这些了,为了此事,贾蔷心里对弟弟也有些不痛快,觉得我到底向着四哥,迫他低头做事,唉……”
李时闻言挑了挑眉头,道:“这叫甚么话?你和他关系再亲近,还能亲近的过亲手足去?大哥都说你几回了,君君臣臣要分清,不要搅和在一起弄的君臣不像。你……”
“哎哟!四嫂,你管不管?请弟弟来吃个饭,絮絮叨叨个没完。大哥念完四哥念,甚么时候是个头?”
李暄听着头疼,奈何不得李时,就向温氏求救。
温氏同李时笑道:“爷,可饶过今日罢。”
李时“哼”了声,不再多言。
他心里也的确将李暄当成亲弟弟,才会拿起兄长的派头。
当然,他心中的兄弟手足情义,原不算太重要……
他心中,只有一个目标。
他不开口,李暄也不理他,吃着酥酪,想着心里事,该怎么寻个由子,好好给贾蔷赔个不是。
不过,凤藻宫母后那边,好像也要给贾蔷点好处。
因为他也看得出,十三行那几家人,好似是母后的门人……
“四哥,贾蔷成亲的时候,你和弟弟一道去给他当傧相如何?”
李暄灵机一动说道。
李时闻言皱眉,温氏看了看他的表情后,笑道:“五弟,两大皇子郡王去给他当傧相,是不是过了些?”
李暄笑了笑,不过还未开口,李时却道:“倒也合适,这次欠他一个人情,就当还人情罢。”
关键是,他来当傧相,世人只当双方关系亲近。
到时候,他就可以对外说,内务府钱庄忙不过来,才交给贾蔷去办的。
总还能挽回些体面……
不想他才答应,李暄倒有些后悔了,道:“此事先不忙,我且去问问贾蔷的意思,看他用不用……”
李时:“……”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天已暮色,书房内点起了灯。
林如海归家后,被黛玉搀扶至紫檀条案后坐下,梅姨娘奉上了香茗。
他啜饮一口后,微微呼出口气,一天的疲惫似乎散去不少,看着黛玉微笑道:“听说今儿宫里来人了?”
黛玉颔首,浅笑道:“是凤藻宫皇后娘娘打发了四个彩嫔前来……”
林如海奇道:“前来何事?”
黛玉含羞不言,梅姨娘笑道:“是为了姑娘出阁一事,皇后娘娘身边的昭容说,老爷忙于国事,家里又没个正经诰命,岂不耽搁了姑娘的亲事?娘娘挂念姑娘,就由她来做个亲长。虽不能出面,却可派身边昭容代她出面。另外,还量了姑娘的身量,由皇后娘娘拿梯己银子来为姑娘打造凤冠霞帔。这边一份,尹家那边也是一份。老爷,娘娘这份恩情,可着实太重了。我原就为此事心中不安,觉都睡不踏实。如今好了,有娘娘出面,再无人能拿此事说嘴。”
世间规矩:失恃长女,不可为家门大妇。
以贾蔷的身份,又是贾族族长,黛玉幼年失恃,将来必有人拿此说嘴。
如今有了皇后娘娘的背书,就绝了这等说法。
皇后母仪天下,如今单为黛玉出面,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这等恩德之重,开国百年来,还是头一回!
更不要说,内造去做凤冠霞帔……
这一回,黛玉尽享世间女儿家的尊荣!
林如海闻言,心中一叹,这位皇后娘娘,当真能将笼络人心一事做到极致。
尤其是针对贾蔷……
对贾蔷自身再如何施恩,效果其实不大,官、爵、财富,贾蔷都快到达了顶点。
但贾蔷对黛玉的偏爱,几乎世人皆知。
对黛玉加恩,让贾蔷不得不领情。
可是这些人情,都是要还的啊……
恪和郡王马车一事,十三行一事,都已经开始显现。
哪一桩,都不是小事。
不过,看着喜悦的黛玉,身为人父的林如海也不会说甚么扫兴的话,道:“等大婚后,记得上表谢恩。”
“嗯。”
黛玉刚含羞应下,就听门外传来忠伯的声音:“老爷,捉到一个翻墙进来的……”语气含笑。
林如海闻言轻轻一叹,黛玉登时脸红。
今日贾蔷前来可不怪他,是黛玉派人送信于他,让他来商议宫里赏赐一事的。
却没想到,今儿她爹爹林如海会回来……
梅姨娘笑道:“老爷,我和姑娘先到里面去了。眼见就快要成亲了,还是不见的好。”
林如海点了点头,黛玉就红着脸,低着螓首随梅姨娘去了……
未几,贾蔷被带来。
贾蔷老脸也有些红,不好意思道:“未想到先生在家……”
林如海也有些好奇:“你在布政坊这边没安排人手?”
贾蔷忙道:“除非遇到危险事时,才会有人出面保护。寻常时候不会出面,弟子岂敢行监视之事,即便好心也不敬。”
林如海笑了笑,道:“我倒是无妨。不过,下回有事前来,不必翻墙了。掩耳盗铃,也没甚么意思。”
贾蔷干笑两声应下,然后问起今日事来,道:“只听师妹派人说宫里派人来了,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林如海便将凤藻宫尹后安排之事说了遍,最后语重心长道:“蔷儿,恩重难偿呐。”
贾蔷沉默稍许后,摇头道:“无非最终想寻求先生和弟子的支持,这一点并不矛盾。只要不越过我们的底线,其余皆可让步。”
林如海轻声道:“宫闱之事,从来复杂难名。背叛、血腥、阴诡之事,从不鲜见,也都伴随着巨大的凶险。不管何人涉入其中,都难保全身而退。任何人,都会成为棋子,可以牺牲的棋子。蔷儿,你务要明白一事。在皇权面前,天家连亲情都不存在,更何况所谓的宠爱和友情?
皇后娘娘的确聪明绝顶,但是,永远都不要小瞧了皇上。”
贾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沉吟许久后,方缓缓点头,道:“娘娘,想来应该也只为了自保,保全她的两个皇子,保全她自己。毕竟,若是云妃腹内果真是个皇子,到了不忍言之日,娘娘和两位年长皇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林如海摇头道:“人心难测,到底如何作想,谁都猜不透。你我能做的,唯有谨慎、仔细。这四个字眼,便是开蒙学童都识得,但能做到的,万里也无一人。而你,却务必要做到。”
贾蔷起身作揖礼下,道:“先生放心,弟子明白了,绝不会感情用事。”
林如海闻言,脸上终究出现了笑容,道:“为师自然放心。如今却希望,你的开海之路能顺遂些。王权富贵皆等闲,你所立下的功勋,已经是古往今来多少名将贤臣所不及,余下的,能平平安安就好。”
贾蔷闻言心头一动,看着林如海关心问道:“先生,你的身子骨可还好罢?”
……
大明宫,养心殿。
夜色已深。
隆安帝面前御案上的卷宗,还有高高两摞。
不过这两摞又有不同,左侧摆放的,是朝廷官员、天下督抚的奏折,而右边放置的,则是中车府送上来的机密卷宗。
通常,隆安帝都是以左侧为主,右边的卷宗看着只当缓解缓解疲惫,调整一番心情……
连续批改了数本奏折后,他又自右侧拿起一卷来,展开后,就看到上书四海王闫平的死讯,以及岳之象在登州府的所作所为……
隆安帝心里还是稍有不满,林如海将青隼上交绣衣卫是好事,可这样一个干才,却给了贾蔷。
一个臣子,养这么些精锐的人手做甚么?
他手指轻叩了叩案面,身旁熊志达忙躬身应了声:“主子……”
隆安帝正想吩咐甚么,不过忽又想到,贾蔷要干的事的确不小,似又释然了。
他摆了摆手,熊志达便无声的退到一旁。
隆安帝合起卷宗,又打开第二份,奇了,还是关于贾蔷的,却是城外庄子上海师衙门之事。
看到绣衣卫用关禁闭的法子,大浪淘沙从数百人中淘出八名干净的来,他脸色难看起来。
虽早知道官场不堪,可是天下吏治崩坏到这个地步,还是让他心中沉重。
待看完之后,对于贾蔷的做派和拒绝张泰、陈然的动机,心中有了猜测。
他沉吟稍许后,道:“去武英殿,传值守大学士李晗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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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八章惊夜
翌日清晨。
可卿院。
“汪汪,汪汪汪!”
院外一阵狗吠声传来,架子床洞内,贾蔷缓缓睁开了眼,侧眸看了看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纱帐外灯架上牛油盏上的点点火晕还亮着,他转头看了看身边二姝,模样足有七成像。
只是二人的气质,便是在睡梦中都有所不同。
一个娇憨懵懂,眉眼间皆是快乐。
一个千娇百媚,便是闭着眼,眉间残留的那抹欢好后的余韵,依旧勾魂夺魄……
“汪汪!汪汪汪!”
狗吠声非但未停,居然叫的愈发厉害了,贾蔷眉头微微皱起,觉得有些不对了。
“咦,小老虎怎么在叫了?”
香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白皙的手臂伸出锦被来,揉了揉眼睛问道。
一旁处可卿许是太累,竟未醒来。
贾蔷见香菱伸手开始寻衣裳穿,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念着要给调皮的小老虎一点颜色瞧瞧,敢打扰她睡大觉……
贾蔷将香菱按下,香菱迷迷糊糊道:“爷,还要来么?”
“……”
贾蔷哭笑不得,手伸进锦被里,在她屁股上拍了下,道:“快睡觉,我去看看。”
若是晴雯在必是不让主子去跑腿的,香菱却听话,听贾蔷说让她继续睡,眼睛一闭,几乎瞬间打起轻鼾来……
贾蔷笑了笑,知道这丫头心里信他胜过所有,才会这般听他的话,能安心睡下。
收回目光,他起身拿起掉落地上的衣衫披上,然后放轻脚步,离开了卧房。
“小老虎,别叫了,快走罢!”
“小老虎,再叫吵醒国公爷,炖你下酒!”
院门口,宝珠、瑞珠急的跺脚,压低声音威胁着一只才到膝盖处大小的黄白狗。
可是平日里颇通灵性的小狗,今日却不理宝珠、瑞珠,只是伸着脖颈往屋内叫唤,似在叫主人起来。
“没事,你们两回去罢。”
贾蔷轻声开口说道,倒吓了二人一大跳,不过见到底将贾蔷惊醒了,二人懊恼的凶了小老虎一眼后,又见贾蔷不怎么想说话的表情,便规矩离去。
等二人走后,贾蔷上前看了看黄白狗,可惜他没有香菱能与此狗交流的本领,没看出甚么来。
但狗通灵性,显然,今晚有事。
只是……
贾家不说比得起皇宫大内,被护卫如铜墙铁壁一般,可较之寻常王府护卫,却不知强多少去。
莫说前宅外院的亲兵护卫,便是内宅守夜的婆子们,也多是通拳脚者。
另外,暗器、陷阱、毒药、机关……
除非大军正面强攻,否则没甚可能被人钻了空子。
不……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家里出了内鬼。
念及此,贾蔷的脸色渐渐肃煞起来。
不过,也不该啊。
果真有情况,小老虎能发现得了,其他的狗没道理发现不了。
林如海送给他的养犬人这半年来,撒欢儿的养狗。
有李婧的支持,又有充足的银子,还有许多亲兵自愿喂狗,那位戴春雨着实调理了不少狗。
这又是一重保障……
守夜的时候,连内宅婆子都会牵几只搜寻搜寻。
没道理小老虎发现的了,其它狗都成了摆设……
未想这个念头刚起,北面园子方向,就遥遥传来一阵剧烈的犬吠声。
不是一两只,而是一群!
除此之外,周遭还有亲兵紧急出动的动静……
夜色愈发漆黑,贾蔷面色却平静的出奇,他并未往园子里去,而是回到了宁安堂。
这个时候他不能胡乱奔走,务要让前面亲卫随时寻得到他拿主意……
“爷!”
也不过一盏茶功夫,犬吠声始终未停,东西二府多处点燃了灯,这时,贾蔷终于等到了要见的人,李婧风尘仆仆一身血气的赶来。
“出了甚么事?家宅怎会不宁?”
贾蔷沉声问道。
李婧忙解释道:“先前借着五皇子遇刺一案,绣衣卫和金沙帮联手横扫京城江湖,杀的血流成河。之后也一直在肃清余孽,可是到底还是有漏网之鱼。另外,爷将大婚之事天下周知,各地绿林江湖放话,要在大婚之日给爷添彩……孙婆婆他们认为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让贼人们破坏爷的婚事,所以必须要诱敌现身。我们就故意放开了个口子,试探有没有人上钩。只要他们现身,露出一点马脚,夜枭布下的天罗地网就能发现他们,追踪下去……”
贾蔷闻言,面色舒缓道:“既然提前有准备就好,情况如何?”
李婧惭愧道:“没想到鸡鸣狗盗之辈来了这么多,码头上和各大城门都有咱们的人,没发现这么多江湖人进京……这一次又杀了不少,剩下的也基本上没跑掉一个,在后街胡同口就都抓住了。”
贾蔷奇道:“那家里的狗怎么都叫成这样?”
李婧恨道:“有两个从苗疆来的祖孙俩,善驱使毒物,赶了一批毒蛇,伤了几个弟兄,还有几条进了园子……”
见贾蔷变了面色,李婧忙道:“爷放心,好在家里有狗,正将那些蛇一条条清理出来,绝不会遗漏一条!且孙姨娘就精通驱蛇的草药,回头让她配备些,洒在园子里,保证万无一失。”
贾蔷缓缓点头,道:“此事就不要告诉家里姑娘们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担忧和惊惧。但是,蛇一定要清除干净。那些江湖人可有生擒的?”
李婧点头道:“有,生擒的还是占了大半,不过也都是要斩尽杀绝的!”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缓缓道:“小婧,你说有没有可能,化解这段仇恨?”
李婧扯了扯嘴角,道:“爷怎会这样想?上一回杀的太多太狠,虽然论起来没一人是冤枉的,可他们的家人师门不会这样看……”
贾蔷摇了摇头,道:“小婧,总这样杀下去不是法子。杀了小的来老的,父辈死完还是子辈,子辈也杀完了还有孙辈,杀得了一时,难道杀得了一世?果真这样仇杀下去,将来家里必有人被这些人的亲旧子孙所害。所以,即便艰难,也还是要想办法。”
他若只一个人,那自然无所顾忌,敢犯他的忌讳,唯有斩尽杀绝。
杀不完,就一直杀下去。
可是,他如今身后一大群人,将来更会有不知多少儿孙。
这些人有一个出事,都会剜他的心。
所以,但凡有可能压服这些人,都要费些心思去办。
哪怕将来送去海外之地,在外面折腾,也好过再砍下无数颗脑袋,血流成河……
李婧闻言小声道:“今儿的确有一拨人往族学那边去了……上一回学里去城外观春时,也有鬼祟之人出现,不过被亲卫惊走了,回来就没说。”
贾蔷点了点头,道:“所以说,最好还是要想办法尝试去化解。”
李婧迟疑道:“若化解不开呢?”
贾蔷轻声笑了笑,道:“果真化解不开,倒可以放手去杀了。哪怕杀成百上千,杀过万过十万,也定尽我所能,将后患斩尽杀绝!”
……
“化解?”
宁府后街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宅院内,孙婆婆有些吃惊的看着贾蔷道:“国公爷,您恐怕不大了解江湖人的心性。那些人自以为快意江湖,以侠义为重,实则小气之极。丁点仇恨都能记得多年,而后寻由子报仇。睚眦必报,说的就是他们,他们也以这等行事做派为光彩之事。这样的人想化解仇恨,多半会面上一套背后一套,记仇于心,再寻机会插刀反叛,不如杀了干净!”
贾蔷闻言思量片刻后,问道:“杀的绝么?能杀绝就杀,我非心慈手软之辈。但若杀不绝,那眼下杀的越多,后患也就越大,越难化解。孙婆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孙婆婆叹息一声道:“谁说不是呢?不说别的,只那一对苗疆祖孙,就因为那老太婆的儿子上一回被杀了,这一对祖孙俩就千里迢迢来寻仇。可即便这次杀了一老一小,人家背后还有十万大山里的苗寨,不知多少人……真杀下去,那要杀的人就海了去了。只是论理该化解,又该怎么化解呢?”
贾蔷思量片刻后道:“这批人全部打入诏狱关押,摸清他们的底细,再请江湖上有分量之人,将这些人背后的师门亲长请进京来。我想想,就让漕帮帮主丁皓出面,他在江湖上是巨擘人物。丁皓不够,就让齐太忠也发声。要让江湖人明白一个道理,即便是江湖中,也不是由得他们为所欲为的,毕竟,他们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不要与本公谈甚么祸不及家人,是他们先开始坏规矩,打我贾家家宅主意的。更何况,我也不是江湖人。
不管涉及任何人,派绣衣卫缇骑出动,以尽快的速度,将他们的家人亲长接来。”
孙婆婆道:“大半或许能谈得下来,但仍有执迷不悟的,又该怎么办?”
贾蔷目光森然下来,道:“若仍顽固不化,那就由金沙帮、漕帮、盐商联合下江湖追杀令,一条血脉都不准留!务必做到,斩草除根!”
李婧、孙婆婆等人闻言神情登时凛然,心中也凝重,果真到了这一步,那就不知要灭多少门了。
不过,她们狠得下这个心来!
“国公爷!”
正说话间,夜枭三铛头进来见礼,他负责夜枭刑狱审讯的活计。
贾蔷笑了笑,道:“怎将你们都惊动了?”
孙婆婆笑道:“事关国公爷,再怎么仔细都不为过。陈自在,那群人现在如何了?”
三铛头陈自在笑道:“有破口大骂的,有闹事想趁乱逃走的,有攀交情的……对了,那位苗疆婆子倒是叫着求见国公爷。”
李婧看向贾蔷问道:“爷,等将这些人的亲长师门寻来,谈妥之后,莫非要放了这些人?”
贾蔷闻言简直莫名其妙,道:“放了他们?往哪放?”
李婧、孙婆婆等也莫名,怔了怔后,李婧道:“爷不是要化解仇恨?”
贾蔷好笑道:“化解仇恨不代表软弱让步。既然他们都想着杀进贾家来,不付出代价,可能吗?哦,我知道你在想甚么。不过让这些人的师门亲长来谈,是因为朝廷爱护他们,不想将祸事引到他们背后的师门。
可若是谈不拢,那就只有送他们一道上路。
即便谈拢了,今夜妄图袭杀贾家之人,或不会死,却也要发配东番,做一辈子苦力来赎罪。
总之,不想杀人,不想将罪过株连到他们背后的家族师门,这都是有条件的。
条件就是:他们这些家族也好师门也罢,再不许对贾家心怀仇恨,要维护贾家在江湖上的安危。
从今往后,贾家但凡有一人因江湖仇杀而死,今夜所有人,所有他们背后的家族、师门、帮派势力,皆诛!”
……
PS:第二更要到晚上了,阿姨家的老父亲摔断骨头了,又要请假……开始怀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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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九章多谢……蔷哥儿
“爷,江湖人士即便犯了罪过,也极少听说有株连家人的。若能如此,的确可以震慑住好些心怀叵测之辈。其他倒都好说,夜枭总能问出他们的出身来历,可以找到他们的家人。不过苗疆那边……又如何寻得到?那边并非是靠官府,都是靠土司治辖。朝廷的律令管不到那边去……”
送贾蔷回国公府的路上,李婧担忧说道。
连朝廷的旨意到那边都不好使,更别说一个国公的鈞令了。
方才贾蔷不仅拒绝了那对玩蛇祖孙放了他们的要求,还当场让人将他们打个半死挂在了墙上,并传令下去,要灭其部族。
周围都是被捕的江湖人士,对贾蔷之言,多心中嗤之以鼻。
若是凭他一言就能攻破十万大山,那几百年来的中原王朝岂不都成了废物?
贾蔷笑道:“你瞧我是信口开河狂妄之人?”
李婧忙道:“自然不是!”
贾蔷随李婧走在宁国后街的青石路上,看着东方鱼肚渐白,天气清寒中,说话时仍会吞吐白气,他轻声道:“元辅半山公乃一代人杰,心怀天下。一边大力推行新政,一边不忘西南国事。他早年在滇南任过巡抚,后又先后出任四川巡抚。对于西南土司之害,早记心头。前些时日,半山公上书天子,言明西南土司之混乱,若不整改,早晚要成大患。因此调其得力弟子何澄任云贵总督,主导改土归流。废除土司,改朝廷派遣流官。你知道这意味着甚么?”
李婧倒吸一口凉气,道:“那些土司当了几百年的土皇帝,如今要废了他们,岂不要造反?”
说着,她眼睛一亮,道:“爷是料到了方才那祖孙俩不会屈服,所以故意放出话去,要拾掇苗疆,借朝廷之势,震慑那些江湖贼人?”
贾蔷点点头道:“对付这些人,蛮杀蛮干是行不通的。所以,要杀猴儆鸡!杀最难缠最难对付的一只猴子,而后震慑江湖。眼下他们只觉得我年少轻狂,狗屁不通。且等苗疆太平之后,他们就自觉会安生下来。你也可以从其中,寻摸些好手出来。将来出海,所需要的人手无穷无尽,多少都不嫌多,尤其是有武艺在身的。”
李婧心服口服,笑道:“爷放心,只要西南传回好消息,我和孙婆婆有的是法子,好生庖制他们!”
贾蔷道:“好,这些江湖事我不再过问,你多上点心就是。大婚之日,多半还有手尾,不可大意了去。”
李婧正色道:“爷放心,那一日所有明暗夜枭倾巢出动,金沙帮严阵以待,只要不是朝廷大军来攻,任天王老子来,也乱不了婚事。就算果真有大军来攻,我们拼死也能护着爷和林姑娘出城!”
贾蔷呵呵笑道:“哪来的大军来攻,没那么悲壮,你是我儿女的母亲,你也要好好的!”
说话间,到了宁荣街,正要从角门进去,却见林之孝从门楼里小跑出来,道:“国公爷,老太太请国公爷里面说话。”
贾蔷点了点头,同李婧笑道:“必是吓坏了,我进去瞧瞧。”
李婧道:“我也去解释一下?”
贾蔷指了指她身上,道:“一身血气,快回去洗一洗。别就这样去见我儿子、闺女……”
李婧笑道:“便是我想这样去见,嬷嬷们也不让,那爷自去分说罢。”
贾蔷点了点头,往西府行去。
……
“这是出了甚么事?天未亮连里面都惊动了,园子里到处是人,外面也到处是人,可要紧不要紧?”
贾蔷刚进荣庆堂,还未见礼,贾母就满脸焦急一迭声问道。
她尊荣惯了,最是怕事,家里哪处走了水,也惶恐的不得了。
今天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愈发让她心神不宁。
除了贾母外,贾家诸内眷都到了,连姊妹们都从园子里出来,一个个看起来也有些心惊。
贾蔷赔不是道:“我的过错我的过错,为了防止大婚那天有人生事,所以家里安排了一场演练。本来不会惊动大家,可没想到家里的狗突然看到黑衣人出现,都乱叫起来。这一出错,就处处出错。亲卫们只能按照有大敌来犯出动,才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把里面都惊住了……”
满堂人都海松了口气,贾母更是连连埋怨,合该同里面说一声,有个准备心思才是。
不过姜英却有些不同,她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却未多言。
姜英自幼不好红妆好武装,身边丫鬟婆子都让她用军阵来训练演武,所以比旁人,甚至比贾蔷都要清楚,战阵演练和动真格两者间的差别。
今日外面动静那样大,甚至还有些匆乱,又怎会只是演练?
但是,贾蔷既然不想拿此事惊扰内眷,她自不会多嘴。
只是……
看看和宝钗、探春、湘云等说笑起来的贾蔷,再看看静静坐在贾母身旁,由贾母爱怜安抚的宝玉,姜英只觉得刺眼……
好一阵说笑后,探春忽然想起甚么来,同贾蔷道:“对了蔷哥儿,三嫂子昨儿送信回娘家,姜家昨晚上就派人回信,说让三嫂子明儿就回去,她家老公爷也想她呢。”
听闻此言,上头宝玉脸都黑了,让他送姜英回赵国公府,对着姜家一群杀坯武夫交际,还不如杀了他!
偏这三妹妹,哪壶不开提哪壶!
贾蔷闻言笑道:“好啊,那一会儿就让宝玉送她回娘家看看就是。原是三天就该回门的,耽搁这么多天了。”
贾母见身旁宝玉气的都有些发抖起来,忙道:“让蔷哥儿送你们一道回去,你和英丫头去里面给老公爷磕头,再陪她见见她母亲。外面的人,让蔷哥儿去应对。”
贾蔷笑道:“你老早饭还没用,想的倒是美。当我是闲人,还给宝玉去当长随?”
贾母笑道:“人家老公爷在信里亲自邀你去国公府说话,你不去?”
见贾蔷一脸不信,贾母同姜英道:“英丫头,你拿信出来,让你侄儿好生瞧瞧!”
这声“侄儿”让满堂都起了笑声,姜英都轻轻笑了笑,然后从袖兜中拿出一封信,递向了贾蔷。
贾蔷虽瞧着这丫头隐隐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可也知道不该他去劝说甚么,回头黛玉进门儿后,再由她这个族长夫人慢慢料理罢。
他没去与姜英对视,也未趁接信的机会肌肤触碰一下,规矩接过信打开后,就看到信笺上有不少模糊的地方,显然是被泪痕沾湿过……
他心中轻轻一叹,看起信上字迹来,果然,除了允许姜英回门,并表达了家人的思念外,也请了他一道回去。
这姜老鬼,打的甚么名堂?
不过他还真没拒绝的道理,贾蔷现在都弄不明白,这老鬼到底还能活几天……
他的病,不像是装的。
不然那么多太医,总有别人的眼线,若是作假,又岂能瞒得过旁人?
但上回他问过子瑜,子瑜讲的也有些道理。
姜铎快百岁的人了,如今又久病卧床,其脉搏萎缩多时,其实已经看不出甚么来了……
贾蔷总觉得这老鬼还在下棋,所以还是再去看看也好……
“成罢,我过去看看也好。”
贾蔷应下后,将信笺还给姜英,姜英屈膝一福,道了声:“多谢……蔷哥儿。”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贾蔷到来时,姜林、姜泰兄弟二人早早迎出门外候着。
时至今日,当初的仇恨打斗都成了笑话。
已贾蔷如今的功业和地位,已经是他们踮起脚都难仰望的存在了。
二人规矩见礼:“姜林(姜泰)见过国公爷。”
贾蔷点了点头,应了声叫起后问道:“老公爷近来如何?”
姜林声音有些沉重,道:“仍是那样,每日里,清醒的时候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时辰。”
贾蔷沉默稍许,道:“带我去瞧瞧罢。”
姜林应下后,又回头看了眼马车,以及马车旁的宝玉,眼神中多了分阴鸷。
尽管贾蔷将东西二府都犁过几遍,外面安插在府上的耳目拔去七七八八,但哪里又能清除的干净?
西府不像东府那样人口简单,贾蔷入主后又从上到下全部大清洗了遍,荣府却不同。
再加上,宝玉对姜英的态度原也没作甚么保密,姜英的陪嫁嬷嬷和丫头也会往姜家传话……
总之,姜林、姜泰都知道姜英在贾家的境遇。
若非此刻贾蔷在,他兄弟二人怕是能将宝玉扒光吊起来生生剐了!
不算那些庶出,姜英是赵国公府这一辈唯一一位嫡小姐,是姜家那么多叔伯长辈的掌上明珠,宠爱的甚么似的,谁能想到会嫁给这样一个废物,居然还遭受冷待羞辱!
姜林、姜泰一路无话,引着贾蔷、宝玉和马车进了里面。
至二门时,已有姜家女人候在那里。
瞧见姜英一身孝服下了车后,脸上清冷甚至有些木然的神色,如刀一般剜在其母心上,上前抱着她放声大哭起来。
周遭姜家女人也纷纷落泪,姜英在贾家寡言少语,也未见她哭过,这一刻眼泪却如断了线一般,一滴滴落下。
看到这一幕,宝玉苍白的脸上愈发不安,悄悄往贾蔷身边挪了挪……
贾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见礼,然后去给老公爷磕头。”
宝玉闻言心头稍定,恨不能立刻见了姜铎磕了头就赶紧回家,他上前与姜家四太太躬身作揖,问候了声:“岳母大人安。”
姜家四太太虽心中恨极,可为了女儿的日子,仍是强挤出一抹笑来,应了声:“姑爷,好啊。”
这声音让贾蔷听着都有些不落忍,同四太太道:“夫人放心,家里老太太和姊妹们都很喜欢三婶婶,只如今贾家逢新丧,日子有些苦闷,过了这一段,下次再回来时必不会如此。贾家,不是轻狂混帐的人家。”
听闻此言,姜家四太太眼泪又落了下来,连连道谢,还要行礼。
贾蔷避开后还了一礼,不再多言,对姜林、姜泰道:“前面带路,不要让老公爷久等。”
姜林、姜泰躬身一应后,引着贾蔷往敬义堂行去。
姜家四太太忙让姜英一道前往,宝玉默默的跟在后面……
……
PS:这两天确实有些急躁,会赶紧调理过来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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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章 谣传
姜铎真的太老了,他和扬州齐太忠年岁相仿,可是齐太忠看起来仍算高大,保养的如七十多岁的老人一般。
可姜铎看起来都快佝偻成一团,脸上已经看不出甚么原本的肤色,都被大块大块的老年斑覆盖,看起来着实有些唬人。
也难怪,如今便是元平功臣内部,都骂他是老鬼……
贾蔷一行人进来时,姜铎身边只有长媳邹氏在侍奉着。
看到贾蔷一行到来,先与贾蔷颔首示意后,目光就落在姜英面上。
看起形容,也是红了眼圈,抿起嘴来,看向宝玉的目光审视中带着严厉。
瞎了眼迷了心的混帐!
姜英一步步上前,看着眼睛睁开一条缝,萝卜大小的脑袋耷拉在半边的姜铎,想起过往那么多年的宠爱,心中的恨怨到底消散了大半,至榻边跪在跟前哭道:“老祖宗,英儿回来看你了!”
姜铎脑袋微微颤抖起来,看来是听见了,他干瘪的嘴巴哆嗦了下,一旁邹氏忙上前,将他干枯的手放在姜英手中,姜英握住姜铎的手,抬眼看去,就见姜铎眼角边,缓缓落下一滴老泪来……
多少年了,姜家人何曾见过这位老国公落过眼泪?
这一掉泪,却愈发如刀一般铰的姜英心都碎了,她将脸贴在姜铎手中,大哭道:“老祖宗,英儿不怪你啊,英儿过的很好!老祖宗!”
姜家上下哭成一团,连姜林姜泰二人都红着眼落下泪来。
贾蔷看了眼身旁手足无措的宝玉,轻轻道:“跪到跟前去。”
宝玉闻言,迟疑了稍许,还是上前,在榻前跪下。
姜家人此刻也无人理会他,全当他不存在。
贾蔷抱臂而立,同姜林道:“老公爷到底年高体衰,经不起大喜大悲,去劝劝,好生说话。”
也不必姜林劝,邹氏看了贾蔷一眼后,忙张罗起来,让家里女眷们统统回避离开。
又劝四太太道:“日子还长,总会好起来的。果真想的厉害,打发人去接。”
话虽如此,可嫁出去的女儿,哪有常往家接的道理?
那不是在疼闺女,那是在害人。
到底顾及女儿以后的日子,四太太还是止住了哭声,和邹氏一道扶起姜英来。
贾蔷不大愿意见事情弄的如此悲情,便道:“家里老太太说了,过些时日可以让三婶婶回家来住对月。另外,贾家人口不多,老太太体恤晚辈,平日里极少让站规矩。所以,姜家不必担忧三婶婶在贾家受欺负……”
姜家几个女人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心里皆纷纷一叹,随即颔首离去。
要是嫁的是这位,那她们才真正放心了。
哪怕有那么多风流混帐传言,可至少会哄女人……
等妇人们都离去后,姜泰也出了门,只留姜林一人守在内堂。
贾蔷自顾落座后,看了眼又闭上眼睛的姜铎,也未说话,只这样静静的坐着。
从这老鬼落泪的那一刻起,贾蔷就知道,这老鬼属千年忘八的,还死不了!
果不其然,贾蔷坐了不到一盏茶功夫,这老鬼慢悠悠的“醒”了过来……
“小贼,你贾家真不是东西,属忘八的,欺负老夫的孙女儿……”
姜铎颤巍巍说道,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姜林见姜铎醒来,忙上前问道:“老祖宗,可要参汤不要?”
姜铎有气无力的发出一阵“荷荷”声后,啐了口骂道:“呸!老子要你娘!那劳什子刷锅水,再喝,要喝死老子不成?”
姜林碰了一鼻子灰,赶紧让到一边去。
贾蔷上下打量着姜铎,不理他的废话,直言问道:“老公爷,交个底,你这块老姜到底还能活多久?李子升如今恨不能在家里给你立个活祠,天天给你上三炷香,保佑你长命一百零三岁……”
姜铎闻言干瘪的嘴咧开,“嚯嚯”笑了起来。
一旁姜林脸色却发黑,不过到底没敢问罪,只道:“为何是一百零三岁?”
贾蔷瞥他一眼,原不想搭理,不过此子如今明显是姜家承嗣人,所以当着姜铎,还是给他这份体面,道:“李子升如今大刀阔斧的整理兵部,他是军机大学士,九边军镇动不了,可天下各省的兵备他都能插手,正在不断的裁撤旧将,更换新人,有的省份提督、总兵一锅端。老公爷活一日,大燕军中即便会有些小骚乱,有不少怨望怨言,也没人敢真造反。老公爷若是薨了,他再这样放开手脚大开大合的操持,那就要出乱子。而这个时间,大概需要三年,多了也就没甚用处了……”
姜林脸色愈发黑沉,也不知是对哪一个。
姜铎却咂摸了下干瘪的嘴,摇头道:“三年?活不了喽。能活三个月,就不错了……”
姜铎脑袋仍是半耷拉在椅背锦靠上,脖颈已经无力支撑并不大的小脑袋了,叱咤风云几十年,阴人无数,也熬死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老阴货,的确快走到尽头了……
贾蔷呵呵笑道:“老公爷说三个月,那就至少还有一年半,我也放心了。你老今儿叫我来甚么事?莫非手上还有不少梯己人,临了要交给我?”
姜铎凭甚么能以一老迈残躯镇得大燕百万大军不敢妄动,不会出现大乱子?
就是因为谁都不知道,他在军中到底埋下了多少钉子。
哪个也不想这边刚想折腾点事,手下却都是老鬼的人,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被割了脑袋……
姜铎瘪了瘪嘴,不搭理这个龟孙。
贾蔷认真讲道理:“就算老公爷你想死前将这些人手交给姜林,可你老想想,以他的德行,用得起那些人?人家多半草草应了一事后,将香火人情还尽,也就再不相干了。想指望他们还如你老在时那样对姜家言听计从,那是做梦。
但交给我就不同了,虽也未必能做到如你老活着的时候,让那些人规矩办事,可总还是能调派的动,你老说是不是?再说,现在都成亲戚,算是一家人了,凭你嫡亲孙女儿和我的关系……亲戚关系,你老也不该见外才是。”
姜铎跟一只老鸮一般,“嘎嘎”的笑了两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的叮嘱道:“贾小子,扶好小林子,扶好姜家,两家相互扶持,才能在军中,站稳一席之地。记住,两家扶好,才能站稳。”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见姜铎已然昏睡过去了,轻叹一声,转头同姜林道:“听清了没有?你爷爷让你事事听命于本公,不然你家早晚被清算。”
姜林:“……”
球攮的,也不知是哪个把路都走绝了!
姜林也不知道,他祖父为何至今还看好贾蔷,着实没道理。
不过姜铎如今,已经没有精力再教诲他了……
没去理会姜林阴沉着脸在想甚么,贾蔷起身出了敬义堂内堂。
今日之行还是有收获的,至少能确定,这老鬼并非危在旦夕,还能再活一阵。
哪怕能苟延残喘一年,许多事都会大不一样,至少,贾蔷这边会更从容许多。
这位老公爷去了,别说养心殿和武英殿内要小心翼翼,就是他,都难免心神不宁。
毕竟,军中一旦乱了起来,那才是真正要天崩地裂的……
若非如此,隆安帝也不会将半个太医院都摆在赵国公府,每日病案都要按时送往宫中。
这样想来,同为国公爷,差距还是有些大啊……
……
内宅。
姜家几个妇人围着姜英嘘寒问暖,尽管已经知道她在贾家过的不如意,却还是刨根问底的详细问来。
姜英自是报喜不报忧,便是和宝玉的关系,也只道因为恰逢母丧……
问了半晌后,邹氏大骂道:“你那个婆婆,真真是糊涂到家了,又毒又坏!坑人也没这样坑的!”
王夫人的死因,能瞒得过寻常百姓,又如何能瞒得过赵国公府这样的门第?
都知道她是为了疼儿子,人回不去魂儿也要回家看儿子,才自寻短见。
若不是姜英的存在,同是做母亲当娘的,说不得还会感同身受叹她一声当娘的不易。
可如今涉及到姜家女儿的幸福,就对这等行径憎恶不已。
要死就早死,正好死在大婚那天,岂不让媳妇背上“丧门星”的骂名?
着实不是东西!
可姜英还能说甚么……
三太太问道:“他家老太太对你还好?”
姜英点头道:“并无刁难之处。”
这就很难得了,这些姜家女人也都是当婆婆的,便是她们,也让新妇立了不少规矩。
一代又一代的媳妇吃尽苦头熬成婆,再让自己媳妇继续吃苦。
这是为了磨掉女子当姑娘时养尊处优养出的娇气,让她们听话懂事知规矩。
贾母能不让姜英立规矩,这就算是幸事了。
这个话不能多聊,影响家里安宁,四太太岔开话题问道:“贾家那边一大堆大姑子小姑姐,都还好相处?”
姜英又点了点头,道:“都挺好的,也友善于我。”
邹氏忽然叹息一声道:“贾家那边的事,我也耳闻了些。听说还是那位小公爷是个明白人,处处维护着你,替你说话。”
家里若没个强势之人护着,这世间哪有好做的媳妇?
更何况,还是不得丈夫疼爱的媳妇。
见姜英颔首承认,三太太迟疑了下,小声问道:“总听人说他家家风不大好,英儿去了后,可看出甚么来?”
“啧!”
一群妇人不无埋怨的瞪了三太太一眼后,却又纷纷转过头来,巴巴的看着姜英。
关于贾家……或者说关于某人的传闻里,香和艳两个字都快概述不了了。
一群女人们,真的好想知道……
尤其是,方才都见了某人的风采,俊秀的着实不像话。
当然,她们也是为了关心姜英,不能走了岔路……
在诸人的注视下,姜英红了红脸,摇头道:“自我去了贾家,发现贾家那位国公爷虽因身份不同,又是族长,不受寻常辈分所限,但于老太太面前仍是规矩见礼,于家中姊妹面前,也坦坦荡荡,如亲姊妹手足一般,不似说的那样……他其实应该,只是不愿受繁文缛节所束缚,但对老太太孝敬,对姊妹友善,便是对……夫君,虽怒其不争,也没有撒手不管,在外面给他置办了书舍,让他有个正经事做。”
这个答案……可不怎么过瘾啊……
因而又问道:“那,对他那两个婶婶呢?”
姜英心里有些复杂,其实有心之下,如何会看不出蛛丝马迹来……
她却仍是摇了摇头道:“那样的人家,当家奶奶身边不知跟了多少媳妇、丫头,且处处都有人。我留心瞧了瞧,两位嫂子每日都是从早忙到晚,少有空闲时候。且二嫂子都早有身孕了,可见,那些都是谣传,实不可信。”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不过有些人居然看起来有些失望……
四太太却高兴的笑着念道:“阿弥陀佛!我就说,岂有那等混帐事?必是有人瞧贾家又兴旺起来,故意造谣中伤。果真论起来,外面排揎咱们国公府的混帐放屁话还少了?好孩子,如今只盼能早点熬过你婆婆的孝期去,时间长了,日子总会好过起来。”
姜英默默点了点头,看着这熟悉似又已经开始陌生起来的家里,心中愈发孤寂落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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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一章 皇贵妃赋闲
时已三月。
春天,真的来了……
沁芳池边的柳树抽出了嫩枝细叶,翠障处的瀑布恢复了水流,又似清溪泻雪。
半山上似铺了一层绿油油的薄毯,几朵不知名的小小野花露出骨朵。
贾蔷正沿着柳堤散步,眉头轻轻蹙起,也不知在思索着甚么事。
就见宝钗从曲折竹桥那边含笑走来,看着贾蔷道:“了不得了,快去那边瞧瞧罢。你的丫头都疯了……”
贾蔷闻言笑吟吟的看着她,今日宝钗换了春衫新衣,上面暖鹅黄琵琶襟上衣,下面则是蝶戏水仙云锦长裙,一双藕荷色的绣鞋踩在萋萋芳草间……
欺霜赛雪的俏脸上,水杏眼薄笑浅嗔,看着贾蔷道:“这样看人做甚么?”
贾蔷轻声笑道:“好看啊。”
宝钗脸上红了红,道:“快去看看你的丫头罢,顽疯了。”
说罢,远远绕了圈,让开贾蔷笑着去了。
贾蔷:“……”
虽知她是极注重在外的端庄体面,担心他浑来,可也不至于如此防备罢?
等宝钗笑着远去后,贾蔷方往半山处行去。
穿过曲折竹桥,便到了临渊山。
往西又行百十步,就看到探春、惜春、湘云、宝琴一个个笑弯了腰,连一并在跟前的姜英、邢岫烟也都露出了笑脸来。
再看草地上,那晴雯只穿葱绿院绸春衫,红小衣,红睡鞋,披着头发,骑在香菱身上。
芳官披着一身旧衣,衣裳被扯开,敞着怀,露出里面红绫抹胸,在那里抓小吉祥的肋肢。
藕官则按着小角儿在胳肢,龄官在一旁细声劝着撂开手罢……
香菱、小吉祥、小角儿三人仰躺在草地上,个个两脚乱蹬,笑的喘不过气来。
黄白小狗虽知道主人在顽,可还是焦急的在一旁跳来跳去,似是在加油……
贾蔷近前后,与诸姊妹们点点头,又与姜英、邢岫烟笑了笑后问道:“怎这样热闹?”
探春笑道:“你的丫头顽疯了,倒来问我们?谁是她们主子?”
湘云笑道:“你不快去帮帮香菱?”
贾蔷摇了摇头,随丫头们顽闹,他看了圈儿后问道:“二姑姑怎么不见人?”
小惜春道:“二姐姐每年春时都会春咳,这会儿在屋子里养病呢。”
贾蔷忙道:“要紧不要紧?可请过郎中了?”
惜春点头道:“大嫂子打发人去请了看过了,说是养养就好了。”
贾蔷摇头道:“你们身子骨都不大好,这样如何了得?”
说着,他忽地看向姜英,正好和她目光对上,姜英有些慌张,不过还未挪移开眼神,就听贾蔷问道:“听说三婶婶会些拳脚功夫?”
姜英闻言鹅蛋脸上飞起些红意,这个技能对女孩子来说,可不算甚么优点,不过她还是大方的点了点头,道:“打小跟着父兄胡练过一些,不值当甚么。”
贾蔷道:“那正好,劳三婶婶带着她们多练练。也不必练别的,只将五禽戏、八段锦之类养身的法子每日里操练上两遍,女孩子身子骨壮一些总是好事。先前我让她们练,权当耳旁风了。”
话音落,探春抗议道:“我和云儿身子骨好着呢,何必再练?”
姑娘家练这个,总会让人觉得不雅……
贾蔷提醒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的道理也不懂?你们都是极聪明的姑娘,难道就看不见林妹妹的变化?便是如今身子骨很好,也该继续往更好的方向去奔赴。”
探春素来厉害,可这会儿却只是抿了抿嘴,没顶嘴。
贾蔷愿意和她们一道平等相处顽耍,不代表她们心中不知道贾蔷的地位,更不代表她们不明白贾蔷的好心。
小惜春许是觉得气氛有些闷,便端起了亲姑姑的派头,“威严”的问道:“蔷哥儿,今儿是甚么日子?”
贾蔷嘿嘿笑了起来,却还是正经答道:“回四姑姑的话,今儿是三月初二,您有甚么吩咐?”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惜春小脸红了红,却还是强撑着,问道:“那你可记得,明儿是甚么日子?”
听闻此言,湘云、宝琴等笑了起来,拿眼神往探春处瞟去……
探春则将一双俊眼看向一旁,但目光里明显带有期待……
贾蔷心中暗呼侥幸,若非前儿黛玉专门派人送信给他,他还真记不得明儿是甚么日子。
但此刻……
“四姑姑,你要这样问就着实是小瞧我了。今儿三月初二,明儿是甚么日子,我还能不知道?”
贾蔷佯作不悦的说道。
听他说的这样模棱两可,探春心都揪起来了,唯恐他说出一个明儿是三月初三的话来……
湘云从后面抱住惜春,笑嘻嘻追问道:“那你倒是说啊,明儿是甚么日子?”
贾蔷嘿嘿一笑,看向探春道:“她们还想考我?”
探春瞧他眼神就知道贾蔷心里知道了,忍不住抿嘴笑道:“不理就是!你那样忙,正事那样多,些许小日子,何必放在心上?”
“小日子?”
贾蔷奇道:“明儿是隋文帝杨坚代周自立,隋朝开始的一千一百余年的纪念日,怎会是小日子……”
探春俏脸刷的一下凝重起来,贾蔷见她如此快作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差点忘了,明儿也是我家三姑姑的生辰?”
探春心知上当,俏脸大红,咬牙道:“蔷哥儿,你不是好人!”
贾蔷反而愈发得意,大笑不止,探春只觉得面皮滚烫,方才面色变的太快,刚才说是小日子,却又这样着紧,这会儿让人取笑成这样……
她咬着牙,突然上前,伸手用力一推,还大叫一声:“快来,拾掇他!”
湘云、惜春岂有不爱热闹的?
两人尖声笑着上前,或抱或搬,帮着探春一道,生生将贾蔷推倒。
贾蔷为了避嫌,还得双手举起,连声笑道:“快起来快起来,还不快起开,这样大的姑娘了……”
探春哪里管,干脆让惜春坐在贾蔷身上,她则和湘云一人一边,胳肢起贾蔷来。
贾蔷笑道:“再闹没礼物了啊,这礼物可是极难得,也就你林姐姐前儿过生时得了一个,统共只有两个……”
听他说的如此金贵,探春若无其事的住了手,对湘云道:“罢了,今儿且饶他一遭。礼物不礼物的不当事……三嫂子在跟前的,不能让她笑了去。”
“……”
湘云气笑道:“岂有此理!”
说罢,又挠起贾蔷来。
宝琴这时笑罢跑来,道:“蔷哥哥,我来救你!”
将惜春推倒在一边后,又去推湘云。
可她气力哪里比得过湘云,结果反被湘云、惜春联手按在了地上摩擦……
贾蔷起身后,见探春只是拿眼瞧他,便笑道:“礼明儿再送。”
探春抿嘴一笑,倒没矫情说不要。
这时香菱乐呵呵的走来,叫了声道:“爷!”
贾蔷笑道:“方才怎么闹起来了?”
香菱笑道:“我正同龄官说悄悄话哩,晴雯偷听了去,就要拿我拾掇。小吉祥、小角儿要帮我,结果藕官说不能三个对一个,就叫上芳官来打。”
贾蔷奇道:“不应该啊,小吉祥、小角儿打不过情有可原,她俩还小,芳官、藕官又是见天练功的。你打不过晴雯?”
晴雯大怒,竖眉道:“打不过我又怎地?”
香菱不好意思道:“她挠我痒……”
龄官在一旁小声道:“香菱一被挠痒,身子就软了,笑的不成……”
贾蔷恍然,与龄官笑道:“我听说你近来用功,排了几出好戏?”
龄官有些害羞低下头,湘云赞道:“龄官真是了不得,连老太太都说她愈发有名角儿大家的气派了,唱的愈发好了!”
正说着,却见鸳鸯从后面走来,笑道:“寻了八百圈也没找着,原来在这里。国公爷,老太太寻你说事呢。”
贾蔷同一众女孩子道:“得,又来事了,你们且顽罢。”
说罢,便同鸳鸯出了园子,往荣庆堂而去……
……
“皇贵妃被下了差事?!”
荣庆堂内,贾蔷愕然的看着面色沉重的贾母道:“甚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李纨和凤姐儿站在左右,薛姨妈陪坐在一旁,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家里出一个皇贵妃,绝对是极荣耀的事。
而皇贵妃掌着六宫宫务,就实打实算得上是天下女人中排名第二尊贵的存在了。
即便贾蔷再三约束贾家少与外面打交道,可到底有那么多世交亲旧,哪里能拦得绝?
就因为元春掌六宫宫务之故,那些诰命给足了贾家女人体面。
哪怕是对上李纨和凤姐儿……
这一点,贾蔷这样的外男是体会不到的,女人江湖上的争锋,绝不比男人弱……
而薛姨妈是元春的亲姨母,所以这也是她的一张底牌。
即便将来回到金陵,有这桩关系在,也足以庇佑薛家不受屑小欺负……
但若这位皇贵妃只是在静养,那重要程度就大大减弱了。
贾母拿出手中信,同贾蔷道:“这是才从宫里送出来的信,二太太没了后,皇后娘娘就暂停了她的差事。原以为等太太孝期过去后就恢复了,没想到,皇后娘娘如今将差事分派出去了……”
贾蔷闻言,却也没去看信,沉吟稍许后摇头道:“皇后娘娘那边不会出甚么差池,应该还是体恤皇贵妃新近母丧,让她多歇一歇罢?不当紧的。”
贾母见他如此,叹息一声道:“可是你进宫时,你大姑姑说了甚么埋怨你的话?若她一时糊涂,蔷哥儿,你可千万别同她一般见识才是……”
贾蔷摇头道:“不会,没有的事……且再看看罢,马上就要大婚了,我没甚么心思理会这些,等回头忙完后,我再进宫问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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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二章 隆安帝:皇后为何相中贾蔷?
宁国府,宁安堂。
“皇贵妃赋闲了?”
李暄闻言诧异道:“爷不知道啊……真的假的,不能罢?这不是小事,若是真的,爷不可能没听说……四儿,你听说了么?”
坐在一旁尹浩摇头道:“王爷都未听说过,我怎么可能听说……会不会搞错了?”说着,他也狐疑的看向贾蔷。
皇贵妃代皇后操持六宫大权,手握宝玺,非同一般,岂有悄无声息就罢免的道理?
贾蔷摇头道:“我也是方才听西府老太太说才知道的,宫里皇贵妃送了封信回家。”
李暄皱眉沉吟稍许,道:“此事先别急,爷明儿进宫去问问。不过多半没甚大事,想来是母后体谅皇贵妃生母新丧,让她多歇一歇。”
皇贵妃本身不值当甚么,是个老实本分的,并无太出挑的地方。
可尹后对贾蔷的态度,朝野上下哪个不知,哪个不羡?
便是寻常宗室都嫉恨的了不得,所以就算看在贾蔷的体面上,也不可能说废黜就废黜……
贾蔷笑道:“我急甚么,不过随口一问。王爷今儿过来做甚?”
李暄未答,而是眼睛盯着来送茶的婢女,眨也不眨一下,他扯了扯领口,骂骂咧咧道:“这日头,晒的人躁气……”
贾蔷和尹浩对视一眼后,一起打量起家中婢女来。
这婢女原是当初南下京城时,从湖城赵家庄里带出来的数十名通武艺的女武师之一,叫甚么贾蔷都不知道……
但肯定是经过李婧、孙婆婆亲自筛选调理过的,做事勤勉踏实。
相貌嘛……
中平之姿罢,在贾家属于平平无奇那一类的,并无甚过人之处。
婢女被三人打量的红了脸,低着头放下茶出去后,尹浩看不过去了,皱眉问李暄道:“刚牢里出来的?怎么就成这幅模样了?”
李暄没搭理他,同贾蔷道:“像不像那位?”
“哪位?”
贾蔷皱眉道。
李暄挤眉弄眼道:“先前你让爷送走的那位!”
贾蔷闻言恍然,仔细想了想后,随即无语道:“像个鸡毛哟!那个是个娇弱的,这个一拳能攮死你!”
“噗!”
素来沉稳的银号被触动了笑点,一口茶喷出,又放声大笑起来。
李暄怒骂了声后,同贾蔷道:“这人送给爷如何?爷寻四个俏寡妇来跟你……”
话没说完,自己抽了嘴巴一下,拱手道:“爷失言了!”
这话涉及贾家内宅,旁人说的,好友说不得。
贾蔷冷笑了声,不过不知想到了甚么,面色微微一变,干咳了声道:“往后不再犯就是……言归正传,今儿来可是有甚么要紧事?赶紧说,这边忙着呢。”
李暄道:“能有甚么正经事?如今就以你两场婚事为重。今儿去朱朝街看望外祖母,老太太将爷和尹浩打发过来给你跑腿儿。对了贾蔷,傧相果真不请?成亲哪有不请傧相的?”
贾蔷无语了半晌,看着李暄道:“你和五哥不是傧相?王爷总不会还想举荐恪荣郡王罢?说明白了,无福消受。我大喜的日子,你想让我顶着一脸假笑和他周旋半天?这个人情我也欠不起。”
李暄“啧”了声,羞恼道:“为这事让你们说了几百遭了,爷当初也是昏了头了才多那么一嘴,后面不是已经回绝了么,怎还往这破事上扯?不是他!”
贾蔷好笑道:“那谁?”
李暄笑道:“爷大哥如何?”
贾蔷闻言,微微往后仰了仰头,审视起李暄来。
尹浩在一旁皱眉道:“你没同宝郡王说罢?”
恪荣郡王提了一嘴,再婉拒,还有些余地。
若是宝郡王提了再说不行,那位是能直接翻脸的主儿……
李暄扯了扯嘴角,骂道:“废话,自然没有……爷又不傻!!得,瞧你们模样,爷就知道此事作罢了。只是……贾蔷,你家能上得台面的丁口太少,爷也是不落忍那日就你一个孤零零的站那。就算加上爷和尹浩……爷从来被外面那起子忘八攮的冤枉污蔑,说爷惫赖没正形。尹浩呢,人家认也不认得他。爷才想着,寻几个有分量的出面,替你撑撑场子找补些体面。这是一辈子大喜的事,你老子娘又不在了,爷不替你多思量思量,还指望哪个?”
贾蔷闻言,神情先是舒缓下来,还有些动容,可听到最后心里就问候他亲娘了,咬牙道:“王爷,你义弟还在后面睡觉呢,你要不要去看望看望?”
尹浩劝住暴走的李暄,而后正色问贾蔷道:“有甚么要跑腿儿的活计,你不要外道。王爷说的不无道理,你家里能正经出面的没几个。往一些王公侯门送请柬,总不能由你这个新郎官亲自去送罢?”
贾蔷想了想,笑道:“原是打算让贾芸他们去的……”
尹浩连连摇头道:“如此,纵他们理解,可到底还会看轻了你。平时无妨,只是难得大喜的日子,不该如此。还有哪几家没送到的,我和王爷跑一遭。”
贾蔷道:“不过那四王八公府第……”
李暄笑骂道:“你也是个没出息的,指着那么几家破落户,能撑起甚么牌面?军机处那几位,不管人家来不来,请柬得给人下到了,这是礼数!不然等你再见着他们,你球攮的还有脸子说话没有?还是个晚辈……”又同尹浩得意道:“瞧瞧,怎么样?没爷管教着,差点就惹出篓子了罢?”
尹浩想了想,道:“许是准备第二场才请他们,初八这一场,军机处应该往布政坊那边去了。不过王爷说的也在理,来不来是一回事,请不请又是另一回事……”
李暄面色多云转晴,笑道:“欸,正是此理!去去去,快去将请柬取来,爷给你跑腿去!球攮的,天下还有第二个能劳爷亲自跑腿儿不?便是爷的亲儿子,也没这份待遇!”
“滚蛋!”
……
傍晚。
皇城,凤藻宫。
中殿。
隆安帝坐于凤榻上吃茶,尹后奉茶于一旁,端妃、周贵人、玉贵人侍立于殿下。
殿内诸昭容、彩嫔,却皆是鸦雀无声。
隆安帝吃罢茶后,尹后接过,笑问道:“皇上今儿怎得闲,这样早出来了?”
隆安帝“嗯”了声,道:“进春时了,出来透透气……皇贵妃呢?”
尹后笑道:“皇贵妃生母新丧,这些日子来心中悲痛,臣妾瞧着不落忍,就让她暂时歇一歇。宫中虽不兴皇妃守孝,但天伦人情能体谅的,还是体谅些罢。”
隆安帝闻言缓缓颔首,道:“皇后看着办就是……”顿了顿又道:“内务府给林爱卿爱女和长乐郡主的凤冠霞帔做好了?”
尹后闻言讶然,颔首笑道:“已经好了,明儿打发人送去……怎么,莫非有人到皇上这里说闲话了?”
隆安帝哼了声,道:“有几个御史吃多了没事干,上书弹劾此事。朕让戴权那狗才去查了查,发现竟是几家王府在后面弄鬼,原因是皇后娘娘太过偏爱贾蔷了,连宗室也迈过去了……”
尹后摇头道:“若果真有嫌隙,尹家那边就罢了,左右子瑜也不在意这些,老太太她们也不会多说甚么。不过布政坊林家那边,却是少不得。林大人忠心王事,皇上还是亲王时,林大人就因皇上心怀苍生黎庶而认投门下,受皇上指派,去了扬州。那些年着实出了大力,却因此先夭独子,又丧发妻。
回京后,更成为皇上的肱骨重臣。身子骨都快熬的油尽灯枯了,却仍旧以国事为重。如今虽然家中小妾有了身子,可到底是儿是女,以后怎样都不知。林大人如今还未续弦,就那么一个孤女,难道还要顶着失恃长女的名头出阁?
莫说皇上,连臣妾都不落忍。果真有人以此弹劾,臣妾甘愿领罪。”
隆安帝闻言,摆手道:“领甚么罪!宗室,哼!李暄和贾蔷为朕解决了个大难题,但也让一些心怀叵测之辈藏的更深了,还让一些人失去了敬畏。以为纵使新政大行天下,宗室也没甚么大不了的。那就且过二三年再看看罢……”
尹后愧然道:“臣妾思虑不周,让皇上作难了。子瑜那边就罢了……”
隆安帝笑道:“若那般,林爱卿岂不更不好接受皇后美意?且就这般罢。贾蔷这混帐,做甚么事都和旁人不同,每每让朕头疼。如今连成亲都是如此,成两回亲,亏林爱卿允他。皇后可知,林爱卿为何如此厚爱他?”
尹后笑道:“臣妾听说,当初林大人病危,是贾蔷救了他?”
隆安帝摇头道:“若只如此,断不至于此。除了因为贾蔷心中无甚邪念,又是可造之材外,还有一点极重要,那就是贾蔷无父无母,对贾家也无甚宗族感情,怨恨多于归属。最有趣的是,贾蔷在去扬州前就收了房小妾,便是那个金沙帮少帮主,还许给人家一个孩子……这个混帐,真是没有他不敢干的事。”
尹后闻言笑道:“此事臣妾也知道,莫非林大人便是因此才相中了这个姑爷?”
隆安帝呵呵笑道:“毕竟事关宗祠传承,若是没了香火,林家这一脉就算是断绝了,情有可原。不过,皇后当初又是如何相中了贾蔷,要将子瑜许给他?宗室里不知多少宗王想要子瑜当世子妃,难道不比当个兼祧妻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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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三章 大哭
凤藻宫中,因为隆安帝这一言,殿下侍立的端妃、周贵人和玉贵人都禁不住变了变面色……
要知道,天子金口玉言,任何一句话,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更何况,对此有非议之人,原不在少数。
尹后若仍拿尹子瑜口不能言难当大妇为由,就落了下乘了……
只是尹后听闻此言后,神情变化却是有些复杂。
先是带着些惭愧,甚至还有些悔意,最后又变为庆幸……
她看向隆安帝道:“起初虽有子瑜先天口疾之症,难入皇室之因,臣妾其实仍有一重私心。林如海乃皇上潜邸旧臣,又为朝廷计相,将来必为皇上倚重之肱骨军机。臣妾当时想着,若能交好于他,也便于他帮一帮皇儿……”
“李景?”
隆安帝并未有甚么不满的情绪,只随口问道。
尹后笑道:“是啊,臣妾当初多想让李景好好学学林大人那样儒雅谦逊不重名利,又能一心为皇上效力的品性。只可惜,大皇儿让皇上太过失望了,几番给机会,却……”
见她眼神苦闷自责,隆安帝叹息一声道:“李景,不是一个好皇子,却是一个好皇儿,好兄长。天家能出这样一个,也算难得。只是朕素来以为,你最疼爱长乐,怎舍得拿她便宜贾蔷那个混帐?”
尹后闻言笑了笑,只是绝美的容颜上,难掩苦涩,她又道:“臣妾也并非只顾皇儿,对贾蔷还是了解了些。此人看似对宗族狠辣严厉不近人情,可对上进的、品格端正的,对家中内眷,还是格外的爱护,称得上有情有义。再加上,宁国府丁口简单……
到后面,五儿和他愈发要好,而众所周知,贾蔷离经叛道,心心念念的想要开海,去蛮荒之地开疆拓土,和西夷洋番打仗……起初臣妾也不信,可后来发现确实有些名堂,便留了心。想着,将来说不得,会是两个不成器的皇儿的一条退路……”
听闻此言,端妃、周贵人和玉贵人脸都唬白了。
隆安帝的脸色也骤然阴沉下来,看向尹后的目光凌厉起来,沉声道:“皇后这是不放心朕,还是不放心哪个?”
尹后摇头道:“臣妾怎会不放心皇上?都道天家无骨肉,帝王无亲情。可历朝历代的天子中,皇上却是极难得的慈父。为了几个皇儿,皇上付出了多少心血……可是皇上,毕竟是天家啊!两个皇儿皆为嫡出,李景更是嫡长。按理说,无论如何也该是他才是。皇上难道不想直接立嫡长?皇上当然也想,可是皇上不能!臣妾知道,皇上心中,终究要以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为重!臣妾也认为皇上的思量,是对的。可是两个皇儿这样的身份,青史之上,有几个能有好下场?臣妾所求不多,将来贾蔷开海出去后,果真能寻到些落脚地,还请皇上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许两个皇儿就藩于外罢!”
说着,尹后泪如雨下,款款拜伏于地。
端妃等人无不为其慈心所感动,红着眼跟着落下泪来。
连隆安帝,都在震惊之余,多了几分唏嘘,信了,三分……
不过,身为天子,他与人最高的信任,也不过五分罢。
三分,已算不错了……
“梓童起来罢,不至于此……”
……
神京西城,贾家。
大观园。
蘅芜苑,青纱帐内。
贾蔷倚在锦靠上,爱抚着宝钗丰润的肩头,见她羞的不敢抬头,将螓首埋在他怀中,柔声道:“这几日心里可是不痛快?”
宝钗闻言,香软的身子微微僵了僵,摇了摇头道:“既已认命,便不再烦恼。”
这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前世写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诗句的宝姑娘,嫁与宝玉后,不也一样认命,终落得个“金钗雪里埋”的凄凉下场……
冷静如她,原就未指望过,贾蔷果真裂土封王的那一天。
如今的她,只认这个人……
但女人越是如此,男人反倒愈心疼。
贾蔷将她螓首抬起,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含羞浅媚花容月貌的俏脸,轻声道:“你放心,无论如何,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薄待了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宝钗看着眼前男人的眼睛里,蕴满怜爱疼惜,心中也觉得暖煦。
她为他付出的,值得了……
“这几日,你莫过来了,好生准备亲事要紧。家里也没甚人能搭把手出力帮你,你很不容易呢。”
贾蔷心疼她,她又何尝不心疼贾蔷?
贾蔷笑道:“咱们俩还真是相亲相爱,不行,我忍不住了,再来一回……”
宝钗闻言俏脸大红,忙躲向一边,娇俏羞啐道:“哥哥愈发坏了,不许了……”
可又哪里逃得去?
贾蔷反手握住她的玉足,将她抄起抱了过来……
“嘤……”
……
翌日清晨。
天刚亮起时,湘云、宝琴从怡红院出来,先去藕香榭叫上了惜春,又去紫菱洲寻着了迎春,然后一道前往蘅芜苑找宝钗。
走至折代朱兰板桥上,宝琴小声的问湘云道:“云姐姐,你说咱们进去后,会不会碰到蔷哥哥?”
湘云在宝琴脑门上叩了个瓜崩,小声啐道:“这脑袋瓜子在想甚么?岂有此理!宝姐姐甚么样的人,还是你亲堂姐,你也敢浑想?叫你别整天同香菱那夯货耍子你不听,如今被那憨丫头都带坏了!瞧瞧,这一天到晚的想的都是甚么?昨晚的话白同你说了……”
宝琴羞红了脸,心想着是不是和湘云说太多了反倒不好。
她和湘云在园子里一道住怡红院,晚上自然无话不说。
因她平日里和香菱一道顽的比较多,所以难免说了不少香菱的事。
倒也没别的,只将香菱劝龄官和她一道侍奉贾蔷,幸福要靠自己把握的事说了遍……
当然,她并不知道,这些道理都是平日里贾蔷劝说李纨等人时说过的话,让香菱抄来现学现卖。
龄官被说动了没有不知道,却让宝琴大感至理……
好在这等混帐想法,让湘云及时扑灭,才未让这迷途少女走的太远……
一行人说笑着从云步石梯进了蘅芜苑,不过刚进院门儿,就见宝钗正巧从上房门里出来,顺着抄手游廊迎上前来笑道:“我正要去寻你们,没想到竟来了。今儿是三丫头的好日子,咱们且商议商议,该如何同她庆祝罢。”
迎春笑道:“进屋里说?”
宝钗道:“去凤丫头那,正巧春日里她那处多有花开,正合百花深处之名。咱们去扰她一回……”
湘云忙道:“怕是不妥,凤姐姐如今正犯春困,不好扰她罢……”她有些狐疑的看着宝钗,觉着今儿这位素来思虑周到的宝姐姐有些不大对……
宝钗脸红了红,笑道:“是我想左了,既然如此,那就去稻香村罢。今儿咱们一人对一两银子,交给大嫂子,晚上让她帮着置办些酒席送至秋爽斋,咱们几个单给她过个生儿。”
湘云本想说大嫂子这两天也很忙,不好拿姊妹间的小事再去扰她,不过又不想连续村宝钗两次,只能将疑惑埋在心里。
一众人便出了蘅芜苑,前往稻香村……
……
秋爽斋。
刚起没多久,连头也未梳,正在同前来看她的赵姨娘说话的探春看到贾蔷到来,登时大为惊喜,忙起身迎道:“蔷哥儿怎来了?还来这样早……外面的嬷嬷丫头也不知吱一声!”
贾蔷笑道:“我让她们不必麻烦声张,就过来给你道个喜,今儿是你的好日子。”
说着,从袖兜中掏出一物什来,递给探春。
赵姨娘在一旁瞧见贾蔷手里包装精美的檀木盒,啧啧道:“蔷哥儿送的,必是极珍贵的礼。三丫头快打开看看,让我也开开眼界。”
听她这称呼,探春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
如今便是贾政叫贾蔷也该尊一声国公,到了这个位份,早已是国礼大于家礼了。
贾蔷看在探春的面上,也未多计较甚么,只呵呵笑了笑。
探春俏脸泛红,没好气道:“岂有当人面拆礼的道理?姨娘没事,且先回去罢。”
赵姨娘不乐意了,道:“这有甚么?又都不是外人……”又见探春恼火的模样,也不乐意了,道:“都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如今倒嫌我丢脸?你看看蔷哥儿,他舅舅、舅母不过两个泥腿子,还不如我,他如今这般尊贵,也没见他嫌弃哪个……”
探春气的发抖,落下泪来,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半边脸都麻了……
贾蔷闻言扬了扬眉尖,提醒道:“方才来时见贾政在派人寻你,你现在就过去。将你这番话一个字不许改的同他说一遍,多一个字短一个字,王氏城外庄子礼佛之地,我让人给你腾出来。”
赵姨娘闻言唬了一大跳,脸色发白,忙赔笑道:“不过是我们娘俩拌几句嘴,不……不必如此罢?”
贾蔷皱眉道:“现在就去。”
赵姨娘让贾蔷森严的眼神盯着,心里唬个半死,再不敢废话,只同探春笑道:“嗨,不过是娘同你说笑几句,瞧瞧,蔷哥儿就不乐意了,罢罢,我不说了就是,你可别哭了……”
眼见贾蔷又瞪过来,赵姨娘慌忙离去。
等赵姨娘走后,探春一下伏在几案上,大哭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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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四章
稻香村。
刚起床洗漱罢,准备去前面操持家事的李纨看到诸姊妹到来后,笑道:“今儿也是奇了,怎么一大早都来我这里了?”
宝钗笑道:“今儿是三妹妹的生儿……”
李纨笑道:“这我如何能不知?不过前儿老太太说要给她祝一祝,偏她是个要强的,说这段日子以东府的婚事为重,就不张罗了,又不是整寿。我方才已经打发人送了礼过去,又让厨房准备了寿面……莫非是薄待了她,你们这些姊妹来打抱不平来了?”
李纨最是谨慎,不愿惹祸背锅,因而将“丑话”说到前头。
宝钗笑道:“大嫂子多心了,自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们是来求大嫂子来了。”
李纨笑道:“这话怎么说?”
宝钗将姊妹们汇拢的几两银子拿了出来,道:“如今两府都忙,若是正经操办,少不得让人说嘴,只当家里姑娘轻狂不知轻重。可到底是生辰,也不好随便就打发了去。我们姊妹们就想着凑些银子,待晚上不忙时,姊妹们聚一起热闹热闹,也算是一份心意。只是还要劳烦大嫂子,打发个人拿银子去厨房里言语一声,晚上将些果盘酒菜送去秋爽斋……原不该劳烦大嫂子,只是如今府上凡事都有数,为了防备坏人,厨房那里等闲不许人去。所以……”
李纨自不会扫兴,笑道:“好好好,若不是我着实忙的紧,怎么着也要凑一份热闹才好。好说,此事就交给我罢。”
说着,将银子收进手里,正巧这时凤姐儿有事来寻李纨,看到这一幕笑道:“好啊,大奶奶管家才没几日,倒学会收起礼来了!这行贿的受贿的被拿了个正着,可了不得了!”
宝钗等一起替李纨鸣不平,洗刷冤屈,并纷纷声讨凤姐儿以己推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凤姐儿自不会顶着众怒往上抬杠,她丹凤眼转了圈,同李纨笑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不过就这么霉巴巴的几两碎银子,你怎么就好意思收?”
李纨闻言差点没气出个好歹,笑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亏她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进入这样的人家,怎就如此贫嘴恶舌?罢罢罢,这银子你们拿回去收好了,今儿说甚么也要让你们二嫂子出这份东道,不然再不能饶她!”
宝钗、湘云、惜春等都笑道:“极是极是!”
凤姐儿之言不过是妯娌之间寻日里的哧哒,往常李纨也这般说她,不过今儿让李纨抓住机会,捉到了短,凤姐儿倒也洒脱,笑道:“你们当我来做甚么的?我便知道大嫂子断是舍不得这二两银子,所以特意来送银子来了!如今我虽不当家,可也没有见你们这般苦巴巴凑银子过生儿的道理……”
宝琴左看看,右看看,乐的合不拢嘴。
这妯娌娘们儿之间可真热闹!
“这丫头,见甚么都高兴!”
见她欢喜成这样,李纨和凤姐儿反倒不好再过招了,李纨说笑道。
凤姐儿则问道:“琴丫头,你蔷哥哥呢?”
宝琴摇了摇头,抿嘴笑道:“许在府上哩……不对,蔷哥哥这会儿必是在秋爽斋三姐姐那边。”
李纨笑道:“那走罢,一道去瞧瞧,看你猜的准不准。正好我要去前面,顺道路过那。”
众人说笑着,一起往秋爽斋去了。
……
秋爽斋,上房。
侍书取来铜盆热水来,翠墨服侍着净面。
等重新梳妆罢,见贾蔷洒然坐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探春侧眸嗔道:“你今儿怎不劝我?”
贾蔷奇道:“劝你甚么?”
探春没好气道:“我哭成那样,你也不劝?”
贾蔷呵呵笑道:“遇到不痛快的事,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分明是好事。既然是好事,又劝甚么?”
探春闻言一滞,顿了顿,又缓缓问道:“你方才,同姨娘说的话,可是认真的?”
贾蔷哼哼了声,没作言语。
探春见之焦急道:“你原不是说,她是个可怜人,又没读过书,也没知礼的机会?如今可别果真怪她,把她打发去礼佛。太太常年礼佛,还能耐得一些时日,姨娘若被送去了,活不过半月就得吓死……”
虽然厌恶的不得了,心里也痛恨生在小妾肚子里,可再怎样,也是生母,才走了个王夫人,探春可见不得赵姨娘也步其后尘。
贾蔷笑了笑,道:“罢了,瞧你的面子上,宽饶她这一回,全当送你的生儿礼。”
探春闻言舒了口气后,又觉得郁闷,叹息一声道:“真真让人没法子,上回之后,我按你说的那一路数去想,倒也想开了些。只是每想开一点,她必要生一些事出来,着实让人难受。”
想想今儿还是她的生日,这位三姑娘又委屈的红了眼……
贾蔷笑道:“除非等你将来出阁,否则你怕是摆不脱这类事了。不过你可以这样想……起码,她还活着,是不是?等过些年,她老的没了,你身边再想寻一个这样闹你的,也不容易。其实在我看来,赵姨娘总来寻事,想来也是因为怕……”
“怕?她怕甚么?吃穿用度从不短她的,有甚么好怕的?”
探春不解问道。
贾蔷摇头道:“祭祖时,你也见过府上的一些老姨娘……连先荣国留下的都还有几人,你知道她们过的是甚么样的日子么?”
那可真是活死人一样……
探春闻言,面色微微变了变,修眉蹙起,俊眼凝视着贾蔷,道:“你是说,姨娘担心她将来也那样?”
贾蔷笑道:“当然,不止担心将来,也担心眼下。那些老姨娘是真的在熬,我先前打听过,她们在先荣国在时,过了二十五岁就基本上见不着先荣国了,因为年老而色衰。所以,在之后的几十年里,她们只能静静的熬着被世间遗忘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很是可怕,也很难熬。赵姨娘或许并未想的那么远,但最近她心里肯定不受用,因为二老爷没将她扶正,而是续弦另娶了一位。
赵姨娘便只能不断的寻些事,将你和贾环拉出来晒一晒,好让大家知道知道,她这个为贾家生儿育女的人,还活着……还别说,这种法子挺好用。你看,赵姨娘就比那位周姨娘名头响亮的多罢?”
探春闻言,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凡事多想开些,也就不算甚么了不得的大事了。行了,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多待了。三姑姑你拾掇拾掇,一会儿就要来客了……”
贾蔷起身笑道。
探春忙起身相送,笑道:“你近来忒忙,我也不留你了。等过几天林姐姐家来了,再去东府叨扰你的东道!”
二人说笑着往外去,刚一出门,迎面就看到都换了春衫的大队人马过来……
“哎呀!瞧瞧,我可猜准了罢!蔷哥哥果然在这里!”
贾蔷赏心悦目的看了遍,就见宝琴欢喜的蹦跳两步出来说道。
凤姐儿打量着贾蔷笑道:“蔷儿这样早就进园子来了?”
瞧她那眼神,分明是在问贾蔷是不是昨晚压根儿就没出园子。
贾蔷“嗯”了声,道:“事情多……你近来不是春困?怎也起的这样早?”
凤姐儿被当众关心,以她的道行都忍不住红了红脸,草草应付了句:“今儿不是三妹妹的好日子?我来给她道喜……”
探春忙笑道:“甚么正经事,也值当兴师动众?快里面坐罢。蔷哥儿你……”
贾蔷道:“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你们顽你们的……”
宝钗也道:“这几日你最忙,快去罢。”
贾蔷与宝钗对视了眼,笑道:“宝妹妹今儿气色真好……”
宝钗大羞,红着脸瞪他一眼,道:“这话等林丫头和郡主来了,你好好同她们说才是!”
众人哄笑,迎春叹道:“日子过的可真快,前些年林妹妹才进府时才多大点,如今就要出阁了,竟还是嫁进咱们家。原以为,她会……”
不等她说完,探春忙道:“如今都大了,哪里能和小时候一样?原是林姐姐,现在要成侄儿媳妇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湘云笑道:“蔷哥哥,你送的甚么礼给三姐姐?”
贾蔷一拍脑门,笑道:“你不说差点忘了……三姑姑将东西打开,我教教你怎么弄。”
探春笑道:“放里面了,蔷哥儿还是随我们一道进去罢……”
说着,众人一道入内。
探春将檀木盒打开后,见其中竟是一只精致的铜色宝塔,众人都大出所料,不解此物怎就成了世间唯二,那样贵重了……
不过等贾蔷将尺许宝塔拿起倒转,让探春瞧着他在底部转动了几圈,待放手后,宝塔慢慢旋转,并发出悦耳的乐声时,登时炸了锅!
诸姊妹们眼睛都直了,随即一哄而上……
凤姐儿和李纨都挤不进前,当嫂子的,也不好和一群大姑子小姑子抢东西。
只是当看到贾蔷将宝塔交还给探春,笑呵呵的从姑娘堆里挤出来后,二人都拿妙目看向他。
凤姐儿小声讨好道:“爷,我也要!”
李纨虽未开口,可如女孩儿般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贾蔷,像极了闺帏间那一刹那,分明是在说:“我还要!”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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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五章 油尽灯枯?
隆安七年,三月初六。
夜。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面色铁青,眼神中甚至还有几分颓然,这对一个心智坚定的天子而言,是极罕见之事。
此刻,六大军机俱在,面色也都十分凝重,晦暗。
殿内气氛压抑沉闷。
沉寂了足有半盏茶功夫后,韩彬方缓缓道:“辽东、山东凌汛为祸甚剧,尤其是山东利津,冰坝堵塞河道,造成决口,淹没了利津、沾化两县六十余村,数万百姓遭难。但凌汛之祸,却比不上旱情险要。自立春以来,滴雨未降,或是只下了极少雨水的省份,又多了一个,四川。天府之地经前朝动乱和连年天灾后,千万百姓只余区区九万,白骨盈野啊。
自景初六年,朝廷迁湖广之民填四川,繁衍生息三十年来,四川百姓早已逾五百万之数。算上奴仆、隐匿丁口并异族百姓,即便不到千万,也相差不远。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大半元气,果真再发生前朝正仁年间那样的大旱,后果,不堪设想……
四川巡抚上书朝廷,川蜀的米价,已经涨了三成,眼下仍在不断上涨中……”
御史大夫韩琮沉声道:“元辅,山东也有千万百姓,河南人口还要更多些。此二省也有旱情,为何元辅着重四川?是因为蜀道之难么?”
韩彬缓缓颔首,沉声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虽然自唐之后,褒斜道为川陕驿道北段的唯一驿道,且不再称褒斜道,而有了连云栈的专名,且改栈道为碥路,由碥路替代了危险的栈道。可是,入蜀之路,依旧艰难。送一石米入蜀,只路上就要消耗去大半不止。再有一个难处,就是朝廷也分不出多余的粮食来了……”
李晗皱眉道:“元辅,先前抄了那么多谋逆反贼,户部应该不缺银子才是……”
韩彬见林如海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摇头道:“现银没多少,房宅家俬和田亩,一时也不好出手。再者,现在就算是有钱,又去哪里买粮食?”
“贾蔷的海粮……”
左骧迟疑道了声,却并未说完。
韩彬道:“即便贾蔷有三头六臂,能源源不断的运来海粮,可今岁受灾百姓无数,只靠一个年轻人,可能么?也不像话!”
说着,连这位名满天下的半山公,心中都有几分无力感。
他们不怕敌人,对手再强大,他都有法子慢慢周旋熬斗,并战胜之。
可对于天象变化,对于天灾,还是连年天灾……
他又如何能挽天倾?
不过,到底是经过数十年打磨历练出来的宰辅,稍微颓败后,韩彬就再次振作起来,同隆安帝道:“皇上,林大人去年时就有预测,六十年一甲子,多半会出现一轮天灾。如今看来,的确如此。既然朝廷心中早有预料,那就放手去做,尽朝廷最大力量去救灾!即便,新政步伐会推迟一到二年,也并不妨事。只要能最大限度的保证百姓民生,绝不让易子相食之惨剧发生在隆安朝,推迟一二年也值得!新政,不就是为了让亿兆黎庶,能安居乐业么?”
隆安帝长长呼出口气后,道:“元辅所言,甚合朕心。只是,不知道具体该如何施为……林爱卿,你有何想法?”
林如海一直沉默着,此刻被点名,躬身一礼后,缓缓道:“皇上,臣在回忆正仁朝时川蜀惨剧到底是如何发生的,怎会死那么多人……”
隆安帝“哦”了声,问道:“爱卿可有所得?”
林如海点头道:“臣以为,蜀中大旱,此为天象之变,固然会造成极大的灾情。但是,蜀地素有天府之国之称,蜀中平原,沃野千里,为大燕西南数省的大粮仓。即便今岁遭灾,也绝不该到无米可食的地步。所以,四川今岁之难,在于人之祸!”
此言一出,殿内君臣都变了变面色。
皆是老于政道的人了,怎会听不出林如海之意?
韩彬转过身来,眼中目光锋利的看着林如海道:“如海,你的意思是,川蜀非但不能停新政,还要大力推行,以除人之祸?”
林如海点头道:“非如此,不能解川蜀数百万百姓之难。”
四川没粮食么?
怎么可能……
那可是天府之国!
粮食在谁人手中?
在士绅之族,在巨室米商仓中!
张谷提醒道:“林相,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这和新政,关系都不算很大了……
这压根儿就是劫富济贫,可如此一来,天下士绅们还不炸锅?
到时候,朝廷势必要落个千夫所指的骂名。
这一届的军机阁臣,许是要背上“隆安六贼”的美名……
关键是……
李晗皱眉道:“强行为之,四川怕是要生出大乱来。四川兵备诸将多为蜀将,兵丁多为蜀人。”
林如海看了李晗一眼,道:“那就先调兵,换将。”
韩彬忽然在养心殿内踱起步来,且越走越快,走了十数个来回后,他看着隆安帝道:“皇上,可行!”
隆安帝眼睛眯了眯,看着韩彬和林如海,道:“到底该如何操……林爱卿,快坐下!熊志达,速传太医!!”
他话未说完,见林如海脸色白的吓人,也是唬了一大跳,忙站起身来,连声下旨。
韩彬等也唬了一跳,忙将林如海搀扶着坐下,见其身上衣襟都被冷汗打湿,韩彬登时恼道:“身子不适,也该早言!果真硬撑出事来,岂是顽笑的?”
隆安帝也急急绕出御案,上前看着面如金纸的林如海,紧张的瞪大了眼,回头厉声斥道:“太医何在?”
张谷在一旁斟了盏热茶,道:“林相,快吃些热茶……”
林如海吃了一口后,似乎恢复了些精气神,同隆安帝道:“皇上,臣无事……”
隆安帝既心疼又恼火,沉声道:“爱卿,便是为了朕,为了这江山社稷,也该多多保重才是!”
林如海强笑着谢了恩后,却道:“皇上,元辅,先换四川诸将,再对调兵员,之后,命绣衣卫和户部官员入蜀,传朝廷法令,屯粮赌米,操纵米价发国难财者,与谋逆等罪!要下辣手,杀一批,抄一批。所得之粮,全部用作……用作平价粮……”
“好了好了,这些事老夫等难道做不得?如海啊,你啊!!”
韩彬听闻林如海之言后,大为动容,不等他说完,就连忙打断道。
林如海说这些是有名堂的,出自他之口,此策他就要担负大半责任,出了事,他是要负责的。
而且,因此事而生出的骂名,也让他一人背去了大半。
这等担当,这等胸怀,如何能不让诸人钦佩动容?
这时宫中留值太医急匆匆赶来后,诊断稍许后就有了结论:“林大人着实太过疲劳,操持过度,使不得啊!再熬下去,就油尽灯枯了……”
林如海摇头道:“皇上和诸位大人,哪一个都比我更忙许多……不相干的。”
隆安帝眼睛微微泛红,不容拒绝的沉声道:“朕和诸位大人的身子骨也比你结实三倍不止!爱卿,朕与你十天假,回去歇息。果真有事,朕会派中官去问你。日子还长,这会儿你就累倒累垮,熬个油尽灯枯,以后又该怎么办?”
韩彬、韩琮等亦纷纷点头称是,韩彬道:“有你给出的这个法子,四川之难多半能解,虽然会留下一些后患,但和四川数百万百姓相比,不足为道。且此法,未必不能在其他省份用一用。”
林如海气息虚弱的叮嘱道:“但有一事绝不可放松警惕,那就是防备下面官员,趁机为非作歹,搜刮勒索良善无辜。朝廷出辣手杀一批,是为了警告其他不得屯粮赌米,只要他们肯卖,不将米价拉的太高,就……就……”
见他快说不上话来,御史大夫韩琮忙道:“林相放心,此事仆亲自盯着,会派各路御史入川暗查。”
林如海还要说些甚么,隆安帝却摆手道:“不必说了,既然是劳累过度,爱卿即刻回家歇息罢。再说,后日就是爱卿独女出阁的日子,也该回去操持操持了……朕派些内侍去帮你?”
林如海无力谢恩罢,由中官抬出养心殿,送出宫回布政坊了。
等林如海走后,隆安帝重回御座,不无感慨道:“若天下臣子,皆如林爱卿这般,公忠体国,为君分忧,却从不谋己身,那何愁新政不兴,又何愁盛世不至?”
这番盛赞,谁都没有多说甚么,林如海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的确当得起如此褒赞了。
只是,四川那边一动手……
士林清流中,林如海数十年积累的清誉,也将毁于一旦……
即便他愈发得隆安帝信重,可有一点是肯定的,失去官心失去士子之心的林如海,绝无可能坐首辅的位置……
但越是如此,殿内君臣才愈发钦佩其品格之高尚。
韩彬同隆安帝道:“皇上,入蜀之绣衣卫,皇上还是另差人去罢。”
总不能让一家人,将路全部走绝走死了。
隆安帝闻言,沉吟稍许后,缓缓点头道:“善。”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内间。
梅姨娘和黛玉看着林如海躺卧在床榻上睡下后,一起面色担忧的出去了。
她们并不知,等她们走后,林如海又缓缓睁开了眼……
今日所提之法,能想到的,绝不止他一个。
他若不提,其实也会有人提出来。
只是到那时,朝廷少不得会派贾蔷走这一遭……
但林如海知道,贾蔷南下之行所谋之事太过重要,不可不去。
便施了这苦肉计,由他开口,担负起此事的责任来,才能让贾蔷避开这一次注定又要尸山血海的屠杀……
林如海看向窗外清冷的月色,心头轻轻一叹。
他的时间不多了,但愿贾蔷能尽快的,成长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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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六章 朕给他这个体面
隆安七年,三月初七。
一清早贾蔷便得了信儿,得知林如海昨晚连夜被送回宫来修养,唬了一大跳,连忙带人前往布政坊。
至忠林堂时,林如海仍在昏沉沉的睡着。
贾蔷叫来驻府太医,细细问过了病案,得知竟是操劳过度而病倒,心里就有数了……
上一回他就问过林如海的身子骨,得到的答案是让他放心。
对于林如海的心性,贾蔷也算有所了解。
毫无疑问,称得上是当世名臣!
但又与寻常迂直的儒家士大夫不同,林如海活的要通透的多。
在历经几场生死后,尤其是夭独子,丧发妻,自身也于鬼门关内闯过一遭,林如海依旧愿意为黎庶奉献,为社稷操劳。
但却能掌握好尺度,不会将自己生生累垮……
不过……
贾蔷心里又产生了些不好的担忧……
林如海的身子骨,怕是真的有些不妥了。
就如姜铎一般,都是老弱病残衰败之体,不然又岂能瞒得过太医?
“没事,放心罢。就是操劳的有些狠了,太医都说了,好生休养几天就好了……”
梅姨娘带着丫鬟在内堂照顾林如海,一位八十多岁的宫中圣手老供奉在为林如海施针缓解。
贾蔷则同黛玉一道在外面坐着,见黛玉满面担忧不安,神情难过,他柔声劝道。
黛玉抿了抿嘴,缓缓点了点头,顿了顿,方抬起眼帘看向贾蔷,问道:“这两天,可忙不忙?”
贾蔷微微笑了笑,道:“都是安排下面人去做,倒也还好。”
黛玉一双星星点点的明眸望着贾蔷,轻声道:“若是爹爹……就先不办了罢……对不起。”
贾蔷闻言神情登时动容,原来聪慧如她,或许早也有了猜测。
可她这样娇柔的女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该有多忧伤难过……
“昨晚是不是难过了一宿?”
贾蔷起身走到她身边,挨着坐下后,握住她有些冰凉的左手,温声道:“同我说甚么对不起?莫说先生断不会有事,便果真有不好的事发生,我也必如亲子一般做一切该做的事。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且先生在,你有父亲疼爱,有我宠爱。等以后先生不在了,你也有我疼爱,也有我宠爱……不过你放心,先生一定不会有事!”
说着,他又压低声音,小声道:“扬州齐家那位老狐狸身边有一个极好的郎中,那老狐狸能活这么久,全亏他家那个好郎中。此事还是齐筠上回被我灌酒吃多了后说漏了嘴,这次去扬州,我捆也将那郎中捆来。不过你别声张出去,不然那郎中铁定被人抢了去……”
能从林如海和贾蔷手中抢人的,普天之下也寻不出第二人来。
黛玉闻言,看着贾蔷点点头,道:“好!”
看其振作起来的精气神,显然也赞同贾蔷抢人……
贾蔷笑了笑,正这时,却见梅姨娘从内堂出来,同贾蔷、黛玉笑道:“老爷醒来了,叫你们呢!”
二人忙起身往里去,梅姨娘笑道:“老爷知道姑娘把蔷哥儿叫来,还有些不大高兴,既觉得是大题小做,又以为是假公济私……”
黛玉闻言红了脸,道:“姨娘没同爹爹解释?”
梅姨娘笑道:“解释了……不过还是姑娘自己再去说说罢。”
三人往里,黛玉先去西暖阁暂避,贾蔷入内,正见老太医收起脉枕,叮嘱道:“林相爷,到底底子太薄,又有了春秋,经不起苦熬了……你看,修养一宿后,脉象就平稳有力了些,所以说还是要多多静养。至于补药……宫里赐下那么多大补之药,不过照我说来,大可不必。林相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样进补,还是那句话,要静养。果真能撂开手凡事不理,静心修养上二年,总能补回来些……”
林如海半倚在锦靠上,微微笑了笑,道了声谢后,同贾蔷道:“蔷儿,送老供奉回宫。老供奉年岁大了,不好颠簸,用为师的车轿送回去。”
老太医闻言唬了一跳,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来时自有一顶绿呢轿,够用了。岂敢乘坐中堂相国的八抬大轿?”
林如海微笑道:“不是官轿,是我这弟子让人打造的私轿,比寻常轿子平稳受用些。老供奉,不必外道了。”
贾蔷一伸手道:“请。”
老太医无法,只能随贾蔷出去,坐上了一座外面看起来并不奢华,但内里却如同一间房一样马车,上面甚至还有一张软榻可以躺下……
等送走老太医后,贾蔷急忙返回忠林堂,就见黛玉刚擦完眼泪……
贾蔷上前跪拜见礼,道:“恳请先生,务必保重身体!”
林如海颔首叫起道:“不必担忧……皇恩浩荡,准了十日休沐长假,倒是能歇一歇了。只是,也做不了甚么事……我身子骨无大事,蔷儿,家里可都准备好了?”
贾蔷笑道:“准备好了,搭棚结彩,到处都是大红囍字。该发放的请柬,也都发放完了。”
林如海摇头笑道:“再三叮嘱你,成亲要低调。结果一个郡王,一个皇后亲侄儿给你四处发请柬。便是寻常亲王都没这样高调,昨儿半山公他们还取笑为师,说让他们家里面好一阵兵荒马乱。”
贾蔷嘿嘿笑道:“原不是我让他们去的,是他们自己来帮忙,非要去的。”
梅姨娘在一旁笑道:“都说蔷哥儿孤傲,如今看来,也围下不少人呢。”
林如海笑了笑,又同贾蔷语重心长道:“国事艰难,春旱的省份又添了一个四川,民生不易,这个时候太过奢华张扬,不是好事。今儿是送妆的日子,前些时候已经陆陆续续将玉儿她娘的那份嫁妆提前送过去了。如今这边只留了六十四抬,也算不少了……”
“四川?”
贾蔷闻言脸色凝重起来,道:“先生,四川大旱,那可不大好办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如今又是长江枯水时节,船都不好入蜀,只能走陆路。不大妙啊……怪道先生累倒。”
林如海点了点头,又道:“是难办啊,不过,为师与皇上建言一策……”
将昨晚养心殿之策说了遍后,贾蔷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下那些大大小小的粮米商背后,哪个不是站着,或者就是士绅巨宦之族所开设?
天下士绅靠甚么去风花雪月吟诗作对逍遥快活?
靠甚么去兼并土地广纳奴仆?
说白了,就是收租,卖粮。
哪一次天灾,不是他们的一次集体狂欢?
林如海此计,就是要强行打断他们的狂欢,让他们要么丢脑袋,要么断财路。
哪一样,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天下士绅们知道此事,兔死狐悲之下,就可想而知,会对林如海怎样造谣攻讦了……
“蔷儿不必担心,为师所为,不止忠于王事,忠于社稷,更忠于天下黎庶百姓。褒贬自有春秋录,俯仰无愧天地心。一时之荣辱得失,不必放在心上。”
林如海安慰贾蔷道。
贾蔷点了点头,坚定道:“先生此策,可救百万百姓,天下自有公论!”
林如海笑道:“好了,这里没事了,你快家去忙罢。另外,还是要节俭简单些。你瞧瞧为师,明儿也起不来,陪你们来场大戏。”
梅姨娘为难道:“老爷,总不好委屈了姑娘。”
林如海摇头道:“不在这些,风光都是演与外人瞧的,日子过的好与坏,在天长地久。玉儿明白这一点,你也要明白。”
贾蔷嘿嘿笑道:“繁文缛节不必过多,不过排场嘛,还是讲一些的好。不是给外人看,我只给师妹看。”
林如海闻言,见黛玉一直红着脸低着头,也不言语,知道自家女儿还没到超脱这些的境界……
不由笑了笑,道:“随你,去罢。”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完林如海的医案后,叹息一声,神情担忧。
韩彬见之,面色凝重道:“皇上,林大人他……”
隆安帝摇了摇头,道:“熬的太狠,身子骨原就不好,需要静养……可如今的朝局,如何离得开林爱卿?”
韩彬闻言心里一叹,知道隆安帝不肯放人静养,便缓缓道:“往后,臣多盯着些户部事罢。对了,皇上,明日臣等也要告假半日,去林府吃杯喜酒。臣还要早些去,林如海病成这样,如何接待宾客?林家又无甚近亲了,臣去帮着操持操持罢。”
隆安帝闻言面色舒缓了些,颔首笑道:“嗯,应有之理。另外,林爱卿一直未曾续弦,所以皇后那边派了一个女官去,代皇后行母事。”
韩彬闻言笑道:“皇后母仪天下,为世间妇人表率。如此慈恩,也在情理之中。”
隆安帝笑了笑,忽道:“皇后和朕的元辅都出面了,朕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
韩彬闻言,心头一动,看向隆安帝道:“皇上是说……宁国府那边?”
隆安帝“嗯”了声,道:“前儿朕将李暄寻来,告诉他不少御史上书弹劾他,身为一个皇子,却自降身份替一外臣行小厮跑腿的活计,坠了天家颜面。李暄素来顽劣惫赖,这一回却也认真的同朕上了一本,是给贾蔷表功的。除了历数贾蔷的功劳外,还将贾蔷的身世也翻出来晾了晾,言其何等孤零可怜,却始终心怀天下百姓,不计得失的效命王事……朕思量之,也有几分道理。所以,朕给他这个体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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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七章 歌舞升平夜,提刀杀人时
夜。
宁荣二府张灯结彩,搭起了大大的彩棚。
无数仆婢来去匆匆,将洗晒好的金银器具收拾停当。
各式椅凳家俬备齐,小厮们将酒水堆成小山一般。
有男客吃的烧酒,有堂客吃的花雕和果酒。
门房处的知客们再三比对宾客名讳,西府甚至还比对起随行仆婢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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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旁家登门便是客不同,明日所请宾客,在名册上有,那才能请入。
没有,便入不得。
丫鬟都是如此……
宁安堂内正堂。
一群姊妹们看着新房布置,一个个眼都红了。
湘绣双凤挂帘、檀木雕福禄寿挂屏、紫檀嵌黄杨木雕云龙屏风、鹤顶双花蟠枝烛台、波斯短毛地毯、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黄花梨多宝格、红漆描金彩绘五屏风式镜台、紫砂观音熏炉……
贵而不俗,奢而雅致……
迎春都艳羡笑道:“我就说,蔷哥儿再不能委屈林妹妹半点。”
探春笑道:“你这就想左了,真当这些都是蔷哥儿置办的?”
迎春迷糊道:“这洞房不是蔷哥儿置办的,还能是谁?”
一旁宝钗笑道:“一应家俬陈设都是林家的,你瞧那处……”
迎春看了过去,“哟”了声,奇道:“怎这新房里还摆一粗苯蠢物?瞧着倒像水缸……”
宝钗笑了起来,道:“瞧着虽不起眼,却实是西周重器,虢季子白盘。我也是机缘之下才得闻此物,方才瞧见了,起初还不敢认,直到看了铭文才确定是此物。只此一件宝物,便是价值连城。贾家虽贵,却也拿不出这样的文华重器。此物堪称绝品,若是让外面那些大儒知道了,怕是天天都要上门讨要观看。”
湘云在一旁笑道:“如此说来,分明是林姐姐下嫁了。”
众人大笑起来,正这时,见贾蔷和李纨带着贾兰、贾菌进来。
姑娘们就知道是来压床来了,贾兰、贾菌与诸位长辈姑姑们见礼罢,就规矩的站一旁。
李纨笑道:“方才老太太还打发人去园子里寻你们,没寻着,我就猜着必是在这边了。”
探春奇道:“寻我们做甚么?明儿我们又不必去见外客。”
李纨道:“也没甚么,原是让你们过来添些人气帮帮忙。怎都在这里,没去给凤丫头和尤大嫂子搭把手?”
迎春笑道:“有二嫂子、尤大嫂子还有蔷哥儿舅母和表姐在,我们过去只是添乱,蔷哥儿舅母还总是对我们客气,实在受不起……”
惜春笑嘻嘻道:“蔷哥儿舅母倒也罢了,只他姐姐,也叫我姑姑,怪不自在的。”
众人又笑了起来,贾蔷道:“你不会同她说,各论各的?”
惜春将头靠在迎春胳膊上,笑着摇了摇。
对于贾蔷能与黛玉成亲,惜春心里是极欢喜的。
若只娶一个尹家郡主,那她这个还未长大的堂姑姑,身份就尴尬了……
如今黛玉却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姐,再不用担心以后无家可归……
看着惜春一笑后,贾蔷同李纨道:“快让他们两个滚一滚,拘在这做甚么。”
一行人就进了里间洞房,洞房门上有洞天二字,寓意此处为福地。
又有一联,书曰:
天作好合富贵永,五世其昌寿绵长。
此为天子御笔。
洞房内正面墙壁上,供着天地神的像,前面还设一香炉。
所以拜天地,便是拜此像。
再往里去,便是一张黄花梨双月洞八宝床。
上悬牡丹彩绣织金帐。
早有儿女双全的妇人将床铺好,贾兰、贾菌两小站在跟前,神情严肃,看起来颇为紧张。
贾蔷呵呵笑了起来,李纨也笑,开口念念有词道:“童子滚滚床,喜庆传八方。求得贵子来,定是如意郎。孝敬父母先,光宗耀祖强。春宵值千金,日后好梦长。”
读罢最后一句时,俏脸微红。
悄然看了贾蔷一眼后,同贾兰、贾菌道:“去了鞋,上去打滚儿,多咱我不说了,你们多咱停下来。”
二小连连点头应下后,去了鞋上榻,就开始打起滚来,李纨含笑念道:“一滚金银满地、二滚子女双全、三滚平安康泰、四滚龙凤呈祥、五滚五福并跟、六滚如意吉祥、七滚万事如意、八滚家业兴旺、九滚平安昌盛、十滚地久天长!”
话音落,两小停了下来,赶紧下床来。
贾蔷随手取出来两个红封笑呵呵的递过,贾兰、贾菌笑着接下后,李纨就让他们先去了。
看着贾蔷笑呵呵给红封的一幕,不知怎地,宝钗心疼的厉害。
这些事,原该由娘老子来做的……
“爷!”
贾兰、贾菌刚走,诸姊妹也要回西府去,就看到李婧风尘仆仆的赶来。
让众人惊恐的是,虽然看得出李婧特意换了身新衣裳进来,以避免冲撞了新房,可她发梢上、耳朵边和脖颈处,仍可看见血迹。
看出众人的害怕后,李婧下意识的抹了把,就变了面色,懊悔道:“我真是该死,刚才没发现。”
说罢忙退出新房,在外面寻了块帕子仔细擦抹干净后,方在门口候着。
贾蔷出来后问道:“怎么回事?”
李婧羞愧道:“是我太着急了,应该沐浴了再来……”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李婧忙道:“明儿是爷大喜的日子,虽然先前已经抓了不少,并放出风这类人会追究其背后帮派、家族,可仍有不少不死心的,想在明儿生乱。除了些江湖人士外,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埋伏在爷明日迎亲的路上……”
贾蔷点了点头,却先同李纨并诸姊妹们道:“小事情,你们先去西府罢,稍会儿我就过去。”
李纨等虽担忧,却也知道轻重,没有留下来添乱,先行离去。
等她们走后,贾蔷问李婧道:“怎么知道那些人是埋伏我的?”
李婧道:“沿途所有的茶楼酒馆客栈门铺,全都盯了一个多月了。甚么样的人会出现,掌柜的伙计都有数。那种脸很生,来了就沿街的窗子而坐,身上还带有家伙的,一看就有问题。而且是不是练家子,也都瞧得出来。如今大部分都还在盯梢中,我就来跟爷取个主意,还向上回那样最好生擒抓捕,还是可以下杀手?”
贾蔷沉声道:“上一回留下那些人,是为了发出警告声。如今既然已经发出过警告,再来送死的,就不必留手了。今晚出现之人,不留活口。还有,尽可能找到那些人背后到底藏着何方鬼怪。查出来后,先别作声色,待明日我迎亲之时,送他们上路。”
“是!”
“注意安全!”
“是!!”
……
神京北城,大宁坊。
一座二进宅第,在都中平平无奇。
宅子的主人是一举人出身的士绅,平日里颇有贤名。
既能与青衿文人来往,又不以贩夫走卒为鄙,便是街坊屠夫,也能交谈数语。
所以,其府上宾客纷杂,也不招人眼目。
内宅,后堂。
百余模样奇特的人士聚集于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文弱书生,还有粗糙屠户……
正中间坐着的,正是宅院主人,京城举人孙化。
而其真实身份,实为漕帮内三堂正道堂之护法尊师。
漕帮内部虽以丁家为主,但这些年来,漕帮四处兼并壮大,帮内早已是良莠不齐,山头林立。
原先运河之上漕帮一门独大生意红火时,丁家父子尚且能镇压的住各路认投吞并来的人马,可如今德林号名下的漕运船队,规模虽还不及漕帮,但凭其高效,和强大无匹的后台跟脚,已经能在运河上同漕帮分庭抗礼。
最重要的是,分润走了一半漕帮的利益。
这样的损失,对于如此庞大的一个帮派来说,就算还称不上毁灭性的打击,其后果也绝对严重。
帮内怨气四起,只是丁家如今有贾蔷和林如海在背后,其他人再怎样愤怒,也无法改变甚么。
非但如此,丁家父子明显还借贾蔷的身份和势力,不断的清洗漕帮内部势力。
其他人不是没想过动手反击,可是丁皓自身就是个老狐狸,手段高绝不说,又有极其强大的官方背景。
尤其是,丁皓之子丁超,还在贾蔷麾下的德林船队领事。
即便他们除去丁皓,丁超也会携贾蔷之势将他们碾压的粉身碎骨。
所以,此辈要行釜底抽薪之绝计,只要除去贾蔷,在扬州时就有“病阎王”之名的林如海悲怒之极下,必死无疑。
如此,趁丁家父子未作准备之际,联手将其铲除,到时候漕帮仍是运河之主!
没了德林号,有数十万漕帮兄弟在,漕帮高层依旧吃香喝辣!
“这一次,不止咱们动手。就我所知,山东白莲残余,还有山西晋商那边的刀客,湘西那边苗人,扬州那边的盐商残余,都有人进京。咱们的人手不要急,等他们先动手,引起混乱后,再趁乱行事!靳三,那把火器你操持的可熟悉了?”
孙化说着,看向墙角一“孩子”,此人看起来和六七岁孩子一般高矮,实为“侏儒”。
靳三闻言笑的如同野鸭,道:“大尊师放心,这火器我也打了不少子药了,用布裹着当扁担扛着,没人发现的了。等那忘八骑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的路过时,我再点火喷死他!对了,大尊师我还会暗器功夫,飞石打的又狠又准,等杀了那忘八肏的野种,再往轿子里打一镖石,必送那娘们儿和贾蔷做一对亡命鸳鸯如何?到时候,大尊师可要记我两份功才是!”
孙化闻言大笑道:“好说,好说!明日事成后,正道老爷那绝不吝啬封赏!到时候……”
“砰!”
“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嗡!”
孙化话都未说完,忽地内堂大门被人暴力推开,数十把钢钎发出破空声,呼啸袭来。
堂内诸人再没想到,会有外敌在一点动静不发出的情况下杀进内宅来,没有预防之下,只一轮破杀就死伤大半。
剩余之人也是惊魂未定,在一片惨叫声中,看着一群身着黑衣的人马杀了进来。
无论死活,举刀就砍。
很快,地上的痛苦哀嚎声就断绝了。
孙化方才侥幸逃过一劫,此刻看着这惨无人道的一幕目眦欲裂,心知必死之下,他看着为首一年轻人厉声道:“你是甚么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忽地,孙化想到了甚么,颤声愤怒道:“你是宁国公的狗腿子?”
为首年轻人看着他笑了笑,轻声道:“大尊师说的对,在下正是宁国麾下忠犬赵师道。今日,特意送漕帮内三堂大尊师上路。且慢行,你的家人儿女,很快就来陪你。”
“无耻,罪不及家……”
话音未尽,无数把腰刀斩向了孙化。
惨叫声起,惨叫声落。
看着一地血尸,赵师道淡淡道了句:“下一家。动作快些,别让李帮主杀绝了。”
……
神京东城,东四大街。
晓月阁。
李婧更换没多久的衣裳,再度被血所浸透,烛火照耀下,殷红刺眼。
虽然她穿不得大红霞帔,那就用这身血红,来为贾蔷、黛玉相贺罢!
“杀!!”
……
神京西城,整条宁荣街都被玻璃彩灯点亮。
东西二府,已有礼乐声起。
大观园内,甚至还有烟火燃放。
有路人遥遥见此处热闹景象,纷纷感慨这富贵太平景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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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半天假,兼几句话……
昨天去机场接老妈,飞机晚点了两个钟头,回到家都过十二点半,写到现在,精神实在不济,写出来的不满意。
大婚的大致构思已经想的差不多了,不过想要写好还得细细琢磨一下,所以更新估计到下午或晚上了。
老妈来了是好事,接下来我应该就能轻松许多。
这段时间真的是一言难尽,发现人到中年后,精力真的变得有限了,这一点事那一点事,就分散去大半,留给琢磨构思的时间就少了许多。
但有些事又不能不做,男人的担当还是要保证的。
不过还是要感谢诸位书友不离不弃,剧情有些松散,数据不掉反升,甚至该有的荣誉基本上都拿到了,荣耀二星也就是这个星期的事。
两本万订书,主编说把大神约的申请已经报上去了,虽然今年希望不大,许是庶子万订的有些迟了,但至少已经能排队,入门槛了。
遥想当初写醉迷时,三千收藏果奔上架,那时的青涩艰难,仿佛就在眼前。
当时的老书友不少还在,想来也有些感慨。
其实真就红楼灵性而言,醉迷应该是最好的,也毫不谦虚的说,在起点也是最好的,就是当初设想着写周星驰夸张式的无厘头风,让太多读者觉得剧毒。
而就剧情张力来说,庶子应该是最好的,从数据也能看出些端倪,完本时七千多均订,果奔到现在居然能破万订,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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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与其说是我的作品,不如说是集合了众(L)书(S)友(P)的智慧,其实细心的书友也看得出来,有些原本没准备收的,最后都收了……
但我觉得也没甚么不好,除了个别丫鬟外,我已经尽力将每一个女性角色都写出了基本特征,没有一个是纯粹的脸谱化人物。
当然,大部分灵感来源于书友们的本章说,不能归功于我……
正因为集众书友之长,这本书的成绩真的出乎意料的好,也出乎许多人意料的好,一本小众书能写到这个地步,我知足了,至于大神约不大神约的,随缘的事,并没有太在意。
而且以后也不打算争榜单看数据了,该得的都得了,剩下的就是全心全意的把下半场文写好,努力做到不辜负大家。
或许会有些慢,但一定细心琢磨,写好收官,争取对得起每一分钱的订阅。
最后,屋凉真心拜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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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八章 终于到了这一天……
隆安七年,黄历辛丑年三月初八。
天德黄道,宝光星,天德星。
做事有成,宜婚嫁,宜出行,忌开市动土。
布政坊,林府。
寅时初刻,清竹园内就点了灯。
黛玉并膝坐在妆台前,紫鹃在一旁侍奉,贾母先前请来的全福人,细心的在黛玉脸上和鬓角处涂上一层香粉,然后棉线在面上来回的拉扯,把脸上的细微汗毛和鬓角处多余的碎发给清理掉……
这便是开脸。
女人一辈子只能开脸一次,开脸就意味着要成亲了。
而这一刻,黛玉看着镜中愈发白净的自己,心中既有期待喜悦,也有一丝丝紧张。
“姑娘真真是天上仙女儿下凡,让人瞧一眼就觉得天生灵秀!”
全福太太朱氏手艺极好,很快就开完了脸,看着黛玉称赞道。
全福太太是贾家一族亲堂客,父母健在,丈夫在,儿女双全,甚至连孙子孙女也都有了。
原本家中过的并不富裕,又有心气,不怎么往宁荣二府靠近,溜须拍马寻好处,只踏踏实实的做事生活。
没想到贾蔷成了族长后,反而愿意高看这样的族人一眼,如今朱氏的公公、丈夫、儿子、女婿都在德林号中做事,孙子、外孙还在贾家族学中读书。
眼见一家日子过的越来越红火,这一回由贾母挑选出来当全福太太,朱氏自然一万个愿意,也一万个用心。
毕竟,这是今后的族长夫人了……
黛玉浅浅一笑谢过后,梅姨娘进来笑道:“可拾掇齐整了没有?宫里娘娘专门打发了昭容来给姑娘上妆,在外面等着了。”
朱氏闻言忙赶紧避让开,笑道:“好了好了!”
黛玉却同梅姨娘道:“姨娘,我想再去忠林堂瞧瞧。”
上了妆,就只能等着轿子来接了。
再回林家,也只是贾家妇的身份,不再是林家女的身份。
对女儿家来说,其实是莫大的心酸……
见黛玉星星点点的明眸有些泛红,梅姨娘也红了眼,笑道:“那好,左右时间还来得及,咱们就去忠林堂看看老爷。”
外堂等候着的宫人昭容虽心中有些不满,因为这一耽搁有些妆底还要重新准备,却也没人敢说甚么。
不提黛玉身份之贵重,只那位入凤藻宫如回家一般的少年国公爷,就是她们惹不起的存在。
……
忠林堂上,林如海头戴璞巾,身着直裰,手持一卷《春秋》在读。
直到听到门声响起,抬眼看去,见梅姨娘和黛玉进来,眼中亦闪过一抹波澜,放下书卷微笑道:“玉儿怎过来了?”
黛玉未语泪先流,福礼拜下,哽咽唤了声“爹爹”,又泣道:“女儿舍不得爹爹,也放心不下……”
林如海目光中的怜爱又加深了分,不过以其睿智和心性,又怎会让姑娘悲戚出门?
因而他略略狐疑的问梅姨娘道:“玉儿上个月,回家住了几天来着?”
梅姨娘闻言,生生笑了出来,仔细掰着手指算了算,认真道:“未超过三天……”
“爹爹啊!”
黛玉大羞,心中悲伤感散去大半,不依娇嗔道:“是爹爹总在宫里嘛。”
林如海笑着未多言,只开解道:“不必在意身份变故,便是嫁给蔷儿,你难道就不是我的女儿了?你甚么时候,都是林家的嫡女。且难得蔷儿对你宠爱于心,随时想回家来,乘车回来就是。便是你不来,他也要常常到这边来的。你们府上丁口少,也无舅姑侍奉,愿意回家住几天,也不算甚么。西府的老太太是你亲外祖母,她难道还会说你甚么?所以今日倒不必流俗,效仿别家姑娘出阁时悲悲戚戚,和往常去贾家一般就是。”
梅姨娘也笑道:“真真是天赐良缘!最难得的,是老爷和蔷哥儿还为师徒父子。便是寻常父子间,也没老爷和蔷哥儿亲近。所以老爷的话没错,今儿不必难过甚么。”
黛玉也回过劲来,嗔怨林如海道:“姨娘说的是,爹爹待他,有时比待我这个亲女儿还亲厚些。”
哼,刚才吃了排揎,这会儿要找回场子来,亲爹爹也不行!
林如海呵呵笑道:“好好!以后,爹爹多疼你些就是。去罢,时候不早了,该梳妆了。后日回门时,让你姨娘给你准备缕金龙凤蟹。”
黛玉闻言,又有些伤感起来,不过也心知林如海不愿她悲戚,故而未表现出来,辞别忠林堂,回到清竹园梳妆起来……
……
宁国府,宁安堂。
李暄、董川、尹浩、尹瀚、齐筠五个傧相坐着,算上没有出现的新郎贾蔷,一共会有六人带队前往林家迎亲。
寻常来说,都是四个或六个,双数。
在厅堂上等了半天,外面的天都快亮了,仍不见贾蔷回来,李暄埋怨道:“祭个祖都用了劳什子一个时辰了……”
他身份特殊,除了尹浩、尹瀚外,别人也不敢随意搭话。
尹浩生性沉稳,不愿搭理。
尹瀚还在国子监读书,又是家中最小的,颇受宠爱,因此活泼些,笑道:“王爷着甚么急,又不是你去当新郎官……”
李暄笑骂道:“好你个小六儿,爷好心带你来当傧相,好赚一个红封,你倒编排起爷来了?”
尹瀚挤眉弄眼道:“今儿来可不是为了红封,就是瞧瞧姐夫如何闯门儿的,等大后天,我好防备着些。不给个大大的红封,断是进不得门的。”
李暄听的眉开眼笑哈哈直乐,让坐中间的尹浩让开些和尹瀚换个座位。
尹浩无奈,只好让开,两人就合计起来,大后天该怎样好好为难贾蔷。
聊到兴起,竟让人送上酒菜来。
不过酒菜未至,贾蔷却先来了。
进门儿就笑骂道:“小六儿,你也是瞎了心了。这么多兄弟手足里,就你还未成亲。这会儿你来闹我?”
尹瀚闻言大悔,就要说软话,一旁李暄却冷笑一声,道:“小六儿莫慌,有爷在,他能怎样?”
贾蔷笑道:“瞧你那嘴撇的,歪嘴龙王似的,你护着又能如何?”
李暄勃然大怒,跳起身就要发作,被尹浩拦下,道:“马上要迎亲了,这会儿子闹甚么?”
又问贾蔷道:“甚么时候出发?”
贾蔷与董川、齐筠点了点头后,道:“卯时三刻出发,辰时到布政坊。林家那边简便些,没许多繁文缛节,接了人就回来。”
众人都轻松的笑了起来,想起林家单薄的丁口,觉得也不是没有好处。
独李暄冷笑道:“你们还当真了,贾蔷是个省油的灯?”
尹瀚不解问道:“王爷此言何意?莫非姐夫他自己要折腾些麻烦出来?”
尹浩瞪了眼尹瀚,警告他不要太跳脱。
而且尹子瑜到底还未过门儿,姐夫之说,有些早了,让人笑话。
李暄笑道:“你们不信,今儿走着瞧就是!”
贾蔷多看了这厮一眼,是猜着了,还是手下人手瞧着了甚么……
话不多言,等厨房送来了早饭,一众人随意吃了些后,管家李用来报:“前面迎亲队伍都准备稳妥了。”
众人放下碗筷,李暄嘴里叼着一根炸泥鳅骂道:“你的新郎官儿衣裳呢?爷不盯着就容易出岔子!”
贾蔷懒得理会,折回内堂,在焦急等待的平儿、香菱、晴雯还有尤氏、尤三姐等一众宁府内眷的服侍下,换上了大红状元袍,戴上插了宫花的乌纱帽……
原本就清秀出挑的贾蔷,这身一换后,愈发恍若谪仙下凡一般,让几个女孩子的眼都直了,不舍得松手……
好在尤氏得过贾母嘱托,让她这个年长的在这边多照看着些,因而笑道:“良臣吉时已到,国公爷还是早些出发罢。”
贾蔷因而笑着作别诸人后,前往前厅与诸人汇合并遭受一阵无(嫉)情(妒)取笑后,一行人出了宁府,率迎亲队伍一道吹吹打打前往布政坊。
自宁荣街往后,沿途街道两旁布满绣衣卫、中车府、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役以及步军统领衙门的人马,或明或暗,以作护卫。
倒不全是为了贾蔷,上一回李暄遇刺,不知多少人丢了脑袋倒了大霉,今儿这般黄道吉日,“天赐良机”,却无人敢大意……
……
荣国府,荣庆堂上。
南安郡王老太妃早早就来了,此刻正和贾母说话。
老太妃问道:“上回忘了问了,也不好多问,不过都到这个时候了,就多嘴问一问。太夫人,你家东府丁口单薄,国公又没个亲长在,今日拜高堂时,又该怎么办?”
贾母笑道:“太妃不是外人,有甚么不好问的?前儿连我也在愁这个,原本他先生最合适,师徒父子嘛,可惜,他娶的是他先生的千金!如此一来,岳父老子总不能过来受拜罢?后来还是蔷哥儿自己拿主意,算了,就拜两回天地就是。我一想,也是个道理。其先父母可不就在天在地?拜两回天地神,也可。”
南安太妃失笑道:“难为他怎么想到的……也是可怜见的。”
贾母摇头道:“若他只是寻常位份,在族中寻个长者受礼,也不是不成。可他这样的身份,国礼已经大于家礼了,再者还涉及许多事,就不能随意寻人去拜了。”
南安太妃笑道:“我怎听说,还有一个亲舅舅在?”
贾母连连摆手笑道:“快别提那一家子了,咱们这样的人家,甚么样的人没见过?偏我没见过这样有骨气的,也没见过这样疼外甥的。人家是一点光也不肯沾,也不愿过来充大,受外甥媳妇孝敬。虽然过的穷苦些,可我瞧着他那一家子倒也和和美美,日子过的不错。”
南安太妃笑道:“有国公外甥关照着,又是一个知进退的,几辈子富贵算是积攒下了。”
贾母笑了笑,正听西面碧莎橱内的西洋座钟敲响,因而问鸳鸯道:“几时了?”
鸳鸯心里算了算,笑道:“辰时了。”
贾母笑道:“这会儿子,迎亲队伍要到林府了。也算难得,终于到这一天了……”
话音未落,就见林之孝家的气喘吁吁的急急跑来,话都说不匀乎,道:“老太太,快,快……宫里来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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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九章 十里红妆,万花绽放!
布政坊,林府。
贾蔷站在大门外,有些无奈道:“半山公,邃庵公,鼎鼎大名的武英殿二韩大学士,名重天下,怎干的出堵门这般有失二位身份的事来?”
他身后别说其他人,便是李暄也闭上了嘴,不敢乱说话。
一个韩彬,一个韩琮,都是当今朝廷上最顶尖的巨擘大佬,他一个便宜郡王招惹不起。
不然,两位有的是法子拾掇他。
不多说,只要说服隆安帝让李暄每日里按时去上书房读书,李暄就生不如死了……
大门内,韩彬哈哈大笑道:“如海身子骨虽不好,又是心软的,可你想这般轻易就将宰相爱女娶出门,那也是尽想美事!有老夫等在,断没这么容易的事!”
连素来不苟言笑六亲不认的韩琮,此刻都呵呵笑道:“林家人口虽单薄,你先生又更宠爱你一些,但是贾蔷,莫要小觑了新娘。有我等这些叔伯在,你也欺负她不得。此言不是顽笑话,你心里要有数。”
这当然不是顽笑话,贾林婚事不算小事,二韩代林家堵门更会传为佳话。
有了韩琮一言,将来便是林如海没了,黛玉和她的子嗣受了委屈,都会有人替她出头。
甚至……
若有一日,林如海和贾蔷都遭逢不幸,这一言,就是黛玉安身立命的底蕴!
算是一份大礼了!
贾蔷笑了笑,在外躬身一礼道:“好好好!我认了!您二位开口,是唱是跳,今儿小子都豁出去了!”
李暄忽地“嘿嘿嘎嘎”的笑了起来,愈笑声音愈大。
最后在贾蔷等诧异莫名的眼神下,方吭哧吭哧笑道:“贾蔷,万一里面让你唱劳什子十八摸,你唱不唱?”
周围看热闹的诸多官员甚至是百姓,听闻此言无不捧腹大笑。
贾蔷脸色一黑,瞪他一眼,道:“王爷脑子里钻泥鳅了!”
里面韩彬呵呵笑道:“看来王爷还是要多读些书,习些礼才好。”
一言让李暄闭嘴后,韩彬呵呵笑道:“不为难你,你做一首催妆诗罢,就说说看,林大人的千金,凭甚么嫁给你?就老夫所知,林大人爱女钟灵毓秀,知书达礼,针黹女红都是上上等,更有不让令姜、易安之才赋。老夫听闻,你的启蒙都是林相千金所开?”
贾蔷心里一叹,这又是一个大礼。
凭韩彬天下元辅之德位,这番话算是对黛玉品格的定性了。
宫里皇后娘娘派女官来为一,但未必能说服天下读书人。
但韩彬一言,就再不会有人浑说黛玉失母少教不该为宁国大妇了……
至少,尹家那一边不会再有这个优势……
或许是贾蔷小人之心了,但对于这二位的这番安排,他仍然代黛玉感激。
不过催妆诗……
贾蔷目光看向身旁求援,李暄……略过。
尹浩……摇了摇头。
尹瀚,干笑两声后退。
董川、齐筠也纷纷摇头苦笑。
贾蔷无法,只能来回踱步,用心思(回)考(忆)起来,争取能创(抄)作(袭)出一首好诗词来……
“你为如海弟子,原先也写过几阙极俊的诗词,如今连一首催妆诗也作难?”
在里面等了稍许后,韩彬皱眉问道。
他二人自不会无聊到在此地寻乐子,只是为了代林如海送女出阁,也只在此处为难为难贾蔷,算是应景乐呵一场罢。
贾蔷一拍手,笑道:“有了!”
韩琮笑道:“且听听‘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的新作罢。”
贾蔷干笑了声后,诵道: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话音未落,周围已经一片啐笑声哄场而起。
李暄都双手捂脸,骂道:“别说爷认得你!爷认不得如此无耻之徒!你要点脸行不行?”
此诗是以女子为视角,写出闺怨相思的诗。
再合此时此地的情景,就成了黛玉出阁嫁与他的缘由……
因为她害了相思?!
韩彬在里面亦是哈哈大笑道:“如海何等谦谦君子,怎会有你这般无耻的弟子?”
听到外面起哄,让贾蔷再来一首,韩彬却让人开门,相见笑道:“罢罢,回头让如海亲自与你理论,进来罢。”
迎亲队伍连忙入内,迎亲太太带着镶龙画凤的八抬大轿去里面接新娘。
贾蔷则与韩彬、韩琮二位,前往忠林堂,拜见林如海。
……
“弟子拜见岳丈大人!”
忠林堂上,林如海亦换了身新衣,虽面色仍不大好,但精神看起来尚可,见贾蔷进门后就两步上前大礼拜下,呵呵笑道:“好,好。”
韩彬哈哈笑道:“如海,恭喜你得此佳婿,后继有人啊!”
韩琮亦道了声“恭喜”,林如海拱手道:“半山公、邃庵公,二位厚情,仆感激不尽啊。”
韩琮摆手道:“说这些就外道了,林相之胸怀抱负,品格德行,仆素来敬重敬仰。便是贾蔷,也是难得一见的年轻人,为朝廷百姓付出许多。仆所为者,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韩彬亦道:“这些都是小事,如海你好生将养身子骨才是。”
贾蔷轻声道:“先生,要不等弟子南下时,您随船一道南下,去扬州将养半年罢……”
韩彬、韩琮闻言对视一眼,没有开口。
怎么可能……
今年灾情严重,户部赈济差事就是重中之重。
如此要紧的位置,隆安帝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人……
林如海则轻声笑了声,道:“痴儿。在南省未必强过在京,为师这边你不必担忧,总还有些时日。你且将海粮一事放在心头,南下时莫要只顾着儿女情长,你年岁还小,以后大把的光景随你游顽,但今年不行。依我之意,内眷还是留在京罢……”
贾蔷唬了一跳,忙道:“先生,即便不是妹妹她们,老太太也要去金陵老家,奉西府一家老小是奉,带上东府内眷也是带,并不耽搁的。您放心,到扬州后,弟子立刻与齐太忠他们商议,如今尽快运粮入燕。另外,弟子还会直接往粤省督粮。眼下三月,务必会在六月前,将源源不断的粮食运往各省。朝廷要做的,就是提前分配好,各省各分配多少粮食,又如何保证,这些粮食只会落在灾民手中,而不被各级官员士绅们分吞了。”
韩彬哈哈笑道:“如海,你这弟子倒开始给我等下令了!”
韩琮在一旁摇头道:“若果真六月前就能运回大量粮食,的确堪称雷厉风行了。吏部和御史台要在三个月内,安排妥当各级官员和监察御史,的确需要费些心思,用些手段。”
韩彬看着贾蔷,收敛了些笑容,道:“老夫可以与你保证,只要你运来粮米,就尽一切可能,将粮食发放到百姓手中。谁敢伸手,老夫斩谁!贾蔷,你所行之事,是历朝历代从无人做过之事。老夫心里也没底,到底能不能成。但若是做成,那你将救民无数!功劳之大,便是封一个王都不为过。
你好生操持,不必担忧甚么功高难赏。你一不触碰军权,二不往朝廷里伸手,又立下如此大功,若如此还有哪个容不下你,先过老夫这关。
你以为御史大夫这样铁面无私六亲不认的人为何今日会来此处,全合你一个权贵的婚事?
便是因为你为朝廷做了那么多的事,明眼人都不会忘记!”
林如海笑道:“蔷儿,还不快谢过元辅大礼?这份大礼,却是比价值连城的无价宝更贵重。”
贾蔷依命大礼拜谢,被叫起后,迟疑了下,问道:“元辅,有一事,我有些不明白……”
韩彬何等人物,见他如此神情,就呵呵笑道:“你是想问,为何朝廷如此缺粮了,可以在四川做谋粮之事,却不能在其他各省为之?”
贾蔷点了点头,韩彬与林如海、韩琮二人相视一笑后,道:“告诉你也无妨,不是不敢为,也不是不愿为,而是因为火候未到。”
贾蔷干笑了声,道:“不大懂。”
韩彬挥手笑骂道:“你这个年岁就知道这些,那岂非成了妖孽?怎么,如此向学?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贾蔷闻言忙向林如海道:“岳丈大人,小婿告辞了。您放心,小婿一定……”
“去罢去罢……”
林如海挥手笑骂道:“酸也酸倒人牙。”
韩彬、韩琮哈哈大笑起来,只是正这时,却见林府老管家忠伯急急进来,也顾不得礼数,同林如海、贾蔷急道:“国公府那边传急信儿过来,天子、皇后御驾亲临国公府!”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惊骇。
林如海甚至都站了起来……
贾蔷见状忙上前搀扶住,林如海却沉声道:“立刻带着喜轿回府,不可耽搁!”
韩彬和韩琮震惊稍许后,就渐渐冷静下来。
韩彬摆手道:“我看倒也不必太过紧张,皇上、皇后此举,怕是要来给贾蔷当高堂证婚来了。此等荣宠虽古今罕见,但贾蔷也担得起。只往后,要更加尽忠心效王命才是。若匆匆回府,急躁间反而不美。”
韩琮亦是点头附和道:“元辅之言甚是。”
林如海闻言颔首,却还是对贾蔷道:“去罢。”
话音刚落,听到外面遥遥传来一阵惊呼喧哗声,隐隐有“了不得”“奢靡”等词传进来。
林如海等立刻看向贾蔷,道:“你弄的名堂?”
贾蔷干咳了声后,却未低头,也未隐瞒,道:“弟子命人以红毯铺地,铺十里红妆,又在沿途摆放万花绽放,迎师妹过门!先生不必劝我,为了这一天,弟子准备许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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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章 从此为夫妻
虽礼乐齐鸣,亦压不住无数官员百姓的喧哗惊叹声!
一道足有两丈宽的红毯,自林府大门起,一路西向,蜿蜒而出,华丽壮观!
红毯两侧,每隔数步,便摆放一对娇艳盛开的牡丹,或红、或粉、或紫、或复色,姹紫千红,大气尊贵,芬芳艳丽。
喧哗惊叹声骤高之后,整条大街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京城人不是没见过牡丹……
可是眼下,远还没到牡丹盛开的时候啊!
天下百姓,数神京都中天子脚下的百姓最是见多识广。
多少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位七品官,可都中百姓,只要总上街溜达,便是王爷也有可能碰到一回。
但是,便是见多识广的神京百姓,此刻也被眼下这样的大手笔给震惊了。
这不是寻常富贵人家铺上几步、几丈的红毯,这是绵延至远,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红毯。
这不是几十盆几百盆的牡丹,这是……不知凡几,数不胜数的娇艳牡丹!
甚么叫奢靡华贵?
甚么叫富贵已极?
无过于此!
在众人惊叹声中,贾蔷领着五位傧相出了林府大门,随后一顶描龙绣凤的八抬大轿和两顶绿轿抬出。
除了贾蔷外,其他所有人出门之后都惊呆了。
连李暄都张开好大一张嘴,看了好一会儿后,指着贾蔷虚点个不停。
眼神之意分明在骂:球攮的真能摆活!!
尹浩、尹瀚两个尹子瑜的亲手足俩,则目光有些复杂,因为四天后,就是尹子瑜的亲事,却不知会如何操办……
但无论如何操办,即使将这些移到那边去,落后的,也不止一星半点……
不是滋味。
韩彬、韩琮已经乘坐官轿,从侧门先一步离了林府,前往宁国府了。
天子圣驾莅临,他们既然知道了就不好不去。
但是在轿子上看到了这一手笔,两人也是震惊了好一阵……
奢靡太过,二人心中也多有担忧。
天子素来尚俭,这样的事,怕是不得圣心……
“回府。”
让礼乐奏响,贾蔷翻身上马,与诸傧相分列两边,护着新娘八抬大轿上了红毯,开往宁国府。
轿子内,已经大致听明白蒙着红盖头的黛玉,一时间也失了神,紧紧抿了抿嘴,结果还是没忍住,绽然一笑……
……
宁国府,宁安堂。
帝后驾临国公府,府上护卫差事早被龙禁尉、御林侍卫和中车府所取代。
宁安堂内外,各处都有侍卫站立。
此次并非微服私访。
隆安帝看了看宁安堂陈设,哼哼笑了声,道:“贾蔷这个混帐还是会受用,一应家私古董,不比内造的差哪去。”
其他桌椅家俬不谈,只宝象雕花吉祥香炉和金漆青龙八窍香鼎,就是宫中也没有的。
贾母不知是好话还是坏话,心里有些紧张畏惧,欠了欠身赔笑道:“他一个半大小子,又有甚么能为造化受用这样的福祉?不过是皇上和娘娘宠他,给他加官升爵。便是他自己也知道这点,常说皇恩浩荡……”
隆安帝好笑道:“这可不是那个混帐会说的话,他当真朕的面,天天与朕细数他立下多少功劳,埋怨朕是如何薄待他的。要不是看在皇后的面上,他早就挂冠而去了。”
贾母唬了一大跳,尹后却掩口笑着安抚道:“太夫人莫忧,皇上在说顽笑话。”
说罢,还凤眸明媚的看了看隆安帝。
今儿天子突然驾临凤藻宫,提出出宫至此地为贾蔷高堂时,就唬了她一跳。
以隆安帝的心性,何时会做这等事?
要知道,往常皇子大婚,都未有如此兴师动众过……
隆安帝摆手道:“也并非尽是顽笑话,贾蔷屡屡与朕说立下多少功,他又何等高风亮节,品格高远,不稀罕朕的赏赐。今儿朕就来看看,朕和皇后亲自来做他的高堂父母,他受不受朕这个赏!”
贾母忙道:“求也求不来的恩典,普天之下,古往今来,臣子能有这等荣耀,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正说着,就见一内侍从外面进来,走到隆安帝身边小声说了几句。
堂上尹后、诸王公、并贾母、南安太妃、北静王太妃等,就看到隆安帝的脸抽了抽,神情显然有些不大高兴了。
他从来是对靡费深恶痛绝之人,连他这个帝王,都自律节俭,自然更希望臣子们也能效仿。
更何况,今岁是极艰难的一年,某个忘八羔子竟然搞出这样大的排场来。
这比起隋炀帝用丝绸包裹树,比起酒池肉林又有多少分别?
亡国之相!
“皇上,可是有甚么不妥处?”
尹后关心问道。
隆安帝冷哼一声,道:“贾蔷好大的手笔,红毯自布政坊一路铺至此,沿途牡丹摆放万千盆,怪道前些时日他同朕哭穷,说亏空了几百万两银子……”
贾母等人自唬的不得了,随圣驾前来的宗人府大宗令忠顺亲王李祐奇道:“皇上,这贾蔷素有小财神之名,且名下德林号从来日进斗金,怎还会亏空?莫非有意在御前哭穷?”
隆安帝到底心中有数,且虽不喜贾蔷这等奢靡做派,却还是知道今日是贾蔷大喜之日,所以忍他一时,反倒为他分说道:“贾蔷虽日进斗金,可往外投的更多。运河之上的船队且不提,他捣拾的那些海船,处处都是无底洞,自然花费多些。”
宗人府左宗令天子十三弟,就是被隆安帝出继二皇子李曜的原辅国公李召闻言笑道:“如今宗室诸王都指着贾蔷能说话算话,用他那点石成金之术,给宗室赚些嚼用银子。毕竟,宗室的王庄让他师徒二人收去了大半……”
隆安帝面无表情的看了这个蠢弟一眼,心里厌恶其贪婪,更恨他拎不清时势。
若非想让李曜过的好一些,又怎会升此蠢货为郡王,还点了宗人府的差事?
可点了宗人府的差事,不是让他去接受宗室吹捧,站在宗王那边替他们着想的!
本来心里对贾蔷升起的恼火,反倒因为这混帐消减了不少。
果然,人与人不能比。
……
大观园。
秋爽斋内,得闻帝后驾临,要为贾蔷、黛玉做高堂消息的诸姊妹们,也都惊呆了。
虽天子本为君父,皇后亦是国母,可是便是戏曲书本儿上,也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
探春感慨道:“林姐姐这一辈子真是……值了。”
闻信儿之后,湘云脸色一直严肃,这会儿却忽地抱住宝钗,将脸埋入其怀中,唬了正遐思连连的宝钗一跳,以为贾蔷来了……
就听湘云“哀嚎”道:“真是好嫉妒啊!”
众姊妹闻言纷纷大笑起来,迎春啐笑道:“也不害羞,这是急着成亲了?”
湘云红着脸叉腰站直,看着诸姊妹道:“我就不信,你们心里一点也没酸味儿!”
众人被说的一怔,几人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又怎能没有酸涩之心?
都为女儿家,谁又不想有这样一场婚事?
帝为乾,后为坤。
今日乾坤为证,天地为鉴,结成夫妻……
世间,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么?
有的……
两府“包打听”香菱带着小吉祥、小角儿兴致冲冲的跑来,气喘吁吁,但眉眼间震惊的神情,还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你这小蹄子,又疯跑甚么?”
探春上前捏了捏香菱的俏脸,笑问道。
对于这个娇憨没心机的贾蔷房里人,大家都十分喜欢。
不想这丫头今日却是藏了奸了,带给了大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神秘兮兮道:“前面传信儿进来,皇上说,我们爷将布政坊林家到咱们东府间的路,全~~部都铺上了大红毯!而且两边儿,摆放了几百万盆牡丹花!!”
诸姊妹:“……”
没等她们反应过来说甚么,忽然听到前面爆竹声大作,香菱大喜:“新娘子回来了!”
说罢,带着小吉祥、小角儿一溜烟儿的跑了……
……
宁府大门前,贾蔷翻身落马。
至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连李暄都是如此。
他也担忧,贾蔷得罪人无数,会有贼子今日在娶亲路上生乱。
还好,那些人知道死活……
下马后,贾蔷接过傧相送上的软弓,提花箭在轿上射了箭,寓意驱邪祟,保新娘平安吉祥。
轿夫后又抬着大红花轿过了火盆……
多言一句:新娘本身不会下轿跨火盆,只有出狱的人才会如此……
新娘喜轿被直接送入洞房,由全福太太再次梳妆。
新郎也要打理一下衣着面容……
随后,新郎新娘一道,前往正堂,拜天地高堂……
……
“来了来了!”
此刻宁安堂上,除了帝后外,还有一位亲王、两位郡王、四位军机大学士、四位郡王太妃……
贾母都要居于末座,压力山大。
终于,熬到了新人进门,主婚人早已由刘老实换成了元辅韩彬。
韩彬指引新人先见圣,拜帝后,却也未耽搁吉时,与帝后见礼罢,就直接进入拜堂阶段……
“一拜天地!”
贾蔷和被紫鹃搀扶着的黛玉,对着帝后拜下。
天子、皇后在,他们便为天地。
……
神京东城,十王街。
义显郡王府,东路院。
被出继的天子次子李曜,便被圈在此处“读书”……
然而此刻,李曜在吃了一盏茶过了一柱香功夫后,却忽地目光呆滞起来,嘴边流下口水。
一个丫鬟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待李曜开始神情麻木时,将一颗又一颗“状元及第”的小银锞子和金瓜子,塞进了他的口中……
……
“二拜高堂!!”
贾蔷和黛玉,再向天子、皇后拜下。
……
神京南城,原御史大夫窦现府第。
窦现虽被罢官,可士林中声望不降反升。
而天子始终未下旨命他回乡,似乎也让他看到了起复的希望,虽在江湖之远,却无时不在抨击朝政之弊,重中之重,就是林如海和贾蔷师徒二人……
今日,窦现再次提笔,要在贾蔷大婚之日,抨击其嚣张跋扈,更抨击他德性欠缺,和林家女无媒苟合!
他有十足的证据,可论证这一点。
他要在天下士林中,赶绝林如海、贾蔷师徒二人!
但窦现以为,他绝非是因私怨,他也不认为和此师徒二人有甚么私怨。
只因二人乃大奸大恶之邪魔歪道,所以务必要用最狠辣的手段,除去他们!
所以,前些时日有人引见江湖义士,需要他的人脉庇佑时,他也未拒绝……
老妻送来药碗,叮嘱窦现务必趁热吃了。
窦现虽不耐,却也知道如今生活起居全凭老妻照顾,所以不愿让她担心,将一碗药汤一口饮尽后,就开始思虑,到底该如何措辞才最合适。
有了!
窦现胸有成竹的想好后,提笔蘸墨准备落笔,可是刚提起笔,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他面容痛苦的捂住心口,挣扎了两下,摔倒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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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对拜!”
宁安堂上,贾蔷看了看蒙着红绸盖头的黛玉……
从此刻起,便是一生一世生死相随的夫妻了!
二人相对而立,款款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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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一章 机关算尽,反误了……
宁国府,宁安堂上。
拜堂罢,黛玉先被送回洞房,贾蔷还要留下迎宾,主要是谢恩帝后。
“皇上、娘娘之大恩,臣感激不尽!”
贾蔷大礼拜谢。
堂上诸人目光各异,有探究的,有审视的,有欣慰的,还有担忧的……
隆安帝打量了番后,叫起问道:“你今儿弄的甚么名堂?便是要成亲了心中欢喜,是不是欢喜的过了头了?你先生事前必不知道罢?”
一旁韩彬笑道:“听到外面动静后,林大人问的和皇上一模一样,都问他弄了甚么名堂?”
又同贾蔷道:“你这手笔有些过大了罢?难道不怕开启奢靡攀比之风?”
贾蔷摇头道:“两码事,臣所用之红毯,是在山东、宣镇和河南三地织造出来的。聘请的女工,数以万计!别的不敢保证,只这些女工做工所赚到的银子,保证其一四口之家数月嚼用足矣。可惜那些花儿不能如此,花期太短只能十天。否则,臣也一定会将这些活计分发下去。如此,就能解决更多百姓的生计。”
此言一出,韩彬扬眉道:“你是说,以工代赈?”
贾蔷点头道:“数省大旱,灾民加起来数百万之众,便是将朝廷掏空,也不可能长久的支撑下去。朝廷想尽法子救助是一个方面,但臣以为,给他们多寻一些出路,能够靠做事换取粮米自救,未尝不是一种好法子。譬如兴修水利,修路。又或者加入工坊做工……再不济,如臣这样的有钱人,想办法将手里的银子花出去,让他们凭劳作得到。皇上,有钱人如果只往里进钱,再将金银深埋地下,对朝廷对百姓来说,都是一种罪责,绝不可取。”
隆安帝闻言叹息了声,看了看尹后,又与韩彬等指了指,道:“这等论调他原先说过,但朕也是好奇,这混帐是如何做到将一件奢靡到极致的恶劣事,如此理直气壮的说成有功于朝廷有功于百姓的大好事,说的朕都想褒赞他了?”
难得隆安帝说一句顽笑话,自然是满堂哄笑声。
韩彬看着贾蔷道:“你说的是有些道理的,但是具体施为时,却很艰难,你知道缘由?”
贾蔷点头道:“士绅官老爷们,做惯了人上人,使唤一些百姓泥腿子,舍下仨瓜俩枣都将他们自己感动的落泪,又怎么可能如我这般给足工钱?所以,主要还是要看朝廷方面。”
隆安帝道:“行了,难为你大婚之日,还在为国事艰难操心。不枉朕和皇后顶着被言官劝谏的风头,前来做你的高堂。贾蔷,你是林如海的弟子,又有如此才能,皇后娘娘待你更亲如子侄,视为异姓骨肉。你有才能,就放开手脚去施展。朕的胸襟虽不敢自比汉武唐宗,却也容得下一个天纵奇才的少年国公!李暄给你作傧相,求朕与你写一联,朕与你所写何字?”
贾蔷躬身道:“皇上隆恩,为臣所书:天作好合富贵永,五世其昌寿绵长。”
隆安帝点了点头,道:“你记住便好!”
这算是金口玉言,许以富贵了!
听闻此言,满堂王公大臣和命妇,无不动容震惊。
想来想去,也只想到四个字:
富贵已极!!
多有人艳羡嫉恨,但韩彬和韩琮心里却不无担忧。
这世上事,任凭甚么都难逃盛极而衰的天道规律。
此刻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谁又知道以后,会是甚么模样?
贾蔷再度谢恩后,隆安帝问尹后道:“皇后可还有甚么吩咐的?你素来偏爱他和李暄。”
尹后笑了笑,看着贾蔷道:“二年前初见你时,还是个半大孩子,尚小。如今却已成亲,长大了。只是既然大了,日后就不能再和李暄一道胡闹了,要勤恳忠勉踏踏实实的为皇上、为朝廷当差。如今圣天子在位,半山公、你先生、邃庵公他们,哪一个不是不世出的名臣?所谓君明臣贤,正是施展抱负之时,断不可荒废了。不然,本宫也饶你不得。”
贾蔷再度谢恩,领受教诲,随后,隆安帝同尹后道:“那就先回宫罢,朕和皇后在这,反而耽搁了他的好事。”
一语双关,众人再度大笑起来。
一同起身躬送帝后回宫。
等目送龙车凤辇驶离宁荣街回皇城后,贾蔷方缓缓呼出了口气……
正要折返回去,见李婧不动声色走来点了点头,贾蔷顿了顿,脚步未停留,回到宁安堂。
致谢过诸多宾客后,贾蔷在假意辞让中,被贾母并南安王太妃、北静王太妃等劝去了洞房……
……
“吱呀……”
房门打开,见贾蔷进来,娶亲太太、送亲太太忙站起来相迎见礼,贾蔷摆手免礼后,走到床榻边,看着蒙着红盖头的黛玉坐在那,心里也有些激动起来,轻轻吸了口气后,紫鹃从一旁送来一根秤杆,贾蔷要用秤杆挑起红盖头,寓意称心如意,亦表明夫妻地位相平……
贾蔷接过秤杆后,轻轻的挑起了红盖头,露出一张千娇百媚,恍若月宫仙子般绝美的俏脸。
“妹妹好美!”
贾蔷脱口而出,让两位全福太太都笑了起来。
黛玉心中甜如蜜,抿嘴羞笑,抬眼嗔怪了贾蔷一眼。
全福太太忙取来用红绳连在一起的两个酒壶,和用红绳牵在一起的两个酒盏,递给新郎新娘,二人彼此互喂,这便是交杯酒了!
接着,全福太太又取来一个瓷碗,里面装着三十二个半月形的小肉丸子,有四个圆形的,用红绳穿着,只是不用尝,只看一眼就知道不熟……
此时紫鹃走在门口轻咳了声,就听到外面传来贾兰、贾菌的含笑大声问候道:“不生吗?”
黛玉俏脸滚烫,应了声:“生。”
听到贾蔷“嘿嘿”乐了起来,羞的她恨不能拿丸子堵住贾蔷的嘴!
这便算是吃完了“子孙饽饽”。
两位全福太太在给黛玉的凤冠上插上了两个童子骑麒麟的金簪后,紫鹃忙取了两个大红封来,送给两位太太。
二人并未推辞,领了后笑着告退。
等外人去后,贾蔷坐在大红鸾凤锦被铺就的床榻边,握起黛玉的手,轻声唤了声:“娘子……”
“噗嗤!”
却是刚关上房门的紫鹃,一下没忍住喷笑出声。
娘子、相公这样文绉绉的说辞,只出现在戏台上……
“这怎还有一个外人没走?”
贾蔷保持微笑的表情,目光“凶狠”的问道。
紫鹃抿了抿嘴,笑道:“我去取些饭菜来!”说罢一扭身出去了。
黛玉嗔道:“她是陪房,你对她好点……”
贾蔷不言,只怔怔看着她如花似玉的容貌,黛玉也不怯,眸光如水般回望着他。
“太太……”
“老爷……噗嗤!”
黛玉唤完后,没撑住笑出声来,随后忙道:“抱歉抱歉,我也不知为何,觉得这样将你叫老了……”
贾蔷干咳了声,道:“再来……娘子~~”
“欸!”
贾蔷:“……”
你应的倒是清脆,可我呢?
见贾蔷一脸麻花,黛玉哪里还忍得住,用绣帕掩口,吃吃笑了起来。
她仍是那个钟灵毓秀,俏皮多情的潇湘仙子。
贾蔷见之勃然(起)大怒,如恶虎扑食般,在黛玉小小惊呼声中将她扑倒……
“嘤……相公啊~~”
……
翌日清晨,说是翌日,实则还是夜中。
宁安堂内正堂,织金帐内。
贾蔷怀中拥着黛玉,尽管一宿未睡,大半时间都在说话,此刻黛玉仍是梨花带雨,眉眼间的泪痕间,残余着丝丝春韵……
“坏人,坏人……”
许是又因痛觉想到可恨处,黛玉忽然举起秀拳,轻轻敲了贾蔷两下。
贾蔷却只得意的哈哈一笑,将她抱的更紧了些,看着似乎恨不能将黛玉融进身体里。
黛玉自然能感受到贾蔷的爱意,抿嘴无声浅浅一笑后,将螓首埋进他怀中,道:“你怎么弄的那样隆重奢靡?太靡费了些……大后日还会用么?”
贾蔷自然很快就摘出了重点句,摇头道:“怎么会?不用了。”
黛玉闻言,心中嘻嘻一笑后,还是劝道:“还是用罢,不然便是子瑜不说甚么,尹家也不会高兴……不过,都是咱们用过的了,再给子瑜用,他家会不会忌讳……”
贾蔷知其善良,温声道:“我准备了些其他的,虽没有今日这样贵重,但也应该说的过去……今儿咱们大喜之夜,不说其他的。”
“让紫鹃进来罢……”
黛玉感觉其身下某金箍棒一柱擎天多时,怜其艰苦,因而小声劝道。
贾蔷果断摇头道:“这种事对我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不必理会……只这样抱着你,就已经如同身处仙界,心满意足了!”
黛玉闻言,心中甜美如蜜,抿嘴一笑后,反手抱紧了贾蔷,渐渐睡去……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在御案后坐下后,回想今日得失。
这般善待贾蔷,甚至违背帝王之道,许以贾蔷五世富贵,除了因为这二年要大用贾蔷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林如海。
林如海的身子骨为了朝廷新政熬到这个地步,于情与理,都应该让他多歇息些时日,可是新政等不及,天下大势也等不及。
隆安帝已经做好了,林如海在半年内倒下的心理准备……
但他又冷静的知道,朝廷最艰难的,便是这半年。
只要熬过这半年,度过难关,再之后,即便算不得一马平川,也趟开了路子。
所以这半年,林如海离不得人。
而一旦林如海没了,贾蔷在朝堂上的根基瞬间清空,连军中也无他立身之地,反而可以放心大用!
毕竟到那时,生死皆操于他的手上!
所以才有了,今日施下隆恩!
皇后这一二年屡施恩惠,但都是小恩小惠,又如何及得上他今日之君恩深重?
“哼!”
想想今日尹后并不是很自然的神情,隆安帝得意一笑。
不过笑声刚落,就听到外面佛堂传来一阵响声,随即,养心殿门声传来,未几,见戴权老脸苍白的急急行来,跪地磕头道:“主子,义显郡王府急报:辅国将军……没了。”
隆安帝先恍惚了下,一时未反应过来戴权说的是谁,可随后,他眼睛陡然圆睁,一身煞气爆发,双拳紧攥,咬牙道:“是……如何没了的?”
世上最苦者,无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尤其是,隆安帝自诩为天家难得重亲情之人……
戴权惨然道:“回主子,义显郡王府传报,说是……说是……”
“下贱狗才,人看不住,连话也不会说了吗?”
隆安帝暴怒咆哮道。
戴权唬个半死,磕头道:“回主子,义显郡王府传报,说是辅国将军得闻今日主子和娘娘去贾家,当宁国公之高堂父母后,独自回屋,吞金没了的。”
隆安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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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二章 婚后的日子……
隆安七年,三月初九。
晴。
天刚明,贾蔷难得睡一回懒觉,却听到叫起的声音……
“老爷、太太,该起了。”
他睁开一只眼,就看到紫鹃俏脸通红的站在一旁,不远处还站着平儿、李婧、香菱、晴雯。
或端铜盆、或拿帕子,或拿青盐,或捧茶。
这就要开始立规矩,侍奉主母了。
而紫鹃之所以脸红,是因为某人没穿衣裳也就罢了,被子也不盖……
“唔,你们先去罢,我们再睡会儿……”
说罢,仿佛真的要再睡会儿,结果锦被里钻出一只玉足来,“biu”一下踢在腿上……
贾蔷哈哈一笑,对平儿等道:“太太面皮薄,昨儿晚上睡前就说过,家里平时不必站规矩,果真要用你们,自会使人叫你们。从前怎样,往后仍怎样。你们果真变化了,反而相处起来不自在。去罢!”
平儿笑道:“太太虽宽宏大量,我等也要磕头奉茶才好。原不该莽撞进来,只是西府老太太她们在前堂候着,所以不敢不进来服侍。”
“哎呀!”
黛玉在锦被里藏不下去了,忙坐起身,一张俏脸恍若牡丹般,真真如花似玉,看向平儿道:“现在几时了?”
平儿笑道:“倒还早,辰时三刻。”
贾蔷安抚慌忙要穿衣的黛玉道:“我让老太太先回去……”
黛玉险些将“放屁”二字骂出,又见平儿等上前服侍着穿衣,先瞪了贾蔷一眼后,同平儿、李婧笑道:“你们两个各有一大摊子事忙,我这边哪里用得上?有紫鹃在就够了,往常怎样,以后还怎样。”
李婧笑道:“再如何忙,今儿也必是要给太太奉茶的。”
黛玉昨儿晚上和贾蔷聊天,知道李婧这两天在忙甚么,不无心疼道:“瞧瞧你,眼睛里都是红丝,熬了那么久了,也还来凑这个热闹。”
李婧目光柔和许多,道:“敬了茶,就回去休息。”
黛玉无法,穿好了衣裳后,只能让紫鹃取了椅子来坐下后,道:“就在这罢,完事快去歇息。”
黛玉知道李婧这几天几夜都在为了昨天的亲事奔波甚至杀戮,冒着多大的危险,心里自然敬她三分。
都是爹娘父母养的,李婧也只比她大上几岁罢了……
贾蔷看着此刻的黛玉,嘴角扬起,目光宠溺中带着骄傲。
心如赤金,便是如此罢。
黛玉坐正后,李婧、平儿等一道跪下捧茶,紫鹃接过后奉给黛玉,黛玉吃了一口,就催促道:“这可完事了,快去罢。”
李婧、平儿等起身笑道:“太太也忒心善了些。”
寻常当家太太,即便再省事好清静,头一日也少不得让妾室们一刻不少的站好规矩,定好本分。
但李婧、平儿又明白黛玉不是因为图省事,只是心疼人,如此也就愈发心生敬意。
不好违拗她的意思,一道离去了。
等她们走后,黛玉轻轻呼出口气,除了心疼李婧、平儿外,她着实还不大习惯,先前并不算多熟的人站她身边服侍她,立劳什子规矩……
见她这模样,贾蔷嘿嘿笑了起来。
黛玉侧眸看去,俏脸浮晕,嗔恼啐了声:“穿衣裳!”
……
宁国府,宁安堂。
贾蔷、黛玉并行入内后,见贾母、李纨、凤姐儿、姜英并宝钗、湘云、宝琴、三春姊妹俱在,尤氏、秦氏作陪,因而不无埋怨道:“这大清早的过来做甚么?抢长寿面吃么?”
新郎新娘第一天早起的早饭,便是一碗长寿面。
听他这般说,众人都笑了起来。
贾母、李纨、凤姐儿等过来人看着黛玉面容桃花,眉角含春,也都暗自含笑点头。
贾母道:“你老子娘不在,我便过来坐坐。吃你们一盏茶,也帮玉儿立立规矩。你们府上人不少了,难免有淘气的。”
看了一圈又问贾蔷道:“也是奇了,这当家太太都来了,你那些房里人装作不知道?”
贾蔷笑道:“你可歇歇罢。”
黛玉笑道:“一早就在内堂侍奉起了,又是磕头又是奉茶的,倒闹的我怪不好意思,都打发回去了。又不是不认得,来立的哪门子规矩?”
贾母闻言面色舒缓下来,笑道:“便是再宽和,这头一天也该她们立好规矩才是。”
黛玉笑道:“原该如此,只是小婧整日里帮蔷哥儿在外面操持奔波,十分辛劳,平儿也在西斜街那边做事,很是不易。所以就不必如此了,我也不大习惯。”
“来,老太太,吃茶。”
贾蔷见贾母似心有不甘,还要传授她的治家秘法,将几上一盏茶往贾母那边推了推。
贾母生生气笑,道:“你就这样与我献茶?”
黛玉嗔了眼,然后站起身来,贾蔷只好跟着起身。
又见姊妹们都在掩口偷笑,黛玉红着脸,瞪她们一眼。
凤姐儿笑眯眯的用托盘托了两盏茶,道:“新媳妇给老祖宗献茶了!蔷儿,这一盏也没人受,不如我来吃?”
贾蔷:“……”
“边儿去!”
黛玉横眸啐道。
凤姐儿“哎哟哟”“哎哟哟”的连声惊笑,左右看道:“可了不得了!”
众人大笑起来,贾母都大声笑道:“贾家这么多儿孙媳妇里,素来数你霸道厉害,如今遇到个更厉害的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张牙舞爪起来!”
凤姐儿连忙摆手道:“可不敢了,可不敢了!给国公夫人请安,国公夫人万福!来来来,我给太太奉茶吃。”
一众贾家姊妹差点笑倒在地,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凤姐儿,到底还是接过了茶,奉给贾母道:“老太太吃茶。”
贾母老怀甚慰,接过茶后,浅浅啜饮了口后,看着黛玉就红了眼,道:“到今日,我也算了了最后一桩心事了。便是下去见了你娘,也好交代了。”
这猝不及防的一言,登时让黛玉眼睛一酸,落下泪来。
众人见之忙劝,贾蔷埋怨道:“你老真是……”
话没出口,被黛玉握住了胳膊,闭上了嘴。
好在还有凤姐儿在这边鸣不平:“可白服侍一场了!怎么心里除了孙子和外孙女儿,我们这些都成了白捡的不成?!放眼瞧瞧,哪个不是孙子,哪个不是孙女儿?你老不活到一千八百八,我们断是不能依!为了防备你老偏心,我也是要活到那会儿的,得盯着不是?”
本来大为伤感的贾母听闻此言,大笑骂道:“人都走完了,只留两个老怪物活着,又有甚么意趣?”
大笑一场罢,贾母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们姊妹们再说会儿话。”
黛玉忙挽留道:“老太太再坐会儿,在这边用了饭再过去罢。”
凤姐儿忍不住笑道:“老祖宗咱们快家去,林妹妹留客了!”
贾母也绷不住笑道:“你就好生促狭,早晚落在你妹妹手里,你的好多着呢。”
凤姐儿又是一阵求饶,只换来黛玉阵阵冷笑。
姊妹们又是一阵热闹,一起送贾母、李纨、凤姐儿、姜英离去后,才真正热闹起来……
“哎呀,我好愁呀!”
贾母等刚去,探春就抚额苦恼道。
湘云好捧哏,奇道:“你愁甚么?”
探春忍笑道:“往后是要叫林姐姐侄儿媳妇好,还是直接叫蔷哥儿家的……”
话未说尽,捧腹大笑起来。
黛玉红着脸,咬牙道:“我把你这烂了嘴的,瞧我今儿能饶你!”
说罢,上前要拾掇探春。
探春忙惊笑着躲开,求饶道:“好姐姐,我错了,可饶了我这一回罢!”
好在有宝琴出面,拦下黛玉求教道:“林姐姐,我听香菱说,从布政坊到国公府,一路上都是红毯铺地,两边摆放了几百万盆牡丹花,花海一般,可是真的?”
黛玉闻言,原本厉害的目光登时软化下来,却是摇头道:“我并未见着……瞎摆货!”
“啊……”
“哎哟我的天爷呀!”
“我这是造了甚么孽啊,一大早听了这话……”
姊妹们都炸锅了,本来一直安静的宝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黛玉脸红的不得了,无处安放的眼神,只能去瞪贾蔷。
贾蔷呵呵笑道:“红毯铺路是真的,但花儿肯定没有几百万盆,几百万盆都能绕着都中摆一圈儿了……几万盆罢。”
迎春笑道:“那也了不得!老天爷,也亏你能想出来。”
惜春笑道:“蔷哥儿最疼林姐姐,自然想的出来。”
这话其她姊妹们自然颔首,独宝钗,心中如刀割一般。
原以为对自己的命运已经释然,可又如何能真的释然……
这时却听黛玉笑道:“并不是有意说虚言显摆,我坐在轿子里,一路上并未看到丁点,心里倒是虚荣了片刻,可随后也就那样了。日子总是自己过的,那些排场是给外人瞧的,真不必往心里去。”
这话原是昨晚商议好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家中姊妹们不要入了误区,以为只这样的婚事才是好婚事。
而来,也免得黛玉成了众矢之的……
听闻此言,探春笑道:“所以林姐姐才活的明白通透,也善良。不想明白这一关节,往后日子还怎么活?”
黛玉立刻抓住机会,取笑道:“好你个三丫头,果然整日里想着出阁之事?好不害臊!”
探春:“……”
湘云笑倒在地,道:“林姐姐打小就再不放人一点好,你先前说了她,岂有饶你之理!”
黛玉上前捉拿湘云,湘云忙跑,一时间笑闹成一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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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三章 有没有银针测不出的毒?
义显郡王府。
东路院。
义显郡王李召面色苍白,看起来不比静静躺在那的李曜好多少……
他自己明白,他这个在景初朝就被先帝斥责过昏聩糊涂平庸无才干的皇子,能够晋升郡王,并点了宗人府左宗令的差事,全赖府上有一位身份非同一般的“出继子”。
他将这位“出继子”照顾的好,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如今,这位“出继子”暴毙惨死,那他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除了李召和已死的李曜外,屋内还有正在痛哭的李暄,面无表情的李景、李时,宗人府大宗正李祐,以及贾蔷。
他为绣衣卫指挥使,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应该前来。
“确定了么?”
由刑部、顺天府和绣衣卫、中车府派出的四位仵作细细检查了数遍后,同贾蔷说出结论,贾蔷听闻后又问了句。
老仵作点头道:“确定,辅国公无论口中、鼻内、咽喉还是胃部,都不见毒素,身上也无外伤。所以,可以确定,的确是吞金而殁。”
李时叹息一声,道:“二哥平日里就有心结,昨日听到父皇母后去了贾家,急怒攻心之下……唉。”
听闻此言,李景目光森然的看向贾蔷,拳头握起……
贾蔷淡淡看了他一眼后,未曾理会,走向哭的不成的李暄跟前,道:“别哭了,走罢,回宫交差。”
李暄身边的伴当忙上前扶起,并递上了帕子。
李暄一边哭一边抹泪,而后回头看向李召,抽噎中使狠道:“十三叔,这件事你要给个交代,爷二哥好好在你府上读书,怎会知道父皇、母后去贾家了?哪个球攮的那么多嘴多舌?”
李召气苦,面色颓败,一时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他那个疯婆娘跑去刺激李曜,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那王妃就因为家里人被贾蔷拾掇了,怀恨在心,又听说帝后驾临贾家,愈发怨恨,这才跑到这边来多嘴多舌。
此事瞒是瞒不住的,侍卫婢女都看见了,却不知宫里会如何发作……
“走罢。”
贾蔷又催了遍后,先行离场,李暄怒视李召一眼后,赶紧跟上。
李景、李时同样目光不善的看了李召一眼后,一道离去。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坐在那,身上看不出多少烟火气,瘆人。
李暄哭哭啼啼的将仵作结论说了遍后,就站在一边继续难过着。
这模样,倒是让几位大学士侧目。
贾蔷上前道:“事情问清楚了,是义显郡王妃李氏跑去同辅国公李曜说的此事。动机嘛,应该是李氏之父,在户部涉贪腐弊事被拿下,其兄更是因为掺和江湖帮派赌档之事,被臣扫恶时打杀了。至于窦府那边,太医院、中车府、绣衣卫、刑部的人也都去查验过,窦现暴毙,是因为心疾突发所致,身上未发现毒素。对其所吃汤药查验后,未发现任何毒素。”
这些事隆安帝当然已经知道了,他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蔷,问道:“也就是说,两人死因,都查证明白了?”
贾蔷迟疑稍许,道:“有些事,臣不知当说不当说,毕竟,死者为大……”
隆安帝眼神凝了凝,沉声道:“说。”
贾蔷道:“臣大婚前几日,就不断有江湖人士入京,准备在昨日伏杀于臣,以报先前横扫京城江湖时的仇恨。臣这次也未留手,下令绣衣卫下死手,杀了不少。除了外省的恶徒入京外,京城内部,也有一些人准备起来生事。臣让人杀了批,抓了批,然后细细查证后发现,其中有一批人手,和义显郡王府相干,为辅国公李曜身边伴当所豢养。而更值得说道的是,江湖人士入京,有一波托庇于顺天府治中郭淮城外庄园内。而据郭淮交代,这波人是拿了他的恩师窦现的条子前来,他才让下面人收留的。”
这番话说出来,养心殿内君臣的神色都凛冽起来。
隆安帝看着贾蔷,缓缓道:“那,依你之见,又是怎么回事?”
贾蔷摇头道:“臣十分不解的地方就在此处,查出这些事,不费吹灰之力。臣以为,应该是有人故意让这些事容易被查出,臣相信,能查出这些事的人,绝不止绣衣卫。而更容易查到的事,则是臣这些时日,一直在追查严打刺客背后之人。诏狱内现在还关着一批江湖草莽,缇骑四处出动,出省搜拿其背后帮派、家族。如此一来,会不会有人想到,是臣查出了这些人的幕后之人,然后动的手?但臣又有一个不解之处……”
“说。”
贾蔷眉头紧皱道:“若是为了栽赃,那么辅国公和窦现就不该死的这样天衣无缝,总应该查出些蛛丝马迹,证明二人是被谋杀的才对。如今这般死的合情合理,又是为了哪般?这背后凶手的手段,也太高明了些罢?”
左骧摇头道:“窦广德原就有心疾,常年吃药。上回还听说,他心疾又犯了。如今得闻帝后亲临贾家为你高堂,激动之下没撑住,也是情有可原。至于辅国公那边……也差不多的道理。二人背后或许有人挑唆,但二人之过世,未必就是旁人所害。”
李晗叹息一声道:“背后煽风点火的人,甚么时候都不缺。窦广德虽然心性偏激,但多半不知他是给甚么人批的条子。他再堕落,也不至于到这一步。所以不妨查查看,背后到底哪个在弄鬼。”
韩琮冷哼一声,道:“苍蝇不叮无缝蛋,若不是窦广德心中怀有私愤怨恨,心怀怨望,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果真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为何让门生郭淮去藏人?笑话!至于辅国公,志大才疏,私蓄死士,未废之前就是这样干的。只是几事不密,漏洞百出,让人查出来也没甚么稀奇的。此事,再给世人一个警戒。那就是一定要心思磊落,若心中无鬼,又如何能招来阴鬼上门?那些魑魅魍魉之辈,只会钻那些心中阴私之人的空子!
如今他们的路子也是越走越少,竟然落在窦广德和一个出继皇子身上。恶心人是恶心人,可除了给人心里添堵,还能如何?”
韩彬同贾蔷道:“继续下狠手,清理一番,除恶务尽。御史大夫说的在理,甚么时候,鬼鬼祟祟煽风点火放冷箭的人都不会少,对这样的人,不要手下留情。”
在他们看来,李曜、窦现一个死于自杀,一个死于心疾,已经没甚好说的了。
毕竟,绣衣卫、刑部、顺天府的仵作和太医院的太医都确定的事,还能怎么疑虑?
对于一个废黜圈禁出继出去的皇子,一个在朝廷上落败偏在野胡搅蛮缠整日抨击的前御史大夫,死了也就死了罢……
内阁都是这个态度,隆安帝自不会再多说甚么。
今日原是对贾蔷的一次考验,贾蔷说的对,绣衣卫能查出的事,隆安帝又怎会不知道?
他就想看看,贾蔷会不会如实的禀告。
对于贾蔷能坦诚承奏,他心里还是有些满意的。
但也有一根刺,在心里埋的更深,扎的也更痛了……
两个皇子之毙,都和贾蔷相关。
“李曜身边的内侍、护卫、婢女何在?”
“皆在诏狱。”
“殉了。”
“……遵旨。”
……
出了大明宫,贾蔷看了眼神情还有些沉重的李暄,道:“吃两杯?”
李暄揉了把脸,摇头道:“算了,爷还得去看看母后,她必也在难过落泪。爷兄弟五个,都是母后一手带大的。便是出继的这二年,一应嚼用也没削减过,都是母后让人悄悄送过去的。如今突然没了,母后心里必也不落忍。你去罢,新婚燕尔的,偏遇到这档子事搅和了……”
贾蔷点了点头,没多说甚么,就要走人,又被李暄叫住,道:“诶诶,忘了问一句……”
贾蔷回头看过去,道:“甚么?”
李暄道:“你小子见识广些,爷问你,这世上的毒物,果真都能让银针变黑?有没有哪种是银针测不出来的?”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王爷知道?”
李暄骂道:“爷知道还问你?”
贾蔷拱手道:“倒是个好思路,我回头让人去查查。果真查出来,王爷你就青史留名了。”
李暄骂骂咧咧一声后,又提醒道:“后日去尹家接亲,昨儿你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后日动静可别小了,不然,母后那里你也不好交差。”
贾蔷点头道:“我知道,用你说……”
李暄反倒来了兴头,忙问道:“你又安排了甚么鬼名堂?”
贾蔷冷笑一声,道:“王爷猜猜,我会不会告诉你?”
李暄笑骂了声,道:“球攮的,爷就等着瞧,你能不能再闹个满城惊动。”
贾蔷笑道:“王爷等着瞧便是!”
说罢,一拱手扬长而去。
……
神京西城,宁国府。
前厅。
贾蔷看着李婧,轻声叮嘱道:“此事并未算过去,中车府一定会疯狂的追查下去,尤其是对夜枭。这一根刺扎进那位心里,早晚会发作。”
李婧点头道:“爷放心,我明白。后续反应我和孙婆婆他们都做好准备了,不会出大漏子的。再说,爷也是迫不得已才出的手。他们一次次在背后出手暗算,更准备拿太太的名誉做文章,不死怎么行?”
贾蔷颔首,道:“去罢,将事情弄利落。动手的人,全部打发出京,派到濠镜那边。另外,给李曜殉葬的人,也要安排周党。我可以肯定,中车府事后一定会去开棺查验。”
李婧笑道:“就怕他们不去!”
说罢,转身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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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四章 看似多情,实则寡情
大观园,滴翠亭。
贾蔷归家时,见黛玉并不在府上,便唤人来问了问,得知是去了园子里,便一路寻了来。
滴翠亭立在沁芳池水中,周围皆水,四面以竹桥相连外面。
临着西角门、稻香村、翠烟桥和秋爽斋。
也不知怎地,今儿黛玉她们会来此处。
要知此处,可是大有来头……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便发生于此处。
因为这一折戏,宝钗背上了“钗粉”都无法辩解清楚的黑点,许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许是无心之过,又许是因为宝钗以为黛玉的性子不惧奴仆,且“事故债”背了许多,也不在乎多一桩……
前世的是是非非,已经说不清了。
而黛玉则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葬了些花,诵了首千古风流之《葬花吟》……
或许,这就是贾蔷偏爱黛玉的缘由。
远远看到诸姊妹们在亭内嬉戏说笑,其她姊妹们倒也罢,虽入初春,天气仍清寒,多有穿薄袄者。
只黛玉仍着盛装,上面是四喜如意云纹锦锻裳,外披明黄缠枝牡丹丹凤朝阳云肩,下面则是缎面五彩连波水纹鸳鸯刺绣百褶裙,光彩夺目。
头上亦簪金凤累丝如玉八宝凤头钗……
贾蔷走过来时,就一直咧嘴呵呵笑着,至跟前,还未开口,就见黛玉星眸觑来,横他一眼啐道:“不许笑!”
不说还好,一说贾蔷反倒哈哈笑起来。
探春、湘云姊妹几个见此,亦是跟着大笑起来。
宝钗帮着圆道:“你还笑?若不是老太太说,新婚娘子尤其是当家太太,前几天最好穿的隆重些,能积攒福德,保佑你平安康泰,林妹妹又怎会穿这些?你当不重?”
贾蔷闻言恍然,忙同黛玉笑道:“我就知道必是这么回事,不过心意我领了,有这个在,比甚么都管用!”
说着,他拍了拍脖颈正下方的位置。
黛玉闻言,一些怨恼登时消散,嗔了他一眼,心里暖暖。
那里是一个同心结,里面填着两人的头发……
这便是结发夫妻了。
“在这里做甚么呢?”
贾蔷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春风吹拂,水波荡漾,柳堤上有柳絮飘飞,倒有几分春趣,笑问道。
探春生的俊眼修眉,此刻神采飞扬,一昂雪腻的下巴,笑道:“林姐姐在同我们一道作诗填词,已经得了好几首。林姐姐有了,宝姐姐和琴儿也有了。怎样,该你做了罢?”
湘云拍手笑道:“今儿做出来便罢,若是做不出……哇哈哈哈!”
看她张牙舞爪凶笑的模样,贾蔷笑问道:“做不出又如何?”
湘云一把抱住黛玉,道:“这便不是你的国公夫人了,是我的压寨夫人!”
众人大笑,黛玉推了湘云一把:“去你的。”
不过也没反对贾蔷填词……
贾蔷先看了看石几上贾家诸姊妹们的诗词,多有几分意趣,仔细想了想后,提笔写了一首诗,虽不甚出名,却有几分春意……
“先自花残故相恼,况值雨声催人愁。轻吟夜半睡不得,起待清晨梳月头。”
宝钗离得近,最先看了后,不知想到了甚么,俏脸红的厉害,转过螓首,眺望水面波浪……
其她姊妹们瞧着虽觉得有趣,但不及从前几阙惊艳,却也没说甚么。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这样的好词,又岂能回回都有?
“好了,现在能接人走了罢?”
贾蔷见诸姊妹瞧过诗后,笑问道。
迎春笑道:“都快用午饭的时候了,这会儿子往哪里去?”
贾蔷笑道:“舅舅家请东道……要不你们一道去?”
迎春忙摆手笑道:“罢罢,你们自去就是,我们可不好去蹭混一番。”
贾蔷笑了笑,同黛玉道:“走罢,先家去换身衣裳。这样的大妆太沉,过几日进宫时再穿。”
“啊?还要进宫?”
黛玉吃惊道,其他姊妹们也纷纷吃惊看了过来。
贾蔷无奈笑道:“高堂父母你以为是随便做的?要不是宫里出了事,这几日不便,今儿咱们就得进宫谢恩。回头和子瑜一道去罢,宫里那片她比较熟。也不当紧,有我和先生在,你也大可不必紧张。”
黛玉闻言心中稍定,也不和姊妹们顽笑了,起身告别离去。
行至竹桥上方问道:“宫里出了甚么事了?”
贾蔷将李曜之死说了说,最后道:“虽说是出继子,但到底是皇子,当初出继出去,原是为了保他一命。如今没了,宫里肯定悲痛……不说这些了,天理循环之事,和我们无关。走,家去我帮你换衣裳……”
“呸!”
黛玉轻啐了一口后,迟疑稍许,话到嘴边还是没问。
她虽担忧此事对贾蔷的影响,但也知道,外面的事,她问了也帮不上许多忙,反而烦扰贾蔷。
贾蔷看了看风向,笑道:“暮春之际,最适合放风筝。等从舅舅家回来,咱们放风筝罢?”
黛玉闻言笑道:“放风筝?好啊!”
二人对视笑了笑后,贾蔷忽问道:“这两天怎不见宝玉?”
黛玉好笑道:“他成亲后,老爷就不许他进园子来了。”
贾蔷呵呵一笑,又道:“那他和姜英还别扭着?”
黛玉叹息一声,摇头道:“听三丫头说,两人话都没说过一句。倒是……”
“倒是甚么?”
见黛玉欲言又止的模样,贾蔷好奇问道。
黛玉有些难以启齿的小声道:“雪雁私下里听嬷嬷们说,宝玉近来常去舅舅房里请安……”
贾蔷闻言一怔,大感神奇。
宝玉脑壳坏掉了,才会跑去给贾政请安……
再一想,不对……
去贾政房里,未必是给贾政请安……
他扯了扯嘴角,目光里透着离奇古怪,看向黛玉道:“都是挑二老爷不在的时候?”
黛玉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不过还是道:“他应该没甚坏心思,就是……唉,就是甚么也不该呐。”
原想着打小姊妹情分,还想替他辩解两句,可即便没甚坏心思,都成了亲的儿子,和续弦嫡母也该保持些距离。
这不是在害他自己,而是在害人家傅秋芳。
贾蔷笑了笑,道:“宝玉不是一贯如此?看似多情,实则最是寡情。没甚坏心思……他娘才死几天?就跑去认新娘了。算了,他的事还是由老太太去审罢。”
黛玉亦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和贾蔷一道回宁安堂换了衣裳,随后乘马车往后街去了。
虽然贾蔷想抽出一柱香功夫蜜里调油亲密一番,却被黛玉严正拒绝。
和妾室丫头们白昼里浑闹不妨事,可正室太太不成。
但凡有一丝风凉话传出去,都是对整个国公府,乃至整个贾族的蒙羞。
好在,贾蔷不会强她做甚么……
……
“哎呀!蔷弟来啦!弟妹来啦!”
贾蔷、黛玉刚进院门,早就在廊下等候多时的刘大妞惊喜唤道,又对正在庭院内和一棵石榴树较劲的小石头喝道:“还不快叫人!”
小石头抬起头来,看着贾蔷、黛玉咧嘴一笑,叫了声:“舅,舅母!”
声音之洪亮,让黛玉掩口惊笑。
贾蔷对黛玉笑道:“这小子继承了他爹的一身神力,才多大点,后街上七八岁的小孩都绕道躲着他……”
刘大妞已经迎上前来,啐笑道:“你还说?人家那是怕他?人家是怕他舅舅。蔷弟我同你正经说,你少惯他。真养出个高衙内来,我看他能落个甚么下场!”
贾蔷冤枉道:“我几时惯他了?”
刘大妞一边牵着黛玉的手一边告状道:“这么点大的小兔崽子到街上顽耍,身后都要跟着几个亲兵护着。别以为他小不懂,狗都知道仗人势呢!”
黛玉闻言,看了看还在咧嘴笑着的小石头,又看向贾蔷。
贾蔷无奈道:“再忍忍,等到族学里就好了。眼下形势紧张,身边肯定是要人跟着的,除非你住进国公府里。”
黛玉也轻声劝道:“姐姐且再缓缓,如今世道不太平呢。”
刘大妞笑道:“好好!蔷弟说话我不爱听,还是弟妹说话好听!”
正说着,见春婶儿穿着围巾从里面走出来,笑的一脸褶子,道:“哎哟哟!快里面请,快里面请!我这一身油烟火燎的,正和你舅舅在里面做菜呢!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好外甥媳妇,就是不知你吃得惯吃不惯……”
黛玉忙道:“谢谢舅母,吃的惯……”又同贾蔷道:“太劳费了些,我以为这边设了厨房呢。”
贾蔷哈哈笑道:“你以为我没设么?厨娘都让舅母赶回来了,赶回来就赶回来罢,怕我不死心,就非说厨娘惦记我舅舅,万万要不得。”
黛玉闻言都忍不住“噗嗤”一笑,春婶儿见黛玉高兴,就想再多说两句,却听厨房那边传来刘老实的声音:“快回来生火!”
春婶儿虽往后面“呸”了声,却还是挪动了脚,边走边同刘大妞道:“招待好你弟妹,可怠慢不得!”
春婶儿走后,刘大妞让二人到屋里坐,贾蔷笑道:“今儿日头好,不凉不热,在外面站站透透气罢。姐夫呢?我特意给他放了假,今儿一家人吃团圆饭,他怎不见人影?”
刘大妞没好气瞪他一眼,道:“亏你还是国公爷,今儿弟媳妇来看舅舅、舅母,他一个黑熊一样的粗胚能露脸么?只那张脸,就能唬的弟妹一口饭也吃不下。再说,礼数上也不合!”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你弟妹是国公夫人,正经一等国夫人!放在古代有封国的时候,是能接见外臣的。再说,她还是贾家族长夫人,一族族母,寻常有族亲登门求见,也是见得,可代我处置些族事的……怎还见不得亲人了?”
黛玉也道:“常听蔷哥儿说,姐夫乃古今罕见之悍将,数度同他出生入死,救过他的性命,故不以异姓视之。姐姐莫要外道才是……”
刘大妞笑道:“那好,以后再来家吃饭,必是能见着的。今儿青塔那边老街坊家里有事,又是从前码头上的故人,就打发他去帮些忙。这会儿再喊回来也来不及了,就下回罢。走走走,里面坐坐,总站在这做甚么,来家里,总该吃杯茶水罢?蔷弟不愿进让他自己站这罢,弟妹随我进去!”
说着,拉着一直未松开的黛玉的手,往屋子里去了。
贾蔷呵呵笑着,跟了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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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五章 后日的婚事,不许大办!
自刘家回来时,已是下午。
贾蔷、黛玉回房午休了半个时辰后,又一道往西府荣庆堂,探望一番贾母。
此次大婚,贾母也算是下了血本了,着实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
至贾母院,抄手游廊上的小丫头子们却并未如往常那般迎上来叽叽喳喳的讨喜。
贾蔷、黛玉对视一眼,心知必有事发生,就见琥珀悄步过来,小声道:“老太太听说这两天府上传宝二爷和……和新太太的腌臜流言,气坏了,审了一早上,发作了不少人……”
贾蔷闻言皱眉道:“没赶出去罢?”
若是赶了出去,傅秋芳不用活了,宝玉也基本上离死不远。
儿子偷老子的妾,在大户人家虽也算丑闻,但其实并不鲜见。
将儿子打一顿,将小妾料理暴毙了,也就完事了。
可正妻不同,这绝对是能要人命的。
以子偷母,宝玉即便不死,下半辈子也别再见人了……
琥珀叹息一声,摇头道:“哪里敢放出去……这会儿老太太正在里面审太太呢,国公爷、太太,你们……”
贾蔷同黛玉道:“我就不进去了,内宅的事你去看看,让老太太不必过于为难人家,也是个可怜人。”
正说着,见宝玉面色苍白垂头丧气的走出来,里面隐隐还传来贾母厉声训斥声。
看到贾蔷和黛玉站在抄手游廊下冷冷的看着他,宝玉愈发不自在。
贾蔷摇了摇头,没了训斥他的心思,只道:“我知道,你心里必是没想那些龌龊事,这么些年来,都道你是个胡闹的,但我却明白,你本性不是坏人。只是你要记得一点,招惹女孩子不当紧,问题是你招惹后能护住了。若能如此,总不过背一个风流名声。可你看看你,虽无害人之心,如今又怎么说?招惹完了你拍拍屁股就走人,里面那位心眼儿略窄几分,她还能活下去?你自己寻死寻死,都干的甚么事!”
说罢,同黛玉道:“你进去同老太太说,宝玉断是没有龌龊心思的,新太太才过门儿,再魔怔也不可能有那样的私情,多半落不下脸赶人,无辜的很。让她别太着紧了……”
黛玉微微仰着俏脸望着他,问道:“你干甚么去?”
贾蔷笑道:“过几日就要南下了,老老小小不少人,虽说都让下面人去准备的,我也要盯着些。另外还有些其他的事……”
黛玉笑道:“你只道去忙正事就是,谁让你交代了?倒显得我厉害。”
贾蔷哈哈笑道:“我愿意你显得厉害些。”
一旁处,琥珀:“……”
宝玉:“……”
黛玉也害羞了,眸光起鳞波的嗔了他一眼,道:“快去忙你的罢!”
贾蔷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贾蔷走后,黛玉看了眼可怜巴巴的宝玉,叹息一声后,却终究没发一言,摇了摇头,往里面去了……
“宝二爷,回去罢。”
见宝玉那副颓丧模样着实可怜,琥珀不忍劝了句。
她其实也觉得贾蔷说的对,既然护不住,为甚么还要去招惹呢?
若是宝玉规矩勤学,但凡上进些,他断不是这个境地。
甚至,连王夫人也不会如此下场,唉……
……
荣庆堂内。
傅秋芳面色惨白的跪在那,默默流泪,贾母脸上的怒火未消,不过看到黛玉进来,到底还是换了笑脸,道:“这会儿子怎过来了?蔷哥儿呢?”
黛玉笑道:“方才在外面听说了这边的事,他不好露面,不然太太面上不好看,就让我进来劝劝老太太……”
贾母闻言心里就明白了贾蔷、黛玉的意思,她沉吟稍许,问道:“刚才宝玉出去,又挨训了没有?”眼神有些着紧。
黛玉摇了摇头,道:“就说了句,叫他护不住,就少招惹。”
贾母闻言不乐意了,道:“哥儿都是好哥儿,就怕被那起子狐媚子教唆坏了!”
看了眼颤栗发抖的傅秋芳,黛玉笑道:“他不进来,就是怕听到这样的话,再和外祖母你吵起来。若是寻常倒也罢了,难免有心术不正的。可人家是正经太太,月例银子和服侍的丫头婆子跟老太太您一般,还招惹这些?着实没这样的道理。必是宝玉知道太太擅长哪一桩能为,所以才常常去请教。连蔷哥儿刚才也说,他都不信宝玉是那样的人,你老只管将他往坏里去想。”
贾母闻言,心情登时舒展了大半,狐疑道:“蔷哥儿还有给宝玉说好话的时候?”
黛玉笑嗔道:“老太太这话也忒偏了,蔷哥儿帮了宝玉多少?那回王家太太过生儿,宝玉去祝生,结果在外面和人冲撞了,若不是蔷哥儿去救,早被打的老太太也认不得了!”
“噗嗤!”
贾母身后鸳鸯忍不住笑出声来,贾母也高兴,指着黛玉同鸳鸯道:“瞧瞧,瞧瞧,没成亲前,我说蔷哥儿两句她还不言语,如今却是连一句都说不得了!老话说的果然没错,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哟!”
正说话间,门口传来一道高声笑语,道:“老祖宗这话可左了,林妹妹哪里是嫁出去的闺女?分明是嫁进来的闺女!”
不过有趣的是,凤姐儿虽出声了,但一时人并未进来。
黛玉对鸳鸯道:“将太太扶起来罢。”
总要给人留些体面。
鸳鸯看向贾母,贾母气笑道:“如今我是国公太夫人,她也是国公夫人,还占着族长夫人的名份,人家开口了你赶紧照办就是,还看我做甚么?当心惹恼了这位国公夫人,过两天你过去服侍的时候,让你见天立规矩!”
一番话说的鸳鸯脸也红了,低着头不敢见人,上前将傅秋芳扶了起来。
贾母同傅秋芳道:“既然有人给你说话,这遭也就罢了。只是你需明白,贾家不是小门小户,内外有别有规矩在。再有下一回,闹出这样的下作流言来,你看我饶得了哪个!”
傅秋芳无声颔首应下后,见贾母摆了摆手,又与黛玉见了一礼后,转身出去了。
黛玉避开此礼,见其萧瑟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一声。
然而等傅秋芳出去后,贾母却面色肃然的看着黛玉道:“玉儿,你可千万莫要一味的同情这样的女人。我告诉你,为何喜欢你凤姐姐这样的,便是因为见多了表面上柔柔弱弱哭哭啼啼的女人,心却比黄蜂尾上针、青竹蛇儿口更毒,那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恶毒啊!我不是说太太一定就是这样的人,但家里若出现这样的女子,当家太太一定要一万个仔细,不能留给她们一点空档。不然,大人怎样且不说,让此辈毒害了子女孩子的,不知多少!”
黛玉闻言唬了一跳,变了面色。
这时凤姐儿也进来了,笑道:“老太太说的真真在理,像我们这样的烧糊卷子,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可实则心里却装着菩萨!”
“呸!”
贾母、黛玉同时啐了口,又都笑了起来。
贾母问凤姐儿道:“你这会儿不在床榻上躺着修养,又来做甚么?”
凤姐儿笑道:“这不是过些时日要南下了?大嫂子一个人忙里忙外,累成八瓣儿了也忙不完,就跑我那里一通洒气。如今我也惹不起她,只能规矩起来当差办事。有一事拿不准,来问问老太太……”
“甚么事,还有你拿不准的事?”
贾母奇道。
凤姐儿道:“老爷、太太这次去了南省,就不回来了。这二房的家当,这一次是不是一并带了去?还有先太太的嫁妆……宝玉和弟妹又该怎么说?”
贾母闻言皱起眉头来,有些迟疑不定。
按礼法父母在,又未分家,儿女是万万没有存私产的道理。
可若果真将二房的家当都带去金陵,连王夫人的嫁妆遗产都一并带了去,将来宝玉再想要回,怕是难了。
从来有了后娘,就等于有了后爹。
这样的事,贾母这一辈子见得多了。
可是她开口没用,她还能活几年?
如今她强压着留下,等她没了,宝玉扶棺回金陵,少不得仍要被夺了去。
贾母沉吟片刻后,看向了黛玉……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贾蔷被尹浩请来后,看着尹家男女老少都到齐了,连尹子瑜都在,不由心惊,见礼罢问道:“老太太,这是……出了甚么大事?”
尹家太夫人笑了笑,道:“是有一桩事,今儿特意将你请来,便是要处理这件事。蔷儿,你昨儿个十里红妆数万牡丹迎亲,轰动京城,怕是普天之下也难再见第二回。那你后日来尹家迎亲,可有准备?”
贾蔷闻言心中纳罕,这位老太太不是这样的人啊,不过他还是点头道:“自然有准备,断不会慢怠了子瑜。”
尹子瑜仍然平静如初,只看着贾蔷的眸光中,带着丝丝明色,隐隐期待……
尹家太夫人却正色问道:“我就知道……你准备的甚么?”
贾蔷干笑了声,道:“老太太,这种惊喜怎能提前泄了密?您放心,保管让您满意高兴!”
尹家太夫人闻言,面色舒缓下来,叹息道:“我何曾对你不满意过?只是后日的亲事,你轻车简从的带人来娶,尹家也不闹腾许多,你将子瑜接了家去,好生过日子就是,何必大办?蔷儿,这是我的话,不许大办!你记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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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六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尹家萱慈堂上。
贾蔷闻言,看了看尹家太夫人,又看了看尹家诸人,最后目光和尹子瑜对上,见她轻轻一笑,亦是颔首点了点头,却道:“老太太,您是女中英豪,智谋高绝,连我先生都说,若老太太为男子,武英殿内少不了您老一席,所以您的话必是有道理的。只是为了后日的迎亲,我着实准备许久了,银子都花去几万两……这倒也不算甚么,主要是……不想委屈子瑜。”
这番话说的尹家人脸色好看了许多,二太太孙氏更是感动的红了眼……
要说昨日贾蔷来的那一手,尹家人心里没吃味,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她们也想不出,贾蔷还能做甚么,会比昨日那样更轰动京城。
哪怕他将昨日那一套如数搬来,也不过“拾人牙慧”罢,没甚新鲜的。
若是不如那个,还不如不做。
可是要知道,昨日那场注定传扬天下的婚事,注定要载入史册。
便是没有贾蔷的那些布置,只帝后驾临为高堂,也足以让世人铭记。
后日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迈得过昨日那一场。
如此之下,尹家只能是多做多错,强为之,还会成为笑柄,惹人耻笑。
当然,话不能这样直说,尹家太夫人温声道:“你有这个心便是好的,可是宫里才出了那样大的事,辅国公李曜……唉,说起来,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落得这个下场,虽说是其咎由自取,可是到底和你牵扯上了那么一丝干系。皇上和娘娘当初虽出继了他,但心里,仍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骨肉血脉之情,岂是一些变故就能打消的?
宫里正在不痛快中,这时你再弄一场轰动全京城的婚事……蔷儿,你觉着合适么?”
贾蔷闻言思虑稍许后,苦笑道:“总不能两场亲事,差别太大,我岂非成了负心之人?宫里……应该能体谅。”
虱子多了不咬人,在宫里那位心里,那根刺早就存下了,未必就多这一回。
只要贾蔷和林如海还有大用,那位就没有动手的道理……
尹家太夫人却笑道:“这叫甚么话?让宫里来体谅做臣子的?这种想法可要不得!再者,若是你主动来提此事,那兴许尹家还会有些不痛快。可我断定,你必不会来提,便是明白这个道理,你也一定不会来。
你这孩子,骨子里就是重情重义的,不愿委屈子瑜。可越是这般,我越不能瞧着你为了这场亲事走入岔路,将来作难。
本是喜事,何必自寻烦恼,是不是?
这个道理,你先生必也是明白的,但他也不好同你说,林相是君子气度……”
贾蔷闻言,深揖到底,道:“着实得老太太教诲太多,受用不尽,亦感激不尽!”
尹家太夫人笑着叫起道:“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今日我将尹家在家的都叫来,便是给你当个见证,往后谁也不许说蔷儿偏心哪个,怠慢了子瑜,因为这个决议是我老太婆下的。”
尹家大夫人秦氏笑道:“都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光鲜气派,子瑜也不爱这些……”
二太太孙氏不乐意道:“都是女儿家过来的,还有谁不爱这个的?果真能办,心里还是惊喜的。只是老太太说的在理,宫里出了那样的悲事,咱们再在这边欢天喜地的,委实不合适。不过此节你可别忘了,回头什么时候,给子瑜补一回!对了,你准备给子瑜弄甚么名堂?”
贾蔷看着尹子瑜呵呵笑道:“准备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枚烟花,湘南浏阳南乡大瑶山的数千名百姓忙活了大半年了,做出来的烟花和以往能见到的不同。从前的就那么一种亮色,这一回颜色足有五种,样式也好看的多。
结婚当天,合该火树银花不夜,整个京城的天空都会变成色彩斑斓的烟火海……”
尹家女人们一个个眼神都要化了,尹浩妻子乔氏捂着心口笑道:“快别说了,再说就让你放了!”
尹家太夫人笑骂了声后,问贾蔷道:“虽然听着不比昨儿的差,可还是不张扬的好。昨儿的事你若事先同你先生说,他多半也是不赞成的。”
贾蔷笑了笑,道:“即便我想低调,可皇上和皇后娘娘亲临国公府上当高堂,这等隆恩旷古难寻第二出,又哪里还能低调的了?红毯和牡丹花,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尹家太夫人缓缓点头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若是没有二皇子的事,你后日想热闹热闹也好,可如今确是不能行了。”
贾蔷颔首道:“是,老太太放心,我明白。”顿了顿,又看向尹子瑜笑道:“没关系,等大婚完,咱们多半要即刻南下。因要奉西府一大家回金陵,所以东府也去,你自然也要跟着去。老太太说的是,京城人多眼杂,的确轻狂不得。可等到了南省,金陵或是扬州府,我可以带你去秦淮河或是瘦西湖上去放。
金陵也有国公府,扬州也有宅院,都很便宜。等金陵放下西府诸人,再去扬州,扬州事毕,就去南海边,粤省濠镜那块,带你去见见无边无际的大海之广阔,咱们去海边放烟花,连夜空和大海一起点燃……”
以尹子瑜的心性,都忍不住扬起嘴角,静韵明眸嗔了贾蔷一眼,似在道:别说了!
再看周围,果然一个个都满是笑意的打望着二人……
尹家老太太最高兴,笑道:“好,好!带子瑜四处去瞧瞧,到处去逛逛也好!”又对尹家男人们道:“这男人啊,知道疼老婆,那才是好男人!疼自家婆娘,有甚么寒碜的?”
贾蔷:“……”
尹家大老爷尹褚面色淡淡,官威依旧很足。
尹朝面色也没多好看,目光不阴不阳的盯着贾蔷……
尹家诸子弟们,同样也没多欢喜。
被人比成渣渣了,谁能高兴……
看看家里那群娘们儿,一个个快想瞎了心了!
却听贾蔷又道:“原说要奉老太太去城外桃花庄子上泡泡温汤,只朝廷催的实在急,着实没法子了。不过我已经交代好五哥,也派了两个人在他手下听用,过几日等消停下来,就让五哥奉老太太、两位太太和诸嫂子去庄子上散散心。那边一应准备吃喝用度全都齐全,瓜果鲜蔬,还有草原上带回来的牛羊,都宰杀备好了!老太太若是不去,庄子上的人也不敢受用,只能白白丢了浪费。还请老太太成全我的一点孝心……”
话音刚落,就听侧面传来恼火声音,道:“贾小子,我忍你很久了!怎么眼里就只有老太太和一群娘们儿,我这个子瑜父亲莫非是假的,嗯?要没我,子瑜能生的这样好看这样乖巧吗?你也不看看她到底像谁!我看你这就是过河拆桥,目中无人!小瞧了你尹二爷,有眼无珠!”
贾蔷看去,不是尹家二老爷尹朝又是谁?
见其横眉怒视的模样,贾蔷还未开口,就见他“砰砰砰”的拍了拍胸口,质问道:“你仔细看看我,像泡不得温汤的吗?”
满堂大笑中,尹家太夫人亦啐笑道:“马上也是要当岳父老子的,瞧瞧你那德性,也不怕叫姑爷取笑了去……”说罢又同贾蔷道:“不理他们!你新婚燕尔的,身上差事又多,就不留你在家里用饭了。早点去罢……”
贾蔷含笑谢过,又与尹子瑜对视稍许后,转身离去。
……
翌日清晨。
宁安堂内上房。
一早,乳嬷嬷将李峥、晴岚抱来,贾蔷、黛玉一人抱一个。
贾蔷抱是为了培养父子间的感情,黛玉抱则是为了讨喜气。
据嬷嬷们说,新人圆过房后,多抱抱婴孩,就能早迎喜孕……
尽管她都知道,贾蔷因为心疼她,最终并未释放……
贾蔷说她才十五岁,生个孩子要大半条命,舍不得。
黛玉感动的甚么似的,抱着晴岚小声同贾蔷道:“今晚让紫鹃陪着罢……”
紫鹃就站在不远处呢,这会儿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低着螓首不言语。
贾蔷“傲娇”的白了黛玉一眼,正声训斥道:“甚么话?我是那样的人么?便是你经不起那么多次,今晚我只抱着你睡觉就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听着这些虎狼之词,黛玉红着脸,咬牙啐道:“有能为的,你就一直只睡觉,哪也不许去!”
贾蔷闻言面色一变,皱了皱眉道:“你刚才前面那句说的啥,我没听仔细了……你再说一遍!”
黛玉侧眸横觑着他,道:“今晚让紫鹃那蹄子陪着你罢?”
贾蔷闻言十分为难,叹息一声道:“好罢!”
黛玉气笑着,从旁边抄起一根野鸭子毛掸子打了下。
紫鹃头快埋进胸怀里了……
贾蔷挨了下后,哈哈一笑,往外面叫了声“进来罢”,未几,四个乳嬷嬷脚下不发出丁点声音的走了进来。
贾蔷将李峥交出,又对黛玉道:“让嬷嬷们带下去罢,今儿咱们要回门儿,岳丈那边必是已经准备好了!”
寻常人家回门儿,必是女方家中兄弟或是子侄赶着马车来接。
黛玉无手足,亦无子侄,便只能自己回。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将晴岚交给奶嬷嬷,叮嘱了声“劳嬷嬷用心照看”,待嬷嬷们和一双儿女退下后,紫鹃上前来服侍她更衣,见贾蔷站在一旁盯着,便红了脸赶人。
贾蔷嘿嘿笑着耍赖,到底瞧着黛玉更了衣,正赏心悦目间,就听外面传来香菱惊喜的声音:“爷、奶奶,林楚扮成哥儿的模样,来接你们回门儿了!!”
黛玉忙道:“快叫楚儿进来!”
未几,香菱带着一个身着儒裳头戴璞巾的半大“小子”一起嘻嘻进来。
林楚,便是当初苏州林氏族人那边,试图过继给林如海当孝子,后事败后父母卷财逃跑,留下的那个小姑娘。
却没想到,今日她重操旧业,来接黛玉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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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七章 一线生机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好一番热闹后,梅姨娘、黛玉和“假小子”林楚离开,去清竹园说些梯己话。
林如海亦敛起了面上笑容,看着贾蔷轻声问道:“那件事,手尾都收拾干净了?”
贾蔷心知此事绝瞒不过林如海,当然也未曾想过隐瞒,便点头道:“昨儿晚上,中车府的人去乱葬岗挖坟,查看殉葬的侍卫、婢女,一无所得后离去。义显郡王被寻了个不是发作,去了王爵,连贬三级,降为辅国将军。义显郡王妃暴毙……此事,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林如海沉吟稍许后,缓缓问道:“窦广德……其罪至死么?”
贾蔷摇头道:“先生,窦广德过去的确曾为强项令,不畏权贵。为了搬倒权奸,甚至二子皆亡。但他走上了歧路,过于激进,仇恨一切权贵。先生和我,更是成为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连莫须有的罪名都不扣上,就满心怨毒的仇恨。这还能叫儒臣?偏他名望甚高,清流士林中那些人也都让人恶心,窦广德阴谋陷害我的事,他们只当没发生过,令其名望不降反升。甚至,连宫里都没有让他还乡归老,允许他继续留在京中,为了甚么,不言而喻。
一旦新政大行天下,鸟尽弓藏之时,就是这个老匹夫重新上位之日。我算看出来了,对宫里那位而言,过去的种种罪行根本不算甚么,只要有用,只要能用,他就敢用。用完再杀就是!先生都病成这样,也不过准了十日的假,嘿!”
见其满脸怨望,林如海面色肃然的警告道:“这种话,一定要烂在心里。你杀李曜、窦广德之事,也当从未发生过,全都往龙雀上推。和天子奏对时,绝不许露出半点怨意来。蔷儿,你真以为天子不杀人?”
贾蔷笑着点头道:“先生放心,我自然省得。且过两日就要南下了,这一回离开,日子不会短……对了,有一要紧的事差点忘说。先生可记得扬州齐太忠?”
见贾蔷振奋的神色,林如海心中纳罕,笑道:“怎会不记得他?若非困囿于商人身份,此人之造化,不会下于荆朝云。”
荆朝云,景初朝、隆安朝两朝元辅,礼绝百僚!
贾蔷认同的点头道:“这老银狐的确是个人物,多少人都看不透弟子的布局,他却能很早前就看出些端倪来,更敢倾家站队,选择一致的方向,甚至,比弟子还先行一步。齐家在柔佛那边,已经算是初步立足了……这些且不提,先生,上回和齐筠吃酒,他吃多了后,才露出一句话来,原来齐太忠身边有一位道家神医,是真的厉害。齐太忠能活到快一百岁了,精气神还跟七十多岁的人差不离儿,这位道家神医居功至伟。我已经书信给齐太忠,请他务必派这位神医秘密进京,来给先生一看。并明言相告,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先生在,对齐家而言,也绝对是极重要的好事。”
林如海闻言神色动容,将信将疑道:“果真有这样的神医?”
贾蔷点头道:“齐德昂不是妄言之人,且这原是齐家最高机密之事。弟子其实怀疑,这个消息是他故意透露给弟子的。齐家难道不明白,先生长命百岁的好处?他们不主动说,而是选择这样告知,弟子欠他们的人情就大了。这种手段,是齐太忠想的出来的。若如此,先生必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林如海闻言,眼中也浮现出一抹激动来,不过随即就定了下来,笑道:“生死间,有大恐怖啊。为师并不畏惧死亡,只是担心死后,留下你和玉儿一双孤儿无人照看,还有你姨娘腹中的孩儿……”
贾蔷忙道:“先生必定能够长命百岁,只是不必担忧弟子和师妹,弟子已经成年了,无论如何,都能保得师妹无忧……”
林如海笑了笑,道:“我相信你能做到,但却不愿看到你一个人,支撑的太辛苦,甚至拼去了性命。所以,希望齐家那位道家神医能有些效用罢。若再能争取五年时间,就好了。”
说罢,不愿再多提此事,问贾蔷道:“尹家那边,可有甚么说法没有?”
贾蔷点头道:“昨儿晚上将弟子叫了去,老太太不许我再大肆操办,惹人注目。缘由是宫里新丧子,心里正是有刺的时候,这个时候大肆操办,是埋祸之举。因此让我明日轻车简从去接,那边也会快快放人,往后好生过日子就好。”
林如海笑着感慨道:“有这样一位老太太,尹家兴旺还在后面。”
贾蔷“嗯”了声,道:“尹家军中有人,官场上有人,都是磨砺了许多年的。尹浩随我做事后,尹家在金银方面也不欠缺了。积累下这么多底蕴,就差一股东风,一旦吹起来……了不得。唯一可惜的是,尹家大老爷尹褚,一脑门子的老官僚,只想做官,水平比他家老太太差的太多……”
林如海呵呵笑道:“若非如此,皇上和武英殿也不会容他在吏部文选清吏司的肥缺上,一坐就是十多年。”
贾蔷轻声道:“先生,会不会是尹褚故意这般为之?”
林如海闻言一怔,缓缓皱起眉头来……
……
清竹园,黛玉闺房。
一应家俬摆设都未改动,但重坐回此处,感觉却大不相同……
梅姨娘拉着黛玉,轻声问了几句话后,黛玉一张俏脸就滚烫起来,红的没法见人,嗔道:“姨娘说的……说的甚么!”
梅姨娘拉着黛玉的手不放,笑道:“这孩子,还同我外道?太太若是在,这些话就该由她来问。不拘哪个出嫁姑娘回门来,都要问这些。可别小瞧了这些,事有不偕,绝不是好事!”
见她说的严重,黛玉迟疑稍许后,缓缓点头道:“都很好……”
梅姨娘又悄声问了句后,黛玉羞的差点没昏过去,不过在梅姨娘的劝说下,还是细声道:“并未,他说我还太小,身子骨没长合,这时不能……不能有身子,他……他舍不得……”
梅姨娘听了又感动又纳罕,悄声问了句,黛玉缓缓摇了摇头,道:“没出来啊……”
梅姨娘唬了一跳,道:“那如何了得?极伤身子的。”
“啊?”
黛玉吃惊,道:“极伤身子?”
梅姨娘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半晌,听说会影响以后子嗣,说不得再也不能生育,黛玉脸都发白了,也红了眼圈儿,梅姨娘赶紧安慰道:“不要紧,一两回不当事,不要长久那样就好。玉儿,他心疼你,想让你晚二年再生,可不是有紫鹃吗?紫鹃今岁到岁数了,又是陪嫁的通房,可以先抬举了她!她若先生下婴孩来,养在你跟前,不都是一样的?”
黛玉隐隐听明白了,梅姨娘这是和尹家那边较着劲呢。
她强笑了笑,道:“姨娘放心,我省得的。”
梅姨娘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你的日子还长,可一定要好好的。姨娘同你说句交心的话,老爷的身子骨你也知道,就算打十年算起,其实也没太久功夫。我服侍了老爷一辈子,临了他走了,我又怎能放心他一个人去?必是要陪着一道去了。这腹中孩儿,不拘是儿还是女,终究还是要指着你这个姐姐。这也是我的一份私心……”
怎么可能还有十年啊……
……
宁国府。
宁安堂,前厅。
贾蔷、黛玉在林家吃完午饭后,就一道回家了。
贾蔷虽看出黛玉有心事,可还未来得及问,李婧就来报,有要紧事。
津门绿林来人了。
津门,从来都是三教九流云集之圣地。
贾蔷率绣衣卫缇骑在京城一场地毯式的扫荡中,京城绿林已经不能用损失惨重来形容了,分明就是被连根拔起。
之后陆续有人前来报仇,又被抓了一批。
原本失手被擒,并不算甚么大事。
本就是刀口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度日的江湖人士,生死原是常事。
可这次不同,因为要株连背后帮派、家族。
这是实打实的要斩草除根!
对于江湖人士来说,这无异于灭顶之灾。
起初还不信,因为自古祸不及家人,朝廷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可待到贾蔷大婚之日前,再度杀捕了一大批“江湖豪杰”,并贴出一张黑榜,点名了这些“江湖豪杰”们的背景,来历,还派出缇骑到各省要追责到底后,江湖上就再也坐不住了。
虽说是在江湖上浪荡,不服王法教化,行侠仗义,天不能管,地不能埋……
可大多数人背后的家族势力或是门派势力,多是当地的坐地虎,豪绅望族。
自古穷文富武,没银子,哪个能支棱起来?
独来独往的侠客压根就不存在,朝廷这一动真格,江湖上登时一片大乱。
这一网打下去,北地江湖不知多少江湖豪门要灰飞烟灭。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想丢弃家业背井离乡去逃亡?
至于造反……
快洗洗睡罢,眼下远还不到乱世。
倒也有明白人,看出了贾蔷留给江湖的一线生机,并未真的下辣手赶尽杀绝,不然没必要在诏狱中留活口。
因此,天南地北的江湖门派、家族,齐聚津门,寻出三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甚至和齐太忠、李婧父亲乃至尹家,都牵扯上了些干系,进京求见贾蔷。
李婧因知道贾蔷对这些人的用处,所以立刻请他来商议此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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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八章 迁绿林豪强入安南?
“津门江湖的人果然神通广大,居然还能寻到李叔你的门上。”
宁国府前厅,贾蔷见李福也到了,呵呵笑着说道。
李福一生刚硬,只一桩短处,没生儿子,女儿给权贵当了小老婆。
原本让他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可如今女儿生了儿子姓李,这完全就是两回事了。
真论起体面来,十八省绿林扛把子加起来都没他大。
因此如今在贾蔷这里,也不再故作狷介以示不屈了,他道:“津门金刀赵泽韦赵老爷子是绿林名宿,德高望重,且为人十分仗义。当初行镖时,曾得他老人家相助。如今赵老爷子亲自登门,我也推脱不过。不过就是引见引见,绝不多说大话。他也知道,我闺女是做小老婆的……”
李婧闻言大恼,怪道:“爹啊!你说甚么呢?”
李福倔老头一个,拗着脖颈道:“我说错了?”不过顿了顿又小声道:“既然得了便宜,就别张扬。若果真都知道国公对你那样好,一个个还不都跑来求我?求我不成,说不得还会恨我,想害我。所以,不如说的难听点。”
李婧闻言一怔后,看了看微笑点头的贾蔷,又看向李福道:“爹,你怎还转性了?咱们江湖中人,不该是虎死不倒架,脑袋可落地,面子却不能坠么?”
李福哼了声,道:“你又懂甚么?不看着李峥长大些,我怎能掉脑袋?”
李婧闻言大喜,笑道:“是是是,你老说的在理!不等李峥娶妻生子,你可千万活的好好的。”
李福扯了扯嘴角,瞪她一眼道:“说正事!”
李婧还是忍不住乐,问贾蔷道:“爷准备怎么办?”
贾蔷道:“既然都托到李叔这来了,不见一见,也说不过去……李叔将人带来罢,不过带来后李叔就先离开,不然面上不好说话。”
李福闻言简直喜出望外,没想到他这张老脸还有这样的分量,笑的嘴都合不拢,连声道:“好好好!应该的应该的,国公放心,老头子绝不让你作难!”
说罢,拄着拐就往外急走,李婧不放心叮嘱了声:“慢点,仔细些!”
“啰嗦!”
李福不耐烦回了句,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贾蔷呵呵笑了起来,问李婧道:“怎不见孙姨娘?”
李婧无可奈何道:“爹爹不许人搀扶,说他还能动,还能活几年……孙姨娘哪里拗得过他?”
贾蔷笑道:“放心,一路上都是家里人,不会出事的。”
李婧担忧道:“爷,不会让你难做罢?”
贾蔷好笑道:“怎么会?我原就准备会一会他们。对了,津门赵泽韦的底细夜枭摸清了没有?”
李婧忙从袖兜中拿出一个卷宗,道:“在这里。”
贾蔷点了点头,接过看了遍后,沉吟稍许道:“这么说来,这个赵泽韦还真是一个德高望重的江湖名宿?”
李婧点头道:“也就是好点虚名,不过除此之外,确实没发现甚么大毛病。若不是如此,那么些江湖门派也不会推举他来见爷。”
贾蔷笑了笑,道:“这样的人,迂直的很,若以权势强压之,未必好说话……不过嘛,既然好名,那就好办了。”
李婧笑道:“且看爷的手段!对了,还有两人呢,爷怎不一起见?”
贾蔷摇了摇头道:“一个一个来罢,都是老江湖,窜在一起容易出变故,品性也不同,不如分而治之。”
说话间,亲卫来报,李福领着赵泽韦到了。
贾蔷叫传,未几,李福将一身量魁梧,须发皆白的老者领进后,同老者道:“赵老爷子,接下来你们商议的是公事,我这个废人就不在中间掺和了。只一点,你老有甚么想法只管说,不拘担心对错,国公自有容人的胸量。”
说罢,也不等人回话,使了个眼色后,就拄拐离去。
那老者心中忐忑,依照先前教授的礼数,上前要给贾蔷见大礼。
贾蔷摆手拦道:“老丈春秋已高,国朝素来尊老,本公也不会拿大,免了这遭罢。来人,看座。”
商卓立刻进前,端了把椅子来,摆在堂下,让赵泽韦坐下。
赵泽韦对贾蔷之行事心中暗赞了声大气,他在津门也见过不少官,权势远不如贾蔷者,可派头却端的和天王老子似的,果然越是贵重者,反倒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
赵泽韦道了声谢后落座,开门见山道:“草民今日前来求见国公爷,是为了江湖上无辜遭牵累者来,求国公爷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活路!”
贾蔷没有动怒,他端起青瓷茶盏,啜饮了口后,看着赵泽韦道:“原本以老丈的身份,是没有道理见到本公的,即便,有李叔的体面在。不过我手下人打听了下,你津门金刀赵五爷的确当得起光明磊落,义薄云天这八个字。所以,我才拨冗见你一见。
且不提其他,老丈虽然自身持身正,德望高,但以你老的江湖经验和阅历,能否告诉本公,江湖上那些草莽豪强中,有几个是好人?换句话说,你能不能以你津门金刀赵五爷的招牌,为那些人担保,担保他们从未恃强凌弱,作奸犯科过,担保他们,没有戕害过百姓?”
“这……”
赵泽韦闻言迟疑起来,顿了顿后,白眉紧皱,缓缓道:“江湖人的脾气,多半不好,少不得会有些惊扰百姓之处……”
贾蔷摆摆手,然后转头对李婧道:“将先前扫恶时,诛除恶贼的卷宗拿来两卷,让赵五爷过过目。请他看看,那些所谓的绿林豪杰们,干的都是甚么忘八事!是不是只是脾气不好,惊扰了些百姓那样简单。”
“是!”
李婧转身出去,未几而归,将卷宗递给赵泽韦。
赵泽韦老脸凝重的看着卷宗,叹息一声道:“老朽惭愧,不识字,是个睁眼瞎。”
贾蔷同李婧道:“念给他听……”
“不必了。”
赵泽韦摆手道:“江湖上的腌臜龌龊事,老朽岂能不知?坑蒙拐骗偷抢奸,那些人坏事做尽做绝,尤其是人牙子。国公爷能一举端了三和帮,功德无量!”
李婧同贾蔷解释道:“江湖上将盛和牙行唤作三和帮,臭名昭著,江湖正派素来不耻。”
贾蔷笑了笑,道:“都说你们江湖好汉除暴安良替天行道,本公好奇,既然江湖正派从来不耻盛和牙行的做派,为何不除了它?本公铲除了它,也没听见哪个叫一声好,反倒一股脑的跑京城来杀我?”
赵泽韦有些吃力的解释道:“盛和牙行背景太深,等闲人奈何不得它。至于为何寻国公爷的麻烦,只因那一回国公爷杀的着实太狠了些……”
贾蔷笑了笑,道:“本公能保证,所杀之人,没一个是冤枉无辜的。京城米贵,居大不易。一群太平世道下的渣滓,不事生产劳作,靠使狠而活,他们是怎么逍遥快活的?嚼用来源于何处,老丈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杀了就杀了。
杀再多,本公也问心无愧。
且本公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所谓的江湖,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京城只是开始,从今年起,大燕十八省,没有一省容得下斗狠行凶,欺压良善百姓的恶徒!很快老丈就能看到,我先前那番杀戮见的血,着实不算甚么。但凡作奸犯科的,但凡欺负过良善百姓的,你大可瞧瞧,他们会落得个甚么下场。”
赵泽韦闻言老脸都发白了,震惊的看着贾蔷道:“朝廷……朝廷为何不能给江湖一条活路?即便那些人都该死,也不该株连其背后家族帮派罢?”
贾蔷冷笑一声道:“若这江湖是寄生在良善百姓血肉里吸血而生的,若他们只会逞凶施暴,朝廷凭甚么给你们活路?老丈不妨明明白白的告诉背后鼓动你来的那些绿林大豪们,大燕,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天子爱民,朝廷更愿意看到一个没有恃强凌弱,百姓能安居乐业的安稳世道。
至于株连……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作死跑来行刺我,行此当朝一等宁国公,行刺天子亲军绣衣卫指挥使,与谋逆何异?
王子犯法尚且庶民同罪,更何况区区一群下三滥?也想身份超然?
既然他们敢做下这等事,既然他们背后的家族、帮派教养出这样的畜生,那他们就该承受得住朝廷万钧雷霆之下的毁灭打击!
不如此,又岂能让那些所谓的江湖绿林涨涨记性?
唯有尸山血海,才能让他们知道,这方天地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行刺我?呵……”
贾蔷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敲击在赵泽韦心头的巨锤,让他心神震颤惊恐。
不过就在他颤巍巍的,想说些甚么弥补一二时,却听贾蔷话锋一转,说道:“当然,因为本公的先生素以仁义教诲于我,告诉我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少些杀戮,最好还是少些杀戮。江湖人再不堪,终究也是我大燕的百姓,天子子民。再者我之夫人,也是江湖中人。她和李叔相求多时,希望能给大燕江湖一条生路,不要让江湖上如金刀赵五爷这样的真正的侠者,没有容身之处,终于惶恐不安……所以,本公愿意网开一面,给你们留一条生路。不仅给你们一条生路,还让你们真正做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
神京城外,青石码头东侧。
贤客庄。
听闻赵泽韦之言后,七八个形形色色但多衣着光鲜气派不小的男子,一个个都变了面色……
“去安南?!就算是迁豪强戍边,也没有往那等鸟不拉屎的蛮夷之地迁的道理罢?”
“是啊,安南是甚么地?比桂西还穷!我前年去过桂西,和邓横寨强人土司议事,连苗寨的人都瞧不起安南,觉着那处破地着实不是人待的地方。瘴气横生,一年到头又热又多雨水,人都要发霉。安南就靠近桂西的江州和龙州,真真是不毛之地!”
“若如此说来,去不得,着实去不得……”
“那狗国公不安好心,他这是想让我们不得好死!!”
一声声嘈杂声吵的房间内坐不得人,直到听到骂声起,赵泽韦老爷子“砰砰砰”的拍了几下桌子,将局面震慑住后,目光扫过一圈,缓缓道:“今儿前来的,有河南开封聚贤庄的保家大爷,有洛阳城外南五里堡赖家赖二太爷,还有银枪镇江城郭家兄弟……十一家,都是各省各府一等一的绿林大豪。你们看得起老头子,寻上门儿来,老头子愿意落下老脸去,登门求人。
如今只老头子问你们一句,果真朝廷派大军……不必朝廷派大军,果真绣衣卫缇骑围上各位庄子时,你们是敢拼死一搏就此扯旗造反呢,还是束手就擒?还是甘愿舍弃几辈子的家业,寻个荒山老林子上落草为寇?
各家没有管教好子弟,跑去行刺当朝一等国公,天子亲军统领,哪个不是抄家灭门的罪过?是老头子豁出脸去,求了原金沙帮的老帮主李福,李福的独女嫁给了国公爷当小,一起跪在国公爷跟前,才求出了这么个结果……你们还想怎样?”
众人一阵沉默后,开封保家大爷苦笑道:“哪怕是去九边,去辽东,也比去安南强罢?”
赵泽韦摇头道:“我知道你们在北地到处都有朋友,关外的胡子老头子也认识不少。保大爷若是能寻着门路,果真能去那边,我亲自送你们过去安排。”
保家大爷:“……”
他就是一个卖些私盐,垄断开封铁器铺子,养了不少莽汉的土豪,哪里高攀得到这样的门路?
赵泽韦叹息一声道:“再同你们说个事,朝廷如今大力推行新法,你们必是有所耳闻罢?”
众人点头,赵泽韦见如此多各省大豪听其谈话,心中那种皇城脚下的高人心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咳嗽了几声后,指点道:“新法最重要的,就是两部分。一是清查田亩和人口,这个没甚说的,就是为了好收税。第二嘛,就是严厉打击民间各种霸蛮跳脱,欺压良善,胡作非为,为祸一方百姓的恶棍。直白点说,就是各路江湖人士。且每个县都要完成一定数目,也就是说,必须要抓捕一定数目的坏人。这个,牵扯到各地官爷的官帽子。你们自己寻思寻思,能不能逃得过?平日里,有没有人眼馋你们挣下的家业。若是有,就听老头子一声劝,早早去国公府那边认投了,还能保全一份家业。不然……抄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就在眼前了!!”
……
入夜。
宁安堂内堂。
贾蔷洗漱罢已经躺在床榻上歇息,想着移所谓的江湖豪强门第去安南一事……
这还只是一个开头,今年下半年,大燕轰轰烈烈的严打行动势必会开始。
到时候会多出来成千上万乃至十万数十万的各省、各府、各州县的刺头,都打发到九边去,一来浪费,二来也不安稳……
英国凭借发配囚犯能占据一片澳洲大陆,大燕没道理做不到。
眼下安南正值最黑暗昏庸的后黎朝统治时期,昏君、权臣、分裂、起义……各地快打出狗脑子。
这时收买一方,掺和进去圈地种粮,不失一种好法子。
还有暹罗、万象、掸国、真腊……
只要这些人在这些地方站稳脚跟,适应下来,尝到了甜头,接下来,再从大燕往外移民,就容易的太多。
当然,枪杆子要准备好,不然风险太大……
正思量间,忽嗅到一阵清香,不对,是两种香气……
贾蔷恍惚间回过神来一看,就见黛玉坐在他一侧,抿嘴笑着望着他,另一边,则坐着垂着螓首的紫鹃,身上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小衣……
见这阵势,贾蔷眨了眨眼,看着黛玉正色道:“娘子,为夫对你忠心不二,甘愿为你守身如玉,绝不红杏出墙……”
“呸!”
黛玉忍笑啐了口,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贾蔷呵呵笑道:“真不必如此……”余光又看到紫鹃俏脸开始变白,知道这样说有些伤人,顿了顿又道:“紫鹃虽是通房,也该等个好日子。”
黛玉没好气道:“少啰嗦,早点歇息。又没让你干甚么,明儿还要去尹家接亲呢。”
贾蔷闻言嘿嘿一笑,将黛玉揽入怀中抱着躺下,道:“过几天,咱们就下扬州,可以好好游顽了!”
“有话说话,别乱动手脚,你这……坏人呀!啊……”
……
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时,平儿、香菱、晴雯等,又出现在宁安堂。
跟随黛玉一道,重新给贾蔷妆扮起来……
几个女孩子看着行动不大便利的紫鹃,纷纷给她道喜,惹得紫鹃恨不能寻个地缝儿钻进去。
还是黛玉发话,众人才收敛了些。
等到卯时三刻,贾蔷重新变成新郎官儿时,黛玉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给我相公打扮成新郎官,我不是新娘?”
平儿等都笑了起来,平儿柔声宽慰道:“奶奶那场亲事,古往今来也不会有第二遭了。”
黛玉笑道:“不过白话两句罢……”又问贾蔷道:“果真规规矩矩的去,规规矩矩的回?”
贾蔷点点头,道:“嗯,不折腾了。我早去早回,若无意外的话,明儿一道进宫谢恩,后日差不多就可以离京了。”
“去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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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九章 子瑜,胳膊肘往哪拐?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
也不知尹家到底是怎么劝退那些姻亲世交的,总之贾蔷带着李暄、董川、齐筠等傧相前来时,尹家大门上虽也贴着大红囍字,也搭着彩棚,却没甚人在。
甚至连堵门的都没有,看到贾蔷一行到来,站在外面的尹浩就让人开了门,让喜轿入内。
旁人且不说,李暄就不乐意了,进了门内就对尹湖、尹海、尹瀚等骂道:“搞甚么名堂?爷唯一的亲表妹今儿出阁,你们在这放风筝呢?怎么不上天啊!”
见他真是起了火气,尹浩在外面安顿好迎亲礼乐队伍后,进来道:“老太太的意思,也和蔷哥儿说过,王爷有事往里面去说。”
李暄闻言愕然,不敢置信的扭过头去瞪贾蔷道:“你到底怎么骗爷外祖母的?”
“扯淡!”
贾蔷皱眉道:“为何不大操办,你不知道?”
李暄恍然,想起李曜之事,抽了抽嘴角,嘟囔埋怨道:“这也不搭边儿……”
正说着,里面派人来催。
贾蔷、李暄忙往萱慈堂去了……
……
“外祖母,你老果真担心甚么,也该早同我说,我进宫到父皇母后跟前去说。哪有这样的道理?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几个皇子的亲表妹,就这样便宜贾蔷了?忒委屈些了罢?”
李暄一进萱慈堂的门儿,就嗷嗷叫了起来。
堂上,尹家诸人都换了新装,平日里节俭的尹家妇人,今日也难得遍身绫罗,穿金戴银,满堂光彩。
尹家太夫人见李暄抱不平,贾蔷也有些作难的模样,笑道:“那些个热闹都是给你这样的猢狲顽乐的,子瑜未必喜欢!她甚么样的品性,你这亲表兄还不知道?”
李暄闻言埋怨道:“我就觉着委屈我表妹了,谁家成亲不是热热闹闹的,这忘八前儿那场,就更别提了。我还同他说来着,今儿这场若是差劲了,爷再不能依他!敢叫我表妹受委屈,当我拳脚不利落?”
尹家上下闻言都高兴起来,贾蔷迟疑稍许,同尹家太夫人道:“老太太,您老若是点头,随时都能按原先的法子办,我本就一直让人准备着……是太冷清了些,委屈子瑜了。”
尹家太夫人笑道:“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委屈不委屈的,在这个?好了,原定好的事,就不许变了。你也答应过老婆子,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弄那些,说话是要算话的。”
见其有些严肃的目光,贾蔷无法,只能道:“没老太太的点头,自不敢妄为……唉。”
“新郎官儿今儿可不能唉声叹气……”
尹家大太太笑道。
贾蔷忙一凛,挤出灿烂笑容来,倒惹得尹家满堂内眷大笑起来。
说话间,全福太太搀扶着新娘子前来,又赶紧备好了蒲团。
尹子瑜头戴凤冠身着霞帔,明眸皓齿,光彩夺目。
贾蔷原以为“蓬荜生辉”只是一个夸大的词语,但这一刻,他看到尹子瑜到来后,当真觉着整个萱慈堂都为之明媚起来……
见贾蔷痴痴的望着自己,尹子瑜抿嘴浅笑,低下螓首。
尹家老太太吩咐了身边丫头一言,大丫头忙出去,未几而归,引着尹褚、尹朝二人进来。
又有人设好座位,尹朝、孙氏落座。
送亲太太笑道:“先给老太太磕头罢。”
话音落,上面尹家太夫人已经红了眼圈,待见贾蔷、尹子瑜跪在蒲团上磕头,到底还是落下泪来,叮嘱贾蔷道:“蔷儿,子瑜不易,打落草起,吃了不知多少苦。我尹家儿孙满堂,连重孙子也有六七个了,可三四代人里,除了皇后娘娘外,也只她一个女儿家。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贾蔷正色道:“老太太放心,但凡蔷有一息尚存,就绝不让子瑜受丝毫伤害!”
尹家太夫人收敛了情绪,连连点头笑道:“好,好!给你岳父、岳母见礼罢。”
贾蔷又携尹子瑜,与早已泣不成声的尹朝,和孙氏磕头。
没错,泣不成声的是尹朝,不是孙氏。
孙氏原本是想着会哭晕过去,可是看着身旁哭的抽噎都打起嗝的丈夫,她着实哭不出来了……
只能看着贾蔷道:“蔷哥儿,原本宫里皇后娘娘指婚,我是不大同意的。可后来老太太说,且先见见你,了解了解。后来熟悉了后,也就越看你越喜欢。你是个好孩子,不似那等一心钻营谋权夺利的,你对家人极好,对子瑜也上心,我们都瞧见了。只盼你以后,凡事能多容她一二。果真有觉着瞧不过眼的,可以来同老太太说,也可以同我说,我们来说她。你可……你可千万不能欺负她呀!”
说着,终于也哭了出来。
尹朝只听这话就暴怒,大声道:“瞧不过眼?我闺女是天上仙子下凡,你瞧不过眼?!”
贾蔷:“……”
“老二!”
尹家太夫人哭笑不得的喝道:“虽你闺女出阁舍不得,说话也过过脑子!”
李暄见终于热闹起来了,大喜过望,跳过来帮腔尹朝大声道:“二舅舅,你说的对!子瑜表妹神仙一样的品格,他敢瞧不过眼?咱们捶他罢!!让他见点彩,才知道我们尹家不是好欺负的!国公爷了不起啊?”
说罢,张牙舞爪的要来抓打贾蔷。
贾蔷冷笑不动,心知李暄也是不想尹子瑜冷冷清清的出阁,着实不像,就陪他热闹热闹也好。
上面已经乱成一团,纷纷呵斥让李暄住手,李暄哪肯,眼见要打到贾蔷,却见尹子瑜拦到了贾蔷身前……
李暄:“……”
见其表情夸张的凝固在那,拳头还高举着,脸上的神情似乎悲伤到心碎。
周围人无不大笑起来!
“子……瑜!!”
这忘八许是入戏了,悲痛欲绝的唤了声,质问道:“你这胳膊肘,往哪拐呀~~~”
拖着的戏音,愈发让人笑倒。
尹子瑜未言,只抿嘴笑了笑,右手轻轻抓住了贾蔷的袖角。
“哎哟……心口不受用了……”
尹朝左手捂住右边胸口,伤心痛苦道。
孙氏在一旁气道:“按错边儿了!”
尹朝忙换手,捂住左边……
又是一阵笑闹后,尹家太夫人笑着斥退两人,问贾蔷道:“何时南下?”
贾蔷道:“明日进宫,看看皇上给不给宽容几日,怎么着也等三天回门后再走……”
尹家太夫人摆手道:“大可不必,有正经事且去忙你的。你那差事我也听说了些,是要救天下万民的,怎敢耽搁?再说,也用不了太久就回来了。等家来后,再好好相聚。到那时,我让浩哥儿接子瑜回家住对月。林相家的闺女,也没回家住对月罢?”
贾蔷笑着点了点头,道:“也是等回来后再说。”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些繁文缛节都是过场,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就比甚么都强!快去罢,不要错过良辰吉时。”
贾蔷和尹子瑜再度与尹家太夫人并尹朝夫妇见礼罢,娶亲太太拿来红盖头,盖在尹子瑜头上。
红绸落下那一刻,一直未落泪的尹子瑜,眼中也终于滚下了泪珠。
见此,尹家太夫人和孙氏、秦氏等,亦纷纷落泪……
喜轿回程。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听闻戴权禀报之后,面色一怔,道:“冷冷清清?”
戴权跪在殿下,道:“是真的冷清,主子爷,贾家那边倒还摆了些席面,上回主子去贾家,贾家那些宾客也没人敢吃甚么。今儿开国一脉的又去了,倒是热闹起来。不过朱朝街那边,连个外客也没有,就开了门,让宁国公将长乐郡主接走了。”
隆安帝闻言,略略思量,就明白了尹家的用心。
必是因为李曜之死,才选择冷清嫁女。
只是……
隆安帝心里略略感动之余,又有些不大舒服。
下面人做的不好,他自然会恼怒。
可底下臣民做的太好,好的过了,他心里反而会有一种沉重的压力,继而生出猜疑来……
因为大忠大奸,最难分辨。
他顿了顿后,站起身,淡淡道了句:“摆驾凤藻宫。”
……
“皇上怎来了?”
凤藻宫偏殿门前,尹后含笑问候道。
隆安帝“嗯”了声,叫起后直言问道:“朕方才听说,子瑜出阁,办的是冷冷清清,尹家连宾客都未请一请,这是为何?”
尹后叹息一声道:“没想到此事惊动了皇上……便是因为二皇儿之事,虽然出继出去,可到底是天家骨肉。且打小,李曜就和李景、李时他们在外祖母家和尹浩他们表兄弟们顽耍,也是老太太看着长起来的。如今出了这等子事,尹家那边也都心里不好受。婚期是定好了的,不好改日,但大肆操办就罢了。且老太太也以为,过日子不在这个。”
隆安帝落座后,沉默稍许叹息道:“便是担心朕心里不受用,让贾蔷不必捣鼓那些劳什子铺张奢靡动辄惊动全城的鬼伎俩就是,何必做到这一步?倒显得朕,不近人情。”
尹后闻言微微变了变面色,眸光闪动了稍许,笑道:“家里是老太太当家,她这一辈子,就活了谨小慎微四个字。又素来教诲臣妾和家里其他人,尹家能到今天这步,全都倚仗皇上天恩。所以,凡事务必以皇上为重。若是忘了这一点,那就离败家不远。所以……”
隆安帝闻言一怔,想了想尹家太夫人的为人,还真是如此,眼中的凝重随化去了大半,笑道:“越是如此,朕越不能薄待了尹家。长乐郡主出阁,因父母双全,朕和皇后自不好去喧宾夺主。不过,朕这个姑父也不能没有表示。来人,传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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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章 重赏
宁国府,宁安堂。
拜了两回天地后,贾蔷、尹子瑜夫妻二人对拜。
三拜之后,南烛和全福太太一起送尹子瑜回了西路院洞房中。
贾蔷则被李暄和前来送亲的尹瀚等人拉着劝起酒来。
“贾蔷,今儿没王爷,也没国公爷。爷就是送亲妹妹出阁的你舅哥!来来来,快吃了这盏!”
李暄搂住贾蔷的肩膀,一手端着一大海碗烧酒,眉开眼笑的劝着酒。
今日前来的,大多是功臣子弟。
与贾家交好的开国十家,多去外省掌兵,留在京里的不过是小辈。
这些小辈这几日才算真正见识到,甚么才是大燕的顶级高门。
他们素日里眼大心大,心气极高,自诩王侯子孙。
这一刻看到贾蔷和皇子打闹成一团相互灌酒闹成一团,才晓得差距在哪……
方才他们给李暄见礼时,李暄连鼻孔都懒得回应一下……
“贾蔷,这碗酒,你一定得喝!那谁……董啥顽意儿?”
李暄也喝的一张脸发红,还是不撂开手,一边揽着贾蔷的肩头,一边指着董川问道。
董川无奈笑了笑,自报家门道:“回王爷,是董川。”
李暄“嗯嗯嗯”的含糊过去,道:“爷知道,知道,能入贾蔷眼的没几个,你不错。你来说,你羡慕不羡慕贾蔷,嫉妒不嫉妒他?”
董川闻言唬了一跳,看了看李暄又看了看笑呵呵的贾蔷,拱手笑道:“羡慕是有几分羡慕,倒不嫉妒。国公之才……”
“滚滚滚滚……”
李暄就听不得夸贾蔷的,骂道:“见天听到夸他的,就没人敢骂他?爷偏不信这个邪!那个……姜老头儿的孙贼!”
姜林:“……”
以他的身份,便是天子见了他,也不会叫的如此难听。
几个开国功臣子弟都忍不住吭哧吭哧偷笑起来……
李暄却不顾这些,指着他问道:“你说,嫉妒不嫉妒贾蔷!”
姜林看了眼贾蔷,而后道:“怎会不嫉妒。”
李暄闻言眼睛一亮,忙问道:“你嫉妒他甚么?”
姜林缓缓道:“宁国公以一介白身,二三年内成就如此功业,位列国公,天下几人能……”
“滚滚滚滚滚!”
李暄怒的骂出了驴叫声,狠狠瞪了姜林一眼后,斜眼冷笑看着贾蔷,道:“球攮的,你如今威风惨了!不过爷可不怕你!”
贾蔷笑道:“王爷嫉妒我甚么?论英俊帅气,王爷当然要嫉妒我。论才华,王爷更……哈哈哈,好好好,我喝我喝我喝!”
见李暄暴怒之下将酒盏兜头灌来,贾蔷大笑着接过后,仰起脖颈“吨吨吨”的饮下。
然后从一旁抄起一小酒杯来,对李暄道:“王爷也吃一盏。”
周围衙内们轰然大笑起来,伤害性不高,侮辱性实在太强了。
男人怎能用这样小的酒杯吃酒?
李暄眼睛都气直了,从一旁拿起一个比贾蔷的还大的海碗来,斟满酒后,“吨吨吨”的喝了一半,“呕”的一下吐了出来。
却也不让陆丰来扶,指着贾蔷道:“爷也嫉妒你!爷比你俊多了,郡王也比国公大罢?再看看你,娶了林家的千金,又娶了爷的亲表妹。这种好事,爷怎就遇不到呢?”
满堂哄笑声再起,一大群衙内岂有不好热闹的,纷纷大叫起来:
“羡慕,我也羡慕!”
“哎哟喂!可酸死我了!”
“能他奶奶的不嫉妒么?吃酒,快吃酒压压酸味!”
“国公爷得再饮三杯,再饮三杯!”
原本拘着的一众宾客,在李暄的活跃之下,彻底放开了,终究热闹非凡起来……
……
荣国府,荣禧堂。
前日因帝后驾临,所以诸多宾客未曾吃到甚么。
今日贾母专门将一些世交老亲又请了来,备下大席款待。
北静郡王老太妃看着满桌青翠鲜嫩的菜肴,笑道:“先前就听闻宁公是个会受用的,宫里皇后娘娘就最爱吃他的黄瓜,比宫里内务府自己种的都好。今日瞧瞧这满桌鲜蔬,果然了得。贾家豪富,可见一斑。”
南安太妃笑道:“豪富倒也罢了,只这份圣眷,着实让人艳羡。原本开国一脉里,以北静王为贵。当年以老王爷功高,所以开国四王中,唯有北静王仍袭王爵。且先帝和当今圣上,也颇喜爱王爷。只是谁也没想到,贾家突然蹿出来这样一个奇珍异宝来!我听闻连宫里皇上和娘娘都颇为头疼,爱是爱的不得了,尤其是娘娘。还能干,办了多少大事。可有时候,着实摸不准脉搏。一个国公,一个五皇子,两人常常在宫里大闹天宫。我们只听着,就觉得可乐。可话又说回来,没有通了天的圣眷,谁敢在宫里闹腾?”
东平郡王老太妃身子骨不大好,年岁又最大,微笑了半晌后缓缓道:“许正是因为这份不拘谨,才入得皇上和娘娘的眼。咱们几家子弟,让他们进宫面圣,一个个唬的怕是连话也说不利落。”
西宁郡王老太妃呵呵笑道:“比不得,也羡慕不得。今日你家的哥儿,没再弄出些甚么名堂来,轰动全城?”
贾母摆手笑道:“不弄了,尹家老太太前儿专门叫了去,叮嘱说天家出了些岔子,发生了些不好的事,这个时候不便大肆操办。”
西宁郡王老太妃奇道:“哟,这是甚么道理?便是那边出了些事,又未发国丧,并不禁嫁娶,怎还办不得了?”
东平老太妃亦点头道:“到底小门小户,胆量不大。风吹草动就唬的不行……”
贾母摆手道:“尹家那位老太太是个极精明的,尹家如今,也算不得小门小户了。不过人家知道感恩,说尹家一切皆出自天恩,如今天子在宫里正不大受用,尹家嫁女怎好大肆操办?罢了,我觉着也有道理,就让蔷哥儿规矩娶回来就是。”
东平老太妃哼哼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和尹家并不同。她家是后族,满门富贵皆在皇上。咱们是功勋之族,是祖宗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富贵。便是你家的国公,不也是出生入死才换回来的?到底不同,所以皇上、娘娘前日才会亲临,今日却不闻不问。要我说,你家实不该委屈了,该怎么操办就怎么操办。且我还听说,尹家那位姑娘,好似有些不大好……”
话没说完,就被南安王太妃拦断,笑道:“这话偏了些,说来说去,其实咱们和人家也没甚不同,满门富贵,不都系于皇恩?罢罢,今日快别说这个了,咱们也吃太夫人一杯桃花酿罢!”
贾母有些难看的脸色缓和下来,举杯笑道:“好,今儿好酒管足喽!”
众人笑了起来,西宁王太妃笑问道:“怎不见东府的国夫人?就太夫人一人待客?论理国夫人已经成了宁国大妇,正经贾家族长,今儿这样的日子,该她出面操持才对,也名正言顺嘛。”
贾母闻言脸色又是一滞,心里也是无奈。
出头的椽子,木秀于林,岂有不遭人忌的?
原本开国功臣里,大家都差不离儿,即便有一二家好点,也好的有限。
北静王府水家算是出挑的,因此隐隐难容诸家。
如今却轮到贾家了……
瞧着贾家的日子过的太舒坦了,所以就往里面扎些刺。
要说真有甚么大仇坏心,倒也不至于,就是生嫉。
好在,还有明白人……
北静王太妃道:“都是娘们儿家,又何必为难一个晚辈?虽说今儿只是兼祧妻,可到底也是把丈夫分人一半。闷头不做声,背后不使坏已经难得,再让她亲自来操持,谁还能贤惠到这个地步?”
几个天下数得着的老命妇正在明里暗里交锋斗嘴,却见李纨急急进来,同贾母道:“了不得了,东府那边来了宫里传旨的宫人,带了十二个内侍十二个宫女昭容来,说是赐给长乐郡主的!”
几个老太妃都是富贵了一辈子的,岂有不明白这里面门道的?
西宁老太妃和东平太妃面面相觑,南安太妃则惊喜道:“哎呀,那可真是了不得了!这哪里还是郡主的际遇?分明就是按公主礼数来走的。天家公主开府,就是十二个太监、十二个宫女的赏赐。寻常郡主都只有八个……”
北静王太妃也感叹道:“这才是了不得的恩赏,有这些人在,都够支撑起一个府了。便是阿猫阿狗,从天家出来的都了不得,更何况是宫人内侍?最难得的,是有了公主的恩赏,却不受困于公主府的规矩。”
贾母更是惊喜不已,道:“可不是嘛!公主府的规矩,可是了不得。”
本朝驸马不是那样好当的,在公主面前要称臣,除了申请得批准可以同床外,其余时候只能独居。
总之,和赘婿没甚分别,所以才叫尚主。
如今尹子瑜享受了公主的待遇,却不用担上礼法桎梏,谁敢说不是重赏?
……
宁国府,西路院。
上房。
贾蔷、尹子瑜谢过天子、皇后隆恩后,让人引着二十四位宫人下去,尹子瑜重新落座,贾蔷从南烛的手中接过秤杆,挑起了红盖头来……
“好美!”
贾(渣)蔷看着近在咫尺的尹子瑜,由心赞叹了声。
南烛和全福太太在一旁都笑了起来,尹子瑜亦是抿嘴浅笑。
她过往从未施过妆,今日大婚,却是敷了粉、涂抹了大红胭脂……
眉眼如画间,却与宫中的皇后姑姑有七分像了……
待喝了合卺酒,又尝了“子孙饽饽”后,全福太太就下去了。
贾蔷对南烛道:“去前面告诉王爷和五哥、小六他们,就说我不胜酒力,先歇下了。”
南烛不知想到了甚么,先红了脸,点了点头出去了。
路过桃木多宝格八仙立柜时,眼神瞧瞧瞟了眼上面摆放着各种姿势的春(宫)瓷器时脸色愈发红了,匆匆出去……
待南烛出去关上门后,贾蔷眼神里的炙热已经遮掩不住了,看着明显眼神也微微有些慌乱的尹子瑜,道:“娘子,安歇了罢!”
尹子瑜抿了抿嘴,忍着笑避开了只安禄山之爪,坐开了些,扯开锦被一角,露出一床的红枣、花生、桂圆和瓜子,然后一颗一颗的捡了起来……
握了个大草的!
是谁倒了那么多?
这一颗一颗的捡,要捡到明天早上了!
贾蔷上前一个飞扑,将被子拉开,然后掀开床单一下都兜了起来,又一股脑的倒往一旁的篓子里去,再将绣着龙凤双喜的真丝床单重新铺平,三两下搞定!
方回过头来,看着面色隐隐古怪,含羞浅笑的尹子瑜。
贾蔷狞笑一声,一把抄过女孩,欺身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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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一章
二八娇娆冰月精,道旁不吝好风情。花心柔软春含露,柳骨藏蕤夜宿莺。
枕上云收又困倦,梦中蝶锁几纵横。倚缘天借人方便,玉露为凉六七更。
洞房一夜,数不尽的风流韵事且不多提。
这一夜,还有许多有趣的事发生……
大观园,潇湘馆。
黛玉一身薄裳,坐在月洞窗下的藤椅上看书。
如今她的身子骨是真的不同了,放在前几年,她这个时候距离去了春袄,还很早呢。
紫鹃端了一盏茶过来,放在一旁的紫檀小几上,眼睛小心的打量了番黛玉,唤了声:“姑娘?”
黛玉秀气的眼睛也未抬一下,只用鼻音回了声:“嗯?”
紫鹃小声问道:“姑娘,在看甚么书?”
黛玉没好气的将手中卷宗合起,抬眼看向紫鹃道:“小婧送来的时候,你没瞧着?”
紫鹃一滞后忙赔笑道:“当时她说的神秘,我没敢多听。”
黛玉不置可否的“唔”了声,道:“确是一些十分要紧的机密事,你不知道也好。不是防着你,就怕万一说漏嘴了,果真惹出祸事来,那就不美了。你也莫要打搅我,这些东西今晚我要记熟了,明儿一早,小婧就要来拿走,不是顽笑的。”
此次南下,李婧不走,两个孩子不走。
家里面一些夜枭人手,哪些可以调动,哪些擅长甚么,李婧都写了下来,交与黛玉。
关键时候,这些人手是能保全阖家性命的,黛玉也不敢小觑,并未推辞。
见黛玉吃了口茶后,又神色凝重的默默念记起来,紫鹃就离的远一些坐下,看着黛玉怔怔出神,回忆起往事来……
当年黛玉初进贾府时,才不过六岁。
身边除了一个奶嬷嬷,就是一团孩子气的雪雁,哪里能照顾得人?
而那时的黛玉,虽已经表现不俗,却是动辄落泪。
但凡受到丁点委屈,哪怕是别人无意中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哭上半宿……
娘亲新丧,唯一的弟弟也没了,林如海身体也不康健,让她孤身一人远赴京城……
这样的家境,让她很是脆弱。
便是后来长大了些,也并未变化太多。
直到遇到了贾蔷……
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平日里连肉食都很少吃,吃饭数米粒的黛玉,因感伤父亲重病,几天都未正经进饭,偏嗅到那味道香辣的烤肉串,动了食欲……
其实放在平日里,怕只嗅一下这样荤腥的,黛玉都会作呕。
却不想在那样的情况下,黛玉反倒吃了些……
还有那《白蛇传》的话本故事……
总之,在黛玉最艰难苦闷时,贾蔷的出现,给黛玉晦暗的天空,带来了一抹亮色。
再往后,二人就越来越亲近,他对她好,她待他更好。
相互扶持,一路走到今天,实在难得。
要是没有尹家郡主,那该多好啊……
“唉……”
紫鹃一声叹息,让黛玉背不下去了,抬眼望来,啐道:“又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紫鹃忙起身,迟疑了下还是笑道:“我是在想,若是没有那位尹家姑娘,那该多好啊!”
黛玉闻言气笑,星眸却又凝了凝,提醒道:“你这蹄子,可别是起了甚么不该有的心思。我正经同你说,蔷哥儿的脾性如何你多少清楚些。你若敢无事生非,便是有服侍一场的情分,我也保不住你的。他打小没了爹娘父母,孤苦至今最看重亲情。外面只道他对家里狠,却不想想他饶了那些人多少回。便是大舅舅,如今不也好好活着?可见,他多在意家里人。你若是……他绝不会饶你。”
紫鹃唬了一跳,叫屈道:“姑娘说的甚么话,我难道成了黑心的坏人了?我也得有那个胆子!不过就那么感慨一句,若是没有那位郡主,你和国公爷,比话本里的传奇故事还美好。姑娘都是受小婧姐姐的影响,连看我都提防起来了!”
黛玉摇头道:“你懂甚么?小心无大过,如今和从前不同了,家里的事,得上心些。且你没听老太太见天儿的念叨,过日子最忌十全十美,天地本不全,人间事又岂能有尽美?若那般,必有劫事。我觉着,倒也有几分道理。
再者,子瑜姐姐帮了咱们多少?只姨娘那回,若没有她,许多事情就不是今天这样子了。”说着放下卷宗,看着紫鹃笑道:“都道我小性儿,往日里你也常劝我想开些。怎么如今你反倒想不开了?莫非是想你们爷了?”
看着黛玉打趣的目光,紫鹃一下想起来昨晚被贾蔷翻来覆去折起来折腾的“惨况”,还是黛玉最后见她“泣不成声”受不住了,才解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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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俏脸涨红,跺脚嗔道:“姑娘呀,说甚么呢!”
黛玉也红了脸,只是她性子真,不愿作伪,只哼了声,继续看起卷宗来。
心里却想到,有人来分担一二也好,若果真夜夜在一起,那还了得?
昨晚贾蔷在紫鹃身上折腾,才叫她开了眼,也唬的有些后怕……
贾蔷对她,着实温柔到呵护,原来那种事放开了去做,竟那样的的骇人……也羞人……
摇了摇头,将这些被贾蔷教坏的想法从脑中排出后,黛玉又暗暗思量起李婧说的话来。
宫里打发来那二十四个宫人,却是家里的不安定种子。
只是,又该想甚么法子,给圈起来,或是送走呢?
倒不是她容不下,黛玉只是担心,李婧那个暴躁的,万一都给弄没了,子瑜面前不好交代……
……
翌日清晨。
一大早,南烛早起后,站在上房外间,听着里面的动静,红着脸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思虑半天,还是推门进去了……
进门后,绕过紫玉珊瑚屏,就看到弦丝雕花架子床上的织金帐仍在起伏波动着……
有道是: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菜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隐蜜窠。
织金帐内,贾蔷目光贪婪的看着尹子瑜的眼睛,她虽不能发出悦耳酥骨的百灵声,可是二人的目光始终痴缠在一起,神交的滋味,似乎能融入彼此灵魂,更让他如痴如醉……
且尹子瑜已成年,懂医术,平日里身子骨保养的很好,经得起贾蔷折腾,并且也初识美妙,渐渐食髓知味……
终于,金枪鏖战三千阵,风渐停,浪渐平……
“南烛,准备热水沐浴。”
织金帐内传出贾蔷愉悦过后的声音,让南烛听了有些心酥,忙应下后,道:“都准备好了,这就拿进来。”
说着,出去指使着两个嬷嬷将沐桶、热水提进来,拾掇稳妥让人出去后,她上前掀开织金帐,脸就红成柿子了,再看尹子瑜的俏脸,眼睛更是直了……
难怪那些婆子私下里都说,男欢女爱是世上最好的胭脂水粉,原本南烛不解此言何意,这会儿看到尹子瑜这张人面桃花,灿如春华的绝美俏脸,她就甚么都明白了。
外人或许未必瞧得出,可她打小服侍尹子瑜,此刻的变化,又怎能逃得过她的眼?
贾蔷赤着身,将软绵的尹子瑜抱入沐桶中,不过尹子瑜却不许他动手清洗了,用手和眼神示意他避一避。
床帏间的闺房之乐是闺房之乐,下了床却不能再胡闹,不然连丫鬟也瞧不起。
贾蔷自然知道这个时代的破规矩,因此并未强求,眼神又痴缠了稍许,方笑着离去。
等贾蔷出去后,南烛看着身子绵软无力的尹子瑜,不无担忧问道:“姑娘,你没事罢?”
尹子瑜看她一眼,抿嘴浅笑了下后,南烛就放下心来,嘻嘻笑道:“姑娘看来很是受用嘛,今儿心情也好。”
尹子瑜并不理会这痴萌丫头,回复了些气力后,沐浴起来……
……
“爷!”
贾蔷才去前院锻炼没多久,李婧就匆匆寻了来,不无为难的问道:“宫里派来的那些人手,该怎么处置?”
贾蔷放下石锁后,想了想道:“且等等,今日进宫探探底再说。”
李婧轻声道:“这里面,一定有眼线。不是中车府的,就是龙雀的。爷,大意不得。家里那么多内眷女孩子,出丁点闪失都不是顽笑的!”
看其担忧的神色,贾蔷笑了笑,道:“既然不放心,那就先圈起来,慢慢审视。”
李婧闻言一怔,道:“这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又有郡主的体面,圈起来……”
贾蔷扬起嘴角笑道:“这等事,我怎会大意?放心,昨晚上已经和子瑜说稳妥了。她让家里看着办,依国公府的规矩行事就好。实在不行,就打发到庄子上当个庄头。宫女派去西斜街那边,也使得。”
李婧闻言大喜,不过贾蔷又提点道:“先不急,且看着就好。今日我进宫,问问娘娘这些人手到底是谁选的。要是出自凤藻宫是一种说法,要是出自戴权那老狗之手,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李婧闻言连连点头应下,又道:“昨儿晚上我将府里夜枭名册给了太太,此次南下我不随着,家里面的人手都听太太之命。”顿了顿又小声问道:“看爷今儿神色极好,昨儿晚上受用了?”
贾蔷:“……”
他本以为李婧是想在他走之前,偷吃一回加一餐,便轻声道:“晚饭前等着我。”
孰料李婧却咬了咬唇角,小声道:“爷,我这个月的月事,没来……”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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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二章 林如海在第五层……
“姐姐!”
贾蔷将黛玉请了回来后,黛玉在宁安堂看见尹子瑜,忙堆笑唤了声。
尹子瑜却是先屈膝见礼,福了一福。
黛玉忙上前搀扶起来,嗔道:“往后可不许如此了,岂有此理?让人见了只当我拿大。唤你姐姐,原是姐姐年长我二三岁。往后都是家人,不兴这个了。”
尹子瑜闻言,看着黛玉的目光又柔和了些,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嘿嘿嘿……”
此时,二人耳旁传来一阵笑声,两人齐齐看了过去,贾蔷忙住口。
惹得黛玉、子瑜并紫鹃、南烛一起笑了起来……
贾蔷干咳了声,道:“走罢,往西府给老太太见个礼,咱们就进宫。回来后拾掇东西,准备上船!烟花三月下扬州,咱们去瞧瞧烟雨江南之美。”
自古渣男嘴甜会哄人,贾蔷自然也不例外。
几句话一勾勒,让双方人马产生了共同的愿景……
一行人往西府行去。
……
“来了来了!”
荣庆堂抄手游廊下的小丫头子远远看到贾蔷、黛玉、子瑜进来,就跳脚欢呼起来。
鸳鸯、琥珀都一道迎了出来,笑道:“刚才里面还正说着呢,算算时候也该来了,可巧这就来了。”
几个小丫头子抢着打起门帘儿,三人倒也没目中无人,贾蔷一人赏了颗金瓜子,喜庆的小丫头子们嘴都要咧的合不拢,跪地上磕头。
鸳鸯在一旁笑骂道:“这几个小东西就指着今儿发财呢,昨儿晚上起就叽叽咕咕的念叨着。”
贾蔷哈哈一笑,一行人入内。
荣庆堂上,贾母、薛姨妈并李纨、凤姐儿、姜英俱在,贾家一众姊妹们也在。
另外,宝钗为子瑜女官赞善,此刻立于门前候着。
见尹子瑜随贾蔷入内,上前见礼。
尹子瑜微笑抬了抬手后,宝钗起身,跟在三人身后。
满堂内眷,就看着贾蔷被三姝围绕而来。
此时除了贾母外,其余人皆站起来相迎。
不仅因为贾蔷是一等宁国公,黛玉为一等宁国夫人,最重要的是,尹子瑜为先帝所封长乐郡主。
昨日,宫中赏赐下的宫人,又分明是公主的位份。
国礼,已在家礼之上了。
贾蔷躬身揖礼道:“给老太太请安。”
黛玉和尹子瑜则屈膝福了福,有趣的是,黛玉未开口……
她不开口,则三人由贾蔷代言也可。
她若开口,子瑜就多少有些尴尬……
堂上诸人都是人精,哪有看不破这个的?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黛玉今日重新扮上大妆,子瑜亦是如此。
二女神秀光辉,夺目耀眼。
宝钗虽无盛装在身,然其天生肤色极白,再加上薛家家底深厚,有八宝珠钗映衬,竟也不逊色几分……
凤姐儿一语双关高声笑道:“蔷儿,你可真是个有福的!”
贾蔷哼哼笑一声,没有反驳,同贾母道:“老太太,我和两位夫人还有宝妹妹进宫谢恩。你们在家打包行李,装好的,就让人直接送往城外码头的船上。今儿多半是走不了了,明儿一定出发。”
贾母笑道:“这样急?不过也不当紧,你大婶婶、三婶婶张罗着搬,我和凤丫头就盯着厨房,今晚上在园子里好生摆下大席,一大家子喜庆喜庆!”
贾蔷笑道:“好啊!”看了一圈又稀奇道:“宝玉呢?这几天都不见了,让你老藏起来了?”
贾母惊喜道:“你还想着他?他这几日身子不大受用,在他院子里歪着呢。另外,郡主当面,他也要避讳着些……”
看这老太太的目光,许是盼着贾蔷说出“一家人不必忌讳”的话来……
贾蔷却只笑了笑,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毕竟不是成亲前了,如今大了,姊妹间也不好再混在一起,就让他好生养着罢……若无其他事,我们就走了。”
贾母闻言老脸抽了抽,顾不得心里怨恼,忙叫住,神情有些作难,却还是开口道:“蔷哥儿,你大姑姑的事……你还是要上点心,出些力,想想法子……”
贾蔷作不解状,问道:“皇贵妃怎么了?不是因为伤心母丧,如今在宫里静养么?”
贾母面上浮现出些许哀伤,道:“她娘没了,悲痛欲绝之下,总难免一时想不开,迁怒咱们。可如今她想明白了,明辨了是非,心中十分愧欠,劳我同你道个恼呢。蔷哥儿,她也不易啊……”
贾蔷思量稍许后,缓缓道:“皇贵妃为何被下了差事,我不清楚,连恪和郡王也不知道。她如果真的觉得已经好了,那就自己去寻皇后娘娘说罢。她是皇贵妃,有事原该直接同皇后娘娘说。岂有由我这个外臣去求情的道理?”
贾母闻言想了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没法子,只能让贾蔷等先进宫去了……
等他们一行四人出去后,贾母同薛姨妈叹息道:“到底是郡主,后族贵女,我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也没点动静,可见未将我放在眼里……”
听她埋怨之意,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许是想偏了,我瞧着郡主之意,怕是不愿迈过蔷哥儿来做主。听宝丫头说,郡主十分敬重蔷哥儿。”
贾母闻言扯了扯嘴角,叹息一声道:“昨儿那些诰命就问了皇贵妃之事,我还能如何回答?一时半会儿的不当紧,时日长了,又哪里能瞒得过那些人精?到了那个位置,一旦真退了下去,再想上来,就千难万难了。我也没寻思着能指着宫里皇贵妃做甚么,只盼她能有个好结果才好。说到底,也是我带大的孩子……”
……
大明宫,养心殿。
贾蔷一行进宫后,黛玉、子瑜和女官宝钗就被接去了凤藻宫,贾蔷则先往大明宫面圣。
看着跪在地上的贾蔷,眼圈隐隐有些发黑,居然还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敢在肃穆凝寂的养心殿内打哈欠的人,着实不多见……
隆安帝见之登时黑下脸来,呵斥道:“混帐东西!你先生为了朝政,生生累倒在宫里!再看看你,一副酒色过度无精打采的德性!你也有面目当林爱卿的衣钵弟子?”
下方元辅韩彬呵呵笑道:“皇上,贾蔷新婚燕尔,难免如此。旁人只成一回亲,他成两回,也难免操劳过度。不过贾蔷,皇上也是爱护你,你还年轻,莫要被酒色掏空身子,不是顽笑的。”
除了韩彬外,还有户部尚书郭松年。
贾蔷大感冤枉,辩解道:“没有的事!今儿早上臣还在前院和亲兵们举石锁打熬筋骨来着……”
隆安帝冷哼一声,道:“进宫何事?”
贾蔷忙收敛神情,正色道:“谢君父皇恩!”
这话……
李暄在场能吐他一脸唾沫!
韩彬和郭松年对视一眼后,都呵呵笑了起来。
是不像林如海的弟子,太不要脸了……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审视了贾蔷两眼后,面色却和缓了下来。
因为贾蔷说这话给他的感觉,不似作伪。
且以贾蔷的品性,原不是阿谀佞幸之小人,也不需如此。
可见,他是真心来谢恩的。
隆安帝“唔”了声,道:“你的功劳朕心里有数,念你不易,携皇后去当了你的高堂父母,这两日劝谏朕亲贤人远小人的折子御书房都快堆不下了。”
贾蔷心里骂了几句后,再度谢恩。
韩彬都听不下去了,岔开话题道:“贾蔷,你准备何时南下?”
贾蔷道:“今日进宫陛见谢恩罢,明日就出发。”
韩彬点了点头,叮嘱道:“越快越好!你身上的担子不轻,要尽快尽多的运回些粮食来。另外,不必都运回京。具体往哪处运,郭大人会同你保持联系,你好生配合,不要意气用事。”
贾蔷看了眼郭松年,见他拱手微笑,也点了点头,同韩彬道:“这种国朝大事,意气用事甚么。”
韩彬提醒道:“你出去公干,带着满门老小一道出去游山玩水,像话么?”
贾蔷皱眉道:“带不带她们都是两艘船,不带她们船速还能加快?”
韩彬笑道:“那也不必都带走嘛……你别这样看老夫,这不是老夫之意,是你先生的意思。喏,因为你昨儿大婚,老泰山却不是如海,他也不好传信给你,就托老夫带句口信与你。”
“甚么口信?”
韩彬看着贾蔷道:“你先生让你将一双儿女留在京,太小了,经不起颠簸。”
贾蔷脸色登时难看的厉害,一脸的憋屈愤懑,咬牙看着韩彬低吼道:“我又不是领兵出征,留甚么人质?”
韩彬与御案后的隆安帝对视一眼后,沉声道:“贾蔷,此事是你先生开的这个口,怎么,你也要闹一场?”
贾蔷一滞后,长呼出口气,转头看向隆安帝道:“皇上,没这个必要罢?臣又非领兵大将……”
隆安帝喝道:“海师衙门不算将门么?你总领海师大权,不算领兵大将又算甚么?”
郭松年在一旁呵呵笑道:“宁国公,林相虽在养病中,却始终心系朝廷。林相以为,对军中的肃整,可先从宁国公开始。毕竟,赵老公爷不出,如今大燕武勋便以宁国公为首。由你来破军中局面,也算大功一件。”
贾蔷翻脸道:“你少拿我先生说事,你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此事若不是李子升的主意,那才见鬼了!李子升此辈,真让人瞧不起。推行新政,想要革新兵部,那就堂堂正正的去搞。便是要求父子不能在同一军中,破军阀私兵之隐患,那就往九边军镇上使劲。
我儿子今年连一岁都不到,我也不是带兵出征,他往我身上套甚么?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三番两次没完了……
好啊,我就让他知道知道,我到底好不好欺负!”
“放肆!!”
隆安帝见他尥蹶子,勃然大怒一拍御案厉声道:“你在给哪个使脸子!越发惯的你没个样子,你自己瞧瞧,你现在得意忘形成甚么德性!
从你开始规整就不行了?你自己打望打望,哪个臣子出去公干,带上全家老小,带上一对老婆小妾?
朕不愿同你理论,不愿拘着你,你倒得寸进尺,愈发不知好歹了!
你少赖李晗,元辅,将林爱卿的信拿出来,让他看看,到底是不是他先生的意思!”
韩彬叹息一声,从袖兜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贾蔷。
贾蔷将信将疑的打开,越看越震惊,两眼中满满的不解……
居然真是林如海的意思……
尽管,贾蔷早就准备将李婧留下,一双儿女也没打算带着千里奔波,的确太小了,担心水土不服。
这个年月,便是龙子龙孙都常因为点点风寒而丧命,他前世的小孩,一出生就要打许多疫苗,便是如此,夭折的孩子也不在少数,他又怎敢带着一双儿女四处浪……
但这个打算,除了他和黛玉、李婧三人外,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一双儿女原就是从扬州奔波来的,所以应该也没谁会知道他的担忧……
万万没想到,他这个先生已经在第五层看着他了……
贾蔷的震惊不解的反应,也正好落在了隆安帝、韩彬、郭松年等人的眼中。
尽管以他们对林如海的了解,不认为他会安排这样一场师徒大戏……
不过此刻贾蔷的表现,更加印证了这点。
这一点,也让一众君臣愈发钦佩林如海的品格,以为名臣贤臣之典范。
果真是毫无私念,一心谋国!
“如今你又怎么说?”
隆安帝冷哼一声后问道。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臣原就没说不答应,只是觉着皇上和朝廷信不过臣,才实在不舒服……”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朕还真信不过你!”
贾蔷愕然看上去,韩彬在一旁哈哈笑道:“这能怪皇上?你小子素来都是想着往外跑。这次又要往南粤海边走一圈,皇上和朝廷,还真担心你一个突发奇想,带着家眷一道登上大海船,跑出去浪荡几年再回来。到那时,皇上和老夫等又到哪去说理去?”
贾蔷气的哭笑不得,道:“我这……我怎么可能做这等不着调的事?”
隆安帝哼哼了声,道:“你做的不着调的事还少了?你成亲快活的这几天,你知道朕接到了多少弹劾你的折子,说你以绣衣卫缇骑抄家灭族为要挟,逼着无数良善迁移安南?!贾蔷,你脑子里都在想甚么东西?想出海想魔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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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三章 三省调兵之权
凤藻宫,中殿。
尹后看着分坐殿下左右的尹子瑜和黛玉,开口笑道:“贾蔷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们这样的女孩子,钟灵毓秀,天下八成灵气都在你们身上,寻常人能得一就该谢天谢地了,他都得了去。往后若是对你们不好,你们只管来寻本宫,本宫与你们做主。”
说话间,又看了看身旁的一位昭容。
宫女见之笑着见礼后,转身回到后殿,未几而出,却是托着一白玉托盘,盘上铺着明黄龙凤缎袱子。
袱子上放着金册,和一份龙簪凤钗麒麟宝珠的头面还有金丝玉织的锦衣。
黛玉心知这是册封诰命的金册和一等国夫人的大妆,忙起身肃立。
尹后笑道:“原本国夫人的诰命是要贾蔷自己来请恩旨,再由礼部来颁赐。只你们忙,近日就要出京。所以皇上特意恩旨,今儿你们进宫,就直接给你了。”
黛玉自然大礼谢恩,尹后叫起后,又细细看了看黛玉,忽地笑道:“难怪贾蔷那臭小子疼你疼的甚么似的,只眉眼间这股灵秀风流,就和他如出一辙,天生的夫妻相。”
黛玉听了心中大喜,抬眼看了看尹后,恭声笑道:“臣妾常听外子说,皇后娘娘和子瑜姐姐极像。今日见了果不其然,娘娘和子瑜姐姐瞧着如同姊妹一般,看着顶多也不过长二三岁罢。”
这话不仅让尹后大笑,连尹子瑜都抿嘴浅笑起来,周围宫女昭容们亦纷纷掩口。
“好会说话的一张巧嘴!”
尹后亦是女人,岂有不爱听这样话的,随手从头上取下一枚凤钗来,赏给黛玉道:“这个且拿去戴罢。”
黛玉虽推辞了番,又如何能辞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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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红着脸谢恩收下后,尹后又叮嘱二人道:“本宫眼里,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子瑜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一半时间都养在本宫身边。林丫头呢,也看得出是个良善灵秀的姑娘,都是好品格。往后你们好生过日子,要相互包容、扶持。这过日子,尤其是你们这样的高门,见不得你们好,在背后挑唆生事的人,必不会少。尤其是日后有了子嗣后,在背后作祟的小人,更不会鲜见。你们要时刻谨记家和万事兴这五个字,甚么事都该商量着来。贾蔷在外面做事不易,很操劳,有时也很危险艰难,你们两个要做好贤内助。”
一直未出言的子瑜,这时拿出巴掌大的纸笺和干墨笔,写了一言后交给身旁宫人,宫人忙送至尹后处,尹后见了又大笑起来,同黛玉道:“子瑜抱怨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宫在娶儿媳呢!”
黛玉也掩口笑了起来。
站在不远处的宝钗看着这一幕,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
不过,她虽素来自负要强,心怀直上青云之智,但也心思良善高洁,不会因自身处境之难而生出嫉怨毒恨之心。
心中对自己的安抚,便是贾蔷对她,从不曾看轻过,同样爱若珍宝……
宝钗并不知,她的神情变化,一直在尹后的冷眼旁观之下。
宝钗之际遇,尹后了若指掌。
此刻观其神情,竟并无怨色,尹后心中不由再度感叹贾蔷这混帐的好运。
但凡今日宝钗流露出些许嫉恨不甘之色,她的命运,又将发生变化了……
“这位便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
尹后面带微笑的看着宝钗问道。
宝钗忙福礼拜下,回道:“回娘娘,正是民女。”
尹后赞道:“亦是冰雪明慧之人,本宫听说过你,为了你,贾蔷巴巴的跑去尹家,请了老太太出面,进宫为你说情。本宫问你,果真天家皇子侧妃,比不得一个小小才人赞善?”
宝钗恭声答道:“民女不敢轻狂,亦不敢妄言。实是民女生来带有疾患,不合天家选人之规矩。”
尹子瑜落笔数言,递了上去,尹后看后,颔首叹息道:“原也是个苦命的,和子瑜一般。难得如此投缘,日后合该尽心侍奉才是。”
宝钗福礼应下:“民女谨遵娘娘懿旨。”
尹后点点头,让人取了一个匣子来,不过还未开口,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吵闹声,不由轻轻扬了扬眉尖……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站在殿上面色凝重侃侃而谈许久的贾蔷,捏了捏眉心。
他现在愈发相信,贾蔷是铁了心的往外走。
“皇上,元辅,现在安南那边乱成一团。后黎朝君主羸弱,权臣横行,郑氏、阮氏两大权臣势力南北分裂对峙。朝廷昏庸黑暗,各地百姓揭竿而起者比比皆是。这个时候指望安南能成为大燕的稳定粮仓,很不现实,但这又是最好的时机!因为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皇庭,就能给大燕各个击破的机会。当然,我们不会以武力击败,那反而容易陷入泥沼。就用商贸的法子,臣都想好了,就用布来开路!收买一个山头,买一片土地。再收买一个势力,再租买一片土地。
但只有‘恩’不成,还要有威,起码要有自保之力才行。这些所谓的江湖绿林,不是那片世道最好的扎根之人?想来他们能在那边混的如鱼得水。
这些人身上都背负着谋逆诛族之大罪,与其都砍杀了,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去那边站稳了脚跟,反而能对大燕做出大贡献来!”
隆安帝拧眉思索贾蔷之言,他当然不会和那些言官御史一样的想法,以为那些人是所谓的“良善人家”。
而流放罪犯的名义,又避免了朝臣们对干预他国内政的异议……
他是务实之君,若果真如贾蔷所言,拿下安南等于为大燕再造一丰饶之江南,能极大解决大燕缺粮之忧,那岂有不为之理?
连隆安帝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对殖民于外已经从最初的嗤之以鼻,以为天方夜谭,到现在开始思虑动心起来……
只是……
“就凭这些人,也能算得上‘威’?”
贾蔷笑着回道:“那些安南势力想要源源不断的赚得金银财富,就得和我们合作。果真有利令智昏的也不当紧,朝廷不便出手,臣的德林号可以出手。德林号在大燕境内,绝对是守法良民,按时按分的纳税,为朝廷出力。但在境外,则需要自保的力量。这个,臣原先请示过皇上,皇上应允了。”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警告道:“你自己明白分寸在哪,不要得意忘形,自寻死路就好。”
贾蔷干笑两声,道:“不会,不会。”
韩彬问出了他的担忧:“贾蔷,你不要忘了中行说之故事。”
中行说,应该算是中华民族的第一位大汉奸……
原是内侍,因为陪嫁和亲去了匈奴,而后为三代匈奴之主出谋划策,攻杀汉民无数,以报其心中怨毒。
如今这些人顶着抄家灭族的罪名流放去蛮荒不毛瘴气横生之地,心中岂能无恨?
果真再出一个中行说式的人物,岂非得不偿失?
贾蔷笑道:“完全是两回事,中行说那个时代,匈奴国力正盛,尤其是军力,强于大汉,所以才能成为腹心之患,才有中行说那样的人兴风作浪的机会。而眼下的后黎朝,完全就是一个烂摊子。别说一群绿林草莽,就是中行说复生,也没法子捣腾出甚么名堂来。再者,也不是立刻就让他们阖族流放。臣给他们留了些余地,老幼妇孺可以暂且不去。
另外臣建议,各省、府和州县清扫恶霸能不杀的,最好不杀。全部由其家人出钱,流放其入安南。”
韩彬提醒道:“那可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你指望他们种地就难了。”
贾蔷摇头道:“不指望他们种地,指望他们去外面祸祸。若是在大燕横行霸道,在外面唯唯诺诺,那就死在外面罢。但我想来,总能废物利用一番。”
“好了,今日且不说这些了。朕,朕和几位大臣们再议一议……明日你再进宫来一趟,给你答复。”
隆安帝揉着眉心说道。
贾蔷眨了眨眼道:“皇上,臣明日就要离京了……”
眼见隆安帝黑了脸,贾蔷忙又道:“皇上,臣是说今儿还有一事未说。”
隆安帝审视了他两眼,问道:“甚么事,说。”
贾蔷道:“此次臣南下,最后要落足粤省。只那里被十三行经营数十年,臣就算再自大,便是顶着宁国公和绣衣卫指挥使的帽子,去了那里也没多少挪移的余地……”
别说这个巨室为皇朝根基的年代,便是前朝,空降的大员被架空的还少了?
顶着个大义的名头就想横行万里如虎,那也是想多了。
这个名头真这样管用,青史之上也就没那么多枉死的君王了。
隆安帝闻言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想要甚么?”
贾蔷拱手道:“臣想要临机专断,和调动粤省、福建省和浙江省三省驻军大营的金牌。无‘如朕亲临’之皇牌,臣此次南下,势必多难。海贸专权是十三行立身之本,所牵扯到的利益,以千万两来计算都不足。臣开海贸,便是断人财运。其中的风险,臣不可不虑。”
隆安帝闻言,眉头皱的愈深,看向韩彬。
韩彬沉吟稍许后提醒贾蔷道:“贾蔷,你的手段皇上知道,老夫也知道。你这把剑,锋芒太甚,偏你又胆大包天。三省调军大权,朝廷给不了,也给不起。其实给你也没用,不用问都知道,那些人早被你想动的人用银子喂饱了!你调他们,只会坏事。
但是,可以给你金牌,关键时候,可调两广总督的督标营,广东巡抚的抚标营。另外,可以给你‘德林号’三个月内以绣衣卫身份动手的权力。记住,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德林号’再敢于大燕境内妄自出手,以谋反罪诛之!你好自为之。”
贾蔷心中大喜,面上肃然,巴巴的看向隆安帝。
隆安帝缓缓应了声:“准。”
眸光闪动。
他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探探德林号的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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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四章 义母?
“娘娘,是国公爷和王爷在外面打闹呢……”
凤藻宫殿内,牧笛面带微笑的同尹后躬身说道。
尹后没好气道:“本宫就知道必是他们,这次又是为了甚么?”
牧笛笑道:“王爷非要进来给娘娘请安,国公爷不许,说等内眷走了后才能进。王爷大恼,说国公爷在王府都和王妃一个桌上吃过饭了,他见一见难道有问题?国公爷只说王爷生的丑,怕唬着内眷,这会儿两人在外面撕扯着呢。”
尹后气笑道:“让他们两个滚进来!”然后同黛玉道:“可瞧见了你这好夫君在本宫这里的做派了?”
黛玉尴尬一笑,解释道:“必是因为娘娘待他仁爱,他才愿意彩衣娱亲。”
这话让尹后眼睛一亮,笑道:“好个聪慧的姑娘,合该当本宫的女儿!”
聪明人,说聪明话!
子瑜笑着落笔几言,尹后瞧了笑道:“子瑜说,本宫当了你和贾蔷的高堂父母,原就是你的娘了。”
说罢,笑吟吟的看着黛玉。
黛玉何等聪慧,又见尹后如此平易近人,怎会推辞,起身拜下:“女儿见过母亲大人!”
尹后大喜,笑的灿烂道:“好,好!该叫一声母后更好!本宫素来喜爱女儿家,偏是个无福的,膝下五子皆为皇儿。好在有一个子瑜在身边,如今更好了,又多了如此乖巧的一个女儿!”
尹后将子瑜、黛玉叫到跟前,一左一右坐在身边,喜之不尽。
又叫彩嫔去取来首饰,亲自打扮起来。
正这时,方见贾蔷、李暄进来,看到这一幕,贾蔷自是眉尖轻扬。
寻常诰命,可是坐不到凤榻上去的……
天家自有规矩。
李暄亦是明显怔了怔,随即搂过贾蔷就开始拼命捶!
这番做派自是唬了黛玉、宝钗等一跳,让她们纳罕的是,贾蔷非但不反抗,居然还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好了!愈发没形容了!”
尹后喝住李暄后,就听他悲愤道:“母后,你瞧瞧贾蔷,凭哪点能有这样的福气?子瑜表妹已经是世上少有的仙女儿了,如今又来了个,都让贾蔷给得了去!他配吗?!”
贾蔷嘿嘿乐着,整理了下衣襟,与尹后见礼。
尹后瞪贾蔷道:“你说本宫的皇儿丑?”
贾蔷乐道:“放寻常人堆里倒也算俊俏的,可和臣比……娘娘,王爷但凡继承娘娘容貌的万一,也肯定是强过臣的。”
尹后闻言面色古怪稍许,终是笑了出来。李暄则怒发冲冠,拉着贾蔷就往外扯,嘴里使狠道:“走走走!随爷去养心殿,你敢当着父皇的面再说一回,爷往后就伏你,拜你当干爹!”
贾蔷唬了一跳,轻轻一推,李暄连倒三步,贾蔷拱手道:“失言了,失言了!”
李暄斜眼道:“你也知道失言了?还不给爷磕头赔罪?”
贾蔷笑道:“我是说王爷失言了,我就算去了养心殿,也不敢让王爷喊我干爹,顶多喊李峥一声义弟……”
“你们两个想死不成?”
上面凤榻上,听这两个混帐的话,尹后脸的修眉竖起,咬牙恨道。
贾蔷和李暄登时老实了些,李暄上前赔笑道:“母后,儿臣就是和贾蔷顽笑呢。他明儿就要南下了,这一走不定多咱才能回来,儿臣……儿臣……”
看他难过的捂住了脸,黛玉、尹子瑜都笑了起来。
尹后亦是笑骂道:“也不怕你妹妹们笑话!”
“妹妹们?”
李暄闻言一怔,放下手来,看了看尹子瑜,又看了眼黛玉,随即回头看向贾蔷。
怎么论的?
贾蔷哪知道怎么论的……
尹后看着他笑呵呵道:“贾蔷,本宫为你和玉儿的高堂父母,今日算是正式认了她当女儿,往后就称本宫母后了。怎么,你有意见?”
贾蔷眨了眨眼,惊喜的看了看黛玉,随即灿然笑道:“那自然不会,娘娘原本就是国母,母仪天下,如今当林妹妹和臣的义母,也是应分的事。”
尹后:“……”
“呸!!”
一旁李暄却狠狠啐了口,怒视贾蔷道:“你好不要脸!母后说了是当林相千金的干娘,你往上贴甚么?想当爷的干弟弟,做你的美梦!”
贾蔷一拍额头道:“险些忘了辈分,李峥管你喊干哥哥……”
“你们两个!”
尹后目光严厉的制止了二人继续为爹后,又见黛玉怔怔的看着贾蔷,清澈的明眸中,似流露着震惊,不由莞尔一笑道:“贾蔷在家从不这样惫赖罢?本宫就知道,他只在此处浑赖!”
黛玉星眸意味深长的看了贾蔷一眼后,转过头看着尹后笑道:“母后说的是,他在家霸道的厉害,老太太跟前也是一言九鼎。从未见过他这般如小孩子似的……”
贾蔷嘿嘿讪笑道:“彩衣娱亲,彩衣娱亲。”
黛玉笑道:“戏彩娱亲,乃老莱子之孝。我瞧你更像是本性如此,在娘娘这才得到了释放。”
李暄双手一拍,大声道:“妹子这话真真不假!平日里贾蔷其实表现的很不错,都是因为本王时时教诲着,他也听得进去,还常常感慨受益匪浅。独独到了母后这里,他就成精了!他就是仗着母后的宠爱,故意如此!”
黛玉呵呵一笑,没有接茬。
贾蔷提醒李暄:“人丑就少说话。”
李暄当场炸锅,指着贾蔷厉声道:“再污蔑爷,爷就翻脸了!你可以说爷没甚能为,昏聩无能,但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
凤藻宫内哄笑声起。
好一阵顽笑后,尹后问贾蔷道:“陛见完了,明儿一早就出发么?”
贾蔷摇头道:“有些事皇上和诸大学士还要再商议一二,要臣明日再进宫一次。明日内眷们先上船,臣从宫里出来后,直去码头,登船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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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后若有所思的颔首,随后同尹子瑜道:“你是个有福气的,贾蔷虽是属猴子的,整天大闹天宫,可不安分也有不安分的好处,能四处走走。他又是个顾家的,带着你们天南海北的去逛逛,见识见识,有趣的紧。”
尹子瑜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贾蔷,浅浅一笑。
黛玉见此也是笑了笑……
看到这一幕,李暄又搂起贾蔷,拼命的捶!
球攮的!没天理!
贾蔷哈哈大笑着将他推开后,尹后笑着同他道:“今儿太匆忙了些,你们事多,本宫就不留你们用膳了。明儿你面圣后,再来一遭。本宫给子瑜和玉儿准备了些日常用的东西,你带了去。”
尹子瑜和黛玉谢礼,贾蔷应下后,笑道:“还有一桩难事,正要请教娘娘。”
尹后看着贾蔷笑道:“你还有难事?”
贾蔷嘿嘿笑了笑,道:“不老少呢……是这样,昨儿皇上和娘娘隆恩,赏赐下十二名内侍十二名宫女给子瑜。这宫里赏赐下来的,别说是人了,就是阿猫阿狗,臣等做臣下的,也得恭敬礼遇。臣想问问,这二十四人该如何个对待法?还有,这些人该不是戴权那老货的徒子徒孙罢?臣担心哪天忍不住,填井里去了。”
“哈哈哈哈!”
也不知哪句话触动了李暄的笑点,让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尹后都不搭理这个傻儿子,没好气瞪了贾蔷一眼,道:“愈发没有规矩,戴权是皇上身边信用之人,你仔细些。”顿了顿却又道:“内侍是熊志达选的,宫女倒是本宫这边安排的。”
贾蔷笑道:“臣明白了,正巧国公府在辽东那边有十来个庄子,如今都算在子瑜名下,一个庄子缺个庄头,那些内侍去捡个肥差罢。”
李暄在一旁竖起大拇指,道:“你比爷厉害,爷就不敢。”
贾蔷笑道:“王爷是必须要用内侍,我福薄,担不起内侍服侍。”
李暄恶狠狠道:“太监服侍担不起,宫女就担得起?”
贾蔷若有所思道:“是不大好……算了,都送去庄子上罢。娘娘,这不是臣的意思,是王爷的意思。”
尹后凤眉轻扬,道了句:“你试试!”
贾蔷嘿嘿一笑,却没开口服软,家里肯定不能收来历不明的人,至少不能留在内宅。
尹后沉吟稍许道:“你们自己斟酌就是,那些宫人原只是为了让子瑜手下有些派用的。不过你若不放心,打发了也不当紧。都知道你最重视家眷,本宫可以理解。”
贾蔷正色谢过,尹后又与黛玉、子瑜说了会儿话后,就让贾家一行人告辞离去了。
……
养心殿内。
贾蔷离去后,隆安帝又招来了分掌刑部事的左骧,将贾蔷迁罪名入安南之议说了遍。
君臣数人商议一阵后,以为此事未必不能行。
刑部每年关押罪犯押解囚徒,耗费之资不在少数。
只是担心许多穷凶极恶之人,去了安南后并不安分,又会偷跑回大燕为祸。
不过这些事也并非没有解决的法子,法子很简单,贾蔷背锅就是……
他出的主意,就由他来解决。
议罢,暂代林如海的户部尚书郭松年笑道:“早闻宁国公之胆大,却未想过会如此胆大。开口讨要三省兵权,国朝鼎定以来,再无第二人。”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无知者无畏。他这是自忖无欲则刚,不畏人言。”
韩彬笑道:“也是因为知道皇上信任他,不过到底任性了些。打他晋国公,执掌绣衣卫后,如海为了避嫌,就不怎么教他了。这有先生教,没先生教,果真是两般模样。凭他自己来,行事中到底带着少年气息。不过,也不是坏事,总比自作聪明的强些。
另外,十三行上回出手,插手军国重事,后面虽说是未知,只是四皇子想强行施恩,实则四皇子所言之事,多半便是他们的心声。
山高皇帝远,那些人富贵久了,以为财可通神,渐渐不知天高地厚,胆子太大了!让贾蔷去敲打敲打,也有好处。”
左骧笑道:“元辅,论财力,贾蔷未必比他们逊色太多。关键是贾蔷才起家几年?岂不更可怖?”
韩彬摇头道:“这就是贾蔷的聪明之处,也是如海教诲得当。德林号所有的财力,差不离儿都摆在明面上。凭借几张奇方,的确赚的盆满钵满,富可敌国。但贾蔷花钱的地方更狠,而且都是花在了朝廷所需之处。他是皇上和我们看着成长起来的,自然放心的多。他心心念念的想要开海辟疆,多半是起了分封海外的心思。皇上,假若多年后,果真让他在外面折腾出一片天地来,朝廷能分封海外么?”
听韩彬难得突发奇想问了这一言,隆安帝眉头渐渐皱起,思量起来。
分封?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分与谁?
谁想与朕平起平坐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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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五章 何人赞同,何人反对?
回程马车上,黛玉、子瑜同乘一车。
虽然彼此间仍有些陌生,但此刻却又都有成为一家人的奇妙感觉。
今日子瑜更是促成了黛玉拜皇后为母之事,两人也就愈发亲近起来……
“姐姐,娘娘怎如此平易近人?如此好脾性,六宫那么多人,如何管得过来?”
车厢内铺着金丝锦织高山羊绒地毯,紫檀雕花软榻中间置一小几,上设暗含卡扣机关的茶盏杯具和小点心盒,黛玉居左,子瑜居右,因早起至今水米未进,此刻二人用了点枣糕、绿豆糕类的小点心,吃了杯热茶,略略填了填肚子后,黛玉看着子瑜笑问道。
子瑜微笑着落笔数言道:“爱屋及乌罢。掌着那样多人,又怎会都是好性子。”
黛玉笑道:“爱着姐姐,及于我?”
子瑜笑了笑,落笔道:“疼爱老爷,及于妹妹。”
黛玉吃惊笑道:“我还沾了他的光?”
子瑜笑着落笔道:“连我这个嫡亲侄女儿也沾他的光呢。若非老爷在姑姑眼中为卧龙凤雏乳虎之流,又怎会将我指来做兼祧妻?”
见她“说”的如此直白透彻,倒唬了黛玉一跳,仔细的瞧起了子瑜。
子瑜好笑的落笔道:“如今为贾家妇,自然心在贾家,与家人不必隐瞒甚么。”
她是真正明白通透的女子,打指婚那一刻起,就知道天家终究仍是天家。
皇后作为姑母当然疼爱她,但其却是先为皇后,后为姑母。
尹子瑜不是不敬爱尹后,也仍旧感激她的疼爱。
但她也十分清醒的知道,往后谁才是会一道生活一辈子的一家人。
若非如此,今日她也不会促成黛玉认亲。
想来此刻,尹后心里正在感叹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罢……
黛玉见言却是大为感动,“啊”了声,眼中也愈发流露出亲近来,道:“难怪王爷总是嫉妒揍他,姐姐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子瑜抿嘴笑了笑,落笔道:“妹妹更好,也是我的福气。”
二人相视一笑,心里都欢喜。
甚么叫幸运?遇到明白人,就叫走运。
以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后面子瑜马车上,原本只该宝钗坐在其中,此刻却多了一人……
宝钗心惊贾蔷的大胆,不无慌张的催赶道:“你怎上来了?快下去罢。让前面瞧见了,我还活不活?”
贾蔷伸手将她揽入怀,又抱于膝上,在其晶莹白皙的耳边轻声道:“今日委屈你了。”
宝钗闻言身子一僵,随即笑道:“这叫甚么话?我是郡主身边的赞善,原是本分之事,谈何委屈?蔷哥儿,我说的是真心话。万般都是造化,人又岂能改变天命?我只做好该做的事,并不觉得委屈。”顿了顿,又含羞轻声道:“更何况,我还有你……”
忽然感觉到身下不对,宝钗唬了一跳,忙道:“你快下去,这里可乱来不得。”
贾蔷抱的更紧了些,柔声道:“我岂会强你如此?就是实在亲爱,情不自禁。钗儿,在我心里,一样的爱你,喜欢你,一样的敬着你。我嘴舌笨,不善美言,就不多说了,你且看日后我怎么做就是。”
宝钗生生笑了起来,忍不住壮胆仰脸在贾蔷唇角亲了亲,随即立刻低头啐道:“你还唇舌笨?”
贾蔷意味深长笑道:“是,宝妹妹最知道我唇舌之了得……”
听闻此言,宝钗俏脸登时涨红,滚烫的仿佛要熟了般,从他腿上下来,用尽全力推他道:“我把你这不知羞的,快出去,快出去!”
贾蔷哈哈一笑,转身揽腰痛吻片刻后,方转身下车离去。
等他走后,宝钗心底深处的那些落寞苦闷和酸楚委屈,也消散了七七八八。
她心志虽高,却也最安本分。
虽无可奈何,但余生有他足矣……
……
“国公爷、林姑娘……”
“不对不对,是国公爷、太太和郡主回来啦!”
荣庆堂外抄手游廊下,两个小丫头子盼了许久,终于盼到人归,一个总角的小丫头子嘴虽快,却出了岔子,另一个稍大些的立刻抢回先机。
头一个小丫头子心不甘,就努力踮脚将门帘打的“高高的”,结果还得是琥珀过来,将门帘卷开,问候了贾蔷、黛玉和子瑜、宝钗。
贾蔷看着头一个小丫头子满脸沮丧自责的神情,笑着赏了一个小银锞子,又给了另外那个一个,见两人先是欢喜的跳了跳脚,又眉飞色舞的跪下磕头,贾蔷哈哈一笑。
琥珀不无埋怨道:“如今都知道国公爷吃这一套,如今迎你老都成了香饽饽,往后可省了罢。这些小丫头子鬼精鬼精的,都想当小吉祥、小角儿第二呢。”
贾蔷见两个小家伙神情不安,微笑道:“向往好生活,不算甚么难堪的事。不过个人有个人的际遇造化,不必羡慕,也羡慕不来。往后就不给银子了,好好当差顽耍过日子罢。”
两个小丫头子仍是感激,还犹豫是不是将银子还回,贾蔷哈哈笑着进里面去了。
身后,黛玉、子瑜对视了眼,目光中都有淡淡的骄傲自豪。
这样的爷们儿,谁又能不爱呢?
一行人进去后,就见凤姐儿、鸳鸯正指派着一众媳妇丫鬟们在摆桌子。
贾母和薛姨妈在上头说话,瞧贾蔷等人进来后,忙招手让黛玉、子瑜和宝钗过去。
凤姐儿先看了看贾蔷,白他一眼后,和鸳鸯也一道近前。
贾母问了两句,凤姐儿就忍不住酸酸笑问道:“林妹妹今儿又开了眼了,满神京的诰命加起来,有一个算一个,见过几个能进凤藻宫里当座上宾的?”
黛玉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不用她多说,就听宝钗在一旁笑道:“今儿皇后娘娘瞧林妹妹着实喜欢,就认了干女儿,让她往后只叫母后呢。”
这话却一下让凤姐儿眼睛都红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黛玉见之“噗嗤”一笑,又同宝钗道:“宝姐姐今儿受累了,站了大半天。”
说罢,又瞟了眼贾蔷。
贾蔷自然不怕开水烫,呵呵笑了笑,惹来一记白眼球。
宝钗轻声笑道:“本分事,当不得累。”
尹子瑜看了看黛玉,又看了眼贾蔷,最后与宝钗微微颔首。
这一家子的互动,如何能逃得过贾母、薛姨妈和凤姐儿等人的眼神,都觉得小儿女们实在有趣。
贾蔷岔开话题问道:“大婶婶、三位姑姑她们人呢?”
贾母笑道:“都忙着搬家哩,大宝小宝的往外都运六七回了,幸好自家船大,不然都不好装带。”
说罢又折回来,问黛玉道:“皇后娘娘怎认你做了干女儿的?”
对贾母来说,此事着实惊喜!
黛玉看向尹子瑜笑道:“是子瑜姐姐同娘娘说,娘娘做了我们的高堂父母,合该就是女儿了。娘娘膝下无女,最缺女儿,所以就认下了我,都是子瑜姐姐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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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子瑜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并未动笔,显然是不想多说甚么。
黛玉知其不愿因皇后侄女儿的身份,在家里变得尊崇起来,尊崇也意味着麻烦多,便岔开话题问凤姐儿道:“饭菜可好了?宫里知道家里忙,就没留饭,从早到现在,都饿坏了。”
凤姐儿高声笑道:“哎哟哟哎哟哟!好祖宗,国夫人,您且稍后片刻,小的立刻前去厨房里催催!”
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福礼,逗的众人都大笑起来。
黛玉红着脸啐了口,道:“瞧你这德性!就会作怪!”
凤姐儿叫屈道:“天可怜见的,一等宁国夫人欺负人咧!”
贾母好笑一阵后,问贾蔷道:“何时去请诰命?”
贾蔷道:“还请甚么呀,人家去了就自己领了金册诰命大妆回来了,皇后娘娘赏了不知多少珠钗。”
贾母又惊喜起来,这下凤姐儿不用催了,酸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连连往外走去,边走边道:“这地儿待不得了,就不是泥腿子待的地儿!”
此言一出,连尹子瑜都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未几,李纨、姜英并贾家诸姊妹们闻讯而来,得闻黛玉成了皇后娘娘的干女儿后,又是一阵惊喜祝贺。
又稍许,饭菜齐全后,一家人一道用了饭,黛玉、子瑜也要回宁国府这边,让人收拾行李,准备明早出发。
贾蔷则在宁府前厅,再次会见了津门来的三位江湖巨头。
……
“本公可以给你们一个面子,这些江湖门流的老弱妇孺可以暂且不必去安南,等他们在那边立足稳定,安家立业之后再接了去。”
“可以给你们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但最迟在五月底,本公在粤省濠镜等着你们。延期不至者,后果自负。”
“安南到底是怎么个成色,你们若不放心,可以亲自前往一遭。到底是条绝命路,还是一条建功立业的路,你们自己去看看。”
“你们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还是那句话,大燕容不下欺压良善以武违禁的江湖人。果真自诩英雄了得,不愿受王法束缚,那就去外面闯闯。”
“只是有一点,希望你们每一个江湖人都记清楚。即便在安南,或者是在暹罗、柔佛,大燕百姓不许欺负大燕百姓。对自己人凶残狠毒的人,猪狗不如,本公一旦知道有这样的人,必让他生不如死!”
“本公言尽于此,何人赞成,何人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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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六章 夜宴
入夜。
大观园内。
半下午时贾母做东道请了一顿后,到了晚上,贾蔷在园内设宴,除了两府内眷外,还招待了这月余来为他亲事奔波操持的族人世亲。
外男们在国公府饮宴,女眷们则在园中。
贾蔷在前面一番饮宴后,因看出他在,诸客难尽兴,便先行离席,回至园中。
贾母、薛姨妈等在凸碧山庄招待族亲内眷,贾蔷则在山下凹晶溪馆内与诸姊妹相逢。
众人四散站开,或悄声细语,或静静观景。
临水凭栏眺望,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
微微夜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令人神清气净。
贾蔷看了眼身旁的尹子瑜,柔声笑道:“此景如何?”
尹子瑜抿嘴一笑,拿出手中抄纸落笔写道:“似天上人间。”
贾蔷笑道:“有这样好?宫里御花园比这个要大的多。”
尹子瑜微微摇头,落笔道:“御花园虽大,先帝在时也的确更繁盛些。不过宫里人也多,规矩更重,不如家里自在。”
贾蔷闻言,看向她的眸光温柔了许多。
“家里”……当真是个蕙质兰心、心藏锦绣的姑娘。
贾蔷温声笑道:“这里多是南景,此处虽有大匠巧工设计,看不出许多雕琢的痕迹,但总还是失了些自然。等去了扬州再瞧瞧,世间园林之美,皆在彼处。”
“盐商家的那些园子,富则富矣,我瞧着倒也一般。”
黛玉从一旁过来,笑言道。
她本和家中姊妹们联对,又说龄官等正在出新折子戏,近来就能成戏,见两人在这边说话,便过来瞧瞧……
贾蔷忙笑道:“我说的不是盐商家的园子,他们的园子都俗气的很。是林妹妹家原盐院衙门西路院那处园子,哎呀呀,可真真不错呢。”
“呸!”
黛玉听闻他“诚惶诚恐”之言,登时羞红了脸,横他一眼,啐了口。
尹子瑜也好笑的看着贾蔷,原来还是个怕老婆的。
三人身后,宝琴忽然“咯咯”乐出声来,三人齐齐回头看去,宝琴立刻掩口,一溜烟跑了,倒让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好在贾蔷面皮厚些,只当甚么也没发生,正这时,贾母打发人下来叫姊妹们上去,宴请的内眷已经都去了……
众人说笑着,就着百余步石阶上了山。
步步登高,渐见园内千百盏玻璃风灯点燃,便是池间河上,亦点明无数盆景诸灯。
临高望下,只见好一个玻璃世界、珠宝乾坤!
山上山高月小,山下皓月清波。
美不胜收。
至山上时,丫鬟媳妇们已经将残羹冷炙撤下,重新上了新席。
贾母、薛姨妈正坐着说话,见一行人到来,薛姨妈站起了身。
论礼便是黛玉一人前来,她也该站起来。
只是黛玉是她打小看着长大的,又素来敬她,所以她还可当当长辈。
可尹子瑜贵为郡主,论位份贵比郡王,更何况宝钗还在她身边当差,薛姨妈就不能托大了。
而对于这些做派,尹子瑜也并未强去改变。
她是好清静的性子,不喜欢麻烦和繁文缛节,但她更明白,唯有在规矩内,才能真正可得清静自在。
众人含笑落座后,贾蔷最先瞧见李纨竟红着眼,就扬眉问道:“大婶婶这是怎么了?”
李纨未想到贾蔷会第一个同她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慌乱强笑“无事”。
贾母笑道:“她还能怎么?不过是这次出远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心里舍不得兰小子罢。”
贾蔷看向李纨道:“那你可白落泪了,此次可不止咱们出门,族学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走一遭。不过不和我们一起……”
“当真?!”
李纨看着贾蔷,惊喜万分道。
贾蔷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哪个也少不得。这一次他们的任务就是开开眼,不要坐井观天。另外,虽然行程不同,不过最终在粤省南海之畔会汇合。让他们见见浩瀚无垠之大海,开阔开阔胸怀。”
李纨闻言感激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看着贾蔷连连点头。
探春在一旁问道:“环儿也去?”
贾蔷莫名道:“这话问的奇了,他不在族学里了?”
探春脸一红,道:“当然在,只是……”
贾蔷哈哈笑道:“我明白了,你觉得他不配?那算了,让他在家里待着看家罢。”
探春忙急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又见贾蔷坏笑,知道他是故意作弄他,登时竖起修眉来,不过羞恼的话没出口,看到贾蔷身旁尹子瑜那双秋水无澜的美眸静静的看着她,也不知怎地,一时骂不出来了……
黛玉在一旁笑的不行,贾母等人也笑了起来。
贾蔷自夸道:“我是个好族长罢?”
探春没好气道:“是是是,你是最好的!”
黛玉在一旁小声同尹子瑜介绍着探春,当然,以美言居多。
贾蔷则不再开口,埋头狠吃。
看人吃的香甜也是一种享受,一众姊妹们都不忍打扰。
不过贾母还是问道:“蔷哥儿,我们明儿走了,家里谁来照应?”
贾蔷咽下口中食物后,道:“小婧,她留在京。有她在,两府无忧。”
贾母闻言左右看了看,道:“她人呢?又去忙了?”
贾蔷摇了摇头,迟疑了下还是道:“小婧身子不大受用,许是又有了。”
所有人:“……”
众人面面相觑后,贾母惊喜道:“果真又有了?”
贾蔷嘿嘿笑了笑,道:“八九不离十。”
席面上登时又热闹起来,贾母大喜过望,笑的合不拢嘴,同薛姨妈道:“我们两府嫡支从来丁口不旺,不似别人家七子八孙的,万万没想到,到了这一代,人口又兴旺起来了!”
薛姨妈心里不知是甚么滋味,面上堆笑道:“愈发说明,贾家要更加兴旺了。”
贾蔷又大吃几口后,拿起酒盏将桌上左右酒杯都碰了碰,笑呵呵道:“恭喜你们,又要当娘亲了。”
“呸!”
黛玉红着脸又啐了口,尹子瑜也俏脸微红,眸中含嗔的看了贾蔷一眼。
贾母笑呵呵道:“你们不急,早晚也有这一天。瞧这情形,也不会太迟,兴许这一二年都要生了。你们生的又不同,是嫡子。”
“欸……”
贾蔷摆了摆手道:“嫡庶甚么的,不用太在意。便是林妹妹所出,继承的也不过多一个国公爵罢了。其余子嗣也不会亏欠,将来德林号出海,海外天地无穷无尽,每人占一处都占不尽。所以咱们家最不需要担心子嗣夺嫡之争,有这份气力,不如对外多占些好地方。老太太以后也不要再说甚么嫡庶了,我瞧你对几个姑姑也没甚分别,怎在东府这边论起嫡庶来?”
贾母气道:“不识好人心!罢罢,我也不知道你的算盘,也不知道甚么海外之地。你东府的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罢。时候不早了,都去歇着罢,明儿还要早起出发。”
贾蔷呵呵笑道:“你老年岁高了,熬不得夜,就先去歇息罢。我们不必,明儿上了船后,各回各房间蒙头大睡就好。船上又无事,正好睡觉。”
贾母摆手道:“那也随你们,我去看看宝玉就歇下了,经不住熬了。姨太太在这陪她们继续顽?”
薛姨妈忙笑道:“我也熬不起了,回去歇着了,家里还有一个孽障……”
贾母想起甚么来,道:“我听说那个花解语的,如今在家里照顾哥儿?”
薛姨妈脸上有些不自然,笑道:“也只能如此了,好在宝丫头如今在这边,也不必太计较了。”
贾母笑着点头道:“是不必太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又能如何?”
说罢,贾母由鸳鸯、凤姐儿搀扶下去,薛姨妈也由同喜同贵搀着,一并离去了。
其余人在凸碧山庄又赏了赏夜景,总不忍这美好时光过的太快。
只是夜色到底越发深了,迎春吃不住笑道:“罢罢,你们继续在这顽罢,我带着四妹妹先回了,都打起瞌睡来了。”
黛玉道:“那我们也回去歇着了……”
见贾蔷看着她,没好气又补了句:“今儿晚上我在潇湘馆。”
未想到尹子瑜忽然落笔,问宝钗道:“你那里可有素净的被褥?”
宝钗见之一怔,忙笑道:“有的有的,蘅芜苑原就是给郡主准备的,正房里一应被褥家俬俱是新的。”
尹子瑜微笑颔首后,同贾蔷落笔道:“今晚我住蘅芜苑。”
众姊妹们都笑了起来,齐齐看向贾蔷。
贾蔷颇有些为难,摩挲着下巴道:“论理我该松一口气,毕竟新房有两处,分身乏术。只是到底才成亲,洞房不好是空着的……”
“你这不害臊的,你自去睡,不就不空了?”
黛玉见姊妹们都在偷偷取笑,俏脸大红,咬牙啐道。
尹子瑜也俏脸飞红,不过没再落笔。
她今晚是真不准备回房去睡了,贾蔷非人的体魄,昨晚折腾一宿,今天着实承不起了……
今天一天,她似乎都有些隐隐眩晕感,还被宫里皇后姑姑看出了些端倪,隐晦的劝了她一句,羞煞人也。
所以今晚她要好好休息一宿。
贾蔷无法,只能随众人下山后,目送四散开来,“孤零零”一人,去了稻香村……
……
PS:下一章是个大剧情,要晚点更,估计要到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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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七章 天崩地裂!
翌日清晨,天将将明。
李纨就带着素云,逐院的去叫人。
她是大嫂子,原就负责带这一群大姑子小姑子……
昨儿晚宴时计划好了,上了船后再吃早饭,船上那边会提前准备好,乘舟观日出而用,颇有几分意趣。
所以一大早,天还未明,李纨就来叫人。
说来也奇怪,许是已经累过了,虽昨晚一宿未睡,此刻竟丝毫不觉着困累……
先去了旁边的蘅芜苑,子瑜、宝钗倒已经起来了。
二人都是自律之人,心中念着事,自不会赖床。
寒暄几句后,一行又去了紫菱洲,叫起了迎春,再一路南向,去了藕香榭,叫醒了惜春。
路过秋爽斋,去叫探春。
探春却有几分起床气,被强叫醒来后看见李纨就恼火,抱怨道:“昨晚稻香村在弄甚么鬼?一晚上就听到鸡鸭鹅的叫声!离的八百里远,叫声都能传到这边来,吵的人天明才将将睡下,又来催!”
李纨闻言俏脸登时涨红,不过也是纳罕寻思道:“还真不知是怎回事,昨晚上一宿那些鸡鸭鹅都不素净,我也听着几个婆子在外面哟呵了半宿。去问了问,只说是受了惊吓,许是因为园子里狗的叫声。”
迎春听她们都说开了,跟着笑道:“我还以为稻香村那边闹了毛贼……”
李纨闻言心中又愧又恼,啐道:“紫菱洲还在我边儿上,要闹毛贼也先闹你!”
迎春自知失言,红着脸低下了头,李纨也不好和这个二木头计较,催翠墨、侍书赶紧服侍探春洗漱罢,一行人又往潇湘馆行去。
子瑜一路行来,见此处最是幽静,尤其是那千百杆凤尾竹,翠翠森森,连呼吸间都弥漫着翠竹之清新,十分喜欢。
黛玉也还未起,李纨叫醒后,睁着惺忪星眸看着李纨疑惑道:“昨晚可是稻香村有甚么事?怎闹腾的那样厉害,惹得巡夜的狗叫了半晌?打发嬷嬷去瞧瞧,只说是大嫂子那边动静大。”
李纨都快撑不住了,红着脸摇头道:“我也不知,昨儿晚上养在稻田边上鸭棚里的家畜都疯了般,几个婆子吆喝了半宿也没安顿好。”
黛玉倒未多心,皱眉道:“可别是要出甚么事……”
宝钗笑道:“哪有那样邪乎,上回不也是这样,说是外面侍卫们在操演,这次多半也是这般,狗乱吠,惊得鸡鸭乱叫。”
黛玉笑道:“也是……那些家禽平日里瞧着很有几分乡间意趣,只没想到闹腾起来这样烦人。走罢,去叫了云儿和琴儿,就该出发了。”
宝钗问道:“栊翠庵的那两个要不要叫上?昨儿还忘了说了……”
李纨在一旁笑道:“邢姑娘倒也罢了,是个好性子。只妙玉那性子,着实惹人厌的很。”
黛玉沉吟稍许道:“打发个人去问问罢,若是愿意就一并去。若是好清静的,留在园子里也不算委屈,吃穿用度上让留家里的照顾稳妥了。”顿了顿看向身旁的紫鹃道:“你去走一遭,一会儿去怡红院云儿处寻我们。”
这样的事,原就该她来拿主意,旁人也无意见。
紫鹃闻言忙应下出去了,李纨则带着素云、雪雁服侍着黛玉洗漱起来。
探春在一旁气笑道:“大嫂子也是势利眼,方才怎不见伺候伺候我?”
李纨没好气道:“这是紫鹃出去了,你身边的翠墨、侍书也出去了?”
黛玉不理,问子瑜道:“姐姐昨儿晚上睡的可还好?”
子瑜微笑颔首,一旁宝钗笑道:“郡主和我相仿,都睡的沉些。我原还担心她认生……”
黛玉笑道:“这才是有福气的。”
洗漱罢,一行人又前往怡红院,果然湘云、宝琴还在呼呼大睡。
刚将二人叫醒,就见贾蔷一身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进来。
先与李纨照了个面,问候了声,也不知李纨想到了甚么,浅浅一应后就红着脸避开了目光,好在此刻无人多想,就听贾蔷面色肃然的道:“昨儿晚上不素净,各种家畜都在闹腾,许是要地龙翻身,你们不要多耽搁,赶紧出城登船。果真地龙翻身了,船上也安全的多。”
众人闻言唬了一跳,黛玉道:“我刚才也说来着,许是有天灾。那……小婧和李峥、晴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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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蔷道:“已经让她带着孩子、奶嬷嬷一并去了大观楼那边。那边是新起的,最是坚固结实,庭院里也宽敞。我已经派人去布政坊和朱朝街那边言语了,说的严重些,想来他们会预备。最好是虚惊一场,不然……”他摇了摇头,都不忍想这个多事之春。
这时紫鹃回来,同黛玉道:“邢姑娘和妙玉都说不必麻烦了,她们留下。”
黛玉同贾蔷解释了番后,贾蔷想了想道:“派人再去一趟,就说我说的,请她们去大观楼那边,帮小婧照看孩子。”
回头对诸姊妹道:“若只说让她们去避险,她们多半不愿意。那两个,也都是极有个性之人。”
众人被他说的心中有些惶恐,也都不敢多言,一行无话,出了大观园后,早有马车备着,连荣庆堂都未去,直接出城往码头上去了。
贾母等已经先一步离去,待贾蔷送至码头,看一架架马车陆续上了船后,方折返回城,打马往宫里行去。
在码头上徐徐而行时,就听到多有力夫渔民们,笑谈着昨晚的异象。
鸡犬乱叫只是等闲,运河里的鱼密密麻麻的翻跳才热闹。
但他们绝大多数人也只是当个乐子来谈,京城多少年没遇到过地龙翻身,即便偶有一二次,也并未成大灾。
再者,对他们来说,地龙翻身也比不上一天的工钱要紧……
贾蔷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
皇城,养心殿。
隆安帝皱起眉头来,脸色不大高兴,看着贾蔷沉声呵斥道:“朕今日让你来,不是让你来危言耸听的!家里鸡鸭闹了一晚上,你就跑来说甚么有地龙翻身?你比钦天监的人还知天象?”
贾蔷闻言道:“皇上,臣以为,这等事最好以防万一。且又不止是臣家里,臣在码头上听许多人都在谈,昨晚上家里的狗猫都不素净。另外,运河里的鱼也有异象。种种迹象表明,真有些不大对劲。”
隆安帝摆手道:“行了,废话说少。朕问你,你先前说和那些所谓的江湖绿林谈判,让他们迁往安南,你说他们会自愿迁往安南,如今可谈妥了?”
贾蔷心里无奈,他倒不是真有孝心,关心隆安帝的死活。
但眼下各种局势才刚刚稳定下来,果真天子出了事,变数着实太多。
眼下对他和德林号最有益的,就是继续依附在大燕庞大的身躯上,茁壮发展。
一旦这具庞大的身躯发生动乱,对他和德林号而言,坏处都远远大于好处。
不过,佛渡有缘人,隆安帝不信,他也没甚法子。
再者,他本身也不能确定,是否真的会有地龙翻身……
沉吟稍许,他点头道:“已经谈妥了。那三百余家的老幼妇孺先不去,青壮先行。到了粤省后,臣会当他们旬日左右的先生,教教他们甚么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教教他们甚么是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总要让他们真正明白了大义,才好放出去。此事因臣而起,果真出了事,臣要背负起责任来。所以不敢小觑……”
隆安帝闻言,面色好看了些,点头道:“你能有这份心思,不枉朕对你的信任。贾蔷,此事朕由得你去办,只一点,要尽快尽多的运回粮食来。此事之重要,不必朕多言,你心里明白。办好此事,不仅有功于朝廷,也能为你先生分忧解难。林爱卿,着实不易。”
贾蔷沉声道:“皇上放心!臣必不负皇命!且安南、暹罗等地的粮米,既然买,就不会只买一回,而会源源不断的运回国内。
他们那地一年能够三熟,三四个月就能耕种一轮。所以即便当地百姓懒散,耕种水平不高,都能吃饱肚子。
臣到粤省后,会一边督促九大姓去买粮,还要一边去租地,请大燕的百姓去耕作,哪怕多舍给当地势力一些好处,也争取尽快为大燕多开发出一个大粮仓,以助朝廷新政大行。
非万不得已,臣不会挑起纷争,孰轻孰重,臣心中明白。
臣素来混闹,蒙皇上、娘娘厚爱,不曾怪罪。甚至亲临寒舍,为臣高堂父母。
此等厚恩重德,自国朝鼎定以来不曾有过,翻开青史观之,也未曾有过,臣一日不敢或忘。
所以,为报皇恩,臣甘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后面进来的韩彬、郭松年、左骧等正好听到了这番慷慨激昂的表态,一个个面色精彩。
实难相信,这是林如海最看重最喜爱的弟子……
不过隆安帝的面色看起来还是有些感动,同韩彬道:“方才贾蔷来时就说了,家里鸡鸭鹅犬乱叫了一宿,怕是有地龙翻身。元辅怎么看?”
韩彬住在宫里,自然接触不到这些,闻言莫名其妙,不过到底性子稳重些,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打发人去钦天监问问也好。”
隆安帝为给贾蔷一个面子,点点头道:“那就派人去问问,可有甚么异象。”
说罢,又问道:“你们还有甚么事嘱咐贾蔷的?粮食之事,朕已经说过了,不必再说了。”
韩彬笑道:“贾蔷,放二年前,老夫都很难相信,朝廷会将如此要紧的大事,交给你一个才成亲的小年轻手中,还寄予如此厚望。但现在,老夫相信这世上是有奇才的。你贾蔷,就是如海发现的一块璞玉,一个奇才。好生当差,不要辜负了这一身的能为。老夫相信,将来青史之上,必有你一个名号。话不多说,你早去早回。”
“是!臣告退!”
……
凤藻宫,偏殿。
贾蔷来时,李暄竟然也在。
见贾蔷眼神诧异,登时骂道:“看甚么?母后的寝宫,你来得爷反倒来不得了?”
贾蔷不理他,与尹后见礼后,尹后指了指殿内已经备好的两个箱笼,笑道:“先前给子瑜添了两个箱笼作嫁妆,如今新认了个女儿,可不能厚此薄彼,这两个箱笼你带了去,给林丫头,就说本宫很喜欢她,等从南边儿回来了,常和子瑜一并进宫看本宫。”
看着尹后绝美的俏脸上柔美的笑容,贾蔷心中感慨,能将事做到这一步,该是何等的聪颖盖世。
让他明知道是手段,却仍不得不感动。
他并未推辞,大礼拜下,代黛玉谢恩。
尹后叫起后笑道:“快去罢,莫要耽搁行程。”
贾蔷却未急着走,将昨晚在稻香村听到的动静说了遍,最后道:“臣在码头上,听不少渔夫力工们也在谈此事,运河里的鱼也是密密麻麻的翻跳。臣以为,此事怕是不寻常,恐怕是地龙翻身的征兆……”
尹后、李暄闻言都唬了一跳,尹后红唇轻启,倒吸凉气,看着贾蔷道:“此事你可同皇上说了?”
贾蔷点点头,道:“皇上已经打发人去问钦天监了……只是臣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宫里除了九华宫外,其他大殿好些年没修葺过了。娘娘您这凤藻宫也是,未必结实。不如娘娘今儿先去西苑海子里的船上待一待,安全许多。”
尹后闻言好笑道:“岂有这般道理?既然皇上已经打发人去问钦天监了,那等有了结果,自会妥善安排,你不必担忧了。再说,本宫好好的跑去西苑乘船,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李暄也笑骂道:“你自己去乘船不嫌够,还蛊惑母后也去乘船?还扯那么些有的没的,爷昨儿晚上怎没听到劳什子猫叫狗叫?别是你家不素净,撞客了罢?”
贾蔷皱眉道:“王爷,这样的事,我会开顽笑?果真是个误会,等我回来后给娘娘磕头赔罪就是。可万一是真的,后果敢想么?”
李暄见他说的严肃,眨了眨眼道:“你认真的?”
贾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李暄抓了抓后脑勺,道:“果真有鱼乱蹦?爷记得外面龙缸里就养了几条金鱼儿,爷去瞧瞧,是不是蹦出来了。果真蹦出来了,爷马上就和母后去西苑坐船去。”
说着,他将信将疑的出宫去看,结果刚走出殿内,步入皇庭,忽地一顿,只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震颤,李暄面色骤然一变,回头厉声吼道:“贾蔷,带母后出来!!快带母后出……”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让他摔倒在地,他一切顾不得手脚并用往殿内挣扎爬去,正此时,却听“轰隆”一声,养心殿偏殿倒塌下来……
“母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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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八章 废墟中……
青石码头上。
两条楼船停泊在岸边,码头上不少人纷纷往船上打望。
许多码头老人都知道这两条船的来历,更听说过船上奢靡陈设,相传只要从船上随意得一家俬古董,就能让他们这些人一辈子吃用不愁。
也不是没人想过往上爬,只可惜上去的人再没下来过。
今日一早,诸多华贵的四轮马车在诸雄武亲卫的护从下来到码头,并直接上了船,愈发让码头上百姓感叹,权贵之奢靡富贵。
寻常船只想靠岸,都要经过检押司的一一检查,而后听候调度行事。
而贾家的船,简直跟住在码头上一般,常停泊于此,还无人敢过问。
……
东侧大船上,贾母等人自马车上下来,一路沿地毯进入船楼后,看到内中陈设家俬,也无不惊叹。
贾母同薛姨妈笑道:“能在船上布置成这样,也亏他做得出来。这样好的家俬古董白放在这,一年到头也用不上两回。这倒也罢了,上面还真是烧着暖气?这一会儿我就觉着热了。”
一旁鸳鸯忙将她身上石青色灰鼠皮袄取下。
薛姨妈笑道:“家里又不缺这点,且蔷哥儿和寻常人不同,常往外跑,能有这样一条舒适些的,也是好事。这不,连我这回也跟着沾光了。若是租船回南省,再没这样的便宜。”
贾母笑道:“哪里话,姨太太外道了。”
又见贾家姊妹们轻车熟路的寻找她们原先的房间,黛玉、子瑜则和凤姐儿、李纨、姜英一并,簇拥着贾母去为她准备的卧房。
贾母见竟是由三间房间合成的套房,一应陈设连摆放的位置都和荣庆堂相仿,自然喜出望外,同黛玉笑道:“果然有心了。”
黛玉笑道:“是蔷哥儿安排的,说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老太太有了春秋,越熟悉的环境越受用些。”
贾母感动不已,忽想起来问道:“蔷哥儿呢?这样急着进宫,也不先上来瞧瞧?”
一旁李纨道:“听他说,像是要地龙翻身,所以一早进园子来,急急将我们送出来,就进宫去了。”
“地龙翻身?”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道:“怎么个说法?好端端的,怎就地龙翻身了?”
李纨将鸡鸭犬叫声说了遍,贾母笑道:“我当甚么,原来是这个。也并不一定如此,许是受了些惊吓,也是有的。”
又问黛玉道:“后面那条船,也是这般陈设?”
黛玉不解点头道:“相差无几。”
贾母道:“那你们别在这船上了,你和郡主,再加上宝丫头和她们姊妹们,还有你大嫂子一并去那条船上。你们小儿女在一起自在些,我和姨太太、老爷、宝玉两口子、凤丫头还有姨太太家的哥儿在这边。”
黛玉闻言愕然,道:“老太太,这……”
贾母摆手道:“就这么着了!左右不过二十天的光景,又分不久远。”
黛玉仍是不解这安排,薛姨妈惭愧道:“说起来,都是我家那个孽障不省心,非要往家里纳一个那样出身的房里人。如今倒牵连的你们不能在这边……”
听闻此言,众人才恍然,原来如此。
船上有一个花魁出身的房里人,虽说是从良了,可到底干碍名声。
贾母却忙笑道:“姨太太想哪里去了,我不过想着她们小儿女才刚成亲,合该多相处相处。姨太太可千万不可多心,不然就辜负了我的一片心了。我也同你说句实话,这些日子我着实想宝玉了。她们姊妹们在,宝玉就不好过来,忒可怜了些……”
“呀!你们看,老天爷!你们快看!地龙翻身了!!!”
正当这边说笑劝慰羞愧的快要落泪的薛姨妈时,忽听窗边几个丫头高声惊叫道。
众人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尹子瑜一个急步走到窗边,一下掩住了口。
黛玉紧随其后,看到码头上已经是一片狼藉,大片大片的棚屋倒塌,尖叫声、哭喊声、恐慌哀嚎声也随之传来。
一些地方甚至已经开始起火,码头上无数力夫摔的东倒西歪。
更遥远处,甚至可以直接看见整座神京城都在摆动。
“天呐!”
“蔷哥儿……爹爹……”
黛玉眼泪一瞬间落了下来,第一时间想到了贾蔷,还有林如海。
其余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一个个都恐慌的哭出声来。
该怎么办?
“没事,他早上时就料到会有地龙翻身,朝阳街、布政坊那边都通知到了。老太太和林大人都信任他,不会不理会,一定做好了准备。不会有事的。”
尹子瑜见黛玉面色惨白,整个人都颤栗起来,便落笔急书写道。
写完,递给黛玉。
黛玉看过后,心情稍定,点了点头。
对,蔷哥儿和爹爹,一定不会有事的!
……
皇城。
这片人间至尊至贵之地,此刻虽比码头棚户好许多,但也是一片狼藉。
事实上在景初朝后十年,除了太上皇和皇太后的寝宫外,其余各殿都极少修缮了。
朝廷没银子。
隆安帝登基这七年来,虽朝廷财政渐渐好转了些,可因其崇俭,所以诸殿依旧未有大修过。
说来世人多半不信,宫内许多房屋甚至都在漏雨……
原本是想等着新政大行天下,户部不再缺银后,再修缮一番,谁也没想到,竟会遭遇数十年一遇的地龙翻身!
三大殿中太和殿都垮了一半,最要命的,就是大明宫养心殿,垮了一半。
此刻无数宫人侍卫赶往养心殿,扒废墟以救天子。
而凤藻宫这边,人手就少了许多……
只有李暄疯了一般,亲自上阵拼命带人扒废墟,一边扒,一边如孤狼一般哀嚎,脸上涕泪混着泥土,已看不出模样来。
废墟深处。
一根横梁,一头搭着地,一头搭着一件紫铜麒麟香炉,香炉已经被压的变形。
但到底还是撑起了一片天地……
尹后面色惨白的躺在那里,周围漆黑一片。
她初醒来时,甚至以为已经遇难死去,到了阴曹地府……
直到脖颈边传来一阵艰难的喘息,热气喷在她颈侧,她才渐渐回过神,知道还未死……
她身上的,是谁?
牧笛?
不,不是那个奴才。
她恍惚记了起来,是……贾蔷。
对,是贾蔷,在天崩地裂的那一刻,在横梁掉下来就要让她葬身之时,是贾蔷扑了过来。
他也还活着!
只是……
压的要紧,动也不能动分毫,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贾蔷……”
“贾蔷……”
尹后轻声唤道。
不是她不愿大声,只是身前被压的太沉,她连呼吸都艰难。
“娘娘!”
“娘娘你还活着!!”
尹后连续唤了七八声后,贾蔷终于醒了过来,确定声音是身下人发出的后,激动说道。
尹后能感受到贾蔷的惊喜,不过……
“若是,若是再这样压下去,本宫……怕也活不许久了……”
尹后呼吸微微急促的说道,她快喘不过气了。
贾蔷惭愧道:“都是臣的过错,未能将娘娘拉出险境来。不过……娘娘,也多亏这根横梁,撑起了上面的废墟,不然咱们不管往哪躲,都难逃一死。娘娘千万坚持住,凤藻宫坍塌,此刻一定有无数内侍御林在扒救。王爷就在外面,救援一定很快到来。这根横梁足够结实,可以支撑到得救!”
尹后气息越来越虚弱,道:“可是,我……我喘不过气来了……贾蔷,本宫要不行了……本宫死后,你要……你要护住……护住李暄……和尹家……”
贾蔷闻言,咬牙道:“娘娘,你……你放心,你死不了!且忍忍,看我,看我支撑起来些!”
说罢,满是血色的双臂缓缓支撑在左右,而后深吸一口气后,开始缓缓发力,一点点,一点点,虽然几乎微弱的没有,但确实往上提高了一点点。
只这一点,却让尹后总算能吸一口气,喘息几口。
不过等她回过神一些后,就感觉到有液体不断滴落,甚至滴入其嘴边,那腥咸的味道,分明就是血的味道。
她的眼睛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就看到贾蔷满面狰狞的在用力,用力为她顶起方寸生天!
而血液,就从他的嘴角,不断的溢出……
这一刻,尹后心中没有丝毫嫌恶,唯有震撼的感动。
他在拼命!
不过随之,她的面色又渐渐有些不对了。
贾蔷用力过度,难免使得他身下某处也挣的渐渐勃勃狰狞起来……
二人又面对面严丝合缝的抵在一起……
“贾蔷,快松手罢,不必强撑了,撑也撑不久的。”
感觉到那处不停的壮大向内,尹后登时心悸,沉声说道。
她灵台一片清明,不愿任何无礼之事发生。
贾蔷却如同魔怔了般,依旧不肯放手,口中艰难的吐出一言来:“娘……娘娘,若……若臣不幸,劳……劳娘娘,照顾好……照顾好……臣的家人。”
他每说一个字,鲜血都不要钱似的滴落,尹后甚至能感觉到整张脸都被贾蔷的血浸湿了。
尹后相信,贾蔷这一刻,心中绝无半点邪念。
但是,她又怎能让他这样去死?
她为了贾蔷这颗棋子,付出了太多。
到了现在,她甚至不否认,对于贾蔷,已经早非当初纯粹的利用心思,还多了几分对子侄的喜爱。
人非草木,即便最初时是在做戏,但做多了,难免生出些感情来。
所以无论如何,于情与理,都不能让他轻易去死。
外面扒救的声音,听着已经不远了,即便再压一会儿,也死不了……
“贾蔷,本宫命你松手!你敢不听本宫的懿旨?”
眼见贾蔷似乎都要挣死,尹后沉声喝道。
贾蔷似乎终于力竭,不再强撑,艰难应了声:“娘娘,我听到上面的声音了,快得救了……臣,臣尽力了。”
说罢,头一歪,昏了过去。
两手脱力松开,横梁带着千斤重力压下。
只是,贾蔷身形被压的向前一挺,尹后闷哼一声后,凤眸陡然圆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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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九章 帝危?
大明宫,养心殿。
整个养心殿坍塌了大半边,隆安帝被救出时昏迷不醒,面若金纸。
剧烈的地震来临时,猝不及防之下,他从御椅上摔倒。
若只如此倒也无妨,可厚重的御案侧翻砸在腰间,却重创了这位天子。
若非熊志达舍命扑过来,以身子挡住了隆安帝的头部和胸腹部,碎砖落石都能终结这位帝王的性命。
除了隆安帝受伤外,韩彬半条手臂砸断,左骧头部受创,郭松年……这位原本刚刚崭露头角,很明显就是隆安帝为培养一个可以接班林如海的宰辅苗子,一只脚已经迈进武英殿,结果半边身子都被砸烂……
惨不忍睹。
而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隆安帝的生死。
隆安帝生,则根本不失。
隆安帝若是……
那后果就极其严重了。
韩彬忍着断臂之剧痛,一面搜集太医,迅速来诊治,一面召集韩琮、张谷、李晗三位未受伤的大学士,命三人立刻稳定局面。
并让人去布政坊林府,请林如海即刻进宫。
以天子御笔,朱批传旨京城十二团营封营,但有一兵一卒出营,自指挥起,军官皆斩。
命步军统领衙门封锁九门,无旨不得出入。
命皇城四门将锁死宫门,无旨不得打开。
命宗室诸王居府待命,擅自出府者,以谋逆罪诛之。
并派人去招宝郡王李景、四皇子李时进宫,以备不忍言时之需……
“皇后娘娘何在?”
大致安排妥当后,韩彬发现竟无尹后身影,不由皱眉问道,眼眸中闪过一抹担忧。
就听一内侍面色苍白道:“回元辅,方才凤藻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凤藻宫偏殿也塌了,皇后娘娘正在里面召见宁国公,一并都……没出来。”
韩彬闻言,本就头疼欲裂的脑袋“嗡”的一声,身体摇晃了几下,若不是身旁人赶紧搀扶,怕就要倒下。
这一瞬间,韩彬似乎老迈了许多。
帝后同时出事,贾蔷也出了事……
贾蔷一旦有事,林如海悲痛之下,势必难保。
整个隆安新政的大局,便于今日崩塌!
韩彬数十年坚韧不屈的心智,在这一刻都隐隐开始崩溃……
“去探,立刻组织人手去救援!”
“老夫就不信,天要亡我大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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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藻宫。
整座宫殿,只中殿还残立着,东西两座偏殿坍塌成一片断壁残垣。
此刻,李暄、牧笛带着百余宫人将西殿扒开了大半,已经扒出了十八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每扒出一具,李暄都要嚎啕大哭一回。
哭到最后已经绝望,瘫坐在泥土中木然落泪……
“轰隆!”
偏在此时,春雷炸响,天空阴霾,没多久,就开始降雨。
见此,李暄如同崩溃了般,指着上天破口大骂起来。
用他所知道所听过最肮脏最下流的话,咒骂着老天无眼。
谁也不敢上前劝,谁也不忍上前劝。
此刻李暄不是一个皇子,只是一个没了娘亲的儿子……
直到李景匆匆赶来,看到李暄坐在一地尸身中哭骂成那样,亦是目眦欲裂,落下泪来。
他一步步走到跟前,看着李暄一字一句问道:“老五,母后呢?”
李暄听到李景的声音,才缓缓回过神来住了口,抬眼看去,见是李景,嘴巴大大张开,痛哭到无法出声,过了好一阵,才终于喊出声道:“大哥!你怎么才来啊?”
李景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他心肝俱裂,跪地抱住李暄大哭道:“五弟,大哥来迟了,大哥来迟了!母后……母后何在?让大哥……让大哥再看看母后罢!”
李暄一听“母后”二字,哭的愈发惨烈,痛不欲生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景见之心痛的握拳重重砸在地面上,没一会儿,就是一片血肉模糊,另一手紧紧搂住李暄,安抚幼弟。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到牧笛疯魔一般尖声叫道:“娘娘还活着!娘娘还在!娘娘……”
李景闻言一怔,随即陡然睁大眼睛站起身来,就要跨步过去。
却发现腿被李暄抱住……
“大哥,大哥!带带我,带带我!我没气力了,我走不动了……”
李景:“……”
此时都忘了让内侍来扶,李景只能将李暄提起,发现太重后,干脆背了起来,踩着泥泞往前行去。
等到了跟前,却发现那根横梁已经抬起,尹后被数位嬷嬷抱起,满面的血在春雨的浇淋下,往下滴落的都是血水。
“母后!!”
李暄见此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跪下,嚎啕大哭起来。
李景也只当尹后已遭遇不幸,潸然泪下,满面痛苦。
牧笛却面带喜色道:“大皇子、五皇子别哭了,没事,娘娘没事!只是一时憋住了气,昏了过去,一会儿就好。”
李景闻言大怒:“狗奴才!瞎了眼了,母后脸上的血难道是假的?你这狗才若以为凭此就能糊弄过去,却是痴心妄想!母后出丁点差池,本王必取你项上狗头!”
牧笛眼睛眯了眯后,道:“大皇子息怒!娘娘脸上的血不是娘娘的,王爷请稍后……”说着转身同抱着尹后的诸嬷嬷昭容等道:“你们速去请太医来,为娘娘诊治!取干净的大氅、热水,在皇庭搭起帐子来,还有暖炉……”
牧笛一连串的命令吩咐下去后,方回过头来同李景道:“不幸中的万幸,娘娘为宁国公所救,娘娘脸上的血,也都是宁国公所流。”
“贾蔷?”
李景皱了皱眉。
李暄这才回过神来,大声问道:“贾蔷呢?贾蔷哪去了?”
牧笛指了指横梁旁边一昏迷不醒之人,叹道:“宁国公用自己的身子卡在横梁下,为娘娘撑起了一线生机。若非如此,娘娘恐怕就……”
李暄手脚并用爬到贾蔷跟前,见其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颤着手探了探鼻息,似乎也没探出甚么来,不由又大哭道:“贾蔷!贾蔷啊!你球攮的,怎么就死了!贾蔷,贾蔷啊!”
一边哭喊,一边握拳打贾蔷的胸口。
连打三下后,贾蔷忽地一下坐起,“咳咳咳”的发出一阵咳嗽声,呕出一大口淤血,又起身趴在那,大口咳嗽起来。
“贾……贾蔷,你没死?!”
李暄有些懵,看了看周围,内侍们又挖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来,再回过头来看贾蔷,虽然满脸狼狈,但好像的确不似那些尸体那样……
贾蔷咳嗽了好一阵后,长出了口气,道:“本来没死,还剩一口气,刚才差点被你活活锤死了。”
“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若是方才李暄在连续扒出十八具尸体时心是碎成玻璃渣的,那么此刻,他又觉得是如此幸运之人。
贾蔷见他高兴成这样,也是笑了笑,天家这样的地方,能出这样一个奇葩,当真不容易……不过他还是举了举红肿流血的手臂,道:“王爷先别急着乐,快去帮我寻个太医来瞧瞧,包扎包扎。”
若是在这个时代感染了,不是闹着顽的。
李暄一迭声应下后,催促牧笛道:“还不快去寻太医来!”
李景却淡淡道:“急甚么?太医这会儿都在父皇那里,等父皇用罢,再派人来也不迟。”
说罢,转身离去。
对李景而言,贾蔷一个臣子去救皇后,原是天经地义的事。
便是舍命相救,也不过是本分。
李景这般作态,倒让李暄很是不好意思,道:“别急,等太医来给母后瞧过就给你看。母后伤势不重……贾蔷,这次多亏了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对了,你当时是怎么保护母后的?”
贾蔷摇了摇头,道:“拼死为之罢了,没甚好说的。走,去看看娘娘。”
……
凤帐已经搭起,内设熏笼火盆。
地上铺了地毯,设了软榻。
贾蔷、李暄进来时,尹后已经被人重新梳洗干净,换了新衣,静静的躺在那榻上。
两个太医先后进行诊脉后,都确定无甚大事只需静养数日即可,李景、李暄彻底放下心后,李景就折返大明宫。
贾蔷一边由两个太医清洗手臂,上药裹纱,一边问李暄道:“皇上那边估计出了差池,王爷不去瞧瞧?”
李暄摇了摇头道:“且等母后醒来。父皇那边若出了大事,动静早就大了。唉,真是多灾多难呐。贾蔷,你说怎一天到晚那么多事,没个太平时候。外面到处天灾大旱,如今京城又来这么一出。韩半山这一回日子难熬了……”
贾蔷摇头道:“大燕又不是宋朝,出了天变宰相就要去职。大燕这么大,王爷又贵为皇子,听说这样的事自然就多些。若是小家小户子弟,怕是过一辈子也感觉不到大灾大难。没事的,只要皇上和娘娘二圣无忧,天就塌不下来。”
“娘娘,娘娘您醒了!”
牧笛的声音传来,李暄霍然起身,两名太医也刚好将贾蔷双臂包扎好,折身去探看尹后。
尹后却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后,绝美的容颜上凤眸侧转,目光落在了贾蔷面上……
……
大明宫。
林如海乘轿进宫,看到养心殿惨况后倒吸一口凉气。
得知贾蔷救了尹后,并已无忧,就不再关注。
韩彬将他的一番布置说罢,面色惨白,叮嘱道:“如海,老夫也受了不轻的伤,这会儿怕是无力支撑朝局,武英殿内,你仅次于老夫,此刻你要暂时支撑起局势来。你莫要推辞,且思量思量,老夫这番安排,可有甚么疏漏没有。此刻,丝毫都乱不得!”
林如海自然知道眼下不是谦让的时候,也不会那样虚伪,思量片刻后,轻声问道:“元辅,其他事都十分周到。只一事……”
韩彬忙问道:“甚么事?”
林如海看着韩彬道:“九华宫那边,可加派了人手护卫周全?”
韩彬闻言,面色陡然大变,站起身来大声道:“来人!立刻派人去九华宫,务必保证任何屑小,不得接近谋害太后娘娘!”
这一刻,若是太后站出来,那才是泼天祸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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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章 临危受命!
“贾蔷,你可无事?”
尹后看着一身血污泥垢狼狈不堪的贾蔷,不复往日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轻声问了句。
只是连李暄都察觉出,这语气中的疏离。
李暄心中纳罕,待贾蔷说了句“无甚事”后,笑着道:“母后别听他装大,方才贾蔷被刨出来时,连鼻息都探不到了,儿臣只当他没了,还好哭了一场。后来儿臣巧施妙手,往他胸口连给了三拳,打的他呕出几海碗血后,这才醒了过来。儿臣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过算啦,儿臣不寻他讨回来了。他救了母后,儿臣救了他,算是扯平!”
尹后疑惑的“哦”了声,问道:“他救了本宫,他如何救的?”
一旁牧笛忙道:“娘娘,看情形,是地龙翻身时落下一横梁,危急时刻,国公爷挺身而出,替娘娘扛下了横梁。也万幸这根横梁,一头搭在兽首上,一头搭地,再加上国公爷在下半段撑着,娘娘才能在最前头宽敞些的地方活了下来。奴婢给国公爷磕头,感谢国公爷大恩大德!”
说着,牧笛跪地,给贾蔷磕起头来。
尹后一直细细凝视着贾蔷,见贾蔷听闻牧笛之言后,微微皱起眉头来,似有些不解,正要开口,尹后温声道:“贾蔷,有劳你了。”
贾蔷疑惑的看向尹后,见其凤眸瞪了眼,这才恍然过来,忙摇头道:“本分之事……”又对牧笛道:“起来罢,给我磕甚么头。也是娘娘洪福齐天,遇此等大难能呈祥,日后必福缘愈深!”
李暄却在一旁骂道:“牧笛,你球攮的干甚么去了?还有,凤藻宫怎成了纸糊的?晃悠一下就倒了,你平日里是不是就会偷奸耍滑,克扣银子?”
牧笛苦笑连连,却无言以对,只能磕头赔罪。
尹后此刻愈发恢复过来,让身边昭容将她扶起,不过许是身上仍有伤处,让她微微皱了皱眉,淡淡看了贾蔷一眼后,同牧笛道:“是本宫让你去给贾蔷取东西的,不怪你,起来罢。”
贾蔷在旁边埋怨李暄道:“你们动作怎那么慢?我像是昏迷过去大半天……”
李暄恼火道:“这能怪爷?球攮的这地龙翻身时不时的又余震一波,爷……”
“行了,啰嗦甚么?”
尹后心情显然不好,没有往日的耐心听二人胡扯,问牧笛道:“皇上那边如何了?可有干碍?”
牧笛轻声道:“娘娘,养心殿也塌了。不过皇爷已经被救出,此刻正聚集许多太医诊治,料想应该无大事。只是,一直昏迷未醒……”
尹后闻言,却倒吸了口凉气,挣扎了下,对左右彩嫔道:“扶本宫起身,摆驾大明宫!”
贾蔷在一旁冷眼旁观,总觉得,经历了这一场天灾生死后,尹后仿佛变了许多……
许是感受到贾蔷目光中的诧异,尹后凤眸看了过来,呵道:“还愣着做甚么?随本宫一道前往。贾蔷,你为天子亲军首领,今日出事,当明白该如何作为!”
贾蔷手臂脱力暂不能动,便躬身应道:“臣明白,绣衣卫乃天家亲军,非朝臣亲军。皇上昏迷不醒之际,臣会听从娘娘旨意行事!”
“好!”
……
大明宫。
养心殿前皇庭。
地龙翻身虽已经过去,只是仍无人敢进殿内办差。
从内库中紧急调来几顶大帐,暂时入内办公。
韩彬已经被送下去医治,这个年岁手臂被砸断,想养好不是件容易的事。
况且,被砸断的还是右臂……
左骧头部受创,更凶险些,好在宫里有世间最齐全的太医,应该性命无忧。
郭松年的尸身被收敛起送出了大明宫,这位奇才之陨落,让林如海、韩琮等悲痛落泪。
但最担忧的,仍是隆安帝的状况,至今未醒。
“皇后娘娘驾到!”
正当林如海、韩琮、李晗、张谷不断的召见人,开始了解城内情形,并准备赈灾救济百姓时,听到外面的传报声。
众人忙迎了出去,林如海第一眼看到满头满脸满身血污的贾蔷时,眼睛眯了眯,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
不过待他看到贾蔷摇摇头,示意无事时,就没有多关注了。
众人见礼罢,尹后声音沉重担忧的问道:“皇上如何了?”
林如海指了指前面的龙帐,道:“太医正在里面救治,养心殿坍塌,皇上被御案所伤,但太医已经肯定,和性命并不相干。皇上洪福齐天,受上天庇佑,必不会有事。”
尹后闻言面色悲痛,往龙帐行去。
林如海引着诸军机随后,至帐内,就看到一群太医忙忙碌碌,另有两人引人注目。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站着的是李景,跪着哭泣的是李时。
贾蔷面色隐隐古怪,看着李景笔挺的站在那,眯眼抿嘴,跟关二爷一样,他差点没笑出声来。
再看看李时,跪在那小声的抽泣……
啧,对了,这才是一个心怀大志的常规操作。
尹后看到这一幕,心里显然也不好受,脸色难看的厉害。
李景过来见礼问候,也只当未看见。
至龙榻前,看了眼面如金纸,紧闭双眼不醒的隆安帝,落下泪来。
林如海对一旁太医院院判王太医道:“皇上龙体何时恢复?”
王太医叹息一声,沉声道:“皇上的上半身被保护的很好,所以性命上多半不会有甚干系。但腰骨和背后大椎骨被砸伤,剧痛无比,此刻皇上昏迷,也是自身的保护和修养。因为昏迷后,就没了知觉,甚么疼痛也感觉不到了。下官等一定竭尽全力救治,争取让皇上早日康复醒来。”
说了半天,等于甚么也没说。
尹后转过身来,看向林如海问道:“元辅何在?”
林如海叹息一声,面色凝重道:“当时元辅、左骧左大人还有户部郭尚书都在养心殿内,与皇上议事。地龙翻身时,元辅右臂被落石砸断,左大人头部被横木砸伤,郭尚书……不幸罹难。”
尹后闻言再度落下泪来,道:“天威难测,遭此不幸,实乃家国之痛。林大人,值此危难之际,你为皇上肱骨老臣,务必要撑起大燕的江山社稷!你们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也是天家最忠实的臣子。当此之际,朝廷不能乱,也不能停滞不前,该怎么办,仍怎么办。维持朝廷稳定运行,你们责无旁贷。
皇上醒来前,一应军政国事,皆由你和元辅商议行事,任何人不得插手干预,本宫都不行!
望诸位以国事为重,拜托你们了!”
说罢,福礼拜下。
林如海、韩琮等匆忙避开,纷纷拜下还礼。
尹后又对李景、李时道:“皇上重伤卧床,你们为成年皇子,要知道为皇上分忧,安心跟着诸大学士观政。记住,只能观政,不得插手参政。这个时候不得生事,更不准谋算甚么。本宫料定,必有一起子心怀叵测之辈会蛊惑你们,想立从龙拥护之功。
本宫提前告知尔等,莫要想瞎了心!皇上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哪个若是为了那个位置不安分,自以为是的去当那跳梁小丑,就莫怪本宫不念母子情分。
这大燕的江山天下,是皇上的!
他不给,这些时候你们连想都不准想!
记下了没有?”
李景点了点头,李时面色变了变后,也领命应下。
尹后见之微微颔首,又问林如海道:“眼下都中可有甚么难处,需要天家出力?”
诸军机对尹后此刻临危应变之力无不敬服,林如海沉吟稍许道:“都中各坊市间倒塌房屋颇多,臣已经下令命顺天府、五城兵马司、步军统领衙门等官兵分片划区救援百姓。粮食、医药,臣都已经派人调遣,暂时无忧。只是,如今虽已春暮,可夜间依旧寒冷,今日又下了雨。受灾百姓可以暂时搭起棚户遮风,却无足够的衣物避寒……不知内府如今可有充足的布匹否?”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李时,如今他掌着内务府。
只是,此刻李时闻言却是一滞,他很久没过问内务府的事了。
正当他支吾难言时,李暄连连摇头道:“宫里几年没正经添人了,所以每岁的布帛都是定数,父皇不准浪费。去岁的冬衣今年的春裳都发下去了,库中没甚么布了。不过贾蔷是弄布的祖宗,何不问他?”
众人又看向贾蔷,尹后对身旁内侍道:“去给贾蔷寻身衣裳过来,一会儿去换洗了。”
贾蔷谢恩后,道:“我让人去盘盘库房罢,应该还有不少,原是准备送去草原上换羊毛的,几万匹还是有的。赈济灾民,差不离儿够用了。”
林如海提醒道:“贾蔷,朝廷此刻处处用银子,皇城宫殿都要全部大修一遍,没有银子给你。”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算了,就算我的一份孝心……凤藻宫修好一点就行,今儿差点埋里面。”
林如海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速去办理。等处置妥当后,也不必久留,赶紧南下罢。娘娘方才说的对,皇上暂时昏迷,朝政却不能耽搁,尤其是粮食。晚一日,说不得死的百姓更多。”
贾蔷正要应下,却见戴权急急从外面进来,禀道:“娘娘、元辅,九华宫那边有些控制不住了。太后娘娘得闻皇上受伤,必是要来探望。已经让人打了好几人了,奴婢也让太后娘娘打了,着实拦不住了!”
听闻此言,林如海等人无不面色难看起来。
这世道原就是一个以孝为尊的世道,圣天子尚需以一个“孝”字来治天下。
这个时候,太后要出来看儿子,怎么拦?谁敢拦?
果真太后有个三长两短,阻拦之人岂不自绝世间?
可她一旦出来……
后患无穷!!
林如海等皆皱起眉头来,谁敢下圈禁太后的命令?
这时,尹后缓缓呼出口气后,看着贾蔷道:“贾蔷,你随本宫前往九华宫,劝劝太后。”
“遵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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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一章 ,娘娘,臣乃伟丈夫!
“娘娘,之前臣……”
“贾蔷!”
前往九华宫的路上,贾蔷行走在凤辇边,刚想解释一下废墟中的无礼之举乃无心的,只是话没开头就被尹后喝断,轻声道:“你救了本宫,本宫很感激。但本宫也不准备与你道声谢,因为本宫素来亲厚于你,待你如子侄。日后,仍旧如此。所以,先前之事,都不必多言。不然,反而落入俗套。你说是不是?”
贾蔷挠了挠后脑勺,笑道:“是臣庸俗了……娘娘之言,臣记下了。”
尹后一直细细打量着他,见他如此,心中缓缓颔首,不再起疑,便按下此事,道:“你可知该如何规劝太后?此事李暄他们要来,本宫都未准,你可知何意?”
贾蔷摇头道:“娘娘放心,此事臣必办稳妥。稍许娘娘先别进,臣先入内,臣擅长对付此类无理老太太。”
尹后闻言,侧眸透过轿窗望着他,道:“本宫倒忘了,你的确擅长对付妇人。”
贾蔷闻言干笑了声,尹后语重心长道:“好好一个如玉公子,非将名声糟践的臭不可闻做甚么?便是自污,也没这样的自污法。”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摇头道:“臣从不拿女人来自污,臣也对得起身边每一个女人,不曾轻贱过她们。妇人又如何?她们也该被善待……”
尹后闻言眸眼眯了眯,凤眉微微扬起训斥道:“混帐话!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岂能困囿于儿女私情?”
贾蔷洒然一笑,道:“娘娘,臣从未耽搁过做正事。非臣自夸,臣所谋之事,青史之上几千年来,无人想过,也无人做过!臣若做成此事,往后千年,大燕之江山,再无兼并之苦,百姓再不会受冻饿之难。王朝三百年一轮回之厄可破!
若臣还算不得顶天立地,天下间何人还称得上大丈夫?娘娘,臣当做伟丈夫!”
尹后深深看了眼虽满身血污泥垢,但难掩意气风发豪气冲天的贾蔷,缓缓道:“本宫希望你,说到,做到。”
贾蔷笑道:“娘娘且观之就是!臣其实不愿在京城,甚至不大想在大燕和人斗,杀那些人杀的再多,也没甚意趣。臣想乘巨舰,征服无垠大海!为大燕开疆辟土,打下一片片肥沃丰茂的大陆!娘娘,最多再过十年,臣必请娘娘凤驾莅临外洋番国,看看天下盛景!”
尹后闻言气笑道:“你就与本宫胡吹瞎扯罢!”贾蔷嘿嘿一笑。
凤辇另一侧的牧笛也无声的笑了起来,一双细眸中,眸光闪烁。
当真是,好大的胆呐……
……
未几,九华宫至。
宫门前一队中车府卫士如临大敌,看得出的紧张。
宫门内隐隐有叫骂声传出……
贾蔷看了看尹后,二人神情都肃穆起来。
居然都穿透到这了……
一旦出了这个宫门,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贾蔷同尹后轻声道:“娘娘稍后,臣去去就来。”
尹后看着他,缓缓叮嘱道:“不要莽撞,知道分寸。”
贾蔷点头应下后,转身向内,同中车府卫士喝道:“开门。”
一群番卫忙打开大门,他们巴不得赶紧交出这个烫手山芋,远远的躲开。
要知道,里面那位但凡出了丁点闪失,他们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吱……呀!”
厚重的宫门打开后,尹后就目睹着,贾蔷昂然入内,仿佛丝毫不将此事视为难事般。
“牧笛。”
“奴婢在。”
尹后淡淡问道:“本宫得救时,是甚么情形?”顿了顿又道:“说实话。”
牧笛目光扫了眼周围,内侍昭容都有一定距离,他轻声道:“娘娘,国公爷以身抵住横梁,双臂始终支撑着地面,得救时,手臂上已经蒙了一层血痂。娘娘在下面,被保护的很好。就是……”
“就是甚么?”
牧笛声音愈发轻微道:“就是危难间,娘娘身上宫裙有些凌乱,上卷了些……不过娘娘放心,奴婢最先发现,已经遮挡妥当了。另外两个看到之人,已经被奴婢处置妥当了。”
说这番话时,牧笛的声音都隐隐有些颤栗。
贾蔷来时正是一大早,连早膳都未用过,尹后如今不理宫务,又是一早起来刚刚沐浴过,难道还能里三层外三层套着?
不过这些事,死都要烂在嘴里,以后想都不能多想……
凤辇内沉默许久后,方缓缓道:“罢了,都是无心之过。万幸,未被旁人目睹……”
牧笛也后怕道:“是啊,多亏了五皇子哭的没了气力,全靠大皇子背了过来,才迟了一步。若是让大皇子瞧见,怕是当场杀了宁国公……”
“此事怪不得贾蔷,贾蔷撑到最后已经昏迷过去,凡事不知,本宫到最后也昏迷了过去……好了,此事再不许提起。”
“是,奴婢省得。”
左右贾蔷一直昏迷着,连他也不知道,却好办了……
……
“都给哀家让开,你们这些下贱的奴婢,也敢拦哀家!”
“都与哀家滚!滚开!”
“见过皇帝,哀家灭你们满门!”
贾蔷进入宫门后,就看到一个满头白发,面容干瘦的老太太,在那张牙舞爪挥舞着拐杖厉声呵斥着。
在她跟前,跪了一地的内侍、宫人。
当头几个,已经是头破血流。
不能怪这些人无能,而是这个老太太的身份,着实太特殊了些……
哪怕她不是天子亲母,只是嫡母皇太后,他们都不会如此被动无力。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这是天子生母。
他们就算有一万颗脑袋,也不敢真的对她怎样。
莫说他们,就是戴权,方才被连续掌掴时,都得赔着笑脸,还得将脸调整好合适的位置,方便老太太去打。
若是打她的时候扭伤了,戴权都不知道会不会有要命的下场……
就在诸多内侍眼见无计可施之施,宫门打开声,引起了田太后的注意。
当她看到贾蔷满身血污泥垢的进来时,也不知怎地,心底忽地突突了下。
“臣贾蔷,请太后娘娘安。”
贾蔷躬身见礼。
田太后自然认出来人,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之一,她厉声道:“逆臣!你还有脸来见哀家?先帝待你恩重如山,你就这样报答他的!”
贾蔷直起身来,目光森然的看着太后,缓缓道:“太后娘娘,就不问问臣,这一身血污来自何人?”
田太后闻言眼皮一跳,眼神怨毒的看着贾蔷,道:“逆臣,你这话是甚么意思?你在恐吓哀家?”
贾蔷淡淡道:“这是,寿皇宫中那位的血。”
“……”
田太后闻言,恍若一道晴天霹雳炸响在耳边,一时间让她头晕目眩几不能站立。
“太后……”
“太后保重!”
太后身边内侍宫人赶紧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太后,毕竟她若有损伤,他们都要陪葬。
“奸贼……”
“逆臣……”
“哀家,哀家要你不得好死!”
“哀家,哀家要将你全家九族……”
不等田太后目眦欲裂满面老泪的诅咒完,贾蔷忽然轻笑了声:“和你老人家开个顽笑,别当真。”
田太后:“……”
看着僵直在那,一双老眼中怨毒猜疑各半的太后,贾蔷轻声道:“不过,你老人家若再继续折腾下去,臣也不拦你,先去寿皇宫。”
寿皇宫里,圈着太后最疼爱的幼子,义平郡王李含。
“你敢!!”
田太后这才明白过来贾蔷的用意,登时暴怒,声音尖锐刺耳的尖叫道:“叫李哲来,叫尹清诺来!哀家倒问问他们,是如何教的臣子!就教出这样黑了心的下流种子!哀家甚么没见过,你还敢拿这等事来威胁哀家。你去杀个试试看,哀家必灭你九族!”
贾蔷淡淡道:“臣满门富贵,如今皆倚仗皇上和娘娘。太后此刻出去一通浑闹,危及皇上的利益,甚至,干碍皇上的龙体康复。皇上若有个万一,臣仇敌遍布朝野,势必难保九族。不用太后去灭,自有大把的人来灭。所以,谁想害皇上,就是想害我贾家满门!既然如此,太后不妨赌一赌,我贾蔷到底敢不敢下这个手!对了,此刻臣的手下已经围住了寿皇宫,也围住了田家。你们让开……”
说至最后,贾蔷对周遭内侍下令,道:“太后要出去,谁也不许拦,你们也拦不住。臣今日就是想看看,太后不在意大儿子的生死,在意不在意小儿子一家的性命安危。”
“你这个孽臣!你这个逆臣!”
“李哲、尹清诺两个昏庸之人宠幸你这样的逆臣,早早晚晚连祖宗的江山都要丢了!”
“贾蔷,哀家咒你不得好死!但凡哀家的皇儿受一丁点委屈,贾家能活一口人,哀家就无颜去见太上皇!”
说罢,田太后眼一闭,晕倒过去。
贾蔷见此呵呵一笑,下令道:“照顾好太后娘娘,不要短了嚼用,好生劝她老人家保养好凤体。毕竟,她若是病倒了,谁来保护寿皇宫?”
心里却淡淡念了遍:尹清诺……
周围宫人只觉得贾蔷疯了,连这样的话也敢说得出口。
这毕竟是天子亲母,且一直拗着天子。
可一旦老太太在隆安帝跟前伏个软,她立刻就又变成至尊至贵的皇太后,天下间第一尊贵的女人。
那时,她老太太铁了心要贾家一门性命,隆安帝会不遵?
真真是,不知死活啊!
待田太后被送回九华宫,贾蔷森冷的目光看过一圈后,沉声道:“你们是中车府的人,本公眼下没功夫与你们计较。但是,养心殿的消息是如何传入太后耳中的,等皇上龙体康复后,让戴权那老狗自己去交代罢。”
说完,在一众中车府卫士面色大变中,出了九华宫。
……
PS:那个年代,只衣服遮盖下的部位触碰到了,就是天大的罪过。诸位不要过多联想,我是纯洁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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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二章 威胁
“娘娘,没事了。”
贾蔷自九华宫出来后,同凤辇中的尹后说道。
尹后看向贾蔷的目光,又温和了些,缓缓颔首,又见其一身血污,便转问牧笛道:“衣裳可寻来了?”
牧笛忙道:“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也好了。”
尹后回过眼神来,同贾蔷道:“去洗漱一番,再和你先生告个别,就早点出发罢。你身上有千钧担,还要多操劳。本宫也未想到,你才这般年纪,就成了朝廷的顶梁柱。
如今皇上昏迷未醒,本宫勉力支撑局势,能用之人不多,你差事办的好,本宫也能轻减些。”
贾蔷昂首道:“娘娘放心,臣此去江南,必让海粮尽早尽快的运回!朝廷虽然多难,但只要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就能撑得过去。熬过最艰难的时候,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娘娘,多保重凤体!”
尹后看着贾蔷的目光,缓缓颔首应道:“好,本宫知道了,去罢。”
……
养心殿皇庭大帐内。
居中坐镇的林如海看到贾蔷换洗一新过来,手臂上缠着的纱布都隐在了宽大的袍袖中,他微微颔首,未多问其他,只道:“都办妥了?”
贾蔷点头道:“太后娘娘已经回宫安歇了。”
韩琮、张谷、李晗三人闻言纷纷出了口气……
九华宫那位,当真是个让人棘手的炸雷。
也就这位太上皇良臣,天不怕地不怕,还能勉强应对应对,否则……
林如海沉吟稍许,道:“原本发生这类天灾,宫里又是这般情形,你这绣衣卫指挥使、兵马司都指挥不好轻易离京。但是,今岁实在艰难,海粮太过重要。所以,你还是要尽快离京南下,办好此事。”
贾蔷点头道:“先生放心,绣衣卫处有张真、郑阳两大千户,皆为皇上信得过之人,我会传令给他们,叫他们听命于武英殿。兵马司那边也会给他们一个牌子,让他们遇到难事,能直接求到先生门下……”
林如海摆手道:“为师哪有空闲时间处置他们的事,你让绣衣卫和兵马司的人直接寻上御史大夫。”
他一个暂代元辅的宰相大学士,若是再手握绣衣卫和兵马司,那整个神京城岂不都在他一手操控下?
权势过大非善事,待隆安帝醒来后,怕是要发作猜忌的。
贾蔷反应过来,忙道:“先生说的是……”随又看向韩琮,道:“邃庵公乃忠正敢直之长者,为皇上所倚重……”
“废话少说!年纪轻轻,哪来的这么些油臊话?”
韩琮不客气的训斥道。
贾蔷苦笑道:“这个真不是溜须拍马,再说我乃国公,不比你老差多少。”
韩琮哼了声,不过也没再多言,林如海这个正牌先生在,轮不到他多说甚么,且林如海护犊子的性子,朝野咸知的事。
他顿了顿,道:“那就叫他们来见老夫罢,贾蔷,朝廷眼下的局面你也看到了,此次南下,尽量少游山玩水,多干正事!另外,行事尽量收敛些。皇上还未醒来,朝廷又经历如此大难。人心惶惶呐……”
中央皇权之威衰减,贾蔷这个天使的威力就要打折扣了。
贾蔷却摇头道:“邃庵公,越是这个时候,才愈要强硬行事!”
韩琮闻言拧眉思量稍许,看向林如海点头道:“倒也有理。”
林如海淡淡道:“不过一次地龙翻身,皇上也是有惊无险,出不了大乱。此时震慑震慑地方,也的确是时候。”
贾蔷想了想又道:“先生,若军中不稳,可往赵国公府拿主意。”
林如海忍不住笑骂道:“你还教起为师主意来了?”
贾蔷不好意思的笑了声,道:“就是担心先生的身子骨……邃庵公,还有两位大人,家师身子骨艰难,还望诸位多多分担国事。我是一个愿意不计得失倾力奉献,愿意为社稷尽出己力的无私之人。但也是一个很自私没出息的人,最在意的,始终是家人。说句轻狂放肆的话,若我先生累倒了,我回京后一定会迁怒于各位。到时候,莫怪小子无礼。”
“你这混帐东西,要翻天不成!”
听着这直白无礼的威胁,李晗、张谷脸色有些难看起来,瞪眼看向贾蔷,韩琮更是恼火骂了出来。
一个权贵,敢威胁操持天下权柄的大学士,亏贾蔷敢说得出口。
贾蔷只呵呵一笑,但谁都看得出此子的认真。
林如海摆手笑道:“你也知道放肆轻狂,又何必说出来?你当御史大夫、李大人和张大人是甚么人,会因你这两句狂妄之言畏惧?到底还未长大。去罢,不必担心为师。”
韩琮、李晗、张谷:“……”
就这?
贾蔷却跪拜在地,大礼叩首道:“先生,多保重!”
林如海微微颔首后,贾蔷起身又与韩琮等见了一礼,随转身离去。
……
“贾蔷!”
刚行至大明宫宫门,贾蔷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站住脚回头看去,就见李暄急急从后面赶来,一边喘气一边骂道:“球攮的,这就走了?”身后伴当陆丰也跑的快吐舌头了。
贾蔷呵呵笑道:“王爷不在御前衣不解带的侍孝,跑这边来做甚么?”
李暄骂道:“太医都说了,父皇伤的虽重,但不在生死,四哥那德性,着实让人心烦。爷问你,你这是准备直接出城上船走人了?”
见他斜着眼颇有考量之意,贾蔷心中略一思量,就摇头道:“怎么可能?还要去朱朝街走一遭。虽一大早就派人去说了,只是不过去看看,到底不放心。”
李暄闻言,却是大怒骂道:“你还真是个马屁精!”
贾蔷奇道:“这叫甚么话?”
李暄道:“母后刚才说,你必会去朱朝街看外祖母后才走,让爷也去探望探望。爷还说你一早就想跑路,必会直接出城离去。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拍马屁!你太阴险了,对母后居然了解的这样深!”
贾蔷呵呵一笑,对他竖起了中指,大步出了宫门后翻身上马,于照夜玉狮子背上道:“看完老太太,还要回家看看你义弟。王爷,我先走一步,告辞!”
李暄在背后气的跳脚直骂,陆丰赶紧牵过马来,伺候着李暄上马后,急急打马追去。
……
朱朝街,丰安坊。
一路走来,多见民宅倒塌,无数百姓痛声哭喊。
进宫前还是一片繁华,再出宫,恍若隔世。
天灾之恐怖,可见一斑。
尹家尚好。
虽见数处屋宅开裂,但并未倒塌。
贾蔷和李暄已经不再打闹骂街了,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不过尹家太夫人瞧见二人到来,却有些惊喜,问二人道:“宫里还好?”
贾蔷道:“皇上受了些伤,正在救治,娘娘无恙。”
李暄骂归骂,倒不会隐了贾蔷的功劳,道:“凤藻宫也塌了,把母后和贾蔷埋在里面。好悬贾蔷顶住了一根横梁,才救下了母后。”
尹家太夫人等人闻言大惊,再看向贾蔷,目光中已带上了感激。
尹后若有个三长两短,对尹家来说是比地龙翻身更可怕十倍百倍的大祸!
贾蔷摇头道:“本分事而已。老太太,这次过来就是想看看你老和家里人是否都安康,城外码头上船还在等着,娘娘和武英殿我先生他们都催促的急,就不好多留了。”
尹家太夫人忙道:“快去快去,忙正经事要紧!何苦再来跑一趟?”
贾蔷笑道:“不亲眼过来看看,哪里放心得下?”又对尹浩道:“我给西斜街和德林号都打过招呼,家里要用甚么你直接去取,还有城外桃园庄子那边也安排好了。这几天城里乱糟糟的,五哥你还是奉老太太去城外待些时日罢。”
尹浩虽沉默寡言,这会儿也颇有几分动容,拍了拍贾蔷的肩头,道:“好,我省得了。”
贾蔷就不再多言,与尹家太夫人等人见礼罢,转身要走,就看到李暄眼不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斜眼觑视着他。
贾蔷哈哈一笑,上前用力抱了抱,拍了拍背,李暄大惊失色,被拍的“咳咳咳”干咳起来,骂道:“球攮的你想杀了爷不成?”
贾蔷笑着放开后道了声:“王爷,保重!”
李暄脸都咳红了,恨恨骂道:“滚滚滚滚!”顿了顿又道:“给你家里人说,若是有甚么难处,可到王府寻爷,爷若不在,留个话就成,不会让他们受了欺负。”
贾蔷微笑拱手一礼后,再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见贾蔷走后,李暄垂头丧气的叹息一声,上面尹家太夫人笑骂道:“你这猴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哥俩。”
秦氏笑道:“别说,脸型还真有几分像……”
李暄眉开眼笑道:“大舅母明眼人,要不我会对他这样好?贾蔷就是我流落民间的干儿子,哇哈哈哈!”
萱慈堂上,一阵笑骂声起。
……
西城,宁荣街。
大观园。
园子里的楼阁都是新起的,地基、用料皆是上上等,所以地龙翻身虽恐怖,却只有惊无险。
大观楼内,贾蔷看着一双儿女,目光柔和疼爱,还有不舍。
没动身前,其实也感觉不到太多离别的不舍。
可眼见要分别了,尤其是经历了一场那样的生死后,此刻再看着自己的一双骨肉儿女,贾蔷心里的滋味,是前所未有的。
“爷,要不带了他们去罢?我再去寻一双来替代就是……”
看到贾蔷满脸的不舍,素来事事惯着他的李婧出主意道。
贾蔷笑着摇了摇头,俯身在一双儿女的额头亲了亲后,站起来道:“太颠簸了,而且,眼下愈发不能违背先前的圣意。皇上,虽死不了,却多半是要瘫了。”
李婧:“……”
见其震惊莫名的神色,贾蔷上前抱了抱她,轻声道:“往后金沙帮愈发要注意隐蔽,要低调。宫里那位之后的疑心,必定会更盛。不过,也是我们的机会。往后一段时日,先生主政天下。京城混乱,正是壮大的时机。小婧,辛苦你了。”
李婧闻言,眼神简直亢奋,激动道:“爷放心,我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之前忌讳的一些地方,这一次一定将钉子插进去!!”
贾蔷亲了亲她,又抚了抚她的发髻,柔声道:“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不要让我担心。”
“嗯!爷也是!”
李婧柔声应道。
贾蔷看着她难得柔媚的俏脸,笑道:“等爷回来,老三出生后,你养一养再生老四。这样好生养,不生他七八个儿女,都浪费了你这片肥地。”
李婧俏脸羞红,眸光似水,重重点头,抿嘴应道:“好!”
贾蔷又抱了抱她,二人对视片刻后,贾蔷转身要走。
就看到门口处,邢岫烟和妙玉红着脸,神情无辜的站在那……
都是甚么虎狼之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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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三章 码头之乱
青石码头上,一片狼藉。
到处是哭喊声,遍地是哀嚎声。
清晨时还繁华忙碌的码头,此刻竟成为一片废墟和火海。
随眼可见倒塌的棚户,便是坚实些的货栈,有的因火烛倒落意外起火,而更多的,则是心生草莽之辈成群结队放火抢劫。
对一些贫苦人来说,这等天灾,仿佛是他们大发横财的好日子……
贾家楼船上,一群生在重重深院长在闺中富贵乡的女孩子们即便上回目睹过采生折割的惨状,可此刻居高眺望看见恍若炼狱的情形,仍然一个个面色惨白。
她们在书页间读过乱世黎庶之悲惨,可那些所读实在太过遥远,又怎及近在眼前发生的真实震撼?
码头上的门铺客栈里,有一些年轻女子被拖了出来,扒光衣裳惨遭蹂罹。
这等情形,让她们恐惧的全身颤栗发抖,纷纷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莫说她们,连贾母、薛姨妈等瞧见了,都唬的不行。
“快看,他们……那些人好像,好像往咱们这边来了!”
忽地,探春丫鬟翠墨瞪大眼惊声叫道。
此言一出,众人悚然而惊。
没等她们有动静,却见姜英自贾母身后几步跨出,至翠墨船窗口往外看去,果然一伙人大概有二三百人,往贾家楼船这边挪移过来。
一个个摩拳擦掌,神情亢奋,只看模样,就知道不怀好意。
一场天灾,将人性的丑陋一面暴露无遗。
姜英见此,紧紧抿了抿嘴,回到贾母跟前,道:“老太太,我身边的丫头都粗通拳脚军阵,我带着她们去守二楼拐角。只要贼人们不放火烧,他们就上不来!”
众人闻言唬了一跳,怔怔的看着宝玉的这位妻子。
贾母颤声道:“不会到这个地步罢?蔷哥儿留在船上的人手,能护得住……”
姜英摇头道:“眼下只一伙子贼子,可一旦这些人开始攻船,剩下的那些人必定会蜂拥而至。船上的护卫虽不少,可双拳难敌四手……”
“开船啊!快开船啊!”
赵姨娘忽然想出一好主意,大声说道。
众人诧异的看了过来,探春恼火道:“蔷哥儿还没回来!”
赵姨娘激动道:“等蔷哥儿来了,再把船开回来就是!再说,还不一定能不能回来……”
前一句话还算人话,后一句话差点没把探春气昏过去。
“甚么好下流种子,你这女昌妇浑说甚么?”
贾母也大怒骂道。
赵姨娘忙赔笑道:“老太太,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这不是你老在船上,老爷和宝玉也在船上,尤其是宝玉。总不能为了一个还不知道死活的,就耽搁这么些人罢?我方才瞧着整个都中都在摇晃,怕是里面的人要糟……”
这会儿她心里其实十分感激贾蔷的,要不是族学昨天就离京南下,此刻她不会这般轻松。
她甚至幻想起来,如果贾蔷真折在城里,那她往后在贾家的好日子才来了……
不过赵姨娘自知她的话没甚么分量,就抬出了贾政、宝玉来。
贾母闻言,果然有些迟疑了起来。
不过没给她动摇的机会,黛玉同一旁站着的两个健妇道:“送姨娘去底仓冷静冷静。”
其他人闻言都懵了,两个健妇却是齐齐跨出,走到赵姨娘身边,一左一右将其架起,往外拖走。
赵姨娘唬疯了,挣扎叫道:“放开我,放开我!黑了心了,拿我做甚么?林姑娘,你可别想不开,不能为了一个……”
“掌嘴!”
黛玉闻言大怒,攥紧手心连探春的体面都顾不得了,怒声斥道。
左边健妇立刻扬手,一巴掌扇在赵姨娘脸上,力道之大,让其余人都打了一哆嗦,赵姨娘闭上了嘴,被拖了下去。
众人的目光才落到黛玉面上,见黛玉气的微微喘息着,显然是被赵姨娘那句话气坏了。
凤姐儿忙堆笑劝慰道:“好了好了,你堂堂一个国夫人,和老太太一样尊贵的一品诰命,和她一个奴几辈计较甚么?果真气坏了,她把命赔了也赔不起。”若非时机不对,她非大笑一场不可。
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今黛玉的做派,和贾蔷何其相似?
贾母心里都为之一颤,笑道:“快莫生气了,她懂甚么?”
探春上前哭的不行,给黛玉道恼,黛玉摇了摇头,未先提此事,许是心里对赵姨娘恶心的厉害,她对紫鹃道:“去问问下面,到底要紧不要紧。果真危急,就先开船离开岸边,到河心处停着。”
紫鹃忙应下,带了两人下去。
其余人见黛玉沉着小脸也不言语,便都不敢多话,只静静的等着。
未几,紫鹃回来笑道:“让刘妈妈去问了下,刘队正说,就那些乌合之众,还不及河里的虾兵蟹将,让奶奶们一万个放心。连这些都对付不了,他们干脆抹脖子算了,哪还有脸见国公爷。也放奶奶们安心,这地龙翻身看着唬人,但伤不得国公爷分毫。”
黛玉闻言缓缓呼出口气,看向身前哭的泣不成声的探春道:“行了,你又哭甚么?她说混账话已经得了教训,你是你,她是她。不会因她迁怒于你,也不会因你而宽纵了她。往日里蔷哥儿就是太心软,总看你的面子迁就她,才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别怨我,你自己说,可恼不可恼?”
探春大滴大滴的落泪,道:“岂还有脸怨姐姐?她实在是……实在是……连我也没脸留下了。”
黛玉笑道:“你可别往牛角尖里钻,你要下船留下,别说我,蔷哥儿都要生气。他原先说的那些话其实都在理,那不过是个可怜人。只是今儿姨娘说的话着实可恼……过了也就过了,你若非要走,必是生了我的气。”
贾母也道:“三丫头,你看看外面那些落难的。和外面的世道比,你受的那点委屈,又值当甚么?你们一般长大的姊妹,玉儿对你很是不错了。但今日事,合该如此处置。”
说罢,又对薛姨妈笑道:“我原还一直担心,玉儿能不能掌得住这样大一座国公府,东府的丁口也越来越多了。今儿见着如此,终于放心踏实了。”
薛姨妈也笑道:“上回瞧着就觉得了得,今儿再一见,当真了得!我猜着,怕是有老太太年轻时候管家的模样!”
面上虽笑的灿烂,心里却有些担忧起宝钗以后的命运来……
好家伙,这做派看起来怎那样眼熟?
分明就是贾蔷处置贾家男丁的路数,六亲不认啊……
黛玉此刻俏脸滚烫,周围人都围着她笑,都怪贾蔷!
正当她心里“怪罪”某人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欢呼声,临窗的香菱忙去探看,随即惊喜欢呼道:“爷回来啦!爷回来啦!”
小吉祥、小角儿也跟着跳脚喊道:“国公爷回来啦,国公爷回来啦!”
众人闻言顾不得多想其他,纷纷拥挤到窗前去看,就看到原本混乱不堪密密麻麻没有章法的青石码头,此刻如同被一支利箭从中穿透,连火海都被分开两边,两百余骑三山无翼纱帽,身着玄色黑鹄锦衣,身披墨色斗篷的绣衣卫缇骑,簇拥着一位头戴紫金冠,身着斗牛服,披着一件绣紫金飞龙大红氅的权贵少年狂飙突骑而来。
只是没等船上的姑娘、丫鬟们欢呼尽兴,就一个个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欢呼声皱停,变成了惊吓声。
原来码头上,贾蔷一马当先,抽出腰间宝刀,对着路边一个从地上爬起,还在提裤腰带准备仓惶逃命的男子兜头砍去。
马匹的冲力,再加上贾蔷的扛鼎神力,那人脑袋飞上天后,无头尸体还往前冲了好几步才摔倒在地。
“凡纵火抢掠者,杀!”
“凡趁火打劫者,杀!”
“凡淫辱民女者,杀!”
“十息之内,凡站立逃跑者,皆杀!!”
“喏!!”
虽然缇骑只两百余人,而纵火行凶、趁火打劫者,数以千计。
可这二百余人却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朝那些为祸制造混乱者疯狂追杀去。
其中一身高九尺身披黑甲头戴黑盔手持两条黑戟者,更如虎入羊群,不一会儿,杀的黑甲变成了血甲!
“码头都司何在?”
贾蔷看着遍地狼藉处处燃烧的码头,愈发震怒,厉声问道。
商卓守护在其身侧,大声喊道:“国公爷鈞旨:码头都司何在?”
其身后亲兵随之大喊:“国公爷鈞旨:码头都司何在?”
一道道令传下去,没过多久,就见一面白无须衣着干净光鲜的中年男人带着十七八个衙役匆匆赶来,老远就跪地道:“下官码头都司何欢,请国公爷大安。”
不等贾蔷过问,他又匆匆自报家门:“下官三姐,嫁入赵国公府,与四公子为妾……”
贾蔷目光森然的看着他,沉声问道:“码头生乱,都司为何不镇压平乱?”
何欢一脸苦相,道:“国公爷,闹事的人太多,下官身边人手不足,又恰逢地龙翻身,所以……”
“所以你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暴民烧杀抢掠,肆意为祸?看看路边惨死的无辜百姓了没有?需知,你养家糊口之俸禄,皆出自百姓之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百姓把你养的白白净净,就是让你在这个时候躲在一旁当忘八吗?来啊!”
贾蔷厉斥罢,沉声一喝。
商卓出列,躬身道:“在!”
贾蔷道:“斩他脑袋,放在京官之上!告诫乱民,也告诫天下守土之臣,逢乱时再有当逃兵者,莫说赵国公的亲戚,就是赵国公的亲儿孙,本公也定斩不饶!”
商卓高声应道:“遵令!”
说罢,转身就是一刀斩下!
何欢做梦都没想到,便是寻常三品京官衣紫大员,听说他是赵国公府的亲戚后,都会和颜悦色相对,给他三分体面。
却不想贾蔷居然说杀就杀,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倒在血泊中,一命呜呼。
乱象渐定,贾蔷扫视一圈,看着这一地鸡毛,仍十分恼火,道了声“岂有此理”!
过了稍许,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看向商卓问道:“金沙帮在青石码头没有分舵在?!”
如此重要的位置,金沙帮会弃之不顾?
可若是金沙帮在此有分舵,又怎会闹成现在这等局面?
商卓小声道:“国公爷不是将运河一系都调拨给岳之象了么?李姨娘就连这运河之始也交了出去。可是岳之象那个弟子赵师道说他师父说了,青石码头太过要紧,还是交由京城总舵来负责。一边非要交接出去,一边赵师道又死脑筋不肯收,结果这边就空起了,虽有不少人在,也没个头目来管。所以遇到了事,就成了一盘散沙。”
贾蔷闻言一时无语,不过也不好追究谁的责任,毕竟看护码头又不是金沙帮和夜枭的职责。
他派人回去传信给李婧,让她赶紧派人管起来。
又见码头上百姓看到官兵平了乱,已经敢出面组织起来灭火自救,他也不再理会码头事,径直往贾家客船方向打马而去。
彼时一轮残阳如血,夕照晚舟。
楼船上诸人,静静的遥望着他渐渐近来……
“国公爷,万胜!”
“国公爷,万胜!”
甲板上亲兵们同样目睹了贾蔷三下五除二平乱之威风,此刻随着贾蔷纵马上船,诸亲兵齐声山呼。
楼上女孩子的眸光中,更是除了敬仰崇拜,再无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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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四章
楼船上,贾蔷看着欢呼的亲兵,笑骂道:“不过一群铤而走险心智坏了的乱民,万胜个屁!”
听闻此言,一甲板的亲兵都哄笑起来。
副队正刘迦上前笑道:“若非守船之责比卑职的命还要紧,方才就带人下去冲杀一番了,看着着实生气。”
商卓瞪眼道:“你方才下去,这会儿脑袋都快晾干了!”
周围人又笑了起来,刘迦忙道:“这不是不敢嘛!”又道:“也是走运,地龙翻身前,上面正传话,要送姑娘们去后面那条船上。万幸没碰上,不然可要出大乱子了。”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扬,不过未多问,道:“我上去看看。”
说罢,不理会一群看着方才冲杀之人满身血迹满眼羡慕的杀坯,折身上了楼。
……
“国公爷回来啦!”
二楼楼梯拐角处,一个睡眼惺忪的小丫头子看到贾蔷上来后惊喜唤道。
多半是昨晚顽闹的太过,兴奋的睡不着,这会儿在偷偷补觉。
贾蔷笑道:“仔细让嬷嬷瞧见了打板子!”
小丫头子闻言唬的赶紧双手反捂住小屁股,显然是有过这般经历的……
贾蔷呵呵一笑,往上面去了。
三楼楼梯口处,早就挤满了贾家姊妹们。
贾蔷一上楼,就看到宝琴背着手伸着脑瓜,眼睛笑出了星星,欢呼道:“蔷哥哥威武!”
“呸!”
“呸呸!”
一群啐笑声起,贾蔷笑的嘴角扬起。
经历了一遭天崩地裂和满目狼藉后,看到这些家人,心情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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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贾蔷没笑两下,笑容就凝固了,只见黛玉侧着一双泪眼朦胧的星眸看着他,目光里多有担忧、害怕和委屈,眼神令贾蔷心疼不已。
见贾蔷不遮掩心疼的上前宽慰流下泪的黛玉,一众姊妹们忍着鸡皮疙瘩“嘘”了起来。
湘云更是“毫不留情”的揭露黛玉的“真面目”:“刚才国公夫人掌家奶奶的气派呢?”
凤姐儿、李纨差点没笑死,两人身后的姜英看到这一幕,心里却如刀绞一般,神情落寞。
都是女儿家,谁不想有一个可以撒娇依赖的臂膀……
贾蔷上前毫不避讳的抱了下黛玉,黛玉却如同被烙铁烙了下般,满面羞红的挣开,恨不能寻个地缝儿钻进去。
再听到四周到处是笑声后,忍不住抬头怒视这混不吝的,这里能抱?
贾蔷呵呵一笑后,道:“吓坏了罢?家里都很好,先生也很好。”又对一旁的尹子瑜道:“我刚从朱朝街那边回来,家里都很好,没人受伤。”
见他有向前的倾向,尹子瑜提前用眼神制止:请稍安勿躁,莫要骚动。
这个眼神贾蔷熟悉,是洞房那一晚,子瑜着实吃不住时,落笔写给他的,倒让他笑了好一阵。
此刻见着,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顽笑一场后,贾蔷也不急着让人开船,问起先前地龙翻身时船上的情况。
贾母道:“也是奇了,外面摇的那样厉害,瞧着码头上的屋也倒了,人都站不稳,都摔了个七荤八素的。船上倒没甚么感觉……”
贾蔷笑着解释道:“地龙翻身产生的震荡分横着震和竖着震,横着震只能在地上才会发生,水面上只会上下震。咱们又是楼船,上下颠簸些不算甚么事,所以就没甚感觉。”
说着,目光落在最后面的探春面前,见她眼睛红肿,不由诧异。
不过没等他问甚么,见黛玉与他微微摇了摇头,便按下不问。
他同贾母道:“方才听下面说,老太太让家里女孩子们都去后面的船上,是甚么缘由?”
贾母笑道:“你们新婚燕尔的,屋子里原不该断人,都拘在这边陪我老婆子做甚么?都过去耍,兰儿娘跟着照看起。就让凤丫头、宝玉家的留这边伺候就好,我和姨太太说会儿话,抹抹骨牌,也容易打发时间。”
贾蔷笑道:“我看你老是想宝玉了。”
众人跟着笑了起来,贾母啐道:“别不识好人心!果真不愿,就都留在这边!”
贾蔷忙道:“不必,不打扰你老和孙子团聚了。走走走走,咱们撤了!”
一群姑娘们今日心跳加速紧张恐惧的剧烈程度,超过先前十几年的总和了,这会儿贾蔷归来,心神也依旧安定不下来。
当着贾母的面,一个个欢呼雀跃起来。
凤姐儿看着贾蔷领着一众姊妹说笑离去,气的心里骂个不停。可贾母开了口发了话,她也无可奈何。
就看这位到底有没有良心,中间会不会过来看她……
……
“拔锚!”
“拔锚!”
“开船!”
“开船!”
当西变的落日连最后一缕余晖也散尽,贾家诸姊妹们挪移到第二条船上后,耽搁了一天的航行,终于启程了。
船帆升起,纤夫的号子声低沉浑厚,大船缓缓进入河心。
此刻是逆风,老练的船工将风帆调整了角度,大船开始了它的旅程。
“今儿都快吓死了!”
重新落座后,迎春叹息笑道:“多咱经历过这么些事?”
李纨笑道:“谁说不是呢?怪道昨晚鸡鸭鹅闹了一宿,都未睡好。”
贾蔷转眼看去,呵呵一笑。
李纨俏脸滚烫,赶紧岔开话头问道:“码头乱成那样,城里可还好?”
贾蔷摇了摇头道:“宫里都塌了不少宫殿……富贵人家还好些,穷苦百姓的房子倒了一大片。不过先生已经开始着手救济赈灾了,京里的粮食暂时还不缺,我又捐了几万匹布,冻应该冻不着。剩下的,不算难事。”
京城的物资还是丰富的多,换做其他地方,灾后死的怕是比地震中死的多十倍。
“几万匹?”
宝钗唬了一跳,她如今帮着平儿清查账务,对于几万匹布值多少银子有数。
一旁平儿也唏嘘道:“那可不少银子。”
贾蔷摇头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力所能及之事,花费再多也值得。赚来的银子,是用来做事的,我从不是守财奴。”
宝琴连连点头道:“蔷哥哥虽富可敌国,却从无商贾之俗气。”
湘云在一旁气骂道:“你蔷哥哥放屁都是香的!”
众人闻言一怔后,登时喷笑,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来。
宝琴羞红了脸,瞪了湘云一眼,也抿嘴笑了起来。
湘云不理,到贾蔷身边拉着他的胳膊道:“蔷哥哥,可有甚么好顽的没有?我们……”
“嘶!”
她正好抓住伤口处,可用力扯了一扯,贾蔷面色微变,吸了口凉气。
黛玉发现不对,忙道:“云儿快撒手。”
湘云也反应过来,惊呼道:“蔷哥哥,你受伤了?”
贾蔷摇头笑道:“救人时落下了点皮外伤,不相干。”
黛玉哪里肯信,上前挽起贾蔷的袖子,就看到手臂上缠绕着的纱布,和隐隐泛红的血色。
莫说她,连一旁的李纨、湘云、三春姊妹们都心疼的红了眼,纷纷问候起来。
贾蔷笑道:“但凡真有点事,刚才我都不会亲自动手了。宫里的太医老供奉上药包扎的,你们还不放心?”
子瑜上前落笔问道:“怎么伤着的?”
贾蔷顿了顿,道:“在凤藻宫见皇后娘娘时,偏殿忽然坍塌,一根横梁当头砸下,我前去撑了下……”
他虽说的容易,可诸人都能想象的到,当时的惊险恐怖。
贾蔷再强,也是肉体凡胎啊。
今日他果真差点交代了账……
众人后怕之余,渐渐安静下来,想看黛玉怎么说。
黛玉蹙起了眉头,紧紧抿了抿嘴后,看向贾蔷道:“昨儿晚上都闹了一宿,今儿一早起来到现在,大家也都困了,早点歇息罢。你去子瑜姐姐那里,她医术高明,好好给你瞧瞧,别留下甚么暗伤,不是闹着顽的。”
终究,还是更关心他的安危。
贾蔷笑道:“太医已经看过了……”
黛玉没好气瞪他一眼后,起身回房了。
其余人也纷纷各自回房歇息,贾蔷看向尹子瑜,尹子瑜目光才从他手臂上收回,就一并回房了。
黛玉的卧房在长廊东面尽头,子瑜的,则在西面尽头。
……
“姑娘怎让爷去那边了?”
回房后,紫鹃不解道。
今儿是上船首日,在她想来,无论干甚么,第一个都该轮到黛玉。
黛玉白她一眼,道:“是你会医术,还是我会医术?人家郡主从来宁静,也好静谧,跟着这一家子吵吵闹闹了一路,也没见她露出半点不耐烦。连她的丫头南烛也是个规矩本分性子,偏你多事。知道你为我好,可也别计较这一两点。走罢,去三丫头那看看。”
紫鹃闻言羞愧不已,听到最后笑道:“今儿姑娘着实威风,也该如此。就是三姑娘脸上挂不住,她那样心气高的人,又素来明白受过国公爷的大恩,没想到她亲娘却说出那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话来。其实姑娘让人打了赵姨娘,还能让三姑娘心里好过些。”
黛玉叹息一声,摇头道:“越是精明心气高的,越容易为这等事执拗难过。若是化成心魔,可了不得。快走罢,好生开导开导。不过这会儿功夫,宝丫头多半已经在那了。”
说着,她带着紫鹃前往了探春屋子。
……
尹子瑜房内。
卧榻上,贾蔷将尹子瑜抱在膝上,看着娇羞无限,仍不适应这等亲密接触的新娘,贾蔷心火渐炙。
他一手握住一团软腻凝脂,正要继续动作,却见尹子瑜忽地皱起眉头来,侧过脸来,在贾蔷脖颈处嗅了嗅,眼神不解的望了过来。
贾蔷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
尹子瑜从袖兜中取出纸笔,落笔问道:“你身上,怎会有姑姑的气味?”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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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五章 血经
贾蔷看到尹子瑜落笔之言,眼睛眨了眨,将她从膝上抱下放在榻上,然后脱下了衣裳……
尹子瑜看着贾蔷虽不健壮但肌肉流线很好看的身子,俏脸微红,但没有挪开眼。
也是贾蔷教诲的好:闺房之乐若是忸怩,人生实在少了许多乐趣。
直到,贾蔷转过身去……
尹子瑜美眸圆睁,贾蔷背后从脖颈往下,整面后背的皮都没了,露在外面的肉高高肿起,也不是红色,而是淤紫,实在骇人。
贾蔷却又转过身来,看着尹子瑜柔声笑道:“原不想让你担忧,不想你鼻子这样灵。我没撑住横梁,实在是太重了,砸了下来,若非有一个香炉正巧抵在另一端,怕是……凶险了。
娘娘正在横梁下,也没地方往外推,就只能将她压在身下。随后两人都昏迷了过去,直到被牧笛带人挖了出来。牧笛不愿娘娘清名受损,毕竟一旦传出去,必有人嚼舌。便对外说,娘娘在横梁前段,我顶在后面……当时其实我若先跑,也能跑出去。但若如此,娘娘绝难幸免。不提娘娘仁爱,便是为了你,为了老太太,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其实横梁头端即便没有香炉在,往下也压不下去了,凤榻前的丹陛就足够支撑起横梁留下一片生天。
否则单凭一个香炉,和一个贾蔷,哪里支撑得起一座宫殿的重量。
贾蔷能扑过去,既是救人,也是自救。
但这些话就不用多说了……
尹子瑜闻言却大为感动,上前紧紧拥住了贾蔷。
她自然明白,尹后的存在,对整个尹家意味着甚么。
待放手后,尹子瑜落笔道:“我大概明白了,林妹妹为何会纵着你了。”
这等做法,岂能不让人心疼?又怎能不让人死心塌地?
为了她们,他连命都可以不要,难道不是真心爱着她们,认真对待她们?
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其余的由着他做些喜欢做的事……
尹子瑜总觉着,这是阳谋。
贾蔷闻言却尴尬的笑了起来,道:“我忘了,小瑜儿你的鼻子如此灵验……”
而听闻贾蔷称呼她在上回欢好时他给她起的爱称时,尹子瑜这样满身清韵岁月静好的姑娘,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贾蔷见她如此可爱,哈哈笑着将她重新抱在膝上,爱抚不够,笑眯眯问道:“你还嗅出谁的气味来?”
尹子瑜小恼火的白他一眼,不接这茬儿,顿了顿问道:“宫里可要紧?皇上如何了?”
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手也早又开始攻城略地。
尹子瑜自幼恬静,却又聪明绝顶。
寻常人与其相处,便是女孩子,也会敬若神人。
放在贾蔷前世,妥妥的倾国女神。
但闺房中,“亵渎”起这样的美人来,也愈发让贾蔷心情澎湃。
“你的心跳的好快……”
尹子瑜强忍着身上的安禄山之爪,落笔写道。
她还是喜欢多和贾蔷“说”些话……
贾蔷忙里抽闲看了眼后,不解道:“甚么意思?”
尹子瑜俏脸通红的按住他往下作怪的手,清韵明眸中快要凝出水来,却还是落笔道:“你欺负人时,心跳总是很强烈,砰砰砰的!”
贾蔷嘿嘿一笑,拍了拍胸口道:“不用听心跳,只看力度、深浅、速度、持久……”
不等他混账话说完,尹子瑜就听不下去了,将滚烫的俏脸埋进贾蔷怀里。
然而她却没发现,她才低下头,贾蔷脸上的得意没持续多久,笑容就忽然凝结了。
欺负人的时候,心跳会变得很强烈?!
嘶……
……
前艘船,楼船三楼上。
贾母摩挲着身边宝玉的脖颈,笑眯眯道:“今儿可唬坏了罢?”
因贾政也在,宝玉未敢多言,只摇了摇头。
贾政见之冷哼一声,讥讽道:“这孽障连站也站不稳,地龙翻身时尚好,可瞧着有乱民似要攻船,唬的摔倒在地。”
贾母闻言不乐意了,啐道:“宝玉又没经历过那些,不似蔷哥儿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自然受不得这样的吓。你这当老子的不说好生宽慰,还说这等话伤人,岂有此理?”
贾政叹息道:“若他三五岁,哪怕七八岁,我也不会苛求于他。可如今都成亲了,还只从前那般,可怎么了得?往后,他也要有儿有女,老太太你看他这德性,可能当得起不能?”
贾母闻言却未恼,反而得意笑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宝玉是个天生富贵的,也合该他受用一辈子福气。”
贾蔷压着心头火,奇道:“老太太这话怎说?”
一旁薛姨妈已经笑了出来,指着姜英道:“宝玉娶了个好媳妇。”
贾政纳罕,看向姜英,姜英低着螓首,本本分分的站在一旁。
对于这个儿媳,贾政也谈不上多满意。
许是因为他去赵国公府时被轻视怠慢的缘故,也许是姜英不是传统上相夫教子做女红读女诫的大家闺秀。
只一个“好舞刀弄枪”,在贾政看来已是落了下乘。
不过他一个当公公的,自不会多说甚么,更何况他也知道自家儿子是甚么德性。
文不成武不就,草包一个。
贾母笑道:“今儿外面那些乱民看着想要攻船,旁个都唬的甚么似的,凤丫头平日里那样厉害,那会儿也吓的脸上没点人色。倒是英哥儿是个厉害的,要带人持兵器守在楼梯口。只要不放火,就能一女当关,万夫莫开。今儿若不是蔷哥儿回来的早,全家都要指着宝玉媳妇了!宝玉生性禀弱,能有这样一个媳妇护着,我便是合上了眼,也能放心的下。”
然而对宝玉心性了解不少的凤姐儿心里却好笑起来,宝玉是喜欢女孩子,可他喜欢的女孩子,绝不是姜英这样花木兰似的女豪杰。
莫说姜英了,记得前些年宝钗和湘云这样的女孩子劝宝玉上进时,宝玉都厌弃的往外赶人。
贾政听了惊奇的又看了看姜英后,沉吟稍许道:“若能如此,倒是极好的。只是宝玉一个男子,倒让女人保护,祖宗的脸也让他丢尽了。”
贾母气恼道:“在你眼里,宝玉就没一处是好的。罢罢,我这也不留你了,时候不早,你去歇着罢。”
贾政只得离去,等贾政走后,宝玉立时恢复了些神气,却同贾母、薛姨妈道:“如今也没外人,姊妹们……也不在了。何不让姨妈家的大哥哥和服侍他的人也上来。人多些,还热闹些。”
听闻此言,薛姨妈忙道:“你大哥哥的房里人非良善出身,这可使不得。”
青楼窑姐儿出身的妾侍,哪里好随意见人?
对见的人,十分不尊重。
孰料宝玉却摇头正色道:“姨妈这话有些偏了,那花解语虽是花魁出身,却精通琴棋书画针黹女红,说话温和知礼,便是寻常大家闺秀也难及。有些大家闺秀,出身倒是不差,可为人行事做派却粗糙的紧,还不如花解语呢。”
听闻此言,满堂人都变了色。
都不是傻子,岂有听不出宝玉之意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说的如此……恶毒!
再看姜英,本来就一直苍白的脸,此刻愈发惨白的有些骇人。
一双原本颇有英气的美眸中,此刻目光尽是惊怒,和支离破碎。
这一世,终难逃青裙白发,落个孤雏腐鼠的下场。
欺人,太甚!
……
皇城,大明宫。
因顾忌余震,所以帝后始终在皇庭上的大帐内所居,不曾搬回宫殿。
这一波,心有余悸。
便是士林朝臣们,也已经纷纷上书朝廷,承奏林如海,今岁即便再难,也务要先与帝后修缮宫殿。
大部分朝臣的屋宅也不过是有惊无险,皇上、皇后却因为宫殿太破旧,差点被活埋。
这种事,无论怎么说都说不过去了。
深夜,凤帐内。
尹后疲倦的倚在一明黄锦靠上,双眸紧闭,一只纤白玉手捏着眉心,问着不远处的牧笛道:“孙老供奉如何说?”
牧笛躬身道:“回娘娘,孙老供奉以为皇爷的情况并不十分好。虽然救治的及时,性命无忧。可御案砸的太狠,砸的位置也太要紧,正在腰骨脊椎最脆弱处。虽有正骨圣手在,可那处不比其他,便是正合了,也没太多用处。从今往后,皇爷怕只能躺着了……且,连大小解都要人伺候着。很是痛苦……”
听闻此言,尹后手从绝美的俏脸上放下,却仍未睁眼,面上看不出许多悲色,唯有凝重和肃穆。
她轻声道:“此事,为何先前不同本宫和林如海、韩琮等人说明?是否皇上仍有治愈的可能?”
牧笛摇头道:“奴婢问过孙老供奉了,他只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之所以没说,是因为涉及天子龙体,这等极坏的情况,没到不得不说的时候,是不会说的。这等做法,原是成例。”
尹后闻言,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道:“从今日起,本宫要在龙帐内伺候皇上,寸步不离。你去将本宫的紫毫取来,再寻一本《般若心经》来,还有一把干净的短刃,和白纱。”
听闻此言牧笛心惊,问道:“娘娘这是要……”
尹后缓缓起身,面上尽是凛然之色,一双凤眸明亮的让人有些炫目,不敢直视,只听她缓缓道:“本宫要为天子,抄血经,祈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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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六章 隆安帝醒了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贾蔷从平儿屋里出来,神采飞扬。
上半夜在子瑜房中,只是兴许有别的缘故,所以贾蔷动作起来格外势大力猛,到了半段,子瑜已经吃不住。
贾蔷看着她沉沉睡下后,便悄悄来寻平儿。
许是巧合,可卿竟也在。
终是尽兴……
只苦了二人,咬了一宿的小衣中裤……
在甲板上和亲卫们晨练了一个时辰的深蹲、蛙跳后,东方一轮红日才刚刚升起。
回至楼上,姊妹们有的起来了,大部分仍在睡懒觉。
前儿晚上就一宿没好好睡,昨儿一天就是刺激紧张恐惧混合,精神耗费极大,昨晚难得睡一个好觉,自然不会起的太早。
大厅上,只黛玉、宝钗、探春、湘云、宝琴四人在聊天儿。
窗子半开,晨曦照耀进来,河风清凉,让人神清气爽。
见贾蔷上来,黛玉没好气啐道:“受了那样的伤,还下去折腾。”
贾蔷呵呵笑道:“一身精力着实无处安放,龙精虎猛,只能靠打熬身子骨来消耗。不过也难办,越是打熬,气力越足。”
探春、湘云、宝琴几个未经人事,只当笑话来听。
昨儿也不知黛玉怎么开导的,今日探春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精气神,笑道:“蔷哥儿真是天赋异禀,和古之名将相仿,天生神力。可看起来,却又像是文弱书生。古代儒将,莫非都是蔷哥儿这般的?”
黛玉和宝钗两人低头稍许后,再抬起头来,脸上的晕红未散尽。
等黛玉意味深长的看了宝钗一眼后,宝钗又满面臊红的偏过头去,心中恨不能将贾蔷那张嘴按下去堵死,让他再不能当着众人胡吣!
贾蔷被黛玉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有些心虚,干笑两声后,岔开话题说道:“前面就到津门了,咱们家在津门有不小的家业。你得闲时要了解了解……”
黛玉听闻正事,也不理他那些破事了,奇道:“怎在津门还有好大的家业?”
贾蔷得意笑道:“津门是四轮马车的装载总厂,一年流水都在百万以上!”
黛玉笑道:“那马车工坊有尹家的份子在里面,此事你当去和子瑜姐姐说才是。”
宝琴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来。
贾蔷“啧”的声横她一眼后,唬的她双手掩口,眼睛笑成月牙,赏心悦目,也可爱之极……
不过贾蔷没多看,才十三岁,太小了,他挨着黛玉坐下,也不顾黛玉掩鼻嫌他汗臭,笑呵呵道:“津门的营生虽了得,可却比不过山东的家当,那才是了不得的家业!不止可以赚银子,更能开疆辟土,立不世功,青史留名,千古流芳!这份家当,是你滴!”
黛玉斜眸嗔视之,抿嘴笑道:“你且大吹法螺就是,我们只听听!”
贾蔷正色道:“绝不是吹牛皮!林妹妹也知道,去岁山东大旱,赤地千里,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还闹出白莲之乱,连孔圣公府都被烧了,是不是?”
黛玉道:“怎么呢?”
其他姊妹们也纷纷看过来。
贾蔷道:“全靠赈济,朝廷就是砸锅卖铁也赈济不过来,要靠百姓自救。可是百姓连地都种不得,吃的也没了,还能怎么自救?所以,我就将扬州的织造作坊,搬迁到了山东,并且大大的扩大了规模。如今在即墨,有上万人在咱家的工坊里纺纱。还有上万人在织布。另外依靠这两座大工坊而活的百姓,也有数万人。一个人上工,赚得的月钱就能满足一户四口之家的基本嚼用,至少饿不死。如此,数万百姓背后,就养活着十数万乃至数十万百姓的生计!这还只是开始,往后会越来越多。林妹妹,你说,咱家这家业,是不是大大的慈悲事?”
黛玉闻言,眼中神采不无骄傲,白了贾蔷一眼,抿嘴笑起。
若贾蔷只赚了多少银子,哪怕几百万上千万两,她心里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她本身就是身家巨万的豪富姑娘,银子多少对她而言,只是个数字罢。
可贾蔷通过赚银子,能让如此多百姓活命,让无数百姓免于流离失所之苦,她就打心底感到骄傲。
不过也有不信者,湘云将信将疑的看着贾蔷道:“蔷哥哥,当初在二婶婶家时,二婶婶也带着我们纺过纱。可是纺纱织布赚不得多少银子,妇人们做这些活计补贴补贴家用倒可以。指着这个养家糊口,就不易了罢?”
她性子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虽极尊重贾蔷,却也听不得离谱之言。
黛玉等也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向贾蔷,想看他如何说。
不过黛玉心中却是相信贾蔷的,因为他还从未骗过她。
即便是曾经的“花言巧语”,也从来没有落空过。
果然,就见贾蔷丝毫不虚,呵呵笑着反问湘云道:“你当初纺纱时,纺纱车上有几个纱锭?”
湘云莫名道:“一台纺纱车上,当然只有一个纱锭呀。”
贾蔷得意笑道:“我们德林号的纺纱车上,有八个纱锭。如今匠作监更是发明出十六个纱锭的纺纱车!云儿你算算,这是多大的增幅?”
宝钗都忍不住惊叹道:“居然有如此能手,这可是惠及天下的伟事!”
贾蔷摇头道:“眼下还不能普惠天下,朝廷还未准备好,男耕女织的局面一旦打破,会出大乱子的,朝廷也不允许,只能慢慢来。”
黛玉受贾蔷熏陶最深,理解他之意,道:“便是推广了,也是大户人家先受益。纺纱线需要棉麻,到时候棉麻就会被大户商户都收走,棉麻也会贵起来。寻常小户人家买不起,便断了生计。这天下,终究是小户人家多。”
贾蔷道:“不仅如此,产能一下扩大近十倍,纱线的价钱就会降低,布匹的价钱也会降低,进一步赶绝寻常小户百姓的这条生计之路。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宝钗恍然,她看了看黛玉,又看向贾蔷,轻声问道:“那何时才能惠及天下呢?”
贾蔷笑道:“等百姓都富了起来,不再只靠男耕女织,劳苦一年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时,便可以尝试。”
湘云又不伏了,道:“可是蔷哥哥,你在山东建下这样大的作坊,岂不是也要许多棉麻,织出的布多了,不也会造成冲击?”
贾蔷呵呵笑道:“云儿还知道冲击?不错。”
这话说完,湘云本身无感,倒是黛玉、宝钗不约而同的横了贾蔷一眼。
贾蔷也无感,她二人目光撞在一起,黛玉羞红了脸,宝钗更是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贾蔷干咳两声后解释道:“当然不会。虽然作坊很大,但放在整个天下间,也不过如此。提高棉麻价格,还能使农户受益。另外,德林号往外卖的布也和市价一样。其实也没怎么卖,织好的布都被运往了粤省,囤积了起来,准备卖到安南、暹罗、倭国和高丽等国。我们的布又好,还比他们本土的布便宜,即便加上运费,仍有大头可赚!”
探春小声道:“那,他们的百姓不会受到冲击么?”
贾蔷看着她笑了笑,道:“我是大燕一等宁国公,不是暹罗、安南、倭国的。我要为大燕的百姓考虑,却不必为异国思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然,将来这些地方收复之后,就不必如此了。到时候,会卖到更远的地方。”
“收复?”
探春眨着眼睛不解道。
贾蔷正色道:“当然,这些地方,自古就为华夏故土,早早晚晚,会回归汉土的。”
众姊妹:“……”
正当众姊妹无言以对时,见李纨笑着从楼梯口处上来,同贾蔷道:“下面传话上来,说前面就到津门了,问国公爷要不要停一停?”
贾蔷听闻到津门了,转头看向黛玉,正巧黛玉也看了过来。
二人真正相知,便于此地开始。
贾蔷问道:“想上岸去逛逛不?”
黛玉抿嘴笑道:“眼下哪里是时候?朝廷为了让你尽快南下,连子瑜姐姐三天回门儿的功夫都没留。这会儿你上岸去逛,回头仔细挨板子!”
贾蔷干笑了声,对一旁的紫鹃道:“去跟下面说,不靠岸了,直接南下。”
回过头来,又对黛玉、宝钗等人道:“不去也不要紧,过了津门就快出京畿重地了,晚上有大节目,你们养好精神,等着瞧热闹罢!”
黛玉抿笑,瞧着贾蔷的神色轻啐了下,道:“就你能摆!”
……
神京,皇城。
养心殿前皇庭龙帐内。
三位皇子都已经被尹后以懿旨勒令离开,只晨昏定省时可来探望,余下时间,独她一人带着四位彩嫔在帐内侍奉。
龙帐内,尹后换去凤妆龙披,尽去珠钗玉簪,一身佛衣在身,跪伏横案边,静静的抄写着经书。
而其左手五指,都包着白纱,隐有血色现。
砚台内所盛亦非墨汁,而是殷红的血色……
在其身旁,已经摆放了许多卷宗。
林如海、韩琮等知道此事后,也曾前来规劝过,但如何能改尹后之志?
看着尹后素面渐渐苍白,帐内昭容彩嫔都担忧不已,可是也无计可施。
一直到了入暮时分,尹后十指皆已经刺破取血,书写的经书也越来越多。
有内侍传报,尹家太夫人进宫来探望,尹后也只道不见。
此时,尹后为天子抄血经祈福的消息,已经传遍朝野,引得无数臣民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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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宫中遍生灯火时,尹后连手腕处都包扎起白纱时,一直躺在龙榻上双目紧闭的隆安帝,忽地缓缓睁开了眼……
……
PS:说尹后怀孕的,过于发散思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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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七章 恶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弟子尹清诺甘愿遁入佛门,从今往后,以青灯古佛相伴,日日茹素礼佛,不敢慢怠。弟子恳求菩萨保佑,让皇上龙体早日康复。”
“皇上,勤政仁厚,爱民如子。勤俭节约,宽怀为民。他是一个好皇上,为了给灾民多筹一份粮草,皇上屡屡搁置修缮宫殿之议。如此明君帝王,千古难遇一人!此次天灾,弟子实在不伏!”
“若有万般罪过,弟子愿以一身相抵!弟子是皇上的皇后,是皇上的结发妻子。只要皇上能醒来,便是舍尽寿元亦心甘情愿,望菩萨垂怜!”
抄写罢,尹后双手合十,闭目祷告道。
祷告罢,尹后却再度举刀,欲放血书经。
一旁常年跟随尹后身边的一昭容落泪哽咽道:“娘娘,不能再伤身子了,你今天放出的血都有一大海碗了,如何得了?便是要再放血,也该先放奴婢的血。”
尹后摇头道:“世人求佛拜菩萨,从来说的多做的少,菩萨如何能见诚意?今日本宫以真心相求,以血经相祭。皇上乃真命天子,纵一时磨难,也有万佛相互。本宫的请求,菩萨定然能听见。又如何能以你的血相代?青柠莫要多言,诚心祈福。”
昭容无法,只能跪地,眼看着尹后再度举刀,然而没等她切下,却听龙榻上传来一声:“梓童。”
尹后手上的刀刚割至手腕处,听闻此声时手腕处已经见红,她霍然抬头,看向龙榻方向,就见隆安帝睁着一双晦暗幽森的眼眸,直直的看着她。
尹后被这眼神看的心中一寒,面上却满满的激动,哽咽唤了声:“皇上……皇上!!”
她几步上前,匍匐在龙榻前,泣不成声道:“皇上,您终于醒来了!皇上洪福齐天,终于醒来了!”
四个昭容彩嫔也纷纷跪地,哭着叩首。
隆安帝不能起身,森幽的目光落在尹后伏在地上的一双手上。
看着十指缠纱,手腕处还在滴血,冰渣一样的目光终于融化了稍许。
他醒来其实有一阵功夫了,但始终没睁眼。
他对自身的情况已经有了最坏的判断,因为他根本感觉不到下半身的存在,只有腰部传来的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锥心的痛。
隆安帝心中炙恨苍天无眼,痛恨命运不公,他恨这该死的一切!
想杀人,想毁灭,想与世偕亡!
不过,几十年的心性打磨,终究还是让他冷静下来。
“皇后,起来罢。”
隆安帝声音听起来,比原先更冷了些。
但尹后恍若不觉,她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看着隆安帝道:“皇上,您终于醒来了!臣妾,臣妾……”
看着哭的说不上话的尹后,隆安帝心中的寒冰都微微触动了下,他声音柔和稍许,道:“朕无事,坏不了性命。”
尹后匆匆抹去眼泪,连连点头道:“对对,皇上龙体必会康复……”
话音未落,就见林如海、韩琮、张谷、李晗四人领着一大批太医进来。
原本听到帐内痛哭声,太医们大惊还以为隆安帝坏了事。
可先前尹后又下了懿旨,不等她祈福完,不许人随意入内,所以太医们未得传召都不敢轻入,就打发人去急寻守值大学士。
林如海等人闻言也一阵恐慌,急急前来后,直接推门而入,就看到了龙榻上,隆安帝清醒过来睁着眼看着他们。
林如海等大喜过望,急步上前行跪拜大礼。
隆安帝目光又清冷了些,这个时候,他怀疑一切,也怀疑所有人。
叫起后,他看着林如海等人,沉声问道:“元辅何在?”
林如海见天子如此表现,心头微微一沉,果然未出其所料,大难之后,天子心性渐变,只希望莫要走极端,不然……从此多事矣。
林如海沉吟稍许,回道:“地龙翻身后,皇上受伤,元辅半山公也断了一臂,左大人头部受创,郭尚书……不幸罹难。眼下,元辅正在宫中养伤,太医说,昨晚起开始发烧……不过元辅事先曾言,若有紧急国事,必须告知于他。现在……”
隆安帝闻言,当真心如刀绞,那都是他的肱骨重臣啊!
尤其是郭松年,那是他留着取代林如海用的,不想……竟在此时惨死!
隆安帝眼中戾色更深,龙帐内的气氛,如坠冰窟。
林如海眼底的担忧,也越来越深……
正这时,韩彬却一步向前,厉喝道:“陛下早年尚为雍王时,便怜民疾苦,志存变革千古之弊政,建万世不易之盛世,使国富而民强。虽为庶民,亦当安乐无忧,不受苦难。此等大志,臣等莫不敬伏,甘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陛下大志,半山公等历经天下最苦寒之边省三十载,林大人以探花身坐镇扬州盐院十三年,夭嫡子,丧发妻,仍无怨无悔。今日不过遭遇稍许天灾,陛下便心志动摇,舍弃煌煌圣道,心起戾意暴虐耶?如此,焉敢与古之圣君相比?!”
隆安帝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怔怔的看着韩彬,过了好一阵,方缓缓道:“韩卿,朕……怕是要长卧病榻了。又有何颜面,再去自比古之明君?”
韩彬愈怒,道:“些许伤病,太医尚未言不能治,皇上何故先自弃?便是果真留下艰难,也是因皇上志向伟岸,才招天忌。若如此,天子更不能低头,因为伤都已经伤了,再退步,又有何益?
且孙子受膑刑而成兵圣,司马公受腐刑而成史圣,天子立志为千古第一圣君,岂能因区区伤痛便要后退?
莫说皇上只是久卧病榻,口仍能言,手亦可执笔,就是皇上只能张张嘴,臣等虽万死,亦愿为实现君王生平之志效犬马之劳!
元辅断臂,林大人更是死撑着病体,左大人昏迷间偶尔清醒片刻,也不忘刑部之事,臣等如此,天子岂能自弃?”
隆安帝闻言,嘴唇颤了颤,眼睛泛红,缓缓道:“韩卿之言,朕领受了!”
林如海轻声道:“皇上,且先将养龙体要紧。只要振作起精神来,龙体康复的也快些。如今朝廷上下运转正常,皇上昏睡时,娘娘和元辅将朝政暂且托付于臣,臣身子骨虽不争气,总也还能坚持到皇上和元辅康复为止。”
隆安帝闻言,眼眸微微一眯,看向尹后。
尹后眼中满是惊忧和委屈,声音却是柔和的,她看着隆安帝道:“臣妾原不该掺和政事,只是……皇上病倒昏迷后,九华宫那边就闹将起来,太后她老人家,要出来……”
隆安帝闻言,眸中瞳孔猛然收缩成针,脸色发青,看了尹后稍许后,问道:“是谁劝回了太后?”
尹后道:“是臣妾,当时,谁也没有法子。太后直言要来看皇上,戴权束手无策来求助,可宰辅们也没法子。臣妾就只能亲自出动,带着贾蔷去的。贾蔷,毕竟是太上皇良臣……去了后,贾蔷以寿皇宫中那人,劝退了太后。”
隆安帝闻言,闭上了眼睛,心里长松了口气,对皇后当真是大为欣慰。
又想起九华宫那位,心中却一片冰凉。
若果真让太后出来了,韩彬未必能治得住她,林如海这样的君子性子更治不住她!
一旦太后出来,第一个放出来的,就是寿皇宫中那位郡王。
到那时,他这个皇帝,能否活下来都难说。
这,就是天家。
此时林如海忽然开口道:“娘娘先前为何并未说,贾蔷竟敢如此忤逆行事?”
听出林如海语气中的不满,尹后眉眼间浮现出一抹苦楚,却坚定道:“林大人放心,此事若有人翻后账,本宫一力承担。本宫已立誓,从今日起,就亲入佛门,为皇上……”
“不必说了。”
隆安帝睁开眼,打断尹后之言,沉声道:“此事是朕之意,与皇后无关,与贾蔷……”
提起贾蔷,隆安帝忽地顿住了。
贾蔷……
在养心殿时,若是能听了贾蔷的建议,又何至于今日?
“贾蔷何在?”
林如海道:“贾蔷虽受了不轻的伤,可臣并未留他在京多待养伤。海粮着实不敢耽搁,就让他按原定之策南下了。绣衣卫和兵马司衙门,如今交在御史大夫门下。”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贾蔷受了不轻的伤?”
尹后轻声道:“皇上,臣妾的凤藻宫也塌了。万幸贾蔷在,拼死抵住了一根横梁,才让臣妾有精无险。贾蔷自己受了重伤,被救出来时已经昏迷过去,没了鼻息。还是五儿,大哭之余对着他的胸口打了几下,打的贾蔷呕出好些淤血来,才算活了过来。这孩子,本宫欠了好大的情分,日后还需好好待他。不过,臣妾宁愿他未来凤藻宫,若一直留在养心殿,必能救皇上不受伤痛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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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安帝闻言沉默了好一阵后,忽问张谷身后的太医院王院判,道:“王琦,朕的身体,可还能站起来?”
王琦脑袋上的汗一瞬间就激了出来,感受到金帐内天下至尊至贵的一群人盯着他看,他后背很快都被汗水浸透了。
微微颤栗着老迈的身躯,王琦缓缓道:“皇上无性命之忧,这一点,臣敢立下军令状。至于何时龙体能完全康复……臣会竭尽所能办到。御案砸的位置太要紧,那处骨骼断了后,要恢复就十分缓慢……”
听闻此言,众人心里也都有数了。
尹后偏过脸去,悄悄擦了把泪水过,转过头来却已是满面含笑,同隆安帝道:“王院判也说了,皇上龙体会慢慢康复的。臣妾今后甚么也不干,只焚香抄经,给皇上念佛祈福。臣妾坚信,皇上很快就能康复!”
韩琮又开口道:“皇上,将养龙体要紧,且先立一皇子监国罢。”
此言一出,金帐内又是一阵宁寂。
“诸皇子何在?”
好一阵后,隆安帝方缓缓问道。
尹后道:“都在宫里,因得太医确定,皇上龙体会早日康复,臣妾就没让他们在跟前守着。四皇儿原是要一直守在跟前,只是臣妾知道皇上还是希望他们能上进。且内务府还要劳四皇儿看顾好,不然臣妾也放心不下。就下懿旨,打发他们回去了。”
林如海心中轻轻一叹后,开口道:“皇上所用之药,娘娘必先尝过一刻钟无异状后,才给皇上用。皇后娘娘贤德温庄,当为后世皇后之表率。”平心而论,尹后也当真是他见过最有智慧的妇人。
隆安帝闻言,缓缓颔首,看着尹后一字一句道:“诸子年幼学浅,多不成器。朕养病期间,劳皇后念诵奏折,代朕朱笔批阅。”
尹后大惊道:“皇上,臣妾不过后宫妇人,焉敢干预朝政?再者,臣妾已明誓皈依佛……”
不等她说完,隆安帝就微微摇了摇头,气息变得虚弱起来,道:“就这样罢。”又看向太医院判王琦道:“可有甚么法子,与朕缓解病痛?此痛如烈火焚心,针扎斧凿,实在……难捱。”
王琦闻言,忙引着一众太医赶紧上前诊治。
可试了许多办法,隆安帝反倒觉得愈发难忍剧痛。
王琦最后着实无法,咬牙道:“再上阿芙蓉罢!”
诸臣闻言大惊,都是学识渊博之辈,岂能没听说过阿芙蓉之名的?
尹后也吃惊道:“此物,不是有毒性的?”
王琦摇头道:“回娘娘,阿芙蓉几百年前就入药了。只是前朝时有人做成福寿膏来害人,所以被禁了。不过宫里医用不必担心,只要拿捏得当分寸,既能减缓皇上病痛,也不会产生毒害。先前陈老供奉给皇上开的方子里,便有此物。”
尹后闻言看了眼愈发难忍痛苦的隆安帝,道:“先与本宫用罢,无事再与皇上……”
却听隆安帝强忍痛苦和焦躁,斥道:“无病用药,岂非服毒?不要耽搁时间,快备药来。无论如何,先减轻朕身上的剧痛再说……”
若是贾蔷在,就会告诉尹后,腰椎内有全身最丰富的神经,所以痛起来,痛觉会放大十倍百倍。
这个病痛,能将人折磨疯……
而这时,林如海引着诸大学士告退。
因为龙榻上,忽然传出一阵恶臭来……
隆安帝也发现了这一点,面色随即木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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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八章 生死凶威
武英殿。
地龙翻身对出殿造成的影响,竟是最小的。
除了已经收拾齐整的满地狼藉外,宫殿连条裂缝都没有。
此刻,自龙帐出来的林如海、韩琮、张谷、李晗四人来至此,面见元辅韩彬。
林如海脸色凝重,韩琮、张谷、李晗更是不加遮掩的面带担忧,神情晦暗不明。
便是韩彬,在得知方才金帐中发生的事后,也神情肃穆目光深沉。
他们这些人,便是遭遇天大的祸事也不怕,都自信有足够的心性和手段度过难关。
唯有,帝王身上出现的变故,会让他们束手无策,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也着实令他们措手不及。
“倒也不必太过担忧,邃庵公方才的一方直面谏言,皇上还是听了进去的。再者,天子乃圣君,心存伟志,一步步熬至今日,不会轻易被伤痛打垮。”
林如海轻声宽慰道。
士气着实太低落了,便是好事多磨,他们遭遇的挫折磨难,也太多了些。
而眼下所遭遇的,是他们这些被景初旧臣称为新党中人,有史以来遇到的最大的难关。
“荆朝云,要出山了。”
韩彬一直未开口,甫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之言。
荆朝云何人也?
景初旧臣之魁首,便是此刻,门生故吏依旧遍布天下。
而且,他始终占据着军机处一席之位,数次上书乞骸骨,隆安帝都未放他离去。
原是准备困住他,一点一点将他的党羽削尽,尽量减少动荡。
但谁又能想到,今日之变故?
隆安帝若是康健之人,那自不必多说,甚么难关都不怕,君臣齐心,万重高山也终成平地。
可眼下……
隆安帝成了一个瘫痪的废人,时刻遭受巨大的痛苦,甚至用上了阿芙蓉……
前朝所记吸食阿芙蓉之人的下场,他们谁人不知?
更不用说,一个当着军机大臣,失禁便溺的天子,颜面何存?
这个时候,君臣之间再难复先前之信任。
隆安帝所想的,也不会再以天下黎庶为先,而是要以皇权稳固为先。
所以,新党,要有人来抗衡!
除了荆朝云,谁还能抗得住韩彬、林如海、韩琮这般巨擘人物?
唯有荆朝云。
张谷长叹息一声,晦暗道:“元辅,新政还有望否?”
韩彬瞪眼喝道:“公瑾何出此等败志之言?皇上会不会更改志向,要看我等到底如何操持朝政!我等所为有成,则新政有望。若连我等都轻易言弃,则新政必败!”
张谷默然,李晗轻声道:“元辅,今时外面已经有传言,此等天灾,乃新政之祸。新政乃孽政,故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韩彬闻言面色大变,厉声道:“这等诛心妖言,绝不允许传散!”
说罢,看向林如海道:“如海,此事你亲自盯着,发现一起查处一起,不可大意!这谣言不仅要将我等置之死地,更是直接指向天子!”
获罪于天的天子,那还叫天子么?!
林如海亦是面色肃煞,点头道:“果然,一逢大乱,牛鬼蛇神就都跳出来生事了。只是,未免太过不自量力了些。”
韩彬沉声道:“老夫相信你的手段,如海,朝事你多费些心,老夫这段时日,多往天子处走走,多与皇上开解开解。此事,比甚么都重要。另外,你书信一封与贾蔷,让他务必多弄些粮食回来,多多益善!今年,无论如何都要熬过去!”
林如海应下后,韩琮开口问韩彬道:“元辅,皇上未立皇子监国,而是由皇后念诵奏折,代皇上朱笔批阅。纵然有担心诸皇子难当大任之忧,可是若开了后宫干政之始,绝非国之幸事。”
这又是一桩棘手的事,韩彬眉头拧在一起。
林如海思量稍许,缓缓道:“邃庵,皇后贤德温庄,乃世之贤后也。由她代天子掌印批阅,未必是件坏事。”
此言并非没有道理,换作皇子监国,当头第一自然就是大皇子宝郡王。
若是李景监国……执拗起来怕是能让几个军机大学士拿头撞墙。
自负到那等地步的人,少见。
换做李时的话……
虽然当下李时口口声声站在新政这边,但其心性又如何能瞒得过韩彬、林如海等当朝巨擘的眼睛?
李时骨子里,仍是对太上皇那一套顶礼膜拜。
隆安帝纵然起复荆朝云,也不过是为了平衡朝局势力,不至于天子被架空,后继之君成为傀儡。
可李时若上位,荆朝云势必会被大用,遭罢黜的景初旧臣,更是会一个一个的归位,新政势必毁于一旦。
李暄……就不必多提了。
韩琮却摇头道:“林相,再艰难,对于武、吕之祸,也要防患于未然。”
林如海笑道:“何至于此?今时今日,又岂是汉唐可比?皇后娘娘贤德,也未曾结交过外臣。”
韩琮沉默稍许,心道皇后是没结交过外臣,可她却结交了贾蔷,贾蔷背后牵扯的势力,连军机处都不得不谨慎对待,又何谈没有结交过外臣?
只是韩琮又明白,眼下他们几人最是需要团结安定的局面,不然新政必败,新党必亡。
因而他只道了句:“所以,要防范于未然。”
韩彬摇头道:“眼下还不当紧,皇上又非神智不明,皇后代持朱笔,圣意仍来自皇上。大夫,且先熬过今年这关罢。”
韩琮缓缓颔首,不再多言。
诸军机正议到此处,却见有军机处行走前来通告:“方才养心殿派了内侍出宫,前往布政坊荆府。”
听闻此言,诸人无不发出一声长叹。
多事矣。
这一刻,林如海心中却开始庆幸,早一日让贾蔷离京南下。
迟一日,或许就走不脱了……
更庆幸,贾蔷早在二年前,就开始为今日做准备。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亚圣之言,甚是!
天子历生死而心性转变,他林如海,亦是历经过生死之人!
……
神京东城,十王街。
恪荣郡王府,书房。
李时满脸惭愧的与三位清客致歉道:“小王前些时日怠慢了三位先生,误信了无能之辈,导致一步错,步步错,沦落今日地步。还望三位先生不计前嫌,再为孤王出谋划策。”
先前李时因为身边不断有人来投,有人好大名声,在清流士林中更是被比作“卧龙”“凤雏”。
再加上隆安帝警告,让他离那些僧不僧道不道的妖人远一些,莫要堕入下流。
所以就疏远了府上三人。
可他没想到,“卧龙”“凤雏”之流会废物到这个地步,手把手教着让他将一手好牌打成稀烂。
他原本还以为,他是隆安帝心中唯一的储君人选,不会出现变故。
纵然先前出现过一些差错,也于大局无碍。
到今日隆安帝醒来直接将监国大权托付于尹后,而非皇子时,他才登时醒悟过来。
原来远非如此!
三位清客自然不会真的怪罪李时的怠慢,除了此地,三人也无处售卖他们的屠龙术。
彼此看了眼后,三人中智谋最高者慈恩大师同李时道:“先前之事就不必多说了,眼下极要紧的,就是王爷要尽快修复在皇上心中的印象。”
李时忙道:“大师,孤王该如何去做?是否要示好林如海和贾蔷师徒?如今此师徒二人权倾朝野,炙手可热……”
话未说完,慈恩大师,秋池先生和理连先生三位幕僚就齐齐色变,一起摆手道:“万万不可!”
李时见之,脸上笑容凝滞,不解的看向三人。
秋池先生性急些,道:“林、贾师徒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已到了十死无生的绝路上。皇上若龙体康健,还能多容他们几年,总要等新政大行天下后。可如今这个局势,实看不出他们的生路何在。最多熬过今年,粮荒之威解除后,必会动手!”
李时闻言目光隐隐骇然,不解问道:“这又是何故?”
理连先生缓缓道:“一是为了防范,皇后坐大。谁都看得出,皇后从不结交外臣,唯独对贾蔷,宠爱不亚于皇子。而贾蔷背后牵扯太多,太大。皇后只要将贾蔷握在手心,其势力就不容小觑。二来,贾蔷此子着实胆大包天!不止对王爷不敬,便是对宝郡王,也没几分敬意。二皇子、三皇子之死,更是与他有直接的关系。再加上此子的确能为过人,天生奇才,可越是这样,皇上就越容不下他。连皇上对掌控这样的臣子都觉得吃力,会放心留下他给后继之君?一定会在皇上还有精力有把握下手的时候,除去他!
所以我断定,贾蔷回京之日,便是其遭难之始!等到熬过今岁艰难,贾蔷必死!”
李时闻言,倒吸了口凉气,道:“那林如海……”
慈恩大师缓缓道:“林如海,国士也。应该,能落个善终。只是,或许会成为逼贾蔷发疯的棋子……若老衲没猜错的话,荆朝云,该起复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心腹侍卫紧急求见。
李时叫进后,就听心腹侍卫报道:“王爷,宫里派人去了布政坊荆府。”
……
运河之上。
过了津门后,沿途繁华落去,至夜幕时,两岸渐渐看不到灯火。
贾家楼船上,休息了一夜加一个白天的女孩子们,此刻却都精神抖擞起来。
一起聚在三楼大厅内顽笑。
真的太惬意了……
寻常北地百姓人家一生也难见一回的瓜果,席面上有之。
南菜北肴,山珍美味,更是应有尽有,随意享用。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如香菱、小角儿、小吉祥还有十二小戏官里性子活泼些的,都是打着赤脚跑来跑去。
处处欢声笑语。
眼看过了子时,也无人想着回房睡觉。
这时,却见贾蔷和尹子瑜一道自房中出来,先与黛玉笑了笑后,拍手让众人看了过来,笑道:“今儿晚上有节目,大家都到窗边,打开窗户瞧着。不过卧房的窗子要先关紧了,一扇也不能打开。有开窗的都去关窗,都去检查检查。”
如晴雯、紫鹃、翠墨、莺儿、司琪、金钏等一大群丫鬟纷纷回房检查关窗,稍许而回,都十分期待的看着贾蔷。
贾蔷又呵呵笑道,将厅堂上的窗子全部打开。
黛玉啐笑了声:“大晚上的,仔细染上风寒。”
贾蔷又忙让众丫鬟取来大氅斗篷来,给诸姊妹披戴好。
他和子瑜一并走到黛玉跟前,三人并立。
其他女孩子们也都站在窗前,期待着发生甚么。
待所有人都站定后,贾蔷拇指、食指圈起放入口中,猛吹一声,发出一道清脆高亢的哨声。
随即,众女孩子们只听“砰”的一声,继而看到一道“火焰”忽然冲天而起,“咻”的一声,升至最高处后,又“啪”的一声炸开……
“哇!!!”
“老天爷!!”
“呜……哇~~~”
一道道极尽抒情的惊叹声此起彼伏,连李纨都顾不得大嫂子的形象,如女儿家一般提着裙角小跑到窗边,仰头看着漫天“繁星”。
然而这还只是第一道,随后,只听“砰砰砰”三声,三道“火焰”冲天而起,火光划破夜空,升至最高处后,“啪”“啪”“啪”的三声,整个夜空都被无数星星点点五彩缤纷的色彩填满。
莫说那些小姑娘激动的一个个发出一阵阵无意识的尖叫,贾蔷身旁的黛玉和子瑜,眼中都绽放起明亮的光芒,怔怔的看着天上的焰火。
多么希望,此时此景,能就此定格……
贾蔷得意的眉尖扬了扬,悄悄一左一右,揽入怀中……
……
后一条船上,贾母、薛姨妈、凤姐儿等在下面丫鬟们的惊叫声中,先是唬了一跳,随后问明缘由后,才打开窗子去看。
看到那一船的烟花烂漫,贾母等自是无言以对,宝玉艳羡的眼珠子都红了,对不能参与其中气抖冷。
而凤姐儿更是直接哭了起来,这样好顽的事,居然不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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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见之哄道:“明儿再放,让他们过来,到这边放完了才回去!”
自进贾家门儿就未哭过的姜英,此刻抬头怔怔的望着照亮夜空的繁华,缓缓滚落两滴泪来。
这一刻,她无比想家,想念赵国公府,想念娘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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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九章 私会
三日后。
山东,济宁府巨野码头。
贾家楼船缓缓停泊于此,数架马车从前船船板上驶下,又上了后船。
与起同时,贾蔷去带人下了船,迎向了在码头久候的二三百人队伍。
为首之人,正是夜枭大档头之一,分掌运河水路的岳之象,还有,闫三娘。
岳之象见到贾蔷后,先一步拜下请罪道:“青石码头之乱,罪皆在卑职。”
贾蔷笑着将他搀扶起来,道:“你们啊,都是顾虑太多,谦让起来居然也能出错,还是大错!那一处关系到甚么,你们不清楚?这次罪责的确在你,我说的很明白,将整个运河一系都交给岳叔你,你倒谦逊起来。”
岳之象惭愧难当,只道“该死”。
贾蔷笑道:“这次权当吸取教训,下不为例。”
岳之象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闫三娘。
闫三娘身后,站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群神情拘谨,目光好奇、审视甚至隐隐敌视的人。
当然,这类敌视不是仇敌的敌,更类似于情敌的敌……
他们不能算是土山炮,也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有的还指挥过巨舰,与敌寇厮杀争锋自诩见过大场面的人。
但是……
此刻看着整个码头都被戒严,济宁府守备营出动了上千人,将码头团团围住,如临大敌般只为守卫眼前之人。
这些时日来,他们敬若天人智谋手段无不堪称一代宗师的岳之象,心甘情愿的拜服于地请罪。
他是大燕的一等宁国公,是权倾天下的绣衣卫指挥使。
他娶了宰相的女儿,皇后竟然还甘愿让娘家嫡亲侄女儿嫁给他当兼祧妻。
他富可敌国,江南九大姓甘为其马前卒。
他竟然还如戏文里演的那样,在宣镇奇袭单于金帐,阵斩了蒙古大汗!
更让四海王残部里那些年轻人绝望的是,贾蔷居然生的如此俊秀,又不是那种娘们叽叽的兔爷美,是那种英气甚至是霸气的俊秀。
根本不像世中人,分明是谪仙降世。
和他一比,那些年轻人总觉得该掏出家伙事来撒泡尿照照自己……
一时间,气氛居然变得有些沮丧起来。
“三娘,许日不见,清减了。”
贾蔷目光落在闫三娘面上,睁眼说着瞎话。
闫三娘闻言慌忙道:“没有清减,没有清减。”
她老子四海王闫平被安排“病故”,实则已被救活,和几员老将送去德林号船队内当教习,以图谋来日他们的弟子能报仇雪恨。
闫平心里是清楚形势的,尤其是和岳之象一番长谈后,知道到了这一步,单凭他一个海匪,绝无可能东山再起。
因为他的敌人不仅是背后捅刀子的叛徒,还有倭国和葡里亚人。
他们绝不可能给他东山再起的喘息之机。
但化贼为官,借助朝廷,借助德林号的力量,却一定有报仇雪恨,活剐叛逆的那一天。
闫平转危为安,并且重新燃起希望后,闫三娘心头多日来背负的大山卸下后,饭量日增,又怎会清减?
却又听贾蔷温声笑道:“也好看了许多。不过,再稍微丰润些,更美。”
闫三娘闻言,一张脸滚烫的她都觉得灼手,恨不能寻个地缝儿钻进去。
偏心底却一点不反感这种话,还觉得甜美。
只觉得这些日子的苦思,都值了。
然而闫三娘这幅娇羞的模样,着实让四海王残部里那些年轻人一个个差点惊掉下巴!
他们多是打小一并长起来的,见过闫三娘持着钢叉捕鱼的英姿,见过闫三娘驾船乘风破浪的胆魄,见过闫三娘舞一双峨眉刺,将敌人扎透,淋一身热血也不惧的豪迈……
可他们哪里见过,闫三娘娇羞的模样?!
明智些的,就知道他们再无机会,没可能的。
浑噩些的,脑子不大清楚,忍不住同贾蔷道:“喂,你虽是贵人,也别欺负三娘……”
只是话音没落地,就见闫三娘霍然转身,脸上娇羞尽去,眼神简直凶狠,警告一声:“滚!!”
再转过头来,愈发娇羞。
队伍里的女眷们看到这一幕,还有甚么好说的,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落到这个地步,她们唯一期盼的,就是闫三娘嫁入豪门为妾后,能少挨些打,结局不要太惨……
“卑职请国公爷安!”
旁边一身着四品参将武服的年轻人近前,与贾蔷见礼问安。
贾蔷看到此人,哈哈笑着叫起道:“牛城,不错。过年间你在这边连拔八大寨,清剿了梁山水泊,战功亮眼!我去镇国公府拜年时,你父亲将珍藏了三十年的极品绍兴花雕都拿出来,与我畅饮了半宿。他以你为荣,开国功臣一脉的年轻一辈里,以你为先!”
牛城是镇国公府牛继宗的庶长子,家族爵位是没他的份了,牛继宗嫡子已经二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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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凭此功绩,牛城将来能得一份极好的前程,甚至因功再封一爵,也不是不可能。
牛城闻言激动的一张脸通红,起身道:“和国公爷相比,我还差的太多。”
贾蔷鼓励道:“好好干,多除匪恶,保境安民。不要怕苦,多练兵,年后调你回京。”
牛城闻言立时站的笔直,肃声应道:“是!”
贾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罢,我不在此地多留,身上差事要紧,没有空闲功夫,不然到了你的地盘,怎样也该叨扰一杯好酒。”
牛城笑道:“等国公爷回程时,路过济宁府务必停一停,卑职请您吃酒!”
“好!”
得了允诺后,牛城退下,贾蔷同岳之象道:“把三娘旧部统领好,带上船。”
岳之象应下,贾蔷则同闫三娘笑道:“随我去见见老太太和夫人罢?”
闫三娘闻言,眼睛里都流露出惊恐神色,慌张道:“啊?见……见……”
这一刻,她满脸都写着自惭形秽的自卑自鄙。
闫三娘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可越是知道高门大户里的那些规矩,她越知道,自己和那片世界是如何的格格不入。
她曾鄙夷过朱门里的妇人,以为她们可怜,却没想到,她有一日会担忧自己不配……
贾蔷见她如此慌张,轻声笑道:“就是先拜会一二,你放心,都很好说话。”
这种事,可听不得男人的。
闫三娘回头看向人群中一个形容温婉的妇人,那中年妇人含笑上前,眼中有担忧,也有祝福,她上前与贾蔷见礼,贾蔷知此人多半是闫三娘的母亲,让开此礼,拱手道:“可是闫夫人当面?”
三娘母亲温婉一笑,随即担忧道:“不敢,正是民妇。国公爷,三娘她打小随四海王……随她父亲出海,针黹女红不通,大家子里的礼数也不明白。你看是不是寻个嬷嬷,教诲她一段时日后,再去给太夫人请安?”
贾蔷呵呵笑道:“夫人多虑了,我家里不止有一个女海盗,还有一个江湖绿林女帮主。对她,我也不曾以俗礼约束着。她好江湖事,我就仍许她在江湖上待着。令嫒,三娘是个坚韧果勇,纯孝担当的好姑娘。在那样艰难的时候,她能果断扛起四海王的大旗,连我这样的须眉男儿都钦佩她。又怎会将她圈在府里,将她束缚起来?日后,国公府名下的船队,将由她来执掌。四海王的女儿,自然应当纵横四海,自由自在。”
三娘母亲颜氏闻言,惊喜莫名之余,又有些凌乱。
她是乡绅士族家里的小姐,因缘巧合下嫁与闫平为妻,对于高门大户里的规矩,她多少知道些。
但如贾蔷这般的,却是闻所未闻过。
岳之象在一旁温声笑道:“夫人莫忧,国公爷奇才天纵,又有囊括四海之胸怀。世俗繁文缛节于他而言,只作等闲。国公爷洁身自好,从不去秦楼楚馆。九大姓和扬州盐商多少巨富之门,想送女入国公府侍奉国公,都被婉拒。三娘这丫头能有此福分,全凭她自己的品性好,忠贞纯孝,又勇武果敢。如今我为她义父,敢于夫人面前打包票,三娘将来一定一生幸福圆满。”
颜氏闻言,又见贾蔷颔首微笑,登时觉得越看越顺眼,红着眼连连点头道:“好,好!都是三娘的福气,她必会好好听话的。”
四海王的女儿,原本不该与人为妾。
可四海部如今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且根底上不过是海盗,能嫁入国公府这样的顶级高门为妾,绝对算得上是福分了。
贾蔷微笑道:“这样罢,先送你们上船,我再寻两个教养嬷嬷,教教三娘一些见人的礼数,等到了下一地,兰陵码头时,再过去见见太夫人。大概也就是明天中午的时候……”
听他如此宽容,颜氏愈发高兴放心,连连称谢,闫三娘看向贾蔷的目光,简直都快融化了……
一行人再无话,一道折返回船。
到了船上,自有亲兵安排男丁,嬷嬷们指引女眷落脚。
贾蔷打发了两个老成嬷嬷,去教闫三娘礼数,由颜氏作陪,而他则和岳之象一道,往船舱底部的一间密室而去。
进门后,就看到一位做寻常江湖人扮相的中年男子坐在那,贾蔷微笑拱手道:“谢叔,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此乔装打扮之人,正是定城侯府世袭一等子,今任提督山东大营大将军谢鲸。
手握四万雄兵,坐镇山东!
……
船只已开。
后船三楼上,黛玉、子瑜并诸姊妹上楼后,就是好一阵热闹。
凤姐儿抱着黛玉眼泪都快下来了,控诉道:“你们背着我,顽出花儿来了!就让我们在后面瞅着,你们晚上放那些烟花。黑了心了,绝对黑了心了!”
黛玉笑的不得了,推开她道:“那又不是给你放的,你不忿甚么,我都没不忿呢。”
凤姐儿听这话奇了,道:“这话倒说的有意思,不是给你们放的?”
黛玉拉着子瑜的手,笑道:“那是给子瑜姐姐放的,娶亲时委屈人家了,这会儿补上。你在后面瞧见了都是在沾光,还有甚么不知足的。”
姊妹们大笑,贾母也笑道:“可听见了,往后少埋怨我!”看了圈后又问道:“蔷哥儿呢,怎不见他?船都开了……”
黛玉等皆不解,让人去问。
一直站在窗边的姜英却忽然开口道:“并未上这船,方才在码头上见了许多人,带着他们上了前船。”
众人:“……”
一直站在角落默默无声的宝玉,也淡漠的看了眼姜英。
凤姐儿却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宝玉,有心夸一句他今日抹额上的翡翠颜色真绿,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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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章 陛下何故造反?
“京里形势就是这样,也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等变化?”
密室内,贾蔷将事情大致同谢鲸说了遍后,就拿起茶盏吃了口,也观察了下谢鲸的反应。
谢鲸闻言后一脸震惊,道:“老天爷,竟出了这等骇人之事?皇上不是天子么?怎么宫里单单就养心殿塌了?”
听闻此言,贾蔷微微笑了笑,后面侍立的岳之象也笑了笑。
贾蔷轻声笑道:“谢叔,慎言啊。”
谢鲸一滞,大手抓着脑袋笑道:“当着国公爷,就没想藏着掖着。不过咱可不是对皇上不敬,咱知道,皇上、娘娘最宠国公爷,咱也得敬着!哈哈哈!”
贾蔷呵了声,摇了摇头道:“未发生此事前,因我有用,又无意权势,所以宫里待我好些。可出了这档子事后,就我所知,天子心性已发生变化。过去一往无前誓要将新政大行天下的心思开始转变,连荆朝云都起复了,很明显,他要为稳固皇权做准备。”
谢鲸闻言,眼睛一凝,看向贾蔷道:“国公,若是如此的话,你和旧党那边仇恨不浅。怕是……”
贾蔷摇头道:“岂止是和旧党那边,宗室、勋臣、文官、武将,对了,还有戴权那条老狗,连内侍在内,我都得罪尽了。皇上若想安天下,稳定朝臣,杀我祭天下,一本万利。”
谢鲸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的看着贾蔷。
贾蔷看了他稍许,笑了笑,摇头道:“都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我原本一逍遥人,就因为太上皇夸了一句良臣,成了可用之辈,便被卷入是非中,让人当做刀一路杀到今天。按道理,也的确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时……可我不甘心。”
听到“不甘心”三个字时,谢鲸瞳孔急剧收缩,隐隐骇然的看向贾蔷。
贾蔷轻声道:“谢叔放心,我不造反。这世道虽有些乱,但还没有造反的余地。但是,我也不愿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我们是武勋,大燕的江山,是我等先祖抛头颅洒热血,随太祖高皇帝一道打下来的。
天家虽贵,却也不能以我等为草芥。”
谢鲸重重点头,道:“对!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贾蔷笑道:“山东不愧是孔孟之乡,谢叔到这边来都开始读《孟子》了?”
谢鲸嘿的一笑,目光却愈发沉重,看着贾蔷担忧道:“可若不造反,宫里执意要动手,又该怎么办?”
贾蔷面色平静,笑了笑,道:“我会让一些人知道,动我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我一个立志海外无意朝中权势的闲散之人,着实不用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诛除。时间到了,我自己会走。他们会明白的……
当然,这需要谢叔你的帮助。”
谢鲸沉声道:“国公开了口,我绝无二话。国公的能为,我也深信不疑。只一点,如何善后?宫里那位,不是仁主。亲儿子都说圈就圈,说废就废,寡恩之极。一次不成,必会有下一次,还会变本加厉。”
他只提善后,是相信贾蔷一定能挺过第一关。
别的不说,只要贾蔷断了漕运,朝廷立刻就得抓瞎。
更不用说连他都知道,如今朝廷急需贾蔷运回海粮。
山东今年,仍有相当一些地方滴雨未下,大旱已是注定。
而其他不少省份,亦是如此。
国难当头,至少今年,贾蔷应该无事。
但他也明白,宫里那位绝容不下贾蔷。
道理很简单,后继之君,压不住。
贾蔷点了点头,道:“皇上遭受重伤,眼下虽无性命之忧,但又能熬几年?三年都难。三年后,虽我仍不可能去造反,但朝廷想拿我,也绝无可能。”
其实,多半熬不了三年,也用不了三年。
谢鲸苦笑道:“要是这次直接砸没了反倒省事……咱虽然还是想不明白,国公到底要如何操持,但国公行事素来如此厉害,况且背后还有林相爷那样的聪明人,所以咱信你!
国公爷,咱老谢承你的恩,才能到山东来当这提督将军,握一省兵权,风光了把。
如今在世人眼里,老谢我就是国公你的马前卒!
说粗点,咱定城侯府老谢家就是国公你这棵苍天大树上盘着的藤蔓。
人家拾掇了你,还不顺带着一刀剁了咱?
唯有杀个干干净净,才能除去后患。
所以,你就说该怎么办罢,咱绝无二话!
只是果真有个万一,国公莫要忘了带上谢家一个子弟出海,在外面留一支就成!”
贾蔷闻言,看着谢鲸道:“打第一天给人作刀起,我就一直在谋夺一条生机。至今日,已有八成把握。具体怎么办且不说,还不到时候,如今只是未雨绸缪。
但只要我贾蔷不倒,就没人敢动你。朝廷也不会采用减除羽翼的手段一点点来杀我。都知道,我性子不好,惹急了容易捅破天。
所以朝廷若杀我,必是动雷霆之钧,一击必杀,也就不用担心朝廷先对你下手。
谢叔,我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人,更不会让谢叔吃亏。”
谢鲸看着贾蔷,摸了摸脑袋,笑道:“真想知道国公的底面是甚么,不过国公别说,说了咱多半也听不明白。
总而言之,豁出去了!
唉,要是赵国公那个老鬼死了就好了,咱敢直接带兵北上清君侧!!
可那老鬼活着,他娘的心里有些害怕……”
能不怕么?
若只他一人还好说,可这是牵扯到抄家灭族的大事。
而姜家老鬼活一日,就能将京城十二团营攥成一团,并能迅速调动天下兵马来勤王,所以没有一丝造反成功的可能。
而姜铎死了,京营必成一团散沙。
其余人也没那么大的威望,能迅速调集天下兵马勤王。
有山东这四万大军,再加上丰台大营四万大军在牛继宗手里,贾蔷又手握绣衣卫、兵马司,里应外合之下,十万雄兵,至少有三成把握,破了京城!
贾蔷却看着谢鲸轻声笑道:“谢叔,咱们不造反,没必要,还不到那一日。但也不必害怕,因为天子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不然,又何须我这个太上皇良臣作刀杀人?为何推行新政如此艰难?
如今他瘫了,自忖已无力再对付那些人,就想掉过头来杀我以平民愤,安天下人心,以固皇权……
呵。
可我并不慌张,也不愤怒暴躁,只会平和的让他知道,杀我的难度,和引发的后果,绝不会比对付那些人容易半点。
毕竟,若是我和我的家人都死了,大燕又何必长存?
到那时,他也就知道怎么做了。
所以,只要挺过这一关,便能有更广阔的天地。
不必害怕。”
听闻此言,谢鲸心里终于有底了,微微松了口气后,问贾蔷道:“国公爷以为,那位准备何时办咱们?”
贾蔷笑了笑,屈指叩着身边几面,道:“无论如何,也会熬过今年,毕竟还要进行大量的布局针对于我。不过便是提前了没关系,我心里有数。”
谢鲸点头道:“此事咱知道了,国公爷若有差遣,只管传令就是。另外,咱有一子一孙没着落,只七八岁,还望国公爷能收留在身边,多多教诲。”
“好。”
……
入夜,过子时后。
贾蔷让谢鲸在船舱内歇息,他则同岳之象回到甲板。
岳之象看着贾蔷,轻声问道:“国公爷,就如此信他?”
贾蔷看着漫天星河,淡淡道:“的确信他,但若他愿意将这些话传进京,也不算坏事。”
岳之象闻言,眼睛一亮,道:“国公爷是想借谢鲸的口,让宫里那位知道我们的底线?只是……谢鲸会出卖国公爷?!”
贾蔷摇头道:“我从不考验人心,只以最坏的角度去思量。况且,谢鲸不告密,柳芳未必不说。柳芳不告密,胡深未必不说。若说那十家里没有天家的人,我自己都不相信。”
岳之象闻言,神情渐渐凛然,看着贾蔷道:“所以,国公爷其实是有意告诉京里的,这是阳谋啊。”
贾蔷笑了笑,道:“不是眼下,对谢鲸我还是有八成把握的,他不会作反叛之人。往后每隔两个月,我会见一人,将这些想法告诉他。总之至年末回京前,教宫里知道这些就是。”
岳之象闻言沉吟稍许,问贾蔷道:“国公爷此次南下,怕是要大开杀戒罢?”
不彰显实力,又怎能让京里忌惮?
贾蔷扶着栏杆,俯视着滔滔大河,颔首轻声道:“动一些人,杀一批人。一边杀人,一边为社稷出力。顺带着,打通出海之路。在安南、暹罗之地,建一片立足之基。
也是时运,天象大旱,咱们不缺人手。”
岳之象敬佩的看着贾蔷,从古至今,如贾蔷这类倚靠皇威起家的权臣,就没一个能得善终的。
而贾蔷能走出这样一条道路来,可见其才赋之惊艳了得!
但是……
“若是如此,朝廷仍不准备放过国公爷,反而忌惮愈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必除之而后快。那,国公爷仍旧只准备平和对抗?”
岳之象刨根问底的追问道,不是他多事,只是贾蔷的决策,将决定他这个运河段大档头,到底做甚么样的准备。
贾蔷也明白,所以给他透了个底:“平和?果真给脸不要脸,哪怕舍得一身剐,也要将皇帝拉下马!
到时,必于大明宫皇庭前问他一言……”
“何言?”
“陛下,何故造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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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一章 宠妾灭妻
翌日晌午。
贾家楼船在兰陵码头靠岸,贾蔷引着闫三娘下了船,在诸侍卫的护从下,去了后船。
谢鲸也趁机悄然离去,无人知晓……
贾蔷带闫三娘上了楼船三楼时,就察觉出气氛不对,很是压抑。
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好看,连黛玉俏脸上眉头都微微蹙起,唯有尹子瑜,面色平静,只是看到贾蔷时,眼睛中微微泛起几抹羞意……
闫三娘脸色有些发白,以为这是贾家内眷们对她的鄙夷和厌弃。
贾蔷却知道并不会是这样的事,他看向凤姐儿,凤姐儿悄悄拿眼往堂中间一瞥,贾蔷这才看到,姜英脚下跪着一形容略显粗糙的丫头,此刻丫头的脸上,却是高高肿起,愈发显得粗丑了些。
而姜英,一张脸白的吓人,眼中却是不加遮掩的怒火。
贾蔷看了一圈后,直接问黛玉道:“怎么回事?”
黛玉未言,贾母就怒声道:“你来的正好!你是族长,瞧瞧可有这样的道理没有,奴几辈的也敢骂起主子来了!”
贾蔷闻言,看了看地面上的丫鬟,这时黛玉走近前来,同闫三娘笑道:“这就是千里救父纵横四海的三娘姐姐罢?”
闫三娘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紧张的俏脸通红,结巴道:“是……是……啊不是不是……”
黛玉看了她一眼,然后纳罕的看向贾蔷。
就听闫三娘忙解释道:“我是说,我是说我不是姐姐……给太太请安。”
说罢,就跪下要磕头。
见她如此,黛玉就看出了她的心性,没好气的白了贾蔷一眼后,笑着与一旁紫鹃指了指,道:“快扶起来。”
紫鹃眼中目光隐隐有些复杂,却不敢多说甚么,赶紧上前搀扶。
一时扶不动……
无辜的抬头看向贾蔷、黛玉。
贾蔷哈哈笑道:“三娘武艺超群,在海上与倭国、葡里亚等海匪厮杀搏命,你能扶得起她来才怪了。”
好歹磕完头后,闫三娘红着脸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见人。
当下世道,女孩子气力大绝不是甚么优点。
弱柳扶风,娇喘微微,那才是正经的美人。
贾蔷同黛玉并后面些的尹子瑜道:“将来咱们家是要出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到时候,阖家性命都要倚重三娘。她父亲是世之英雄,于大海之上和倭奴还有西洋番鬼们搏斗,若无四海王,大燕海疆早已不宁。前些时候四海王被叛徒出卖,倭国和葡里亚两国船队联合叛逆,袭杀了四海王船队。三娘带着重伤的父亲,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来,护着母亲和两个幼弟逃进大燕。千里进京,寻我相助。又见我姿色不凡,青睐于我……”
“呸!!”
一群女孩子正震惊感动的无以名状,结果听到了这……
一双双嫌弃的目光瞪来,贾蔷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他面色收敛了些,道:“总之,三娘是个好姑娘,她既然愿意进贾家门儿里来,往后就是一家人。我会善待于她,也希望她能在咱们家里,生活的幸福快乐。”
黛玉上前握住了闫三娘的手,见她听着贾蔷的赞美和诺言后,抿着嘴,眼中流下泪来,温声笑道:“好姐姐快莫哭了,随我来见过老太太,还有子瑜姐姐。”
闫三娘上前与贾母磕头,贾母虽然打心底里也不大喜欢这个肤色有些深的丫头,但既然贾蔷喜欢,而且还有大用,她也不会面上苛难,让鸳鸯取来一份头面,送与了她。
黛玉笑道:“我和子瑜姐姐的那份,等回前面船上时再给你。”
闫三娘又与尹子瑜见礼,尹子瑜微笑颔首。
贾母却等不及了,问贾蔷道:“蔷哥儿,你说,这贱婢如何发落?”
湘云有些气不平道:“老太太,是宝哥哥房里的碧痕先骂的二嫂子……”
“云儿住口!”
贾母大怒道:“我也是白疼了你一场,宝玉被气的起不得床来,你倒向着别人说话?碧痕那蹄子纵然有错,也是宝玉的跟前人,岂有轻易动手的道理?”
贾蔷揉了揉眉心,道:“你老先歇歇,待我问清楚缘由后再说。我问谁,谁开口。没问的,不许插嘴。”
又对闫三娘道:“跟太太到旁边坐去,瞧我审审案。”
闫三娘应下后,紧紧跟在黛玉身边,唯恐走错一步。
贾蔷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后,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粗壮丫头,道:“别怕,贾家是讲道理的地方。听方才的话,倒是碧痕先骂的人。你把事情讲清楚就是,不是大事。”
贾母在上面坐不住了,不过没等她开口,黛玉就冲她小声笑道:“老太太且先听她说。”
贾母话被怼在嗓子眼儿,差点气个半死,不过到底在人前给黛玉这个体面,闷起独自生气。
那丫鬟一直在流泪,听闻贾蔷之言后,哽咽道:“国公爷,是……是碧痕骂我们姑娘……”
“听听,听听!都嫁到贾家来了,还是一口一个我们姑娘,这个小女昌妇眼里可有宝玉?”
贾母闻言又震怒骂道。
贾蔷皱眉道:“你老差不多行了,心疼宝玉归心疼宝玉,吹毛求疵有甚么意思?紫鹃那蹄子平日里还不是叫林妹妹姑娘?多大点事。和一个丫头计较甚么?”
贾母一滞后,埋怨道:“好好好,今儿我倒想瞧瞧你如何审案!”
贾蔷回过头来,道:“继续说。”
丫鬟哭着给贾蔷磕了头后,继续道:“碧痕只说二奶奶配不上宝二爷,说我们姑娘哪里算得上公府嫡小姐,连她这个荣府的丫鬟都比不上。还说我们姑娘连香也不熏,身上都是臭烘烘的,宝二爷见着了都作呕,还说这是宝二爷亲口说的……”
听闻这番言论,贾蔷眉尖轻轻一挑,而黛玉身旁的闫三娘差点想寻一条地缝钻进去。
她也不熏香,身上常年的海水咸味,岂非同样连贾家的丫鬟都不如?
贾蔷轻声道:“所以,你也骂了宝玉?”
丫鬟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了两耳光,哭道:“是奴婢嘴贱,不关我们姑娘的事……”
“欸!”
贾蔷见之皱眉道:“你虽有过错,可也是碧痕招惹在先,何故打自己?再说,此事和三婶婶也没干系。”
丫鬟闻言,满脸懊悔,道:“碧痕骂的太狠,我推了她一把,二爷和姑娘回来后,碧痕又阴阳怪气的骂我们姑娘。我气不过,就又打了她。宝二爷要人来打我,我们姑娘不许,他就要亲自动手,被我们姑娘推开了。宝二爷倒下后就起不来了……姑娘只轻轻推了他……”
贾蔷这才恍然,难怪先前贾母分明还是对姜英不错,今儿怎么如此动怒。
他沉吟稍许后,对鸳鸯道:“你去告诉二老爷,让他探望探望宝玉,若是宝玉能起来,就叫他过来。另外,将碧痕也带来。”
鸳鸯闻言登时作难起来,贾蔷也不强求,转头对紫鹃道:“将这些话告诉林之孝家的,让她去寻二老爷。”
上面贾母气的发抖,道:“都动上手了,你还护着她?”
贾蔷啧了声,道:“动甚么手啊?三婶婶是赵国公的亲孙女儿,打小练得一身武艺,她要动手,宝玉早死那了。挡了一下而已,值当气成这样?他这不是在气三婶婶,是气不能和姊妹们一道顽闹了。”
贾母气的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薛姨妈、凤姐儿等都不敢劝,黛玉笑着起身道:“老太太,你不是常劝我们,这世上哪有不拌嘴不打架的夫妻?清官难断家务事,二哥哥如今都成亲了,房里的事就由得他自己去办罢。再说,这些日子瞧下来,老太太还不知道这个二嫂子比那个二嫂子强?”
凤姐儿躺着都躺枪,高声抱屈道:“了不得了,可有没有青天大老爷呀?”
黛玉开了口,薛姨妈也笑着劝道:“老太太且放宽心,这宝玉家的我瞧着也不是轻狂的,一点也没有公府贵女的娇气,稳稳当当的,前儿遇险时,还能站出来想着守护一大家子,很不错呢。”
贾母仍有恼火,道:“凭她再怎样,我都不会这般生气。可岂有和自家爷们儿动手的道理?如今我还在,她就敢动手,将来我死了,宝玉还不被欺负死?”
黛玉笑道:“再没这个道理,人家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也有我们在。”
正说话间,就见贾政带着宝玉上来。
时至今日,这个世界和贾蔷记忆中的红楼世界,早已大相径庭。
唯一未变的,就是宝玉畏惧其老子,如老鼠畏猫。
此刻哪里还有气的起不来的模样?
“不知国公寻我父子来,出了甚么事?”
贾政以国礼问贾蔷道。
贾蔷看了眼鹌鹑似的宝玉,笑了笑,道:“没甚大事,就是过来见个面,稍许到前面码头就回去了。宝玉,听说你身子不大受用,可好些了?”
宝玉心里海松了口气,连连摇头道:“并不相干,没甚事。”
贾蔷点了点头,道:“没甚事就好。二老爷若忙,就先去罢。”
贾政:“……”
虽然对贾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心有不满,不过也未多说甚么,转身离去。
等贾政离去后,贾蔷又看向后面面色苍白,眼中掩不住恐惧的碧痕。
“来人,将这个贱婢掌嘴三十,丢下船去!”
贾蔷突然发作,唬了众人一跳,碧痕更是瘫软在地上,口口声声喊着:“宝二爷救命!”
可是宝玉见贾蔷如此动怒,哪里敢多言?
再者也怕闹将起来,将贾政给惊扰回来,因此低头不敢言。
“我错了,国公爷,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犯口舌,乱尊卑了!”
眼见宝玉不出头,碧痕心凉之余,挣扎着爬起身来,朝贾蔷拼命磕头求饶。
两个嬷嬷已经走到她身边,要拖她下去。
黛玉上前轻轻拉扯了下贾蔷的胳膊,她这样的性子,如何能见着出条人命?
贾蔷拍了拍她的手后,同碧痕冷笑道:“我就说,家里面怎会有那么多糊涂人?原来你都明白,这是在犯口舌乱尊卑。你是瞧见了宝玉和三婶婶不睦,所以在中间故意挑拨生事。
你也是想瞎了心了,就算宝玉和三婶婶有甚么差池,也轮不到你这贱婢上位。人都有私心,你向往好的生活也可以理解。但是,用下作的手段搞阴谋诡计害人,那你就是在找死!
在贾家,绝无宠妾灭妻的可能!
带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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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二章 荆朝云之谋
皇城,西苑。
中海子龙船上。
帝后不可能久居帐篷中,隆安帝又因养心殿的阴影,不肯待在其余宫殿内,就只有搬迁至西苑湖上。
龙舟就如一座小型宫殿般,游弋在中海子之上。
尹后一身素淡的春衣,面上非但不施粉黛,甚至暗中还以处理过的姜汁抹面,这让她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不止。
一场地龙翻身,砸断了隆安帝的腰椎,让他瘫痪在床,便溺失禁……
这样的晴天霹雳,虽然没有让他彻底萎靡不振,却也让这位英明天子,性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本就生性苛刻的隆安帝,如今愈发严苛不近人情。
其实也能理解……
任谁命运如此坎坷,一心为了社稷黎庶,结果却落得这样一个悲惨的下场,都不会心平气和。
而隆安帝能渐渐恢复理智,冷静下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只是连韩彬、林如海等从前的天子近臣,如今都愈发感觉到压力,天子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帝王。
尹后也愈发谨小慎微,处处做的滴水不漏。
即便是代天子持朱笔御批,也完全按照天子之意来落笔,不多一字,不减一字,更不多说多问。
朱批罢,就服侍隆安帝用药用膳,之后还要诵经祈祷。
数日下来皆如此,慢慢恢复成了取得隆安帝信任的第一人……
“娘娘。”
一满头白发但精气神看着很好的老人乘小舟渡上龙舟后,进殿内先与尹后见礼道。
尹后笑道:“荆相来了,里面请,皇上等着了。”
荆朝云躬身谢过后,又道:“娘娘也要保重凤体才是。”
尹后含笑应下,引着荆朝云往内行去,至龙榻边站定。
整个内殿,都被浓郁的熏香充斥着。
荆朝云当然知道这是为甚么,或许眼前的天子愈发严厉不近人情,便是为了维持帝王之威。
只是,又怎么可能维持的住?
眼下外面已经谣言四起,道天子得位不正,弑父囚母,获罪于天,才终得今日之祸。
这种传言,极有信众。
不然,为何单单天子罹受此难?
听说地龙翻身前宁国公贾蔷已经进宫预警,结果被天子错过,这难道不是天意?
帝王的根基,都因此动摇。
尽管林如海下辣手,很是处置了一批传谣之人。
可越是如此,士林清流私下里传的越狠。
市井百姓间更是如此。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怎么可能禁绝的了?
只不过这些事,都在瞒着天子罢。
荆朝云近来成为天子边的红人,起复为保和殿大学士,位份甚至还在林如海之上,与韩彬平齐。
当然,荆朝云至今未分管任何朝事,只在隆安帝身边听用。
但便是如此,对新党而言,也如鲠在喉,胆战心惊。
任谁都看得出,朝廷的风向,要变了……
“皇上,新任钦天监监丞张道子汇聚十八位精通风水相术的风水师,堪舆皇城风水后,发现皇城风水较国朝鼎定之初,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荆朝云见礼罢说道。
隆安帝目光森然,转过头遥望东侧皇城方向,眼中唯有厌恨,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方缓缓问道:“何等变化?”
荆朝云道:“自景初十九年,因皇城失火,焚烧了三大殿,工部建言,砌高墙以缓风势,故而皇城内城墙普遍加高。另外,皇宫里院院相套,再加上溪沟水流过于平缓,几乎成了死水,时日一久,便成了困顿紫薇之势。张道子甚至说……”
“说甚么?”
荆朝云叹息一声道:“张道子说,先帝之所以突然驾崩,便与此煞相干。”
隆安帝眸光波动了稍许后,问道:“如何化解此煞?”
荆朝云道:“九重深宫,若大兴土木改动,非十载不能建其功……”
“嗯?”
隆安帝声音如同冰渣子一样,沉声道:“十载?莫非要等朕也暴毙归天后,才能化解的了?”
荆朝云忙道:“皇上放心,张道子另有良策可化解。”
隆安帝沉声问道:“甚么良策?”
荆朝云道:“张道子带领诸风水先生堪舆京城各处,于西郊之处,发现风水盛地!彼处有连绵不断的西山秀峰,如玉泉山、万寿山、北海等,自流泉遍地皆是,在低洼处汇成大大小小的湖泊池沼,有生生不息聚龙养脉之势!若是能在那里兴修一座园子,作为皇上避喧听政之处,对皇上将养龙体,有极大的好处!”
隆安帝闻言,却沉默下来,一旁尹后高兴道:“若果真如此,那这园子要修,一定要修!”
又看向隆安帝道:“臣妾知道皇上知道国事艰难,心疼银子,想多留些给百姓买粮食。可臣妾这回要任性一回,便是将家俬都变卖了,砸锅卖铁也要给皇上修!”
隆安帝看了眼尹后,目光柔和稍许,却也是一闪而逝,问荆朝云道:“要多少银子?”
荆朝云道:“老臣当时就叫来工部侍郎,并请来内务府营造司的掌仪司,仔细算了番,按张道子他们的规置,约数三百万两上下。”
听闻此言,隆安帝嘴角抽了抽,尹后也哑口无言。
几十万两她还能想想法子,三百万两……
砸锅卖铁都不够。
却听荆朝云笑着道:“皇上、娘娘莫忧,这笔银子,臣以为不必动用国库。臣知道,皇上爱民如子,绝不会为了园子耽搁百姓的生计。可这笔银子,皇上自己就有!”
隆安帝看着荆朝云,漠然不语。
荆朝云历三朝相二帝,几番起落的人,此刻看着隆安帝的目光,也不禁心底发寒。
他忙道:“臣绝非妄言,皇上,您莫非忘了皇家钱庄?”
隆安帝闻言皱了皱眉头,一旁尹后轻声道:“荆相,天家对皇家钱庄并无插手之权。不是不能,天子为天下至尊,若想办,甚么事办不得?但规矩就是规矩,坏了规矩,就乱了分寸,不可轻为。”
荆朝云笑道:“娘娘贤明如此,当真为天下之幸。不过,老臣从来最重规矩,又怎会去破坏规矩?”
尹后闻言笑道:“那荆相所言之意是……荆相,皇上龙体乏了,快要歇息了,你有话就直言。本朝不是景初朝,皇上也不是先帝,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皇上圣心独运,也不需要臣子循循善诱。”
这话让荆朝云眼角跳了跳,再看向隆安帝,忙跪地道:“是老臣昏聩了,罪该万死。”
“说正事。”
隆安帝先是赞许的看了尹后一眼后,冷冷说道。
荆朝云道:“就老臣所知,宁国公贾蔷将内务府钱庄转为大燕皇家钱庄后,对先前内务府钱庄所承诺的股本股息仍然承认。按他的算法,钱庄分十成股,一成股又分一百份股。一股本金二万两,每年股息分红三千两。而天家,独占六成股。按贾蔷给出的算法,一年分红就有一百八十万两!”
一旁尹后迟疑稍许提醒道:“荆相,贾蔷许诺的分红,是三年之后。如今那钱庄都还未运行……”
荆朝云笑道:“虽未运行,可年前不是已经给宗室发过一回红利了?他也曾承诺,今岁就会发些股息,这总没错罢?”
尹后闻言没有开口,暗中皱了皱眉头。
话虽如此,可还没等内务府钱庄开门,朝廷就将人赶了出去。
内务府钱庄落到李时手里,一文钱没挣到,还赔了几十万两。
这会儿拿原先的承诺来兑现,着实不厚道。
只是,尹后自知不能再为贾蔷说话了,不然是祸非福,对贾蔷如此,对她也如此。
见尹后不开口了,荆朝云笑道:“其实贾蔷若是不同意,也不当紧。臣去化缘,去寻出这三百万两来。只是,这皇家钱庄,就得拿出来。老臣知道此事必会得罪宁国公,但为了皇上的龙体,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老臣虽死无憾!”
隆安帝淡漠问道:“荆卿准备从何处化缘?”
荆朝云笑道:“晋商。晋商原就是国朝最先操持钱庄的商人,拿皇家两个字去换,老臣相信,绝对能换回三百万两,甚至更多些的银子!”
隆安帝闻言,沉默稍许后,看向尹后,淡淡道:“皇后怎么说?”
尹后笑道:“若是旁的事,臣妾自不敢多嘴。但涉及到皇上龙体,臣妾自然责无旁贷。稍后就书信一封,加急送去给贾蔷,叫他尽快将银子拿出来。天大的事,也迈不过皇上的龙体!”
隆安帝缓缓道:“也别三百万两了,先叫他拿一年的股息,剩下的,明年再给。”顿了顿,却又摇头道:“先别急,去请林如海来,朕问问他的意见。”
说话间,眸光阴冷。
……
“放烟花?放甚么烟花?”
运河上,贾家楼船一前一后扬帆行驶着,此刻已是夜深,跟到这边儿来的凤姐儿等了许久也未等到放烟花,因而忍不住问道。
未想贾蔷比她还纳罕,反问了句。
凤姐儿恨的咬紧后牙根,道:“先前连放了三晚上的焰火,怎么着,老娘来了就不放了?”
见她气的脸都黄了,一众姊妹们吃吃笑了起来。
黛玉没好气的轻轻敲了贾蔷一下,道:“人家怀着身子呢,你仔细气出个好歹来……”说罢同凤姐儿道:“果真没了,不是你来了才不放的。”
“噗嗤!”
一旁宝钗生生笑出声来,姊妹们也无不捧腹。
凤姐儿颤着手指了指贾蔷,又指了指黛玉,“悲惨”道:“你们两个……真是夫唱妇随,合起来欺负我这个小寡妇!”
众姊妹快笑疯了,探春笑的一喘一喘的,道:“二嫂子你疯了,你多咱成了……你疯了!”
闫三娘看着热热闹闹的这一大家子,当真熨帖之极,心里最后一点担忧也没了。
不过,她虽享受此刻的家人感觉,却也知道,她不会在这里待许久。
她终将归于大海之上,这是她的愿望,也是她的使命。
望着坐在一堆女儿家中间笑意吟吟的贾蔷,闫三娘目光都快化了。
大海是她的战场,是她向往之地,但从今天起,这个男人所在之地,才是她的家。
“砰!”
“啪啪啪!”
船只行驶至两岸没了烟火的狂野之地时,忽地,一束烟花升空,绽放出千百点星光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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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三章 林如海,你要与朕一个解释!
皇家西苑,海子龙舟上。
林如海轻提袍裳前摆,步入内殿。
其形容清癯,目光温润,两鬓霜白。
相较之下,周身雍贵的荆朝云,虽多了些威仪,却也多了许多流俗之气。
林如海请安罢,清咳了几声。
就面色而言,他甚至还不如隆安帝。
拄着拐,起身平缓,看得出,对于朝政,他如今也是在勉力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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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内关于林如海的病情医案,是隆安帝每日必看的卷宗之一。
“爱卿,保重身体啊。”
饶是心有忌惮,可是看着林如海的情形,隆安帝仍叹息一声后劝慰道。
除却林如海外,这句话都是其他人对隆安帝说的。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不碍事,总能坚持到,陛下龙体康复。世事虽多艰,只当好事多磨罢。”
尹后在一旁笑道:“怪道皇上总是夸林大人温润如玉,是朝臣中少见的君子。”
林如海惭愧笑道:“哪里还是甚么君子,近来不知挨了多少骂,名声和臣那个弟子差不离儿了。权奸师徒的名号,怕是要等到盖棺定论时才能去了。”顿了顿,他看向隆安帝问道:“皇上急召臣来,可是有甚么要紧事?”
隆安帝一时间,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身下的麻木,让他又渐渐冰冷下来,手臂微微抬起,指了指荆朝云,道:“荆爱卿有事商议。”
林如海看向荆朝云,荆朝云一直审视着林如海。
此人虽不声不响,可是这二年来栽倒在他手里的景初旧臣,绝不比韩彬等人少。
他落了个官场君子的名声,可他那弟子,恍若疯狗,撕碎了多少人?
着实狠辣阴毒!
荆朝云面色红润,官仪颇佳,看着林如海笑着将钦天监新任监丞张道子关于修园子一事说了遍。
林如海沉吟稍许道:“该修。无论皇城的风水如何,园子都一定要修。皇上,若时光能倒流,臣等砸锅卖铁,也要为皇上修一座万园之园。未修此园,为臣等平生最大之憾事。莫说臣,连元辅、御史大夫等从来最是尚俭之人,都因此事悔恨多时。臣等之罪,万死难赎。”
看着形容隐隐有些激动的林如海,隆安帝心中好受了稍许,不再为修园子而感到隐隐的不安了。
皇城,他是决计不愿再去住了……
隆安帝问道:“今年国事艰难,户部可有余银?”
林如海摇头道:“户部没甚余银了……”
隆安帝闻言,脸色一下铁青起来,就听林如海继续道:“但臣会想法子的,此事,为头等大事,绝不会耽搁了。”
隆安帝道:“你身上担了那么些事,此事就不必多操劳了。正好,荆爱卿想出了一良策。”
林如海笑道:“荆大人历三朝,相二帝,对新政也有大功。与荆大人相比,连半山公都是下官。荆大人想出的良策,必是极好的法子。臣洗耳恭听。”
隆安帝对于林如海的品性,当真是没有任何挑剔之处。
若非身子骨着实太差,性格又有些过于处处谦卑,可谓是完美的臣子了。
不过,身子太差,也有太差的好处。
至少眼下,仍可以放心大用。
荆朝云将他的“良策”说了遍后,在诉说时,隆安帝、尹后都静静的观察着林如海的神情变化,原以为他会动怒,却未想到,他神情始终淡然,听到最后,竟是笑了出来,于隆安帝道:“不想与臣之想法,大同小异。不过,比臣之预设老成一些。”
隆安帝闻言怔了怔,荆朝云的眼角却抽了抽,问道:“不知林大人所想之策是……”
林如海道:“倒也不算皆是我的主意,主要还是贾蔷。”
又是一桩意料之外的事……
荆朝云微微眯了眯眼,道:“宁国公,想孝敬建园子的银子?”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我是说钱庄之事,咳咳。”清咳了两声后,林如海看向隆安帝道:“皇上可还记得大燕皇家钱庄的股本是多少?”
隆安帝闻言,若有所思道:“是,一亿两白银?”
林如海颔首道:“正是,而天家独占六成,股本算作六千万两。皇上,您可知为何天家不出一文,却能占据如此巨大的股本?要知道,国库一年也不过三千万两的进项。”
隆安帝道:“是贾蔷的孝心,还是皇家两个字的分量?”
林如海笑道:“皇上英明,正是皇家两个字的分量。皇上,这绝非只是尊荣,而是实打实的银子。用贾蔷的话来说,这六千万两还只是最初的作算,越往后,家底越厚,股本也越厚。”
以荆朝云的城府,此刻都着实忍不住了,道:“林大人,宁国公之言,何异于痴人说梦?这种话,他年岁小在皇上面前夸夸海口也就罢了,林大人如今暂掌天下大权,又岂能在御前说这等荒诞之言?”
“荒诞之言?”
林如海涵养极好,若是贾蔷在这,怕是早就冷嘲热讽开骂了,林如海却只是笑了笑,道:“荆大人莫急,且听我说完,自有分晓。”
林如海同隆安帝道:“皇上,贾蔷之意,钱庄之用,若是用的好,于百姓有莫大的便利,其中又有莫大的利益。旁的不说,只提银票的货币性质,就注定了那是一座用之不竭的金山!”
“货币?”
隆安帝皱眉问道。
尹后在一旁,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论起聪慧,她不在世间任何人之下。
林如海道:“正是,货币!能够发行银票,等同于发行货币的权力。贾蔷说,他之所以将六成股,算上宗室甚至在七成以上的股本都归于皇族,又恳请皇上从户部、大理寺、兰台御史调官员坐镇钱庄,就在于这个发行货币之大权,堪称一国一朝之命脉,岂敢握于私人之手?”
荆朝云已经察觉出不对了,皱眉沉声道:“林相,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罢?钱庄纵有些许便利,也不过便利些许商贾,谈何铸币权?”
民间擅自铸钱者,等同于谋逆,是要抄家灭族的!
这等大权,只能在朝廷手中。
林如海将银票等同于铜钱,其心可诛!
林如海摆手道:“荆大人放心,虽然外面骂我吃相难看,却也不会想着以此去覆灭各地钱庄,那会出大乱子的。”
荆朝云闻言心中稍安,却还是摇头道:“此事务必要说清楚,不然传了出去,天下必然人心惶惶,凭生祸端。”
林如海微笑道:“荆大人言重了,眼下的钱庄,不过是便利商贾罢了,谈不到甚么祸端。”
说罢不再辩论,同隆安帝道:“过去的事,可以不计较,但往后,却不能再放纵。皇上,此绝非臣言过其实。钱庄的银票眼下分五十两、一百两、五百两和一千两四等。所以对寻常百姓而言,不算甚么。毕竟绝大多数百姓,日常都只用铜钱,连银子都用的少,一生也见不到五十两、一百两银子的巨额财富。但如果钱庄发行一两、二两、五两、十两,乃至发行更小额些的银票,这些小额银票能在商铺货栈里买货物……这和铸币又有甚么分别?就臣所知,大燕皇家钱庄,就有此打算。
这类做法的好处就是,天下再无缺钱之忧。更大的好处,在于消除火耗,可以极大的减少百姓负担!而钱庄所生利钱,皇上根本不可能用完,可设天家养廉银子,发放与天下官员,高薪养廉。如此,也让他们知道,天恩深重,皇恩浩荡!
皇上,这等大权,绝不容轻易操持于商贾之手,是要出大乱子的!”
不等脸色凝重的荆朝云开口,隆安帝就问道:“爱卿准备如何处置?”
林如海道:“民间钱庄想继续开设下去,就必须要行两条路数。其一,向皇家钱庄交付一笔足以应付私人钱庄生乱时可安抚动荡的预备金,此金额数目皇家钱庄交付的是六千万,民间钱庄只需十一即可,也就是六百万。并且钱庄账目要对朝廷完全开放,户部、大理寺、御史台还有绣衣卫、中车府,每年都要清查一回。
其二,民间钱庄不得私自印制银票,所需银票,皆需由皇家钱庄来印制,而后发放至各钱庄流通使用。私自印发银票等同于私自铸钱,是绝不允许的大罪!”
一家六百万……
天下有多少钱庄?
别的不说,晋商商帮中就有八大钱庄,果真一家交六百万,都快抵得上一年国库进项了!
而不准私自印刷银票,更是等同于掘了他们的祖坟……
荆朝云斩钉截铁道:“林大人此为与民争利,士林百姓绝不会同意。”
林如海呵呵笑道:“士林不会不同意,不同意的只是受晋商豢养的文贼。百姓更不会不同意,因为受益的终将是百姓。
荆大人,我知道老相爷与晋商关系向来交好,劳老相爷与他们带句话。若不想交太多银子,就将商号合并。
八大钱庄合并成一家,这样他们只交一份保证金就足矣。皇家钱庄发行银票时也省心些,发行那么多银票做甚么?朝廷管理起来也不便利。
且八家合一,股本深厚,等闲不会出事,朝廷也放心些不是?”
说罢,不再看面色铁青的荆朝云,转头对隆安帝道:“皇上,此策臣思虑良久,也或是臣为宦生涯中,与皇上所出的最后一策。此法操持的好,天家再无缺银之忧,天下黎庶必感皇恩深重,天下官绅岁岁得养廉之银,也会感念君父慈恩。皇上,此法可固皇权万年!”
隆安帝怔怔的看着眼中隐隐带有血丝的林如海,轻声唤了声:“爱卿……”
荆朝云见之心中惊怒,他的根基就是晋商。
景初朝臣中,数他最为清廉,因为他根本不用去贪,晋商孝敬给他的银子,他就用之不竭。
如今最富有的十大晋商中,有四位都是他的门人。
有银子未必能成为大官,但当了大官后手中若握有足够的可支配财富,那就等于开了挂一般。
便是新政到这个地步,不断更换官员,可荆朝云始终稳坐不动。
就凭借银子发挥的作用,十个新党官员里,至少有三个是他的人。
而这三个人在他的官网扶持下,很容易就能升至高位。
论起做官的手段,论起结党布局的本事,韩彬、林如海等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如果断了晋商最大的财路,就等于断了他的根本,荆朝云如何肯答应?
看着隆安帝和林如海一对离死都不远的君臣此刻竟又君臣相得起来,荆朝云面色不变,微笑道:“林大人,此法或为良策,可是想真正铺开办成,非十年光阴不能也。十年或许都说少了些,真正到做州县皆设钱庄,连百姓交纳税赋都用银票,怕是没有三十年的光景,绝办不到。”
听闻此言,隆安帝如兜头泼下一盆凉水。
十年,三十年?
他还能活三年?!
眼见隆安帝眼神缓缓变得冰冷,林如海却呵呵笑了笑,道:“是啊,非二三十年功而不得行。但是,眼下不就是想修个园子么?即便只六百万两,也足以给皇上修一座万园之园!修好园子,皇上搬进去避喧听政,受龙脉滋养,谁说就不能万岁万万岁?”
荆朝云沉声道:“林大人,原本如今非老夫执政,许多事老夫不愿多嘴。可是却着实看不下去,尔等如此欺瞒君王!”
林如海奇道:“不知老相爷何出此言?”
荆朝云声量提高喝道:“何出此言?如今外面沸沸扬扬妖言四起!都道皇上此遭劫难,是因遭受奸臣蛊惑,获罪于天,故而无所祷也!不然,为何偏偏只养心殿坍塌,为何只天子罹遭此难?宁国公贾蔷分明已经进宫预警了,却仍逃不过此劫,非天意又是甚么?此刻你又出此等与民争利,盘剥苛刻的法子,岂不让天子愈发遭人非议?你想让青史之上,如何书些皇上的功过?”
隆安帝闻言,脸色陡然变化,他心中最畏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双眸锐利森然的看向林如海,沉声道:“此等妖言,朕为何丝毫不知?林如海,你要与朕一个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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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四章 绝杀!
“皇上息怒!”
林如海见隆安帝震怒,他跪伏在地,却仍旧不慌不忙拱手道:“皇上,此等小事,臣已有对策,三日之内,情况就会翻转。其实早在第一日有这等妖言传出时,臣就已经知道,元辅也知,原是要下辣手处置。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背后有奸邪趁机挑唆生事?所以只一味的严防,断防不住。臣就借机暗中查证了番,并且另有布置。”
隆安帝心中急怒燃烧,没有一个皇帝,对于威胁到他上天之子的权威,威胁到他帝位稳固的妖言能平心静气下来,尤其是在他身心如此敏感的时候,隆安帝暴怒道:“都知道了?好好,好!这等罪该万死的大案,你们都知道了,倒将朕瞒在鼓里,你们眼中还有朕这个天子么?”
林如海微微皱了皱眉,语气道:“皇上,若急切发作,必会让幕后黑手藏的更深。如今幕后黑手已经锁定,查办之后,就剩下消弭妖言。其实也容易办到……”
荆朝云摇头叹息道:“唉,到底想的简单了些。造谣一张嘴,辟谣怕是十年都难消除后患。林大人,草率了。此事事关天子圣名,更事关皇权之重,岂有以此为饵,只为了查几个黑手的?孰轻孰重,尔等不知?还是……”
甚么叫做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就连素来好心性的林如海此刻都勃然恼怒,厉声道:“荆朝云,我敬你为三朝元老,所以才屡屡退让,不想你不知轻重,屡屡行诛心构陷之勾当!妄想将景初朝的党争恶臭再带回朝廷,祸乱朝纲!你以为本官不知你为何如此阴毒?不过是背后牵扯到的晋商是你的钱袋子,是你控制景初旧党,培植新人的根本!老而不死是为贼也,大燕朝政,就是因你这等人才会被败坏至此!
是何人在背后大肆宣扬皇上此次遭难,是获罪于天?就是你们这些景初旧臣,为首的,正是景初朝文华殿大学士何振!若非如此,又岂能造出如此之势来?
只可惜,你们终不过是枉费心机!民意如烘炉,自会去芜存菁,辨别清明!如今百姓们都知道,皇上最是爱民如子,才会在地龙翻身时以万金之体,替京城百万黎庶挡难!若非皇上挡下大半天灾,整个神京都中都会化为废墟!
皇上为了百姓,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罹受如此大难,感天动地!
何振这等饱受君恩,位居军机大学士的宰辅阁臣,却为一己之私,为党争,竟大肆造谣侮蔑天子,妄图动摇皇权,其罪之恶,亘古罕见!
荆朝云,你一个旧党党魁,天子不以你过往不耻之行为罪,屡屡加恩,没想到你这老匹夫,做下这等丧心病狂恶毒之事,还有颜面在御前大放厥词!!
莫非仍不知,世道变了!隆安朝,不是景初朝!隆安天子,也不是先帝!”
说罢,也不给瞠目结舌的荆朝云反驳的机会,转头对隆安帝道:“皇上,此案人证物证,乃至贼子密谈之时间、地点、何人谈话又是如何进行造谣的,御史大夫韩琮那里记得完整详实!荆朝云虽未直接参与其中,可若说他不知内情,却是天大的笑话!绣衣卫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何振曾于三日前夜晚,前往布政坊荆府密议!这是一桩铁案!!”
此刻,林如海就是一个被惹急了的温良君子,发出最严厉的决裂斥责,毫不留情!
一旁尹后看着他,眼中难掩赞叹。
何谓名臣?
不过如此!
往日里总觉得林如海有些过于妇人之仁,过于讲究体面,下手不够果决。
今日方见老实人被逼急了后的绝地反击!
可笑荆朝云,好不容易得了个起复之机,选谁做筏子不好,非选林如海、贾蔷师徒。
以为贾蔷出京了,就好欺负了?
今日才见林如海的手段罢!
最可怕的是,林如海并未从一开始就亮出这些,而是等着荆朝云发难!
林如海既然知道了荆朝云背后的晋商,就故意挑出钱庄之策,引得荆朝云来攻。
环环相套下,荆朝云一步步走入死局!
端的精彩!
果然如林如海所言,世道变了……
荆朝云面色一片灰败,显然尹后能看出的事,他也想得到。
何振前夜去荆府其实并无密谈之事,荆朝云极善明哲保身之道,从来不争、不贪,近乎以完人的形象混迹官场。
如果今日不是他一步步被引入死局中,单凭何振入荆府,绝不能将他如何。
可恨,林如海竟如此苦心积虑的设下此计。
大意了,也小觑了林如海这等后辈的阴险果决。
如今他身边官员大都四散开来,京中势力被打的四分五裂,仓促间,实力连三成都不到。
关键是他没想到,这个节点隆安天子分明是起了平衡朝中局势的心思,才重新起复于他,但凡揣摩点圣心,也该知道留着他,否则置天子于何地?
未想此辈们如此大胆,如此果决的想要伏杀于他!
荆朝云眉头紧皱,看着脸色铁青的隆安帝,缓缓道:“皇上是知道老臣品性的,若是老臣想做些甚么,绝不会等到今日,早在新政之初时就……”
然而不等他说完,林如海就在再度沉声斥断道:“正因如此,才显得你心机阴沉歹毒。荆朝云,这一日,你等了太长时间了罢?如果不是这次地龙翻身,如果不是皇上以万金之躯,代社稷、代百万黎庶受难,你还会等到甚么时候?铁证之前,凭你如何狡辩,又能如何?”
“皇上、娘娘,元辅韩彬韩大人、御史大夫韩琮韩大人、文华殿大学士张谷张大人、东阁大学士李晗李大人殿外求见。”
内侍进来,恭敬禀报道。
听闻此言,隆安帝、尹后的面色都肃然起来。
显然,今日就是韩彬、林如海、韩琮、李晗、张谷等对荆朝云,以及景初旧党的绝杀!
荆朝云也明白这一点,叹息一声后,拜伏在地,同隆安帝道:“皇上,臣知形势所迫,臣如今说甚么都无用了。但妖言祸国之事,绝非臣所谋,臣更未想到,会是何振所为……”
“好胆!你还敢在这巧言令色挑拨离间!”
林如海厉声喝道:“荆朝云,你睁大眼睛看看本官!”
荆朝云转过去,看向林如海,林如海虚点了点自身的身子骨,逼视着这位三朝元臣,大声道:“你道本官还有几日可活?若非满腔忠心为皇上,为社稷,为新政,本官在府上多苟延残喘几日,难道不更好些?本官之心,日月可明,天地可鉴!你这等官鬼实在太可怕了,也太可恨!挑拨人心顽弄手段之恶,当真罄竹难书!”
甚么叫形势所逼?
这分明又在往隆安帝心头扎刺!
说林如海等今日所为,是在逼宫。
当然,其实也的确是在逼宫。
但林如海此刻硬生生的将这种说法又钉死回去,他都病成这般模样,逼宫所为何事?
难道是为了林家满门富贵?林家除了他,一个小妾,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孩,还有甚么满门?
所以,无人可罪他逼宫。
眼看着韩彬、韩琮、李晗、张谷步步入内,荆朝云再无话可说。
今岁也逾七十,万般雄心壮志,还残存几何?
“罪臣别无所求,愿尽辞官爵,告老还乡。望皇上看在臣历三朝相二帝,略有苦劳的份上,成全罪臣。”
“不可,妖言祸国,当诛!”
“除恶务尽!”
“留不得!”
又是林如海挑头,必要绝了荆朝云的生路。
荆朝云见隆安帝一言不发,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皇上,今日彼辈能逼宫杀老臣,来日就能逼宫皇上。便是皇上在时他们不敢,等后继之君登基,也不过一傀儡尔!”
韩彬冷冷道:“如海说的没错,你果然是官场妖邪!到了这个地步,仍不忘离间君臣关系,想种祸社稷。也罢,让你死个明白。便在昨日,我等刚刚定好军机内阁的规矩,准备今日承奏天子。大学士四年一任,每人不得连任超过两任。又年岁逾七十者,身体病弱者,皆不可连任,以免耽搁国事。所以,老夫连任不得,如海连任不得。如今四年已去一半,我等顶多在位二年。
荆朝云,如何,你可死之瞑目否?”
荆朝云震惊的看着韩彬道:“你们就不怕人亡政息?”
林如海淡淡道:“若靠我等老死于官位上,才能勉力维持住新政,那又有何意义?荆朝云,你这类人,永远不懂我辈开辟新政之心。本官尝闻你素来以张子四言自勉,如今看来,横渠先生的四言,你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韩琮亦道:“若无煌煌磊落之胸襟,又如何能当国之大政?荆朝云,就凭这一点,你该杀!”
“带下去罢。”
隆安帝不想再听这些了,微微摆了摆手,让人将荆朝云带走。
荆朝云也不再哭求甚么,起身与隆安帝躬身一揖后,由内侍押出龙舟。
等荆朝云走后,韩彬一只手指向龙舟外,道:“皇上,你且听!”
隆安帝闻言,淡漠的脸上一双清冷的眼睛看了过来,顺着韩彬的手眺望向龙舟外,甚么也没看到。
尹后却忽然神情一变,凤眸明亮道:“皇上,你听外面的动静……”
隆安帝这才侧耳倾听……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道道山呼声传进耳中,并且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浩荡。
隆安帝的神情渐渐解冻,被逼宫的震怒化解了稍许,他看向韩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彬看向林如海,道:“你操持的,你来说。”
林如海咳嗽了两声后,淡淡道:“皇上,士林里虽然被何振之流操持着,但他们却操控不了民意。如今京城百万民众都知道,是皇上以龙体挡下昊天上帝降下的灾劫,使得神京都城百万黎庶未在地龙翻身下化为齑粉。
此非臣一人之言,神京城内外七十二座寺庙和一百零八道观的主持,都自神佛处得知此事。
另外,受灾百姓身上穿着的新衣,都是出自天家内库,是皇上在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件过问的事。还有散发下去的粮米,以及兵马司、步军统领衙门等帮助受灾百姓起新屋,皆是出自圣意。
如此圣君,如此仁君,百姓们岂能不爱?
皇上,此刻无数百姓在寺庙、道观中为皇上祈福,皇城外此刻聚集十万百姓,向上天祷告,我大燕圣君,合该早日康复龙体!
自国朝鼎定以来,从高祖皇帝至皇上,四代帝王中,今以皇上声望最隆!
此事还会随邸报传遍天下。
皇上,咳,这世上,绝无人再能动摇皇上皇权分毫!
咳,咳咳咳……
荆朝云、何振等跳梁小丑,枉费心机!
臣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叩倒在地。
韩彬等人亦纷纷拜倒,尹后随之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遥遥传来的十万百姓之山呼声,看着地上皇后、宰辅们的跪拜,隆安帝心中的坚冰,终有了融化之兆。
他最担忧的,不就是皇权不稳么?果真有如此崇高之威望,谁又能威胁皇权?
他眸光隐隐波动,叫起道:“都起来罢,朕知诸卿心意,领受了。”
察觉出隆安帝发生的微妙变化,尹后凤眸微微眯了眯后,含笑起身。
韩彬等也纷纷起身,面上都轻松了些。
直到,一众人发现,林如海清瘦的身体,仍跪伏在那,一动不动。
见此,隆安帝心头猛地一沉,侧过脸看向林如海,张了张口,第二次才发出声音来:“林爱卿,平身罢。”
韩彬等也变了面色,韩彬看着林如海,抿了抿嘴,道:“如海,皇上叫起了……如海!”
韩琮一步上前,躬身去扶,可哪里还扶得起,只一碰,林如海清瘦的身躯就倒向一旁,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面上,双目紧闭。
韩琮颤着手,至林如海鼻下探了探,发现已没了鼻息,登时落下泪来,哽咽喊了声:“林相啊!”
“爱卿!”
“如海!”
“林相!”
“太医!!!”
……
PS:本书无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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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五章 还有脉?
入夜。
运河之上,贾家楼船。
黛玉房内。
出了山东,进入江南境内,沿途不再是大片大片的荒野,多了许多人烟。
暮春的江南,也比北地暖和的多,到了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
夜晚开着窗,也没甚么凉寒之意。
即便外面淅淅沥沥下着春雨……
不过黛玉俏脸上的神情,与烟雨江南显然不合,显得过于凝重了些。
她看着贾蔷担忧道:“若是这样说来,那爹爹岂不是很危险?”
贾蔷笑了笑,将黛玉削瘦的肩膀揽入怀中,望着窗外的烟雨夜色,微笑道:“你太小瞧先生了,我昨晚才收到京中加急送来的一封信。信上先生叮嘱我勿要冲动行事,他已经设法,为我再争取一年的光景,从容布局。林妹妹虽为先生亲女,却还是不如我知先生。先生和我不同,我呢,常常将计划策划的自以为细致周全,可后来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意外发生,原先的计划也就用不上了,计划总没变化快。
我原以为大家都是如此,毕竟人算不如天算,是不是?
可后来我慢慢发现,如先生、半山公还有姜家那个老鬼、扬州的齐太忠这些当世顶尖高手,他们的布局,才是真正的从容不迫。设下一个愿景,而后就一步一步坚定不移的实施下去。
先生能说出让我宽心的话,就说明他已经布好大网,并且将要收网。”
黛玉听着虽感到光彩,可还是担心,道:“果真不会有危险?都说伴君如伴虎……”
贾蔷嘴角浮现出稍许冷笑来,道:“天子若无灾病,先生或许会有危险。不过他若无灾病,也不急着除去我。如今他瘫痪在床上,靠阿芙蓉续命,一天能清醒几个时辰都未知,凭此也想威胁到先生?”
黛玉很是不解,道:“可是,他是皇上啊……”
贾蔷摇头道:“若是开国太祖,或是世祖那样的马上皇帝,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后继之君,除非想要亡国,否则又有几人能恣意任性?再者,我相信先生必有手段对付他。”
黛玉怔怔的看着贾蔷,贾蔷见此,忽地低头在她樱唇上啄了口,黛玉回过神来,轻轻敲了他一下,道:“我原想不明白,爹爹还有你都如此用心尽力的为朝廷出力,皇上为何还容不下你。可现在有些明白了,蔷哥儿,你对皇帝,竟无分毫敬意?”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他想杀我,还让我对他有敬意?其实也不然,他能一心想要推行新政,解民之困,哪怕本意是为了他李家江山万万年,我都对他心怀三分敬意。可是他终究无容人之量,容不下我这个惊才绝艳的天纵之才,就不免让人不耻了。”
“呸!”
黛玉忍笑啐了口,嗔道:“不知羞!”
既然贾蔷如此笃定林如海不会出事,那她也就放下心来。
贾蔷哈哈一笑,将她搂的更近了些,感受着清瘦玲珑的娇躯,蠢蠢欲动。
黛玉俏脸渐渐晕红,却不想这样早让他欺负,岔开话题道:“那你接下来要干甚么?”
“干你!”
贾蔷附耳轻声坏笑道。
黛玉大羞,举起小拳头打了两下,星眸似能凝出水来,觑着他道:“好好说话!”
声音酥沁入骨。
贾蔷嘿嘿一笑,双手环抱着她,眺望夜色道:“当然还是该干甚么就干甚么,只不过不用那样急躁了,可以从容些也缜密些布局。但也绝不能懈怠,总不能让先生庇护一辈子罢?”
黛玉将螓首靠在贾蔷肩头,轻声道:“蔷哥儿,你上回说齐家那位老神仙,果真能医好先生?我总觉着……爹爹怕是坚持不了许久了……”
听着黛玉失落消沉的声音,贾蔷顿了顿,道:“你放心,必是有用的!先生自己也有求活之志,一定能想法子,从繁重的政务中脱身出来。”
黛玉略略好奇道:“可是,大行新政,不是爹爹毕生之志么?我怕他会……”
贾蔷笑道:“若无我,自然会如此。可我多次劝先生,新政大行天下,不是说强行推下去就算完事了。前朝也多有变法事,可结果如何?终难逃人亡政息的下场。想化解此困局,没别的法子,唯有活的时间长些,多看上十年二十年,然后再选好接班人。”
黛玉闻言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心下欢喜,轻轻踮起脚尖,在贾蔷唇角亲了亲,夸赞道:“你真有法子。”
贾蔷得意的哈哈大笑,其实心中却有一分担忧。
想让林如海“偷懒”修养,只这番话其实是没太大作用的。
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阻碍新政的人都消失。
可贾蔷着实想不出,如何才能够彻底摆平荆朝云、何振并诸多旧党巨擘的法子来。
唯有心中期盼,林如海能有神机妙策,搬开绊脚石,功成身退。
“爷,姑娘,床铺好了……”
看着临窗紧紧相拥的贾蔷、黛玉,紫鹃和鸳鸯俏脸都有些泛红。
鸳鸯因为还要回去伺候贾母,所以名分不是妾,而是通房,房里人,跟在黛玉名下。
莫要觉着这是慢怠了,实则跟在黛玉名下,绝对比一个妾更得利。
鸳鸯也知道内中深浅,所以来到这边后,就尽心服侍……黛玉。
黛玉虽有些羞,可她是当家太太,正经国夫人,也就强撑起,让她进来服侍。
贾蔷笑眯眯的拥着黛玉,在她耳边坏笑道:“今晚你在上面。”
黛玉回身敲了下他的额头,轻轻咬了咬唇角,啐了口……
……
皇城,西苑。
海子龙舟上。
看着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已经没了鼻息的林如海,韩琮跪地大哭起来。
一身许国这四个字,太多人在用,可又有哪个当真做到?
唯有林如海!
韩彬亦是滚下眼中热泪来,在他看来,林如海是用尽余生最后的精力,替新政彻底扫平了道路。
并且,以一死,抹平了逼宫的后患。
此等无双国士,为何就这样早早离去?
痛煞人心!
张谷、李晗二人同样唏嘘不已,暗自垂泪。
虽有不少政见不合,但两人对林如海的尊敬,从未少过。
而龙榻附近,尹后震惊的都有些懵了。
但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事了。
贾蔷若知此事,岂不要发疯?!
而且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损失……
再看向隆安帝,这位消沉了数日的帝王,这一刻仿佛又恢复了地龙翻身前的精气。
他双眸圆睁,死死的看着地面上的林如海,目光震惊的不敢相信。
心中剧痛之余,先前所积攒的猜忌、仇恨乃至杀机,纷纷灰飞烟灭。
这一刻,林如海又成了他最信任倚重的肱骨之臣!
这时,就见十多个太医并宫中四大杏林圣手老供奉鱼贯而入。
内侍们将林如海抬至一张软榻上,王院判带人与隆安帝见礼,隆安帝怒道:“都免了!甚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快看看朕的林爱卿!”
王院判最先上前,仔细诊了诊脉后,面色凝重起来,再趴在心口听了听,脸色愈发难看,起身后摇了摇头。
却也不敢就此下结论,对身后一老者道:“徐供奉,还是你老过过手罢。”
老人一言不发,上前诊起脉来,诊了好一阵后,起身摇了摇头,迟疑稍许,道:“李老,你最精通相脉,还是你来罢。”
李老供奉皱眉颤巍道:“既然已是死脉,又何须再诊?”
听闻此言,原见连续两人都摇头的一众君臣,心也彻底凉了。
隆安帝开始思考起,到底该由谁来接林如海的位置,以及,该如何处置贾蔷……
一场地龙翻身,朝廷损失岂是“惨重”二字可以形容?
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他若敢生事,不容原谅。
另一边,韩琮对李老供奉沉声道:“再复诊一次。再诊一次,就可下医案了。”
李老供奉闻言,只得上前,拿起林如海有些发凉的手腕,听了起来。
君臣众人虽已经放弃大半,可仍就将目光看了过来。
只是诊脉之初,就见李老供奉摇了摇头,韩彬、韩琮不由心如刀绞,仰天长叹。
不过李老供奉依旧按照基本的医德,耐心的诊了下去,只待三十息过后就可下定论。
然而在第二十九息时,原本木然死寂的脉搏中,忽地一个微弱的跳动,让他白眉猛地一扬,高声道了句:“不对!还有脉!!”
……
一刻钟后。
龙舟正殿内,隆安帝头下枕起锦靠,微微抬高上半身,看着韩彬等人。
此刻林如海被送往偏殿救治,各种名贵药物,各类医家典籍如流水般送往偏殿中。
只是情况始终不乐观,就李老供奉断言,即便救了过来,短时期内,也没有清醒的可能……
“元辅,一场地龙翻身,让朕罹受此难。朕代天下人受此难也则罢了,可是……郭爱卿惨死,左卿重伤昏迷不醒,元辅也断了一臂,如今连林爱卿都……”
“此等国难,苍生何计?社稷何计?大燕的江山,何计?”
看着隆安帝满面痛苦,韩彬心中同样在滴血,但他却知道,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丝毫悲观,林如海用性命将隆安帝的心性扭转过来,绝不可再颓败灰丧回去。
他沉声道:“皇上,此番天灾,应该是上天给皇上与臣等最后的考验。虽然损失之惨重,令人心如刀绞,但也不是没有收获,而且,是能化难成祥的收获!”
隆安帝看向韩彬,道:“元辅且细言!”
韩彬道:“其一,皇上以万金之躯代民受过。此事会传扬天下,戏曲、诗词、话本传奇以及朝廷的邸报等等,还有以京城各大寺庙、道观为源头,传播天下方外之地,再由他们,传之万民。邸报朝廷可负责,其余的,皆由贾蔷去办。此事……此事林大人昨日就布置妥当,写急信南下,让贾蔷以当务之急头等大事来办。皇上之德望,必将会空前高涨。”
听闻此言,隆安帝面色复杂之极,眼睛微微湿润,仰头叹道:“朕愿用这些德望,换林爱卿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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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这话韩彬等只听听,连捧哏都没去当。
韩彬继续道:“皇上,还有第二桩坏事变好事,那就是借此妖言大案,将荆朝云、何振等景初旧臣,彻底铲除!!这些人也是疯了,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这样丧心病狂之言都敢说得出口,心中对皇权无丝毫敬畏,巴不得社稷动荡,黎庶蒙难,方能显出他们在景初朝时的‘英明’。将此等鼠辈一扫而空,今后新政再无聚结合谋的阻拦!没了荆朝云居中为魁首,外省各地之阻拦也将沦为一盘散沙,弹指可灭!”
隆安帝闻言,沉默片刻后,淡淡道:“彼辈奸贼,辜负皇恩,朕必诛之!”顿了顿又道:“元辅,荆朝云等不必多提,如今林爱卿生死未定,郭松年……唉,郭松年也死了。天下财赋,何人可掌?”
新政所为,无非是刷新吏治,再者就是丰盈国库。
官帽子抓紧了,钱袋子装满了,顺带着能解民之苦,这就是圣德仁政了。
如今吏治倒是容易些了,可钱袋子谁来管?
韩彬叹息一声道:“昨日臣与如海长谈,他告知臣,他身子骨未必能坚持太久,若骤然去世,可将户部事托付于陈荣。”
“大理寺卿?”
隆安帝眉头一皱,问道。
韩彬点头道:“正是,林如海在扬州任巡盐御史时,陈荣为侍御史。这些年,将林大人的本领学了个七七八八。既然林大人说他可靠,那总得来说应该不会差。”
一旁韩琮道:“前夜臣去西殿寻林相,见他一直在奋笔疾书,便问他何事如此操劳?林相也是告知于臣,他身子骨不大好,许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就将户部诸事列个条陈,未来三年要紧的事,尽量都写出来,方便后继之人尽快接手……”
说这番话时,韩琮声音沙哑低沉,看得出,他十分悲痛。
众君臣沉默稍许后,韩彬沉声道:“那就让陈荣顶上来,萧规曹随!其实未来三年,户部最重要的,就是尽可能多的筹备粮食,度过天象灾难。只要度过这三年,新政之下,大燕国内的粮食,就足矣百姓食用!而银子,就在林大人方才所言,晋商钱庄处入手。铸币之权,绝不容轻落于商贾之手!”
“皇上,是不是派人叫贾蔷回来。林大人膝下无子,独女出阁,如今这般……以防万一之时,身旁总要有人。”
尹后忽然开口说道。
隆安帝想也未想,摇头道:“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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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六章 醒来
隆安帝对尹后开口很是不满,看了他一眼后,道:“林爱卿为了新政,熬到这个地步。此刻将贾蔷叫回来,耽搁了海粮大计,林爱卿知道了,也绝不会同意。”
话虽如此,可这番话却不该由这位天子来说。
韩彬略略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尹后,倒也没有多想,只当她宠爱贾蔷,因此才关心他的回程。
韩彬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贾蔷都必须南下,操持海粮一事。短期内,不得回来。这一次,海粮绝不允许出现去岁海粮船毁粮殁的事。此事事关无数百姓的生计,大意不得。”
一旁李晗叹息道:“说来也算是一语成谶,贾蔷临走前还在威胁我等,若他先生出了事,饶不过我们。谁知道,才几天功夫?果真回来了,势必大闹一场。可眼下,着实经不起折腾了。”
韩彬摇头道:“贾蔷虽素来天马行空,行事恣意,但于大局上,十分明白轻重。如海为何会累成这般?终是为了新政。贾蔷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以后回京,也不会乱来。当然,发一通脾气是少不了的……”
一旁韩琮淡淡道:“林相若真的去了,贾蔷回不回来,都是两说。当年贾蔷就志在漂泊,无意于官场,是半山公说服林相,让贾蔷为社稷出力。这数年来,贾蔷作为如何,世人不知,我等皆看在眼里。往后他回京后果真要去,诸位还是莫要相拦才是。”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诸位听的……
隆安帝自然也明白,他面色深沉下来,不过没等他开口,忽见戴权引着王院判和李老供奉急急进来,甫一入内,就报喜道:“万岁爷,林相救回来了!”
听闻此言,君臣诸人无不大喜过望!
隆安帝上半身都往上抬了抬,大声道:“当真?”
王院判躬身上前,道:“回皇上,的确是救回来了。当下林相虽然脉象依旧薄弱,但经过李老供奉的施针后,已经可以触及的到了。只是……”
“只是甚么?”
韩彬沉声问道。
王院判看起来有些怵,回头看了看李老供奉后方道:“只是几位老供奉都道,林大人陷入昏迷,近期醒来的可能性不大……”
李老供奉声音颤巍道:“林相是过劳而病,引发了诸般旧疾,如今昏迷过去,不全算坏事,也是身子骨自己在修养。”
隆安帝追问道:“那何时能醒来?”
李老供奉摇头道:“这就要看造化了,近期内不大可能。还有,要精心呵护修养,最好能送回相府。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亲人照顾,对病情稳定有好处。”
尹后忍不住问道:“宫里有最好的太医,还有几位老供奉,不是比相府那边好的多?林家没甚么人了……”
李老供奉摇头道:“林大人这病倒也不必常有太医守在跟前,只要定时去看看,让家属将药煎好后伺候着服下,另外,也要常翻身、擦洗。在宫里,多有不便。”
韩琮道:“那就等林相安稳些后,送回林府去。皇上,要让人与林府内眷好好解释分说清楚,不要让林府内眷惊忧。”
隆安帝缓缓颔首道:“朕知道了,戴权,你……”
话未说完,隆安帝面色忽地一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几乎是一瞬间滴下,脸色惨白的吓人。
尹后见之大惊,忙道:“快,快!给皇上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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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之而起的,是一股恶臭自龙榻上传来。
尹后绝美的俏脸上看不见丝毫异色,反而转过身来对韩彬等道:“元辅大人,皇上要用药了,今日着实操劳的狠了些,往后可不能如此了。千说万说,总没有皇上龙体要紧,是不是?”
韩彬等自无话可说,一并告辞出去,又一起转向偏殿,去探望林如海。
最后决议由韩琮亲自带人,护送林如海出宫,回到布政坊林府。
……
入夜。
皇城,武英殿。
见韩琮回来,等候良久的韩彬放下手中笔,问道:“可都安顿好了?”
韩琮叹息一声道:“林府那位姨娘,到底很哭了一场,好在随行有太医在,未曾出事。”
韩彬沉默稍许后,看着韩琮道:“今日邃庵说话,孟浪了。”
韩琮自然明白韩彬说的是哪一句,他缓缓道:“如今林大人为了新政为了社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贾蔷,虽属异类,却也不必赶尽杀绝!”
韩彬问韩琮道:“邃庵,若你处在皇上那个位置,你以为该如何对待贾蔷?这个孩子,掌不住啊。”
就目前来看,继承皇位的多半是四皇子李时。
若果真立李时为皇储,那么天子最防的人,就是皇后。
只一个皇后其实并不算甚么,皇后也素来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从不与外朝结交。
就连后族,也始终被她压在五品以下,难能可贵!
所以她想干甚么,也是有心无力。
唯独一个漏洞,就是贾蔷。
如果隆安帝大行,立李时为太子,那么尹后联合贾蔷,是有机会行废立之事的。
这种可能性,不算小。
便是为了杜绝此类,天子都容不下贾蔷。
更何况,贾蔷与李时交恶,其仇根本难以化解。
韩琮沉声道:“所以,仆之意,是让贾蔷不再回京。”
韩彬苦笑道:“他今日不回京,谁知他明日回不回京?皇上岂能放心?”
韩琮眉头紧紧皱起,道:“元辅,如今,连你都要杀贾蔷么?”
韩彬摇头道:“如今就要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天家信任,贾蔷永不回京。”
除非能如此,否则隆安帝绝容不下贾蔷。
想来他现在已经后悔,为何没能早些下手……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卧房内,老忠伯看着垂泪不止的梅姨娘,劝道:“姨奶奶,您是双身子的人,如今林家就指着您腹内的骨血,您可千万要保重,还是先去歇息罢。”
梅姨娘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老爷这般模样,我又怎放心的下?”
老忠伯道:“方才太医说的明白,只要用心服侍,慢慢修养,许是过段时日就好了。有老奴在,绝不会出差池的。老爷还小时,就是老奴伺候着。断不会疏忽……如今,您比甚么都要紧。兴许小少爷出生时,老爷就醒来了!”
梅姨娘被说服了,点点头道:“好,那……那我明早再来。”
老忠伯道:“姨太太最好多歇息,每日来瞧瞧,和老爷说说话就是。”
梅姨娘颔首,又看了林如海片刻后,方落泪而去。
老忠伯将梅姨娘送出门外后,又回至榻边,看了眼林如海,颤着手,从袖兜中掏出一玉盒来,打开后,取出一丸药,上前小心的伺候着林如海服下。
又紧张的等候了足足半个时辰后,终见林如海的眼睛动了动,忠伯屏住呼吸,小声唤道:“老爷,老爷……”
林如海缓缓睁开了眼……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活着,贾蔷短时间内,才能无忧。
“老爷!!”
忠伯见林如海醒来后,不由得老泪纵横,哽咽起来。
他服侍了林家三代人,若林如海没了,林家就真的死绝了。
林如海恍惚了片刻后,才渐渐凝起神来,看向忠伯,轻声道:“我无事。忠伯,去请老供奉来。这具身子骨,是要好生养一养了。”
对于这个朝廷,对于君恩,他自忖已无愧于心。
自回京以来,新政大半皆由他和贾蔷完成。
李晗、张谷、左骧等为何对他渐渐生疏乃至防备起来?便因此由。
接下来,他要好生休养一番。
总要看着贾蔷脱困浅谈,龙腾大海,看着骨血临世,他才能放心合眼……
……
翌日清晨。
运河之上。
天不过将将明时,贾蔷已经在楼下船舱内处置了一个时辰的公事。
在漕运上投入海量金银铺平渠道的好处已经开始显现,京城发生的事,正源源不断的沿着运河送到他这里。
急递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是通过船来传递,沿岸德林号的货栈便是驿站,绣衣卫的腰牌就等于八百里加急一路畅通无阻的令牌。
京城消息,最迟两天可到。
不过眼下,林如海昏迷的消息还未送至。
只知道荆朝云起复,另外就是林如海的第二封信,依旧让他勿要多忧,办好他自己的事。
虽然不可能完全放下心来,但显然,贾蔷明白林如海有其自己的谋算,连写两封信让他不要插手,多半是怕他坏事……
既然如此,他也就撂开了手。
毕竟,最让人厌恨恼火的从来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猪队友。
将德林号的事处理了番,楼船上也是不断有人上下,即便船只不停,船员也能靠着绳索接舷往来。
看着这些人手往来,贾蔷愈发能感觉到,他手里掌握着的,是一支甚么样的力量……
当然,就目前来说,还远远不够。
却也不必着急……
“国公爷,闫姨娘去下面了……”
商卓进来通报。
贾蔷点了点头,起身舒展了下筋骨,道:“走,下去瞧瞧。”
……
船舱内,气味感人。
一群糙汉子们,光脚赤背的,在训练室内打熬着筋骨,消磨着气力。
贾蔷专门让人在船舱内空出好大一片地方来,放了沙袋、石锁、拉力器等锻炼器材。
看到女扮男装的闫三娘下来,正在和贾蔷亲兵较劲的一众四海残部登时高兴起来。
不过随即,有年岁长一些的就掉下脸来,几步上前压着怒气斥道:“这是甚么地方?岂是贵人能落足的?还不快上去!”
他怕闫三娘会被活活打死……
闫三娘笑道:“齐二叔,不当紧,家里不约束这个。往后,我还能出海呢。”
齐二叔仍是连连摇头道:“一码归一码,你坐船上指挥可以,这里却不能再来了,快快上去。”
蒯姓巨汉都走过来瓮声道:“三娘,如今你身份金贵,不好再来这种地方了。”
他和铁牛方才交手,着实过瘾。
一拳一拳的肉到肉,放开手脚的打,此刻全身上下散发着汗臭气。
闫三娘掩了掩鼻子,道:“好吧好吧,走就是了。一个二个都来赶我……”
说罢,转身要走,刚至门口,就看到贾蔷站在那,看着她。
四海旧部们看到后,纷纷脸色大变。
坏事,终于还是要挨打了吗?
闫三娘被他们说的心里都敲起鼓来,上前笑道:“爷怎么下来了?”
贾蔷看着她这一身打扮,心里却想着回头让她换上海岛女王的衣服,肯定得劲……
他笑道:“忙了一早上,坐的骨头都乏了,下来活动活动。你到这边来……不大便利罢?这群粗坯们一个个没个好形象。”
闫三娘忙道:“以后再不来了,方才蒯大叔、齐二叔他们都说了我。”
贾蔷笑道:“日常训练还是可以的,将来你是要驾驶万船纵横四海的,身子差可不行。这样,回头我让人单设一个训练室,你去训练就是。”
一边说,一边往里进,去了身外薄衫,也打起赤膊来,上了擂台,对着蒯姓巨汉勾了勾手,道了句:“你,上来啊!”
四海旧部想忍来着,没忍住,哄堂大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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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七章 惊闻喜讯
“叫你逞能,伤还没好利索,就下去动手。瞧瞧,这身上都伤成甚么样了?”
楼船上,黛玉又心疼又恼火的责怪道。
贾蔷赤着上身坐在床榻上,哈哈笑着。
他后背的皮才刚好一点点,这回又崩裂渗出不少血来。
前面更是青紫交加,到处红肿,唯有一张脸被保护的一点伤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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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三娘在一旁既自责,也懊悔,不该让贾蔷一人挑穿整个四海残部。
“还笑!”
黛玉有些动怒了。
贾蔷忙道:“不碍事,皮外伤看起来唬人,实则甚么事也没有。他们这部人马,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不亲自下场打伏他们,他们未必真心归顺。”
闫三娘闻言忙道:“爷,不必如此。他们不敢不听爷的话,要是我知道了,一定教训他们。”
贾蔷笑了笑,道:“四海王都没能震慑住叛逆,更何况你?”
闫三娘:“……”
见她神情陡然黯淡下去,黛玉都心生不忍,同贾蔷道:“你这人……人家好心向着你,你反倒不领情。”
贾蔷摇头道:“私是私,公是公。三娘,带兵没那么简单。人心隔肚皮,画人难画骨。想单凭一时的情分带兵,那早晚必出反叛之事。”
闫三娘若有所思道:“那就……像爷这样,打伏他们?”
方才在船舱里,贾蔷一式“阎王三点手”使出,蒯大汉即便没轻敌,可也没将贾蔷当成铁牛那种重量级的对手。
再者,又不敢伤着他。
结果可想而知,“哐哐哐”三声,蒯大汉当场被贾蔷打倒在地,震慑全场!
蒯大汉当然不服,可已经站不起来,于是恼火的四海残部就轮番上阵。
然后……
让贾蔷杀了通透……
这一下,再无人不服!
主要是贾蔷俊秀“瘦弱”的身体,和这样的战果形成的对比,太过震撼人心!
也让那些四海旧部们明白,甚么是真正的贵人!
贾蔷却仍摇头道:“以威慑人,也难长久。”
闫三娘奇道:“那到底该如何带兵?”
贾蔷正色道:“唯有铁血的纪律,严苛的执行,才能铸造出一支无敌当世的人马!也唯有这样的兵马,才能在四海纵横,与倭奴、葡里亚、佛郎机、尼德兰等洋番海上争雄!”
闫三娘是知道海事的,她抿了抿嘴道:“我听我爹爹说过,葡里亚、佛郎机、尼德兰还有后面又出现的英吉利,都是极强的对手。他们的船厉害,火器和炮也凶……”
贾蔷笑道:“所以,我们要造比他们更厉害的船,比他们更凶的炮!对上这些敌人,怕是没用的,只有一勇无前有我无敌的去拼!其实我们是占优势的,因为那些小国全部加起来,人口都没有大燕多。拼财力,他们更是远远不如。再加上,南洋诸国距离他们本土相隔万里,对我们言,却就在家门口。所以,只要我们自己强大起来,在南洋这片,我德林号就是无敌的存在!
当然,眼下还不成,要先强军,先和他们贸易,向别人学习。先做别人的弟子,再当人家的先生。”
闫三娘听了头疼,道:“我听不明白这些,爷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爷说杀谁,就杀谁!”
虽然听不懂贾蔷说甚么,可只听这恢宏之气魄,就让闫三娘热血沸腾!
黛玉替贾蔷包扎了好一阵后,手腕都酸了,抬头见闫三娘杀气腾腾的说出这番话后,啐道:“家里原就有一个杀坯了,如今又多一个,往后可还了得?”
尽管眼下还不熟,闫三娘却已经知道黛玉的心性极好,因而笑道:“改明儿遇到坏人了,太太才知道我的好!”
黛玉笑着白她一眼,道:“偏你能。”
贾蔷同闫三娘道:“你送些药去下面,然后同他们说,今晚开始,我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来,与他们讲一讲大海之事。”
闫三娘虽然心里已经喜欢极了贾蔷,可听闻此言,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个从未见过大海的人,对自幼生活厮杀在大海巨浪之上的人们,说说大海的事?
黛玉也笑,问贾蔷道:“你去过大海没有呀?”
贾蔷摇头道:“像我这样的人,惊才绝艳,不世之奇才,若是非得亲自去过经历过才能知道一二事,又怎能灿烂的过这一生?”见黛玉横眼嗔他,贾蔷哈哈一笑后,同闫三娘道:“你去说就是,晚上自知如何。”
闫三娘笑着离去,心里担忧,晚上贾蔷会不会被笑惨……
等闫三娘走后,正好紫鹃和鸳鸯一人端着铜盆盛着热水,一人端着托盘,送青盐、毛鬃刷和漱口水来。
两个大丫头进来后,看到贾蔷赤着上身,不由红了脸……
也不知怎地,看着那一身青红伤口,就觉得心砰砰跳。
黛玉瞧见两人楞在那,又都是眼角带春,眸含秋水的作态,不由啐道:“晴天白日的,你们两个丫头要死不成?”
听闻这话,紫鹃、鸳鸯愈羞,紫鹃道:“大清早的,姑娘说甚么死不死的……”
黛玉气笑道:“倒成我的不是了?昨儿谁让他欺负了一晚上,二人‘惨’叫了一宿,只说要死了,也不知怎地还……”
话没说完,已经羞的说不下去了。
后悔自己怎么将这些虎狼之词说出口的?
都怪贾蔷,近墨者黑!
紫鹃差点没寻条地缝钻进去,鸳鸯是个泼辣些的,闻言虽耳根脖颈都红透了,先看了笑呵呵的贾蔷一眼后,却还是反口道:“爷把温柔小意儿都用来伺候姑娘了,自然只知道变着法来折腾我们……”声音都有些酥了。
“呸!”
黛玉羞笑着上前,道:“好你个小蹄子,连我也敢编排,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鸳鸯惊笑着端着托盘躲闪,求饶道:“好奶奶,可饶了我这一遭罢!我是说爷最心疼你,让你在上面……”
“哎呀!”
黛玉这下真抓毛了,必是要拾掇鸳鸯一通不可,鸳鸯笑的快走不动道,躲到贾蔷背后求救。
贾蔷哈哈笑着将黛玉抱进怀里,也不说话,只耳鬓厮磨了番,黛玉愈发面红耳赤,脱身后不依的“拾掇”了他两下后,终还是放过了鸳鸯。
鸳鸯也知趣,让紫鹃去伺候贾蔷洗漱,她则到黛玉身旁。
黛玉坐在妆台前一扭身,故作生气状不理她。
鸳鸯抿嘴一笑,跪在跟前,捧着铜盆道:“好奶奶,快洗把脸罢。”
黛玉转过头来,见她鹅蛋脸上满是讨好之笑,标致的杏眼里目光活泼灵动,显然是在逗趣,她没好气道:“你好好的,这跪这笑还是留给老太太罢。再不起来,往后让你站规矩站个够!”
鸳鸯闻言唬了一跳,忙站起身来,笑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不敢随便跪了!”
果真黛玉使个狠,让她站起规矩来,那可是从早到晚都不准坐一下的。
莫说寻常妾室房里人,就是正经当家太太新进门,也要在老太太跟前站几年规矩。
腿脚肿的见不得人,那般滋味,实在可怕。
黛玉却还是心软,不愿吓着鸳鸯,又笑着解释道:“是你们爷不大喜欢身边人跪,你瞧瞧香菱、晴雯、平儿她们几时跪过?”
正享受紫鹃擦脸的贾蔷懒洋洋笑道:“自己的女人,当然自己疼,跪来跪去做甚么?让趴下去的时候跪好了就成……”
“呸!”
“呸呸!”
黛玉羞恼啐道:“你要疯!”
贾蔷愈发得意大笑,正这时,见凤姐儿引着三春姊妹、湘云和宝钗、宝琴姊妹们进来。
看到贾蔷满身是伤赤着身坐在那豪迈大笑,其余姊妹们都侧过脸去含羞避讳,独宝琴惊呼一声,迈着小碎步上前。
黛玉忍不住笑道:“快拦住这疯丫头!”
紫鹃忙上前笑着伸开双臂,拦住了宝琴。
宝琴左右挪移也不行,见过不去,就折身跑到黛玉跟前,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好姐姐,你拦我做甚么?”
黛玉笑着掐了掐她的脸蛋,道:“我瞧瞧这面皮多厚,分明生的比花儿还好看,如今倒愈发淘气了。你当你还十岁不成?也不知道避点嫌!日后,还怎么出阁?”
宝琴红着脸不依道:“林姐姐,你说甚么哩!出甚么阁呀……”
说话间,羞的目光无处安放,只往贾蔷那边瞄。
凤姐儿瞧见了大笑不已,贾蔷已经穿好了衣裳,笑道:“一起用早饭罢,吃完饭去船边钓鱼。今儿我让人空出后面甲板,备了好些鱼竿。”
姊妹们闻言自然高兴,凤姐儿得意道:“我说甚么来着,还得到这边来才热闹!”
宝钗笑道:“老太太听了这话,再不放你了。”
凤姐儿笑道:“再不能,这里哪有反叛的?除非宝丫头你!”
众人又笑了起来,却见尹子瑜身后跟着平儿、香菱、晴雯等一并过来。
因尹子瑜不喜繁文缛节,因此早就免了姊妹们的国礼。
宝钗忙笑着上前道:“还以为姑娘未起呢。”
尹子瑜微笑着摇了摇头,此时贾蔷、黛玉等都瞧出平儿、香菱、晴雯等人的面色不大对,贾蔷奇道:“怎么了?”
平儿只叫了声“爷”,眼圈就红了,香菱似还在眩晕中,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还是晴雯,一双秀眉蹙起,也不知是喜是恼,贝齿咬了咬唇角,道:“爷,太太,平儿姐姐和香菱,都有喜了。”
“啊?!”
……
PS:本想请一天假休息一下的,最后还是没敢,写篇日常缓解缓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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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八章 绝户计
看着含羞低头的平儿,和一抽一抽喜极而泣的香菱……
黛玉在这一刻,愈发觉得她真的成了大人了。
似乎昨晚……不,似乎上个月,她还与从前没太多分别,仍是闺中一姑娘,未经世事。
可如今,她竟然都要成好几个孩子的嫡母了……
且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大概不到二十岁,就要成十几二十个孩子的母亲。
念及此,一时间黛玉有些头晕。
不过她终不忘当家嫡母的本分,看着平儿、香菱两人笑道:“是好事。”
又上前扬手摸了摸香菱的鬓角,叮嘱道:“如今有了身子,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疯了。规矩点多休息,还有,小老虎让小吉祥、小角儿帮你先带着,不许摸,记下了?你虽呆憨,可心里甚么都明白,不许与我装傻。果真出了点差池,你非得哭死不可。”
香菱抿着嘴,一手悄然撑起腰来,一手抚在身前,脸上都绽放出圣洁色彩来,郑重点头道:“姑娘放心,我一定规规矩矩!”
“啪!”
说罢,后脑勺挨了下,无辜转头看去,就见晴雯咬牙道:“还不到时候,你挺甚么挺!”
转头又同已经习以为常的黛玉道:“她刚还说,晚上要吃冰碗!”
香菱忙连连摆手赔笑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见其娇憨至斯,众人都笑了起来。
凤姐儿这时走到平儿身边,亦是一脸感慨道:“没想到,你这蹄子如今也怀上了。原还想着叫你帮我看孩子,谁料你这样急……”
平儿红着脸啐道:“奶奶才急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妙的感觉。
两人打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与姊妹无异。
如今又怀了一个男人的骨肉……
黛玉请诸人落座后,问子瑜道:“她们怎么寻上姐姐去的?”
子瑜笑了笑,落笔道:“两人身子不舒服,一起作呕,心里也就猜上了,便来寻我瞧瞧,果是喜脉。”
黛玉闻言有些唏嘘,忽地悄声问子瑜道:“你心里慌不慌?”
尹子瑜笑了笑,落笔道:“慌甚么?”
黛玉白了一旁伸着脖颈往这边打望的贾蔷一眼后,小声笑道:“过二年家里好大一群孩子,认都认不过来……”
尹子瑜笑着落笔道:“让他们自己报名字,从老大、老二,一直到小十八。”
黛玉见之,笑的欢快。
贾蔷摩挲了下下巴,高兴道:“这得庆祝庆祝。”
“怎么庆祝?”
一众女孩子都齐刷刷的看向贾蔷,黛玉问道。
贾蔷想了想,道:“前面就是彭城了,是西楚楚霸王定都之所在,咱们去逛逛?”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黛玉啐道:“逛个屁!”
众人和贾蔷一起惊恐,仙女儿也会骂人脏话?
黛玉红着脸解释道:“一点也不吉利!”
贾蔷反抗道:“林妹妹,你可不要搞地域歧视哦!”
黛玉横他一眼,道:“谁歧视了?分明是你说的有问题。”
众人一想,贾蔷和西楚霸王还真有几分相像。
都是出身勋贵不说,连气力也都大的惊人,女孩子里好多人都见识过,非人哉……
另外,楚霸王重情重义,最爱虞姬,贾蔷不也宠黛玉宠上了天?
确实不吉利,不可不可。
宝钗劝道:“为了筹措海粮,朝廷连京里都不让多待,若是在徐州逛上两天,都中非闹翻天不可,还是作罢的好。”
“那怎么庆祝?”
贾蔷眨眼问道。
一旁湘云口直心快,笑道:“着甚么急?说不得等到了扬州,还有人怀宝宝……”
“这丫头!”
好几个女儿家都红了脸,宝钗拧了把湘云的香腮,嗔了句。
未几,又见连可卿也来了。
这时,姊妹们才隐约反应过来,当家太太到底意味着甚么。
那是内宅地位最高的女主人,其他人,都要以她为中心。
想想贾母就知道了,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
“好!那就到了扬州再好好庆祝!今儿先用早饭,吃完饭去钓鱼!”
……
神京,西城。
西市百川钱庄。
今日八大晋商钱庄大掌柜的,齐聚于此。
作为北地财神,晋商底蕴之深厚,绝不下于扬州盐商和粤省十三行四大家族。
除了北向草原,直至厄罗斯,用茶、粮、铁、盐等货物赚了个盆满钵满外,晋商另一大吸金利器,便是钱庄。
譬如这介休渠家的百川钱庄,总号虽在平遥,可分号却几乎开遍天下各大省府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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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余座分号,让百川钱庄的银子遍布大江南北,随之而行的,就是渠家百川号的商货畅销天下,聚得海量财富。
渠家如此,曹家同样如此,还有乔家、王家、卫家、杨家、刘家等,亦是如此。
可以说,晋商的钱庄营生,垄断了大燕当下的金融营生!
大燕三大商帮,除了晋商外还有扬州盐商和粤州十三行的粤商。
他们不是不想搞钱庄生意,只是这项营生需要的不仅是充足的资本底蕴,还要更高的信用。
晋商打国朝初年起,就开始经营票号,是用了百年光景建立起来的信用。
晋商虽实力雄厚,但从不像扬州盐商那样张扬奢靡,也不像十三行四大家那般远离官场。
晋商赚得的银子,除了买成地,盖大宅,埋进土里外,还会洒出大笔的银子,资助贫苦儒生进学,近乎不要回报的资助。
不是一年两年如此,而是十几年、几十年、上百年的如此。
而且晋商极尽结交权贵,结交官员的手段。
到了后来,晋商商帮对朝廷的影响,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所以,晋商钱庄既低调沉稳,又给人一种官场上牢不可破的信心。
但这一回,晋商钱庄遭遇了国朝以来百年内最大的危机!
百川钱庄京城分号,中院正厅。
阁楼楼檐椽头用油漆彩绘画成铜钱图案,并依次写有一本万利、二人同心、三元及第、四季平安、五谷丰登、六合同春、七子团圆、八仙上寿、九世同居、十全富贵等寓意刻字。
厅内,却无人去欣赏阁楼的雅致韵意。
百川钱庄大掌柜的郭遥身为东道,此刻却面色凝重道:“今日请诸位大掌柜的来,就是商议一番,朝廷昨日颁下的关于对晋商钱庄触犯朝廷铸币大权,犯有大罪一事。朝廷这次下手,是要掘咱们晋商钱庄的根啊!”
日昌升票号大掌柜的张盛脸色更难看,缓缓道:“荆朝云、何振完了,咱们就没了最大的靠山!林如海个老绝户,额贼他娘,用计太狠太毒!”
志成信钱庄大掌柜的李早叹息一声道:“大燕为甚么只咱们晋商钱庄票号生意做的最好?便是因为官场上有靠山,到哪都有父母官护着。其他人开钱庄,不出仨月就能被咱们挤兑垮了。垮一处分号,再没人敢用他们的银票。原是打算那个劳什子鬼皇家钱庄开业后,咱们如法炮制,也让他开不下去,让那个黄口孺子知道,钱庄不是凭几张方子就能办成的生意。谁成想,咱们还没来得及下手,人家就先来掘咱们根来了。那六百万‘份子钱’其实倒也还是小事,关键是咱们以后不能发银票,要多少得跟人家买……这算甚么事?”
大德通票号大掌柜的孙可摇头道:“连这个也能忍一回,更要命的是,朝廷可以随时查账!你们想想,若是如此,谁还敢把银子存在钱庄?财不可露白啊!便是咱们自己,往后还敢把银子存在账上么?朝廷知道了,开口要借怎么办?张总柜骂的对,这就是老绝户计,又阴又毒!”
三晋源票号大掌柜的岑乐苦笑道:“如今再骂这些还有甚么用?那林如海已经快死了,没几天活头,这会儿连人事也不知了,只躺着喘几口气,你们骂他,也没用。如今户部当家的是陈荣陈勉仁,那是林如海的狗腿子,在扬州的时候,就是林如海开个口,剩下的交给陈荣去办,那厮比林如海还狠毒,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对付此人罢。”
协同庆票号大掌柜的董伟叹息一声,缓缓道:“如今就看看,能不能破财消灾。另外,让这些年咱们晋商结交下的官场人脉,都动起来,多给朝廷上书,劝谏这等与民争利,扰乱民生的毒计。”
东道郭遥一拍桌几,大声道:“说的对,今日就是请诸位来想辙子的!要动起来,不能坐以待毙!”
日昌升大掌柜的却摇头低沉道:“你当我没动这个心思?昨晚知道这个信儿后,我当时就去拜访四五家,可没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头的。那韩半山这几天已经疯了,正在大肆清洗荆朝云余孽,谁敢在这个时候冒头?要不我骂林如海?这个老鳏夫,计太毒啊!朝廷如今多缺粮食,可我将价码都开到十万石了,人家仍只是摇头。”
三晋源大掌柜的沉吟片刻后,道:“要我看,这个关头硬顶不是法子,那是给朝廷对咱们下手的由子。别说十万石粮食,就是再翻三倍,能值多少银子?人家开口就是六百万,胃口大的要命。这一任内阁,都是狠茬子!那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陈荣更是死脑筋,林如海不发话,他必是死咬着咱们不松口。咱们如今之计,就是要拖,拖到天变之时,拖到林如海死了,说不得就能活过来。”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一场地龙翻身,隆安帝已经死了半截儿。
他能熬几年,谁也不知道,但却知道,他熬不了几年了。
一旦隆安帝驾崩,新政到底还能不能继续,就两说了。
林如海就更不必提了,听说林府连棺栋寿材都准备好了……
“可问题是,咱们想拖,朝廷又怎么会给咱们这个机会?”
郭遥眉头紧皱问道。
三晋源大掌柜的道:“我们三晋源的情况大家也知道,东家常年卧病,在老家养病,号里大小事,都由少东家做主。昨儿个少东家知道此事后,便说得想法子缓和缓和。出银子不当紧,账却不能随意查。想查也可以,出了乱事后朝廷再查。若没乱子,朝廷就查不得。
但少东家也知道,朝廷不会同咱们讲道理。他今日一早就往南边儿去了,说是解铃还需系铃人,找那位少年国公好好谈谈,想法子拖几年!让我今儿来同诸位也说说,最好八家都往南边派人去谈。那位国公爷说动了,其他的,就好办了!”
郭遥闻言眼睛一亮,道:“去找贾蔷?嗯,这主意好!贵号少东家果然足智多谋,眼光不错,林如海此计,多半是和这位小国公有关。如今看来,这人年纪虽不大,倒确实知道些钱庄的内幕,一出手就打在七寸上。若是果真能摆平了他,那此事的确还有转圜的余地!老夫这就派人快马回老家,请东家出面!”
“不错,林如海昏死过去,陈荣根本说不通,韩半山他们一个个也都是石头。倒是那位少年国公,心思大的很,想要的也多。咱们就从他下手,他要是通了,也就好办了!我也派人回去报信!”
“可那位国公爷想要甚么?银子人家不缺,势力更不少,咱总不能变出一堆小寡妇来送给他罢?”
协同庆的大掌柜苦恼道。
众人闻言一阵大笑后,大德通大掌柜的缓缓道:“大德通下面的人曾留意到,德林号的人一直在悄悄的采买火硝。而且,数目巨大。朝廷的火器营有专门的熬硝营,德林号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熬,所以就在川蜀、黔贵之地,高价从土司那边采买。
原本我们大德通还准备拿这个当一把柄,告他密谋造反。后来发现,这些硝石大部分用在他们的冰室里。还有一部分,送到了南边儿去。以贾家的根脚,这样的把柄没甚么用。但他们的硝用的越来越多,正巧,前些时日大德通在草原上发现了一处硝矿山,熬出了不少硝。可以看看,那位国公爷有没有兴趣。他一心想出海,就少不了火器,也就少不了硝了。”
郭遥闻言高兴道:“好,这是一桩!还有没有?”
志成信大掌柜的道:“我听说德林号下面的车马队骡马缺口很大,若是能谈,我志成信愿意卖他们三万头牲口!”
郭遥高兴的站起来,一拍手道:“我觉得,这事可谈!这样,咱们一边在京里,想法子和朝廷周旋。一边请东家赶紧下江南,和那位宁国公好好谈谈。总要给咱们留条活路不是?”
“对!果真拼个鱼死网破,谁也没好处!”
“他也蹦跶不了几年了,咱们先委屈上几年,这些账,回头好好算个清楚!”
“对,今日他师徒二人要绝咱们,来日,必要血债血偿!”
“先别放狠话了,过了眼前这关再说罢!”
“……”
……
隆安七年,三月三十。
三月的最后一天,贾家两艘楼船,于扬州码头边,缓缓靠岸。
码头上,除了地主齐家家主齐太忠和陈、李、彭三大盐商家主外,还有潘、伍、叶、卢粤州十三行四大中坚家族的家主。
天下最大的三大商帮今日到齐其二,一起静候大燕一等宁国公下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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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九章 夺回四海王基业?
“烟花三月下扬州,为了这句话,咱们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赶到了!”
楼船上,贾蔷笑眯眯的看着一众内眷姊妹,赏心悦目道。
楼船对着码头的窗子关着,对着河对岸的窗户开着。
透过窗子,可以看见河面上的袅袅青烟与丝丝细雨缱绻缠绵。
堤岸边的垂柳,映衬着齐放的百花,像是一幅上了色的水墨画……
这就是江南了。
倒是凤姐儿,打小在金陵长大,对于淅淅沥沥的雨不是很喜欢,她喜欢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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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靠着码头这边的窗子,打开了条缝隙瞧了瞧后,同贾蔷道:“蔷儿,外面那么老些人在等你呢,真是气派。”
黛玉在窗边瞧了眼后,道:“你有要紧事自去忙你的,我们和老太太直接回家就是。”
如今都换上了初夏时的薄裳,黛玉上面是一件点点梅花白底琵琶衿上裳,下面则是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美艳金贵。
凤姐儿道:“老太太在这边落脚不了两天,急着回金陵呢。”
她已经开始显怀了,本来孕吐严重,后来子瑜与她调了种汤汁,吃了后轻快了许多。
因已过了前三个月的危险期,和贾蔷处了处后,就彻底不吐了……
贾蔷摩挲着下巴,道:“下面有粤州十三行的人,我原是叫他们四月初五来见我,未想提前这么多天。是不是该晾一晾?这伙子,可不是甚么省油的灯……”
听闻最后一句,也不知想到了甚么,好几人都红了红脸。
黛玉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后,道:“平日里你不是最腻烦下马威那一套做派么?今儿怎还用起来了?”
贾蔷哈哈笑道:“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来甚么下马威,不过嘛,对别人倒是可以。”
众女孩子都笑啐起来,连小惜春都拿起姑姑的做派,板起小脸凝重教诲道:“蔷哥儿,岂不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贾蔷“哟”了声,拱手正色道:“四姑姑言之有理!”
小惜春一下破了功,“嘻嘻”笑着躲到了迎春怀里,众人大笑。
贾蔷到窗边看了眼后,思索稍许道:“也罢,今儿心情好,给他们一些体面。”说着对内眷中一不施粉黛连衣裳都以有些修身的姑娘道:“三娘随我一道去见,再叫上杨六郎。以后,你们和十三行打交道的时候很多,见一面,让他们知道轻重。”
闫三娘应下后,辞别黛玉、子瑜,先一步下去叫人,身姿矫健。
家里人穿衣以习惯舒适为主,闫三娘这样常年在大海之上持刀拼杀的人,若是宽袍大袖极为不便,所以穿的都是窄袖衣裳,华服之美看着倒是喜欢,穿起来并不自在。
宝钗笑道:“杨六郎?倒和《说岳》里的抗辽名将一个名儿。”
贾蔷道:“这十来天我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来与他们上课,初时一个个都当乐子在看,可听着听着,就觉得我说的很有些东西。再到后面,一个个都开始叫我先生了。这个杨六郎,连性子都与那位名将相仿。年岁只二十出头,但沉稳的很,学东西也快。可惜就发现这么一个大将之材……如今摊子越铺越大,也就愈发感觉那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说的多么对。”
黛玉笑道:“且慢慢来,总能越来越多。先前不是还有一个董家子?好了,外面的事我们不多说,咱们走罢,一会儿老太太该急了。”顿了顿又道:“你是回家,还是去别的地儿议事?”
贾蔷道:“我去齐家议事,齐太忠年事太高,回齐家草堂他自在些。这个老银狐,是当世最有智慧的顶尖人物,多活几年,对我也大有益处。”
“去罢去罢。”
……
“老爷子,你这都快一百岁的人瑞了,跑码头上来接我算甚么?故意给我折福?”
贾蔷下了船后,倒未先理会呼啦啦跪下的一群人问安,而是看着轮椅上的齐太忠,笑呵呵问候道。
齐筠已经先回扬州了,此刻站在齐太忠身后,身旁是跪地见礼的胞弟齐符。
齐太忠自贾蔷下船后老眼就一直细细观察着贾蔷,见其虽比从前愈发自信了些,举手投足间多是霸气,但并无骄狂自大之色,甚至与他还更亲厚尊敬了些,拱手笑眯眯道:“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来透透气。国公,这几家远来之客,也是今早才到。”
贾蔷目光落在当前那四个陌生男子身上,两老一中年一年轻人,他笑了笑,道:“粤州天高皇帝远,两广总督粤省巡抚都叫你们喂饱了,多少年没跪过了罢?”
此言诛心。
有过一面之缘的潘家家主潘泽道:“国公爷明鉴,十三行虽在粤省,离京万里,但十三行能起家,全靠皇恩浩荡,岂敢不遵王法,轻狂忘礼?”
另一年轻人也忍不住道:“十三行虽与洋番交道,习洋文,但家中子弟自蒙童起就要学礼数知大义,不敢忘本。”
贾蔷问道:“这位是……”
潘泽忙抬头介绍道:“回国公爷,这是番禺卢家家主卢奇,是经济商贾行当的奇才,尤擅与诸洋番国交道。我等虽年长几十年,如今却不得不服老了。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那么说,让朝廷外洋海师远离粤州,不得惊扰十三行做生意,也是他的主意了?果然是奇才。”
这话登时让在场诸人变色,就凭这一句,拿下杀头问题都不大。
潘泽忙解释道:“国公爷,此事和十三行绝不相干,我等事先都不知……”
贾蔷奇道:“如此说来,就是恪荣郡王冤枉你们,栽赃你们了?王爷在御前和诸军机相国面前说的分明,尔等虽未明言,可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担忧本公的外洋海师会给十三行带来混乱,影响你们和洋人做生意,进而耽搁了给天家进贡。
怎么,要不要和本公一道回京问问恪荣郡王,这些话是不是你们说的?
还敢狡辩!!”
潘泽等着实有苦说不出,鬼知道李时到底说没说这样的话,关键是,他们也不敢去对峙啊!
李时到时候真说一句,十三行说了,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过!
额头冷汗都出来的潘泽这时看向一旁的齐太忠,目光求救。
换个官员来,潘泽都不会怕成这样,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
可就怕贾蔷这样年纪轻轻就早登高位,手握大权还圣眷惊人的权贵,万一一冲动,或是生气颜面上觉得过不去,真起了杀心,他们死的冤不冤?
他们可是知道,贾蔷和那位恪荣郡王不对付。
连皇子的体面都敢驳的人,会在意他们几个商贾?
齐太忠见他冷汗都下来了,心里好笑,贾蔷虽然胆大包天,心狠手辣,但也不会随意因怒杀人。
既然将这四家叫到了扬州来,就不是为了开杀戒的。
不过,他也有些佩服贾蔷会抓时机,借着李时的馊主意,这一通杀威棒打下来,当真让十三行受了不轻的惊吓。
先立威,而后再大用嘛。
齐太忠笑道:“国公,便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且宽恕了这一遭罢。”
贾蔷闻言,面色果然舒缓了下来,笑道:“你老爷子还真是耳目聪伶,连他们的根脚都摸的清。只是你老还是不知,若非念在皇后娘娘当面给他们说情,这会儿十三行家都抄过几回了。也是撞客了,军国重事他们都敢插手,谁给你们的胆子?荆朝云么?好叫你们知道,荆朝云、何振之流,已被我先生斩落下马多时矣!”
听闻此言,齐太忠都霍然变了面色,老眼震惊的看向贾蔷。
十三行四大家和陈、李、彭三大盐商家主都惊骇变色。
荆朝云虽已离元辅相位二年,可谁也不敢轻视此人。
历三朝相二帝,德行操守堪称官场完人,其门生故旧遍布大燕官场的边边角角,受其恩惠提拔者不计其数。
连隆安帝都不敢将他骤然拿办,即便是先帝驾崩之后,屡屡开口说,必让荆朝云善终。
这样一个巨擘,突然就倒了?
贾蔷却未在此多解释,与潘泽等道:“原让你们四月初五来见,今日还不到初一。不过早也有早的好处,你们且先去吧,下去好好想想,何为大燕商人之本分!过两日,本公会传见你们。对了,你们可以先打听打听晋商的下场,再仔细思量思量,这大燕的天下,到底是谁的江山!以商贾之身,妄议军国重事,你们和晋商有的一比。此事十三行要反思,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说罢,不理面色大变的潘泽四人,又叫起了三大盐商家主后,同齐太忠道:“老爷子,先去齐园议事罢。我那里甚么都没准备,慢怠你了可不成。如今就指着你老多活几年,替我掌掌家底。”
此话并不算过,凤凰岛上那么多机密事,若无齐太忠坐镇扬州,贾蔷也不敢放在此地。
还有扬州船坞,屡有靠运河漕运那条金河吃饭的人想来捣乱,却无一人能成功。
齐太忠这只老银狐,居功至伟。
齐太忠闻言呵呵笑道:“本分之事。也好,先回家罢。明日再去见见你家太夫人,当年和老国公爷,也是有一面之缘的。”
一行人离了码头。
从始至终,闫三娘和杨六郎都站在贾蔷身后静静的看着。
京城贵人他们不认得,可十三行这四家巨富,他们却是不知听说过多少回,那是真正富可敌国富贵已极的通天大人物。
如今却匍匐在地,跪在贾蔷面前战战兢兢求活……
这一幕,再度冲击了他们,和后面不远处四海旧部的心灵。
望着前面那个推着齐太忠轮椅笑呵呵往前去的年轻男子,四海旧部心中无不大起敬畏。
贾蔷在他们心中的形象,渐渐犹如天人。
……
齐园,草堂。
淅淅沥沥的春雨在玻璃窗上滑下一道道的水路,屋外清凉,屋内暖煦。
上茶罢,齐太忠率先问起了京里情况,荆朝云这样的人物,到底是怎么被斩落下马的。
贾蔷将信中得知的事告知了遍,京城剧变,让齐太忠这只老银狐都连连色变。
最后长叹息一声道:“所以,人算不如天算。”
彭家家主忍不住道:“都没事,就天子出了这样大的事,也难怪荆朝云他们说获罪于天。”
齐太忠闻言白眉登时扬了扬,斥道:“奉安,慎言!”
贾蔷目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后,同齐太忠道:“此事还要劳烦老爷子你出把力,让江南尽可能多的茶馆、酒楼、戏台,或说、或唱、或演,天子以万金之躯为民挡难的故事。如今大燕乱不得,一旦动荡起来,对咱们绝非好事。”
齐太忠自然明白,颔首道:“是啊,一旦出了动荡乱起来,方才十三行那四家就不会是这样的姿态了。”
每逢乱世,这样的巨富大族必是立刻先起自保之心,而后待价而沽。
如十三行那四家,挟洋自重都是等闲事。
贾蔷如今能威慑他们,不是他本身有通天本领,更多的,还是倚仗朝廷的威望。
如果拎不清这一点,那就离死不远了。
齐太忠显然对贾蔷能始终保持这份冷静感到高兴,笑道:“都是极聪明之人,会看清时势,知时务的。不过,晋商那边,应该不会轻易就范,必还是要生事的。”
贾蔷摇头道:“朝廷那边他们是打不开局面的,多半要南下来寻我,死中求活。呵,且看他们的手段罢。老爷子,九大姓那边如何?司马绍那匹老马可还心甘?”
陈家家主在一旁笑道:“还能有甚么不甘心的?技不如人,伎俩让国公爷看破了,自然认赌服输。”
贾蔷笑了笑,问道:“可我怎么听说,还是有几家想站到别人队伍去的?”
听闻此言,陈、李、彭三家家主的面色都微微一变。
齐太忠笑道:“人心嘛,总是如此,也没甚奇怪的。国公且看在我的薄面上,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罢。再者,那几家正好都临近出海口,许多事需要他们出力,就算将功折罪罢。”
贾蔷点了点头,道:“也好,就看你老的面子上了。”
齐太忠笑道:“不叫你白赏老夫的脸……这位就是四海王的闺女,如今该叫一声姨奶奶了罢?”
老头子突然看向闫三娘问道。
闫三娘突然被点到,稍微有些慌,不过看到贾蔷的目光后,就安定了下来,以江湖礼抱拳道:“老爷子,正是在下。”
齐太忠呵呵笑道:“好哇,虎父无犬女。前些时日,老夫专门去和闫平谈了几回。今日老夫问你,若是给你机会,由姨奶奶带人去夺回四海王在琉球的家业,你敢是不敢?”
听闻此言,莫说闫三娘、杨六郎两个四海出身的旧部,连贾蔷都眼睛骤然一睁,大为期待的看向齐太忠。
若是能夺回四海王的基业,那……
可是实力大增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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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章 脑后生反骨
“敢!怎么不敢?!”
听闻齐太忠之言,闫三娘激动说道。
不过好在,她还是知道如今的身份,又道:“不过此事得由国公爷做主……”
贾蔷一直看着齐太忠,道:“老爷子这是把手伸过去了?”
齐太忠笑道:“齐家原就和小琉球有些往来,和四海王也是老相识,不然,去岁运送海粮的船,又怎会为其所‘劫’?”
贾蔷笑了起来,道:“你老还真是,这天下就没你老插手不到的地方。”
齐太忠呵呵笑了笑,道:“这辈子虽困守扬州,但老夫还是好交朋友。上到帝王公候,下到贩夫走卒,凡愿意交老夫这个朋友的,老夫都乐意之至。而四海王那个反叛的副手黄超,老夫也认得。如今他的日子,其实过的并不好。四海王闫平这个人,豪迈粗大,不是一个好的当家人,但因其义气,在旧部中还是颇得人心。黄超突然勾结倭奴、葡里亚人叛乱,在旧部中自然失去了民心。关键是,他没把事做干净。虽然四海王两个成年儿子都没了,四海王对外也宣称死了,可还有三娘子和四海王两个幼子在,所以,他难收军心。如今一味的用强力压服,又岂能安稳?另外……”
齐太忠啜饮了口清茶后,继续道:“闫平认为,当下时令正合,北贸易风将过去,南贸易风还未刮起,只要算好大潮的时间,就能顺利通过水浅的鹿耳门,进而出其不意的从背后,攻入沙洲!巧的是,老夫让人散布出去一些假消息,道三娘子带着余部正在登州府练兵,准备反攻小琉球,黄超已经带人离了小琉球,前往登州府赶尽杀绝。此刻夺回小琉球,天时地利人和俱全。”
贾蔷眼睛明亮道:“等夺回小琉球后,可按兵不动,派信使急寻黄超,只道中了三娘调虎离山之计,请他速速回援。我们也可在外围布几条船,开几炮,佯攻小琉球,待其大军折返再撤退。等黄超登岛后,再将他一句斩杀!如此,四海王虽然经历风波元气大伤,但根基不失,有我来填补,即可迅速恢复壮大!!”
齐太忠笑着颔首道:“眼下,国公爷声势看似不小,可根底太虚了。京里但凡有些许变故,眼下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权势富贵,一朝散尽。若是手里能有这支兵马舰队在,用的好,大燕虽有雄兵百万,却未必能奈何得了国公。当然,前提是国公爷能将这支兵马握紧了,莫为他人做嫁衣。”
老狐狸最后一言,说的意味深长,但并非挑拨离间。
一旦四海旧部重夺基业,就海上实力而言,四海部将远远超过眼下的德林号。
反客为主,不是没有可能。
要说四海旧部现在对贾蔷来说有甚么绝对忠诚可言,那就成笑话了……
但贾蔷仍斩钉截铁道:“信不过别人,但我信三娘。”
这话对一个女儿家来说,杀伤力就太惊人了。
闫三娘眼泪一下掉了下来,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倒是后面的杨六郎,抱拳沉声道:“国公爷请放心,四海部最恨的,就是反叛肏的野种!!”
贾蔷笑道:“我当然放心。”又拍了拍闫三娘的胳膊,宽慰一二后,问齐太忠道:“此战你老所谋,还有甚么计划都说出来,速战速决。”
齐太忠笑道:“好!此战需要战船两艘,这个也容易,十三行里的卢家,是唯一一家跑外洋的粤商,卢奇年岁不高,却是商界奇才,在海上养着几条战船,他和洋人的关系极好,所以听说战船不错。借用他家的,他不会不给。但船工力夫可以用他家的,战兵不要他家的,你的德林号麾下多有可战之兵,一船七百兵员,两船一千四百人,这些兵你要自己出。
最后一点,也是最要紧的一事,你若答应则可成行,若不答应,此计作罢。”
贾蔷道:“老爷子但讲无妨。”
齐太忠正色道:“此战,国公爷绝不可亲自前去。”
贾蔷闻言登时不满道:“这叫甚么要求?我总不能看着自己女人去赴汤蹈火上刀山火海,我自己留在后面罢?”
齐太忠沉声劝道:“国公爷,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如今身上担着多少人的干系?何止十万百万?若果真非要掺和这等险事,那算老头子我看走了眼。”
陈、彭、李三家也道:“天有不测风云,万一出了点差池,出海大计功亏一篑,我等也少不得被清算。还望国公爷万万慎重,不可意气用事。”
闫三娘看向贾蔷,坚定道:“爷,您万金之躯,若是跟着一道去,我反而不敢去了。爷若出点闪失,我还有何颜面回家见太太她们?”
杨六郎也抱拳沉声道:“国公爷放心,小琉球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此次不过等于回老家!黄超狗贼做梦都想不到,我们会这样快杀回去。岛上有我们的兄弟,有我们的长辈,只要三娘露头,一定会重新收复基业!等收复基业后,我们四海部才配做国公爷的马前卒,让倭奴、葡里亚人血债血偿!以后,真正做到四海称雄!可您若有个闪失,即便我们收回基业,也挡不住倭奴和葡里亚红毛鬼子的再次攻杀。”
贾蔷闻言点点头,道:“好,那我就在粤州城内,等你们的好消息!”
说罢,问齐筠道:“丁超现在哪里?”
齐筠笑道:“正巧,此刻在金陵。”
贾蔷道:“即刻派人,让他立刻来扬州见我。今晚子时前,我要在盐院衙门见到他。”
又问齐太忠道:“这位卢奇可靠不可靠?我倒是知道伍家。”
前世美国华尔街列举的几个世纪内全球最富的家族,中国只出了一个伍家。
当然,肯定有巨鳄潜伏水下未知,但伍家之富,也足以震古烁今。
至于卢家,他还真是不怎么清楚。
齐太忠笑道:“你又担心甚么?卢家根基在粤州,这小子虽胆大心黑,和国公有的一比,但商贾出身,胸中抱负远不能和国公相比。而且,一副短命相。”
贾蔷闻言哈哈笑了起来,道:“我是听说他在外洋养着几条战船,的确胆子奇大,就问问是不是可用之人?”
齐太忠呵呵笑道:“此人脑后生反骨,心思桀骜,和诸国洋番又过于亲近,非善类。”
贾蔷闻言扬了扬眉尖,道:“我心里有数了。”
齐太忠意外笑道:“哦?老夫垂垂老朽,心力精神都衰败了,自忖拿捏不住这等人物。可国公正值盛期,且还会越来越强盛,难道不该试试聚拢人杰为己用?”
贾蔷笑道:“你老少给我挖坑,我还没自大到这个地步。以你银狐一辈子的眼力经验看过的人,认为不妥,我再吃了撑的试着去收拢,给自己腹内埋一颗炸雷,那不是自讨苦吃?到时候你老是不是还想准备笑我一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齐太忠闻言放声大笑起来,指着贾蔷与陈、李、彭三家家主道:“老夫相了一辈子的人,都道太上皇是老夫相中最对的人,老夫以为谬也。国公爷,才是老夫相中最对之人。有大气魄、有大眼界、有地位……更难得的是,和老夫一样,有自知之明!多少人劝老夫离开扬州府进京,可老夫知道,一介白身,真想去布衣傲王侯,那才是取死之道!德昂……”
齐筠在一旁躬身应道:“祖父大人。”
齐太忠看着长孙笑道:“老夫年近百岁,古往今来也无几人如此高寿,只是离合眼的日子也不远矣。许是明日,许是今晚。齐家看着光鲜,可你父亲志大才疏,你三叔心狠手辣眼界却并不高,余者更不必提。唯独你,才智人品胸襟,都属上等。更难得的,就是也有自知之明。若是老夫意外离世,你且记住,收拢齐家后,紧跟国公爷。不要在大燕内搅和了,国人其他都好,只好内斗内乱之品性,着实让人生恨。跟着国公爷,去海外立足罢。自有齐家一片天地!
相对于家族世代繁盛传承而言,落叶归根,又算得了甚么呢?
更何况,临死前,也不是不可以回来嘛。”
陈、李、彭三家家主相互看了眼后,陈家家主叹息道:“说实话,今日之前,我还很是犹豫,是不是真的要动转移家业的决定。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这牵扯到多少人多少事,又干系到多少银子?且外面,一切都不清楚到底是好是坏,万一死在外面怎么办?可是今儿个听说,晋商那样根基深厚的商帮都栽了,十三行至今还是砧板上的鱼肉,吃不吃全看朝廷的心思……当然,我不是为他们惋惜,他们自己作死怨不得谁。可商贾贱业四个字,让咱们在大燕的地位实在太低了。若是果真能在外面开辟出一片新的基业来,不受随时掉脑袋抄家的威胁,我陈家,愿搬!!”
贾蔷笑道:“搬也不是眼下立刻要搬的事,只是定了个大方向。不过,若是四海王基业能被夺回,海师力量提前增强,再整编壮大一番,这个进度,就会大大加快!”
齐太忠笑道:“我这把子年岁了,为何还费心操持此事?便是希望能活着看到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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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闻言,纷纷大笑起来。
贾蔷起身对齐太忠道:“那就这样定下,我先回盐院衙门那边。你老费心和卢奇那边沟通一下,晚上丁超到了后,我传见他说此事,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是快的话,今晚三娘他们就可出发!”
“善!”
从头到尾,齐太忠都未问林如海之事。
这个老头子,当真活成了精!
显然,京城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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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一章 尹后警告
神京皇城,西苑。
龙舟上。
元辅韩彬拿着一份折子入内,见礼罢方起身。
在地龙翻身前,如韩彬这样的军机大臣,通常是免礼问安的。
但之后,便是韩彬陛见都要见礼了……
“皇上,贾蔷半道上了折子,请求即刻回京。”
韩彬面色凝重说道。
隆安帝闻言,本就深沉的面色愈发阴沉,怒声道:“不准!告诉贾蔷,胆敢耽搁一日,朕剥了他的皮!他现在在哪?是不是已经停滞不前了?不知死活的混帐东西!”一旁尹后端着一份药碗,听闻此言不由怔了怔。
韩彬亦是心头沉重,他忙道:“这倒没有,据彭城知府上折子说,贾蔷是在彭城得知了京里消息,贾家两艘船在彭城段运河上来来回回折返了三四次,最后贾蔷才怒气冲冲的跑到彭城知府衙门寻了笔墨,写了请求回京折。写罢,当着彭城知府孙尧的面用六百里加急送回京来,他则大哭着朝京城方向磕了头后又上了船,继续南下。不过据说,船速并不快……”
隆安帝沉声道:“立刻拟旨,八百里加急送去给贾蔷,就说他先生还没死,朕也还活着,轮不到他回来哭丧!如今朝廷上下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度过今年的灾年,推行新政!
这不仅是朕之意,也是他先生殚精竭虑所谋之事,让他自己思量着办!”
说罢,看向韩彬缓缓叹息一声,道:“韩卿,天灾之年,朝廷艰难,但那些巨室一样衰弱。往常天灾之年,是那些大户们大肆兼并饕餮之时,对他们而言,反倒是运气。但今年,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
解决此事的重中之重,就是粮食!所以告诉贾蔷,先前他要甚么朕给他甚么,三省兵权他都敢开口!古往今来,可还有第二个臣子有如此隆恩没有?
好生劝他,莫要得意忘形过了头!”
听出隆安帝语意中的戾气,韩彬道:“皇上,贾蔷这次没有直接返回京城,已经出乎臣的意料了。由此可见,他还是知道轻重的。臣这就让鸾台拟旨,派快马去告知他尽快南下。”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一事,近来很多朝臣都开始弹劾起陈荣来,说其与民争利,搜刮良善商贾,丧心病狂。陈荣主政户部,也的确狠辣,手段比不上林如海柔中带刚,他是一味的刚强。已经下令京城八大钱庄,先各交一百万两保证金,不然即刻勒令关门。不过陈荣说,这笔银子是朝廷开支预算外的,应该先给皇上修园子……”
隆安帝闻言一怔,心中对陈荣好感大生,不过还是迟疑稍许道:“当下国难当头,这个时候修园子,是不是不合适?”
韩彬心里一叹,天子果然变了,换地龙翻身前,这种事连想都不会想就直接轧死拒绝了,如今这么问,显然是动心了。
不过武英殿也一致以为还是修的好,天子显然不想再进大明宫,对那处产生了抗拒。
算了,只要他还一心坚持大行新政,修一座园子就修一座罢。
林如海谋划到今日,几乎付出了性命,才将天子又拉回了新政的正道上来,不必再为一笔“讹”来的银子,再让天子堕下去……
韩彬笑道:“没甚么不合适的,古往今来也没哪个天子勤俭到皇上这个地步。该修的还是要修,不然臣等做臣子的,也会被世人戳脊梁骨。再说,这回修园子,就按照贾蔷先前说的那些法子。不征徭役,全部采取雇佣百姓的法子。如此一来,修园子不仅不会劳民伤财,还会让百姓得利。做工的百姓,今年说不定还能过个肥年。皇上如今圣名传遍天下,千古一帝之称,是万万跑不了了。”
隆安帝闻言,沉吟了许久,才叹息一声道:“朕为了这社稷江山,付出了太多……”
话音刚落,韩彬还未捧上哏,却见戴权匆匆入内,跪地禀道:“主子爷,方才外面送信进宫,五皇子正在西斜街殴打忠顺亲王世子和义仁郡王世子、义理郡王世子,巡城御史和步军统领衙门的人都拦不住……”
隆安帝闻言大怒,道:“李暄为何生事?”
戴权道:“说是几位世子还有几个年轻的宗室王公子弟去了西斜街盛世会馆,发生了些不愉快……”
一旁尹后小声提醒隆安帝道:“那是贾蔷的营生。”
隆安帝闻言骂道:“这起子混帐行子,丢尽了祖宗脸面。要是贾蔷在京时他们敢去闹事朕还宽容他们一回,如今这般没出息,合该打死!”
尹后笑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这点小事,不如就让臣妾去处置罢。”
隆安帝闻言,反倒有些迟疑起来,看着尹后道:“李祐、李司、李叹他们如今执掌宗人府,总要留些体面。”
尹后闻言心里一叹,李祐等虽为宗人府宗令,可论起为朝廷所做之事,又如何能与贾蔷比?
如今贾蔷正忍着心如刀绞之痛,为朝廷奔波,都中家里却为李祐等之子生事,天子合该重罚才是。
越是皇族人,才更应该严惩不贷。
若是地龙翻身前,天子绝不会想不到这点。
只是如今……
连荆朝云都栽倒了,天子心中孤寂生危,莫非竟想着倚靠宗室?
虽如此念想,尹后却不会说出来,她笑道:“臣妾正是因为担心皇上会惩罚过重,才揽过此事。忠顺亲王等都是忠诚于皇上的宗室,总要留些体面才是。”
隆安帝满意颔首道:“正是如此。不过,也别轻易放过他们,好生教训一场就是。”
“是。”
……
凤藻宫,皇庭。
一群宗室子弟鼻青脸肿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李暄也跪着,不过还敢小心的抬头偷瞄一眼。
见尹后对着已经清理出一片空地的废墟怔怔出神,便小声劝道:“母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有贾蔷当您的擎天白玉柱,儿臣来作架海紫金梁,保管母后长命百岁,无灾无难。”
尹后闻言心里暖煦,缓缓转过身来,先是瞪了李暄一眼,而后看向为首之人李祐之子,淡淡道:“李睢,贾蔷大婚没几日,皇上和本宫亲自出宫,作其高堂父母。如今贾蔷为了皇上,为了朝廷,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亿万黎庶,奔波万里操持。你身为宗室子弟,更是大宗令之子,不思为皇上分忧,竟在这等时候生乱,居心何在?”
这等漠然冷酷的诛心之言,让李睢等唬的战战兢兢,磕头认错。
尹后强大威严的气场,更是让他们连狡辩的心思也无。
见他们如此不堪,尹后也没了再拿他们作伐的心思,只道:“皇上说了,你们若是敢在贾蔷在京时去闹事,皇上倒高看你们三分。如今这般下作行径,却是丢尽了列祖列宗的脸。皇上连责罚你们的心思都没有,下去罢,好生反省反省。”
这不罚比重罚更让他们面上无光,皇上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们的世子之位还保得住吗?
一个个哭丧着脸,磕头跪安。
等他们走后,尹后又瞪向嬉皮笑脸的李暄,道:“你父皇都恼了,堂堂皇子郡王,居然成了臣子看家护院的了?天家威严还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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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暄闻言一怔,挠挠头道:“母后,那是贾蔷。不为别的,就看他救了母后一命,儿臣也得替他看着些家业不是?”
尹后闻言,垂下眼帘道:“此事往后不必再提,本宫也未曾亏欠了他。你也去罢,近来你父皇心情不好,莫要生事。”
……
扬州城西,—汶河畔。
文津桥对岸。
盐院衙门府西院,上房。
黛玉搀扶着贾母,引着她看贾敏生前起居卧室,和读书写字用的桌案。
“这些年,母亲房里的东西都未动过。母亲生前甚么模样,之后也一直如此。爹爹得闲时,常会一人过来坐坐……”
黛玉说这些时,眼睛微红。
贾母却早已泪流满面,颤着手抚摸着每一处,待看到床榻上还放着一件梅花纹纱袍时,登时再也忍耐不住,抱起大哭起来,叫道:“我的儿啊!你怎就这样狠心,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么些儿女,独最爱你一个,你却早早离了我而去!”
黛玉跟着哭了起来,旁人不好劝,凤姐儿挺着肚子忙上前笑道:“要我说,最疼爱姑母的还是先国公爷祖父大人,所以姑母才去寻老国公爷了。这世上最疼女儿的,不就是爹爹?”
这话让身后跟着的李纨、可卿、宝钗等纷纷红了脸,悄悄低下了头。
正巧这时听到外面丫头的传话声进来:“国公爷回来了!”
未几,就见贾蔷阔步入内,见贾母还在哭,笑道:“这会儿哭狠了,后天去苏州那还了得?”
贾母闻言收了些,却是摆手叹道:“不去了,不去了。如何能见,如何敢见?”
黛玉也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上前对贾蔷道:“老太太春秋已高,经不起这些,就不去了。你要去苏州?”
贾蔷想了想,道:“倒也没甚大事,不去也成。那就今晚去瘦西湖上逛逛,坐坐船瞧瞧夜景,明儿让人送老太太、姨太太去金陵。你们要去不去?”
黛玉等当然不愿去,道:“都过去了,难免生乱。老太太去见见老人,讲讲古,我们就不跟着去添乱了。”
贾蔷问鸳鸯道:“那你呢?”
鸳鸯道:“我自是服侍老太太。”
凤姐儿强笑道:“那我也留下罢,老太太身边不能没人。”
说着,拿眼去看李纨。
李纨只当未见着……
贾蔷同凤姐儿笑道:“算了,你还是别留了,你有身子,留下来到底是着紧你还是着紧老太太?家里有鸳鸯在,有三婶婶,还有姨太太在,够陪老太太的了。”
凤姐儿闻言,登时一脸桃花,丹凤眼中的温柔简直快要不管不顾了。
贾母都看不下去了,看向一旁的姜英道:“要不,你也跟着去逛逛?一辈子也就见这么一回海。”
原不过是岔开话题的客气话,谁成想,姜英竟然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贾母:“……”
宝玉:“……”
宝玉都傻眼儿了,昨儿夜里,贾政才将他叫到跟前,说到了金陵后,要带他好好见识见识南省文华风流之地。
这算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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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二章 不准碰姜英
下午申时二刻,一家人早早的在前盐院衙门用了晚饭。
贾蔷已经让人清空了瘦西湖,今晚一大家子内眷,故地重游。
“你果真不去?”
西厢黛玉闺房内,黛玉、子瑜、宝钗、宝琴、湘云并三春姊妹俱在,黛玉看着月儿窗下躺在竹椅上自在的贾蔷,笑着问道。
湘云更直接些:“蔷哥哥,你该不会是在避嫌罢?”
此言一出,知道些内情的诸姊妹们都笑了起来。
不过笑的都不怎么自在,就像贾母一样,从早上不自在到吃完饭……
贾蔷警告道:“饭呢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贾蔷清清白白铁骨铮铮,仰不愧天俯不愧地,避甚么嫌?你说,我避甚么嫌?”
湘云到底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对于传闻中贾蔷干下的那些刺激事,哪好意思说出口,只啐了口:“呸!”
然后邀三春和宝琴走人,道:“让他们一家子自己说罢,咱们这些外人不跟着掺和!”
一众女孩子们都红着脸出去了,宝钗犹豫了下,还是站起身来,落在最后面准备一道离去。
却听黛玉笑道:“你走甚么?”
宝钗闻言俏脸登时涨红,回头啐道:“我怎么不能走?”
两人算是一起长大的情分,黛玉也一直不愿她和家里姊妹之间的情意变质。
大体上有分寸就好,她更愿意一家人如从前那般一样,才是最好的。
自家人伏低做小做甚么?贾蔷都不与家里摆国公的谱,她还要摆国公夫人的谱不成?
也因此事和家里姊妹们长谈过,所以宝钗并不会刻意去客气。
黛玉果然不恼,还吃吃笑道:“我是说,你是子瑜姐姐的女官,岂有擅离职守的道理?咦,宝姐姐你在想甚么?”
宝钗又羞又气的看她一眼,不过到底还是落座了。
等姊妹们走后,贾蔷解释起今晚不能去瘦西湖的具体缘由来:“今晚三娘子要率部出征小琉球,夺回其父四海王之基业。这一战,对我十分重要,我要亲自盯着。”
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莫说黛玉、宝钗,连一直静韵浅笑的子瑜都睁圆了眼,看了过来。
率部出征,夺回先父基业,还是一个女孩子……
还是海盗!!
便是戏台和话本传奇里都少见这样的传说故事。
黛玉吃惊道:“好端端的,怎突然发生这一出?”
贾蔷摇头道:“齐家老太爷送我的一份大礼,原本按部就班来办,至少还要两到三年光景才有机会,中间还要经过各种风险磨难。”
别的不说,闫三娘在他这里的消息瞒不了太久,小琉球的四海叛逆黄超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不惜代价的打压德林号甚至是外洋水师的发展。
果真再拉上倭奴还要红毛洋鬼子一起攻杀,以大燕眼下的外洋水师实力,处境绝对艰难。
所以,贾蔷才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宝钗则关心问道:“那,你不会也去罢?”
黛玉、子瑜齐齐看了过来。
贾蔷叹息一声,摇头道:“原是该去的,可齐太忠他们死活不许,说甚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人干系百万生计……”
子瑜落笔道:“言之有理。”
黛玉也柔声劝道:“你是帅才,不必非要当将。帅做得好,比将更光彩。汉武未发一矢,平定匈奴也是他一生功绩。”
哪怕从私心来说,她也不愿贾蔷去冒这样的奇险。
贾蔷轻声笑了笑,道:“我在意的倒不是甚么功绩不功绩,只是……三娘如今也是家里人,我纳她入房,虽有些功利色彩,但既然成了我的女人,让她一人去冒险拼杀,我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不过也还好,起初小婧也是这般。论海上搏杀,我不如三娘,论江湖绝杀,我不如小婧。算了,由得她们去办罢。”
黛玉看着贾蔷,眸光闪动如星辰,道:“便是因为知道,你在意身边的人,而不是,只将她们当作……家里才会相安无事,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只是,老太太今天很担忧,你看得出来?”
她是宁国女主,这些事她不得不出面沟通。
凤姐儿就算了,凤姐儿和贾琏早已名存实亡,只不过为了贾家和王家的体面,不让家门蒙羞。
何谓家风清正的人家?
三代内无和离妇,无再醮女。
总而言之,离婚的和再婚的都是蒙羞的。
这就是世道。
且贾琏如今人都不知哪去了,也无回京之日,所以许多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纨到底有没有事,家里人多不能肯定。
但即便有甚么,只要不强迫,也没人会多嘴说甚么。
顶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李纨心生敬意就是……
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果真枯守一辈子,连她们都不落忍,尤其是经历过人事之后……
但姜英不同,那是两回事。
即便和宝玉感情不睦,闹着别扭,但毕竟才新婚未久。
若是贾蔷做出些甚么事来,就太过分了。
连黛玉等都不能理解,更何况将宝玉视若命根子的贾母?
贾蔷闻言笑道:“把我当甚么人了?我从开始就处处避嫌,连话都没正经说过,哪就成了嫌疑人了?”
黛玉嗔怨道:“少啰嗦,你管住自己就好!此事我们算是和你打了点面了,过去的那些不多说,往后可不能如此了。如今家里也有了孩子,将来说人家后,你当这些好听?”
“我滴个贤妻呀~”
贾蔷差点给跪了,拱手求饶道:“李峥、晴岚他们才豆子一点大,你就想到那么远了?”
一旁子瑜抿嘴浅笑,宝钗也呵呵笑了起来。
黛玉啐笑道:“你这么不着调,我不多想些,如何得了?”
贾蔷笑道:“好好好!都依你!”
黛玉笑道:“那我们可信了你,既然如此,往后你也别总避嫌,让人笑话。原没甚么事,总另眼相待,反而让人觉得不自在。”
贾蔷想了想,“嗯”了声点头道:“言之有理。那日后我就好生亲近亲……”
话没说完,黛玉已然上手教育……
“哈哈哈!唔戳鸟!”
……
“蔷哥儿真这样说?”
东路院,贾母在房中坐立不安了好半天,待黛玉进来说了会儿话后,才惊喜问道。
黛玉轻声笑道:“原没甚么事,不过是二嫂子过的太苦闷,又见我们姊妹热闹,所以想到这边来。蔷哥儿说他从没那等想法,我信他。”
贾母苦笑道:“难道是我龌龊了不成?我也信他没这个心思,瞧瞧他屋子里的,有你们在,他也该知足了。可是他没这个想法,架不住旁人有。宝玉其实算是不错了,也不像其他高门子弟那样吃喝嫖赌,也从不欺男霸女,如今你也长大成了当家太太,想也听说过一些纨绔膏粱的混帐事,宝玉从不做那些。若没有蔷哥儿,谁敢说他不是个好孩子?
可是,架不住人比人……你瞧瞧蔷哥儿甚么做派?起居八座,一声令下麾下千军万马为他赴死!这样的人,天下又有几个?和他一比,宝玉就逊色一些了。再加上他又不喜欢姜英那样的丫头,两相闹起来,让人头疼之极。若是家里素素净净的也罢,偏生又有那么些谣言闲话在,都是从女儿家时候过来的,我又岂能不担心?”
黛玉沉默稍许后,道:“老太太你放心就是,蔷哥儿不说话,那谁也不晓得会怎样。可他既然开了口,就再不必担心。我还劝他往后别避嫌甚么的,扭扭捏捏,本没甚么,刻意避让反倒容易生出是非来,也不像。”
贾母闻言,老眼中神色感慨,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黛玉不大明白,贾母笑道:“能遇到一个能信得过的人,多难呐。尤其是像咱们这样的高门,家里的男人一个个都跟馋嘴猫儿似的。不过我瞧着蔷哥儿这点还好,从不在外面浑来……对了,有一事我还没问你,你们洞房的时候,可还相合?”
黛玉闻言唬了一跳,俏脸登时涨的通红,“哎呀”了声,羞的几无地自容,怨道:“老太太,你……”
贾母见她如此,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娘走的早,我是你的亲外祖母,咱娘俩儿还害羞这个?便是我不问,布政坊那边梅姨娘也过问了罢?只是你和她到底隔着一层,又涉及到蔷哥儿,她也还年轻,哪里好多说?”
黛玉还是俏脸滚烫,摇头道:“你自问鸳鸯就是……哎呀,还是别过问了。”
贾母看了眼后面也红着脸垂着头的鸳鸯,笑骂道:“休提这个反叛的,我问了她,倒说没你点头,她断不能说一个字。问急了,也只说蔷哥儿最疼你。”
黛玉满意的看了鸳鸯一眼后,还是同贾母道:“你老别过问了,羞煞人……”
贾母爱怜的抚了抚黛玉的鬓角,道:“蔷哥儿看着清瘦,却是个力大无穷精壮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千万别只随着他取乐贪欢,你身子骨到底还是弱些,仔细伤着了。”
黛玉声音如蚊子般大,羞的不敢抬头,低着螓首问道:“老太太怎知道这些?”
贾母咬牙啐骂道:“那些日子瞧瞧凤哥儿那不害臊的一脸浪样,后来又是珠哥儿媳妇,我还看不出?”
黛玉闻言都有些懵了,抬眼看向贾母,目光震惊。
没想到,贾母早就看破了……
可是,为何不阻止?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叹息一声道:“家丑不可外扬也好,不聋不哑难做公婆也罢。一来确实奈何不得蔷哥儿,二来,也怜惜你大嫂子、二嫂子,都是苦命的。只要她们不跟你作妖,规矩本分,就不理会了,左右不可能过到明面上。
自古以来,凡有大能为者必有大欲,没有她们,不定还会出现甚么幺蛾子。目前来说,蔷哥儿做的极好。外面那些脏的臭的,从来不沾。
可有一点你记住,若是哪个对你有了不恭敬慢怠,还仗着辈分作妖,那不拘是谁,你可千万不要念一丝情分,果决的处置了!不过我瞧着,都是明白人,知道讨好你。
对了,蔷哥儿呢?”
黛玉听了半晌,这会儿听问抬起眼帘答道:“前面来人了,是正经事,就去见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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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三章 干了!
盐院衙门前厅。
贾蔷看着从金陵匆匆赶来的漕帮少帮主丁超,还有铁头和柱子二人,呵呵笑道:“你们两个也来了?”
铁头、柱子嘿嘿笑了起来,铁头道:“感觉这回动静不小,叫了那么多好手,我们也跟着过来看看。”
贾蔷眼睛微微眯了眯,这二人是在他微末时跟在身边做帮手的故人,心里其实不大愿意他们去冒险,主要因为先前没去过海上……
不过到了这一刻,也容不得他徇私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道:“好,这一回要如了你们意了,的确有大动静。”
铁头、柱子两人闻言大喜,贾蔷又看向丁超,见其神情严肃,形容沉稳了不少,心里好笑。
这混帐算得上是江湖第一大势力的公子哥儿,甚么德性他还不知道?
因而问道:“你们漕帮内部清洗干净了?不会再冒出一堆人,想杀我釜底抽薪罢?”
装了半天稳重姿态的丁超闻言唬了一跳,登时破了防,“哎哟”了声,赔笑道:“国公爷,还没谢谢您老人家!若不是您,漕帮内部也规整不了这么快!您老放心,再没人敢来作死了!再有这样的事,这回小的真的切手指赔罪!”
贾蔷淡淡笑道:“再有这样的事,只切手指那么容易?”
丁超干笑了声,就听贾蔷又道:“必是连你两腿间的那玩意儿一并去了,方叫你们丁家知道本公的耐性有限。”
丁超忙护住要害,贾蔷半真半玩笑道:“谋刺当朝一等国公,若不是我护着,你们丁家父子就是长了一百颗脑袋都不够朝廷砍的。”
丁超忙跪下磕头谄笑道:“国公爷这是拿咱当自己人,小的给国公爷磕头了!”
“少扯臊!你明白就好。”
贾蔷笑骂了声后,面上笑意一敛,将正事说了遍,最后道:“子谦,你是有能为之人,你父亲也是。不过丁老帮主年岁太大了,你却还年轻,蛟龙当纵横于大海之上,又岂能困囿于小小一条运河上?这一次是极好的机会,是过一回龙门!
但是,到底能不能跃过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冲过去了,自此河中鲤鱼变蛟龙,你丁家也不再只是江湖上厮混的帮派家族。
若是没把握住这次机会,你以后就规规矩矩的在那条破河上,整天算计些狗皮倒灶的江湖事罢。”
丁超闻言深吸一口气后,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再次跪地抱拳道:“小的这点能为能入国公爷的眼,就是最大的造化!国公爷您放心,这次天机难得,刀山火海我也一定往前冲!不过,能不能杀上岛,要看天意。但是杀上岛后,该如何做?您还得给个章程。毕竟四海旧部果真夺回了基业,就成了枝强干弱之势,是不是直接把他们也了结了?”
贾蔷闻言笑骂道:“到底还是一身江湖习气,岂有此理!我们要做的事,远非占一座岛那么简单。小琉球原就归大燕所属,只是朝廷常年看不中这座荒岛,仅仅在北半面立下几个据点。我们要发展壮大小琉球,还会将香江岛上的家当大都搬迁过去。所以,这不是江湖事,你也莫要以厮混江湖的经验去处置。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再说眼下哪里还有甚么四海旧部?都是德林号麾下的精兵强将……”
又见丁超不加遮掩的担忧,顿了顿,贾蔷又道:“不必担心甚么,收回四海王基业后,海师会进行整编。到时候那些经验丰富的人,会当你们的教习先生。会领着你们出海作战,直到你们能单独作战,他们再去教下一批……记得尊敬人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丁超明白过来,低着头,两手高举过头顶,竖起两根大拇指,以示钦佩。
这他娘的比杯酒释兵权高明的多!
“丁超,我告诉你,这样做,防患于未然之意,不足一成,最重要的,是尽快扩大可战之兵,早日出海。一个人的能为高低,可以慢慢学习。可一个人的心胸眼界若是狭隘了,那他一生的成就便有限的紧。记住,要通力合作。未来到底有多宏远,你多少能猜出点端倪来。该用多大的胸襟去匹配,你自己思量。”
贾蔷提点了句,敲打的丁超一张脸都愧红了,拱手道:“国公爷放心,小的绝不再小家子气,让人笑话了。”
“去将三娘请来,另外去前面问问,卢奇来了没有。”
……
“草民请国公爷大安!”
十三行诸族长中最年轻却又最大胆的人,此刻跪伏在地磕头问安。
贾蔷目光淡漠的审视着他,只是无论如何也瞧不出,他脑后的反骨长在何处。
当然,他也有自知之明,论识人之明,他两辈子加起来也不可能比得过齐太忠一世之明。
因而淡淡道:“本公倒未想到,卢家在外海还养着几艘战舰。也难怪,你不准朝廷水师出现在粤州外海。”
卢奇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纵然自负如他,此刻心里的压力也极重,他叩首道:“要是这次来的是旁的贵人,草民必然是十死无生。可国公爷不同别个,是知道海事,也明白海上凶险的。所以草民斗胆,请国公爷明鉴,卢家在外海有几艘战舰,全是为了自保,绝无任何不该有的念头。如今既然国公爷要用船,这些船国公爷只管拿去就是。”
尽管心里在滴血,可卢奇还是知道阖家性命和几艘船,孰轻孰重。
贾蔷却是嗤笑了声,道:“看看,果然是自视甚高心高气傲之辈。在你眼里,本公给你下马威,就是为了勒索你那几条船?”
卢奇忙大声道:“草民绝无此意!以国公爷的地位和财力,草民再轻狂也不敢生出此念来!”
贾蔷微微颔首,道:“船到底收不收,且看这一次事情办的如何罢。办得顺利,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算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办的不顺利,那你卢家,就早早坐着这些船,寻个红毛绿眼的西夷番国逃亡去罢!”
卢奇脸色发白,大声道:“国公爷,草民愿亲自乘船同往!非生,即死!”
这一刻,看着卢奇眼中激荡的目光,贾蔷隐约明白了齐太忠的意思。
果非善类,豁得出去。
一旁处,丁超差点给贾蔷跪了!
心中对权势的理解和向往,也更深了……
相比于这些,江湖上那些打杀,如同一群野狗在抢一块发霉的烂饼。
他也再次坚定信念,干了!
……
一个时辰后,卢奇、丁超一并离了前厅。
闫三娘留了下来,看着贾蔷目光如水。
贾蔷也微笑看着她,虽然肤色有些深,不似闺中少女那样白皙,但麦色看起来也很舒服。
精致的面容,怎么看也不像拿着两把钢叉杀人无数的海上女魔头。
“保重好自己,果真事不可为,就不要强为之。有我在,叛逆授首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可你若有闪失,我从哪再去寻一个如你这样的女人?”
贾蔷将闫三娘揽入怀中,温声宽慰道。
闫三娘身高和贾蔷相仿,一双大长腿冠绝贾家内宅,比李婧的腿都要长出几分来。
可惜这个世道,女人大长腿,绝不是甚么优点。
此刻看着贾蔷,目光中有浓浓的情意,有自惭形秽的卑微,还有些底气不足的将信将疑……
“爷真的喜欢我?”
天下间,不管前世今生乃至未来,女人一旦真心爱上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极优秀的男人,那她就一定会不自信。
尤其是闫三娘这样的情况,论出身,论相貌,论那双笔挺修长的大长腿……她都远不如人。
贾蔷好笑道:“昨儿晚上还没拾掇好你?以我的身份地位,若不是真的喜欢,你就是八海王的闺女,也进不得我宁国大门。”
闫三娘闻言红了脸,反手将贾蔷紧紧抱住,昨晚的感觉,她也永生难忘。
在有一瞬间,她甚至动摇了纵横四海的志向,只想在闺中侍奉贾蔷,一直感受那份恍若云巅的幸福……
过了好一会儿,闫三娘才放开了贾蔷,眼神恢复了些冷静,却是娇声道:“爷,这次若能成功,四海舰队虽不能恢复先前的盛况,却也能有百十条船,几千人马。你就不怕四海旧部生出反心?”
贾蔷闻言,知道这个傻姑娘还想听情话,又怎会不满足她?
“我不怕,即便果真如此,你也不必为难,让他们自立就是。”
“我非但不会责难,还会将你父亲和其他五个老将都送回去。”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甚么条件?”
闫三娘恨不能将身子揉进贾蔷怀里,紧紧贴着他娇憨问了句。
贾蔷轻声道:“只要你肯回来,我就自信,将来能建一支远比四海舰队更强大的船队。于我而言,你比那些重要十倍百倍!最重要的是,你是我的女人,当然要回家。”
闫三娘将脸埋进贾蔷怀里好一阵,才霍然起身,拱手礼道:“爷,静待佳音罢!”
贾蔷微笑点了点头,闫三娘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转身阔步离去。
再转过身的那一刻,面上的神情和身上的气势都发生了变化。
在宣镇经历过生死搏杀的贾蔷,认得出那是杀伐之气!
日后,好好善待她罢。
至于担心四海旧部反叛……
贾蔷又怎么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闫平还在手里。
他也真的不信,闫三娘会背叛他……
期待啊,等接手了这批战船和人手,德林号才会真正的让他有了一定的底气!
但愿,京里一些人莫要昏了头,贾蔷着实不想将这个时代的坚船利炮对准华夏疆土……
……
“咦,你怎还在家里?”
送走闫三娘等人后,贾蔷去了西路院,原也未想着能见到人,此刻天都黑了,一大家子早该在瘦西湖上高乐才对,不想却发现宝钗居然还在这。
宝钗闻言,一双水杏眼含嗔薄恼道:“好好管管你老婆,如今愈发会欺负我!”
贾蔷笑道:“林妹妹?她怎会欺负你?”见宝钗面色有些不善,贾蔷心中一动,嘿嘿笑道:“我老婆欺负你?你自己怎么欺负你自己?”
宝钗闻言抿了抿嘴角,方啐道:“再浑说!哪个是你……老婆?”
贾蔷哈哈笑着将她抱入怀中,嗅着发间清香,道:“你不是老婆又是甚么?”
莺儿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后登时红了脸,小心的将门带上。
她倒也没避讳,宝钗承恩不起的时候,她也是上阵帮过忙的……
宝钗到底面皮薄,推开贾蔷道:“别混闹了,快走罢。先前我不过问了句你一个人去?你的林妹妹就促狭着让我留下来。如今她说的话比老太太还管用,再加上凤丫头那个没天理的,就强将我留了下来。”
贾蔷再度上前,将她环腰抱住,手抚向腰下,弯起嘴角坏笑道:“是强将你留下的,宝儿就不想我?”
宝钗闻言面色大红,忙挣扎道:“哎呀,你休要乱来,不好……别……不能在这里……”
贾蔷闻言哈哈一笑,将她拦腰抱起,走向里面。
莺儿小脸通红,也跟着进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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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四章 二位贤妻~
待贾蔷和宝钗赶至瘦西湖时,几近亥时。
今日画舫是齐家老太爷的,三层楼船,雕梁画栋自不必提,珍奇的是,四周窗子是用大块大块的透明玻璃制成。
人在大厅坐着,四面八方皆可欣赏瘦西湖夜色之美。
与上回一样,瘦西湖沿岸各家园林全部点上了灯。
难得晚间未下雨放了晴,漫天星辉和人间璀璨灯火,竟在西湖水中,美的不似人间。
至于美食佳肴就更不必提了……
齐家、陈家、彭家、李家各出了许多精美新鲜的食材,由齐家大厨烹饪。
倒不是陈家、彭家和李家没甚么好大厨,只是为了安全,所以只齐家出人。
总之今夜美景与美食相伴,自贾母起,人人受用之极!
“哟,你们再不来,我们也该回去了。”
见二人上了三楼来,黛玉似笑非笑说道。
贾蔷神情还有些凝重,摇了摇头道:“议正事浪费了太多功夫……”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迎春都笑道:“这话听着,有几分像宝玉。”
贾蔷嘿嘿一笑,看了眼贾母身旁坐着的,神情有些拘谨的宝玉,对迎春道:“今儿难得的好时光,你可别给他添堵了。”
探春、湘云也在不远处跟着嘿嘿直乐,宝玉怒视二人一眼。
贾蔷坐在黛玉、子瑜身边,二女临窗挨着坐,倒并未坐在贾母等跟前。
看着桌几上放着的手抄本,显然两人聊了好一阵了。
黛玉问道:“三娘走了?”
贾蔷轻轻吐了口气,点点头,道:“出发了。啧,这一战要是成了,距离咱们乘舟泛海的时间,就不远了。”
子瑜闻言在一旁拿起手抄落笔道:“你果真想出海?”
贾蔷笑了声,道:“不是举家搬迁的那种,是出去开眼界。到举家搬迁那一步,是形势恶劣到无法挽回,大燕容不下咱们的那一天……且不说这些,等能出海的时候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和辽阔无垠的大海相比,这瘦西湖就是个浅水泡子。等造出不畏风暴的大船来时,我们一家就一起去天和海相接的地方看看。”
子瑜抿嘴一笑,不再多言。
黛玉偏着螓首看着贾蔷道:“只要一家子在一起,去哪都好。”
这话,让子瑜都觉得心暖,伸手握了握黛玉的手。
贾蔷看到这一幕,幸福感爆棚,也有满满的成就感。
正这时,李纨走了过来,看着贾蔷问道:“蔷儿,可知道兰儿他们到哪里了?”
贾蔷看着她笑道:“他们还早,在路上一路走一路观风,是要吃苦的,不然就成了富家少爷出游了,没甚用处。等着罢,咱们去了粤省,在香江或是濠镜等着他们。这一遭万里路行下来,他们会成长许多。”
李纨闻言唬了一跳,道:“行万里路?”又忙解释道:“我不是心疼,就是觉着到底还小,走的太远别伤着,好些地方荒无人烟,万一遇到野兽……”
贾蔷呵呵笑道:“遇到人烟处走路观风,平常都是乘船或坐车。真走上几千上万里路,他们到粤州得过年了。”
李纨闻言这才海松了口气,抚着心口道:“我就说……若如此,我便放心了。”
说罢,与黛玉、子瑜笑了笑,转身走开。
晚风微凉,贾蔷看着眼前这一切,目光最后落在黛玉面上,见其眸中满是灵动,不由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你笑甚么?得意忘形!”
黛玉被他看的有些害羞,轻声啐道。
尹子瑜在一旁落笔:“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眼睛里满满都是你。”
黛玉见之唬了一跳,忙道:“才没有的事,也有姐姐。”
尹子瑜笑了笑,落笔道:“是好事,若只多情,却不长情,当不得良人。”
黛玉见之“噗嗤”一笑,拿给贾蔷看,道:“如今可知道姐姐的厉害了?”
贾蔷嘿的一笑,道:“你子瑜姐姐,是比你要厉害一些……”
其语气之荡漾,让二女登时涨红了脸,先看了看周围没人偷听,随之一起声讨起这个不要脸的。
“呸!你要死!”
这是有声版。
“呸!无耻之徒!”
这是文字版。
贾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嘿嘿笑个不停。
黛玉着恼,与尹子瑜道:“咱们不理他了,愈发不知深浅了!”
尹子瑜点点头,颇为赞同。
贾蔷立刻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二位贤妻,可千万不要嫌弃小生啊!”
“咯咯咯!”
不知何时悄悄溜过来的宝琴,见贾蔷如此,欢快的笑了起来,掩口道:“蔷哥哥,你真好顽!”
“去,找小吉祥耍子去!”
贾蔷摆手驱赶道。
宝琴与他做了个鬼脸,可爱之极。
这时就听上面凤姐儿高声道:“蔷儿,老祖宗有话问你!”
贾蔷仰头看去,大声道:“说罢!”
黛玉在一旁嗔笑的拍了他一下,贾母这样大的年纪,让她扯着嗓子嚎不成?
子瑜好奇的看了贾蔷一眼后,落笔道:“他今儿是怎么了?这样高兴。”
黛玉冷笑一声道:“谁知道背着咱们做了甚么!”
贾蔷“欸”了声,正色道:“纯粹是因为看到两位贤妻后高兴的,想我贾蔷才貌无一,能得天之幸,娶二位为妻,难道还不允许我高兴高兴?”
黛玉红着脸催道:“快去和老太太说话去!”
便是今时今日,她仍有些吃不消贾蔷张口就来的情话。
尹子瑜也抿嘴笑了起来,这种话听起来,能甜进心里。
贾蔷在二人的催促下起身到了前面,道:“你老不多疼疼你的眼珠子,找我甚么事?”
贾母笑道:“我问你一事,这次南下,要去多久?”
贾蔷摇头道:“这哪说的准?快的话也要半年,慢的话,许是要过了年了。”
贾母闻言吃惊道:“要这么久?”
贾蔷笑道:“南边儿热的厉害,太阳也烈,等回来的时候你老就瞧好罢,回来一家子黑炭!宝玉,到时候你会不会嫌弃家里姊妹们太黑?”
宝玉没好气道:“你知道,还带她们走那么远?搁从前,那都是瘴气横生发配犯人去的地方,当甚么好去处?不如随老太太一道回金陵,数朝古都,紫金山玄武湖,不比粤省强多了?”
贾蔷呵呵笑道:“你知道个屁!你问问二婶婶,金陵逛够了没有?”
凤姐儿闻言神情微微变了变,金陵发生的事,可并不愉快,因而连连摇头道:“没甚意趣,回金陵也是在国公府里待着,如何能及得上去看大海?宝兄弟,你若想去,就同老爷好好说说,只说是去长见识。”
宝玉闻言,神情黯淡。
贾母也有些无奈道:“老爷在金陵很有几个清流故交,往年都是以书信折往,如今要回金陵了,就可以见面畅谈了。老爷是要带着他一并长长学问见识,等翻年他要和我一道回京,不多教他一些,老爷也不放心。若是你们去个一两个月,我也做主让他跟着去了。可去那么久,却是不得行。”
说着,看向姜英道:“去那么长时间,便宜不便宜?你们才刚刚成亲……”
姜英抿了抿唇角,垂下眼帘道:“如今正在守孝,老爷又要带他去见世面,我留在家里也没甚用,不如去长长见识。”
贾母闻言不高兴了,只是没等她再发话,就听宝玉冷淡道:“她想去就叫她去便是,留在家里做甚么?”
他心里想,既然想走,又何必强留?
果然强留下,也只能留下一具木头,心也不在这里。
听闻此言,贾蔷都怔了怔,已经厌弃到这种地步了么?
凤姐儿在一旁悄悄的给贾蔷使了个眼色,贾蔷是真没看懂……
贾母深深叹息一声后,也不开口了,强扭的瓜不甜,两人眼下明显不对付,强挤在一起,反倒容易坏事。
且有黛玉作保,贾母也不虞担心出事。
谁都知道,贾蔷拿黛玉当心尖尖在疼。
薛姨妈在旁边笑道:“出去逛逛也好,开开眼界和胸怀。”
如今她也是没法子了,宝钗显然一颗心系死在贾蔷身上,若非如此,这个傻丫头也不会糊里糊涂的让人沾了身子。
得手没得手不知道,想来应该能守住最后一步,可亲密事必然也没少做。
这还有甚么后路可言?
不过,眼看着贾蔷一步步兴盛到这样的地步,那日在青石码头上,更是见到了他的威风。
再加上薛蟠恨不能将他妹妹倒贴给贾蔷……
罢了,薛姨妈即便心疼又能如何?
只能在心里叹一声儿女都是债!
另外,贾蔷房里平儿和香菱都有了身子,先前已经有一双儿女了,再熬下去,谁知道还会有多少个?
都说物以稀为贵,儿女也一样。
果真生出十几二十个来,那越往后面出生的,就越没前面的受宠。
皇帝爱长子,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对一些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乐得看到贾蔷带着宝钗一并南下……
贾蔷看着宝玉笑了笑,道:“男人还是要有胸怀的,多包容包容,过日子较不得真。日子到底怎么过,是过的和和美美诗情画意,还是过的一地鸡毛冰天雪地,其实都在男人。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你也多寻思寻思,想一想。”
贾母对贾蔷的话显然十分满意,点头道:“这才是过日子的道理!”
又见香菱正和小吉祥、小角儿还有十二个小戏官在不远处顽的欢实,极受用当老大的感觉。
又有平儿在另一处,和可卿、晴雯、紫鹃等在说笑着甚么。
这么一大家子,居然也能其乐融融,没打出狗脑子来,贾母看向贾蔷道:“你是会过日子,贾家到了你这一代,也合该兴旺!等你们回来时,那两个许是都要生了。稳婆都要带上,不是顽笑的。”
薛姨妈在一旁笑道:“想想都觉得喜庆,得下回再见,老太太家里还不定要添几口人呢,到时候,还得多叨扰老太太几顿东道才好!”
贾母闻言,乐得合不拢嘴,笑道:“这还不好说?要吃多少有多少,管够!”
不过,忽地又变得感伤起来,道:“就是不知道,那时我这老婆子,还在不在……”
……
神京,皇城。
西苑龙舟上。
尹后看着病痛发作,服用阿芙蓉后沉沉睡去的隆安帝,她凤眸微微眯起,心中轻轻一叹。
造化弄人呐。
每次病痛发作时,天子都会失禁。
而一天的理智,都会在这个时候消失殆尽。
她也不知道,这个英明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到底会变成甚么模样。
夜色渐深,尹后行至窗前,望着天上一轮皎月,凤眸中的目光,渐显清冷……
不过并未低沉许久,她就重回御案后,拿起朱笔,替隆安帝批起奏折来……
……
PS:推一本书《回到明朝做仁君》,幼苗。另,今早上要去买菜,第二更可能要晚一些,跪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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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五章 尹后朱批
皇城,武英殿。
入夜。
今晚元辅韩彬和御史大夫韩琮,二韩留值。
二人几案上,摆的满满当当的折子。
京城百官,天下督抚,直隶州府,但凡有资格上折子的,几乎就没断绝过。
天下多事。
好在,二人都是经年干练名臣,这些政务虽然繁杂,却都处理的得心应手。
甚至因为天子卧榻,不能处理政务,某种方面来说,少了掣肘的力量,他们处理起来还更快了些……
天下权柄,如今大半操于武英殿之手。
“元辅,近来西苑的朱批,你过目后可有甚么发现?”
几案上的奏折处理过大半后,韩琮忽然抬起眼来,问韩彬道。
韩彬却是头也未抬,“嗯”的应了声,道:“邃庵,可是发现了甚么?”
韩琮闻言笑了笑,他知道韩彬并非是在怠慢他。
只是如韩彬这样的人物,极少会让别人掌握住谈话的主动。
一句反问,便反客为主。
韩琮并不在意这些,他缓缓道:“承奏上去的折子,大事,应该仍由天子口谕,皇后娘娘笔录。可有些折子,怕是直接由娘娘朱批,并未经过天子。”
韩彬闻言,持笔的手微微顿了顿,随即又继续疾书,他淡淡问道:“邃庵何出此言?老夫观之,娘娘朱批不拘是字迹,还是措辞,皆比拟天子,你如何看出的?”
韩琮笑道:“前日湖城知府弹劾宁国公贾蔷奢靡无度,临湖城码头大肆搜刮地方,虽给了银子,但也造成湖城百姓蛋、肉、禽等民生之物涨价。这个倒也罢了,娘娘只批了句不知所谓。意思是,既然人家给了银子,再聒噪这些,就很是莫名其妙。另一处则更有些名堂了,山东即墨知府汪东林弹劾德林号在即墨广置工坊,聚民数万,扰乱农耕,且一切动用工费效用职名毫无案卷,将来骤难遵守。伏恳皇上敕令德林号将所办事体具行移报臣衙门备卷或止令臣移行查取备卷。”
韩彬闻言终于抬起头来冷笑一声,道:“看见了么?天下就没他们不敢伸手的地方!贾蔷这二三年来杀的尸山血海,蒙古可汗都斩了一个,倒在他手里的大员还少了?就这样,都震不住这些蠢货!”
韩琮摇头道:“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元辅又何必动怒?拿办了就是。不过娘娘说的更有意思……”
韩彬侧眸看来,道:“娘娘怎么说?”
韩琮拿起手边一折子,读道:“德林号乃宁国公名下产业,所出多用于国事。且宁国公办理之事何用尔衙门备卷?尔等大臣为朕任用,虽百千聚集一处,朕倚赖未必如宁国公一人也,勉之。必效法宁国公之摒尽私心、纯然忠爱,以受朕如是见信,庶不负为人臣一生之名节也。”
啧!
甚么意思?
德林号是贾蔷名下产业,赚到的银子大多用于国事,更何况宁国公办事何须尔等逼逼?
天下臣子虽千百聚集,朕倚赖不如贾蔷一人。
韩彬也算是明白,韩琮为何说这样的折子,未经过隆安帝了。
因为现在的隆安帝,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甚至,听说贾蔷在即墨聚数万众以开工坊,说不得还会生出些事来。
韩彬沉吟稍许,问道:“可还有其他不妥之处?”
韩琮摇头道:“这倒没有,其他的,看不出来。”
韩彬道:“那就如此罢,些许小事,原不必惊动天子。”
韩琮提醒道:“元辅,这不是个好征兆……”
这已然是后宫干政了。
韩彬叹息一声,目光深沉的看着韩琮道:“邃庵,你不是迂腐之人。当明白,眼下这等时候,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娘娘在陛下处都说不上话了,于社稷而言,绝非善事。更何况,娘娘也算得上秉公办事。最重要的是,大燕不是大唐,娘娘在朝中连一相识的大臣都没有,你又在担心甚么?”
韩琮点了点头,道:“非仆多疑,职责在身尔。不过既然元辅都道无事,那就无事罢。”
韩彬点了点头,目光看向窗外,眼神不无落寞道:“到了这一步,我等能做的,不过是尽力为之,问心无愧罢。”
隆安帝变成了这般模样,新政能继续推行下去,都赖于林如海当**宫。
但韩彬都不知道,隆安帝能坚持多久。
更不知道,后继之君会不会继续下去。
就目前来说,若李时继位,那就很难说了。
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强推新政,为大燕多存几年国运。
……
扬州府,盐院衙门。
西路院。
黛玉闺房内,贾蔷头枕着双臂躺在闺榻上。
一大家子回来时,已过了子时。
黛玉坐在妆台前,紫鹃与她卸妆梳头。
鸳鸯取来铜盆热水,在与她洗脚。
尽管黛玉几番推辞,可鸳鸯仍执意要为之。
贾蔷躺在床榻上看着这一幕,呵呵笑道:“林妹妹也变成地主婆喽!”
“呸!”
黛玉闻言登时扭过脸来瞪向贾蔷,啐了口,道:“今儿你还留我屋里做甚么?”
贾蔷奇道:“我不在你屋里,我去哪?”
这里可是黛玉的地盘,她的私宅,贾蔷总不能在老婆房里晚上住小老婆的屋子里罢?
黛玉道:“老太太今儿还提醒我来着,要给你房里人排好日子,要有规矩,不然早晚要生出是非来。”
贾蔷哼哼笑道:“她懂甚么?旁人不知道,林妹妹你还不知道我?”
黛玉莫名道:“我又知道甚么?”
贾蔷见黛玉身旁的紫鹃红了脸,笑道:“你看,紫鹃这小蹄子都知道了。”
紫鹃:“……”
黛玉愈发好奇道:“你们爷在说甚么?”
紫鹃俏脸滚烫,哪里说的出口。
还是蹲着的鸳鸯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道:“太太你想啊,爷一晚上就能找三个人一起,家里总共才几个?除了两个太太外,就平儿、香菱、小婧、晴雯。如今四个里头三个有了身子,只余一个晴雯,爷还往哪里去?”
黛玉闻言这才明白过来,贾蔷原来是在自我吹嘘那等事厉害,她红着脸,目光里满是无语的看着他,问道:“知不知羞?”
贾蔷哈哈一笑,洋洋得意。
鸳鸯在下面忙活完,紫鹃也梳好了头,蹲下去拿细布软帕帮黛玉擦干净后,黛玉趿上绣鞋,走到床榻边,伸手去揪了揪贾蔷的面皮,道:“如今你愈发不知羞臊了,日后再在外面说这样的浑话,仔细你的皮!”
话音刚落,人就跌落贾蔷怀里,不过贾蔷未让她躺好,又将她摆正坐在他身上。
黛玉见之,好赏了他一通秀拳!
然后坐在一旁,双腿并齐侧曲,用眸光警告贾蔷不得浑来后问道:“明儿做甚么?”
贾蔷打了个哈欠,道:“要干的事很多啊。”
如今听到这个字眼,黛玉都觉得这厮没安好心,往后挪移了点,虽然也没多远,又问道:“忙甚么?”
贾蔷道:“要去凤凰岛上看看,若是小琉球被打下来,凤凰岛上的基业,大多要搬迁到那边去。还有就是,各省江湖头面人物,如今都寻上了齐家老太爷,让他做个中人见一见我。明天送走老太太,就抽时间见一面,到下午咱们就出发,一路南下。怎么,你有事?”
黛玉笑了笑,目光柔和的看着贾蔷道:“我能有甚么事?不过是瞧你每日里都很忙,见着我们时嬉笑顽闹,可许多时候一个人坐着,眉头拧在一起,脸色吓人。我知道,你心里必是很累,心事很重。可我又不像小婧和三娘,在外面帮不到你甚么,所以就想着你若有甚么艰难的事,可以同我说说。虽出不得甚么主意,可你说出来,心里许能清减些。”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眼神就快融化了,二人四目相接,贾蔷轻轻握住黛玉放在他腹上的一只手,缓缓往下滑去……
“哎呀你这人!”
黛玉反应过来时,俏脸登时涨红,目光转怒,从旁边抄过一个锦靠就往贾蔷身上打去!
真是无可救药了!!
贾蔷哈哈大笑着,将“暴怒”中的黛玉揽入怀中抱紧,温声笑道:“没事的。或许有些艰难,可京里有先生在,这边又有齐家老太爷那样的人杰指点,不会有事的。之所以有时候神情严肃煞气腾腾的,是想到了最坏的事发生,譬如,三娘失败了……又或者,别的不好的事发生时,我该如何相对。现在手下的人太多,事也太多,尤其是大事,我习惯从最坏的角度去思考,果真事情发生时,该如何应对。如此,才能保证未雨绸缪,才能保证在最糟糕的时候,也能保护你们。”
黛玉闻言,紧紧拥着贾蔷,此刻鸳鸯和紫鹃都出去自己清洗了,她小声问道:“蔷哥儿,是不是京里很危险?我虽不懂朝廷里的事,可观史书也能猜到一些,帝王体弱病多时日不久的时候,多会做些准备……更何况,你和那位四皇子素来不睦。”
贾蔷没想到黛玉一个闺阁姑娘竟能想到这些,他不无震惊的看着她。
黛玉小声道:“有些是我想的,有些是子瑜姐姐告诉我的,她也为你担心呢。”
贾蔷凝眸看着黛玉,弯起嘴角笑道:“放心罢,不是我自大,便是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也一定能护得你们无恙!如果你们出了事,大燕又何必再存在下去?”
黛玉闻言,目光动容的看着贾蔷,还想说甚么,却听到开门声,还有紫鹃、鸳鸯的说笑声。
她就住了口,知道这些骇人的大事,还是不要让她们知道的好。
随后就听贾蔷唤了声道:“紫鹃,将外灯熄了。”
紫鹃笑了声,屏风外传来一道吹气声,就陷入了黑暗。
黛玉脸一下又红了起来,见贾蔷看来,想往后躲躲,可哪里还能躲得开?
“嘤”的一声,又坐在了贾蔷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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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六章 多多益善
翌日清晨,天将将亮。
贾蔷便与黛玉一道来到正厅,同贾母、薛姨妈乃至贾政、傅秋芳等一道用早饭。
此时贾家诸姊妹们也都到齐了。
吃完早饭,就该分别了。
贾家三春姊妹还有湘云都有些伤感,她们都明白,若不是有贾母在,她们的命运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或许等不到贾蔷的出现就不在了……
最难过的当然是宝玉,若非连贾政也在,宝玉此刻应该默默垂泪才对……
“林姐姐,你今儿真好看!”
见贾蔷、黛玉二人如神仙眷侣一般进来,道边儿上的宝琴巴巴的跑过去,看着黛玉惊叹道。
也不知想到了甚么,黛玉俏脸忽地一红,没好气道:“去,边儿上耍子去。”
宝琴莫名,夸人怎还夸错了?
她旁边的可卿,一双幽眸中百种情丝倾诉,看着贾蔷嘴角抿笑。
贾蔷微微颔首后,和黛玉径直向前,在贾母下座坐下。
倒还在贾政、傅秋芳之上……
“老太太这次去了,是想住老国公府,还是住史家?”
待鸳鸯上了两万碧梗粥后,贾蔷尝了一口笑问道。
贾母闻言一怔,好笑道:“这叫甚么话?我还能……”
话未说完,反应过来,老眼中目光登时激动起来,道:“蔷哥儿,你是说……”
如今这座盐院衙门,原该还给朝廷,或由朝廷发卖了的,不就是贾蔷买了下来,送给黛玉的么?
贾蔷笑了笑道:“老保龄侯府位置不错,园子也还好,充公变卖了可惜,我就让人买了下来。如今保龄侯虽然已经除爵,可我一个国公,用那样的地方还不僭越。所以里面一应陈设都没动,只园子里一处枕霞亭倒了,我让人又按原模样修了一座。”
贾母闻言,已是泪流满面,道:“好啊,好!蔷哥儿,难为你有心了!”
凤姐儿最会凑趣,道:“老祖宗,如今那老保龄侯府也是贾家的家业,你住进去并不算住外头。”
贾母愈发泪流不止,众人劝了好一阵方止住,迟疑稍许后,终究叹了口气,道:“不敢住呐。再等等罢,再等二年……”
众人听明白她的意思,是想等到最后的时候,再住进去。
也是,到了她这个年纪,住进爹娘双亲曾住的阁楼屋宅,岂不是满目凄凉?
保龄侯府落到这个地步,若是夜里入梦,她也无法面对父亲老保龄侯……
唯有等到最后的时刻,叶落归根时,她才敢见。
贾蔷看着她笑了笑,道:“成,那你得多等几年,史家小辈里出了个成器的,和兰哥儿比也不逊色多少,将来是能成事的。你老总要瞧着,他恢复了保龄侯府的荣光,再闭眼才好。”
贾母又是好大一个惊喜,看着贾蔷道:“果真有成器的?”
贾蔷道:“就是前阵子成亲时,在府上帮忙的那个史行的儿子,今年虽然才十二岁,但书读的极好,我前儿才接到族学上报的信儿,是他们出发前月考的成绩,族学统共七十六人,史行之子史隋考了头名。听族学老夫子说,便是今岁下场,考上三场跑不了一个秀才的功名。只是几个老夫子都不建议太早下场,一来希望他厚积薄发,二来也担心少年成名,对往后成长不利。但总的来说,是个人才。”
贾母闻言连饭都进不香了,待发现贾蔷也并不知道更多史隋的消息后,经鸳鸯提醒,史行家的就在船上,便一迭声打发人要去叫史行家的来问话。
好在凤姐儿劝住了,道:“等一会儿进了早饭,去乘船时再问罢。这会儿巴巴的叫来,人家只当出了甚么事。”
李纨也附和了句“正是这个道理”,不过随后就转头问贾蔷道:“那兰儿这回考的……莫菲没考好?”
贾蔷笑道:“平日里在族学,就他和这个史隋争头名。二人实力相近,对半胜负。是好事,有个一同成长的同学竞争,进步只会更快,因为他自己不敢偷懒。”
贾母忽地回过神来,因看到宝玉的头在他老子目光的逼视下,快垂到裤裆里了,忙岔开话题道:“快吃饭快吃饭……兰儿他娘,你莫要让蔷哥儿管兰小子管的太狠了,说一千道一万,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缺那份功名?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留下些名额,给寒门子弟也是积福。果真想当官,有蔷哥儿在,还少得了他一个前程?”
本来快窒息过去的宝玉闻言,渐渐活了过来……
一顿早饭用罢,林之孝家的进来传话,前面已经将马车都准备好了。
贾母闻言,目光落在贾蔷面上,道:“蔷哥儿,家里这么些人,就都交给你了。”
贾蔷笑道:“又不是头一回了,你老放心就是。”
贾母点点头,道:“放心,如何不放心?”
目光依次从黛玉、迎春、探春、惜春、湘云等女孩子面上滑过,一众姑娘们忙起身福礼道别,一一红了眼。
倒是最后,贾母洒脱些,起身笑道:“罢了,左右到年关头就都回来了,干脆今年就在金陵过年!”
贾蔷笑道:“到时候若是朝廷不催着回的话,在金陵过年也不错。对了,过些时日,贾兰、史隋他们会先到金陵,少不得给你老人家磕头请安。有一事要叮嘱一下……”
“甚么事?”
贾母高兴过后问道。
贾蔷道:“他们这一次行万里路,关键就在于吃苦,长见识。族学里的条件太过优渥,不是好事。所以等他们来拜见你老时,你可不要大手一挥赏下几百两银子,几个小侍女……”
“呸!”
贾母绷不住笑道:“你当他们是你?”
众人都笑了起来,不再多言,黛玉和凤姐儿一并搀扶着贾母往外行去。
至二门前住了脚,目送老太太上了马车,仍挥手作别。
“行了,进去罢。在外面的时候不比在家里,都仔细着点。”
贾蔷让琥珀打开车窗,撩开窗帘叮嘱说道。
“老太太,且等等,我也去金陵!”
马车还未走,鸳鸯忽然从人群中站出来叫道。
说罢,她转过身来看向黛玉,红着眼哽咽道:“太太,我着实放心不下老祖宗。没我在身边照看着,她吃饭睡觉也不踏实……”
黛玉笑道:“原我就想同你说,只是怕委屈了你,只道我容不得你。如今你也放心不下,那就同去金陵罢。左右年下里就回家了,也没多久功夫。”
见黛玉点头了,鸳鸯大喜,几步跑到马车边,开了车门跳了上去,跪倒在贾母膝前,趴在她腿上哭了起来。
贾母自然愈发高兴,抚着她的头发笑道:“好好,不枉我疼你一场!走走,咱们快家去!”
……
扬州城外,齐园。
贾蔷自码头送走贾母、贾政、宝玉等人后,就直接来至此地。
这会儿家里一众女孩子们已经去了高旻寺,扬州八大名刹之首。
早有宁国亲卫前去清场,又有几十个通拳脚的婆子媳妇护着,够她们游个尽兴了。
等到用过斋饭就回来,直接乘船南下。
草堂。
贾蔷目光在一众形容各异年岁也皆不同的人面上扫了眼后,同齐太忠道:“要不你老就别一道去了,我往凤凰岛上看一看,心里有个数,再看看船坞,就动身南下了。朝廷催的急,没法子。不过老爷子你跟着奔波,就没必要了罢?”
齐太忠闻言笑了笑,道:“我虽老了,但还能动动。趁着还能动,就多走走,多看看罢。国公爷,耽搁你些许功夫,这些个,都是老头子我这么些年在江湖上攒下的一些朋友。有多年旧友,有倾盖如故的至交,还有忘年交,都是些值得交往的人。如今他们信得过老头子,又知道你这位贵人卖我几分薄面,就想来同你问句实话,你看得行不得行?”
贾蔷笑道:“你老都开口了,我还能说个不字?”
齐太忠呵呵笑道:“国公爷言重了……”谢罢,转头对一年岁看着比他小不了多少的白发老人道:“宋老弟,你是八卦门的门主,大老远的从鄂州前来,就想问一句交底的话。如今国公爷既然应允下来,你就问罢。”
八卦门门主闻言,先与齐太忠抱拳道了声:“齐太爷高义!”然后也不啰嗦,看向贾蔷开门见山问道:“国公爷,老朽就想问一句,我们江湖人到底何罪,朝廷如何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
其他人跟着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我们到底何罪?何故赶尽杀绝?!”
“总不能真要逼上梁山罢?”
“是要银子,还是想要甚么?总该划出个盘口来罢?”
贾蔷也不急,端起茶盏直到将一盏茶啜饮尽后,再抬起头时,纷乱才平息下来,他淡淡道:“本公未想到,京城布告都张贴出去那么久,各州郡的露布也都下达,你们居然还在纠结这些事。不过既然你们问了,本公还是愿意再回答一次。
朝廷,从未想过要将良善之民赶尽杀绝过。
本公只问你们,你们,和你们的徒子徒孙,手下可有过人命?
可干过恃强凌弱强买强卖之事?
可干过逼良为娼欺男霸女之事?
不要与本公说没有,哪个敢说没有,本公现在就让绣衣卫去查!
大燕的江湖是甚么样的,你们当我不知道?
此事我着实不想多谈,只跟你们说一点,凡做过恶的,这一次一个都逃不了。
即便使足了银子,今年逃过去了,明年也一定逃不过去。
稽查严打地方恶霸,涉及到当地官员的官帽子,即便你们在当地都有关系,可你们关系再硬,有官老爷们的官帽子值钱么?”
八卦门门主脸色铁青道:“即便门下出了两个不肖……”
不给他说完,贾蔷摇头道:“这些话,你们去同那些官去谈罢,本公没有功夫听,也没兴趣去理会,更不可能去插手干预,你们好自为之就是。”
说罢,不再理会这些人,看向齐太忠道:“既然你想走走,那就走罢,一道去岛上看看,再看看船坞。”
齐太忠笑着点了点头,让幼孙齐符推着他,跟上了贾蔷的脚步。
不过临走时看了一旁齐筠一眼……
齐筠会意,等二人都走后,悄声与那些各省前来的江湖大豪们道了句“跟上”,就急急去追贾蔷、齐太忠了。
他其实心里也知道贾蔷的心思,巴不得这样的狠人多去番邦之地,也好助燕民扎根那里,所以,又怎么可能放走?
这样的人,多多益善!
……
PS:最近都是铺垫转折剧情,有些平淡但又不能不写,有些卡文,更新可能不及时,望体谅。月底尽量出一篇番,弥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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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七章 风云起势
凤凰岛上,薛明拄着拐,与其子薛蝌一道,引着贾蔷、齐太忠并陈、彭、李三位盐商家主,伍、潘、叶三大十三行巨头家主,以及后面数十位江湖巨室之族,游览了岛上各处。
王守中、赵博安两大售卖织染的奇才亦在。
其实就地盘大小而言,凤凰岛别说和那些大族巨富名下的产业比,就是那些江湖大豪坐拥的田庄,也比此处大的多。
但是,凤凰岛上的布局,林立的作坊厂房,来来往往忙碌的工匠,以及轨道上车来车往,送往码头的货物,那热火朝天的繁忙场景,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国公啊,老夫有一事不明,能否解惑?”
逛了一圈后,齐太忠站在码头上,看着一船一船的布运走,忽地开口问道。
贾蔷笑道:“老爷子是想问问,山东那边不停的织布,扬州这边不停的染布,堆积起来的布,怕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怎市面上却未见那么多布,对否?”
齐太忠笑道:“好些年,没见到如国公这样让人看不透的年轻人了。”
除了齐太忠外,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除了扬州三大盐商外,其他人还是头一回听说,还有这样的事。
贾蔷道:“因为德林号革新了织布工艺,生产效率比从前快了近十倍!换句话说,从前一个人一天能纺出织一匹布的纱,如今能纺出织十匹布的纱。如此一来,德林号织布的成本……就是本钱,就大大降低。如果我们敞开了卖,大燕境内的布商基本上活不下来几家。尤其是寻常百姓家,对他们来说,要短一大笔收入。
大丈夫行事,顶天立地,不能只顾自己。这些布,暂时不在大燕境内大量售卖。”
齐太忠赞许的看着贾蔷,道:“有担当,不愧是朝廷的国公爷!”
一直未开过口的伍家家主伍元忽地开口道:“国公爷高义!只是小人斗胆猜测,国公爷莫非是想将布卖往番国?不知价钱如何?”
贾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的确是这样打算,至于价格……比市面上布帛的价钱,低三成。”
伍元闻言面色变了变,思量稍许道:“小人伍家素来做布匹丝绸的生意,和西夷诸国商人都有来往……”见贾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伍元拱手道:“小人愿意引见诸国番商与德林号面谈,商议买卖!”
贾蔷闻言一怔,收敛了神色,仔细的看了看伍元,又看向齐太忠,笑道:“是我小瞧了天下人,想想也是,能与老爷子你为友的,又怎会是凡类?”
这可是出货渠道啊,堪称一个商业家族最大的本钱。
他原以为伍元是准备说服他将布放在伍家的出货渠道上,少收些费用做表示。
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瘦小老头,能做到这一步!
齐太忠呵呵笑道:“禀鉴之为人,国公以后熟了就知道了,当得起忠厚二字。”
贾蔷看着伍元,他是知道这个伍家的,前世华尔街日报都公认的当时世界首富。
富贵了几百年,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伍家想要甚么?”
贾蔷看着伍元问道。
伍元拱了拱手,道:“伍家愿附国公爷之骥尾,以至千里!”
贾蔷闻言笑了起来,问道:“出京时走的匆忙,也忘了进宫问问娘娘……常进京孝敬娘娘的,应该是你伍家,而不是潘家罢?”
这个伍元的做派,他感觉太熟悉了,分明就是尹家的路数!
相比之下,潘泽进京和李时搅和在一起……若他是尹后的心腹,断不至于闹出这么些零碎事来。
听他点在此处,以伍元的城府,面上都不禁动容的看向贾蔷。
他没想到,这位年轻权贵居然能想到这些……
不过他不敢点尹后的身份,只躬身默然,也算是承认了。
贾蔷见之了然,他收回目光,又深沉的看了眼潘家家主潘泽,此人和李时勾搭上,如今看来,里面的水很深。
就是不知道,宫里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
此事未明前,贾蔷也没甚么好说的。
贾蔷挑起眉尖,问伍元道:“伍员外,本公一个都中权贵,多少人骂我杀人不眨眼,暴虐冷酷贪婪,怎么你居然会愿意交出和西夷买卖的渠道?以你伍家和宫里的关系,本公也未必能将你如何。”
伍元依旧沉稳低调道:“只因国公爷方才那一句,大丈夫顶天立地,不能只顾自己,小人就知道国公爷是甚么样的人了。放着金山银海不挣,只为给世间百姓留口吃的。小人相信,国公爷必定能在海外之地干一番大事业!”
齐太忠呵呵笑道:“禀鉴之言,亦为老夫心声。”
贾蔷沉吟稍许,道:“好,此事于你于我,都是好事。等南下途中再详谈,总之,贾家没有让同伴吃亏过就是。”
说罢,他看向齐太忠,道:“若是南边事情顺利,此地最迟在年前就要搬过去。”
齐太忠颔首道:“合该如此。此地,原非长久之计。”
这里是大燕腹地,一旦发生大变,瞬间就成了瓮中捉鳖之势,变成一块孤岛绝地。
若是能在小琉球那座宝岛上立下一片基业,那么攻守之势就有利的太多。
“走,再去船坞逛逛。”
心情大好之下,贾蔷提议前往今日最后一个目的地。
……
船坞落座于距离凤凰岛不足三里的一座岛上,整个岛为一座造船工坊。
岛上除了大燕工匠外,还有十多位西夷船匠。
都是徐臻牺牲了财色,才从濠镜那位葡里亚伯爵夫人处淘换来的……
待众人下了船登上岸,往南半岛走去,也不过一盏茶功夫后,远远就能看到两艘庞然大物矗立在船坞内。
几位巨富族长倒也罢了,尤其是十三行那三位,住在海边,见过的巨船不少。
可那些江湖客们,又何曾见过如此艨艟巨舰?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能体会到,甚么是真正的顶级权贵!
而他们平日里自诩为一方势力,跺跺脚就能震动一地官民,可眼下却都自觉如同井底之蛙,寒酸的可笑。
“卢家献上了几艘战舰,若是南边顺利,如这样的战舰,还有很多艘!老爷子,这份礼着实太大了。”
贾蔷心情颇为不错的看着眼前的巨舰,虽然距离彻底完工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但他已经不着急了。
齐太忠摆手笑道:“原就是你的,老夫所为者,不过让日子提前了些罢。”
贾蔷笑了笑,道:“世道变了,提前些好,有备无患。总之,希望南边的行动能够顺利,此事成了,贾、齐两家,再无后顾之忧。”
齐太忠闻言,笑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转头对八卦门的宋门主道:“宋老弟,这是前所未有之世道啊。对你们江湖人来说,可以说是最坏的时候,但也未必不能变成最好的世道!
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另辟一条生路,为子孙后代搏出一份富贵,还是心惊胆战,担心家业被那些官儿们惦记上,老弟你心里要有数啊。”
陈家家主也劝道:“这一回与以往不同,朝廷新政就两个,一是清查田亩,增加税赋。二是保民安生,铲除恶霸青皮。这两样都关系到官员的帽子,你们想想,他们会不会轻易放过?这不是打点几两银子就能了账的事。
还有一点,当着国公爷的面我也放肆一回。朝廷那些官甚么德性,诸位不会不知罢……没事时尚且要搜刮压榨一番,时不时上门打打秋风,给的少了还不高兴。如今得了由子,借着扫除黑恶之名,还不是想吃谁就吃谁?
我们倒也罢了,背后总还有些人在。可各位……都是有些家业的人,偏还是混江湖的,恕我直言,若不早做打算,下场堪忧啊。”
贾蔷目光扫了一圈,见这数十人里,一部分面色晦暗,极少部分若有所思,大多数满面恨意,不由摇头道:“本来本公不欲多事,只是到底不忍大燕强人都陨落在内部除恶中。你们这些人,出去之后都能混的风生水起,也就能保得一方百姓安宁,何苦非困死于此地?果真舍不得,过几年风声小了,再回来就是。不过那个时候,你们在外面自在逍遥惯了,又都成了一方势力,未必愿意回来。
当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本公这次南下,最主要的差事就是替朝廷采买海外粮米。不如你们趁着这个机会一并南下,随船队去安南、暹罗、柔佛等国走一圈,看看那些地方到底是江湖乐土,还是荒芜不拔之地。”
听闻此言,这回动心的人多了不少,只是……
宋门主道:“老朽只怕出去后,家里无人看着,被人所趁……”
贾蔷淡淡笑了声,道:“好似你在家守着,人家想谋你时你还能拼命一样。罢了,看在齐老爷子的面,你们各遣一子侄,持一面绣衣卫对牌回去,告诉当地官府,你们在随本公为朝廷办差,未归前,当地官府不得惊扰。此对牌,有效期为三个月。”
“国公爷,若能长保我家门不失,老朽这条命就卖给你了!”
到底是老江湖,一下就听到了生机,宋门主一副刀山火海皆等闲的大无畏面容,看着贾蔷卖身道。
其他人也纷纷鼓噪起来,仿佛只要贾蔷能保他们,立刻就能多一批死士。
贾蔷却摇了摇头,心里一叹:和伍元比,这些草莽之辈实在差的太多。
他看着眼前的巨舰,淡淡道:“本公的确需要一些江湖义士,去安南等地替本公安民,以免前去耕作之百姓,无故被害。朝廷不便开大军前往,那就是两国战争了,如今要淡化这个。但是,大燕的江湖义士有很多,并非一定用你们。津门金刀赵五,一大把年纪了,只听闻本公说了一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就甘愿领着弟子,并诸多北地江湖同道前往安南。相比于赵老金刀,你们逊色了何止一筹?罢了,方才之议作罢。”
一众江湖大豪们闻言,登时急了。
他们不会怀疑贾蔷说谎话骗他们,在这样的场合不至于,他们也不值当。
但今日若不将面子找回来,以后不管在哪,他们都要矮北地江湖同道一头,这如何使得?
宋门主“嗨”了声,懊悔的大声道:“国公爷若早说这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等也不会如市侩商贩一样在这聒噪多嘴!这可真是冤死我们了……齐老爷子,齐老爷子,老哥哥你得帮我们说句公道话啊!”
齐太忠闻言笑了起来,到底是林如海的弟子,这一手敲打中另藏着玄机,让人敬畏之余,还给人留下的台阶,着实漂亮!
他笑呵呵的看着贾蔷道:“我们南省绿林,也是有好汉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句话说的好啊!国公爷,还是再给他们一个机会罢。就按方才所言,给他们三个月的功夫,让他们亲眼去见见,安南、暹罗、柔佛到底是甚么样的地方。”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道:“也罢,既然是齐老爷子你作保,那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不过我手下暂时无人来指引他们,不如就由老爷子你家那位在柔佛的老二,由齐万海来引着他们在安南落脚扎根。”
齐太忠闻言一怔,再看向贾蔷那张微笑的脸,心中微微凛然,迟疑道:“不合适罢?老夫那个混帐儿子甚么德性,国公不是不知道……”
那是自幼好江湖,手下养了不知多少死士的一路大豪。
若是将这些人手都交到齐老二手里,将来怕是连贾蔷都不服了。
贾蔷笑道:“海外之地,无穷无尽。齐二爷若是想凭一双拳脚打天下,我只会助他一臂之力,而不会防范。这是真心话。总之,只要保证刀刃对外,内敬朝廷。那么四海无主之地,齐家可凭本事自取之。当然,不管甚么时候,都要尊大燕为中央皇庭。这一点,至关重要!”
齐太忠看着贾蔷,叹息道:“老夫已经尽老夫所能的高看国公爷,可到底还是看低了。”
贾蔷却不愿多耽搁了,看了看日色,笑道:“时日不早,也该出发了。宫里若知道我在扬州停留了两天,必是要剥我的皮的。老爷子,有甚么事,直接让德昂来寻我。书信保持畅通,年底见。”
说罢,又拱手与黑压压一片人物一礼后,转身阔步离去。
伍元、潘泽、叶星三人也忙与齐太忠见礼,一并离去,要和贾蔷一道回粤州。
看着贾蔷风风火火离去后,齐太忠赞叹了声:“不世出之人杰呐!筠儿……”
“在,祖父大人有何吩咐?”
“写急信,让你二叔至濠镜,与国公爷相见。”
“轰隆!”
此时天上忽然炸响一声春雷,不少人皆惊,齐太忠却哈哈笑道:“风云起势啊!吉兆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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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八章 从天而降!
半月之后。
泉州府,鹭岛。
福建右路总兵、水陆提督府。
正厅,福建水陆提督马祖昌震惊的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二人,见其头戴三山无翼纱帽,身着玄色黑鹄锦衣,身披墨色斗篷,腰刀刺眼,心中登时忐忑起来。
虽然福建距离京城远隔数千里之遥,可到了他这个官位,又岂能对京中事置之不理?
绣衣卫凶威昭著,上至宗室王公,下至文武百官,如今哪个不忌惮这些天子爪牙?
更不要提,绣衣卫的指挥使,如今是那位炙手可热,于宫中受宠不下皇子的顶级权贵!
如今到他府上,会是甚么事?
“奉国公爷鈞旨:召福建省右路总兵,水陆提督马祖昌,率三艘福船战舰,前往福清县,平潭岛待命!此命绝密,不许与任何人交谈。”
听闻是调令,马祖昌心里先是一惊,还以为前来拿人,也没想到传说中的那位国公亲临,他海松了口气,不过却又皱起眉头道:“非本官不遵国公爷之命,只是……绣衣卫并无调兵权,再者,宁国公是外洋海师衙门大都督,福建水陆提督衙门乃内洋水师,不在国公爷的管辖之下。非下官不愿为国公爷他老人家出力,只是下官若动了,不止下官人头要落地,连国公爷都要犯大忌讳……”
其中一绣衣卫闻言,面无表情道:“早知你有此借口,你看这是甚么?”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来,亮在马祖昌眼前。
马祖昌见之骇然大惊,忙跪地行大礼,口呼万岁。
只见那面金牌上篆刻四字:
如朕亲临!!
……
平潭岛。
岸上,贾蔷身披大氅,背后只站着铁牛,擎着一把大伞。
便是齐太忠也未想到,贾蔷离了扬州后,还未行至镇江,就于偏僻之地更换了座船。
带着家眷,并伍、叶、潘三家家主,乘上了一艘福船,顺着长江口入海,沿着近海海岸线,绕了一大圈,于隆安七年四月十六,到了福建。
若是从扬州直接乘船南下,且不提只能坐至赣州,剩余数百近千里路要乘马车,十分辛苦不便。
而且,会经过大片的荒芜路段,路过不少高山夹道……
这样走,就是摆明了给人伏杀创造条件的,贾蔷又怎会为之?
所以,出了扬州就换了船,又让那两艘船继续往南下,顺着长江一路行至九江方止,看看到底能钓出多少大鱼来……
赵师道那个小子已经在水道上布下了大网,等着他们。
四月的南省已经开始热了,好在,此刻下着不小的雨。
海面似乎与天融合勾连,分不清哪片是天,哪片是海……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除了百余亲卫外,还有岳之象,以及浙江水陆提督吴竹星。
福船入海后便至浙江境内,贾蔷即派人以天子金牌将吴竹星调来护航。
这并不算调动大军,只三艘福船战舰,不到两千兵马。
以贾蔷的威名,再加上天子金牌,吴竹星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
而眼见太阳渐渐西斜时,海面上又驶来三艘福船战舰,所打旗帜,正是福建水陆提督府。
“国公爷,来了!”
铁牛高兴的小声说了句。
贾蔷看了他一眼,问道:“还晕不晕了?”
作为陆地上近乎无敌的悍将,铁牛在船上却差点死过去……
听闻贾蔷之言,铁牛憨笑了声,道:“不晕了,俺跟一些老水手打听过,吐啊吐的,就吐习惯了,早晚能成。只是在船上打仗,俺可能不如在岸上……”
贾蔷笑道:“放心,不会让你去当水军的。海师当然极重要,但陆地之上,始终是根本。”
这话铁牛爱听,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往后俺还是在地上杀敌!”后怕的看了眼停在附近的福船,又有些懊悔道:“偏爹娘不愿跟着出来,大妞和小石头也不来,要是他们这回也在,可开了眼了。大海,真是大,可运河大多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有机会的……来了。”
说话间,商卓和其弟子引着福建水陆提督马祖昌到来。
马祖昌远远就看到一巨汉擎一把大伞,伞下站着位身着斗牛服的年轻人,后面站着数百人,在雨中恭敬而立,纹丝不动。
看这气派,就知道伞下贵人是谁?
待走到跟前,看到贾蔷眼中淡漠的目光后,心头一凛,于地上雨水泥沙中拜下,大声道:“下官马祖昌,请国公爷安!”
贾蔷淡淡道:“起来罢。”
“谢国公爷!”
马祖昌身量普通,却有些痴肥,起身后,又小心的看了贾蔷一眼。
贾蔷头也不回的说了句:“请浙江水陆提督白启白将军。”
铁牛闻言,立刻回头喊了声。
正在后面与岳之象小声说话的白启闻言,连忙收声上前。
马祖昌见之有些震惊,看了白启一眼,没想到连浙江水陆提督都来了。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一起看向贾蔷。
贾蔷道:“本公听闻,此处是距离小琉球最近的地方,对否?”
马祖昌忙道:“回国公爷,正是如此。”
贾蔷道:“你们可知道,如今盘踞小琉球上的,是何人?”
马祖昌闻言眼角跳了跳,道:“有部分粤、福、浙等省迁移过去的百姓,朝廷也立了小琉球衙门,只是设在了鹭岛。另外,就是四海王闫平部也在岛上,不过在南半岛。”
贾蔷摇头道:“你这福建水陆提督,消息比本公还不如。四海王闫平如今骨头都化成灰了,四海部二当家的黄超勾结倭奴、葡里亚海盗,里应外合覆灭了闫平。只闫平之女带着些残部逃脱。而去岁四海王劫持朝廷海粮一案,便是黄超所为。今日,本公前来报仇了。”
听闻此言,马祖昌、白启登时变了面色,二人齐齐道:“国公爷不可!”
见贾蔷瞪眼过来,两人忙跪地,白启道:“国公爷,四海部战船逾百,兵丁过万,甚至有两万之众!实力强大,纵横外海无对手。非下官胆怯无能,若是四海部敢侵犯内洋,上岸骚扰百姓,那下官拼死也要叫他有来无回!可是去外洋上,咱们的船和炮,都比不过他们啊!”
马祖昌道:“再者,只下官和白大人的兵船,都靠近不了鹿耳门,就被他们干败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轻蔑道:“果真指望你们去覆灭杀贼,黄花菜也凉了,还用等到今日?”
也不给二人解释的机会,贾蔷轻轻扶住腰间宝剑,目光眺远,看着天与海交接处,淡淡道:“另有人负责主战,但是,你们也要出一份力。即刻派人前去打探消息,对岸至此处,不过一百五十余海路,最多三天就能往返一趟。我需要对面最及时的战况消息,打听清楚,三日后粤州水陆提督到后,根据消息回报再做其他决定。”
马祖昌和白启闻言,都不由吸了口凉气。
汇聚三省水陆提督,这可是大阵仗!
马祖昌想了想,道:“国公爷,若是探信儿,福船就不好使了,速度不够快,也容易叫人发现。不如下官派一艘广船前往,最多两天,就能打一个往返!”
贾蔷点头道:“好,但是不要透露本公的消息,另外,我会派人跟随一并前往。”
“遵命!”
……
福清县衙。
知县高翔看向主簿孙桥,皱眉道:“贵人?甚么贵人?莫非是福州府有上官前来?”
孙桥摇头道:“不知,不过兵房典吏今日发现咱们县城内最大的那家仙客来客栈,被人包了下来。而后却是连掌柜的、伙计都赶了出来,只留两个会说点官话的婆子在内。只马车人家就有十几架,还都是镶金嵌玉的。客栈被许多护院包绕着保护起来,有敢上前的,立刻被驱赶开来。兵房李九是福清县老人,和地面上形形色色的人都认得。他说北城那个曲老五,素来仗着地头蛇欺生,可这回听说来了肥羊,带了不少人去仙客来,结果站在路对面硬是没敢过那条路,就灰溜溜的走了。”
高翔闻言吃惊道:“这又是为何?”
孙桥道:“李九说,那曲老五称他混了多年江湖,靠的就是一个感觉。曲老五说,今儿他要敢过路,都不用靠太前,他脑袋就得搬家!下官听他说的玄奇,也过去看了眼,啧,那阵势……至少咱们的上官福州知府郝大人也没这份气派。”
高翔闻言缓缓站起身来,眉头紧皱道:“咱们福清县志上,也没记着出过甚么大人物啊!怎么突然就出现城里了?本县居然还不知道……不行,要去看看!果真是贵人,可不敢怠慢!备轿!”
……
仙客来客栈,三楼。
黛玉正在床头和子瑜说话,见香菱站在窗子边往外望,啐笑道:“你就不能安分点?都有了身子了,还是不省心!仔细头发淋湿了伤寒了!”
香菱闻言忙关上窗,转过头来赔笑,一旁晴雯气呼呼的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把脸,使劲搓了两把。
香菱“惨叫”的跑开,到黛玉跟前蹲坐下,道:“太太,爷怎么还不回来呀?外面那样大的雨……”
黛玉还未开口,不远处的探春笑道:“怎样,有没有漂泊他乡的感觉?谁能想到,咱们会在海上待了那么久,又在这样的地方落脚。”
迎春也笑道:“做梦似的。”
黛玉歉意道:“都怪蔷哥儿,让你们跟着吃苦了。”
二春忙摇头,附近的姜英却忽然开口道:“一点都不苦,我喜欢这样的日子。”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听外面传来小吉祥、小角儿的欢呼声:“国公爷回来啦!”
……
PS:今天状态迷一样,知道要写什么,可是手就是碰不得键盘,好像被封印住了,直到被老婆毒打一顿,咦,好像就可以了……
嘿嘿,开玩笑,就是太累了,想歇歇。
今天如果没有第二更,我会上来说一下的,但应该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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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九章 回家,报仇!
“怎么弄到这会儿?”
贾蔷进来后,黛玉、子瑜起身相迎,其他人也都笑眯眯的看着。
贾蔷衣裳湿了一半,衣摆前襟都洇湿了。
他笑道:“召集了些人手,让他们派人去小琉球打探一二,又叫岳之象去找卢家人,他有些死脑筋,只说这里人生地不熟,不放心我们,就派了些人手出去。”
黛玉让紫鹃拿来帕子与他擦了擦,问道:“咱们就在这边,等着三娘凯旋么?”
贾蔷笑道:“要不咱俩去帮拳?我划船来你摇橹,我开弓来你放箭!敢不敢?”
“呸!”
黛玉气笑啐了口,诸姊妹们都笑了起来。
姜英忽然在一旁道:“我敢!”
屋内一静,直到香菱咯咯咯的笑出来。
贾蔷自从得了黛玉的指点,又保证不会浑来后,在姜英面前倒也放开了,此刻笑骂道:“你可拉倒罢!你姜家从老公爷起,一个个就会顽阴的……欸,三婶婶你别冲动,动起手来仔细伤着你自己。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你家老祖宗自己同我说的。真论起身手来,还数先荣国最厉害。一骑白马一杆银枪,打的元平六大国公招架不住!你还小,又是女孩子不知事,怕是不知道你家老国公的爵是怎么来的罢?”
湘云好捧哏,正闲的无趣,此刻听闻乐子忙追问道:“怎么来的怎么来的?”
宝钗怕姜英面上挂不住,拉住了她。
贾蔷哈哈笑道:“别的国公打胜仗斩胡王,都是真刀真枪的杀。独老赵国公,是用各种诡计套路,生生将蒙古鞑王气的吐血而亡。”
这么传奇的故事,连宝钗都不拦了,探春等更是急着刨根问底。
贾蔷说笑着,随手将外裳去了,露出上身赤膊的背心,下面到膝盖的裤衩。
见他里面穿的居然是这个,姊妹们先是震惊他当众更衣,随即就纷纷捧腹大笑起来。
居然有人穿这样的东西?!
黛玉见他如此无礼,气的四处找顺手的东西,子瑜默然送上了一根野鸭子毛掸子,黛玉接过手后大为满意,随即往贾蔷身上招呼起来。
贾蔷一边笑一边求饶,香菱哇哈哈的上前帮着贾蔷挨了两下。
平儿帮贾蔷穿上干爽的衣裳后,劝道:“也不怪太太恼,岂有当着面换衣裳的?”
贾蔷冤枉道:“我里面穿着衣裳的啊……”
晴雯在一旁提醒道:“再说太太就真恼了。”
贾蔷赶紧收声,干咳两声道:“言归正传,说说三婶婶家的老赵国公,封国公一战是征喀尔喀时立下的。啧,要不就说老爷子计毒?喀尔喀汗王膝下无子,就过继了侄子当世子。老赵国公领兵出征,别人入草原都是满世界寻找鞑子主力决战,可赵国公率军入草原后,喀尔喀世子却领着大军到处去找他。结果找来找去,麾下部落里开始流传起谣言来,说老汗王和世子妃私通,还说的极详细。甚么汗王府外的情人坡啊,小河旁啊,密林中啊……这些地点居然都对得上。那世子起初也不信,可等有谣言连世子妃身上的私密异象都说出来后,汗王世子就崩溃了。左右也寻不到赵国公决战,就草草率部返回。结果可想而知,杀了老汗王。
那老汗王待他当真比骨肉还亲,不然不会那样早将兵权相交,自然也就没想到世子会杀他。等杀了老汗王后,又冷落起世子妃来。世子妃在周围人的啐骂中,郁郁而终。这时赵国公才放出消息,说这些事都是假的,是他买通了汗王世子身边的亲卫,得到了一些消息,才散播的谣言,没想到世子如此愚蠢,居然上当杀了老汗王。”
“啊?!”
众人听到这,简直毛骨悚然。
都说计毒莫过绝粮,可这计已经不能用毒来形容了,简直没有人性。
却又将人心算到了极致……
贾蔷冷笑了声,道:“你们以为这就完了?那世子知道实情后,登时气的呕血,想起老汗王的慈爱,和夫妻间的情深,整个人都发疯了,又想到是身边亲卫出卖了他,便将身边亲卫屠了个干净!随后点齐兵马,去寻赵国公决一死战。不想赵国公故意将他们引入山谷中,决堤放水,几乎一兵未失,淹死数万胡骑。也是凭此一战,赵国公功封国公。”
说罢,看向姜英笑道:“这些都是二月前老公爷亲口同我说的,不过他说的也在理,相比于鞑子打草谷,害了无数汉家儿郎,糟蹋了无数百姓女子,这种计,一点也不毒,我敬他老人家。”
姜英本来面色有些发白,目光黯淡,可听到最后,眼眸中又明亮起来,而且,比方才更明亮。
黛玉侧眸冷笑看贾蔷道:“你又想说甚么?”
贾蔷笑道:“我是说,三婶婶家上上下下都靠智谋取胜,打打杀杀的事,她祖宗都不正经干,她敢和我一起去干?”
姜英蹙了蹙眉头,道:“我和老祖宗他们不同,我好武事!可以,去给三娘帮把手!我的武功,不一定比她差,不信你先试试?”
贾蔷哈哈笑道:“回头回头,有机会去校场上比两手……”
周围瞄着他的人越来越多了,贾蔷忙换了话茬,道:“我们在这不待待,也不去跨海作战。至于三娘,也不必等她过来。果真平定了小琉球,她那一摊子事没个十天八天难搞定。就等一个信儿,再派一些援军,壮壮声势。此战靠奇袭,靠出其不意。等得了尘埃落定的信儿后,我们就走,去粤州。”
宝钗站在尹子瑜身后些,问道:“去了粤州,我们住哪儿呀?”
贾蔷好笑道:“还担心没住处?”
黛玉笑道:“极是,很担心呢。这么一大家子跟着你四海漂泊,居无定所。”
众人都笑了起来,宝钗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贾蔷道:“德林号早在粤州置办好了宅子,不过十三行伍家家主说,等我们到了粤州,务必赏脸住他家的园子。伍家是皇后娘娘信得过的人,所以我们也信得过他家。这次去了,就住伍家园子罢。我听叶家人说,伍家的园子,不逊于齐园。齐家园子比咱们京里的园子还大几倍,伍家的想来不会差。不过这都不算甚么,等将来在外面有一片自己的地方,咱们建一座万园之园,集尽天下美景!”
黛玉笑道:“我觉着倒不必,家里的大观园已经极好了,再奢华些,又能有甚么?”
子瑜落笔道:“建造出来的景色再美,又如何能及自然之美?”
黛玉瞧了笑道:“姐姐这话极是!”
贾蔷笑了笑,目光看了圈后问道:“大婶婶和二婶婶不在?”
宝琴笑眯眯道:“大嫂子和二嫂子说她们上了岁数,有了春秋,海上睡不安稳,如今到了地面上要好好睡!”
贾蔷闻言生生气笑,反问了句:“上了岁数,有了春秋?”
探春、湘云等大笑,要抓着宝琴去见李纨、凤姐儿,
宝琴挣扎求救,就听外面有婆子传报道:“国公爷,下面传话上来,说福清县令来拜访,求见贵人。”
贾蔷顺手解救出宝琴后,同黛玉道:“我去去就来!”
黛玉嗔他一眼,道:“去罢!”
……
小琉球,鹿耳门。
阴云密布,大雨如瓢泼。
鹿耳门素来淤沙严重,正常情况下,大船根本不能通过此处。
只是今晚大潮,两艘广船战舰,在夜色中如幽灵般,顺利的通过了易搁浅处。
顶着风浪,直达大员湾!
登陆后,即是安平城!
安平城拥有当下小琉球最大的港口,用来容纳舰队和贸易。
是真正的黄龙腹心之地,分上、下两城,上城又有上下两层,上层最中间是一座高达三丈城堡。
外面为城墙,城墙四周又各有一座棱堡,皆是前朝佛郎机侵占小琉球时所筑。
每座棱堡都配置了十二门加农炮,在山脚位置的下层又由四座半圆堡和城墙组成,每座半圆堡配置三门加农炮,共十二门。
此外还有两座棱堡,分别配置四门加农炮,然后在城堡南方制高点还有一座独立的碉堡炮台,亦配置了十二座加农炮!
这也是为何浙江水路提督和福建水陆提督听说要打小琉球,就连连摇头,直言打不过的缘由之一。
不提四海部船队的强大实力,便是这座安平城强大的火力,都叫他们望而生畏。
八百黑衣男子,在大雨为掩护下,跟着当头的百余人,直扑安平城!
至城门口,此时城门自然紧闭。
为首之人亲自叩门:
“咚咚咚!”
“咚!”
“咚咚!”
这是与城内齐家人联系上的旧部约定好的暗号。
只是……
敲完后,等了片刻,毫无动静。
为首之人身后,不少人本就十分肃然的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莫非是出师不利,发生了变故?
为首之人却未动摇,继续又敲了次……
“咚咚咚!”
“咚!”
“咚咚!”
这一次,用力大了不少。
即便天上雷雨交加,实木包铁大门仍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三娘,小心……”
正当为首之人摇了摇头,准备再敲门时,却忽然听到城门缓缓打开的声音。
“吱……呀!”
“三娘?是三娘回来了?”
门只开了一人宽,一个累的气喘吁吁的老人探出头来,看见闪电下露出一张煞然面容的闫三娘,激动的哽咽道:“没想到哇,没想到真的回来了!!”
闫三娘也激动,她咬牙道:“老钱叔,我回来了!事情回头再说,黄超狗贼可在岛上?”
老钱叔高兴的摇头道:“真真是运道!他若在岛上,这防务就不会这样松减了……快进来罢,快进来罢!杀了黄狗的人手,这小琉球,还是四海王的!”
闫三娘闻言抿了抿嘴,她知道是谁给她带来如此绝佳的运道!
从腰间抽出两把钢刺来,闫三娘回头低喝一声:“回家,报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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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章 苦肉计
神京西城,布政坊。
林府忠林堂。
梅姨娘挺着已经高高鼓起的肚子,有些艰难的坐在床榻边,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林如海,落了许多泪,也说了许多话。
直到老管家忠伯进来后,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忠伯看着她,叹息一声道:“姨太太,还是要多保重身子,如今您是双身子的人,可经不起这样哭。万一有甚么闪失,可怎么得了?再者,你看老爷,虽还未醒,可气色是不是别前些时日好一些了?您快去歇息罢,这里有我。许是再过二月,孩子出生时,老爷一听婴孩的哭声,就能醒来了!”
梅姨娘神情落寞,但眼中终究还带着希望,道:“劳烦忠伯了。”
忠伯笑道:“都是老奴该做的事,快去罢。”
梅姨娘起身离去,等忠伯送她出门,将门关上折返后,就见林如海已经睁开了眼。
忠伯不落忍道:“老爷,姨太太终究是和老爷一条心的,虽说……可如今这样下去,不是法子呐。”
林如海缓缓摇了摇头,道:“那位大行前,蔷儿一直活着,我就不能醒来。不然,必落险地。对她和孩子动手,便是杀人不见血的高明法子。忠伯,到了这一步,又岂敢行差半步?”
贾蔷执掌绣衣卫,爵拜国公,开国一脉唯其马首是瞻,这些倒不算甚么。
可他又有点石成金之本领,富可敌国。
手下豢养了不知多少人手……
再加上,借着开海之名,堂而皇之的组建了一支水师。
这些事,若没有地龙翻身,其实也都只是不起眼的小事。
没有谁会以为,这些能威胁到皇权。
大燕雄师百万,便是内洋水师也不会将贾蔷那三两条船看在眼里。
可天子一旦出现变故,龙御归天,贾蔷的存在,就会显得十分刺眼了。
倒不是说他能造反,太平世道没人相信贾蔷能造反,敢造反,关键在于皇后……
皇后有这样一人听用,若再加上军机处排名第二的宰辅大学士,对皇权来说,那是十分可怕的事。
所以,林如海当下又如何能醒?
他如今昏迷不醒,还能给贾蔷多争取些时日,说不得总能拖到那日……
如今他醒来,气色还越来越好,连军机处那几位都不会再反对天子对贾蔷下手。
即便不杀,多半也是圈起来享一辈子“清福”。
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字字皆白骨。
“蔷儿可有消息传来?”
林如海神情并不轻松,看向忠伯问道。
忠伯摇头道:“自上回送密信回来,说换走海路后,就再无消息传回。不过,以国公爷的能耐,必定顺风顺水。老爷,若是那位闫平之女拿下小琉球,国公爷是不是就有了一条退路?”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难为他了,真走出这么一条路来。这也算是前无古人,之后应该也无来者了。”
忠伯不大懂,问道:“这又是为甚么?”
林如海轻轻叹道:“此事要成,天时极重要。若非推行新政,齐家不好说,但其他诸大家族,如九大姓,十三行,扬州盐商,甚至还有正追赶蔷儿的晋商,他们断不会想着出海的。汉家儒教,终讲究个落叶归根,忌讳背井离乡,成为孤魂野鬼。但新政大行之下,连宗室诸王、武勋亲贵和都中那么多皇亲国戚都交出了土地,抗旨者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那些大族岂能不惧?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绿林大豪了。
再加上灾荒之年,流民灾民无数,待占下一片地盘时,才有可能招百姓过去垦荒。若非如此,只占下地,也不过是荒地而已。且若非灾年,蔷儿也没有正当理由,来经营眼下之事。
故而,此天命也。”
听闻“天命”二字,忠伯都楞住了,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也未解释甚么,只笑道:“蔷儿不会造反,他心中是有百姓的。不管甚么缘由发生的战争,最悲惨的,一定是百姓。所以,他不会为之。”
忠伯相信这话,他又道:“老爷,您已经笃定,那位闫三娘一定会打下小琉球?连朝廷都拿那块没甚法子……”
林如海笑道:“从齐太忠处,就能看出蔷儿的运势到了。人在得天命时,运道便是如此,做甚么,成甚么。”
忠伯闻言失笑道:“老爷宠溺姑爷太过了罢?”
林如海难得谈兴,摇头道:“越到了岁数,经历的事越多,也就越相信天命二字。如今回过头再看看,这一路走来,与其说是蔷儿自己去求得现在这些,倒不如说天命使然。当然,从最初之时,蔷儿就心怀社稷,或许,这便是天命钟爱于他的缘故。
总之,此次蔷儿南下,必能成事!”
贾蔷将小琉球之事完完整整写下来,以密信送进京里,夹在蔬菜框里运进林府。
林如海看后,仔细推演了几遍,都认为只要天时不差,必能成事。
如今,就看天命到底在不在贾蔷!
若在,则生路可见!
“老爷,如今就盼着,姨太太肚子里的是个少爷,那就齐美了!”
忠伯喜滋滋的说道。
贾蔷的事,如今只能看天意,既然林如海说了能成事,那就多半能成。
若是梅姨娘过二月再生下一个男婴,那就是双喜临门了!
“且看天意罢。”
林如海思虑片刻后,又道:“忠伯,你再去做些安排,等梅氏临盆时,寻一死婴来……”
忠伯闻言悚然而惊,急道:“老爷,这不吉利啊!使不得!!”
林如海轻笑了声,道:“咱们这越惨,蔷儿、玉儿他们,就能多太平些时日。也是不得已为之……对了,告诉下面人,死婴是别人家不幸没保住的孩子,绝不可动妄念。若那样,才真正折福。”
忠伯道:“这是自然,断没人敢害人。可是……老爷,姨太太那边又怎么说?她要是知道了,那宫里……可她要是不知道,怕也活不了了。”
林如海闻言,缓缓皱起眉头来……
……
福建省,福清县。
仙客来客栈内。
贾蔷看着第三次前来相请的潘泽,微笑道:“我们顶多在此再住三天,你就把县城最好的宅子买下来?钱多的没处花了罢?”
潘泽笑道:“国公爷,这桩生意亏不了。这福清县是距离小琉球最近的地儿,往后这里来来往往的人还能少了?大不了,回头等国公爷走了,我就让人将那座宅子翻修成一座园子,专为贵人临时落脚准备,也算是一份福气!眼下虽粗糙了些,可无论如何,也比这客栈强的多不是?”
一旁叶家家主叶星笑道:“是啊国公爷,到了南省来,叫国公爷您住这样的地方,传到扬州去,连齐老太爷也要笑我等无能。”
伍元素来少话,这会儿却也开了口:“若只国公爷一人倒也罢了,可还有那么多内眷。客栈先前到底人来人往,便是清洗了多遍,铺盖皆自带,可还是委屈了国夫人。国公爷,还是搬过去罢,搬过去等信儿。”
贾蔷沉吟稍许后,笑道:“住在哪里不重要,昨晚福清县令还要本公去他县衙里落脚,岂有此理。重要的是,尽快联系到卢奇。你们是沿海诸省的地头蛇,这点事对你们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伍元拱手道:“已经寻到了卢家人,岳大爷也接手过去,想来应该就快了。”
一旁潘泽又请求道:“国公爷,不如去新宅等着?那宅子原是一京官儿告老还乡后盖的,前后三进,带有花园,倒也有几分雅意。虽比不得国公府的园子,也不及扬州齐园,可总能让国公爷带来的内眷去逛逛,透透气……”
贾蔷点了点头,道:“也罢,那就过去罢。”
潘泽闻言大喜,他心里一直忐忑着,担心贾蔷记恨他在京中会见李时,还发生了那么多破事。
虽然有皇后娘娘保着,未必出得了甚么大事,可若能缓解一些贾蔷心中的厌恶,那也是极好之事。
眼下能尽一份力,贾蔷能点头,那说明还有挽回的余地,因此愈发殷勤。
福清县属福州府,距离福建省府之地也不远,潘家在福州有不小的基业,昨日却是派人急令那边人手,连夜将各般名贵家俬古董器具搬至这边。
另外各类山珍海味,时鲜佳肴也通通运来。
只是还未等贾蔷派人往上面送信,通知黛玉等人,准备搬家,就见商卓入内,道:“国公爷,派往粤州传令粤州水陆提督来见的人回来了,只是粤州水陆提督高茂成没来。”
贾蔷闻言眉尖轻扬,道:“为何不至?”
商卓道:“水陆提督府的人说,那高茂成没在粤州,带船出海巡视海防去了。”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笑了笑道:“那就这样罢。”说罢,又转头问伍元道:“本公知道各省水陆提督皆由兵部知照军机处开列请旨简放,这高茂成是老赵国公点的将,不知此人品性如何?”
伍元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他如此,贾蔷笑了起来,道:“看来不怎么样。是贪敛无度,还是仗势欺人?”
伍元缓缓道:“高提督善于治财,在不少船东、商号中都占有干股。因为背后站着赵国公,所以两广总督拿他也没甚么法子。另外,凡出海捕鱼的渔民,都要按时上交份子钱。所以此人在粤州名声很差……”
贾蔷笑道:“在你们商号里,也有干股?”
伍元苦笑起来,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行了,此事我知道了。且不必出声,等至粤州后,本公亲自前去拜访。”
伍元担忧道:“可若是少了三艘战船,一二千兵马,那……”
贾蔷摇头道:“原也未指望他们去强攻,就是亮个相,开几炮,也算表明朝廷的立场和态度即可。不是对黄超,而是对倭奴和西夷们。小琉球,自古以来便是汉家故土。如今天军收复,不容外敌再染指。现在就等着,何时传来……”
话未说尽,就见岳之象阔步而入,满面笑容大声道:“国公爷,大喜!联系到卢家舰船了,捷报!!卢家家主亲笔回信,姨太太已经带兵进了安平城,杀尽城内黄超手下,收服旧部,夺回了四海王基业。如今卢家家主带着五六条船,在和安平城互相放炮作攻杀之势,派去寻黄超回程救援的人已经出发了,算算时日,最多再有两天,甚至一天,黄超部就能回来!本就没出发多久……安平城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黄超回城。啧,他的下场想来有趣。”
贾蔷闻言哈哈笑道:“这不是黄超用来伏杀闫平的计策么?不过,三娘准备如何取信黄超,让他放心入城呢?”
黄超能伏杀四海王,是因为当时闫平丝毫未怀疑过他,出其不意下,才让闫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遭遇了灭顶之灾。
可黄超却不会毫无防备的就上当罢?
岳之象笑着将卢奇的信送上,贾蔷看了一遍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位年纪轻轻的卢家家主果然是个狠人,他给闫三娘献上了一计:
苦肉计!
好一个卢奇,他应该知道,闫三娘若果真有个闪失,卢家满门赔进去都不够。
可他仍敢出此奇计。
此人心中,比贾蔷更无敬畏。
只是,现在就算想派人去劝阻,怕也来不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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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一章 悍勇无敌
三日后……
大员湾,安平城。
港口码头处,一片狼藉。
到处是血迹,甚至隐隐可见残肢断臂。
有几艘福船已经被烧成骨架,桅杆上却还挂着一面残破的旗帜:
福建水陆提督,马!
黄超站在其帅船上,用望远镜远眺望着港口,他暗暗数了数,一共焚毁了十八艘大船,另有沙船、老鸭船不知多少。
好些残骸骨架上,黝黑的木头上还在冒着烟气……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无一不表明先前的战争有多惨烈。
应该,不是假的。
只是,福建水陆提督马?
马祖昌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打小琉球?
难道,传言是真的……
闫平生下的那个小贱人,真嫁给了京中权贵为妾,搬来了救兵?
也不知,眼下安平城到底如何了……
黄超身量不高,一脸敦厚老实的模样,小眼睛,没甚胡须,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被闫平视作心腹,信如手足的厚道人,却在背后狠狠插了他一刀。
“来人,带李三儿过来。”
李三儿就是驾一艘飞梭船追上他开往登州府斩草除根的船队报信之人。
未几,李三儿带到后,黄超过去与任何人都和善的目光深沉冰冷,问道:“三儿,你说八爷派你追我求援?还说三娘那小滢妇回来报仇了?”
李三儿连连点头道:“大海王,正是八爷亲自下的令。那晚上港口来了好些船,八爷说他们是趁着大潮时,从鹿耳门过来的。非三娘子、蒯老鲨那样的岛上老人,断没有其他人知道这条道。而且三娘子还叫人喊话,让大家弃暗投明……”
黄超目光森然道:“你们都是闫平的老部下,难道就没有人心动?”
李三儿忙道:“大海王,小的先前不是说过了么,若只闫三娘自己回来,说不得有些人念旧,会帮帮他。可是她是把自己卖给了权贵,给人当母狗,投靠了朝廷。咱们是海匪,是盗,怎么能和朝廷搅和在一起?要不是官家太黑太恶,大家谁愿意在岛上落草?连老钱都说,可惜了当初的海罗刹,天天骂狗官,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再者,谁也不敢保证,那些官兵上来后会不会屠城。十一爷派人到处说,三娘子疯了,是回来报仇的,若打了进来,没一个能跑掉。平常没事那些官还要杀良冒功,更何况咱们真是海匪?”
黄超闻言,面色舒缓稍许,道:“老八、老十一平常最不成器,见天被老大……闫平骂,如今居然能顶事了。”
黄超身后一形容似海老鼠的男子笑道:“他们也怕三娘子打进城,生撕了他们,哪敢不用心?大哥,这阵仗看起来,他们还打了胜仗?”
黄超摇头道:“不敢大意,莫要忘了闫平是怎么被咱们打倒的……”
他和这位海老鼠,还有他口中的老八、老十一,另闫平带出去的六人,以及战死的三人,共十三位老弟兄,号称海疆十三太保。
当初也是相互救过命的兄弟。
只是便是亲兄弟间,彼此尚有亲疏,更何况结拜兄弟?
或许在旁人看来,闫平待他们已经极好了,可在他们自己眼里,闫平对他们非打既骂,分战利品如同喂看家狗两块肉骨头。
其他弟兄们过的越好,他们心里就越恨,终行反叛之事。
海老鼠老五闻言,道:“那这样,大哥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情况,见见老八、老十一。若是没甚么情况,再打旗子,大哥你再下船。”
黄超闻言,满意的看着海老鼠道:“老五,辛苦了。”
海老鼠笑道:“大哥,闫平不拿我当人,不就是去对面玩了几个女人,杀了几个百姓,就差点要剥了我的皮,要不是大哥相劝,安平城早没我一席之地了。大哥就是我亲大哥,跑跑腿儿不算甚么!”
黄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却连根鸡毛都不信。
他深以为,假以时日,这鼠头鼠脑的东西,一定也会给他来这么一手。
好听话海老鼠跟闫平说的更多。
海老鼠带人换了船,一直驶往港口,黄超拿着望远镜看着,过了两刻钟,海老鼠带的两船人终于靠岸,一路小心翼翼的往安平城上去。
行至一半,忽地停了下来,隐隐作势往回跑……
黄超面色凛然,死死的盯着对面。
而后就看到安平城下城的城门居然打开了,另外,周围棱堡上也有人在招手挥旗。
黄超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他看了下去,却见下城门里涌出一大帮缠着各种伤口包扎的兵。
只是没人带兵器,一个个跑向海老鼠。
后面还有人抬着一个担架,周围好些人护着,抬着跑。
海老鼠往后退了十来步后,也发现不对了,他顿住脚看过去,就见一群熟悉的老面孔渐渐跑过来,大声喊道:“五当家,你们终于回来了,你们终于回来了!”
“大海王、五当家回来了!”
港口码头上一片欢呼声。
“五当家,大海王呢?我们打赢了!”
“对,我们打赢了!打赢了!”
海老鼠狐疑的看着他们,问道:“赵狗子,八爷在哪里?”
靠的最前的一男子指着后面道:“八爷在那!”
海老鼠看去,就见担架上一个被纱布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躺在那……
他走过去,叫了声:“老八?”
那纱布包裹的人连连摆手,往后指。
海老鼠见之心中觉得古怪,审视的看着他,猜疑他到底是谁……
而先前的赵狗子却大声道:“五爷,八爷是让你看看后面,我们俘虏了谁?”
海老鼠闻言,这才又往后面看去,随即一双小小老鼠眼睁的溜圆!
一群人举着一截桅杆出来,而桅杆上面,绑着的居然是闫三娘?!
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片子,海老鼠绝不会看错!
赵狗子见他看呆了,大笑道:“还有还有,五爷你再看!”
果然还有,有七八个人将用铁链子捆了一圈又一圈,路都快走不动的巨汉拖行向前。
“蒯老鲨!!!”
海老鼠愈发惊骇。
赵狗子指着蒯老鲨后面的几个人,道:“五爷,那些都是福建水陆提督的人,当头一个叫马祖昌,就是他害死了咱们不少兄弟,还说打破安平城后要屠城!现在都带来了,五爷,咱们把他们立在前头,让大海王开炮,轰死他们,给死去的弟兄报仇!也给八爷和十一爷报仇!”
海老鼠闻言头仍有些懵,又看了眼被挂在桅杆上奄奄一息的闫三娘,问道:“八爷、十一爷怎么了?十一爷在哪?”
赵狗子摇头道:“十一爷站在城头时被弹片崩中,人没了。八爷运道好些,有炮炸膛了,子药糊了他一身。不过许郎中说,看着唬人,倒不是要命的伤,养上半年就好了,不过以后会难看的很……”
海老鼠闻言,道:“那还不快送八爷进去静养?”
赵狗子道:“五爷,八爷说了,一定要看到大海王用炮轰死这些球攮的,给他报仇,他才能安下心来养伤。”
海老鼠登时作色道:“胡闹!进城看不也一样?快送回去,仔细染了坏蛆,我和大哥岂不是又要少一个弟弟?快送回去!”
那担架上的人闻言拼命摇手,可下面人却不听他的了,抬着他回了安平城。
赵狗子见海老鼠走向闫三娘,忙大声道:“五爷,咱们把这些官狗竖起来,放在前头鸟崖上,请大海王快放炮罢!这回死了那么多弟兄,大家彻底对姓闫的死了心了!”
眼见海老鼠眯着眼走到闫三娘桅杆下,从袖兜里拿出了把火器,这时蒯老鲨忽然挣扎起来,拉倒了四五人,其他人唬了一跳,忙扑过去十来人,拿棍子将他打倒,一阵爆打!
海老鼠方放下刚才举起的火器,又看了看后面低着头的马祖昌,心里飞快的盘算着,到底要如何搭上这条线……
四海王死了后,和对面的一些老交情都断了,小琉球的日子过的有些艰难起来,如果重新搭上福建水陆提督的线,日子说不得就会好过起来。
“去,打旗语,让大海王回来!”
“五爷,让大海王别急着入港,先轰杀了这些官狗,给咱们战死的弟兄报仇!也好立立威风!要是四海王在时,肯定会这样干!”
“就是就是!”
周围一阵附和起哄声,喊道:“轰死官狗!轰死官狗!”
海老鼠厉声喝道:“都闭嘴!闫平那老匹夫就因为事事逞强,不动脑子,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你们想学他?”
“呸!”
忽地,桅杆上闫三娘醒了过来,往下啐了口唾沫。
海老鼠狼狈躲过后,竟笑了起来,道:“大侄女儿,五叔不和你一般见识,等你二叔回来,你再好好说说,到底给京里哪个贵人当小妾了。”
另一边,黄超看到旗语后,不再拖延,让船驶向港口。
快到跟前时,他已经从望远镜里看到了桅杆上挂着的闫三娘,整个人也是震惊了,心中再无疑虑。
等船靠岸,他立刻带人下船,海老鼠已经先一步迎上前去,将本部大获全胜的消息快快讲了一遍,最后道:“咱们安平城的火炮如此强大,马祖昌真是脑子进了水,才敢跑来送死!不过如今看来,那小滢妇果然把她自己卖给了京城权贵了,不然又怎能迫着福建水陆提督来送死?大哥,咱们的机会来了!”
“甚么机会?”
黄超越走越快,他已经看到挂在桅杆上,正一脸怨毒看着他的闫三娘,心情登时大好。
连老八、老十一的死活,也不放在心上。
海老鼠个矮,此刻一路小跑才能跟上,还劝道:“京里那个权贵国公不提,咱们再送几个漂亮些的海女过去就是,想来他也不会再为一个粗蠢丫头犯傻。可马祖昌如今也落到咱们手里,他若是叫人知道了被俘,回去后肯定要被问罪。咱们不如成全他一个反败为胜,胜利凯旋,往后,咱们安平城不就能和大燕重新联系上了?这是好事啊!!不过老八和城里弟兄们都要把他们一炮轰死,给战死的弟兄报仇。还说四海王在时就这样……”
黄超闻言冷笑一声,摇头道:“匹夫之勇不可为。”
此刻,他已经行至桅杆下,看了闫三娘一眼后,又看了看被打的半死的蒯老鲨,心里海松了口气,也彻底放下心来,笑道:“老鲨,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你先前不是起毒誓,再见面时要将我碎尸万段么?”
蒯老鲨闻言,睁开一只青紫的眼睛,狠狠啐了口:“呸!”
黄超见之笑了笑,面上一如过去的二当家一样,敦厚的不由让人心安,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绑好了,身上多割几道口子放血,带上船往前面走走,然后钓起来,看看谁能钓出真鲨鱼来,本王重重有奖!”
正这时,赵狗子忽然指向海面方向,惊恐大声道:“你们看,那是甚么?”
诸人闻声唬了一跳,齐齐往海上看去。
可海面上又有甚么?
被焚毁的战船的残骸么?
好些人不解,黄超看了两眼,确定没敌船来袭后,正要呵斥赵狗子,忽然心头一阵惊悸,就想往旁边躲开,可哪里还来得及?
原本奄奄一息的闫三娘,此刻竟悄无声息的从天而降!
双手紧握一把钢刺,径直从黄超头骨正上方插入,“嗤”的一声,自下颌贯出。
直到插穿的那一刻,闫三娘口中才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惊天喊声来:
“杀!!”
喊罢松手,掏出第二刺来,又从黄超的后心处,狠狠刺入!!
“杀!!!”
这一刻,她才是悍勇无双的海罗刹!
……
福清县,东城。
潘家新宅,后花园。
于凉亭下,贾蔷穿着真丝短袖,真丝裤衩,布拖鞋,躺在一张藤椅上,任姊妹们笑弯了腰。
花园中,是一整园的茉莉花。
雨后初晴,夕阳晚照。
听着黛玉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诉说着他的不是,子瑜手里准备的野鸭子毛掸子……
贾蔷嘴角弯起,目光却始终在望着南面。
不知,是否已经功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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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二章 大局已定
是夜,寅时二刻。
距离天明,也不过一个时辰了。
贾蔷刚刚睡下,听到门外有叫门声:“国公爷,国公爷……”
贾蔷睁开眼,本来不满的目光,不知想到了甚么,忽地一下明亮起来。
“爷……”
身旁两个身上只披着轻纱,曼妙身姿若隐若现,眉眼间满是余韵春意的人间绝色此刻也醒来,看着贾蔷有些担忧的唤了声。
见二人疲惫不堪,面上泪痕未干,贾蔷忙笑着哄道:“没事没事,必是前面有急事寻我,你们两个快歇下罢,操持狠了……”
“哎呀!”
“呸!”
可卿嗔怨一声,李纨浅啐一口,贾蔷哈哈一笑,一人抱着亲吻了下后,下床穿上衣裳开门,见素云在那,便问道:“甚么事?”
素云道:“前明传话进来,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寻爷。”
贾蔷点了点头,正要走,又见素云巴巴的望着他,便轻声笑道:“下回你再和你奶奶一道侍寝。”
素云红着脸点了点头,抿嘴一笑。
……
“国公爷,卢奇回来了!”
贾蔷刚出二门,就见岳之象不掩兴奋的大声说道。
贾蔷双眼明亮,道:“成了?”
岳之象重重点头,道:“成了!”
贾蔷轻轻呼出了口气,轻声笑了起来。
四海王闫平曾以一己之力,纵横东海和南亚海域,几无敌手,其所部船队实力,可见一斑。
若非出了个内鬼,再加上倭奴和葡里亚海师内外夹击,闫平断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到今日,虽然几经火并,四海部实力估计剩下不到三成,但此事对贾蔷来说,反而是好事。
“走,去见卢奇。”
……
“草民卢奇,给国公爷请安!”
前厅,贾蔷看着这个身上包扎着纱布,隐隐见血跪地请安的年轻人,贾蔷未急着问小琉球之战,而是饶有兴趣的审视着他,问道:“卢员外,以你们十三行的体量和通天耳目,应该很容易听到一些绝密的消息。譬如,本公如今的处境,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远没有这样好。不然,本公也不至于时时念着出海。扬州齐家嘛,经营扬州超过一甲子年,朝廷早有治齐家的心思,齐老爷子心知肚明,所以愿意死中谋活,求一条出路,可以理解。
九大姓呢,有些类似。新政当前,他们手里握有太多土地,迫不得已,再者,那九家在江南盘根错节,处处有他们的影响,也算是犯了朝廷的忌讳,所以也想在外面留一支。
只是本公看不明白,你们十三行乃天子南海内库,颇受器重,且还有皇后娘娘庇护,本公又能将你们如何?你怎会如此卖命?”
卢奇闻言心里苦笑,球攮的说的好听,按常理说应是如此,可谁不知道你是属狗脸的,说翻脸就翻脸?
连娘娘打发出宫的人都警告他们,叫他们在贾蔷跟前规矩些,不然贾蔷脾气上头真要拿他们作筏子,斩了他们,皇上都不会怪他。
抄家上千万两,皇上当然不会怪!
不过话不能这样说,卢奇道:“国公爷,草民说心里话,除了畏惧国公爷虎威外,草民以为,朝野上下,国公爷是唯一一个看到西夷番邦之危害的人。草民常与西夷洋商打交道,知道那些人看似有礼貌,实则心思倨傲,且常怀叵测之心!英吉利和尼德兰的商号,以商贸为名,收买莫卧儿国总督和柔佛当地官员,入驻之后,一边给当地官员赠送大量财富收买,一边不停的圈地,练兵。等莫卧儿国和柔佛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没用了。这还是针对大国,徐徐图之,对一些小国,他们直接进行攻占屠杀!”
贾蔷看了卢奇稍许,问道:“你觉得,朝廷诸公会放他们进来开那劳什子商号?还是觉得,他们敢在大燕圈地?”
“那自然不敢……”
“那你为何要养私兵?本公也算胆大的,可和你比起来,却是远远不如。”
贾蔷看着卢奇的目光渐渐森然。
卢奇额头见汗,道:“国公爷明鉴,那些船并非在卢家名下,是海外义士,因得卢家所救,因此才……”
贾蔷生生气笑,道:“你觉着这番话,能说服皇上,还是能说服武英殿的诸位大学士?”
卢奇默然,打心底开始发寒。
他没想到,贾蔷这就要翻脸了,是觊觎卢家财富?
贾蔷似看破他的心思,笑了声,道:“你无非是看到西夷商贾们,能以凭商贾手段在外裂土封王,富贵之极,你卢奇比那些西夷鬼畜强十倍百倍,凭甚么做不得,对罢?”
卢奇闻言面色骤变,叩首急道:“国公爷明鉴,草民从无不臣之心!卢家是倚皇恩而发家,怎会……”
不等他说完,贾蔷摆手道:“你不必惊慌,也不必解释甚么。先前的事,可以过往不究。只要你没有和那些西夷合作,当他们的走狗,靠出卖大燕的利益来换取那些西夷的支持,其他的,本公并不愿多理会。但今后不行,商贾,就当正经的商贾。你可以出去做生意,经营买卖,但不得再豢养私军。”
贾蔷太了解国人的品性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似乎刻进了国人的骨血里。
一旦放开这个口子,贾蔷敢肯定,将来在东南海域争破头,打出狗脑子的,一定是国人各方势力间。
连齐家等都只能在陆地上建自保的力量,不允许在海上成军,更遑论其他?
等卢奇恭敬应下后,贾蔷道:“起来罢,说说小琉球那边的情况。”
卢奇被这一番敲打后,表功的心思也散了,规矩道:“回国公爷的话,隆安七年四月二十五,我等跟随姨太太,乘着起大潮时,通过了鹿耳门,至入大员湾,到达安平城下。因为城内有内应,所以叩门而入,顺利的解决了黄超留下的二百心腹。而后就寻思着该如何取信黄超,等他返航上岸时除掉他。苦思无解,草民就妄自做主,献上苦肉计……”
贾蔷闻言淡淡笑了笑,目光清冷的看着卢奇,问道:“卢奇,你可知道若是三娘出了任何闪失,你是甚么下场?”
卢奇点头道:“草民知道,若是姨太太出了丁点闪失,草民全家赔进去都不够。但草民以为,事情总得做,不能因为畏手畏脚就胆怯了。且与国公爷在宣镇行奇计袭杀汗王金帐相比,草民这点粗陋伎俩,不值一提。”
贾蔷哈哈笑了起来,道:“说你胆大包天,一点也不为过。只是你也必是数读史书的,当明白如你这样性子的人,能得善终者不多。应该说,几乎没有一个。说好听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说难听点,你太狂妄,脑后生有反骨,再加上商贾出身……便是你做生意没赔的海干河尽,最后朝廷也难容你。你和晋商都不同,晋商是为了谋取暴利,走私草原违禁商货。你若是出身晋商,你怕是最后想入主汗王金帐,当个汉王。”
卢奇面色苍白,还想解释甚么,贾蔷却摆手道:“你好自为之罢,念你薄有微功的份上,闲话两句,今日到此为止。说说看,眼下小琉球甚么情况。”
卢奇被噎了个半死,满腹心里话想说,可又没机会了,他抿了抿嘴,压了压心头梗塞,道:“国公爷,黄超上岸后,被姨太太亲自所杀,其所部亲信八百人马,也悉数被杀。经此一战,岛上无人不服姨太太。他们听说四海王闫平已死,在蒯老鲨的带领下,就尊姨太太为新四海王。不过有人听说姨太太已经嫁人,还是给国公爷做妾,好像不大高兴。对丁超、铁头、柱子等漕帮弟兄们,也有些隔阂……”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问道:“三娘怎么说?”
卢奇忙道:“姨太太说,请国公爷放心,此事她会解决妥当。姨太太带回去的一百多人,都在和岛上人说国公爷的传奇故事。另外,姨太太请国公爷多往岛上送些运河上的弟兄……还有,请岳大叔带些人手,上岛上帮忙。如今小琉球虽然收回,可岛上实力连三成都不足了。若倭奴和葡里亚贼子攻来,十分危险。”
贾蔷想了想,看向一旁岳之象道:“也好,你去帮帮他,清查出有二心之辈,以免再让人来一遭里应外合。至于从漕运上调人,此事你和丁超商议,在不影响漕运的前提下,多往岛上调些人手过去,先调三千,最好是阖家前往。稳定后,再多调些。只调运河上的,京里的不动。”
岳之象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只是我若走了,国公爷这边……”
贾蔷笑道:“此去粤州,是十三行的地盘。若是在那还会有甚么闪失,就真的说不过去了。另外,商卓他们也在,德林号也已南下,不必担心。”
香江岛上,还有濠镜那边,都有伏兵在。
不过,这话就不必让卢奇知道了。
岳之象道:“好罢,我这就去交代一番,然后上岛,争取速去速回。”
贾蔷摇头道:“不必着急,务必将岛上经营稳妥。安平城内既然有齐家的人,就一定会有倭人和葡里亚人的探子,找出他们来。那处对咱们意义重大,绝不可再来一回里应外合的戏码了。”
岳之象应下后,又问道:“国公爷可有话带给姨太太?”
贾蔷思量稍许道:“你告诉她,眼下岛上人心未定,我现在去,对她稳定军心不利。再等等,三月之后,我一定登岛去看她。”
卢奇忍不住插话道:“姨太太知道国公爷就在福清,感动的都落泪了,十分想来,只是被人所劝,为了稳定大局……”
贾蔷点点头,对岳之象道:“如今诸事平定,大局已定,我也放心了。等马祖昌和白启回来后,我就动身前往粤州,主持德林号出海采买海粮一事。岳叔,替我稳住小琉球!”
“遵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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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三章 大丈夫
“哎呀!真的完事了?”
西厢,贾蔷谈完正事来至此,将小琉球事毕说了遍,黛玉登时惊喜万分道。
尹子瑜在一旁也是眼睛明媚,看着贾蔷浅笑。
贾蔷呼出一口气,开始脱衣裳,露出里面的短袖、短裤……
见黛玉忍笑瞪眼,他忙道:“太热了,德林号又没开过来,没有冰鉴。等到了粤州城,住进伍园就舒坦了。德林号的冰室在粤州卖的极好,咱们也不用这样煎熬。”
黛玉“呸”了口,啐道:“便是热,也没这样穿的道理!”
子瑜在一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贾蔷无奈道:“又没外人,啥没见过……”
黛玉闻言俏脸大红,左右看了起来,子瑜看起来有些懊悔,今儿没带野鸭子毛掸子,不过……咦,床里面些有一个!
“子瑜!里雷匆虾米啊?”
黛玉还有外间的紫鹃、南烛登时笑出声来。
在福清住了几天,她们勉强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尹子瑜抿嘴笑着,眼神也愈发明媚。
出来逛了这一圈,对打小从未出过神京城,多半时间在小小的尹家安静生活的她来说,如同见识了一个全新无垠的世界。
心情也愈发舒畅了许多。
她乐意和黛玉相处好,日后的日子也就会过的更清净自在些。
再者,她也喜欢捉弄贾蔷。
有了肌肤之亲后,许多心态都发生了变化。
她依旧喜欢清净,享受静谧,但也渐渐习惯了一家人在一起时的欢乐。
见贾蔷一边躲闪一边悲愤的质问她,尹子瑜落笔道:“若是去了粤州,你又怎么说?”
贾蔷黛玉暂停,看了眼后,贾蔷居然得意起来,“悲愤”道:“子瑜!你搞乜嘢?”
黛玉和紫鹃等笑弯了腰,尹子瑜也笑的愈发灿烂。
正说笑中,见凤姐儿进来,她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经鼓了起来,走路由丰儿和绘金搀扶着。
一进门儿,凤姐儿就笑道:“了不得了,这地儿再住下去,可就要热死人了!”
贾蔷奇道:“你打小在金陵城长大,那处夏日里不比这更热?”
凤姐儿一双丹凤眼看着贾蔷,笑道:“哪里是说我?我是说大嫂子和可卿!天儿太热,她们昨晚一宿未睡合眼,临天明凉快些才睡着,这会儿还没起呢。”
贾蔷见几双眼睛看过来,无辜道:“都看我作甚?我半夜就被叫到前面办正事去了……”
别人信他个鬼!
一众女孩子都是近月来才尝过个中滋味的,此刻凤姐儿只隐晦提了嘴,就一个个都红了脸。
其实说来也讽刺,正因为贾家素有“贤名”,当初贾赦、贾琏、贾珍、贾蓉之流忘八事干的多了,家里姊妹们都有所耳闻,所以如今贾蔷这般操蛋,反倒不算甚么新鲜事……
不过没等凤姐儿再开口调笑,黛玉就警告道:“以后不准再说这些混帐事,当是好事,还是好听?”
贾蔷有些讶然的看着黛玉,因为她俏脸微沉,目光也有些严肃。
而一旁子瑜居然也微微颔首……
贾蔷心道,许是闺中生活不能拿出来说嘴……
尹子瑜看了贾蔷一眼,一看就知道他并不明白,可女孩子们天生都懂。
眼前这位怕是在拈酸吃醋,才故意在这说,给那两位上点眼药……
当然,她此刻多半没甚么坏心思,只是不愿那两个太受用……
但黛玉不依,防微杜渐,以免日后事多。
凤姐儿闻言果然一滞,她多机灵,转眼一笑就变了话题,道:“三娘那边可完事儿了没有?”
贾蔷笑道:“完事了,等两省水陆提督派船回来,就准备出发去粤州了。”
凤姐儿闻言大喜,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去给姑娘们说说!三娘真是厉害,回头定好好犒劳犒劳她。”
说罢离去。
等她走后,黛玉横眸看贾蔷,道:“你也不问问,我刚才怎么没给凤丫头留脸?”
贾蔷摇头笑道:“后宅的事都是你说了算,果真有难事,你和子瑜商议着办就好。方才你开了口,子瑜点了头,说明其中自有道理,我还问甚么?”
黛玉闻言舒心了些,不过她到底心善,没有揭破凤姐儿的用心,也体谅她原在孕中。
重新落座后,紫鹃上了清茶,黛玉啜饮一口后,看着贾蔷道:“前几天你总是心神不宁,如今三娘在那边办妥了,你不过去瞧瞧?”
贾蔷摇头道:“那边大局初定,正是要安稳军心的时候。我过去……那边的老人心里多半不舒服。再者,也不安全。”
黛玉叹息一声,道:“三娘这回可不容易罢?”
贾蔷点点头,道:“趁着大潮时顶着巨浪过了鹿耳门,运气不错,当晚下暴雨,乘着大雨遮掩登陆入城,将一群醉醺醺的叛军悉数斩杀。不过接下来却受了大罪了,为了取信叛逆放心回航登岸,三娘将自己吊在了桅杆上,暴晒了一天,而后等叛军头子靠近时,从天而降,斩杀了他,算是为父报了大仇。”
黛玉、子瑜听的出神,脑海里也在想象着那一出出画面。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一旁紫鹃小声道:“再没看出来,三娘姐姐居然这样厉害。她在家里时……”
“欸?”
黛玉回过神来,不悦的嗔了紫鹃一句。
闫三娘在国公府时,显得十分拘束,甚至笨手笨脚。
若非黛玉连着警告过几回,两府内有些下人说不得当着面就能笑出来。
贾蔷倒没所谓,笑道:“所以就放她归于大海之上,到了海上,方显其英豪本色!”
黛玉啐笑道:“你就变着法儿的哄人家替你卖命罢……”顿了顿,黛玉迟疑了下,方问道:“你先前派了两省水陆提督去小琉球彰显朝廷主权,蔷哥儿,这样做,这里岂不是……”
这个问题她在心里奇怪了二三天了,先前不问,是因为朝廷的船说不得能帮到闫三娘。
可如今他们分明没怎么起作用,又派他们去宣示朝廷主权做甚么?
这不是家里的退路么……
贾蔷笑道:“这是为了防止东瀛倭奴还有葡里亚、尼德兰、英吉利等东西夷国前来攻伐,扯上大燕的虎皮,他们总归还是要忌惮一些。另外,岛上人心不安,也需要一面大旗镇着。最重要的是,小琉球距离大燕太近,位置也太险要。此地进可随意出入大洋,退,则能干系到东南六省的安危。所以此处,终究要融于朝廷治下的。这事关朝廷乃至我们这个民族的根本利益,也涉及大义,因此,我不会占据此地为王。”
紫鹃、南烛她们听不懂,可黛玉和子瑜却听的明白。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淡淡的自豪感。
或许贾蔷小节有亏,可在大义方面,他从不缺担当,更不是自私自利之人。
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见二人不说话,贾蔷笑着解释道:“不是我打肿脸充胖子,是双赢之事。且朝廷十年二十年内怕都无暇顾及小琉球,正好可以成为我们暂时立足之基。岛上其实很美,且土地肥沃,又有许多鹿。等冬天的时候,咱们一起去骑马打猎,烤鹿肉。”
黛玉笑道:“冬天咱们在那边过?你不做事了?”
贾蔷哈哈笑道:“日后,外洋海师衙门都会设在那边,德林号的总号也会搬到岛上,咱们当然会过去一遭。”
又对尹子瑜道:“大舅哥、二舅哥到时候会在岛上任军中正丞,执掌军法,也能相见。”
尹子瑜点了点头,沉吟稍许落笔问道:“那咱们,何时回京呢?”
贾蔷闻言,轻轻呼出了口气,看向窗外的榕树,笑了笑道:“那就要看,何时能办妥差事。今年大旱,明岁是庚子年,应该仍是大旱,而且会旱的更厉害。到底何时回京,还要看京里甚么意思……”
黛玉小声道:“若是能将爹爹、小婧和两个孩子接出来,不回去也没甚么。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在,比甚么都好。”
贾蔷呵呵笑道:“还没到那个地步,不必怕,原就有把握好好的过下去。如今,就更不用担心了。”
黛玉凝着眸光看着贾蔷,轻声道:“我,和子瑜姐姐,都很关心你呢。”
贾蔷伸手越过桌几,将二人的手握住,温声道:“这世间太美好,有两位贤妻日日相伴,我活一百岁都嫌少,又怎会置身险境?放心罢,我心里有数!”
三人目光都温润暖煦,享受着这一刻交心的静谧。
偏这时,外面传来姊妹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黛玉、子瑜同时撂手,并不约而同的用帕子擦了擦手,而后正襟危坐。
贾蔷:“……”
……
扬州,齐园。
草堂。
齐太忠看着从京城赶来,递了几回拜帖今日方得登门的三晋源渠家少东家渠泽,微笑道:“世侄来迟了些,宁国公早已南下多时矣。”
渠泽苦笑道:“此事晚辈来扬州后第二天就知道了,晚辈冒昧求见老太爷,实在是因为寻不得门路,走投无路下,因得知宁国公待老太爷甚恭,因而登门求教,还望老太爷不吝指点迷津!”
说罢,起身深揖到底。
齐太忠老眼审视着这个年轻人,这两日齐筠已经和他接触过,从他入扬州的一言一行,齐太忠都了解了些。
又让人打听了些旧事,大致摸清了这位的品性。
此刻他笑道:“我家和晋商少有来往,倒是用过三晋源的银票。除此之外,别无瓜葛。虽然老夫好交朋友,可着实猜不着,有甚么地方能帮得到你的。这样罢,有甚么事,你可与老夫这长孙说。宁国公的事,他知道的比老夫还多。你们年轻人,多亲近亲近,交往交往,也是好事。晋商里老夫看得顺眼的没几个,今日见着你,倒是觉着不错,人才难得。”
说罢,端起茶盏来,啜饮了口。
渠泽闻言一怔,可随即就反应过来,大喜过望,深深拜下,道:“三晋源渠泽,铭记老太爷恩德!”
如今晋商票号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能得一条指引,价值万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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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四章 每天在干甚么?
“公虾米,我亲亲,提顶欸仙缕~~”
五日后,贾蔷等乘福船,在两省水陆提督六艘战舰护送下,前往粤州。
三层船楼内,贾蔷临窗躺在藤椅上,窗外海面上有海鸟飞行。
屋内,十二戏官吹拉弹奏着根据贾蔷哼出来的小曲儿编排出的曲声,听他用操蛋的闽南话唱着古怪的小曲儿。
屋内黛玉、子瑜、宝钗诸姊妹们并李纨、凤姐儿、可卿等,早已笑弯了腰。
一曲结束,连伴奏的都在笑着擦眼泪。
姜英站在对面窗边,觉得忍笑忍的嘴角都有些僵了。
还能这样?
要知道,这可是大燕身份地位权势都堪称最顶级的国公爷啊!
不过,也真的好欢快。
一家子都开心……
黛玉上前,笑的俏脸通红,揪住贾蔷的面皮,嗔怪道:“羞也不羞,这唱的是甚么呀?”
香菱嘻嘻哈哈的跑过来,学着唱起来:“公虾米,我亲亲~”
小吉祥、小角儿跟着学,又让人大笑一场。
贾蔷任由黛玉在他脸上蹂罹了番,笑眯眯道:“这作诗词呢,是要讲天时地利人和嘛,好家伙,一人叫我写一首,我如何写得来?才华这东西又不是气力,吃饱了就能往外喷。不过小曲儿呢,那真是要多少有多少。林妹妹你要不要听?”
黛玉当然想听,不过不能当着人前。
这东西要是传出去,贾蔷还做不做人?威望尽失,会叫人取笑了去的。
有些事别人笑归笑,可总不过风流二字。
可这事太严重了,让人知道了会叫人小觑他流于下乘低速。
因而赶跑一旁起哄的香菱,啐道:“听甚么听?叫人知道了还不笑死?你的好多着呢。”
贾蔷自然明白黛玉的心意,就好比在前世唱国粹唱昆曲唱歌剧的人眼中,那些唱《学猫叫》的人绝不是同行,那都不叫顽意儿,要被鄙夷死一样。
且眼下这世道更严重的多,连唱昆曲国粹的都是下九流的戏子,是让人亵顽的腌臜顽意儿,更何况这?
当然,私下里闺房乐趣时,倒可以唱着顽。
一旁龄官许是不忍心贾蔷日子过的太惨,小声道:“太太,爷还有首好的,是用东坡居士的词重新谱的曲儿,我来唱可好?”
看着这个不仅形似,连神都有几分相似自己过去的女孩子,黛玉总有几分怜惜,她看了贾蔷一眼后,笑道:“那你唱罢。”
十二小官其他人又开始吹拉弹奏起来,果然曲子听着新鲜。
只见龄官幽幽怜怜的目光看了贾蔷一眼后,就垂下了眼帘,张口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嘶!”
莫说其他女孩子们,就连贾蔷都为这股清幽之意感到心底发麻,又有些酥……
等唱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后,众人都沉浸在苏子瞻的千古才情中,不愿醒来。
唯龄官,目光中韵着幽怨怯怯,望向了贾蔷。
贾蔷与她颔首笑了笑后,眨了眨眼,龄官俏脸登时一红,低下头去。
脸红的女孩子,都很好看。
“其实苏学士的词,并不合唱。”
宝钗看到这一幕后,忽然说道。
贾蔷不解,问道:“怎么说?”
宝钗道:“李易安曾于《词论》中说: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齐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者,何邪?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本押仄声韵,如押上声则协,如押入声,则不可歌矣。所以,她认为苏子瞻等人所写非词,而是长短句读不齐的诗罢了。”
龄官闻言一怔,不知该说甚么。
她的学识,又如何能同宝钗比?
黛玉却在一旁笑道:“虽如此,不过后来越来越多的曲调失传,‘不协音律’也就不算甚么了。就好比诗词多要押韵,可果真是好的,这些尽可不顾,方不拘俗套,能得传世之作。”
贾蔷连连点头道:“林妹妹这话说的比李易安强多了!就是夸我夸的有些叫人难为情……”
“呸!!”
“呕~~~”
一众人惊恐,随即纷纷捧腹。
这一回,连姜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一阵后,凤姐儿招呼靠在窗边的探春道:“三丫头,仔细掉下去。这海上也行了这么些天了,你怎就看不够?”
探春笑道:“就是看不够!”
临窗而立,愈发趁得她俊眼修眉,神采飞扬,笑道:“也是奇了,我总觉着不知甚么时候做过梦似的,梦里也坐过船出过海……真真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黛玉笑道:“咱们以前不就说过这样的事,突然走到一处,看到一景,见着一人,或是听到哪句话,就觉得很是熟悉,似曾相识一般。”
探春笑道:“便是如此。”不过她非多愁善感之人,很快将此鬼神之念抛之脑后,同众人道:“我原以为咱们姊妹就该守着本分,做些针黹女红,平日里读些书,写写诗打发些闲散时间也就完事了。可前有小婧,如今又来了一三娘子,都是巾帼英雄,做出好大的事业,让人艳羡。和她们一比,咱们可逊色太多。何不也寻些正经事来做?”
宝钗惊笑道:“你这话说的才不正经,你一个闺中姑娘,还想做甚么?”
如今已经够离经叛道了,还想去杀人不成?
迎春也害怕:“咱们……也提不得刀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探春没好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纨也忙劝道:“都好好的,出来一回不易,让老太太知道了,可了不得。”
探春急道:“我是说,咱们可以在家里办些实事。像平儿她们,不就和宝姐姐一起帮着蔷哥儿做事?”又问宝钗道:“这难道不是正经事?”
宝钗笑道:“那你先前就该拿我们做比,不该拿小婧和三娘,还怪我们误会?”
湘云哈哈笑道:“要是咱们也有那样厉害的武功,咱们也去闯荡江湖!”
一众女儿家就被带岔了道,开始幻想起各自的江湖匪号来……
正说着热闹,探春回过神来,才发现楼已经歪到爪哇国去了,也明白大家觉得她的提议不靠谱,一跺脚,与众人道了声“回去午睡”,就去了。
姊妹们也不多留,纷纷离去。
连尹子瑜也回自己房去了……
等人去屋空,清静下来,黛玉躺在贾蔷方才躺过的藤椅上,笑问道:“你每日里都叫我帮你处置一些卷宗,子瑜姐姐那边也有些,怎不叫三丫头她们帮手?”
贾蔷倚在窗栏边,笑道:“有些事,她们还是不知道的好。倒不是信不过,只是她们的眼界毕竟还在内宅,知道多了徒增烦恼。”
黛玉侧着螓首,凝望着他,道:“你将大量十分要紧的事都叫我看,还教我如何处置,可是担心有个万一?”
贾蔷打了个哈哈,笑道:“主要是想偷点懒,当然,也不排除万一发生。”
黛玉轻轻一叹,沉默稍许。
一阵暖煦的海风从窗外吹进,拂乱她几缕发梢,贾蔷看的入神。
黛玉却又轻声道:“总觉着你外面那些事太复杂,谁都要防着,要仔细调查……且你的胆量也太大,昨儿晚上扬州那边送来的急卷上说,眼下四处都缺银子,可你还在不停的各处布局。小琉球初定,又不知要多少银子往里填。我见着都心慌,先前爹爹那处的银子你也未要……你可是有法子了?还唱曲儿呢!”
贾蔷闻言,上前弯腰抚平黛玉蹙起的眉心,笑道:“不用担心,既然你瞧着卷宗,就该知道早在二月前,我就下令让皇家钱庄的四位掌柜的先一步南下。他们在扬州落脚了半月后,眼下已经在粤州了。此其一。再有,九大姓拿出两千万两银子买股的事,先前一度停滞,可如今又生效了。所以,采买海粮不需要银子。此其二。
最重要的,是第三点。有了这一点,咱们缺银之忧,就彻底解除了。”
“是甚么?”
黛玉仰着眼,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笑道:“过去一二年里,我们积攒了不少好东西,尤其是布。放在过去,布帛是可以用来做钱用的。因为人总要穿衣裳,衣裳则是用布做的。我们准备用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将这些布卖到安南、暹罗、吕宋等国去。次一级的,卖给东瀛、高丽等国。最好是卖给安南、暹罗他们,因为可以直接抵粮食的钱。如此一来,咱们就能收回大笔的金银。”
黛玉闻言,看着贾蔷好一会儿后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只当你……”
“甚么?”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没好气道:“我只当你沉溺于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中不能自拔呢。”
贾蔷讪笑了声,道:“没有的事!别人不知道,难道妹妹你还不知道我每天在干甚么?”
黛玉闻言,看着他咬了咬唇角,啐道:“我就是太知道你每天在干甚么了!”
说完,俏脸已经红透,一双星眸中早已凝露。
那还等甚么?
午休罢!
贾蔷嘿嘿上前……
“不要……啊~”
“紫鹃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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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五章 隆安帝出手
“元辅,今日心情很好?”
皇城西苑,龙舟上,见韩彬少见的笑吟吟入内,正带着一众昭容、彩嫔服侍完隆安帝用膳的尹后笑问道。
韩彬与隆安帝见礼罢,将夹在臂弯处的一卷厚厚的卷宗拿出来,道:“皇上、娘娘,内府大匠雷家玺在宛平县西山附近勘测罢,也请钦天监侦测过,俱是极上等的风水。臣昨天下午亲自去看过一遭,的确不错。那一带多泉多溪,远衬苍翠西山,层峦叠嶂,碧水澄澈,青山秀丽,似江南水乡,又似塞外绿洲!”
听素来严谨肃重的韩彬说的热闹,连隆安帝都起了兴致,让戴权将卷宗接来,于榻前摆下平条几后,他倚在锦靠上,尹后展开了卷宗。
看着上面勾勒的山水地形,尹后笑道:“西郊的确是个好地方,贾蔷曾与本宫夸过那处,说是‘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他和五儿的桃花庄子就在那处。”
韩彬笑了笑后,同隆安帝道:“雷家玺已经根据地势、山脉、水向、林地、湖泊、温泉等,设计好了园子的大体概括,今儿特意来请皇上和娘娘过目,看看何处需要增减。”
隆安帝未置可否,目光看了一遍后,问韩彬道:“元辅日理万机,还有功夫理会这些?”
韩彬笑道:“托皇上洪福,新政终于算是步入正轨了。考成法已经下沉到七省,就从旱情最严重的甘肃、山东、宁夏诸省始,刑部……左骧已经醒转过来,虽然仍是半日昏睡,但只清醒三个时辰,他也紧抓天下除恶之事。各省也已经开始严查赌坊、青楼、帮派、印子钱并诸多青皮、恶霸,和仗势欺人的巨室恶绅。户部清查田亩的差事也有条不紊的进展着,工部兴修天下水利也展开了……最多三岁,天下将大大改观!”
隆安帝面色仍旧淡淡,道:“元辅也不必只拿好事来安慰朕,北地士绅巨室原就远不及江南,再加上晋商为了求活,答应了朝廷清查田亩丈量土地,算是解了一大难。不过再往下,就未必好说话了。一旦推行摊丁入亩,必有激烈的对抗。北地民风彪悍,元辅当早做准备。且江南那边,才是最大的绊脚石。刑部的事,也必会招致不少反弹。贾蔷那个混帐出的那劳什子主意,到底有几分可行性?还需要佐证辩论一番。不然逐民于外的罪名,朕和爱卿都担待不起。至于兴修天下水利,那更需要一笔庞大数目的银子,国库怕是担待不起罢?”
谈及正事,韩彬也收敛了笑容,道:“皇上,万事开头难,但只要入了门槛,接下来不过就是见山移山,遇海填海!皇上为了新政大行天下,为了天下万民之苦,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遭受了不知多少磨难!臣等若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如何面对君恩?所以,不敢在御前言畏难二字!”
隆安帝闻言,神情微微变化,沉默许久后叹息一声道:“是啊,朕,付出了太多太多……”
又过了片刻后,隆安帝看向韩彬,沉声道:“元辅放心,朕大行新政之志,从未动摇。”
韩彬闻言大喜,道:“臣也知,皇上之志坚若磐石!”
隆安帝点了点头后,道:“不过,如今林爱卿仍昏迷不醒,郭松年……左卿也重病在身,便是韩卿你,右臂仍旧常常剧痛,这些朕都知道。连朕在内,一伙子伤君残臣!这样不行,要选拔年轻力壮有才能者上来,为朕与爱卿等分忧。”
韩彬闻言心头微沉,却连连点头道:“合该如此!只是臣之意,是等新政推行一年,或者二年后,从外省封疆中选拔贤能,再……”
不等他说完,隆安帝就摇头道:“那如何来得及?”
韩彬轻声道:“皇上,不历州县,不拟台省呐。”
隆安帝笑了笑,道:“林如海就未经州县,不也同样成为朕之肱骨?当不得元辅就是。当然,爱卿之言也是老成之言。所以,朕也没打算,直接将人提到武英殿内,先磨砺一番再说。”
韩彬颔首道:“不知皇上,中意何人?”
隆安帝说出了四个人的名字,其他三个倒也罢,韩彬心里有数,总体算是新党范围内。
可最后一个,却让他有些讶然的看向了尹后。
却发现尹后更是惊诧,竟以大礼拜下,劝谏道:“皇上万万不可,尹褚才能有限,于吏部清吏司一位上,已是竭尽所能勉力为之,岂能擢升高位?再者,尹褚出身后族,未免重现汉时外戚干政之弊政,臣妾请皇上万万三思啊!”
隆安帝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与韩彬道:“听听,听听,朕的皇后劝朕,仔细外戚之祸。有这句话在,朕还担心甚么?元辅,你担心么?”
韩彬:“……”
尹后却仍不气馁,甚至直言道:“皇上,臣妾的兄长臣妾了解。臣妾这些年为何一定要压着他,几番恳求皇上不要升他的官?不只是因为臣妾要避嫌,不是臣妾图一贤德的名声,而是因为臣妾知道,尹褚官心太炙!今天皇上擢升他为四品官,明日他就想着三品官。明日得了三品官,他后日就敢妄想迈入武英殿!这样的臣子,岂堪重用?”
隆安帝闻言,目光微微动容的看着尹后。
若先前他还对尹后之心存有猜疑,这一刻这份猜忌便消散了大半。
毕竟,连这等绝人前程的话都说出来,这份狠心决绝,做不得假。
但是,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放心重用!
因为尹褚既然是这样的人,知道尹后这般说他,怕是要成仇的。
隆安帝叹息一声道:“你问问元辅,他们想不想升官?天下当官的,哪怕是为了施展平生所学,实现一生抱负,也都渴望着得一把清凉伞,宣麻拜相。尹褚有此心思,实乃天经地义之事。他能在五品官位上打磨十数年,从无差错疏漏,已是十分不易了。”
见尹后还想说甚么,隆安帝面色微沉,道了声:“梓童,莫要干政。”
尹后闻言虽满面艰难,却也不敢再多言甚么。
隆安帝见之微笑颔首,又看向韩彬。
韩彬已经沉吟片刻了,此刻见隆安帝看来,点头道:“皇上慧眼识人,必是错不了的。其实尹褚压制太久,原不利朝廷选拔贤能。只是不知皇上以为,他该擢升到哪个位置?”
隆安帝淡淡道:“既然左爱卿重伤未愈,一天只能清醒二三时辰,就给他派个帮手罢。升尹褚为大理寺卿,掌断天下奏狱。”
尹后闻言着实忍耐不得了,劝道:“皇上,尹褚不过五品,今日骤贵为从三品,不合朝廷规矩……”
隆安帝摇头笑道:“你啊……以尹褚的资历和积功,早该擢拔升迁了。如今给个从三品,哪里不合规矩?此事就这么定了,皇后不必多言。”
……
武英殿,东阁。
二韩相对而坐。
韩琮面色肃然,沉声道:“皇上,竟猜忌我等至斯……”
自汉唐之后,历朝君臣最忌者,一为妇寺之祸,即宦官干政。
其二,便是外戚之祸。
可如今,隆安帝显然宁肯相信外戚,也要提拔上来平衡朝纲。
韩彬摇头道:“也不必太悲观。这原在意料之中,如海定计铲除景初旧臣,原就有逼宫之嫌。若非他身子病弱,已经命悬一线,皇上此刻已经开始布局对他动手了。能忍下此事来,皇上已是宽宏大量。”
其实二人都知道,隆安帝不是已经原谅了林如海,而是将一些罪过,迁移到了贾蔷身上。
林如海绝对称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乃一世名臣。
这个时候再朝他下手,未免显得太过凉薄了些。
韩琮叹息一声,这便是伴君如伴虎,且注定了变革新法新臣的下场罢……
韩彬再宽慰道:“此事,未必皆在我等。依仆看来,更多的,也是在看尹家。”
韩琮何许人也,一听就明白了韩彬之意,随即悚然而惊,道:“娘娘贤德至此,难道还……”
韩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骤逢大难,又要忍耐无尽痛苦折磨,隆安帝能做到只是用这种手段来考验后族和军机处,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明君了。
韩琮轻声道:“尹褚若贤,入了军机处,即便排名靠后,可他是后族,乃皇后长兄,地位超然,谁会以末位视之?足以平衡我等。若不贤,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早早暴露出来,也好早除之。皇上,好高明的帝王之道啊!”
……
粤州城南,漱珠涌。
涌东,伍家花园。
万松园。
隆安七年,四月二十九。
贾蔷携众家眷,终抵粤州城。
下榻伍家花园。
伍家早早得信,将园子腾出,并请德林号粤州分号主事之人薛蝌亲自前来巡视,一一查看。
除古董家俬外,其余一应生活用品亦皆出自德林号。
“伍员外,有心了。”
贾蔷看着这一园子的哥特式建筑,典型的肋架拱顶和飞扶壁,笑言道。
伍元谦逊道:“这园子是请了西夷的工匠所设计,国公爷和夫人、小姐们在京里甚么样的天下名园都见过,连草民都耳闻过此园只应天上有的大观园。再者,还有扬州府的齐园,也尽汇江南园林之美,几到极致。伍家不敢与国公府上的大观园相比,亦有自知之明,比不得扬州齐园,就取了巧,盖了处西式宅子。自然比不得我汉家园林秀美,只请国公爷和夫人、小姐们瞧个新鲜罢。”
贾蔷哈哈笑道:“伍员外,你是个极聪明之人。这园子,怕也是为了方便和西夷商人们来往交流罢?”
伍元笑道:“草民就知道,瞒不过国公法眼。”
正说着,却见伍元次子入内,道:“启禀国公爷、父亲,两广总督大人叶大人、粤东巡抚赵大人、布政使许大人、提刑按察使孙大人递来拜帖,水陆提督高大人已经往这边过来,提督府亲卫过来送上名帖。”
伍元闻言,看向贾蔷。
贾蔷接过两广总督、巡抚、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的拜帖后,又瞥了眼伍元次子伍崇手里高茂成的名帖,对身旁商卓道:“去告诉高茂成的亲兵,叫高茂成回去等传见。”
商卓闻言领命而出,伍崇小心的看向伍元。
伍元恍若未闻,同贾蔷道:“国公爷一路辛劳,不如早些安歇。”
贾蔷点了点头,目光又眺望远处千百株松木,嗅着空气中的清新,笑道:“也好,这几天有的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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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六章 福寿膏
“咱们这座园子呢,占地较广,袤延数里。”
“东与海幢寺为邻,南及庄巷,西临溪峡、龙溪,四面皆有便门可以出入。”
“最难得的,是园中湖水西通龙溪,北至漱珠涌,俱是大股活水。”
“万松园里的楼阁多是海西佛朗斯牙式样的,不过旁边的荷塘、竹林二园内的亭阁楼台,俱是咱们大燕的!”
“虽名万松园,并非俱是松树,实则以细叶榕、大叶榕、宫粉紫荆、大叶紫薇等树木为主。”
“花园里的花也极多,有木棉、桃花、迎春花、玉堂春、剑兰、茉莉、紫荆花……”
贾蔷进后宅时,就见一身着西式洋装女服的年轻妇人,正在于贾家诸内眷介绍着伍家花园。
他神情有些惊诧,这位云朵盘头上戴着纱花,上身是白色的露颈礼服,下面则是黑色褶裙,脚上踩着一双小皮鞋……
脸上还戴着淡黄色的玳瑁眼睛?!
这……
他这是直接回到民国了么?
而看到贾蔷脸上的神情,贾家女子们一个个警惕心大作。
男人岂有不贪图新鲜的?
更何况是连她们都觉着新鲜的!
不过……
“请国公爷大安!”
新潮女子福礼拜下后,贾蔷抽了抽嘴角,眼中的失望连小惜春都看了出来,一群女孩子们缓缓松了口气。
虽不知发生了甚么变故,但贾蔷眼中的“色光”消失,总是好事。
“伍元搞甚么名堂?”
贾蔷入内,与黛玉、子瑜等颔首示意后落座,不客气的问道。
果然,这假洋妞也是在强撑,听到贾蔷语气不客气,脸色登时变白,说话也结巴起来:“国……国公爷,我……奴……”
还是黛玉出面笑道:“阿珂姑娘是伍员外最小的女儿,平日里随伍员外见西夷洋商,会说西夷话,礼数也偏向那边些,你又何必苛责?”
贾蔷摇头道:“既是西夷之范,那就该行西夷的见面礼嘛。”
黛玉狐疑问道:“西夷之礼是甚么礼?”
伍柯也纳罕,西夷女子见尊贵客人时,也是这般啊……
就听贾蔷对黛玉正色道:“西夷的见面礼,要么是吻手礼,要么是贴面礼!”
黛玉闻言,眼睛都竖了起来!
听听,这叫人话吗?!
她都不必详问,就知道这不是好东西!
其他人也嗔视贾蔷,怪他轻薄。
贾蔷忙道:“真不是我瞎扯!在海西佛朗斯牙,贴面礼就是家常便饭。我听人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在海西佛朗斯牙有一贵族小姐过生儿,请了八个人来作客。见面自然少不得贴面一圈,就是这样……”
见他要做示范,黛玉倒退一步,星眸逼视贾蔷,警告他不要作死。
贾蔷干笑了声,看向一旁,见宝琴跃跃欲试,主动跳过,同香菱招了招手,香菱嘻嘻哈哈上前,贾蔷在她脸颊两侧贴了贴,嘴里发出亲吻的声音:“mua!mua!”
香菱羞红一张脸,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然后被黛玉赶到一边儿去。
贾蔷忙言归正传继续道:“见面就这样,千真万确,不信我可以赌咒……”
当然没人让他赌咒,就接着说道:“贴面了一圈后,大家又送上礼物,好家伙,又是一圈谢礼。等坐下后,开始拆礼物,又得来一圈。结果饭还没上,有人有事要先走一步,得,又是一圈。一天到晚啥也没干,就蹭脸来着……”
凤姐儿笑道:“这西夷罗刹们也真有意思,就是太不知臊了!”
贾蔷哈哈笑道:“这些人如今差不多都是海盗的后人,懂甚么羞臊?其实现在算是好的,只贴贴脸,再往前,都是嘴对嘴直接亲。后来西夷大陆黑死病大流行,死了不知几百万人,就再没人敢乱亲了。”
众人闻言一时无语害羞,伍柯则震惊一个北地权贵,居然会如此熟悉西夷之事。
黛玉忽然想道:“薇薇安和凯瑟琳不是在南边儿么?”
贾蔷点头笑道:“就在濠镜,不远,等得了信儿就过来了。我们也可以过去,去香江那边,都很近。那边是咱们自家的,没外人,你们可以去海滩上踩海水,喂海鸥,顽沙子。”
黛玉好笑道:“当我们是小孩子吗?”
贾蔷则笑道:“不是小孩子就不能顽耍了?提前说好,我可是要去顽的!”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后,问伍柯道:“你也去顽过么?”
伍柯干笑了声,摇头艳羡道:“我虽然常陪爹爹去见夷商,因为他们到亲密伙伴家做客时,往往会带上妻女内眷。但是娘和嫂嫂还是管的很严的,哪里敢让我去外边顽耍?我家也没有自己家的海岛海滩……”
黛玉大气,笑道:“那等我们去的时候,邀你一道去罢。没个熟悉的,怎么顽也不知道。”
贾蔷“啧”了声,笑道:“我不熟悉?”
黛玉啐道:“都听你的那才坏了事!薇薇安也是个不靠谱的。”
正说笑间,听婆子传话前面有人求见,贾蔷笑着起身,道:“得,你们既然有信得过的,那就劳烦阿珂姑娘带你们逛逛罢。这伍家花园很有几分意趣,倒是可以多看看。”
黛玉笑道:“知道了,去忙你的罢。”
伍柯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家子琴瑟和谐,心里简直震惊。
这么多美若天仙的女孩子,按理说都该是心高气傲的,尤其是里面居然还有一位郡主。
且有几位,如黛玉、子瑜、宝钗、可卿等……
美的让她这样一个漂亮女孩子都觉得自惭形秽,自忖不如。
偏这么多姑娘,对于黛玉一人开口都没有甚么不满之色。
女孩子是知道女孩子的,有没有嫉意,眼神、神情是藏不住的。
眼前这么多女孩子,却是一团其乐融融之相,这位国公爷到底是怎么干成的?
……
“高茂成跪在门口?”
贾蔷原以为是濠镜那边徐臻过来了,没想到是伍元去而复返,带来惊人消息。
粤省水陆提督高茂成,在门外跪着求见。
这到底是在敬人,还是在恶心人?
伍元见贾蔷脸色阴沉下来,思量稍许,开口道:“国公爷,这位水陆提督的行事做派,您许是不了解。此人做事,向来没甚章法可循。与两广总督叶大人都下跪过……”
贾蔷闻言气笑道:“两广总督若不加尚书衔是正二品,加了也不过从一品,他一个水陆提督就是从一品,给两广总督下跪?”
伍元摇头苦笑道:“所以粤东官场上,对此人都颇为头疼。滚刀肉混不吝不说,偏后台硬的扎手。他是老赵国公身边亲卫出身,老赵国公在一日,此人地位就牢不可破。国公爷,要不还是见见罢?”
贾蔷笑了笑,摇头道:“那就让他继续去跪着罢。”
伍元闻言,迟疑稍许道:“此人掌着粤省水师,若是起了黑心故意刁难……许是会不利。”
贾蔷淡淡道:“我等的就是他出手,不然又如何以耽搁采买海粮大计之罪斩他?”
伍元闻言唬了一跳,这从一品大员,说斩就斩?
再者,至于么……
贾蔷见伍元惊骇,便解释道:“非本公嗜杀,只彼辈奸猾,贪婪无度,胆大包天!我让绣衣卫亲临传命,即便他当日出海不在府上,事后也该立即前往福清待命。可你见他有动静没有?作威作福的时间久了,敬畏之心殆尽,许还听说过本公与赵国公姜家不睦的事。所以不管于公于私,我都留他不得。”
粤州位置太紧要,今后就是贾蔷对外的桥头堡。
粤州水师这样要紧的位置,留一个这样的人在上面,岂不耽搁事?
伍元见贾蔷拿定主意后,想了想道:“此人的确不是好的,就我所知,高茂成将大量粤州水师的硝石、精铁、铜盗卖给夷商。另外,高茂成在粤州悄悄开设了四家烟馆,对外售卖福寿膏。”
贾蔷闻言脸色肃穆起来,沉声道:“福寿膏?!早在景初年间朝廷就下过禁令,严禁福寿膏入境,谕令各地严查!高茂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着实该死!”
伍元苦笑摇头,贾蔷见之面色愈冷,想起前世因为这等毒物,使得这个民族遭受到何等的屈辱,眼中杀意更甚,道:“有一个高茂成,就会有两个,三个,会有更多!说说看,粤州城内还有谁在开烟馆?十三行在粤州财大气粗,势力雄厚。少不得沾一沾福寿膏的暴利罢?”
伍元看出贾蔷动了真怒,心里有些纳罕,为何会因此事如此恼怒。
华夏古时亦有五石散之流……
不过他还是如实道:“十三行的确有两家,沙家和乔家。其他人家倒没有,觉得毕竟是朝廷禁止的,没必要冒这个险。”
这般说着,心里也有些后怕。
他儿子伍崇就动过开烟馆的心思,被他教训了回。
只是看着沙家、乔家因为烟馆大发横财,他心里其实也有些动摇了……
但如今看来,却是险些犯下大错。
贾蔷闻言面色清冷了稍许后,对旁边商卓道:“去,叫高茂成进来。此事牵扯有些广,先要探探两广总督的风,粤州城内不能出大乱子,且虚与委蛇一番再说。”
伍元忙点头附和道:“国公爷英明。”
贾蔷见他如此,笑道:“知道你们十三行将粤州城看成聚财宝地,也看成你们的地盘。且放心,本公也不会让粤州城发生乱事,总要有理有据。摘他脑袋容易,稳定局势更重要。”
伍元放下心来,笑道:“贱内粗鄙,不堪大用。就派了小女进里面服侍夫人和国公府内眷,她也做不得甚么,就说说粤州人情风土,给奶奶们解解闷儿就好。”
贾蔷笑道:“你倒也放心……也好,可以让她给里面教教西夷的话。日后,打交道用的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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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七章 冯渊案,复案!
神京,皇城。
西苑。
龙舟上,尹家太夫人满面笑容,丝毫看不出对面之人是个残废,还是她的女婿。
姿态神情都毕恭毕敬。
隆安帝对这个老妇人也有几分敬意和好感,当初他最艰难时,就是这个老太太倾尽全家所有相助于他。
更难得的是,每次重赏都不受。
只一个一品夫人诰命,还是礼部连上三次尊号都不受,只道无功难受禄,最后还是皇太后出面才定下的。
皇太后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定难搞之人,对他这个皇帝儿子都看不上眼,可对这个亲家老太太,却是高看一眼。
由此可见,这位老太太的为人。
“每每请太夫人进宫,太夫人总是不就。这些年来除了年初大朝进宫贺拜外,进宫次数屈指可数。倒是先前为了贾蔷那个混帐进宫一回,今日太夫人怎就进宫来了?”
隆安帝难得顽笑一句。
尹家太夫人笑的灿烂,道:“皇上日理万机,老身这样的闲杂老太婆,怎好不知轻重随意进宫叨扰?皇上看在娘娘的面上厚待尹家,那尹家就更要知本分,不能让皇上劳心劳力。尹家上下哪个不深沐皇恩?若仍不知本分,就是自己折福了。”
隆安帝闻言动容,也不知想到了甚么,隐隐激动道:“莫说天下万民,便是天下食君之禄的臣子们,能有太夫人一半忠敬,朕又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听闻此言,一旁尹后微微变了变面色,凤眸中浮现出担忧的目光。
如今隆安帝一旦激动,情绪就容易失控。
尹家太夫人则仍旧不动声色,细语和声道:“皇上,老身听闻,凡古之圣君,无不遭遇万千坎坷者。必是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吃常人绝不能吃之苦,捱多少豪杰也无法忍受之痛,历经劫难方称得上一个‘圣’字!这个‘圣’字,非臣子所贺封,非番邦所谄献,更不是自己所封,而是上天所赐,是亿万黎庶百姓所敬!天意如何,老身不知,但民意如何,老身为寻常一婆子,如今都知皇上以万金之躯,替京城百万生灵挡下倾天之灾!如今多少戏台、酒楼、茶馆都是传颂皇上之圣明贤德?京城多少道观、佛寺在传颂皇上乃昊天上帝之子,西方佛祖转世?这些,皇上只要派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便是坊间三岁孩童,如今亦知我大燕出了个千年一出的圣君呐!皇上,您是代万民受苦呀!”
隆安帝信了,第一回有人说时,他只是觉得可笑。
第二回有人说,他渐渐沉默。
第三回,他也觉得可能是真的。
到现在,他已经开始深信!
不然,为何未伤及旁人,只伤了他这个圣君?
至于宫里死了不少内侍宫女……
那些也算人?
如何配与他相提并论?
所以,他就是圣君,代万民受过,合该受到敬仰称颂!
尹后在一旁看着隆安帝,心里有些难过。
她明白隆安帝的心境,若不寻出这样一个借口来寄托,便是身上的痛不能要了他的命,心中的炙恨也会焚毁了他。
只是,到底可怜……
隆安帝渐渐平静下来,沉默稍许后,道:“太夫人今天进宫,可是有事?”
尹家太夫人笑道:“是为了尹褚之事……”
隆安帝闻言眉头微微一蹙,道:“尹褚之事,尹褚甚么事?”
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了,以为尹家太夫人是来退官的。
却听尹家太夫人笑道:“蒙皇上隆恩,擢升他去当了大理寺寺卿。老身同他说,既然是皇上钦点,那他就该死心塌地本本分分的给皇上当差,万万不能辜负这份皇恩,不然老身也认不得他。”
隆安帝闻言心情登时大好,笑道:“太夫人比皇后还开明些,皇后听闻朕要升她兄长的官,还很是不愿意,求了几遭。可如今朝廷多遭罹难,正是用人之时。后族有才干者不出力,何人为朕效命?”
尹家太夫人笑道:“娘娘也是为了避嫌,毕竟连老身这样没读过甚么书的无知妇人,也听说过外戚之祸,所以素来将家里约束的紧。不求他们有多大能为,可以为皇上分担多少差事,只要他们莫要做出丑事,让皇上、娘娘脸上无光即可。”
隆安帝颔首笑道:“论后族操守,尹家当为世之表率。不过,也不必矫枉过正。尹朝则罢了,外甥随舅,李暄和他舅一个德性。但尹褚不错,在吏部当了十几年的五品小官,也能本本分分从不出错,殊为难得。”
尹家太夫人却道:“皇上,老身原不该自揭短处,坏自家子弟的前程。只是,一来怕辜负皇恩,让皇上失望,二来也不想看尹家子弟走上岔路。”
隆安帝收敛神情,不解问道:“太夫人何出此言?”
尹家太夫人叹息一声道:“老身是尹褚的母亲,看着他长大,他是甚么样的性子,老身再清楚不过。看着沉稳本分,可心里却一直想着升官,他官心很重呐。老身虽不知外面的事,可也知道,这做事当和做人一样,得守住本心才行。他若能像半山公、林相爷他们那样,以为皇上当差做事,为社稷谋福祉为先,那就算让他做再大的官老身都不敢多言半句。可老身观他,就是想当官,这样不成。能当个从三品的大理寺卿已经到头了,真的到头了,可万万不敢再给他升官呐!”
隆安帝听了半天,见尹家太夫人焦急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来,道:“可真真是……这天下间,还有怕儿子当官当大了的?罢罢,此事朕心里有数,看在太夫人的面,且让他多当几年大理寺卿罢。就怕尹褚知道了,会埋怨你老封君坏他前程!”
尹家太夫人笑道:“他连甚么是前程都不知道,若生怨意,那就让他生去罢。”
隆安帝奇道:“升官难道不是前程?”
尹家太夫人笑道:“他安安分分的当差,勤勉忠敬,事事以皇上为先,能做到这点,才是臣子最大的前程。若只是为了当官而当官,那就是个糊涂禄蠹,算不得明白人。”
隆安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太夫人若为男子,武英殿内当有一席之位,朕看,可为元辅!”
尹后在一旁见之,有些钦佩了看了眼自家母亲,嘴角微微上扬。
……
大理寺。
新官上任的尹褚身上官威更重了,坐于官衙内,看着左右属官,顾盼之间,生出豪气来。
即便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也毫无惧色。
为宦数十年,在五品官位上一坐就是十数年。
他已经不叫一步一印稳打稳扎了,他是将公事手段都刻进了骨子里,又岂会惧怕案牍之劳?
只是,当他打开第一个卷宗,看到案件时,眼神就凌厉起来。
只见卷宗首页写道:金陵冯渊枉死案,复断!!
对贾家了解的已经够多了,尹褚又如何不知此案?
这会儿牵扯出来,被人放在第一个卷宗呈上来与他,这其中安的甚么心,不问而知。
他目光深沉的看了眼大理寺左少卿,淡淡问道:“朱少卿,此案是何要紧大案,要当大理寺头等要案来掌断?”
大理寺左少卿朱兴赔笑道:“回大人,此案也是巧了,正好陈大人升任户部尚书前,就断在此处。原本此案早已结案,成了铁案。可近来新法大行,金陵处冯家听说若有旧日冤案亦可鸣状,就一纸状书将薛家重新告来,不但如此,连先前金陵知府贾雨村也一并状告了。此案在江南影响很大,好些人抗拒新法,就想看看此案到底如何查办,朝廷是果真有信心治民之安,为民伸冤,还是……”
尹褚闻言,目光愈发深沉,知道这位朱兴有问题。
但其背后之人如今用的正是阳谋,又事关新政,他如何敢轻视?
因而问左右道:“按《大燕律》,此案当如何复断?”
典客署大理寺丞躬身道:“按《大燕律》,此案当传问当事人,包括原告、嫌犯、受害人并原金陵府衙诸案牍属官。还有,贾雨村。如今在兵马司负责倒夜香的贾雨村已经拿问,就他交代,当时是荣国府二房贾政并王子腾亲笔书信于他,让他赦免薛蟠,他才草草结案。所以此案又涉及王子腾并贾政,皆需传问。”
朱兴“忧愁”道:“其实原本以贾家、王家在江南的根基,这等事绝不该发生。只是后来发生了惊天变故,贾家、王家、史家、薛家等金陵四大家族,被宁国公铁面无私一网打尽,大义灭亲。如今才被人翻起了旧账……据说现在南边已经传开,可谓是世之瞩目啊。”
大理寺右少卿郑华拱手道:“大人,此案之棘手处,就在宁荣贾家。对大理寺而言,亦是一桩考验。下官怀疑,此案怕是江南抗拒新法之人,故意挑出和朝廷打擂的。咱们大理寺,担子不轻啊。”
朱兴亦拱手道:“此案事关新政权威,更涉及我大理寺掌断之公正与否。到底该如何查处此案,还请大人示下!”
尹褚闻言,垂下眼帘,淡漠道:“此案本官尚未清楚始末,且待思虑一日再议,退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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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八章 奔投
粤州城,伍家花园。
贾蔷看着肥头大脸的高茂成,笑的如同一个猪头,心里腻味的不行。
对于他喋喋不休的说着他为姜铎老鬼的亲卫,当年如何随赵国公姜铎征战,贾蔷也全当放屁。
这高茂成看起来不过五十岁上下的样子,他当姜铎亲卫时,大燕还有个鬼仗可打?
贾蔷也没掩饰他的不喜,淡淡应对几句后,就端茶谢客了。
高茂成走后,伍元有些纳罕的看向贾蔷,道:“国公爷方才不是说,要虚与委蛇一番么?”
贾蔷摇头道:“此人看似粗蠢,实则在自身安危上,十分精明狡诈。显然对我的性子做派,也了解不少。我若满面含笑的与他应对,他反倒易生戒心。如此对待正好,不至于让他立刻生疑。
另外,他表面上对我有些过分的毕恭毕敬,实则心里全不当我是回事。
此人怕是除了姜老鬼,世间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
正因为狂傲无边,所以才能跪的下去,心里只当跪蠢货。他还不定怎么得意,顽弄天下人于股掌间,自诩能屈能伸,聪明绝顶。
这样的人,不能以常理对待。”
伍元颔首道:“原来如此。”
心里对贾蔷的城府聪慧,和对人性的掌断,又有了新的认知。
贾蔷道:“所以且不急,既然他和两广总督叶芸不睦,那就等见过叶芸后再议。也是猖獗,一个水陆提督敢和两广总督叫板。他当赵国公能活一千岁不成?”
伍元解释道:“高茂成和前总督施静关系莫逆,二人有不少利益勾连。施静被调离粤省,高茂成很是不满。倒也尝试过和叶总督亲近,只是叶总督是半山公所举之人,品性高洁,又怎会与他同流合污?因此总督府和水陆提督府之间,多有龃龉。不过,叶总督新官上任,不比高茂成在粤省经营十数载,根基深厚,一时间奈何他不得。高茂成和粤东巡抚赵大人、布政使许大人、提刑按察使大人,都有些交情。”
贾蔷闻言面色有些肃然,道:“不出意外。前两广总督施静是荆朝云的人,甚么德性也就不问自知了。他和高茂成,一个权倾天下权相门生,一个执掌天下兵马姜家走狗,两人勾结起来,粤省其他人要么顺从,要么滚蛋,哪有他法?
另外,粤东巡抚赵国明、布政使许珣、提刑按察使孙舯,原都是景初旧臣。朝廷才刚刚将朝中肃清干净,还未来得及动这边。当初调离施静时,荆朝云就开了口,粤省重地,不宜动作过甚。只是如今荆朝云都死透了,他这些走狗焉敢猖獗?
至于叶芸,是半山公的同年,出京前,半山公还同我说起过此人,书信一封,叫我帮叶芸打开粤东局面,直言叶芸处境艰难。”
听闻此言,伍元有些不安道:“国公爷,此类国朝机密……我终不过一介草民。”
贾蔷笑道:“草民?你身上不是捐着二品的官儿么……再者,我自忖看人的目光没有娘娘厉害,她都信得过你,我还怕甚么?”
以尹后不惜亲自出面作保的姿态,伍家对贾蔷所说的这些事,没有可能不知道……
而伍元能如此恭敬对待贾蔷,看的又岂是贾蔷的体面?
其中必有尹后的叮嘱罢了。
二人正说着,却见商卓面色肃重的进来。
伍家人离开后,伍家花园的驻防已由国公府亲卫交接。
“国公爷,高茂成离开前,留下了一队兵马,说是给国公爷听用。不过小的以为,监视之意更多。”
贾蔷闻言气急反笑道:“都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厮是肆无忌惮了。看来事不宜迟……”
顿了顿,他看向伍元道:“伍员外,伍家园子可有隐秘些的对外门道?”
……
两广总督府。
书房。
叶芸面容寻常,眉间山字纹有些深,双目深沉。
景初五年那一科,韩彬为状元,叶芸为榜眼。
不过叶芸的仕途,比韩彬还要艰难些。
韩彬虽在苦寒边疆省份轮转了一圈,但好歹也是各省封疆之臣,手握王命旗牌,执掌一省大权。
而叶芸则一路坎坎坷坷,做到州府主官后,再往上,就常年在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的一省佐官位置上打转。
至到隆安初年,才在韩彬上书之下,隆安帝点了江西巡抚。
担任六年后,于去年升任两广总督。
但江西那种穷地方,复杂程度又如何能与两广比?
尤其是粤省这样的大省,地方势力极其复杂。
去年年底上任,至今已有半年光景,但总督府的局势,始终难以打开。
总督府上下属官,大半都是对立势力的人。
甚至督标营都难以听命……
这让叶芸对地方势力坐大,中枢权威削弱感到担忧。
叶芸以为,缺少一个有力的契机,来破此局。
而朝廷里半山公韩彬书信于他,会派强势之人前来相助,助他一臂之力,打开新政。
如今看来,多半就是今日到粤的这位年轻国公了。
就他和韩彬书信来往所了解,此人虽年轻,却颇得圣眷,再加上自身能为不差,更难得的是心怀黎庶,所以不止天子倚重皇后宠爱,连韩彬、韩琮等都偏爱几分,林如海就更不必多说了,视若亲子。
可叶芸却担忧,年轻骤贵,又执掌大权,如此人物,必目无余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可这样的行事做派,在都中可以,在粤东却怕是要碰钉子。
除非朝廷派大军前来,否则蛮干在粤东绝对行不通。
不说其他,今日贾蔷入粤,出行必有人监视。
他想干点甚么,怕是还没出门儿多久,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然后就会一路上意外频发……
眼瞎耳聋走不动道的老太太被撞怕不怕?
寻常碰瓷当然不怕,可人家就死在你跟前,然后千百个土著百姓围着闹事头疼不头疼?
还不怕?
驱赶百姓时,再出几个人命,怕不怕?
这就是地方势力的手段。
“但愿,那位宁国公不要把事想的简单了……”
叶芸轻轻一叹,旁边坐着二人,皆是跟随了他多年的幕僚。
一人随着叶芸叹息声一并摇头,显然不看好京中权贵。
可另一人却笑道:“明公何须多虑,观宁国公行事,虽看似鲁莽,动辄搏命,但内中仍有分寸在。譬如当初林相爱女车驾被焚,宁国公敢带兵围赵国公府,敢围雄武候府,敢以命相搏,以屠府相胁,但到了二皇子府,却只是一番折辱,抽了一记耳光。当然,这比杀了二皇子更让其羞耻愤恨,但终究没有动杀人之念。这种分寸拿捏,就很微妙了。还有其他几桩事,亦皆如此。”
叶芸闻言缓缓颔首,道:“子谦所言之事,老夫又何尝不知?但是,你也说了,那是二皇子。对赵国公、雄武候他都不放在眼里,粤省那些人,在他眼里怕还不如阿猫阿狗。少年骤贵,必眼高于顶。罢了,且静观其变罢。老夫也不可能将希望都寄托于他身上,还是以烟馆案为突破口,准备动手……”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敲门声响起,叶芸皱头一眉,一幕僚起身开门问道:“何事?”
管家面色古怪,进门道:“老爷,前面传话,来了一江西老表,自称是老爷的亲戚,活不下去了,上门奔投。”
叶芸闻言气笑道:“混帐!老夫在江西何时有过亲戚?”
管家道:“门房看他衣着破烂,原也是要赶他走,可他再三恳求,并说有物证,是老爷当初送给他的一把折扇。门房见他言之凿凿,就请了小的去。可小的也认不得,又问不出甚么来,说的话也听不大明白,小的就将折扇送来,请老爷过目。”
说罢,从袖兜里拿出折扇送上。
叶芸自知是假,摇头骂了声“荒唐”,不过还是接过折扇看了眼,这一看,素来形容威重的他,却是忽地面色大变……
……
粤省水陆提督府。
高茂成自伍家花园回来后,脸色就不好看。
入偏厅后,骂骂咧咧道:“毛还没涨齐的小杂种,倒敢在他高太爷跟前拿大!老子跟国公爷南征北战那会儿,你贾家祖宗就成废物了!”
他虽有意为之,也试探出贾蔷是个没甚叼毛能为的佞幸权贵,可该恼火的地方仍恼火。
偏宠小妾刘氏打发人将冰鉴摆起,笑着宽慰道:“老爷息怒!为了一杂毛小子,何必气成这般?早晚叫他给老爷磕头赔罪就是!”
刘氏生的一对狐狸眼,眼角往上翘的天然一股媚韵。
原是高茂成手下参将的妻子,被他看上后,请参将夫妻来府,灌醉后,当着人面糟蹋了。
事后将参将提拔成副将,也就没事了……
高茂成闻言哈哈大笑了声后,骂道:“小滢妇尽说好听的,他甚么位份的人,眼睛都快长到脑门顶上了,能跪爷?不过你别说,那小野种长的可真俊秀,要是你这滢妇瞧见了,非吞了他不可!”
刘氏闻言花容失色,双手捧心道:“哎呀!老爷,那你何时请他来府上,妾身见见他,帮老爷吞了他如何?”
高茂成闻言哈哈笑骂道:“你这骚货好大的胆,当着爷的面就敢想着偷人!不过,爷就喜欢你这股浪劲!过来,给爷跪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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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九章 姜英:我要和你干一场!
事毕。
刘氏擦了擦嘴角,狐狸眼极媚的白了高茂成一眼,问道:“老爷可放心了?你说当日又是何苦?人家派人请你去护航,你偏借口不去。今儿还得给人赔不是,回来倒拿我出火……”
高茂成骂道:“小浪蹄子,爷不拿你出火,到里面拿那黄脸婆出火不成?再说你懂个屁!”
刘氏媚笑道:“妾身怎不懂?不就是老爷和赵巡抚、许布政使、孙按察使他们是一伙儿的,那位国公爷,却是林如海的得意弟子,新旧两党不合嘛。可妾身听老爷说过,都中旧党已经被新党打的一败涂地,早晚会波及到外省。老爷这会儿去得罪这位,是不是……”
高茂成冷笑道:“你懂甚么?朝廷那一套就是胡来!在京城能办妥,在北地勉强也能应付,可在江南……嘿嘿!等着罢,除非杀个人头滚滚,否则,绝无可能。再说,荆朝云虽丢了实权,可仍是军机处大学士,皇帝老子、韩半山都不敢真将他怎样。在加上军中也乱糟糟的,他们能成甚么事?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野种来粤州,规规矩矩的也罢,若想给总督府那个老忘八出头,那他就是作死!”
刘氏提醒道:“人家毕竟是国公爷,还是绣衣卫指挥使……”
高茂成骂道:“头发长见识短,官大就好使了?天下谁还能大的过皇上去,可他的话要是管用,天下还有那么多事?等着瞧罢!爷今儿先留下一队兵看着他们,就看他怎么办。”
“那伍家又怎么说?老爷,伍家那个园子要说能弄到手住进去,也不算白活啊……”
“放你娘的屁!伍家背后水深的很,敢打他家主意的,没几个好下场,给爷趴下,今儿非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小滢妇不可!”
“老爷在这?啊,不要啊……”
……
两广总督府。
叶芸看着眼前的“江西老表”,见其身上破破烂烂,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可眉眼间的那股自信之气,负手而立平视他的目光,登时让叶芸神情动容,上前拱手道:“未想国公爷能以此等模样相见,老夫身为两广总督,实在惭愧,汗颜相见呐!”
来人自然就是贾蔷,他笑呵呵的还礼道:“粤省如今这个烂摊子,如何能怪得了少穆公?今日这般做派,只当权变之计。其实也没甚么,宣镇奇袭博彦汗的金帐时,为了防止被牧犬嗅出气味提前警戒,我们前往的百余人,都用马粪擦身。如今这般扮作乞儿,不算甚么。”
叶芸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让座后道:“能让半山公如此夸赞,如海、邃庵看重之人,果然非同一般,老夫先前浅薄了。”
贾蔷也高兴,笑道:“我还担心少穆公是窦广德那样的老匹夫,瞧我勋贵出身就恨之入骨呢。”
提及窦现,叶芸面色变了变,沉默稍许道:“窦广德,可惜了。若非他弹劾勋贵,致使两个儿子先残后死,他也不会如此偏激……”
贾蔷道:“论杀黑心权贵,十个窦广德加一起也比不过我。总不能因为他出身惨,活的惨,就该杀我罢?果真想杀我也就算了,用的还是阴谋诡计泼脏水的下作手段,还牵扯到我先生。若不是我先生死活按着不让动手,他也等不到在家病死。”
叶芸闻言苦笑起来,果然是京中顶级权贵的做派,他不再提此事,问道:“不知国公爷今日乔装来此,是为何事?”
贾蔷开门见山道:“明日我斩高茂成,拿下赵国明、许珣、孙舯,不知少穆公能否镇得住局面,不使粤州城出现动荡?”
叶芸闻言眼睛陡然睁大,目光骇然的看着贾蔷。
高茂成且不提,武官历朝历代都好杀些。
可是赵国明是粤省巡抚,许珣为布政使,孙舯是提刑按察使。
一个正二品,两个正三品。
后两者不提,赵国明封疆一省,手中亦有王命旗牌在,这样的封疆大吏,没有朝廷的旨意,谁敢拿问?
不过,当贾蔷拿出手中“如朕亲临”的金牌后,叶芸总算缓了口气。
绣衣卫指挥使持此金牌,倒是能办成些事……
随即就大为心动,他也着实等不及了!
果真能办成此事,一举除去此四害,两广局势都将大变!
破局之势,居然就在当前!!
“只老夫一人之力艰难,还需要伍家、潘家、叶家和卢家四家的支持。说来汗颜,老夫堂堂两广总督,可在粤省之地,眼下能调动的力量,还不及几家商贾,且是远远不及……”
叶芸说罢,并未矫情,又点道:“另外就是要防备粤省提督陆广昌,和高茂成一样,陆广昌也是赵国公旧部出身。不过,操行比高茂成好些。可万一事变,也是不好说的事。”
贾蔷点头道:“少穆公放心,伍家那边没甚问题,陆广昌那边也由我来安排,不会出差池。”
叶芸沉声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准备动手了。”
贾蔷闻言奇道:“你老动甚么手?”
叶芸冷声道:“攘外必先安内,不除内鬼,焉能做出大事来?来人!先斩督标营营指挥石帆、副将楚明、参将孙德胜、曲长才,肃清总督衙门!”
又问贾蔷道:“不知宁国公准备以何罪名诛贼?”
贾蔷淡淡笑道:“福寿膏如何?”
叶芸闻言大笑,眉间山字纹都舒展了些,道了声:“英雄所见略同!”
心中有数,必是伍家也出手了。
不过想想又有些奇怪,伍家、潘家、卢家、叶家等十三行巨富之族,和高茂成等关系还算不错啊……
不过,十三行到底是天子东南内库,根基仍在朝廷,也就不足为奇了。
……
“寻我帮忙?”
伍家花园,贾蔷回来后,派人将姜英请来求助,姜英纳罕问道:“不知蔷儿,寻我何事?”
这称呼……
贾蔷都楞了楞,直勾勾的看着姜英。
姜英也虎,反视之,皱眉看着贾蔷道:“大嫂子、二嫂子不是如此叫你的?”
贾蔷提醒道:“她们年岁比我大些。”
姜英蹙了蹙眉心,道:“我年岁虽比你小,可辈分却大。”不过也不是啰嗦之人,摇头道:“罢了,日后还是叫蔷哥儿罢。甚么事?”
贾蔷答应过黛玉,所以没再扯臊,将事情大致说了遍,最后道:“高茂成不仅贪赃枉法,坏事最尽,与旧党勾结,拥兵自重,且欲于我不利,如今已经派了一队兵卒在外面行监视之事。所以,我必拿下他,以正国法。
但粤省提督将军陆广昌也是老爷子旧部,怕会念在同袍之义的份上,出兵相救。粤省山高皇帝远,绣衣卫在此力量微薄。所以,我请想三婶婶明日作客陆府,替我做两件事。
第一,以老国公的名义去见他,等他听闻动静准备离开时,先好言相劝,若不听,就直言警告他,本公持御赐金牌南下办案,明日他敢调一兵一卒出营,本公必以谋逆大罪罪之!
第二,一旦出现不可收拾的动荡,本公会第一时间传令于他,他需要带兵平叛。不然,粤州城大乱,他要担任重罪!
三婶婶,你身上担负的这两个担子极重,能不能干成?”
姜英面色严肃,看着贾蔷道:“必能做好。陆叔叔我认得,是个好人。也知道高茂成,不过并不喜欢此人,他是走了我大伯的门路,才选的官,祖父也不是很看重他。陆叔叔和高茂成不是一路人,我听爹爹说起过,高茂成每年给大伯送好些金银,所以不把陆叔叔放在眼里。”
贾蔷笑道:“如此就更好了,那么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去陆府。”
姜英点了点头后,忽然说道:“你那日不是说,要和我较量较量拳脚?”
贾蔷扯了扯嘴角,看着姜英道:“我知道三婶婶拳脚功夫俊,在姜家也常和家里兄弟过招。可到底男女有别,让人瞧见了也容易出谣言。你还不知道,我如今身上背负着多少谣言?”
姜英闻言眼神古怪的看着贾蔷,道:“你那些是谣言?”又道:“我就是因为知道你和太太保证过,才放心与你比武的。”
贾蔷闻言唬了一跳,道:“连这你也知道?”
姜英没说话,看向一旁,道:“西府里,能有甚么秘密?有人还以为我会故意招惹你,拿这事来笑话我。我偏不服,我也是国公府里的嫡小姐,难道就这样不知自重?
高门大户里的是非多,可我也不想那样唯唯诺诺的活着。既然心里堂堂正正,又何惧流言?你到底和不和我打一场?”
她是欣赏他,尤其是对比宝玉后,但这种欣赏和情情爱爱无关。
她原本就是一个自幼习武好排兵布阵的将门虎女,又不好读个诗词幻想那么多花前月下,便是守一辈子活寡又如何?
她以为,非要和贾蔷堂堂正正的来一场,让人看出她的清白坦荡,看出她武功高明,往后的日子才能素净些。
当然,她还有些小心思。
若将来能如李婧、闫三娘那样,也能有用武之地就更好了……
贾蔷大概猜出了些她的心思,想了想道:“只咱俩打不大便宜,不如这样,摆个擂,请家里人都来瞧瞧,只当看热闹了。”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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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章 “当牛做马”
入夜。
一轮清月高悬。
天气总算凉爽了些……
伍家园子后湖畔的一片草地上,十数盏玻璃风灯挂着,照的明亮。
天际边还有几朵云彩,仿佛一副祥和的画卷。
场地边围站着好些人,另黛玉、子瑜并诸女孩子们都坐着。
宝钗一直在笑,湘云、探春等也在笑。
她们都知道花木兰代父出征的故事,也听说过杨门女将的话本传奇,甚至还知道李婧、闫三娘都是有武艺在身的人,可哪里真见过女孩子打架,尤其还是和男人打架的?
李纨坐在黛玉左侧上位,笑道:“你也容得他们浑来?”
黛玉看了眼草地中间,正一脸认真备战,活动拳脚的姜英,笑了笑道:“正是没甚么,才会如此理直气壮。是个有志气的……”
倒是小觑了这位宝玉媳妇,人家心里骄傲着呢,才瞧不上某个小淫棍。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纨一张脸登时愧红起来,简直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黛玉心思灵慧,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自在,自然猜到缘由。
她也是心软,若是个轻狂些的,如凤姐儿那样的性子,她还会时不时敲打一下,叫她涨涨记性,知道本分。
可如李纨这样的……她也不忍相迫过甚。
就宽慰了句:“大嫂子不同……”
可李纨听到这句,却差点没晕过去,只留下了句“我……我回去歇歇”,然后就摇着身子匆匆走了。
凤姐儿和可卿才从后面赶来,见李纨离去,奇道:“大嫂子不看了?”
李纨都没听见,俏脸自觉如熟了般,回屋子里去藏起来歇下了。
论面皮厚,她远不及凤姐儿……
黛玉看到这一幕觉得冤枉,她说甚么了?
一旁子瑜忽地拉扯了她一下,将手抄本递给她。
就着玻璃风灯下,黛玉就见子瑜手本上画了大大的大拇指:赞!
黛玉“噗嗤”一笑,道:“姐姐也跟蔷哥儿学坏了!”
子瑜浅笑一下,未多言,静韵的美眸望了眼天上的明月,听着身边不绝于耳的嘻笑声,觉得日子过的很顺心。
又过了稍许,听到宝琴、香菱、小吉祥、小角儿她们欢呼声,贾蔷入场了。
看着贾蔷一身玄色江湖劲妆出面,好几个女孩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嗯?
寻机会可以试一试,总不能只她们被逼着换各种衣裳罢?
不过眼下贾蔷是个正经人,面上神情端庄方正,入场后,先与黛玉、子瑜等看客抱拳见礼。
黛玉也是个促狭的,虽如今要维持当家太太的仪容姿态,可骨子里仍是个古灵精怪的。
贾蔷如卖艺一般抱拳见礼,原就是她建(逼)议(迫)的,等的就是这一刻。
贾蔷才见礼,黛玉就急催子瑜道:“姐姐快,姐姐快!”
子瑜也是笑的弯起了眼,从旁边几案上的小箩筐里抓了一把黄灿灿的铜钱,和黛玉一道丢进场子里。
紫鹃和南烛不得不强忍着笑大声道:“跑江湖的,这是我们奶奶赏你的!”
围观的一众姑娘、丫鬟们纷纷哄笑起来,贾蔷一脸感激,再抱拳道:“谢谢奶奶们的赏,小的无以为报,等比完武,一定给您二位‘当牛做马’!”
二女闻言,俏脸登时飞红,齐齐暗啐了口。
不过发现彼此的异样后,俏脸就更红了。
原来她也要骑马……
哄笑声中,贾蔷不再多言,转过身来看向姜英,正色道:“三婶婶,咱们虽是亲戚,可比武场上拳脚无眼,得罪之处,还望莫要见怪。”
姜英扬了扬下巴,掷地有声道:“我也想同你说这个,听姜林说,你力大无穷。想来是因为他为你手下败将,无能之辈,故意找的借口。提前告知你,姜林、姜泰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觉得这丫头傻的可爱透了。
姜林、姜泰非无能之辈,他交过手,知道他们的斤两,又怎会是一个闺阁女孩子能打的赢的?
闲话少叙,贾蔷摆出黄飞鸿的姿势,动作帅炸,惹得围观女孩子们一阵惊喜叫喊。
贾蔷还偏过头去与她们眨了眨眼,姜英见之浓浓的眉头蹙起,鼻息加粗。
此贼竟如此轻视于他!
抿了抿嘴后,猛地一跺脚,“砰”的一声,秀拳握起,一拳轰向贾蔷。
此招名为:直捣黄龙!!
贾蔷听到动静就收起了小觑之心,果然非一般女孩子,不是花拳绣腿,看得出,拳脚上是下了功夫的。
只是……到底没有厮杀经验。
贾蔷忽地大吼一声:“双龙戏珠!”
随即使出龙爪手,迎向姜英抓去。
姜英见之眼中闪过一抹慌乱,这要抓实了,以后干脆也别活了。
便凌空一个旱地拔葱,变了招式,踢脚上前。
这招飒的激起周围女孩子一阵惊呼,宝琴、香菱、小吉祥、小角儿还有几个顽皮的小戏官已经开始激动的“嘿嘿哈哈”模仿起来。
贾蔷见此变招,却收了招式站立不动,姜英此刻收招都来不及,眼见就要踹到贾蔷脸上,她用力想变招已是来不及。
然而就在她闭眼的那一刻,却发现脚腕处被握住……
惊的她立刻睁圆眼,就看到贾蔷单手负立,另一只手就那么握着她的脚腕……
女孩子的脚,是和胸差不多一样敏感的地方。
所以才有人既裹胸,又裹脚。
当下这世道里,士大夫里迷恋三寸金莲的,比迷恋豪迈胸脯的人更多。
好在,贾蔷握的只是脚腕,不是脚尖。
所以姜英只是闷哼了声,换脚狠踢了过去。
贾蔷随手松开握住的那只脚腕,不过倒退了步,姜英就“砰”的一声摔落在地,脸正面对下。
贾蔷唬了一跳,忙上前问道:“没事罢?”
双手握肩搀扶起姜英,就见她脸上印了一脸草汁……
姊妹们也纷纷上前关心,姜英摇了摇头,也不用帕子,用袖子抹了把脸后,看向贾蔷咬牙道:“再战!”
……
水陆提督府。
高茂成肥胖的脸上小眼睛竖起,怒道了声:“甚么?”
亲兵头子道:“大将军,卑职一直奉命监视着伍家园子那边情况,发现那边派人四处送请柬,邀人明日去伍家园子赴宴。粤州府头头脑脑都邀请了,连一些名门巨室的族长都请了,还有些名士。独独没请大将军您……”
“他娘的!老子今天白跪那小野种了!”
高茂成怒骂一声后,忽地一顿,皱眉狐疑道:“不对!他可别故意如此,设下计来,赚老子过去想害咱?陆广昌请了没有?”
亲兵队正尴尬笑了声,道:“也没请。就大将军和陆广昌没请。”
高茂成闻言狠狠瞪了眼后,又骂起来,道:“老公爷把国公府嫡小姐嫁到贾家,还不如嫁给老子!竟让出一个白眼狼来!”
亲兵队正都听不下去了,小声道:“大将军,这不是因为您老早就成亲了……”
高茂成抬手就是一巴掌,啐骂道:“瞎了眼的狗东西,成了亲就不能和离了?成了亲还不能死老婆?”
亲兵队正捂着脸不敢多言,高茂成余怒未消,来回踱步两圈后,狞笑道:“他不给老子脸,老子给他脸!明儿就不请自去,倒看看这忘八,敢不敢撵老子出去!”
不过又吩咐亲兵队正道:“让李放密切关注陆广昌那头狗肏的倔驴!一旦发现他带兵去伍家,立刻回报我!”
在粤省,他唯一忌惮的,就是陆广昌的粤省大营里数万兵马。
只要陆广昌不动,其余所谓的督标营、抚标营,他都不怕,里面都有内应!
……
神京。
朱朝街,丰安坊。
萱慈堂上,尹家太夫人面色严肃的看着尹褚,道:“翻贾家旧案,还要传召荣府老爷、薛蟠和王子腾?”
尹褚未多言,只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倒是秦氏笑道:“这贾家也真有意思,管一家老二称老爷、太太,老大倒成了大老爷、大太太。”
孙氏在一旁没好气道:“大嫂子放心就是,他家是他家,我家是我家。”
尹家太夫人解释了句:“贾家对外说,是因为先荣国临终前虽将爵传给了长子,却让小儿子跟着太夫人住由小儿子当家,以便照顾好太夫人。”
官家门第,“老爷”“太太”称呼不是百姓人家“二大爷”“三大娘”之比,是正经的官称,代表内外当家的一家之主。
连家中子嗣正经都不叫“爹娘”,而要称呼为“老爷太太”。
这是陈年旧事了,也只有内宅妇人这等无事之人闲聊,才会将事情聊偏。
当然,也是秦氏让尹家太夫人有个缓和的余地,免得直接发作起来训斥尹褚大义灭亲……
却也没甚用,尹家太夫人还是沉下脸来,道:“便是我这个妇道人家,内宅睁眼瞎的老婆子都看得出你刚上任就遭遇此案背后的歹毒用心,你这样做,岂不是正合他们的心意?此案闹大,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
尹褚颔首道:“所以,儿子只传召了贾雨村、王子腾。王子腾,也是因为贾雨村当堂咬出了贾政、王子腾。眼下贾雨村恨贾、王二家入骨,恨不能置二家于死地!王子腾上堂后,也承认下有此事,但却说并无如贾雨村所言那样,干预了诉讼,只写信让他秉公处置。据他所说,贾政亦是如此吩咐。”
官家子弟,再白痴也不会在信上留下那样粗浅的破绽,岂非授人以柄?
有些话,看着冠冕堂皇,其实都有内中特定的另一重含义。
尹家太夫人闻言,面色稍缓,问道:“那荣府老爷和薛家哥儿又如何?”
尹褚淡淡道:“既然是江南那边放的冷箭,儿子就将冷箭原路奉还就是。眼下贾政、薛蟠在金陵,此案,就交由金陵府再议就是。贾蔷眼下,不就在江南吗?比我这边处置,更便捷些。母亲以为如何?”
尹家太夫人闻言颔首道:“倒也无不是之处。只是若金陵知府断案不公,你要出面匡正。这个时候,避嫌是懦弱之举,也是不智之举,更是无能之举。眼下明里暗里盯着你的人,不知多少会高兴,也会有更多的人失望。”
尹褚缓缓点头道:“母亲所言甚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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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一章 不请自来
“哎呀!”
黛玉早上醒来,入目处就是两颗圆球,先是唬了一跳,随即就惊喜道:“荔枝!!”
贾蔷这才从一旁嘿嘿笑着出来,吟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黛玉侧眸嗔视他,啐道:“这诗你该吟给宝丫头才是!”
贾蔷哈哈笑道:“好啊,你果然取笑她是个胖子!”
黛玉起身,秀发披肩,眉眼如画,伸手去捏贾蔷的脸皮,咬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肥些的!你就不该在这,应该去唐代!”
贾蔷任由黛玉捏着脸,呵呵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嗅着她身上的香气,道:“这话就不讲良心了,我多喜欢你,你不知道?”
黛玉见此刻紫鹃、雪雁都不在,闺中只他们两口子,就埋脸在贾蔷怀中,小声道:“我是说……在闺帏中。”
贾蔷闻言简直惊喜,小两口子说些亲密话,感觉倍好,只是受限于时代,黛玉平日里哪里说得出口?
今日能开这个口,都是他耕耘有功!
不过见贾蔷蠢蠢欲动,黛玉忙推开他,小眼神警告道:“光天白日的,一会儿都来了,你仔细些!”
贾蔷干笑了声,道:“夫人想多了,没有的事!”
黛玉冷笑道:“我能看错你?昨儿晚上在哪歇的?我昨儿说错话了,大嫂子很不受用呢。”
贾蔷愈发心虚,摇头道:“没有的事!”
“甚么没有?”
“我要批评你,太太怎会说错话?太太说的话都是对的!!”
黛玉闻言抿嘴白他一眼,也就撂开了。
贾蔷赶紧道:“今儿有正事要劳烦妹妹……”
黛玉闻言,不再论其他,问道:“甚么正事?”
贾蔷抱她在膝,目光中满是宠爱,道:“今日有大事要办,我让伍家给粤州城内有脸面的头头脑脑都下了请柬,请他们今日入园子做客,并邀请了内眷。前面由我来招待,内眷则要妹妹来操持。子瑜口不能言不便宜,可由宝妹妹代她出面助你。怕不怕?”
黛玉看着贾蔷笑道:“本分之事,怕甚么?”
贾蔷轻声笑道:“极是极是,原不该怕,只是……我在前面,要动手。”
黛玉闻言一怔,敛起笑容,道:“不是要宴宾客么?”
贾蔷挠了挠头,道:“解释起来,得好多功夫。总之,不除去那些黑了心的贪官恶将,咱们在粤州办事艰难,易遭人使绊子,甚至还有性命危险。再者,办妥此事,于国朝社稷,亦有大功。”
黛玉闻言,目光柔和下来,看着贾蔷轻声笑道:“好吧,你是为国朝为黎庶百姓的大英雄,我又怎能拖你的后腿?来时小婧将身边得用人手都交给了我,你放心,我办得妥的。”
贾蔷看着黛玉俏脸上的坚定,也不知怎地,心疼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道:“原是想给你快乐无忧幸福每一天每一刻的好日子,直到白发苍苍时,笑着在我怀中闭眼。原准备让我走在前,可后来想想,着实舍不得你守着我哭的样子。可是现在,却叫你经历了许多委屈,还让你操持这样的事……”
黛玉闻言,眼泪一瞬间就掉了下来,却看着贾蔷,轻轻抚了抚他的眼角笑道:“傻瓜,你如何对我,我自会这样待你。在内宅里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自然很好,可我更愿意和你经历这些。相比从前,我更喜欢现在。毕竟,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贾蔷笑道:“我也是。”
黛玉:“……”
二人正相拥对视着,忽听门口传来一道笑声:“哎哟,我来的不巧。”
黛玉俏脸登时涨红,忙从贾蔷膝上起身,看向门口,却气的咬牙道:“宝丫头,作甚么怪?”
宝钗也红着脸,摇头笑道:“果真不是故意的,是我的不是,忘了敲门……噗嗤!”
这笑声绝对是故意的,果然,黛玉俏脸愈发红透了。
她哪里是好招惹的,使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私下里捣的甚么鬼!”
这下轮到宝钗吃不住了,一张原本白皙如雪人一样的俏脸,一下红的如同要滴出血来。
她简直都快站立不住了,无力甚至有些绝望的看向贾蔷,贾蔷却是悄悄的摇了摇头,口型比划:“假的!”
宝钗心里这才海松了口气,虽仍有些眩晕,但至少能活下去。
不然,她往后都无脸再见人……
黛玉见她这般反应也唬了一跳,忙上去搀扶住摇摇晃晃快昏过去的宝钗,然后似笑非笑的冷视某人。
国公爷,动静挺大呢?
贾蔷讪笑两声,拱手求情。
黛玉白他一眼,然后先发制人,小凶小凶的啐宝钗道:“只准你取笑我,不准我取笑你?我明白了,必是你如今是郡主身边的才人赞善,便和我划清界限,小觑我了!”
啧啧,功力不减当年!
宝钗也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再加上得了贾蔷的示意,安下心来,这会儿打起精神来反攻道:“你是冤枉我的,我是亲眼见着的,那能一样?”
黛玉气笑道:“哎呀!你还敢嘴硬!等我问出来,咱们再算账!”
宝钗闻言一下被治住了,瞪眼看贾蔷道:“一大早寻我来何事?被你们欺负?”
黛玉在一旁眸光闪动笑道:“蔷哥儿说,你最好吃荔枝,故特意请你来吃。”
说着,将方才贾蔷放在桌几上的两枚荔枝用纤白的手指挑起,在宝钗面前摇了摇。
宝钗看到一根手指,两个圆球……
一时间也不知想到了何处,面色再度涨红,怒视贾蔷。
贾蔷仰天吟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好罢,又误会了。
宝钗觉得不能在这再待下去了,转身就要走。
却被黛玉拉住,黛玉一时爽了口舌,这会儿才想起要宝钗帮她出力,将事情讲了遍后,宝钗看了看竟有些妩媚含笑的黛玉,又看了看荔枝,随即一咬牙,拿起荔枝来剥开送入黛玉嘴中:“来,吃个荔枝!他说了,你也最爱吃这个!”
……
辰时初。
一架架马车,一顶顶轿子,便驶入伍家花园。
马车停在正门前,轿子至二门前。
然后就一人一人的查验身份。
前门是绣衣卫亲自操持,二门则是四名面无表情的宫妆嬷嬷,带着十二名健妇查验。
除了持名柬的夫人带一随身侍女入内外,余者皆不许进。
这样的阵势,也无人敢多嘴。
一个超品国公爷,一个国朝一品诰命夫人,宰相爱女,还有一皇后嫡亲侄女,御封长乐郡主。
这样的身份在粤州城,或是在除却神京都中外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至尊至贵的身份!
能受邀参加这样的宴席,对她们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甚至以为受到这样的阵仗对待,也是尊贵身份的象征。
毕竟,她们是能进去的人。
等到在荷园上房正厅内,看到盛装坐于高位,浅笑相迎的黛玉,犹如月宫仙子一般,美的不似人间女,而厅内陈设多见龙凤纹刻,连席面上的金杯玉盏都是内造所出时,愈发为尊贵所慑。
各样恭维话不要钱似的堆出,黛玉以尊贵姿态浅笑领受,偶尔问几句粤州风土人情,引得众人抢答。
待以郡主赞善陪同待客的宝钗,无意中点出上月黛玉大婚时,帝后亲临国公府为高堂父母,气氛更是达到了高潮。
女人间的确都爱攀比,今日前来做客的妇人,哪一个不是衣着光鲜亮丽,头上头面首饰一个塞一个金贵,争奇斗艳各不服输。
可不服输心生嫉妒也得看差距,布政使诰命不服巡抚诰命,还可以理解。
可如黛玉这样尊贵到天下有数的女孩子,她们连嫉妒的心思都无,只剩下讨好谄媚了。
黛玉耐着性子,虚与委蛇,心里一直在等候前面的动静。
因为那时,才意味着这场煎熬的结束……
……
万松园。
贾蔷面对的人,人性就要复杂的多。
文官讲究风骨,对于文官体系的上官,自然可以吹捧无底线。
可对于武勋,尤其是天子亲军的头头来说,若是无底线吹捧,那等于自寻官场死亡。
所以,他们一个个姿态不低。
除了进门时见了礼问候了声外,其余时间多彼此说话,并不与贾蔷搭茬……
贾蔷自也不意外,今日姜太公钓鱼,钓的鱼还未至,巴不得多听些废话,好打发些时间。
却也发现了些有趣之事,粤省官场虽以两广总督叶芸为首,但他官位最高,说起话来,却一直被人针锋相对。
粤东巡抚赵国明、布政使许珣、提刑按察使孙舯三人,即便不至于明目张胆的贬低叶芸,可话里也是处处透着机锋。
“孙子曾言:‘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也’。新政解民之苦,本意是好的,却也应因地制宜才是。”
“极是,还有考成法,尤其是对刑案一块,简直透着荒唐。过犹不及啊!给各州府县衙定下名额规制,不抓多少人,就算怠公!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都中有些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岂不是逼迫外省行逼良为盗,杀良冒功么?”
叶芸闻言忍无可忍道:“孙提刑,朝廷的本意是这个么?这天下间有多少欺民恶霸,多少巨室仗势欺人,多少百姓被害而得不到公正,你都看不见?”
提刑按察使孙舯闻言冷笑道:“总督此言,言之有理。只是天下别处或许很多,可咱们粤省有那么些?今日前来赴宴的,多有粤州巨室之门,譬如十三行这些豪富之族。潘员外,你是粤州商会的总商,潘家是粤省头等巨室,你说说看,有没有仗势欺人啊?”
潘泽闻言苦笑摇头道:“不敢。”
孙舯哈哈笑道:“当然不敢,总督大人都不敢,我等亦不敢,潘员外更不敢。所以说,新政要因地制宜。潘员外,你说是不是?”
潘泽闻言,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拱手道:“在下不过一介草民,听官府动静罢。”
巡抚赵国明淡淡道:“粤省也要等动静,如今北地数省先行新政,到底好不好,且等三五年自见分明。”
布政使许珣笑道:“便是北地好,未见得南省就好。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等南省都行遍了,若是好,粤省也就跟上了。估计,也要等到十年之后了。来来来,吃酒,吃酒!”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贾蔷的动静。
见他纹丝不动,呆呆的坐在那,似乎连听都没听懂,一个个心头好笑。
正此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怒骂声。
众人不由一惊,未几,伍家管家狼狈进来,禀道:“高提督来了,未有名柬……”
话音未落,就听到高茂成大笑声传来:“国公爷今日宴请宾客,咱老高是个粗人,不请自来,请国公爷赏杯水酒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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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二章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应天府,知府衙门。
看到刑部发回的公折,应天知府李骥登时头大起来。
大理寺那位居然认下了,同意复查冯渊被杀一案。
可是,他只传召了涉案的贾雨村和王子腾,主要相关嫌犯薛蟠已经回了金陵,贾政也回了金陵。
大理寺回函,叫应天府自查。
李骥简直要炸了,这怎么自查?!
更可恨的是,大理寺要求严苛公正的审查,连受害人之一,那位被拐孤女也要到场作证,取得证词,要办成真正的铁案!
肏你祖宗十八代个灰灰哟!
看到这李骥脸都青了!
那位受害孤女如今是绣衣卫指挥使宁国公贾蔷的房里人,连他都听说过还是宁国公的心尖尖儿,宠的了不得。
应天府敢派人去传召,李骥担心会被那位主暴怒之下直接挫骨扬灰!
可是话又说回来,那位苦主如今也不在应天府啊!
如今怎么办?
苦思无解之下,寻来师爷想法子。
还别说,绍兴师爷倒非浪得虚名,摇着折扇想了片刻,笑了起来,道:“东翁,此事易尔。”
“哦?不知如何个易法?”
李骥忙问道。
师爷笑道:“大理寺那位用的,不过是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法,最终是想以‘拖’字诀,来化解此次的暗箭。到底是当了十几年吏部清吏司郎中的人,官场上的手段用的炉火纯青。且他还拿下了贾雨村,传召了王子腾。这样的动静,便是江南这边也不能说他虚与委蛇……”
李骥闻言有些恼火道:“不是让你夸尹家那位的!能在吏部那样的地方待十几年不出一点错,本就是个城府阴沉的,还用你来夸?”
师爷笑道:“东翁莫急,仆之意,既然他能拖,东翁亦能拖。”
李骥闻言,神色稍缓,若有所思道:“拖?倒是个法子。可是金陵这几家……都是巨室望族,出过二品京官,甚至出过大学士的高门。他们会给我机会拖?”
师爷感叹道:“贾、史、薛、王,再加上一个甄家,都让贾家那位国公爷自己连根拔起。真是又狠又绝啊,若非如此,金陵原是这五家的天下才是,哪会出现这样的事?”
李骥摆手道:“眼下不是替贾家犯愁的时候,且说如何个拖法?若甚么都不做,士林中怕是交代不过去。那些人还指着这个案子,闹出声势来,打压削弱新政的气焰。”
师爷摇头道:“拖,不过是学尹褚之术罢了。拿下薛蟠,传召贾政。但不可做绝了,即便拿下薛蟠,也要在牢里照顾得体了,好吃好喝伺候着。贾政那边,更要以礼相待。”
李骥皱眉道:“这又是为何?传出去,本府还有何颜面见人?”
师爷苦笑道:“东翁,荆朝云都死了,何振、罗荣之辈都是权倾朝野的权相,如今何在?金陵府那些人家也不是看不明白,可涉及到太多的利益,都是从他们身上剜肉,他们自然不甘心。可他们不甘心,却拿东翁来做刀。东翁可要知道,贾家那位爷是个甚么脾性的,他可是真敢拔刀杀人的!旧党已是一艘破船,东翁可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才是。”
李骥闻言,老脸有些发青,缓缓道:“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本府,写一封信,将详细情形,尤其是大理寺公文附一份,请那位国公爷明鉴!”
……
金陵府,宁荣街。
荣国府。
荣庆堂上,听到林之孝家的前来急报,贾母脸都黑了,薛姨妈更是直接唬的落下泪来。
眼下也没个顶事的人在跟前,这可如何是好?
贾母恼恨道:“老爷果真这样说?”
林之孝家的忙道:“正是,老爷说应天府衙门的人已经上门了,他要去回过话。另外,应天府的捕快也来了,要带姨太太家的哥儿回衙问案。”
到底是高门,便是内宅妇人也清楚回话和问案之间的区别。
薛姨妈和薛蟠回金陵后也未回薛家,让贾母留在国公府做伴。
这会儿薛姨妈唬的都哭了出来,可怜巴巴的问贾母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原想着回金陵会顺心些,不比都中成天刀光剑影的唬人。
谁能料想到,回到金陵居然更惨,被人翻出旧账来,要遭到牢狱之灾!
贾母知道如何是好?
要是宝玉被抓,她说不得还能豁出去,摆起一等荣国太夫人,国朝一品诰命的谱,去闹一场。
可眼下却不会为了薛蟠去。
眼见无法,薛姨妈哭哭啼啼如天崩了般绝望的要离去时,鸳鸯却忽然道:“国公爷曾给了我一面牌子,说是遇到不能解决的麻烦事时,可用牌子调些人手帮忙……”
薛姨妈闻言登时恢复了些精神,忙看向鸳鸯道:“姑娘,甚么牌子?寻哪个帮忙?”
鸳鸯道:“牌子我收在里面,就只叫我把牌子给前面就是。”
贾母将信将疑道:“那你且试试。”
鸳鸯就进里面,把牌子给了林之孝家的,林之孝家的也一脸懵然,拿着上面连个字都没有的牌子出去,不过过了不到盏茶功夫就回来了,高兴道:“老太太、姨太太……姨奶奶,没事了,应天府的人走了!”
听闻此言,薛姨妈一下从大悲到大喜,霍然起身一迭声惊喜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如何就没事了?”
林之孝家的笑道:“是国公爷留下了一队绣衣卫,说府上老爷还有姨太太家的大爷都不在,在粤省和国公爷在一起当差呢。要金陵府直接去粤州寻国公爷要人,不得再来叨扰!那些人听了这信儿后,就收队走人了。”
贾母奇道:“方才他们没见着老爷?”
林之孝家的一滞,也纳罕道:“见着了呀……”
贾母:“……”
鸳鸯提醒喜之不尽的薛姨妈道:“姨太太,旁的不说,可要让你家哥儿莫要出门。在家里有人护着,去了外面让人逮了去,国公爷眼下又不在,那可就糟了。”
薛姨妈闻言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不行,我现在就去告诉那个孽障,可出不得门!”
等薛姨妈急匆匆走后,贾母忽地笑了起来,道:“姨太太昨儿还在说,她家的哥儿在京城躺了小二年,原本回金陵来,是准备好好出去放放风散散心的,得,这下又得在府里规矩待上大半年了。”
鸳鸯笑道:“不出去也好,果真招惹出是非来,又摆不平,到头来还得麻烦国公爷出面。”
贾母看着鸳鸯笑道:“果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如今就一心为蔷哥儿着想了。也好,你且先将两府内宅的事操持起来,老爷房里那位姓傅的,我信她不过。”
正说着话,也不过一柱香功夫,就见薛姨妈身边丫鬟同喜急急走来哭道:“老太太不好了,我家大爷的伴随回来报信儿说,他被人拿住送去了应天府,关进大牢里了!我们太太听说后,就昏了过去!”
贾母闻言,长叹一声愁道:“这叫甚么事!快去瞧瞧……把宝玉也叫上。”
鸳鸯刚要打发人去寻,却听同喜道:“宝二爷和我们大爷一道出去的,这会儿不知道如何了……”
……
粤州城,伍家花园。
万松园。
贾蔷看着面上堆笑,实则眼神里尽是桀骜的高茂成,一时间想起了一些传闻。
地方势力一旦过于强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是真有胆量冷淡中枢大员的。
前世尚且如此,更何况如今。
高茂成就是这样做了,切切实实的发生在眼前。
贾蔷并未如传闻中那样暴怒,他面色平静,一如方才那样,好似不熟悉官场规则一样,看着高茂成问道:“高提督今日也来了?”
高茂成见之好笑,点头道:“没错!粤州城里好久没这样热闹的盛事了,说起来宁国公还有些不厚道,居然不请咱老高?论起关系来,咱是赵国公姜老公爷身边的亲兵出身,当初在赵国公府,老公爷最信得过咱!便是和保大爷、平二爷他们都是平辈论交。四爷家的小闺女,也叫咱一声高叔叔。可咱听说,如今国公府的小姐嫁到了贾家当奶奶,还是宁国公你的婶婶?这样算下来……哈哈哈,啊?都是一家人!所以,今日特意前来,讨国公一杯水酒吃!往后,在粤州城国公爷有事尽管招呼!”
贾蔷闻言笑了起来,而且笑的灿烂。
他亲自拿起酒壶,并从自己的几案上拿出一只金杯,当着粤州城内头头脑脑诸体面人之面斟满了酒。
许多人面色都变了,以为果真应了那句话,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人家高茂成怕甚么?
背后站着赵国公姜铎,那是连天子都要倚之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当世第一军神,大燕百万大军中的定海神针!
贾蔷虽说是斩杀了博彦汗,可和赵国公比还差的太远。
姜铎死了后,再过十年二十年,贾蔷或许能取代姜铎的位置,但现在,远远不如。
不过一些人仍看好贾蔷,认为他能屈能伸,能成大事,不容小觑。
贾蔷斟满两盏酒后,竟又站起身来,端着金杯上前,左手一杯递给高茂成道:“敢问本公讨酒吃的人,你高提督是第一个,估计也是最后一个。不过没关系,本公今日以金杯敬汝,权当给姜老爷子一个体面。”
这话并不客气,但听起来有些色厉内荏放狠话强撑场面之意。
高茂成看着贾蔷哈哈大笑拱手道:“那咱就谢过宁国公的酒了!不过……”话锋一转,他却将手伸向贾蔷右手向,道:“咱是粗人,惯用右手吃酒!”
贾蔷哂然一笑,将右边金杯给他后,仰头将左手金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随后看向高茂成,高茂成自不能退缩,狡猾诡诈的目光看了贾蔷一眼后,也仰头一饮而尽。
刚放下手,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贾蔷轻声道:“本公奉旨南下,查高茂成里通敌国,于江南走私贩卖福寿膏荼毒百姓一案。今查明实据,论罪当诛!高茂成,请上路!”
说罢,在高茂成面色剧变目露凶光之际,抬手对准了他,果断扣下了扳机。
“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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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三章 决人生死!
高茂成到死都不敢相信,他堂堂从一品大员,贾蔷怎么就敢这样杀他?
不止他不信,粤东巡抚赵国明、布政使许珣、提刑按察使孙舯三人也不信。
贾蔷疯了?!
从一品大将说杀就杀,朝廷法度何在?
更何况高茂成背后站着的可是赵国公姜铎!
而且,粤省水陆提督是诸省内洋水师中最强大的一支,战船过百,兵将逾三万!
即便去了吃空饷的,也至少有两万!
高茂成经营了十几年,早成了铁桶一块,此刻贸然动手,岂非要出大乱?
不过眼下,他们三人已经顾不上再去关心高茂成之死了,因为贾蔷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这一刻,他们当真是毛骨悚然!
一股股寒气从心底钻出,腿都在发抖。
这位,居然果真这样无法无天,居然果真这样恣意妄为!!
“总督,此事……此事你要出面。粤省,要遭灭顶之劫!”
外面已经听到一连串“砰砰砰”的火器声和惨叫声,毫无疑问,一场屠杀正在展开,厅内所有人都面无人色。
巡抚赵国明强撑着官仪,看向叶芸说道。
叶芸起身后,目光在人群中看了一圈,沉声道:“宁国公为绣衣卫指挥使,乃天子亲军首领!此为宁国公奉皇命行事,本督事先已经得知。张岩、李才、秦旭、赵德功、周川、刘永……”
叶芸连点了十二人的名字,被点到之人纷纷起身,应道:“下官在!”
叶芸道:“随本督出面,稳定粤州城安定!但有作乱者,一律先斩后奏!!”
这些人中有粤省巡抚衙门属官,有布政使衙门属官,有提刑按察使衙门属官。
另有粤州知府衙门同知、粤州属县县令,还有几个掌刑名的提刑司官,都是这大半年来叶芸暗中联络到的可用官员。
叶芸,绝非无能之辈!
能在重重监视下做到这一步,绝对算得上能臣。
即便没有贾蔷,或许再过一二年功夫,时局也会被打破。
眼下各府衙正印官都被困在此地,他们更能够轻易掌权。
赵国明闻言骇然,大声惊怒道:“总督凭何如此行事?”
叶芸硬邦邦道:“本督手握王命旗牌,督两省军政大权,你说凭何行事?”
说罢,不再多言,看向贾蔷。
贾蔷对商卓点了点头,道:“拿下赵国明、许珣、孙舯,即刻押解回京,等待三司会审定罪!”
一群头戴三山无翼纱帽,身着玄色黑鹄锦衣,身披墨色斗篷的绣衣卫拔刀入内,将粤省三巨头当场拿下。
外面的火器声、怒吼厮杀声、求饶声、哀嚎声不绝于耳,万松园内的人早已吓疯了!
贾蔷见赵国明等还想说甚么,淡淡道了句:“若抚标营出了丁点乱子,本公以谋逆罪诛尔等满门。”说罢让商卓带赵国明出去,拿下抚标营。
又看向伍元、潘泽、叶星、卢奇四人道:“十三行要出面,除了沙家家主和乔家家主留下外,其余各家要协助总督府保证粤州城安定。哪家出了事,今夜哪家除名。”
十三行代表粤州城内最富有门下伙计掌柜随从最多的势力,他们不乱,就很难出现民间动荡。
更何况,他们还交好不知多少官员武将。
除却瑟瑟发抖的沙家、乔家二家家主外,其余人自然连连点头应下。
叶芸领着一大批人走后,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
铁牛遍身是血,整个人如恶鬼临世一般进来,抱拳禀道:“国公爷,高贼从逆已诛尽!是否去提督府杀人?”
贾蔷点头道:“查抄提督府,另外去问问,昨晚派去鹭岛招张懋丞的人回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传报声:“国公爷,派往鹭岛的弟兄回来了,说张懋丞已到!”
当着满堂官绅名流的面,贾蔷笑了笑道:“倒是巧了,传。”
未几,就见二人带一面色黝黑身量粗壮的男子进来,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甚么,隐隐激动拜道:“卑将张懋丞,见过国公爷!”
贾蔷点了点头,道:“本公知道你,是姜老公爷所举荐。老爷子言你虽不善溜须拍马,不会官场逢迎,但带兵却是把好手。这些年能让他记住的副将不多,你是其一。”
张懋丞闻言愈发激动,大声道:“未想卑将能入老公爷之眼!只是老公爷甚么都好,就是身边的人太混帐!高茂成这狗贼,真不是个顽意儿!”
贾蔷瞥了眼高茂成的尸体,商卓立刻上前搜声,搜出一块虎符出来,另有一支随身火器……
贾蔷见之冷笑了声,接过虎符后,递给张懋丞,道:“眼下不是说这贼子罪名之时,你持此虎符立刻前去兵营,接掌粤州水师!本公会派五十名绣衣卫随你前往。记住,除恶务尽!”
军中夺权,哪一回不是杀出个尸山血海?
有带兵虎符在,又有绣衣卫当面,张懋丞虽然坐了十多年冷板凳,可作为水师老人,也足以翻身。
毕竟,高茂成都死了。
那些亲信他的死忠,跟着他吃香喝辣的人,毕竟不是多数。
可以一同上路。
“国贼已诛,其他人,继续用宴。”
大事安定后,贾蔷回到座位落座,与诸人说罢,举起金杯啜饮。
堂下逾百宾客,个个战战兢兢,唯恐也得金杯相敬。
粤州的天,变了。
……
出了伍家花园,叶芸留下一句话后,就带着一众官员匆匆离去,神情振奋。
粤州自此变天,这不仅仅只是一省的事,更是朝廷直接在南省破开了局面,取得了极大的突破!
此事当然会有反噬,但反噬大部分都会让贾蔷扛去。
他动手杀人,无旨拿下封疆,朝野上下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拨!
事后,说不得会被清算。
但那也是事后之事……
不管怎么说,粤东局势被贾蔷以强力和无边的胆气所破,于朝廷于新政于百姓,都是有大功之喜事!
待叶芸也走了,潘泽看向伍元,神情复杂道:“禀鉴,这一步走出去,十三行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叶星也目光沉重肃穆的看着伍元道:“禀鉴兄当知道,那位……并不如看到的和猜想的那样得圣眷。他的形势,绝不算好。”
伍元点了点头,不急回应,看向卢奇。
卢奇年岁最轻,在他们跟前却不掩狂傲,道:“伍世叔不必看我,我没别的路子。扬州那个老银狐把我卖的干净,连在外面养了几条船的事都抖露出来,被人拿捏住死穴,还能怎么着?也罢,我瞧宁国公必能出海趟出一条通天大道来!葡里亚人、佛郎机人、英吉利人能在外面兴风作浪,占地称王,咱们大燕凭甚么就不能?”
伍元又点了点头,目光依次划过其余七家体量较他们四家小不少的十三行巨富后,缓缓道:“商人做到咱们这个地步,已经不算是纯粹的商人了。这次我们四个为甚么会被招至扬州府听训?便是在站队中沾湿了脚。能不能不站队?自然不行。所以,我们实则没的选。”
叶星迟疑道:“即便是站队,也不一定非要……”
即便贾蔷站在尹后背后,可这天下到底姓李,不姓尹!
伍元闻言摇了摇头,不肯再多言。
有些话,又怎么可能当众说?
他只淡淡道:“伍家,愿助国公一臂之力。”
说罢,卢奇莽撞些,不等潘泽、叶星表态,笑呵呵的立马跟上道:“卢家自然一起。”
潘泽看了这心狠手辣胆大包天的年轻人一眼,他们几个老成的心里早就断定,卢家必败于这一代,卢奇多半不得好死,不是咒他,而是性子使然。
沉吟稍许,潘泽忽地笑了笑,道:“不管怎么站,至少眼下咱们都没得选择。走罢,各自回去下严令,不准妄动。总而言之一句话:粤州城,不准乱。”
叶星颔首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
伍家花园,荷塘园。
万松园的火器声率先传来时,上房内只当那边放起鞭炮来,不少人还笑了起来。
可等一阵阵厮杀惨叫哀嚎声陆续传来,就有人发现不对了。
但没等她们急着让东道派人去看怎样,黛玉却已经俏脸紧绷,宝钗也退到了她身旁。
数十名劲装打扮的健壮嬷嬷、媳妇出来,十人站在黛玉几前台阶两侧,其余人则两两一对,站在十数妇人之后。
其中,就有巡抚夫人蔡氏、布政使夫人刘氏、提刑按察使夫人邱氏、粤州知府夫人全氏等。
蔡氏等见之震惊,又有些惶恐,看向黛玉问道:“国夫人,不知这是何故?可是有得罪之处……”
不过到底是官家妇人,很快和遥遥传来的惨叫声联系起来,面色渐渐都惨白起来。
黛玉居高凝视着蔡氏,声音冰冷的让宝钗都有些辨认不出,她缓缓道:“好叫夫人知道,国公爷此次南下,身负皇命,严查粤省悖逆不法之妄事。今时一应证据确凿,故而,是尊夫等伏法之日,得罪了。”
解释罢,便同为首一嬷嬷道:“都带下去罢,交由国公爷发落。”
说完这番话,看着这些妇人唬的惶恐大哭被拖走的场景,黛玉一双秀手紧攥,手背都变得苍白起来。
这是她头一回,决人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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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四章 利益结合
申时末刻,伍家花园荷园内已经没了外人,连伍家内眷都走了。
黛玉仍静静的坐在高台软榻上,面色和眼神都清冷的有些吓人。
宝钗劝了两句也没甚效果,就打发紫鹃悄悄去叫人。
她实在没法子了,沉着小脸看她,总让她觉着会被推出去斩首……
肯定是错觉!
没一会儿,子瑜、李纨、凤姐儿、湘云、三春姊妹都来了,连可卿也来了。
见黛玉如此都唬了一跳,三春、湘云到底是打小一般长大的,也不怕她发怒,七嘴八舌的关心起来。
好在人一多,一拉扯,人气儿足起来后,黛玉脸上的清冷渐渐化去了,她仿佛回过神来一般,轻轻呼出口气来,反倒奇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凤姐儿到底是当过家的,上前还抚了抚黛玉的额头,道:“你跟得了癔症一样,快唬死人了,再不醒来,就得打发人去寻蔷儿了……”
“呸!”
黛玉啐了口后,正色道:“今儿谁也不许去寻他,前面事十分要紧,连我今儿都办了了不得的事,更何况他?”
迎春在一旁关心道:“你这是办了甚么了不得的事,撞客了一样?”
说话一如既往的秀~
黛玉气笑,不过也不会与她一般见识,只叹息了声,道:“怪道凤丫头平日里总想着掌权,骂骂咧咧的罚人……”
凤姐儿被点到,莫名道:“我又怎么了?”
她时不时在作死边缘横跳,所以黛玉会时不时不轻不重的让她冷静一下。
以凤姐儿的性子,若非知道贾蔷对黛玉的绝对宠爱和信重,她必是要做过一场掰掰手腕的。
可亲眼见识到贾蔷对黛玉的好和黛玉不可动摇的地位,她也就熄了那份傲气。
别说是她,人家皇后嫡亲侄女儿又如何?
身上还带着郡主的衔儿,不一样规规矩矩的,才得了大自在?
所以黛玉点她的时候,她向来一句话不多说。
挨打嘛,立正就好!
这会儿委屈一句,只是摸不着错哪了。
见她如此,姊妹们都笑了起来。
凤辣子也有今日?
黛玉这会儿心神还有些不平,不大愿意说话,倒是宝钗神情有些微妙,将事情说了遍。
听说黛玉一句话,拿下一位二品诰命、两位三品诰命、一位四品诰命,姊妹们齐齐惊呼起来。
那可是巡抚夫人、布政使夫人、提刑按察使夫人,最次的都是粤州知府夫人!
前三个,皆是封疆大吏的诰命!
当然,别人震惊一下也就罢了,都不是作威作福的。
独凤姐儿听到这句话,一张俏脸都潮红了……
没人理会陷入安静她,子瑜率先落笔,写道:“智者能知罪性空,坦然不怖于生死。其人自得其罪,当承得其果。你心真意善,却不必怜其生死。其生死,由其己身而定,而你定之。”
黛玉见之,眼眸一瞬间明亮,心中竟生起了倾盖如故的感觉!
凤姐儿那等不读书的草包棒槌且不提,连宝钗等也以为她沉浸于权势的震撼和快感中……
不想子瑜,一个认真算来接触不到二月的姑娘,看出了她是因为定夺她人罪过生死而不安,不忍。
一瞬间,黛玉真是感动了,抬眼看子瑜道:“谢谢姐姐,我明白了。”
子瑜笑了笑,就坐在一旁不再多言。
宝钗、探春等在一旁目睹这一出后,也明白了黛玉为何异样。
不由有些惭愧……
再看看这琴瑟和谐的二人来,一时间大家伙第一个念头就是:
贾蔷到底走了甚么狗屎运?!
李纨则笑着张罗道:“今儿在后面听着前面乱糟糟的,心里也害怕,没吃甚么。你们想来也是,眼下总算太平了,你们可想吃些甚么?”
黛玉见她看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眼神看向前面方向。
不知道,贾蔷那边如何了……
……
万松园。
贾蔷临窗而立,以观松海。
赵国明、许珣、孙舯他们不敢相信,贾蔷会杀高茂成,更不敢相信,贾蔷入粤州城第二天,就会这样鲁莽胡来的对他们下手。
因为粤省是他们经营多年的地方,他们以为,动了他们,粤省就会天下大乱。
高茂成更是认为,贾蔷敢杀他,就要承受粤州城毁于一旦的下场。
鱼死网也破。
这些人,真是高估了他们自己。
执掌大权的时间久了,就将官位和他们自己混为一体,甚至认为他们本身高于官位。
却也不想想,太平盛世民心安定之时,贾蔷这样带金手指的穿越客都不敢自视甚高,妄想凭武力夺天下,他们又算个鸡儿?!
万松园内人来人往,不断有消息传入,又带着命令离去。
一直到日落时,终于有了结果。
最先折返的大人物,是伍元。
“国公爷,粤州城安定下来了。叶总督,是个厉害的。”
在万松园内站了一天也观了一天松海的贾蔷终于落座了,听伍元如此说来,笑道:“少穆公是半山公的同年,又是十分倚重之人,岂会是平庸之辈?”
今日叶芸带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着粤州城诸府衙正印官被困伍家园子,一举收缴了粤州城大权。
并十分果决的立刻在粤州官场内部展开了凌厉的扫黑、除恶、治贪!
因为筹谋已久,所以在确凿证据之下,不用半日就将困在伍家园子的诸官,一一定罪、罢官!
继而在名分上,真正取得了对粤省的掌控。
失去了大义名分,赵国明、许珣、孙舯连官场余毒都没留下多少。
这三个名字在粤省彻底变成草鸡!
再加上有十三行出面稳定民间局势,粤州城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一次剧烈变天。
“国公爷神威呐!谁能想到,盘踞粤省十数年的赵国明之流,就这样一天内垮了。”
伍元回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叶芸不算平庸之辈,可以其本领,以两广总督位,在粤州待了一年也无甚大作为,甚至被几个下官当面讽刺,面皮被按在地上摩擦。
贾蔷却摇了摇头,道:“哪有这样容易的事?做任何事,想图快图省心,选择以力破之的方式,就要承受带来的反噬。看着痛快,也要承得起以后的痛苦。”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即便是眼下受益的人,回过头来,都会变成坚定反对这种做法,甚至清算这种做法的人。
道理很简单,物伤其类。
谁也不愿这样的事,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
伍元闻言不禁面色动容,越与贾蔷接触的时日久了,越能发现这是一个极冷静极精明的人,根本不是看起来那样鲁莽。
他不解道:“国公爷既然知道如此,又为何如此做?”
贾蔷笑了笑,道:“只争朝夕罢。”
他的时间并不宽裕,若是按正常路数来,即便有叶芸配合,可想要依律法拿下粤省三巨头和高茂成,至少都要一年光景。
他如今哪有时间将一年时间浪费在这些杂碎身上?
京里那位,也不会给他这么久功夫。
所以,这一年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伍元不明白贾蔷说的话,但隐隐间有些猜测。
二人却未再多说甚么,因为潘泽、叶星、卢奇三位家主也回来了。
神情都有些震撼。
这样的事,居然还真就办成了,没出甚么大乱子。
不可思议!
只是……
也让他们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
连一省巡抚、布政使、提刑按察使这样的巨头,都说倒就倒。
朝廷若想治他们,会是件难事?
“接下来,叶总督就要在粤省推行新政,丈量田亩,重登黄册了罢?”
见礼寒暄罢,叶星缓缓问道。
贾蔷侧眸看他,道:“你们十三行行商贾事,积得富可敌国之家财。怎么,还在意土地上那点嚼头?”
叶星赔笑道:“国公爷说笑了。不过……田地,毕竟是根本嘛。”
十三行四大中坚家族中,叶家是最大的地主。
叶家商号里,也以茶、糖为主打。
他此刻开口,显然是存了将今日功劳折现的心思……
贾蔷笑了声,摇了摇头,道:“好种地不是坏事,只是本公问你,粤省的田,和小琉球的田,还有安南、暹罗的田,有没有区别?”
叶星闻言迟疑道:“生地,终究不如熟地。”
贾蔷皱眉道:“鼠目寸光!与其和大势违背对抗,就不能另辟他径?哪怕不愿背井离乡,不是还有小琉球?今岁受灾省份众多,灾民多如牛毛。招募上几万人去开垦荒地,所得之丰,不比守着粤省的地遭人惦记强的多?”
今日贾蔷凶威太甚,叶星也不敢反驳甚么,只道了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琉球早晚也要清查田亩。”
贾蔷笑道:“那块地盘,本公还能做得了主。给你叶家五年免地税,十年半税。十五年后,再如这边一样纳税即可。十五年意味着甚么,当不必本公多言吧?”
这算是对叶家今日出面的补偿。
如今粤州成了对外的桥头堡,贾蔷想在此立足,只立威是远远不够的。
唯有用利益将这些巨族拉上船,捆绑在一起,才有利于出海办大事。
贾蔷如今越来越能体会到伟人说的那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是执政兴国战胜敌人的重要法宝。
且贾蔷从不愿欠人人情,因为人情太贵。
他也没自大的一句话就能调动一个巨族的势力,而不付出任何回报。
一次两次或许可以,但这种事做多了,名声也就坏了。
贾蔷又看向伍元,道:“伍家经营布帛丝绸的生意,这个生意天下无人能做的过德林号,因为德林号掌握着最好的纺纱织造手段。但是,德林号愿意和伍家分享这份利益。天下的生意太多了,德林号一家怎么吃得完?不过,伍家需要负责将织好的布卖出去,再将卖布得来的银子换成棉花运回来。”
伍元闻言笑道:“此事容易,莫卧儿国的棉花就很多,也不算太远。”
若德林号果真掌握了十倍于现下织造速度的手段,又肯与伍家分享利益,那对伍家来说,好处不可估量!
贾蔷道:“此事伍员外可以与扬州方面详谈,不过他们很快要搬去小琉球,到时候更便利些。”
伍元闻言,目光闪烁了下,点头应下。
贾蔷又看向潘泽,却先回过头来,从商卓手里接过一木箱,放在桌几上打开后,问潘泽道:“潘家以瓷器营生为主,潘员外,可认得此种瓷器?”
潘泽看着木箱里的瓷器茶盏,以其城府,脸色仍止不住在一瞬间变了变。
他上前一步,从木箱中取出茶盏,对着烛火照了照,看到烛光甚至能透过被壁,别说潘泽,就连伍元、叶星、卢奇等都变了面色。
都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会看不出这瓷器无论从颜色明亮、轻薄、花纹和通透,都远胜于他们日常所用瓷器。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瓷器,有一整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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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五章 宝玉疯了
金陵应天府,大牢。
一单间素净的牢房内,薛蟠头上包扎着绷带,隐隐见血的躺在那。
两个金陵城内最好的郎中在那施针诊治,过了好一阵后,薛蟠鼻青脸肿的脸上,眼睛缓缓睁开,道了句:“等我贾蔷兄弟回来……”
牢房内金陵知府李骥面色微微变了变,眼神有些古怪。
这话怎和武大郎说的那么像……
李骥也觉着晦气,先前回报的人说,贾家只道人在粤省,他还夸贾家有聪明人,都省事。
谁料一群金陵公子哥儿正巧在秦淮河画舫上截到了在吃花酒的薛蟠,一番冲突下,薛蟠自爆家门,便撞到枪口上了。
好一通奏后,送到了应天府衙。
这烫手的山芋落在手里,李骥当真觉得棘手。
薛蟠既然落网了,就不得不过审。
且薛蟠既然在金陵,贾政就一定也在,不得不传召。
否则,他的官声就会和臭鸡蛋一样。
可金陵那伙子明眼人看,都知道早晚要完,偏他们还在垂死挣扎。
这个时候把新党得罪死了,着实没甚好处。
好在有师爷出主意,派往粤州送公文“拿人”的差人,会给贾蔷送一封信,详细的说明缘由。
眼下,就只能保证薛蟠齐齐整整的,别闹出人命来就好。
“不是说还有一人吗?据说是贾政之子,那可是皇贵妃的亲弟,莫要出甚么差池。”
李骥皱眉问道。
那群金陵纨绔似乎也不怕他徇私,将“逃犯”送至府衙后就扬长而去。
师爷闻言摇头道:“那位国舅,和那伙子又去吃酒去了。”
“甚么意思?”
李骥一时没反应过来,转头问道。
师爷苦笑道:“那伙子说贾家那位宝二爷和这位薛大爷不是一路人,是国舅爷,也没做过恶,倒是可以亲近亲近。”
李骥皱眉道:“他们当着贾家那位国舅爷的面打人抓人送官,那位国舅爷还和他们亲近?”
师爷也扯了扯嘴角,道:“反正在衙门口,是一道说笑着离开的。”
……
“宝玉!宝玉!你大哥哥呢?你大哥哥在哪?”
金陵城荣国府,荣庆堂上,薛姨妈看着酒气熏然的宝玉,焦急唤道。
宝玉圆脸上一双眼中醉意朦胧,听闻薛姨妈之言摆手道:“大哥哥叫……叫梦然兄、子江兄他们,他们送去了应天府衙……”
虽然早就知道了此事,可这会儿从宝玉嘴里听说,薛姨妈仍是撕心裂肺的疼。
贾母倒先反应过来,狠狠瞪了宝玉一眼后骂道:“那群黑了心的下作种子,都是哪家的?”
宝玉若是清醒时候,必能回过神来,可这时酒醉,又真心觉得对方在理,便正色看着贾母道:“老太太这话偏了!梦然兄、子江兄都是寒门子弟,却又都是芝兰玉树般的人品。如我这样的王孙子弟虽出身于侯门公府之家,和其一比,则成了泥猪癞狗。莫说我,就是蔷哥儿亲至,也比不得人家。人家也是因为咱们家果真做差了,害了冯渊性命,才……”
“住口!”
见薛姨妈终于反应过来宝玉站在哪边儿,一张脸都青了怒视过来后,贾母也气的发抖,啐道:“如今你大了,并不学好,让人当傻子一样哄了去,亲疏好赖不分,还灌这么些猫尿,等你老子回来,再叫他管教管教你!”
宝玉闻言,却不似往常那样害怕,反而耍起酒疯来,挥舞着手臂哈哈笑道:“他们说的在理,老太太,他们说的在理!要不是家里出了一个无君无父祸国殃民的贾蔷,哪有那么许多事?他们说的都对,他们说的都对。林妹妹……没了。宝姐姐……没了。云儿……姐姐妹妹们……都没了!袭人……金钏……太太……娘啊!娘来接我了!娘来接我了!”
见他疯癫癔语,贾母唬坏了,薛姨妈也唬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屋子里的婆子媳妇们听宝玉说王夫人回来了,一个个也吓坏了。
贾母哪里还顾得再去关心薛蟠,忙上前大哭叫道:“宝玉!宝玉!”
宝玉却恍若未闻,大哭之后又大笑道:“今儿我可要离了这家去了,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些收拾打发我走罢!”
贾母闻言哭的心肝都要碎了,忙叫媳妇嬷嬷们把宝玉拦下,又请了郎中来看过后施针用了药,放睡下。
贾母一脸憔悴,同薛姨妈道:“必是见他大哥哥被人害了,他又救不得,憋在心里才得了癔症。还是想法子先救人,救出来了,就都好了。”
薛姨妈还能说甚么?想法子,给贾蔷去信罢……
……
粤州城,伍家花园。
万松园正堂内。
潘泽对着烛火方向,看着手中的瓷盏,手都有些颤。
大燕的瓷器十分精美,但色泽偏青偏暗,就是所谓的天青色。
而眼前这个杯盏,却是前所未有的洁白。
质地更轻,更细腻。
如果德林号大量推出这样的瓷器,那对大燕其他瓷器商人来说,将会是极大的打击!
“这种瓷器,叫林瓷,为德林号特意为我夫人所烧制。只是一家乐,又何如天下皆乐?你潘家同孚行尽收大燕瓷器,转卖与番邦。就本公所知,在景德镇你潘家就有十八口大窑。我当然不会觊觎你潘家的家业,相反,德林号还能与同孚行合作。具体如何合作,会有专人来与你相谈。另外本公可以告诉你,这种瓷器以秘法烧制,所用的成本,不会高出寻常瓷器烧制的三成,而且,容易大量烧制。效果如何,你已亲眼目睹。这一箱,可以送给你拿回去看看。也可以联系联系那些西夷商贾,看看他们喜爱不喜爱。”
贾蔷温声笑道。
潘泽声音都有些哑,道:“有禀鉴兄在,德林号就算自己和夷商联系都够了,何须再与同孚行分一杯羹?”
贾蔷摇头道:“本公若想发财,只将这些顽意儿在大燕境内大肆铺开,十座金山也赚回来了。只是,本公更想开辟一条前所未有之路。为朝廷,为黎庶,也为本公自己。与你们,本公可以敞开了谈,本也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便是在朝中,在养心殿,本公也说过这样的话。新政,当然是万世之法,可解民之苦。但只靠新政够不够呢?本公以为未必。因为太平盛世,人口只会越来越多,可土地却是有限的。若不开辟新的疆土,早早晚晚,仍难逃王朝兼并之祸。
本公志存高远,又岂在这些金银?当然,金银很重要,没有它办不成事。所以你们想合作,少不得会拿出一笔银子来。但不是无偿给的,本公素来公正,具体事之后可细谈。
一切不强迫,合作全凭自愿。”
又对叶星道:“你可派人去小琉球仔细考察一番,本公可与你担保:琉球糖谷之利,必甲于天下!实为宝岛一座!”
叶星在见识到真东西后,也不再太过抗拒了,他点了点头拱手道:“草民明白,必会派人前去细细查验。当然,并不是信不过国公爷……”
贾蔷摆了摆手,目光最后落在已经有些焦躁的卢奇面上,道:“你卢家甚么生意都插手,不讲规矩的很。伍员外、潘员外他们能容忍你,也是见你在外面养着兵船,担心你偏激之下破罐子破摔,行铤而走险之事。可又能忍多久?你靠着压价抢他们的夷商客户,这不是作死又是甚么?”
卢奇闻言,面上一阵青红不定,闷声道:“是草民之过。”
贾蔷道:“我知道你不服气,且听我说一则小故事。在西洋番国有一民族,这个民族是世上最聪明的民族之一,极会做生意,和咱们汉人商贾,不相上下。但他们做生意的门道,和咱们完全不同。譬如看到荒野道路上人多,常有人要打尖儿,这个民族中就有人会在此开设了一家客栈,生意果然火爆。又有一人来,见这家客栈如此火爆……卢奇,你以为他会怎么办?”
卢奇想了想,道:“自然跟着开一家客栈。”
贾蔷摇头道:“错!他在客栈边开了一家饭馆,生意极好。随后又来一人,挨着饭馆开了一家裁缝铺,缝缝补补。再有人来开了一家澡堂子,还有人开青楼……生意都很好。很快,这个地方人烟越来越旺盛,逐渐成了一处镇子,大家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好。
可你说说看,若是大家都开成客栈,还会有这样的结果么?
本公为何愿意与伍员外、潘员外分享利益,合并脚步?就是为了避免在外面时发生内斗。
可以竞争,但单纯靠压价来恶性争夺,到头来不仅两败俱伤,还叫外人瞧不起咱们!
这种事,绝不允许再发生。”
卢奇闻言,脸色隐隐发白,道:“国公爷放心,卢家再不敢了。”顿了顿看向贾蔷,拱手道:“还求国公爷指条明路,卢家该走哪条道?小的还是愿意跟着国公爷一道扬威海外!”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这样,你不是和各国夷商关系都十分亲近,又擅长造船?你卢家可以造船,只要造得出西夷们最新式的战舰,德林号会采买,连外洋水师也会采买。把这个生意做透了,你卢家就是当世最大的船王!”
卢奇闻言脸都纠起来了,造船,可不是件能赚得暴利的好生意啊……
伍元、潘泽、叶星三人却都笑了起来,很是满意。
不过没等卢奇说甚么,商卓进来通报:“粤省提督将军陆广昌门外求见,西府三奶奶也回来了。”
贾蔷与伍元四人道:“你们且继续回去坐镇,粤州城绝不许有丝毫动荡。后日我会在此召见江南九大家的人,商议入安南采买海粮一事,到时候你们可以过来一道出出主意。”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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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六章 喂你吃荔枝~
“末将参见国公爷!”
陆广昌入内后,以军中大礼拜下。
此非谄媚之举,不提今日惊天动地之行,便是当日在宣镇斩杀博彦汗,贾蔷位列国公,就当得起此礼。
更何况,姜英还细说了,祖父姜铎对贾蔷的器重,更甚姜林、姜泰。
贾蔷微笑着先与姜英拱手一礼,不过见他没有自觉规避,想了想也没赶人,不好过河拆桥太狠了……
姜英见他如此,俏脸也是一红后,就板起神情来,一脸光明磊落的看着他。
贾蔷好一番忍才忍住没笑出来,点点头后,叫起陆广昌道:“陆都督能在粤省这等复杂省份,保持孑然一身不与其同流合污,可见我大燕即便在最败坏之地,仍有忠良之臣。”
陆广昌闻言,虽然觉得此话出自一小年轻之口,稍显别扭,但仍十分受用,拱手道:“不敢当国公爷谬赞,末将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
贾蔷点了点头,道:“此言甚好,本公又何尝不是世受皇恩深重,忠于王命?”
一旁姜英听着不由悄悄弯了弯嘴角,她和贾家内宅那些姑娘女孩子们不同。
她出身赵国公府,因好武事,再加上赵国公偏宠之极,所以对外面的事,知之不少。
而就她看来,贾蔷太多太多行径,和忠君完全牵扯不上干系。
分明有自立之相!
不过让姜英高看一眼的是,贾蔷并非想着窝里斗,祸乱大燕。
恰恰相反,他始终以大燕黎庶的利益为重。
与此同时,也在不断壮大他贾家的势力。
姜英到现在才隐约看明白,祖父那样的盖世英雄,为何会如此看重这个年轻男人……
“今日叫陆将军来,只为一事相托。”
寒暄罢,贾蔷开门见山说起正事来。
陆广昌自然知道轻重,抱拳礼道:“请宁国公鈞令!”
他已经得知,贾蔷携“如朕亲临”御赐金牌南下,再加上他天子亲军首领、绣衣卫指挥使和当朝一等宁国公的身份,已经足以让他听令了。
当然,这个“鈞令”是常规的,符合大义的。
若是让他起兵造反,那自然是另一种结果……
贾蔷笑了笑,道:“没别的,就一点,保证粤省安宁。内洋水师那边已经派人去交接清洗了,但难保万一发生。所以希望陆将军能派一营兵马,于内洋水师大营外坐镇,以防不测。不用太久,等张懋丞稳定局势后,即可撤回。”
陆广昌自然明白贾蔷之意,抱拳道:“末将亲自带兵前往,必不使乱事发生。”
贾蔷笑道:“那最好!”
陆广昌领命而去后,贾蔷坐在那,脑海中想着这里面的每一环,等盘算一周,发现大体不会有太大差池发生后,缓缓呼出口气。
回过神来,就见姜英正一脸神情磊落的看着他。
贾蔷见之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见姜英颇有英气的眉毛竖起,问道:“你笑甚么?”
贾蔷摆手笑道:“没甚么,就是觉得三婶婶你何必如此大义凛然?好似一不留神我就成坏人了。上回不是说过,心怀坦荡就好了?”
姜英缓缓摇了摇头,道:“我高估了你。比武前这样想,比武后,就不这样想了。”
贾蔷拱手求饶道:“三婶婶,天地良心!前儿比武,是夜色渐深没看清,也是三婶婶你武功太高强,招式太炫目,一腿力劈华山使出,我下意识的使出直捣黄龙……”
“别说了!”
姜英面色又恢复磊落神色,起身道:“拳脚无眼,我认了。但你用如此招式,可见心里并不光彩。可还有正事没有?”
贾蔷叹息一声,摇头道:“正事没有了。不过我还是要分辩一句,真不是故意的。再说这招直捣黄龙,原是跟三婶婶学的……罢了,不多说了。日后,还是等小婧或是三娘回来了,再和你过招罢。”
姜英听闻无事,就起身离开了,毫不拖泥带水。
若非过门槛时踉跄了下,贾蔷还以为这小娘子刀枪不入呢。
再说,就是一拳打到了大腿根儿,还是腿上,着实没甚见不得人的……
又等了片刻,见无人登门,贾蔷起身去了荷园。
……
荷园上房。
贾蔷进来时,姊妹们正安静用饭。
毕竟这园子里今天见了血,甚至黛玉还亲口下命令,拖出去了几个。
所以今日难得的安静。
不过看到贾蔷进来,还是热闹了起来。
“哎呀!蔷儿回来了!”
凤姐儿最先起身招呼,不过刚迈出半步去,又回头看向黛玉。
黛玉生生气笑,啐道:“你看我做甚么?我倒成罗刹夜叉了不成?”
这话真是……
宝钗在一旁都禁不住“噗嗤”一声喷笑出来,盖因当初凤姐儿在荣府作威作福时,便是出了名儿的“罗刹母夜叉”!
这张嘴哟,本色难改!
凤姐儿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不过她自忖年岁长些,不一般见识,还恭维人家,同贾蔷道:“蔷儿,你不知道,今儿你的林妹妹可威风了!连巡抚诰命、布政使诰命、提刑按察使诰命都一并让人拖了下去斩首!”
探春也听不下去了,没好气道:“二嫂子你浑说甚么?哪里就斩首了?”
湘云一语道破玄机:“怕是凤姐姐想着她若是林姐姐,就要将人通通杀头罢?”
迎春悄悄吃了颗荔枝,甜的让她弯起了眼,见贾蔷看来,登时有些不好意思,偏过脸去,道:“二嫂子不会那样,她只叫人把太阳地儿下铺上碎瓷片,让人跪上面……”
“啊?!”
“好歹毒!”
“原来凤姐姐是这样的人?”
一阵夸张的取笑声响起,凤姐儿见被围攻,气的笑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听风就是雨!拿那些糟婆子们在背后编排我的话来笑我,天下间可有这般道理?”
众人好一阵笑罢,黛玉终究还是没忍住问贾蔷道:“那些妇人,到哪里去了?”
贾蔷笑道:“放心罢,我又不是嗜杀之辈。那些犯官家眷,不会如从前那样遭受折辱。只是失去了荣华富贵,以后只能靠她们劳动来换取衣食住行,和寻常百姓一样。”
黛玉闻言,心里大大松了口气,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落地。
尽管先前有子瑜宽慰她,那些人自得其罪,也自得其死,只是黛玉仍不愿自己的双手,沾上别人的血和性命。
若只是去劳作,那就好了许多。
“蔷哥哥,你可真操劳!到哪里,都有那么多的大事要你来干!”
宝琴巴巴的看着贾蔷,心疼道。
引得探春、湘云联手镇压,逗得她咯咯直乐。
贾蔷笑了笑后,挨着黛玉、子瑜落座,舒展了下筋骨笑道:“最棘手的时候过去了,明面上敢使坏的人,也都干掉了!剩下的,除了寻一些人谈一谈外,都可交由下面人去办就是。你们再在这园子里顽两天,最迟大后天,咱们乘船去香江海边顽。一起看日出日落,点燃篝火烧烤鱼虾,唱曲儿跳舞……”
众人本来听着向往,最后又纷纷取笑起来。
湘云忽地问角落里坐着慢慢吃东西的姜英道:“三婶婶,等到了海边,你和蔷哥哥还比不比拳脚功夫了?”
宝钗在一旁啐道:“快吃你的罢!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英眉头蹙了蹙,看向贾蔷,道:“昨儿晚上天色太暗,才中了你一招,等到海边再比过!”
贾蔷挠头道:“行罢,你自己瞧着办。一个不行,可以叫你带来的丫鬟一起上。”
黛玉在一旁冷笑道:“巧了,我身边也有十来个会拳脚功夫的,要不要也一起上?”
贾蔷打了个哈哈笑道:“蚁多咬死象,太多就算了。不说这个……等去了海边,我教你们好顽的,绝对有趣!”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众人一起说笑着,用了晚饭。
……
“嗯?你今儿怎来了?”
夜色已深,宝钗正要睡下,忽听敲门声。
莺儿从陪榻上起来前去开门,边走边问道:“谁呀?大半夜的……”
“我。”
贾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本来困意绵绵的莺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回头向同样神情一震的宝钗笑道:“姑娘,国公爷来了!”
宝钗已然是红了脸,啐道:“这大半夜的,那样晚了,不给他开门,叫他去旁处罢!”
素来最听宝钗话的莺儿这会儿却陪着笑脸,加快步伐赶紧上前,将门闩打开,道:“许是国公爷有要紧事哩,且先让他进来,问个明白才好。”
宝钗还想说甚么,可贾蔷已经进来了,她只一扭脸不去看。
贾蔷进来后,捏了捏莺儿的俏脸,眨了眨右眼,莺儿抿嘴一笑,娇俏可爱。
倒是有眼色,知道贾蔷和宝钗有话说,就道:“我去给爷倒些热水去。”说罢趿着绣鞋就出去了。
莺儿出去后,宝钗回过头来,正经问贾蔷道:“今儿是林妹妹的日子,你跑我这来做甚么?”
贾蔷坏笑一声,道:“喂你吃荔枝!”
宝钗俏脸大红,从旁边抄过野鸭子毛掸子就要丢,贾蔷忙举手投降道:“今儿她心里还是颇有压力,我说要陪陪她,她竟瞧不上我,跑去找子瑜去了,说今晚在她那睡下!我也是纳了闷儿了,甚么时候子瑜比我还要重要了?她俩不要丢开我单过罢?”
宝钗闻言放下心来,高兴道:“合该如此!”
贾蔷又坏笑起来,道:“我这不就来寻你来了?好宝儿……”
“呸!哎呀,你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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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七章 兵临巴达维亚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贾蔷就被宝钗推醒,叫他快走。
果真叫人发现了在她这里过夜,她还活不活?
这里可不是大观园蘅芜苑……
贾蔷也知道轻重,看着青丝如墨,一张欺霜赛雪的俏脸上,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水杏眼角春韵浓浓的宝钗,他又忍不住搂住温存好一会儿后,终被赶了出去。
那也开心!
去前院和亲兵们一道打熬了一个时辰筋骨,至辰时三刻,方一身大汗淋漓的回到万松园。
此时姊妹们都起了,聚在正堂闲谈。
见贾蔷只穿了件背心,还被汗洇湿,头上也俱是汗水的进来。
也是奇了,若是旁的男孩子这般,必是招来许多嫌弃。
可贾蔷这般,却让好几个女孩子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慌忙偏过脸去不敢多看……
黛玉却有些恼火,一边起身从紫鹃处接过帕子给贾蔷擦汗,一边埋怨道:“穿成这般模样,也不怕姊妹们笑话!”
贾蔷嘿嘿乐道:“要不是怕你念叨,我都想剃光头……”
“呸!”
黛玉吃惊,啐道:“你敢!”
别个只当贾蔷顽笑,可黛玉却知道贾蔷的性子,这是在试探她。
这怎么能行?
旁边姊妹们看着这一对儿一大早在这交锋,早就笑开了,连可卿都忍不住抿嘴笑道:“若是剃了发,岂不是要当和尚去?”
她一开口,众人都多看了她一眼。
真的是,太美了。
家里内眷们多是美人,可美到她这等地步风韵的,却也是少有。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女人能美到这个地步,便是女孩子们也忍不住多看。
也难怪贾蔷,会顾不得一些道德束缚……
“这鬼天气热啊。”
贾蔷也看了一眼后,与众女孩子们笑道:“屋子里有冰鉴,所以还能凉快些。外面却是蒸笼一样……忙完这几天,咱们快去海边,到时候都跳海里避暑!”
“谁都跟你一样疯!”
见可卿掩口轻笑,贾蔷愈发上头来劲胡说,黛玉在他眉心点了点,目光警告。
盖茨都和离了,不管紧些能行?
贾蔷登时老实了,冲她嘿嘿傻笑。
许多女孩子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模样,纷纷嘲笑不已。
热闹罢,十来个媳妇丫鬟进来,送早饭进来。
众人一道用了,还未吃完,就见有丫鬟来传话:“前面说,有两个洋婆子来了,还有伍家小姐也来了。”
这下,连子瑜都高兴起来。
她是认识薇薇安的!
果不其然,未几薇薇安、凯瑟琳和伍柯都被领了进来。
薇薇安一如既往的外向奔放,看到贾蔷后,碧蓝的眼珠子都绽放起光芒来,提着裙角奔跑过来,就要给个大大的拥抱。
贾蔷连退一步,双手合十道:“欸欸欸!这位女施主,请自重,请自重!我是有人家的人了……”
话没说完,嘴被黛玉轻轻捏住。
别说旁个,连黛玉都笑的要直不起腰来了。
薇薇安也喜欢,还是上前喜笑颜开的见了礼。
凯瑟琳一如既往的害羞,红着脸问候了声,又道:“公爵哥哥,我父亲就在前面,等候您的召见。”
贾蔷笑道:“好,那你在这边和姐姐们顽罢。”
凯瑟琳都抗议了,道:“我比她们大的!”
贾蔷看了眼,是大许多,不过感觉到好几束目光钉了过来,他果断一言不发,一脸磊落的转身离去。
……
前厅。
乔治神甫比在扬州时富态了许多,也神气了许多。
这二三年来,乔治神甫通过为贾蔷种植金鸡纳霜,发了大财。
种活一棵树,将采摘的树皮晒干磨成粉后,等重的树皮粉,可兑换等重的金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神甫?
乔治也的确有能为,生生用金银铺路,不仅用不足三成的价格采买了不少金鸡纳霜,还在茜香国买了一个庄园,专门种植此树。
要知道,在贾蔷前世,世上九成的金鸡纳霜都出自那里。
当然,前世那里已经不叫茜香国了,而叫印度尼西亚。
“上一回您还是侯爵,这一次再见,您已经成为公爵阁下了!”
乔治以西礼相见,恭维道。
贾蔷笑道:“公爵又如何?也没见你磕个头。”
一旁侍立的商卓等人也都笑了起来,眼神不怀好意的看向乔治,好像准备将他摁倒磕脑瓜。
乔治打了个哈哈,笑道:“公爵阁下,我有比磕头更让您高兴的消息!”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道:“怎么,金鸡纳霜丰收了?”
乔治点了点头,深处长着长毛的大手,比了比,语气夸张道:“这一次,足足一万五千人份的!比过去加起来都多,公爵阁下,不知您说的话,是否还……”
贾蔷闻言果然惊喜,心道真是想甚么来甚么!
困扰大燕出海最大的难题,一个是朝廷,业已趁着海粮一事暂且摆平。
另一个,就是疟疾!
这个在他前世仍每年剥夺数十万患者性命的恶疾,可怕之极!
别看他整日里叫嚣出海出海,安南、暹罗是好地方……
但他和家人肯定是不会去的。
无他,就因为疟疾。
东南亚都是高发区!
当然,如今有了金鸡纳霜这种特效药,大部分疟疾患者都能痊愈,但仍有一部分恶性疟疾,是无解的。
即便是在粤州,贾蔷住进伍家花园后,也专门在园子中设了足足二十人的嬷嬷队伍,一天到晚甚么也不干,就是除蚊虫、清各样落叶、垃圾、杂草,污水坑之类的更是绝不允许有的。
但无论如何,金鸡纳霜能够大丰收,还是件大喜事。
“自然按照规矩来办,回头将银票结一下,现银也成。这点不算甚么,多多益善。”
贾蔷按下心里的欢喜,说道。
乔治却有些震惊,看着贾蔷道:“公爵阁下,一万五千人份的还不够?加上前二年的,已经足足有两万多人份的了。即便十个人里有三个人得,你这些也足够……嗯……”
贾蔷笑着摆手道:“又不是一下用完,多多益善。且大燕也有疟疾这等疾患,我也可以拿来救人性命。”
这个解释,乔治将信将疑罢。
他是知道一些德林号的布置的,那几乎是把要出海刻在脑门上的。
当然,他也不信贾蔷会往外送几十万人出去……
“国公阁下,有一事,我觉得你或许愿意听。”
乔治迟疑稍许,还是张口说道。
贾蔷心情正好,也没留意许多,问道:“甚么事,神神叨叨的?哦,我忘了,你原就是神甫。”
然而他没高兴许久,就听乔治道:“茜香国如今是尼德兰人在统治,不过巴达维亚城如今有大概五千人左右的唐人,就是你们中国人……”
“中国”这个词,早在《春秋左传》中就出现过: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实际上,历朝历代除了本名国号外,亦始终沿用“中国”之称。
取中央上国之意!
此事贾蔷也知道,只是却听乔治话锋一转,道:“可如今,那里穿黑衣黑库的唐人过的很不好。巴达维亚总督担心唐人太多,会影响尼德兰在巴达维亚的统治,所以开始抓人遣返。不过并非是遣返回大燕,而是送去锡兰挖矿,那里有十分珍贵的宝石矿。但是我听说,挖矿的人下场,都不是很好……”
贾蔷闻言,脸色阴沉下来。
乔治不说,他还想不起来。
可听这神甫一说,贾蔷才隐隐记起,那个忘八国度,对华人的血债!
乔治担忧道:“公爵阁下,如果这样下去,或许一场屠杀即将发生。但愿上帝怜爱世人,主的光辉能够保佑他们平安。”
贾蔷冷声道:“上帝会不会保佑他们本公不知,但大燕百万大军,一定不会让那些强盗鬼畜们知道,奴役汉家子民,沾染炎黄子孙的血,一定会付出代价!”
乔治闻言一怔,随后提醒道:“尼德兰海上的势力极为强大,而且和海西佛朗斯牙、英吉利、葡里亚、佛郎机等国都是盟国。在茜香国附近,也多有他们的战舰。譬如在锡兰、茜香还有莫卧儿国,都有他们的舰队,十分强大。”
贾蔷摇头道:“战争,终究打的是国力,是决心!尼德兰虽强,但又有多少人?乔治,一个月后,本公会派人战舰送你回茜香,并遣使去问巴达维亚总督,为何如此凌虐我大燕子民。
大燕是和平友善之邦,从不对外发生战争。但如果大燕的子民继续遭受虐待甚至屠杀,那么如本公这样执掌大燕权柄的当权者仍无动于衷,那又有何面目面对亿万黎庶,面对列祖列宗?
本公就在粤州,集大燕十万水师枕戈待旦,秣兵历马,等着他的答复!”
乔治闻言眨了眨眼,摇头道:“公爵阁下,恕我直言,尼德兰人是知道大燕外洋水师的情况的,您的这些话,未必能打动他……”
贾蔷哈哈一笑后站起身来,声音却陡然凛冽,道:“一个月后,大燕五十艘战舰两万水师出海,兵临巴达维亚。要战争,还是要和平,尼德兰人自己选择罢!我大燕愿与任何友善番邦和平共处,但谁敢残害汉家子弟,便是大燕不共戴天之死敌!大燕不是弱宋,断不会让遗民泪尽胡尘!!”
若闫三娘未夺回小琉球,那眼下或许还要棘手一些。
可如今闫三娘手握小琉球四海王基业,麾下兵船数十。
再加上卢家的船,粤省水师的战船……
虽是“乌合之众”,实际战力远未整合,但也足以宣扬武功,表现出大燕护民决心!
还可以震慑在采买海粮过程中遭遇的惦记……
而且贾蔷若未记错,这个时候的尼德兰,已经经历过三次荷英海战,虽然惨胜,但国力已经不再是巅峰时期那样海上无敌。
更不用说,本土老家被海西佛朗斯牙几乎打穿!
这个时候,尼德兰会远隔万里和如巨龙一般的大燕,打一场国战?
除非切身利益遭到严重威胁时,但眼下,贾蔷还未准备动手。
如今的大燕,只是被迫反击,彰显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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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八章 竟有这等好事上门!
“国公爷,尼德兰不容小觑啊!”
乔治走后,贾蔷召集了十三行四家当家人来,询问尼德兰之事,叶家家主叶星率先开口道。
贾蔷并未先说可能的战事,但语气中已经流露出不惜一战的姿态,叶星等不及伍元、潘泽先说,自然是因为其中有重要的利益关系。
贾蔷倒也没有指责,问道:“且说说看。”
叶星拱手道:“国公爷,尼德兰国内有这样一支民谣,流传极广。说的是:我们在各国采蜜,北欧是我们的森林,莱茵河沿岸是我们的葡萄园,日耳曼、佛郎机、爱尔兰是我们的羊圈,普鲁士和波兰是我们的谷仓。甚至东瀛倭国只允许尼德兰船只登岸做生意,咱们的商货想卖去东瀛,都要经过尼德兰的商船。从粤州城开往外埠各国的商船,原先有七成是尼德兰人的,就算现在,也有超过四成是尼德兰人的!”
贾蔷淡淡道:“尼德兰地狭不及粤省三成,人口不过区区两百万。尼德兰富则富矣,强嘛,就未必了。就本公所知,尼德兰和英吉利还有海西佛朗斯牙打过好几次战争。虽然尼德兰在海上三次打败英吉利,却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陆上战争,更是被海西佛朗斯牙直接打到了王都,几乎灭国。
尼德兰当然仍是当世有数的富庶之国,海上做生意也依旧十分繁荣,但那又有甚么用?富和强,从来都是两码事!再者,即便他富且强,也绝不是可以凌虐、屠杀我大燕子民的理由!”
四人都没想到,贾蔷对西夷之事居然了解到这个地步。
沉默稍许,潘泽缓缓道:“国公爷,西夷伤我大燕侨民一事,此绝非第一出。早在景初二十三年时,甚至更早些时候,就有南洋侨民前来粤省,与督抚哭诉,在外之民遭苛虐屠杀。只是当时两广总督和巡抚以为:被杀侨民是‘自弃王化’、‘系彼地土生,实与番民无异’、是‘彼地之汉种,自外圣化’,因此侨民遭屠杀,‘事属可伤,实则孽由自作’,‘圣朝’无须加以责备……”
贾蔷怒声道:“本公知道,便是现在朝中亦多有此等忘八,眼界如内宅之妇人耳,只顾算计其私房小利,而不知血脉大义也!
若当初朝廷就能严厉对待,彼辈猪狗焉敢再肆意屠杀汉家子民?
虽生于彼地,难道血脉就不是汉家血脉了?
朝廷长久如此,那千百年后,凡出海之人,断无再念祖国之心!
又何以以炎黄子孙为荣?
本公若如那等狗官,天生我于世,又有何用?”
那些汉民多是于乱世躲避战争而逃亡出去,并扎根于外的。
其心,多半仍念故土。
再者,护民于外,也是凝聚民族向心力,促进民众国家荣誉感的最好的手段之一。
前世因也门互侨归国而诞生的《战狼2》,让多少原本认知模糊的人,坚定了爱国之心!
当然,牧羊犬除外。
但就当下而言,大燕是当世当之无愧的泱泱中华、天朝上邦!
工业革命之前,还未拉开实质的距离。
这个时候,贾蔷也有本钱强硬的起来!
他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潘泽、叶星都不敢说话了,但脸色也都不大好看。
一旦和尼德兰开战,短期内洋行生意也别做了。
人家必在海上拦截大燕的商货。
而一旦战败……
战火甚至都有可能直接燃烧到粤州城!
十三行是靠对外贸易安身立命的,这个决议等于在掘十三行的根!
可是,眼下他们又有甚么法子?
昨天之前,他们要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说不得还会站在巡抚、布政使和高茂成那边,就算不站过去,也想办法维持两边平衡对抗,他们才能站稳在中间,左右平衡。
可昨天人家一举铲除了本土势力,如今在粤州城几乎一手遮天,他们连点辙都没有。
卢奇眼珠子转了转,站起来高声道:“国公爷,我卢家必竭尽全力,助国公爷扬威海外!!”
贾蔷一句话断了他以价格战和其他几家抢生意的路子,可以预料到,接下来卢家的生意一定会受到打击,损失惨重。
那不如掀了桌子,大家都不做了,重新开始!
到时候,十三行谁家老大,还说不定!
贾蔷一眼就看破卢奇心思,笑了笑道:“扬威海外说的好!我们目的不是为了发动战争,战争不是儿戏,一旦燃烧起战火来,虽然本公自信必胜,也有必胜的道理。可是,能不打最好,和气生财才是王道。但前提是,绝不允许尼德兰再凌虐屠杀汉民!”
听闻此言,伍元、潘泽对视一眼后,伍元缓缓道:“国公爷,若是这个目的,其实倒也并非一定要兵临城下。”
贾蔷问道:“不施威,又如何让其怀德?”
伍元笑道:“其实正如国公爷所说,尼德兰已经开始从极盛之时开始衰落,至少英吉利已经在不断的和尼德兰争海上霸权。所以诸位也不必过于担忧,即便果真发生了战事,只要打一场胜仗,他们仍会回来,继续同大燕做生意。而眼下既然国公爷也以为能不打最好,那自然更好。国公爷可以于海上展开一场战舰演练,还可以邀请西夷各国观看。或者不邀请也行,只要让他们的商船看到,消息自会传到尼德兰耳中。适时,我们几位正好从中说和一二,劝巴达维亚方面,不再苛虐汉民就是。”
贾蔷闻言思量片刻后,点头道:“此议甚好。”
目光又看向潘泽、叶星,道:“你们啊,眼界终究只是个商贾。插手外洋海师,干预军国重事的勇气哪去了?对内就胆大无边,对外就吓成这等熊样?”
潘泽闻言脸都青了,狠狠看了卢奇一眼,道:“国公爷明鉴,京城之事小人已经查出了些端倪,多半是卢奇背后所为!”
贾蔷哈哈一笑,道:“你不查,我揣摩多半也是他所为。但那些事,未必不是你们的心声。本公还是希望,你们能眼界开阔些。别的不说,尼德兰从极盛转衰,被英吉利、海西佛朗斯牙打的没脾气,战胜了都要割让好大一块利益,为何?
因为尼德兰只会做生意,通过海上商运来攫取巨大的利益,如何能与真正的强国相比?
你们和尼德兰就很像,只想着做生意买进卖出发财,可这些财都是浮财,是靠别人赏给你们的!
别说那些西夷夷商,就是一个卢奇用些小手段,都让你们如鲠在喉。
本公告诉你们,想真正站直腰板硬气的赚银子,不能只当个买办,要真正的走出去!
像英吉利那样,造自己的船,用自己的商船,把商货运进运出,到那时,你们还会怕人家断了买货的心思?
而想做到这点,海师不强,是万万不能的。
国不强,你们就是想做个偏安一隅受人赏赐发财的小商贾,也早晚梦碎!
所以,可以敬畏战争,可以希望远离战争,但不要惧怕战争。”
潘泽、叶星闻言,起身领受。
至于有没有听进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
四人刚刚离去,贾蔷还未折返内宅,就听到来人传报:
徐臻来了!
随行而来的,居然还有濠镜那位葡里亚女伯爵,和她的女儿。
贾蔷一边传话让徐臻进来,一边又让人往里面递话,让伍柯、薇薇安、凯瑟琳一会儿帮助黛玉一起出面招待。
未几,徐臻与两个金发碧眼的西方女子入内。
贾蔷一看到徐臻,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一双黑眼圈哟,人也消瘦的厉害,走路都在打飘……
“仲鸾,你啷个回事?”
这句带口音的问候,让堂上亲卫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徐臻见贾蔷一如既往的亲近,不曾因身份变迁而高高在上,也十分高兴,不过还是行了礼,哀伤道:“国公爷在上,小的这回为了国公爷可真是快要鞠躬精粹,死而后已了!”
贾蔷哈哈大笑起来,道:“快快起来!仲鸾有功于社稷,当赏!赏你二斤老参,好好补补。”
徐臻叹息一声,有些夸张的颤巍起身,不过听到身后那位十分美艳成熟的西夷贵妇嗔责了声后,就干咳两声,正经介绍道:“国公爷,这位就是葡里亚普法尔茨诺伊堡伯爵领的伯爵玛利亚·索菲·伊丽莎白。这位是她的女儿,波吕克塞娜·克里斯蒂娜·约翰娜。这个,一个叫伊丽莎白,一个叫约翰娜就好。”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道:“伊丽莎白乃武瞾之流,聪明过人,听的懂咱们的话。约翰娜单纯善良些……”
听的懂咱们的话,但肯定不知道武瞾是啥意思。
此辈拿他当面首,但六亲不认。
念及此,贾蔷就打消了让黛玉接见她们的念头。
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太费心神,黛玉也不会喜欢。
贾蔷让座后,问道:“带两位女士来见我,可是有甚么事?”
徐臻干笑了声,道:“伊丽莎白夫人想和国公爷联姻……”见贾蔷眉尖一下扬起,忙又道:“主要是想结盟。”
贾蔷道:“想结盟是好事,但不必联姻,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子。”
那位伊丽莎白夫人果然会汉话,笑道:“你们大燕不是说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么?你如今就有了两个妻子,那么说,还可以多一位。约翰娜是这个世上最单纯、最美丽、最善良的女孩子,而且,我会用公爵阁下最想要的东西,作为陪嫁!”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好奇问道:“那夫人又想要得到甚么?”
伊丽莎白正色道:“我想要公爵阁下保证,我在濠镜的利益不受侵害。包括,葡里亚方面带来的迫害。”
贾蔷眼睛一亮,明白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上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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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九章 杀鸡儆猴
联姻自然不可能联姻,贾蔷这点操守还是有的。
关键人家要的太高,他给不起。
闫三娘求了一个妾位,且看他的眼神里,那份喜欢是藏不住的,也着实让贾蔷心动。
再加上那一双大长腿……
但这位金发姑娘不大相同,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喜欢神色,唯有哀伤。
贾蔷猜想,多半是人家早有恋人,却不得不屈服于她妈的淫威……
“夫人,其实靠联姻来缔结盟约并不靠谱。就我所知,你们欧罗巴大陆上诸国间多有姻亲,结果该战争的时候,仍会发生战争。更何况濠镜是大燕之土,在大燕的地盘上,一纸婚约又能如何?有了这纸婚约,本公反手生吞了你的家底,也不过轻而易举。只是,本公从不作这等强霸之事。我从不骗人,尤其不骗女人。所以这桩婚约换盟约的事,恕我不能答应。”
贾蔷居高而坐,目光淡然的看着下方的洋婆子伯爵,声音干脆的说道。
这番话说罢,他就看到这位洋婆子碧蓝的眼睛陡然绽放出炙热的光芒,好似要吃了他一般。
连她女儿晦暗的眼神,也变得明亮了些,不无震惊的看向贾蔷。
在贵族的世界里,这样的话,新奇的堪比长了两个头的马。
徐臻则又恢复了懒洋洋的形容,看着伊丽莎白女伯爵道:“怎么样,这下看出为何爷这等俊秀人杰,甘愿为国公爷的马前卒了罢?只这等磊落胸襟,这等坦荡品性,世间几人能有?”
见伊丽莎白似乎都没听见,只直勾勾的看着贾蔷眼神发骚,他气的骂了声:“野牛肏的!”
倒是一旁女伯爵的女儿约翰娜歉意的看向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喜悦。
贾蔷冷眼旁观之,登时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的看了徐臻一眼。
这球攮的了不得!
不过也懒得理会他这些破事,就听伊丽莎白女伯爵问道:“公爵阁下,那阁下认为,甚么样的盟约才最可靠?”
贾蔷道:“以我之见,唯有靠根本利益的结盟,才是最牢靠也最信得过的结盟。打个比方,就是你在濠镜的存在,对我有利,值得我花费心思,甚至不惜与葡里亚开战,也要保住你。”
伊丽莎白冷静下来,问道:“那我要如何做,做甚么,才能一直对你有利?”
贾蔷道:“大燕无异于与西夷各国为敌,但是,我们也要防备各国对大燕出手。毕竟,葡里亚、英吉利、尼德兰正在大燕周边大开杀戒,殖民掠夺。或许有一日,他们就会将坚船利炮对准大燕。这个威胁,本公认为是会长久存在的。所以,我希望始终知道西夷各国的详细动态。毕竟,想要与大燕开战,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
伊丽莎白笑了起来,道:“原来,公爵阁下是想让我当你的间谍?”
贾蔷摇头道:“这不只关乎我的利益,也关乎夫人的利益。另外,德林号会始终与夫人进行贸易。最多十年,夫人一定会成为欧罗巴最富有的夫人,即便,葡里亚的国王在红木国发现了大量的金矿。”
伊丽莎白闻言面色变了变,道:“公爵阁下真的让我吃惊,你居然连这个消息都知道?”
贾蔷微笑道:“这并不算太高深的秘密。”
伊丽莎白正色道:“好,我可以答应公爵阁下的要求。并且,除此之外我还可以不断的替公爵阁下搜寻船匠、水手、占星家、钟表匠……也可以,将濠镜船坞和武器工坊借给公爵阁下……”
贾蔷闻言,看了徐臻一眼,笑道:“看来,有人已经逼迫到夫人头上来,事情已经很焦急了,是吗?”
徐臻耸了耸肩,看向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昂着下巴,挺着雪腻的胸脯,道:“没错。若昂五世对尼德兰在濠镜的利益停滞很不满,所以派了东帝汶总督前来取代我。东帝汶总督,就是和东瀛人一起夹击四海王船队的那个家伙。”
贾蔷闻言眼睛陡然一睁,问道:“他现在就在濠镜?”
伊丽莎白点头道:“没错,是的。如果不是臻臻出谋划策,利用这些年我在濠镜积攒下的护卫力量,和大燕的官方势力,威胁威廉那个猖狂的家伙,现在我们已经在回返里斯本的路上了。若昂五世那个家伙,是个很强势也很贪婪的君主,威廉更是一个小塔巴克,他居然还要查濠镜的账?!真是个无礼之人!”
贾蔷顾不得“臻臻”二字差点叫他呕吐,直接看向徐臻,问道:“给你多少人,才能干掉那个威廉?”
徐臻唬了一跳,道:“国公,你要和葡里亚开战?”
贾蔷点头道:“我才得到消息,尼德兰在茜香国的总督凌虐汉家子民,甚至有屠杀的倾向。十三行建议在海上来一场军演,以威慑尼德兰。不过在我看来,只军演未必够,终究还是要杀鸡儆猴!葡里亚这只鸡,再合适不过!
你先带人和夫人一起,在濠镜岛上干掉这个威廉,然后掌握住他的船队。一个月后,大燕水师以葡里亚水师勾结倭寇,袭击我大燕小琉球为由,发动战争。于海战中,威廉船队被击败投降。我想,这个结果,比在海上放一通空炮,更能震慑尼德兰。
另外,夫人到时候也可以出面力挽狂澜,化干戈为玉帛,挽救葡里亚在濠镜的利益。”
这个小寡妇在濠镜存在,更方便贾蔷借此机会,反插一批人手去欧罗巴,也能有机会学到西方大量的基础科学。
想凭几个小发明就能弯道超车,无异于痴人说梦。
剑桥大学早在几百年前就建立了,牛津大学更是在宋朝时就建立了。
西方的工业革命绝不只是因为发明了蒸汽机。
基础科学的重要,到了二十一世纪,都无比重要。
所以,扶持这位小寡妇,而后通过大量贸易,再源源不断的将西方的基础科学带回来,这才是真正有划时代意义的大收获!
算得上一次西天取经。
而伊丽莎白自然不知道贾蔷的心思,听闻他的话后,一双碧蓝的眼睛散发着海的光泽,道:“公爵阁下,您的慷慨和英勇,真的让我深深的感动,在我的心底……”
贾蔷看了眼徐臻,看他不知从哪寻了根绿飘带在面前旋啊旋,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伊丽莎白道:“好了,濠镜的处境并不安稳,你们最好不要离开太久,以免生变。”
又对徐臻道:“一会儿走时,会有人跟你一道回去。要用多少人,要准备甚么,一应人力物力皆由你调动。务要将此事办妥!另外记住,你的安危,最重要!”
徐臻闻言笑了笑,拱手一礼道:“国公爷,等好信儿罢!”
说罢,步履虚浮的起身往外走。
路过门槛时一个踉跄,却是伊丽莎白的女儿约翰娜上前扶稳了他,三人一并出去了……
……
后宅,荷园。
黛玉见只贾蔷一人回来,笑道:“不是说来了甚么葡里亚的女伯爵和她女儿,还巴巴的传话回来叫我准备着,怎么只你一个?”
说着,将手里剥好的一颗荔枝吃入口中。
看到这场景,贾蔷干咳了声,道:“要不,咱们回房去说?”
黛玉如今已经被熏陶的懂了许多从前不懂的梗,见他如此,登时红了脸,狠狠瞪他一眼。
一旁伍柯不大明白,要起身告辞,却被黛玉给劝下了。
不明不白的让人坐了半天,没个交代就打发走了,着实无礼。
贾蔷见黛玉真有些恼了,也规矩老实了,在她身边坐下后,笑道:“原以为是上门做客的,没想到是来联姻的。话不投机,就让我赶走了。”
黛玉闻言大为意外,不过她还未开口,就听薇薇安笑道:“是伊丽莎白么?那可是个风流的伯爵,她的香(风)艳(骚)故事,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蔷,你赶她走是对的,不然她一定会爬到你的床上,哪怕你娶了她的女儿。”
黛玉闻言简直惊恐,怒视贾蔷。
母女同夫,与禽兽畜生何异?
即便在这方面最荒诞的天家,顶多也就是姑侄共侍一夫……
贾蔷忙保证道:“你放心,我果断坚决的拒绝了此事,不留一点缝隙。若是说了一丝谎话,必不得好死!”
“哎呀你这人……”
黛玉气恼道:“哪个叫你乱赌咒的?”
贾蔷笑道:“我知道有些事做的很不好,你都包容了我。可是我绝不会做让你厌弃恶心的事。以后少不得还要和濠镜方面打交道,为了不让你难过,就赌了这个咒,以表决心。”
黛玉见他在人前说这样表白的话,心里既感动又羞涩,嗔道:“整天就知道乱说话,也不怕让人笑话了去!”
薇薇安在下面双手捧于心前,用咏叹调的语气说道:“哦~~林姑娘,你真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这句话还好,却听她又道:“要是蔷也这样对我,那就好了!”
伍柯都吓了一跳,忙看向黛玉。
黛玉却是抿嘴笑骂道:“薇薇安,你这不害臊的洋婆子,可想瞎了你的心罢!”
众人一阵好笑后,贾蔷对黛玉道:“事情办的很顺利,晚上歇一宿,明儿去香江。最多再忙一个月,其余功夫就能一直陪你们顽耍了!这二年跟陀螺一样转个不停,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段!”
拿下那位葡里亚总督,再得一支船队,且将大燕水师威名打出去,接下来必能得一段安宁时光。
从暹罗、安南等地采买海粮,也不会出现大意外。
黛玉闻言自是高兴,点头应道:“好!”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日,其实也不多。
若贾蔷能多些空闲时间一起相处,那自然是极好的……
……
PS:我自己觉得实力的增长,铺垫的比较合逻辑,写的挺顺的。毕竟先前贾蔷的所有实力,都来自天子。人家一句话也就取消了,现在就越来越扎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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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章 你和宝丫头,是怎么个戏法?
入夜,黛玉闺中。
贾蔷簇拥着黛玉在怀中,说着日间的新鲜事。
黛玉听着也觉得有趣,还惊呼一声:“这样巧?谋害三娘爹爹的人,就是那不害臊的洋婆子的对头?”
贾蔷点头道:“也不算巧,葡里亚已经衰败了,在这边也没几处大的殖民地。除了濠镜,也就东帝汶最近。四海王的船队,也是捡软柿子捏,平日里欺负葡里亚船队欺负的比较多。”
黛玉笑道:“你前儿同我说,比爹爹、半山公他们的道行差一些,我原不大明白差哪里了,现在却仿佛有些明白了。”
“怎么说?”
黛玉看着贾蔷笑道:“你昨儿是一个主意,气的跳脚,嗷嗷叫着要杀向那劳什子茜香国去。结果今儿一早,又是一个主意,要在海上操演,以震慑尼德兰。然后,下午又是一个主意……”
贾蔷闻言干笑了声,道:“这怎么能说是缺点?其实是优点。这叫因地制宜,因势导利,实事求是,灵活变通!”
黛玉咯咯笑道:“可万一下面人以为你朝令夕改,多谋而少断,又如何?”
论起吵嘴来,黛玉还没伏过谁!
贾蔷敛了敛神色,看着黛玉正经道:“非我往自己身上贴金,或是嘴硬不认输。只是先生他们谋划一件事,必要花费几年乃至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去布局。而我……”
“砰砰砰”拍了几下胸口后,道:“效率高绝,说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你怎么了?”
他话没说完,却见黛玉忽然红了脸,不由纳罕问道。
他手都规规矩矩的,小兄弟一直杵在那,没太过分,怎就红了脸了?
黛玉不肯说,贾蔷反倒愈发好奇,手滑入衣襟内,轻拈相思处,惹得黛玉一阵娇嗔轻吟,贾蔷笑着追问道:“到底是甚么?”
黛玉执拗不过他,就在他耳边羞不可耐的颤着声音道:“都被你教唆坏了,听你说……说干就干,就……”
看着黛玉绝美的俏脸上,一双满是灵秀之气的星眸中,如浮了一层薄雾般,亦有向往之色……
还就甚么啊?
干罢!!
“别急!”
眼见就要龙出大海,化作奔驰的骏马,却被黛玉忽然制止。
“又怎么了?这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贾蔷催道。
“呸!”
黛玉啐了口后,俏脸晕红,却又眼波流转的看着贾蔷道:“你且跟我说说,你和宝丫头,到底是怎么个戏法?”
贾蔷:“……”
……
翌日一早,贾蔷见如同画中人一样俏美含羞的黛玉还不死心的看着他,不由头疼于她的执着。
但无论如何这等事也说不得,不然宝钗非羞死不可,就“凶狠”道:“不要挑衅我啊,昨儿晚上都哭了,最后还累得紫鹃这小浪蹄子晕了过去,这会儿她还烂泥一般,你仔细引火烧身!”
“呸!”
即便已成少妇,又在闺中,黛玉也经不起如此虎狼之词,羞啐了口后,又不禁想起这坏人昨夜之粗鲁,心儿都忍不住颤了颤,偏过脸去道:“不理你了,快离了我这地儿罢!”
这娇羞的模样,哪里还是赶人?
黛玉听着怎突然没甚动静了,好奇往外一看,登时魂儿差点没气飞。
这无耻之徒刚穿好的衣裳怎又脱没了?
她登时大感不妙,如遇见采花大盗绝世滢魔一样惊恐的往里挪移,小眼神楚楚可怜……
老天爷,这不是逼人犯罪?
贾蔷怒吼一声,扑了上去……
……
前厅。
贾蔷出来时,正见伍元、薛蝌在说话。
葡里亚的事,暂时不用告诉伍元。
且让十三行周旋,也可作迷惑之策。
“国公爷。”
二人起身相迎,薛蝌先道:“德林号的人手仍在源源不断的南下,如今在粤省连伙计算起,已逾三千人。其中有一千人,前往了小琉球。剩下的人,托伍员外的福,也都落脚稳妥。仓库、货栈等也筹备齐了,香江那边的人手也沟通顺畅了……”
贾蔷点头道:“香江那边是徐臻一手建起的,以他的能为手段,不会出甚么疏漏。”
香江岛如今就是德林号的兵工厂,明面上是徐臻管着,实则岛上至少有五百夜枭,都是贾家死士之流。
再加上金沙帮的一些心腹老人,和在贾蔷身边受过伤的亲卫,皆为死忠。
伍元在一旁笑道:“国公爷麾下人才济济,如薛二爷这样精明能干还如此年轻的掌柜的,实则难得啊。”
贾蔷微笑颔首道:“是不错。”
薛蝌却仍是沉稳,道:“我不过做些琐碎的事,该如何做,怎么做,为甚么做,都是国公爷早就定好的,不敢居功。”
贾蔷笑了笑,道:“过段日子,凤凰岛的家当都要搬至小琉球。往后你和小琉球打交道的日子更多,正好也可父子团聚。”
说罢,看向伍元道:“这几日劳烦伍员外了,还占了你们的宅子。”
伍元忙道:“哪里话?国公爷并诸位奶奶能住进伍家的园子,是伍家莫大的荣耀!国公爷和诸位奶奶想去香江看看海,其实咱们粤省就能看到,在宝安那边景色很不错。当然,国公爷也想去香江那边看看德林号的家当,合该走一遭。不过我窃以为,香江毕竟人烟不胜,住起来并不那么受用,国公爷能受得住,奶奶们也未必受得住。不如在那处顽上几天,早早回粤州为好。这园子伍家暂时不住,何日国公爷大功告成折返回京了,伍家再住进来。却也会将奶奶小姐们住过的房子空起来,以备将来再来下榻。”
贾蔷笑道:“这就不必了罢?”
伍元笑道:“合该如此。”
贾蔷也不啰嗦,谢过后,就听潘泽也来了,传进来,就看他面色不大好,眼圈都是黑的,不由笑了起来,打趣道:“潘员外这是怎么了?是担忧和尼德兰开战断了你潘家的财路,还是你潘家的瓷窑师傅,没研究出来林瓷是怎么烧的?”
潘泽闻言唬了一跳,下意识的以为身边被别人埋了钉子,不过到底是极精明之人,很快就反应过来,近来也就这两桩大事了……
他倒也没隐瞒甚么,苦笑道:“国公爷面前不敢说虚言,的确如此。潘家连夜请了七八个烧窑的大匠,连林窑的方子都推磨不出来。按理说,天下瓷窑烧制的方子,大体相仿,不过就那么些。可林瓷却是前所未见过的,毫无头绪可言。又如国公爷所说,烧制的本钱比其他瓷片便宜许多。那……简直是一场灭顶之灾呐!要烧成如林瓷那样轻、薄、透亮、温润如玉的瓷器,本钱高的惊人!”
潘家世代以瓷器生意为本,如今德林号突然出现了一种颠覆性的瓷器,关键是自家多少老供奉,平日里待遇都是大掌柜级别的,居然连人家是怎么烧出来的都琢磨不透,他又岂能睡的踏实?
贾蔷指了指薛蝌,道:“合作之事你且和薛蝌谈,具体的大方向,等他老子来了,你们在小琉球谈就是。总之,林瓷之利,德林号愿意分享。”
有了这句表态,潘泽还能说甚么?
只深揖道:“同孚行今后,愿与德林号共进退!”
贾蔷笑了笑,道:“潘家的同孚行是同孚行,与德林号是合作关系,并非就成一家了。你们经营你们的,德林号经营德林号的。靠的太近了也不好,免得有人说闲话,本公一京城来的权贵,巧取豪夺别家家业。虽然我的名声素来不大好听,但这等事,贾家还是不愿沾染的。”
说罢,见有婆子从后面来传话,道里面都准备好了,问何时出发。
贾蔷看了看天色,同伍元道:“粤州城内近期仍以安定为主,绝不许出乱子,此事你们心里当有数。另外,江南九大姓的家主,这几日会来,等他们来时,直接让他们来香江。再有就是,晋商那边,或许也会有些动静。果真来了,且晾一晾,叫他们在粤州城内等着,本公回来时再见。”
伍元自然一一应下,随后再不多言,目送贾蔷携家眷,并两个洋婆子,还有他的小女儿伍柯,径自出发前往香江。
待送出城自码头归来,潘泽看着老友伍元艳羡道:“禀鉴啊,搭上这条大船,伍家成为十三行第一门,指日可待呐!”
伍元自然听得出内中的酸涩之意,潘家眼下的实力,其实是在伍家之上的。
潘家才是十三行内第一门。
他拱手道:“有为兄,这才到哪?国公爷志向之鸿远,有为兄当比我更清楚。当下,连起步都不算,有为兄又谈何十三行第一门?”
潘泽闻言哈哈笑道:“禀鉴所言甚是!国公爷之志,前无古人呐!如今伍家虽先行一步,可我同孚行也不甘落后!禀鉴,咱们来日方长!”
伍元呵呵笑着拱手道:“或也可齐心协力,和会德丰、齐昌、沙勋洋行们,好好做做法,过过招?”
潘泽闻言面色微变,随即笑道:“不意禀鉴有此等志向,好,我潘家必奉陪到底!”
……
傍晚时,贾家诸人终至香江。
贾蔷并未第一时间召见香江岛上大档头,而是带着家眷们先至浅水湾。
看着蔚蓝的大海被夕阳染红,波平浪静。
月牙形的海滩边水清沙细,天上海鸥翻飞。
静谧、祥和,风景美的让人连说话的兴致都失去了。
贾蔷也喜欢之极,当着众人的面,一左一右牵起黛玉、子瑜的玉手,身后跟着轻笑的诸女孩子,一起沿着海滩边漫步走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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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一章 水乳交融
神京,西苑。
龙舟上。
灯火通明。
尹后正带着两个昭容,亲自与隆安帝在揉捏腿部。
太医所言,久不舒展之筋骨,若不每天揉捏,则容易萎败枯死。
所以,尹后每天都会亲力亲为,早晚各一回。
隆安帝看着尹后憔悴的面容,仿佛老了十岁不止,额头浮了一层细密的汗,心中终究是有些感动。
到底是老夫老妻,不似那些妃嫔无情。
其实也怨不得那些妃嫔们,更不是尹后善妒,将人都拦在外面,不许陛见。
隆安帝醒来的日子里,尹后总会不时的安排后宫妃嫔来见。
只是隆安帝却觉得,那些妃嫔们一进门就号丧一般痛哭,看向他的目光里不是同情就是悲哀,有时他觉得甚至是嫌弃,简直该死!
之后,就不许那些人再来相见了。
他自然没有发现,那些妃嫔来请见的时候,多是选在阿芙蓉药效快过去的时候……
“好了,梓童歇歇罢,让宫人来按。”
眼见着尹后额头上的汗顺着脸庞流下,竟然连妆容也弄花了,很不雅观,隆安帝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想想过去尹后的倾城颜色,再看看现在,犹如老妪。
隆安帝发现他连抚摸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尹后也听出了隆安帝语气中的不耐,便没再坚持,还退到内间去擦洗了番,瞬间就又灰扑扑的状底补了补,方复出来。
正值武英殿留值大学士来见。
隆安帝如今虽不能承案牍之劳苦,朱批之权交由尹后代持,但每日都会召见宰辅,问政训政。
今日留值大学士为张谷、李晗二人,见礼罢,张谷笑道:“启禀皇上,近来朝中无事,新政大体进展顺利。州县府衙各级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行着新法,考成法一出,算是绝了浑水摸鱼、偷奸耍滑之辈的后路。民间欺负百姓的恶霸青皮,也纷纷遭殃,百姓颂圣之心渐炙。
而官场上‘纪纲不肃,法度不行上,下务为姑息,百事悉从委徇,以模棱两可谓之调停,以委曲迁就谓之善处’的颓风也得到了很好的遏止……”
隆安帝闻言并无太多喜悦,摆手道:“只是初行,到底会如何,且再观之。军机处不可大意,新法一定会带出新的问题。卿等心中当有数,莫要自骄自满。”
张谷、李晗二人忙领受。
等二人平身后,隆安帝问道:“今日朝中果无甚事?”
二人对视一眼后,李晗迟疑了下,还是拿出一折子来,道:“今日,大理寺卿尹褚上了请罪折……”
隆安帝闻言眉头皱了皱,看了眼一旁的尹后,又回过头去问道:“请甚么罪?”
李晗苦笑道:“近来有御史弹劾尹褚在金陵薛蟠案上,含糊不清,推诿拖延。折子呈上后,娘娘在折子上朱批了一个圈,尹褚也就该上请罪折了……”
隆安帝闻言,转头看向尹后,沉声道:“朕怎么不记得有此事?”
尹后笑道:“臣妾与皇上诵念过,只是当时军机处简批的重要折子都读罢后,其余小事皇上听了几件,就没怎么留意了……戴权应该是听见了的。”
如透明人一样站在附近的戴权上前一步躬身道:“主子,那时主子许是睡着了。”
隆安帝脸色有些难看,沉吟稍许,缓缓道:“下一次,朕睡下后就莫要再诵读了。”
尹后忙要请罪,隆安帝摆了摆手,道:“下回注意就好。先说是怎么回事?”
尹后道:“就是御史弹劾了尹褚,纪纲不肃,法度不行,将重案下放,以推诿责任……”
隆安帝不耐道:“朕问的是你怎会批奏这样的折子?”
尹后轻声道:“皇上,臣妾以为,尹褚的确是以旧日官僚手段,推诿案子。就因为涉及到贾家,就不敢触碰了,只收押了贾雨村,问话了王子腾,就完事了。皇上降隆恩于他,从五品官简拔至三品,岂是让他避重就轻的?身为大理寺寺卿,如此要害位置,不敢得罪人,又有何面目当下去?”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沉默稍许后问道:“那皇后以为,此案当如何断?”
尹后道:“臣妾以为,秉公断案即可!国法煌煌,一是一,二是二。莫说只牵扯到一个薛蟠、贾政,就是贾蔷以身试法,也断无和稀泥的道理!贾蔷敢有不服试试?”
下面,张谷、李晗对视一眼后,张谷干咳了声道:“娘娘,贾蔷毕竟还在南边奔波操劳,这个时候发动此案,原就存了歹心……”
尹后摆手道:“张大人,非本宫故作贤德以打压贾蔷,或是大义灭亲批尹褚来搏清名,本宫一介妇人,要这份清名做甚么?只是王法就是王法,谁能徇私?人家觉得这案子不公,那就堂堂正正的再断一回,是非自清。而后,即可堂堂正正的将新法推至江南,以金陵为始。
而尹褚,身为大理寺寺卿,合该比本宫更明白这个道理。却用官场之惯用推诿手段,将案子拖延向外,还自以为高明,着实可笑可恨!
便是皇上不问,待这份请罪折子送上后,臣妾也要请皇上罢免此辈只会为官之人!”
隆安帝闻言,方才心中所起之疑散尽。
是啊,今日尹褚上了请罪折子后,此事断瞒不过。
可见,尹后并非是想隐瞒天心。
他略略瞥了眼戴权这狗才后,却未说甚么,而是同李晗、张谷道:“今日二卿可见皇后之威严否?”
李晗、张谷不由都笑了起来,躬身道:“皇后贤德,对后族严厉,实乃历代皇后之表率!”
尹后却闹的不大好意思,嗔了句:“皇上,臣妾在说正经事!”
隆安帝摇头笑道:“你对尹褚,太严苛了些。你问问二卿,若他们为官,做这大理寺卿,又当如何判处?”
尹后不解,看向二臣,李晗苦笑道:“娘娘,若是臣为大理寺卿,怕也和尹褚的判决相差无几。”
尹后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道:“李大人为军机大学士,怎会如此?”
李晗无言以对,一旁张谷笑道:“娘娘,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薛蟠之案原就是一个烂官司,怎么判都必有人不满。此案最大的罪人就是那个拐子,拐百姓之女原就是恶罪,一女二卖更是祸源。那冯渊得知此案后,原该将拐子告上衙门。当然,拐子已跑,无处可寻。可他就算想追回被拐之女,也该上衙门去状告,而非带着人手去薛家抢人。
薛家在金陵乃巨室高门,见有人上门抢人,自然不会给。当然,无论如何,打死人都是重罪,合该论罪。只是动手的毕竟不是薛蟠,是家奴所为。此案再怎么判,也就是交出家奴,判些银子了过。
只是依照国法如此判罚,南边那些人断不会满意,还会鼓噪声势,拿薛蟠和贾家的关系说事,再加上贾蔷和尹褚也带着亲……所以除非尹褚重判薛蟠,甚至让他杀人偿命,否则南边断不会满意。
但若如此,贾蔷又会闹翻天。总之,此案是南边那些人心思恶毒,故意生事。
尹褚所判,算得上高明之举了。”
尹后闻言,面色很是不好看,同隆安帝道:“臣妾竟闹出如此笑话,实在汗颜。”
隆安帝却呵呵呵的笑了起来,道:“这等官场路子,非浸淫官场多年的陈年老人,谁又能轻易识破?皇后从不理政,自不懂其中的门道。”
尹后问道:“那尹褚的请罪折子又该如何处置?”
隆安帝淡淡道:“留中不发即可。”
他此刻心情极好,也很享受尹后的挫败感,和向他请教带来的掌控之得。
尹后自然领受,待留值军机退去后,隆安帝睡下,她又开始批阅起今日之奏折……
至夜深而止,见隆安帝睡的昏沉,她凤眸中闪过一抹光泽,起身行到玻璃窗边,眺望着皇城方向,凝望着无边夜色……
……
翌日,清晨。
香江岛浅水湾,贾蔷与尹子瑜迎着未散尽的星光,聆听着大海的浪花声,在沙滩上散步。
昨夜太忙,未有言谈之闲。
连尹子瑜这样静如仙子的姑娘,也在贾蔷的教唆下,品味了番岭南的荔枝……
唯有极俗,方能极雅。
夫妻间为何能水乳交融,心灵相通?
便是在这样的闺房之乐中,敞开彼此最深处的欲望和内心,进而相识相知。
婚事不谐和离者,十之七八源于闺帏内难如蜜。
而如贾蔷这般,此刻只与子瑜对视一眼,姑娘便抿嘴浅笑,俏脸含羞,却将螓首倚在其肩头,亲密无间。
贾蔷将近来的诸般大事说与她听,不过有时也停下来,捡起沙滩上的贝壳,或一起观看海鸥。
至一矮崖上,二人相拥而立,脚下是卷起千层雪的浪花拍案。
遥远的海的尽头,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过两天,就能看到大哥、二哥他们了。子瑜,可想家不想?”
待大日完全出海后,二人下了山崖,折返回程的路上,贾蔷温声笑道。
尹子瑜笑了笑后,拿出手抄本和碳笔写道:“虽是想念,不过我过的好,祖母和爹娘就会放心,也会过的很好。现在,我过的很好。”
贾蔷见之,心中顿生欢喜和豪气,道:“你不止现在会过的很好,日后,只会过的更好!”
尹子瑜明眸含笑的看着他,主动挽起了他的胳膊,一起走向不远处的观海庄园。
沙滩上,留下两排并齐的脚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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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二章 另辟蹊径
香江岛,火器厂。
这里是贾蔷的命脉之一。
厂内多是德林号老人,护卫则是夜枭精锐。
每一人,都是知根知底,家眷老小皆在德林号照顾下。
并非人质,而是保证他们老有所养、幼有所学,万无一失……
夜枭大铛头之一,孙婆婆的衣钵弟子李和田亲自坐镇于此。
另一人则是,倪二。
这位原本放印子钱为生的市井汉子,是个极孝之人。
后为贾芸所重,引入西斜街。
再之后,有人劫持倪二老娘、老婆、闺女,威胁他在西斜街会馆东路院内下毒。
东路院都是功臣子弟,果真毒死两个,贾蔷都吃不了兜着走。
结果倪二哪怕看到自家闺女的指头,都未出卖贾蔷。
世上能做到这一步的,有几人?
这等忠肝义胆的市井汉子,自然被纳入了德林号的核心。
如今举家搬迁至香江岛上,成为一方总管。
“倪二,我怎么听说你又当爹了?”
参观完火炮作坊后,贾蔷出来抹了把汗,看着身旁衣裳都湿透了的倪二,笑问道。
倪二闻言嘎嘎直乐,合不拢嘴,点头道:“没想到国公爷还留神这样的小事,当了当了!我婆娘给俺生了个小子,国公爷,倪二有儿子了!”
贾蔷笑道:“那回头要补上一份礼才行。对了,你姑娘小杏花如何了?”
倪二闻言,脸上笑容淡了些,挠头道:“姑娘我自然心疼的紧,就是她娘是个看重儿子的。再加上……唉,也还行,劳国公爷挂念了。”
贾蔷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年头生女儿原就是赔钱货,且往往越是女人越重男轻女,连李婧都如此,更何况寻常妇人?
而后倪二的姑娘又少了一根手指,成了残疾,以后连说婆家都低人一头……
他沉吟稍许,道:“倪二,回头将小杏花领来,本公要收一个义女。此事原早就该操办了,未想事情太多,耽搁至今。”
倪二闻言大惊,忙道:“国公爷,这如何使得?那妮子福薄,受不起啊!”
贾蔷摆手道:“不必多说了,当初事原是大人的事,将无辜小姑娘牵扯进来,本就不该。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我若不给个交代,连良心也过意不去。等回京的时候,小杏花随我们一道回京,将来和我亲闺女一道读书。等你儿子长大些,也一般如此,随李思一起去族学里进学,当个伴读罢。”
倪二闻言,激动的一张黑脸发红,跪下就“砰砰砰”磕头,说了一轱辘子好话。
贾蔷笑着摇头道:“且不说这些,这边还要由你和李铛头再坐镇些时日。等小琉球安稳了,就搬过去。不过即便过去了,你们仍要负责这处命脉要害。除了你们,别个我也信不过。”
李和田是个沉默寡言的,此刻也不多话,磕头见礼。
贾蔷对他笑道:“你儿子李展如今正和族学一道南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估计再过二月,就能相见了。”
李和田闻言自然也激动,起身后道:“全靠国公爷栽培!”
这是真正能改变一个家族命运的事,当初在扬州府替盐商卖命时,又何曾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儿子能这样进学?
至火枪作坊,甫一开门,就是迎面而来的热浪。
“玎珰玎珰”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国公爷,造火器和造火炮完全不同。炮是铸造的,这火器却要精细的多,也磨人。首先就是炼铁,用福铁来精练,用最好的炭料,十斤福铁炼至一斤,方可言熟。”
“然后用这熟铁来做模具,不停的加热捶打加热捶打……”
“等在模具里成管形后,还要再翻过来,再包绕一层,继续加热捶打……”
“之后还要进行钻筒、合筒、贴铳心、洗铳心等工艺……”
“单打造一杆火器,要用铁四十余斤、用银三钱六分,用碳五百斤、用银八钱五分。炼铁一炉六人,用工三十工,用银九钱一分……”
听李和田将每一步骤细细数来,连作价几何都一清二楚,贾蔷点了点头。
“这些西夷们,做事可还勤勉?”
看着作坊内有不少明显西夷洋人,穿着皮靠拿着铁锤在忙碌着,贾蔷问道。
倪二嘿嘿笑了声,道:“原也有不听话的,灌了些马尿后就不知天高地厚,等宰了两个丢海里喂鲨鱼后,就都老实了。还有想辞呈的,可德林号和他们都签过契书,给那么高的月钱,说干满五年,少一天都不成!不过平日里并无人苛虐他们,只要正经做事,甚么都好说。后来发现咱们不是坏人,按时发月钱,伙食也极好,还可以寄钱出去。慢慢的,也就收心了。”
贾蔷点了点头,道:“好了,就看到这罢。”
虽是穿越者身份,可他又懂个鸡毛的军功制造?
除了提出后装枪和纸包弹,以及用铜来做弹壳的概念后,其余的他甚么也帮不上。
而这些概念,也不是一两年就能实现的。
眼下时日终究太短,为了安全,将人都困于香江岛上,人心难定,也不利于开展进一步的研发。
如今只能算一个秘密作坊……
还是等搬迁到小琉球,有足够的防御能力后,再一步步扩大规模精进罢。
出了作坊,贾蔷全身也都被汗打湿,他问道:“这火器作坊建立至今,也有一年半光景了,说说看,攒下多少家底了?”
李和田道:“回国公爷话,如今岛上攒下两百八十四门火炮,其中三十二磅炮八十门,十二磅炮一百一十二门,余者皆六磅、三磅小炮。另,六千八百七十二杆火器。”
千万不要觉得这么多火炮火枪足够多,就贾蔷所知,海上一艘真正的四桅重型战船,就要布炮九十到一百门!
但因为这种重型战舰太重,所以西夷番国用的也极少,多在近海使用,因为难长途跋涉。
可即便如此,正常战列舰也至少布炮六十四到七十四门。
所以香江岛积攒了一年多的家底,也不过能装备起四艘主战舰。
缺口差的太远……
“还不错,咱们偷偷摸摸的在这边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贾蔷仍以鼓励为主,道:“等搬迁至小琉球,即可快速扩大规模。要银子给银子,要人给人。眼下最大的难处是甚么?”
李和田道:“回国公爷,一就是缺人,岛上能干活的人手还是差了许多。其二,就是缺煤。福建的生铁暂时还充足,就是好煤不多,还太贵。”
“缺煤?”
贾蔷自然明白炼铁需要好煤,他这会儿想的却是:“巧了,我正好知道哪里有最好的煤炭!”
贾蔷前世虽然谈不上学霸,可也知道安南有一座鸿基煤矿,只露天矿就有两亿吨储量!
还都是上等优质的无烟煤,且就在海边,海运极其方便……
“你放心,用不了多久,就有好煤送上!嗯,铁矿也一样!”
安南最丰富的矿产第一是煤,第二就是品相颇好的铁。
如今有了技术积累,小琉球上也有人,再筹备齐铁和煤,铸炮造枪,绝不成问题!
……
“爷回来啦!”
观海庄园上房,抄手游廊下。
看到贾蔷归来,正和一群小丫头子眺望远海叽叽喳喳商议着太阳下去了到海边顽耍的香菱,登时欢喜叫了起来。
也不嫌弃贾蔷一身是汗,眉开眼笑的跑了过来。
看她穿一身沁雪白绫青丝绣衣,也不戴甚么首饰头面,也不擦脂抹粉,刘海在额前蓬蓬散着,分明一张千娇百媚的俏脸,却是一双懵懂娇憨的眼睛,像是个孩子。
只是这个拥有一双孩子般童真眼睛的女孩子,如今有了身子……
“太太不让你们出去顽?”
贾蔷笑眯眯问道。
香菱嘿嘿笑道:“太太说,太阳太毒,容易晒坏了,使不得。”
贾蔷笑道:“让人编几顶草帽如何?戴在头上,就不怕太阳晒了。”
香菱闻言整张好看的脸都灵动起来,笑开了花儿,道:“我去寻太太说!!”
说罢,带着身后小吉祥、小角儿哼哈二将,跑去寻黛玉了。
庭院角落有水井,贾蔷提出一桶水来,兜头泼下,登时清爽了许多。
这时就见晴雯从里面探出头来,见他在洗澡,便过来侍奉。
“想爷不想?”
也有个七八日没在一起了,见晴雯板着俏脸近前,贾蔷逗趣道。
晴雯小凶小凶的白他一眼,给他脱去汗渍湿透的衣裳,用帕子就着凉水擦洗起来。
“爷昨儿和林妹妹说了,等忙完这阵,就摆几桌酒席,请大家一个东道……”
贾蔷说至此,故意停下,坏笑着等晴雯的动静。
果然,晴雯听闻这话一下就顿住了手,抬眼看贾蔷,抿嘴道:“爷请东道,做甚么?”
贾蔷嘿嘿笑道:“你说呢?当然是庆祝平儿、香菱有了身子……”
见晴雯唰的一下板起脸来,继续给他擦洗,贾蔷“哎哟哎哟”叫道:“姑奶奶,可轻些,皮都叫你搓破了!”
又见她吧嗒吧嗒落泪,就笑道:“真不识逗!我给林妹妹说,晴雯这样美似仙女儿的房里人,总要摆几桌酒席才能纳进门儿里罢?家里那么多女孩子,属她气性最大,若是不依了她,万一哪天使狠咬我一口怎么了得?”
晴雯闻言破涕为笑,啐道:“你才是小狗呢!”不过见贾蔷笑吟吟的看着她,却又低下头去,一边擦洗一边道:“也不必摆甚么酒席,有这个心,就比摆一百桌都强!家里人除了两个太太谁都没摆,就我摆,岂不是轻狂不知好歹?没的招惹是非来。”
贾蔷笑道:“那不如这样,对外就说,算是你们一起的?”
晴雯闻言,这才迟疑稍许,点了点头,终是看着贾蔷抿嘴一笑。
贾蔷附耳轻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晚,总不用再另辟蹊径了罢?”
晴雯闻言俏脸大红,啐了贾蔷一口后,却没反驳,红着脸继续给他擦洗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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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三章 贾太白!
“你也真是,以后也注意着些。这么多姐姐妹妹,你就在院子里冲凉?”
贾蔷换了身干净衣裳进屋后,就听黛玉嗔怪起来,姊妹们则纷纷嘻嘻见笑。
贾蔷笑呵呵的辩解道:“并未脱赤溜……”
“哈哈哈!”
湘云实在忍不住了,仰脸大笑起来。
迎春、探春、惜春也笑,觉着贾蔷这般着实有趣。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却不再多说。
因为她知道,她开过口的事,他都会听。
李纨则笑道:“蔷儿,听说你在这岛上造甚么大炮、火器?这些牢什骨子,不都是朝廷才能造么?”
她笑声中带着些害怕,不过和从前的胆小又不同,所以害怕中仿佛还带着一丝丝刺激……
贾蔷见几个女孩子都在看他,笑道:“放心罢,宫里知道这处。出海采买粮食,那么多海匪、贼寇,没点自保之力如何得了?不过也警告过我,不准在大燕境内见到一颗子药,不然就要倒霉了。怎么,大婶婶想去瞧瞧如何打炮?改明儿我带你去。”
李纨登时红了脸,啐道:“我一妇道女眷,看炮做甚?”
贾蔷笑道:“有机会都开开眼也好,日后出海,不拘是顽还是干正事,说不得都会遇到贼人,免不了放一通炮。那动静,地动山摇,整艘船都会晃起!”
这话,愈发让好几个女孩子都红了脸。
但也有懵懂的,如三春姊妹、宝琴、湘云等,都觉得好似放个大炮仗,想去瞧瞧。
探春笑道:“这回出来,才是真正开了眼。原以为长江之阔,已是天上方有,未想海之无垠,更壮观百倍。如今还能看到火炮……”
湘云也眉飞色舞道:“要是咱俩能一起放一家伙就好了!”
“我看把你俩当炮仗放了才是,听风就是雨!家去老太太知道了,你们的好多着呢!”
说罢,黛玉又嗔了贾蔷一眼后,果断岔开话题,道:“咱们也别只一味的顽,逛过一遍就过去了,回头甚么也没留下。”
嗯?
宝钗笑道:“听这意思,是想做些甚么?”
黛玉点了点头,道:“我和子瑜姐姐商量了下,大家不如起个诗社。也有不好诗词的,写几篇赋,或是时文,或是记几笔杂记皆可。又或者好画的,画几幅画也很好。”
宝钗笑道:“这主意极妙!每日只一味的虚热闹,时日久了,连人也蹉跎了去。”
探春、湘云、宝琴几个有才学的,自不会反对。
李纨虽兴趣平平,不过也乐得见着这群小姑子们有正经事做。
只凤姐儿虽然近来识得了几十个大字,也会写自己的名儿了,可作诗甚么的,呵呵。
她眼珠子转了转,扶了扶圆溜的肚子,道:“哎哟,我有些头晕,这会儿没甚诗才,还是回去歇歇罢。”
虽明知她逗趣,诸姊妹等听她自黑,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黛玉笑道:“大可不必,写不得诗,也做得篾片相公嘛。”
众人笑罢,就见贾蔷起身要走。
这如何使得?
探春、湘云、宝琴等跳出来相拦,一个个义愤填膺!
“你若像二嫂子那样不识字倒也罢,可你分明腹藏锦绣,怎能跑?”
“又不是要耽搁你正经事,左右眼下闲来无事,怎好偷跑?”
“蔷哥哥,留下来嘛~”
“行了!”
黛玉劝止住几人的劝拦,似笑非笑道:“他要去忙正经事,自去让他忙就是。左右如我们这样的粗蠢丫头,如何配得上他国公爷的大作?”
有人可是在宫里,给皇后娘娘写了好几阙当世名词!
贾蔷被打败,斜着眼觑视这刀子嘴小娘皮片刻后,大声道:“与本公拿笔墨来!”
探春等连连比划眼神,一个个忍笑去取笔墨纸砚。
未几,众人围在一张长条桌几旁,看着贾蔷挥墨,一蹴而就: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头一行写罢,纵是知道贾蔷写了几阙极佳的诗词,也被他这狂妄之言给惊住了。
一个个虽未开口,可眼神都异样起来。
黛玉一如既往的犀利:“小年轻,不知轻重深浅!”
子瑜都不客气:“几斤几两,敢如此轻狂?”放十分亲密前,这种话是断不会说的。
不过,也有捧哏的。
宝琴就觉得:“蔷哥哥的词,就是好!!”
这小家伙很理所当然的被镇压了……
不过很快,大家就都不说话了。
因为……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记着,以后叫我贾太白!
……
庄园前厅。
贾蔷看着厅堂上坐着的一群老少爷们儿,不由笑了起来。
褚家家主褚仑、司徒家主司徒华、欧阳家主欧阳顺、司马家主司马绍,上官家主上官梦。
江南九大姓,来了五家。
另有施家、诸葛家、太史家和赫连家未至。
如果说十三行潘、伍、卢、叶四家,是倚着天子钦点,靠对外出口而积攒下泼天家业,是天下巨富,那么这九大姓,则是靠百年来,乃至从前朝起,就世代簪缨,辈辈皆有进士出炉。
放在历史长河里回看,一个进士不值当甚么。
可把时间缩至百年光景中,代代皆有子弟高中进士,那就是一件可怕的事了。
尤其是对其乡杍地而言。
一个秀才即能见官不拜,到了举人已可与县太爷平辈论交,到了进士,就是实打实的掌权者。
只要不是迂腐不知变通者,哪怕不能位列宰辅,也能编织出一张关系网来。
即使中规中矩,第一代织出一张小网,第二代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扩张。
到了第三代,家资充沛,人脉底蕴深厚,已经可以向京官进发了。
京官多穷,可若本身不缺钱,又家学渊源会来事,那么家族人脉根基,就会发生质变。
到了第四代即便军机处难进,可当一任封疆,绿袍换朱紫,却是大有希望。
如此一来,整个家族都会愈发昌盛强大。
而江南九大姓,便皆是这等世代簪缨之族!
家家出过巡抚、总督、尚书之职,便是武英殿内大学士,也有过几人……
十三行不过因为李晓自作聪明多了句嘴,就被贾蔷抓住机会按在地上摩擦,各种敲打。
可是江南九大姓公开反对新政,表示江南民意不喜,可朝廷至今也还未对他们做些甚么。
尽管,谁都知道推行新政是早晚的事。
可不到最后一刻,朝廷也不愿动屠刀。
这些家族都是上百年不衰败的巨族,代代掌权,关系网铺展开来,着实惊人。
还都清誉名扬天下,杀之反噬太大……
所以,才由着贾蔷带着这群地方巨室,看看能不能另外走出一条道来。
“皇家钱庄如今是我们做主,这件事办妥当了,十辈子富贵不愁。”
“办好钱庄丝毫不成问题,晋商的票号甚么遭遇,想来你们也都听说了。”
“从今往后,钱庄这座金山,再不会由晋商独揽。”
“但是,诸位想在这座金山上扎下根来,除了要顺应朝廷大局之外,最重要的,也是首要为之的,就是赶紧将海粮采买回来。其他的都不顶数……”
贾蔷也不愿拉扯甚么家常,开门见山,以利诱之。
甚么世代簪缨甚么书香门第?
到了他们这个地步,官场上政治资源不缺,最缺的始终是金银。
一面官场通达,若一面再紧握一座金山,这几家怕是自信再过几代就能恢复隋唐门阀之盛。
但是只以利诱之,这些人怕是以为他上赶着求他们。
所以……
“另外,鉴于上回之事,上官家、太史家、赫连家除名。”
贾蔷微笑着说出这句话时,还剥了一枚荔枝吃了下去。
缺啥补啥,这顽意儿最近用的有些多,今晚估计还得用……
可他如此风轻云淡,其他人却炸了锅,尤其是上官家主上官梦。
“宁国公,你这是甚么意思?甚么上回之事?!”
九大姓的气焰,可见一斑。
贾蔷眼皮都未抬,又剥了一枚荔枝填入口中后,轻声笑道:“你也不必狡辩,就本公所知,你们三家数次打退堂鼓,尤其是在上回本公遭人陷害落难之时,干脆就想投了他人而去。也没关系,开钱庄嘛,说的俗气些,不过就是一门生意。
合伙做生意最讲究甚么?无非信任二字。没了这个,甚么都做不成。
既然你们三家信不过本公,那就出局好了。做生意从没有顺风顺水的,保不齐后面还有甚么差池坎坷,现在出局,总好比以后窝里斗,前面杀的惨烈,背后被人捅刀子强。
你说是不是,上官潜夫?”
“你……”
上官梦闻言面色骤然涨红,但他毕竟非平庸之辈,张口反驳道:“此事怎能怪到我们头上?当初约定以海粮认购钱庄股,我三家可曾变过?是宁国公回京后被人踢出了局,失信于我等在前!”
贾蔷笑了笑,道:“你说的对,但差别在于,其他几家都还信我,而你们不信了。此事我不记仇,原也不算甚么仇,就是合作的基础消失了。所以上官家主,请罢。”
“你!!”
上官梦何时受过如此羞辱?
只是他却不敢走。
果真其他六家入了股,有了这样一座金山当后路,那么新政大刀砍下来时,还能指望他们六家拼命?
可是他们退得,上官家又退往何处?
世代簪缨之族,书香世家,听着清贵。
可这里面每年要花多少银子去铺平各路人情?
江南九大姓好大的名头,门生故旧无数,强大到连朝廷想动他们,都要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才敢动手。
可凡事岂有不付出代价的?
维持这些交情,每年花出去的嚼用都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失去这个,光凭官面上的势力,又岂能维持住九大姓的地位?
他怒哼一声,目光却看向其他几人。
褚家家主褚仑看到求助后,出面打圆场笑道:“国公爷,您方才也说了,两边都出了些差池。当然,您是没法子,上官、太史、赫连三位却是自己动摇了。不过老夫以为,也不能全怪他们,毕竟打交道的时日太短。您看这样行不行,来前我去扬州见过齐家老太爷,他也点过此事,道由他和我来做个保人,若以后再出现不安定的事,由齐家和我褚家出面,收下他们的股,填上他们的坑。但我相信,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其余几人也纷纷出面打圆场,他们也忌讳朝廷将他们九家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好在,贾蔷听闻褚仑之言后,沉吟稍许缓缓道:“有齐老爷子和褚家主作保……也罢,暂且留他们在内。只是,一个月内,见不着二十万石粮食回燕,此事就再莫多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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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四章 铲除内患
傍晚时分,一家人在海滩上进行了烧烤晚宴。
因为孕妇不能沾海鲜,所以有些可怜,只能烤点鹿肉。
不过,等她们看着贾蔷拿了一个一人高的“小舢板”跑到海里冲浪,还是惊喜万分。
真会顽!
那可是真浪啊!
好一场痛快后,贾蔷上岸后,又被黛玉念叨了许久。
“那么晚了,眼见就要黑了,你要是掉进去上不来,我们到哪去捞人?”
“万一有大浪,一下把你卷走了如何是好?”
“再万一里面有大鱼,一口焖了你可怎么好?”
贾蔷被念叨的头大,当场给黛玉磕了一个,然后被黛玉沿着沙滩追杀了小一里地,才叫他背着回来。
姊妹们顿时纷纷觉着,烤海鲜也不鲜了……
“你今儿怎么这样高兴?”
等众人重新围着篝火落座后,宝钗笑问道。
瞧瞧黛玉现在脸还红的跟绸缎似的……
贾蔷懒散的躺在沙滩上,笑道:“我也没想到,南下之后,事情会件件顺利。虽然也殚精竭虑,付出了很多心血,但不似京城那样,步履维艰。或许是艰难坎坷都在前面……”
“你这人,事情顺利了,反倒不自在了?哼,若不是看你前面那样艰难,连爹爹也心疼你,你的好多着呢!”
黛玉横眸看着某人,语气小凶。
宝钗都为之感慨,笑道:“可不是嘛?连我娘都说,再没见过那么多事,前脚事毕,后脚跟着又生出事来。可怜我哥哥,打跟着他一道起,就没囫囵过。在京里挨了打,得罪了赵国公府的小公爷,没法子只能南下。可到了南边儿,在扬州又被齐家人打的下不得床。回到京里,刚下了炕,又遭马踏,还是赵国公府的……”
一旁处原本静静坐着的姜英听至此,哪里还坐得起,在一片哄笑声中起身与宝钗道恼。
宝钗忙笑道:“不过当笑话来听,并不作真,快坐下罢。再说,蔷哥儿也都讨了回来。”
贾蔷嘿嘿笑了声,双臂枕于脑后,抬头望着漫天璀璨如珍珠的星河,不远处的海浪声层层叠叠,海风吹拂,凉爽宜人。
等小琉球那边安定了,闫三娘率四海王船队过来,在濠镜附近海域,和葡里亚人打一场规模盛大的海战。
再往后,就真的不用他忙碌操持太多了。
忙了这二三年,也终于要步入正轨了。
贾蔷嗅着身边黛玉、子瑜身上的清香,缓缓眯起了眼……
李纨在不远处坐着,看着星辰、大海和浪花,分不清哪里是夜空,哪里是大海,如槁木般过了几年的她,此刻仿佛又成了小姑娘一般,美眸里倒映着星光,感慨呓语道:“我到现在还觉着,像是在做梦。这辈子,还能看到这样的景儿……”
连凤姐儿都没取笑她了,凤姐儿轻轻抚着肚子,抿嘴笑道:“是啊,本是福浅薄命人,谁能想到,还能瞧见这样的景儿,不白活一场……”
说着,缓缓落下泪来。
孕期的女人,总是会多些多愁善感。
贾蔷看了看她,温声道:“若无意外,再有一个月功夫就能将差事办个七七八八,剩下的都交给下面人去做,我没甚大事,就带你们四处逛逛。小小一个香江岛也不算甚么,还有更美的山水。”
黛玉看向姊妹们,问道:“有想家的没有?”
众人安静稍许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个时候谈想家,有些煞气氛啊……
探春笑道:“老太太、老爷、太太如今都在金陵老家,想甚么?等到了年关头,再一起去金陵过年就是。这一回去了,蔷哥儿带咱们去秦淮河上逛逛,可好?”
贾蔷懒洋洋道:“三姑姑都开了金口,我还能说甚么?秦淮河预定一位,还有谁?有没有想去西湖的?”
“哎呀!我想去!”
好几个姊妹们都笑了起来,满脸欢喜道。
扬州一个瘦西湖,都招惹了多少千古骚客,更何况正经西湖胜景?
黛玉笑道:“莫要空欢喜,且想想都有哪些写西湖的名作?西湖偌大盛名,我怎么记不得许多写它的名篇?除了苏子瞻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还有甚么?”
湘云记性最好,忙跟道:“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探春也不示弱,笑道:“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宝琴也活泼,道:“还与去年人,共藉西湖草!”
贾蔷哈哈笑道:“你们也不能可着苏子瞻一个人的羊毛猛薅罢?”
黛玉啐道:“少啰嗦!你也说一个?”
贾蔷哼哼了声,道:“小瞧我贾太白不成?”
众人反应了稍许,才领会他太白之意,纷纷大笑起来。
姜英看的莫名,还是宝钗点了句才反应过来,登时满脸无语的看向贾蔷。
要不要脸?
贾蔷在黛玉、湘云的催促下,笑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诵罢哈哈得意笑道:“怎样,比你们的都好罢?”
“呸!”
“呸!”
“呸呸呸!”
“哈哈哈!”
……
小琉球,安平城。
四海王府。
当日被吊在桅杆上暴晒,身上遭受刀伤箭伤时,闫三娘都未如同眼下这样心如刀绞的痛苦。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十多人,对着为首一头发花白的老人痛心疾首道:“牛三叔,为甚么会是你?你是我爹爹身边长随出身,我原以为黄超奸贼早就将你杀了。那日夺城之战中,你也在奋勇杀敌,不是好好的么?为何会暗中鼓噪推翻我?为何想要拉伙子出去单干?为何,想放火烧城,你想杀我?!”
跪在地上的牛三叔半边身子都是血,他身旁,是面无表情的蒯老鲨,不远处,还有岳之象。
牛三叔粗重的喘息着,眼帘前尽是血,他缓缓道:“三娘,三叔……三叔和你无仇无怨。就是,就是不能当官家的走狗!你许是不知道,可你爹,你爹若还在,他一定知道,我牛老三,就是做鬼,也不会投官府!我是亲眼看着我娘,因为交不起出海船税,被几个税吏糟践了,我爹……被他们拿鱼叉子活活钉死,最后和我娘一道沉了海!三娘,换做是你,你愿意投官府么?我要这么干了,我牛老三怕我老子娘从地下爬出来,拿肚子里淌出来的肠子活活勒死我!!”
闫三娘闻言面色凝固,她是真没想到,牛老三和官府有这样的血海深仇。
一旁岳之象淡淡道:“你若记得是哪些人,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杀。可是你也得打听打听,我家国公爷可曾欺负过一个良善?但凡你能查出一个,岳某的项上人头随你摘去。”
这样的海战好手,可惜了。
牛三叔摇头道:“你莫与咱扯甚么大道理,我只问你,那些敲碎人骨头,连骨头渣子都要嚼碎喝油的税丁们,是不是官府养的狗?下面的小官儿,是不是大官养的狗?那些大官,又是不是京里皇帝老儿和权贵们养的狗?
他们养的狗杀人吃人,你道他们是好人?别哄咱老牛了,上面的大官会不知道天下是甚么样的?还是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去查去办?因为皇帝老儿还有你们家那劳什子国公爷,都还指着那些官儿替他们打理天下,压迫百姓收税呢!!”
这个人有他自己的想法,也因此对官府的仇恨,深入骨髓。
岳之象与闫三娘摇了摇头,此人没救了。
憎恨官府不要紧,可迁怒于他们,要杀人放火,那就不可挽回了。
闫三娘又看向旁边一人,悲声道:“宋大哥,牛三叔是为了不给官家卖命,你又是为了甚么?你和大哥、二哥是最好的伴当,打小带着我四处顽耍,如今要杀我?!”
姓宋男子一样满身是血,伤的极重,他脸色都有些淡漠木然了,缓缓道:“三娘,若是……若是这小琉球之主,果真……是你,那宋大哥,看在东平他们的面上,也会,辅佐于你。哪怕,你是个女人。可是你成了大燕权贵的妾!四海王所部,岂能给权贵当走狗?”
闫三娘闻言,神情一震,随即面色渐渐难看起来,道:“你是不是还想说我自甘堕落,自愿下贱,给人当母狗?”
姓宋的年轻人摇头道:“三娘,我们知道你是为了报仇,不得不委身于官狗。可后来我们都劝你,既然回到岛上,就该反了!你重当四海王,咱们纵横四海岂不比给权贵当狗更好?可惜,你被迷了心窍了。”
闫三娘厉声道:“宋仑,黄超勾结外敌谋逆,迫害我爹爹和我全家时,你又在哪里?即便当时不知,事后又如何?我被迷了心窍?你给黄超当狗时,比我更下贱!!”
另一个瘦高的年轻人大声道:“三娘,别的不说,这些日子岛上来了多少那劳什子德林号的人?来了几千人!就这样,还不停的来人!你待他们,比待我们还亲近,你如今更信他们!早早晚晚,这岛上没我们容身之处!”
闫三娘闻言眼睛陡然眯起,道:“这就是你们要杀我的缘故罢?”
她一个字都不想再与这些人说,下令寒声道:“押至鹰嘴崖!看来是我念旧情念出的罪过,黄超悖逆,勾结倭寇和葡里亚贼人袭杀四海王时,你们不知,尚且可以原谅。可事后,甘愿为黄超卖命,我也宽恕了你们。不想如今倒宽恕出罪过来了!好啊,今日就好生教他们知道,我闫三娘,又是甚么人!!”
不彻底铲除内患,平息内乱,杀一儆百,往后反叛之事,只会层出不穷!
贾蔷说的对,靠所谓的义气和情义来带兵,只会带出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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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五章 沉甸甸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五月中。
京城也变成了一座火炉。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燥热……
西苑龙舟宫殿内,四周都上了冰鉴。
从外面进来,一瞬间韩彬、韩琮二人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外面酷热,殿内却一片清凉。
“两位宰辅,非本宫奢靡无度,恣意用冰。这冰是五皇儿从贾蔷的冰室得来,孝敬给他父皇的。不过即便他二人关系亲近,本宫还是让李暄付了银子。他和贾蔷鼓捣了不少玩意儿,是个小财主。”
尹后见二人入内后,不等他们开口,就先将冰鉴来路说出。
李暄给银子倒是给银子,只是以成本价给。
市面上一块冰五两,他给五分……
韩彬笑了笑,与帝后礼罢,道:“便是国库艰难,总也要保证皇上和娘娘起居无忧。”
隆安帝眯起的眼看向韩彬,缓缓道:“晋商票号有三家交了保证金,国库理应前所未有之充裕才是。艰难?”
韩彬面色凝重起来,道:“去岁三省大旱,已烧的朝廷焦头烂额。若非……”
若非山东六大世家被白莲教一举破灭,连衍圣公府、孔庙都被焚毁,白莲教抄得无数粮食钱财,后被林如海一网抄尽,全部用来赈济灾民,朝廷去岁都未必能过得去。
或许能熬过去,可那要死多少难民……
隆安帝也明白韩彬未尽之言,面色凝重道:“那依元辅之见,如今还差多少银子?”
韩彬摇了摇头道:“虽说进了四月,原先大旱七省中有三省降下雨来,但降雨量不足去年五成。最让人棘手的,是今岁两湖也逢旱情,比去岁降雨少了三成。两湖乃大燕粮仓重地……眼下不提京畿,便是江南数省,粮米均价也破了一两八分银子一石。去年,江南粮米甚至不到一两二三分。当然,也并非皆坏事。”
隆安帝面沉如水,道:“有甚么好事?”
甚么好事能抵得如此窟窿?哪怕早有预料……
韩彬道:“因为朝廷提前二年预料到旱灾,并且对各省督抚几番叮嘱重托,所以早早都有了准备。如今各省或提前兴修水利,或早早储备灾粮。就目前来看,不算山东、河南、甘肃、陕西四省,其他各省大体情况不会比去年更坏。至于这四省,就要看朝廷的应对了。
不过皇上也不必担忧,应对旱情去岁已经来过一茬,今年不至于慌乱,只要赈济粮食跟的上。
另外这四省虽然大旱,可贾蔷将去年在辽东种出来的那些抗旱谷类种子今年选地都播了下去,就下面呈报上来的折子来看,长的都还不错。
朝廷内洋水师也已经出动,尽量将山东愿意去辽东的百姓,送过海。只是目前来说,杯水车薪……”
御史大夫韩琮道:“抗旱谷物到底如何,还要等到秋后再看。即便果真能够收获不少,眼下的旱情也要应付过去。另外,现下国库里银子虽然充裕,可这些银子算是从皇家钱庄里拆借出来的,要分五年还清,还带有息钱。总之,朝政不必太悲观,但也不可马虎大意。”
隆安帝皱眉道:“这些银子,是钱庄的?”
韩琮道:“钱庄天家占据六成股……而且,这笔银子也不是说贾蔷想动就动,要有户部监管。皇上,这并非是坏事。原本规矩如此,且只要旱情过去,新政大行,再加上钱庄给天家的息钱,这笔银子并非还不上。”
隆安帝沉默稍许后,忽问道:“贾蔷现在到哪了?这么长时间,连点动静都没有。”
话音刚落,就见李晗、张谷急急入内,面色很是不对。
见此,隆安帝、韩彬、韩琮乃至尹后心里都咯噔一下。
眼下,大燕着实经不起大事了……
草草见礼罢,李晗率先沉声道:“启禀皇上,浙江水陆提督白启、福建水陆提督马祖昌上奏朝廷,四月二十三,宁国公贾蔷突至福清,以御赐金牌召集二人护航,不过随后却以德林号麾下战船,趁着大潮之际,连夜通过鹿耳门,奇袭小琉球安平城,拿下安平城。又以计击杀四海部大首领黄超,彻底抵定小琉球。后,宁国公贾蔷命二人率船队环岛宣示主权!”
众人惊诧,倒是尹后最先反应过来,福礼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小琉球虽原就为大燕版图,这些年来却始终孤悬海外。如今重归朝廷治下,实乃喜事一件!”
隆安帝面色也舒缓不少,贾蔷虽然是以德林号办成的这件事,但能让两省水陆提督绕岛宣示主权,这点就做的很漂亮了。
朝廷对小琉球那个岛屿,其实并不很看重。
连人烟都没多少的海岛,多是土著,且盗匪丛生,多之不多,少之不少。
但贾蔷能注重大义,未名义上割据一方,朝廷颜面上也就过的去了。
隆安帝缓缓道:“去岁海粮被四海部所劫,此次贾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平了此乱,不错,没有丢了他阵斩博彦汗的意气。”
话音刚落,张谷就苦笑道:“皇上先别急着夸,两广总督也上了一六百里加急折子,和一封请派官员的折子。贾蔷在粤省,捅破天了!”
戴权上前,接过折子。
熊志达护卫隆安帝,以身挡难,虽还未死,但也重伤在床。
如今戴权重回御前听用,反倒因祸得福。
尹后接过折子拆封后,与隆安帝点了点头,火漆无恙。
隆安帝接过手后,扫了两眼,眼睛就瞪大了些。
过了好一阵,似是复又看了遍后,才将折子放在一旁,微微扬了扬下巴。
尹后上前拿起,顿了顿,还是打开看了遍,这一看,凤眸陡然眯起。
随后面色有些木然的将折子交出,由内侍传给了韩彬、韩琮等人。
折子传了一圈后,隆安帝问张谷道:“叶芸还上了一道折子?”
张谷点头苦笑道:“叫朝廷重新派遣粤省巡抚、布政使、提刑按察使和粤州知府,另还有十七个州府县令……”
“一锅端啊!厉害……”
李晗感叹道,面色复杂。
这种做法,看起来可真痛快,他们这些人都忍不住蠢蠢欲动。
若能如此简单就能推行新政,那他们筹谋十数载,岂不都成了笑话?
就听韩琮淡淡道:“若无朝廷殚精竭虑不惧万难坚定的推行新政,贾蔷也不能借大势而诛屑小。而且这种事,可一绝不可再!朝廷自有法度,即便贾蔷为绣衣卫指挥使,手握御赐金牌,也没有道理一举拿下一省封疆!此事后患极大,将来必有人清算此案。”
一个水陆提督,哪怕贵为从一品,可武官就是武官,杀了也就杀了。
朝廷上不会有多少人为高茂成鸣不平……
但粤省巡抚、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则不同,那可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文官何其清贵,更何一省封疆?
一直沉吟未开口的韩彬却忽然道:“皇上,此事为臣所嘱托。”
尹后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一抹灿烂的光泽。
……
南海,香江岛。
观海庄园。
伍元、潘泽、叶星、卢奇十三行四大中坚家族的族长俱在,所陪客人,来自扬州。
或是说,自扬州中转。
晋商三晋源渠家少东家渠泽,百川号曹家东家曹集,日昌升雷家东家雷泰,志成号杨家东家杨智,大德通乔家家主亲弟乔谷,协同庆王家东家王安,另有蔚泰厚、蔚盛长两家联号,派来的代表东家侯振堂。
七位来自三晋大地商行天下的巨富,今日却齐聚大燕南海之畔。
作陪的除了十三行四家家主外,还有齐太忠的长孙,齐筠。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还真不假。德昂,他们给了你多少银子,还叫你跑一遭?我交给你的事,都办妥了?”
众人落座后,贾蔷却是先与齐筠顽笑道。
齐筠摇头笑道:“国公说笑了。国公爷交代之事,如何敢怠慢?不过巧的是,国公爷寻的那些工匠,晋商这几位叔伯中恰好都有。另外,大德通乔家在草原上发现了一处硝矿。”
贾蔷闻言眼睛一睁,硝石之困,可是让德林号几位大掌柜很是发愁。
他笑了笑,道:“那很好啊,到了夏天,冰室每天要用大量硝石。虽然能反复用,但架不住用的地方太多。”
火器工坊,将会是大头中的大头。
当下这个时代,便是西方也没有太多聚硝的好法子,只能用原始的采硝法。
齐筠笑道:“另外还带来了不少木匠、铁匠等各类手艺人,另有不少还未过来。”
贾蔷听明白了,这是齐筠和对方开出的价码。
贾蔷终于舍得看一眼如坐针毡的七大晋商了,晋商素以胆大著称,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可是面对贾蔷,他们心里还是十分沉重。
无他,贾蔷非常理之人,似懂王一般……
初至粤省,就听到贾蔷毙杀水陆提督高茂成,一举掀翻了三位封疆大吏,血洗粤州官场的惊天消息。
他们自忖脖子再硬,也硬不过高茂成的脖颈。
连手握王命旗牌的一省巡抚都说掀翻就掀翻,更何况他们?
这种肆无忌惮偏又手握滔天巨权的年轻人,着实太过危险。
果然,他们前来拜见,贾蔷连正眼都未给一个,何其倨傲?
这会儿见贾蔷目光看来,七人心里都打起精神来,再度起身见礼:“草民等,见过国公爷,请国公爷安!”
却听贾蔷声音淡漠的叹息道:“晋商啊,晋商。”
语气中的疏离乃至不喜,愈发让七人心头沉甸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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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六章 祸根深种
“本公从未对人有偏见之嫌,便是如暴发户般以珍珠喂猪的盐商,也只剔除了一部分。对于齐太忠这样的贤德,本公甚至心存敬意。”
“十三行嘛,包揽对外商贸,也有和西夷商贩狼狈为奸,勒压商品价格,坑内媚外者。不过这样的,心还是没投给人家当奴才,只是想挟洋自重,而后和西夷放对,野心大的很。但也还好……”
卢奇脑袋差点没钻进裤裆里……
“但是晋商……为了一个利字,连生铁、兵器都敢往草原上卖,以谋取暴利!你们这不叫买卖,你们这叫卖国!!”
“不用解释,真要去查,你们哪家果真清清白白?”
“还有,晋商胆子比天还大!十三行顶多撒点野,插手一下军国重事,试探一二。你们倒好,直接豢养起官员来。荆朝云背后就是你们罢?官场上替你们晋商说话的有多少?边军让你们渗透成甚么德性了?”
“但是,商贾就是商贾,你们翻不了天!”
“荆朝云都被我先生一刀斩落,更何况尔等不知死活的东西!!”
“拿些小恩小惠来收买本公?今日我动杀心,尔等哪个能逃命?!”
“博彦汗、高茂成之流本公都能诛之,诛不得尔等?”
贾蔷一开口,就是一阵杀人诛心的厉声训斥。
七位在北地比督抚还要体面的巨富,此刻心惊胆战,颤颤巍巍。
按常理而言,朝廷是不会随意杀他们。
杀了他们,北地必会生出乱事来。
可是……
眼前这位着实太过年轻,随性子办事,这世上可有他不敢办的事?
这会儿,他们已经有人隐隐后悔南下这一趟了。
许是精力不济,又或是心性沉稳,几个年老的未开口,倒是三晋源渠家少东家渠泽跪地抱拳道:“国公爷明鉴!晋商与草原乃至北上厄罗斯通商,的确是有的。钻些漏洞,带一些朝廷不许之商货,在最初的时候,许也是有的。这点,三晋源认,其他各家也不会抵赖。但到了近些年,天下盛世太平,和草原也久无大战。晋商不必往草原上贩卖禁物,便是只卖盐、茶、丝绸布帛和粮食,就能获利颇丰!!三晋源敢敞开了由国公爷派人去查!小富凭智,大富靠德!这是三晋源立命之本,绝不敢卖国啊!”
日昌升雷家东家雷泰也跪地道:“国公爷所言之罪太过骇人,荆朝云何等人也,爱惜羽翼之极。我等便是每年上供与荆府,可莫说荆相当面,连正经主子都见不着,只一管家出面召见。豢养二字,如何担待得起?”
贾蔷淡漠道:“担待不起?你见不着荆朝云,总见得着六部尚书罢?见得着六部尚书,就见得着封疆督抚。再往下,想要投奔到你们门下甘为走狗让你们跑官的人会少了?有些事,朝廷不是不知道,只是碍于重重阻力,不好查。如今荆朝云都倒台了,你们还心存侥幸?”
眼见贾蔷几近将话说死了,几个晋商以目示齐筠。
齐筠心里更是明白,贾蔷能见晋商,就不是一定要将这些人打死。
而是存下想将这些人带出去的心思……
贾蔷曾告诉过他,对外开拓,光靠朝廷是行不通的,只靠一个德林号,也太慢太慢!
唯有靠资本的力量,靠资本没有底线的贪婪,和无法无天不惜一切的野心!
当然,前提是一定要有制约性,不然势必会受到反噬。
齐筠思量稍许,同贾蔷笑道:“国公爷,过往那些时候,天下间处处污浊,商贾立身不易。不寻些靠山来傍身,实在难活下来。晋商寻的是荆朝云,我齐家寻的则是太上皇。当然,齐家从不向外伸手。但如今既然世事变幻,新政即将大行天下,吏治清明,想来晋商同业再不会重复过往举动。”
这话齐筠自己都不信,商贾做到一定地步,又怎会不抱大腿?不抱大腿就活不久。
但眼下他只是给晋商们寻个台阶下罢了……
贾蔷状似不无恼火的瞪了齐筠一眼,道:“甚么事都敢掺和!”
话虽如此,他还是给了齐筠些许面子,面色舒缓稍许后,道:“你们且在粤州城待着,这两天有大事,等忙完这一波大事,再议其他。”
……
入夜,神京西苑。
龙舟宫殿内。
尹后着一身暗紫襄衣藕丝罗裳,不施粉黛,不戴珠钗,如寻常一妇人。
和前些时日来探望隆安帝的那些妃嫔们相比,沧桑憔悴,黯淡无光。
但面对隆安帝,却从来温婉含笑,未道过一个苦字。
和这样的结发妻子相处,隆安帝感到很舒适。
用罢阿芙蓉后,隆安帝精神不错,却意外看到尹后神思间带有困惑,便问道:“皇后可有甚么疑难之处?”
尹后闻言忙起身笑道:“不过些许胡思,未想惊扰到皇上了。”
隆安帝哼哼了声,道:“不过闲来无事,惊扰甚么?你可是处置折子时,遇到难解之事了?”
尹后苦笑道:“自披了尹褚一通,闹出好大笑话后,臣妾再批折子,就束手束脚起来,唯恐哪里再做差了,让皇上脸上无光。”
隆安帝淡淡一笑,道:“重要的折子上,都是朕口述皇后笔录,怪不到皇后头上。至于其他的,便是错了,也是对的。因为,朕与皇后乃天家。”
尹后闻言,神情一震,看向隆安帝缓缓道:“皇上,臣妾便是因为这个而苦思不解。咱们是天家啊,如今,先帝已去,荆朝云也死了,为何贾蔷能办到的事,天家反倒要顾虑重重?”
隆安帝闻言,瞳孔缩了缩,心道牝鸡司晨果然为祸国之患,不过有他在,尹后就绝无操持国柄的那一日……
他看着尹后道:“皇后,如这般想者,如这般做者,鲜有善终者。除非,是军中威望崇高的开国天子。皇后不妨想想吕汉当年,还有武周,因为宠信来俊臣等鹰犬酷吏,恣意屠杀大臣,最终又落得甚么下场?古往今来唯一一位女帝,终也不过一块无字碑。
天子自然是至尊,皇权也的确至高无上,但却从来不能为所欲为。
而贾蔷之所为,若非韩彬念在林如海的份上,替他揭过这一场,皇后以为他能安然无恙?待天下太平之际,便是他满门抄斩之时!如此妄为,犯下天大的忌讳!
看不破这个道理者,绝无好下场,无论古今。”
尹后闻言沉默片刻后,拧眉叹息一声,道:“贾蔷不是个坏孩子,他心里是想着皇上,想着社稷和黎庶的。就是,太不知爱惜自己,不谋己身了。也异想天开的紧,出海……”
隆安帝目光幽深的看了看尹后,未再多言甚么,缓缓闭上了眼。
……
神京东城,恪怀郡王府。
中堂。
李暄吸溜吸溜的喝着冰梅汤,故意将冰块嚼的嘎吱嘎吱响,得意的看向李鼎、李真、李眷等子侄辈。
他们年岁小,规矩不让吃这些。
看到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宝郡王妃方氏气恼啐笑道:“小五!还有没有当叔叔的样?”
恪荣郡王妃温氏也笑道:“五弟妹前儿还同我抱怨,如今京里没人同小五顽耍,他在家成日里闹别扭,不是找这的不是,就是寻那的不是,可怜燕子平日里多精明的丫头,如今也成了受气包了!”
李暄闻言眼睛呲溜一下睁圆,叫道:“四嫂,天地良心啊!她还成了受气包?哎哟,今儿是你过生儿,我才好不容易出来躲个清静,不然这会儿还在王府里听她念叨!”
宝郡王妃笑道:“那必是你又淘气了,她才念叨你!”
李暄痛苦的闭上了眼,手捂在心口位置上,“啊”的一叹!
这德性,让李鼎、李真几个小辈一下笑开了,方式、温氏也都笑了起来,啐道:“你好意思不好意思?叫你侄儿们笑你!”
“去去去!”
李暄挥了挥手,赶小家伙们去边儿上顽耍,然后同方氏解释道:“大嫂,上回京察,邱家被扫了个精光,这事儿邱氏同你抱怨过罢?”
方氏点头道:“正是,不过后来你不是出面给他家又寻了差事了么?”
李暄有气无力道:“别提了!弟弟我和贾蔷一道,给邱家那一窝子在宣镇谋了差事,还都是肥差。结果才一年光景不到,人家就不知足了。非说边镇风沙太大,离蒙古太近,每天吸的气儿里都飘着鞑子骚气,吃不得苦,闹着要回来。大嫂你说说,这差事是闹着顽的?”
方氏从不插手外面的事,这方面李景对她要求极严,因而这会儿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温氏在一旁笑道:“那你就把人调回来就是,果真不容易,就去寻你四哥。”
正说话间,看到李景、李时从外面进来,李时笑呵呵道:“又寻我甚么事?”
众人起身相迎,几个小的上前见礼。
李景依旧脸色淡淡,严父姿态十足。
看向李暄的目光,也还是带着嫌弃之意。
李暄只作未见,乐呵呵道:“没甚么,没甚么。”
李时看了一圈后,却皱起眉头来,问道:“弟妹怎么没来?”
李暄笑道:“和我闹别扭呢,我不搭理她,爱来不来。”
正说着,外面进来管事媳妇,说恪和郡王府送礼来了。
温氏忙出去见了面,问了几句话后回来,自然少不得嗔怪李暄一回。
李时原想着要出头,可听说是邱家的事,他想了想道:“眼下的确不好折腾,朝廷言官这两天要疯,贾蔷这一次,祸根深种,在劫难逃。”
李暄闻言,脸色登时冷了下来,骂道:“那群球攮的老鸹嘴,一天天叽叽呱呱个没完,等我明儿带人砸烂他们家大门不可!人贾蔷如今在干甚么,不说歌功颂德一番,还想下十二道金牌不成?”
李时喝道:“小五,慎言!换谁当言官,遇到这样的事不死命弹劾?一个绣衣卫指挥使,杀一水陆提督都已经过分,还一把撸下来三个封疆大吏,他以为他是谁?如此轻贱官场规矩,那些文官能饶得了他,岂不怕步粤省巡抚等后辙?孤看他就是猖狂到家了,在京里还好些,出了京,都不知这天下到底姓谁了!”
李暄眉头紧皱,道:“韩彬老儿不是已经顶下了这锅?要骂去骂那老头儿啊……”
“说话放尊重些!”
李时又喝了句,道:“半山公连父皇都倚重仰仗,你这般称呼叫父皇知道了,你的好多着呢。如今谁都知道,此事是韩半山看在林如海的面上,替贾蔷遮掩遮掩。到底是谁做的,等贾蔷回京后一问自知!”
李暄闻言,恼火的厉害,不过李景也有些恼火。
虽然李时也是他兄弟,可到底不是胞弟。
看着李暄被骂成这样,他既恼火李暄不成器之余,也心疼起来,不给李时再多教训李暄的机会,淡淡道:“吃饭罢。臣子间的事,自由他们去解决就是。”
李暄闷着头也不言语,心里却想着,果真事不可为风头大坏时,怎么着也得想法子,把贾蔷那双龙凤胎给送出去。
他娘的,爷一天不看着,就会给爷惹事!
不过他其实也明白,分明满朝新臣,却容不下一个贾蔷的缘由。
今年遭如此天灾,百官无策,结果让一个权贵把事情办了,满朝文武的脸往哪搁?
更何况,皇家钱庄的银子,也着实叫他们坐立不安。
所以,不诛贾蔷,天理难受!
球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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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七章 大战!
六月的香江,气温不算太高,也并无太多雨水。
碧波万里。
濠镜东三十里海面上,炮声震天!!
近百艘战列舰,在海面上排成战列线作战,场面惨烈。
一方是葡里亚四十余条风帆战列舰,另一边的则是挂着德林四海海浪旗的德林号舰队,数目相仿。
当下这种军舰的火炮射程和火力有限,所以海战时只能采用直线航海战术,战舰排成单列纵队,成一条直线航行,当敌舰进入火炮射程时,才开始发炮,进行炮战。
在蒸气机革命到来之前的一个世纪里,这种战术算得上风帆战舰的最优战术。
战争爆发的并不算突然,近半月来,葡里亚战舰各般阻拦大燕商船,拦截扣押下十七八艘满载粮食的商船,并拒绝交还。
原本好多人以为,大燕会从陆地上想法子。
而濠镜方面也在面对香山县方向,布下重炮重兵。
谁都没想到,大燕的战船会突然出现在濠镜海域,并与之展开了海战。
周围远远的,有商船停留观看。
除了大燕这边的船外,还有挂着尼德兰、葡里亚、英吉利、佛郎机等国的商船,都远远的看着。
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应该打出狗脑子的一场战争,战况却并没有十分胶着。
寻常海战,漫天炮火硝烟弥漫之下,真正能打中的其实没几发。
当战舰相仿、火力也相差不了太多时,哪一方取胜,就要看他们的炮弹储存,战船保养,士兵素质,以及统帅的作战指挥能力强弱。
尤其是后者,至关重要。
譬如在英吉利挑战尼德兰海上霸主地位时,连续发动了三次举国大战。
然而连续三次,都被尼德兰所败。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尼德兰有一位叫勒伊特的绝世名将。
这位猛将兄之凶悍传奇,绝不下于世上任何名将。
在尼德兰综合国力不如英吉利和海西佛朗斯牙时,他甚至敢率孤军杀入泰晤士河,英吉利的国门。
不仅杀入英吉利要塞基地,焚毁一大批战舰,居然还带回了一艘战利品。
英吉利被此人骑着脸疯狂输出!
海战指挥造诣,登峰造极!
而等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将浪的有些过了,孤身深入后突围失败,不幸战死,尼德兰的海军战力,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
眼下,许多人开始猜测起来,也不知德林号的船是不是使了东方魔法,还是也出了一位勒伊特……
不过五轮炮击后,葡里亚东帝汶总督的战船开始出现惨重战损。
继而在谁都没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德林号战舰如上帝附体一般,又经过区区六轮炮射,葡里亚这边居然连续十多艘战舰先后被击中,燃烧起熊熊火焰并发生爆炸,随之沉没。
这一幕,让不知多少目睹到这一幕的西夷各国商船为之目瞪口呆,大喊魔鬼!
他们是知道燕国水师虚实的,内洋水师还算不错,可是基本上没见他们出海野战过。
外洋水师就很好笑了……
在他们印象中,大燕唯一能战的,就是四海王的船队。
可是四海王不是已经死了么?还是被葡里亚和倭国联合袭杀。
然而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看到葡里亚舰队开始溃败,逃窜。
拼命往濠镜逃去。
挂着德林四海旗的舰队自身虽也沉没了数艘,受创严重退出战斗数艘,但主力仍存,加速扬帆追赶。
一路炮声隆隆,不断有葡里亚战船中弹爆炸,沉入海底。
这一幕,看的许多西夷商船胆寒。
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战力,如此高的命中率?
挂着德林四海旗的大燕海师,直到濠镜城堡和海岸边的岸炮开始发射,迎回东帝汶总督舰队回岛时才停了下来,于海面上继续朝濠镜开炮。
而此时,葡里亚四十余艘战舰,留下的不足一半。
更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是,葡里亚东帝汶总督的座舰都沉没了……
大事件!
惊天大事件!!
葡里亚虽然早没了两百年前雄霸四海的霸主之姿,可这一代的布拉干萨王朝国王若昂五世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殖民地红木国被发现大量金矿。
葡里亚一个原本已经掉队的小国,在大量黄金充盈了国库后,大力发展海军,眼下又恢复到欧罗巴一等强国的水平。
如今若昂五世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这位东帝汶的总督颇受他看重,不然也不会扩军到四十余艘战列舰,摆明了想要在东方大干一场。
谁能想到,葡里亚远东舰队还未绽放光彩,就遭遇如此惨重的打击,连总督都被人干掉了。
若昂五世那个骄傲的君主,会不会亲自东征?
不,应该不会了……
看到随着德林号舰队一轮齐射,濠镜岛上的岸炮居然被拔除了三成!!
上帝!
东方人出现撒旦了么?
他们到底掌握了甚么样的火炮技术?
不过眼下没人再多想,因为濠镜,竖起了白旗……
……
除了极少数核心人员外,知道德林号和濠镜唱双簧的人没几个。
甚至四海船队内,都没几个知道。
这一战,就是实打实真枪真炮在打!
只不过,葡里亚那边的船,是被他们自己内部爆破的……
威廉总督,是被葡里亚小寡妇伊丽莎白亲自干掉,然后葬身于海的。
没人会怀疑这场战争,那么多条战列舰的沉没,葡里亚总督战死,数以千计的葡里亚士兵惨死,便是德林号那边,也有船只沉没……
这是一场绝对真实的海战,只是战争结果,出乎了西夷各国的预料。
而随着这个战果一起出名的,除了德林号外,就是德林四海部的统帅:
前四海王之女,大燕宁国公妾室,闫三娘!!
……
福船上。
贾蔷凭栏杆负手而立,眺望无垠大海。
在其身后,只一铁牛,黑盔黑甲持戟护卫。
在之后,则是齐筠、十三行诸家主、九大姓。
最后,是滞留粤州城半个多月,耐心几乎耗费尽的晋商。
“德昂,你知道这一战意味着甚么?”
等到海面上硝烟散尽,除却偶尔飘来些许残害或尸体外,再看不出多少战争的痕迹时,贾蔷忽然开口问道。
齐筠微微躬身道:“恭喜国公爷,今日之后,德林号海船再无人敢劫拦!”
海粮已经开始运转了,暹罗、安南都不素净,各方军阀把持,为了得到银子发财,大把的人愿意倒卖粮食。
只是西夷洋商们也希望分一杯羹,尤其是当知道大燕需要海量粮食后。
英吉利印度公司在莫卧儿国占有最肥沃的土地,每年可生产出大量粮食,若能高价卖给大燕,获利自然比卖给莫卧儿国内的穷人更多。
可惜,大燕海粮完全由德林号把持,目前来说,还不需要高价粮食。
德林号、九大姓自暹罗、安南采买粮食的商船自然就屡屡遇到事故,九大姓家主多次上门请贾蔷拿主意,都被推诿,直到今日……
九大姓都没想到,贾蔷竟然有如此胆识,更有如此实力!
居然凭德林号一己之力,将葡里亚舰队打残打废,打的人家投降!
比他们更震惊的,则是七位晋商。
他们是知道贾蔷阵斩了博彦汗的传奇,还覆灭了霸占张家口多年的晋商巨富范家。
但那一仗着实有太多运气成分,他们都认为,若非据坚城而守,若打野战,贾蔷绝不可能是博彦汗的对手。
可眼下……
他们第一次见识到,甚么是数百门火炮放对厮杀的大战。
以这样的火力阵势,即便再和博彦汗打一战,骏马弯刀也未必打得过罢?
贾蔷转过身来,目光从众人面上略过后,淡淡道:“没错!从今天起,大燕海域周围,再无屑小敢轻试锋芒!真理,不在嘴上,而在大炮的射程范围内。
德昂,你和伍员外、潘员外去濠镜见葡里亚人,告诉他们,德林号要战舰损失,逃回濠镜的战舰,皆要赔出来。另外,若无一百万两银子的赔偿,濠镜上再不允许停留一个葡里亚人。
等办完濠镜之事后,两位员外会带你们去见尼德兰商人,让他们给尼德兰在爪哇巴达维亚的总督带个信,就说过些时日,大燕海师会亲自去问问他,为何会凌虐还妄图屠杀大燕在巴达维亚的子民?是谁给他的勇气!!”
“是!”
三人领命后,贾蔷目光落在九大姓的几位家主面上,道:“海路已成通途,接下来的事,要办好。且,你们现在去暹罗、安南租赁土地,应该放心了罢?”
褚家家主褚仑哈哈笑道:“有如此海上雄师在,我等还怕甚么?”
贾蔷道:“虽胜,也不可骄。去了那边,要按规矩办事,不可恃强凌弱无故挑衅。另外,第一批江湖大豪已经送了过去,你们派人过去后,不可以为是在大燕境内,拿捏清贵身份,要和他们通力合作,一致对外。”
褚仑点头道:“国公爷放心,如今谁不知道,窝里斗是国公爷最忌恨之事,没人敢明知火坑还往里去跳的。”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应是,贾蔷又道:“目光要长远,安南、暹罗、小琉球等地,原皆为华夏故土。在这些地方坐大不算能为,这里只是起点,远不是终点。你们也都看到了,西夷各国的夷商们从万里之外,纵横四海一路烧杀抢占到大燕门口,赚的盆满钵满,占下的地盘比三个大燕加起来都多,纵吕不韦又何能相比?
而我大燕子民又比他们差在哪里?千年之前,汉武便曾言:寇可往,吾亦可往!!
千年之后,我等还不如先祖勇武?”
众人震撼莫名,望着无垠广阔之大海,皆生豪气。
贾蔷微微笑了笑,目光最后落在晋商面上,淡淡问道:“如今可看明白,本公要带大燕豪商们,做甚么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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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八章 如在梦中
“国公爷,尼德兰东莫卧儿国公司总商如今就在濠镜,想见您。”
翌日,入夜时分,观海庄园前厅,齐筠、伍元二人自濠镜归来,看着贾蔷说道。
贾蔷呵呵一笑,侧着身子看着玻璃窗外不远处的海天一色,轻声道:“不必见面,让他将信送去爪哇,交给那里的尼德兰总督就好。”
伍元迟疑稍许,缓缓道:“国公爷,如今形势当真一片大好。这两天西夷各国夷商都疯了,粤州城内寻我不到,得知去了濠镜,便去濠镜追我。他们想弄清楚,今日海战那支战舰船队是谁的,是大燕所有,还是国公爷私人所有。他们想弄清楚国公爷和朝廷的意图,是否想侵占他们的利益,是否想破坏现有的秩序……”
贾蔷“啧”了声,他们的利益,现有的秩序,这群杂碎几百年来都不会变。
他们的利益高于一切,而有利于他们的规矩,就是现有的秩序,谁破坏谁有罪。
说白了,他们自诩为人世间的上帝。
贾蔷道:“他们对你们的态度可有变化?”
伍元笑道:“虽说原先也不曾无礼,但眼神总有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对于大燕的一些规矩,好像他们总觉得很可笑,也很愚昧。但今日再见,这些人虽明眼看得出起了防备之心,但却是尊重了许多。”
贾蔷笑了笑,道:“这些西夷原是这样,你们礼数招待,他们却以为好欺负。面上笑呵呵,背后捅刀子。果真将他们打趴下一回,总能长几年教训。而这几年,对我们至关重要。”
眼下一轮炮战,家底都快掏空了。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丝毫不夸张。
但是,很有必要。
伍元道:“那,该如何与西夷诸商回话?”
贾蔷道:“你就告诉他们,我汉家几千年来的历史,都是寻求和平友善的历史。即便在最强盛之汉唐,也不曾对海外之土发起过战争。我们所有的目的,只是为了保证汉家子民,不受外侮!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同样如此!先前谁刁难过运粮海船的,自己主动赔偿,可过往不究。尼德兰在爪哇凌虐大燕子民,所以一定要给个交代。不然大燕不惜倾国之力讨伐,以求公道!除此之外,大燕更愿意与西夷各国友好通商,和平共处。对于他们在东方的利益,也毫无兴趣。便是葡里亚,如果愿意赔偿,濠镜依旧可以租借给他们,以表示大燕的诚意。
怎样,冰鉴,如此一来,总能安抚得住他们了罢?”
伍元敬服道:“国公爷真乃神人也!对西夷人心之把握,精妙到了极点。”
贾蔷笑了笑,道:“这才到哪?你告诉他们,德林号需要一个欧罗巴方面的总商伙伴,负责采买各式西洋商货。这些商货的数量,即便他们开动所有的商船,也能从头运到尾,一直不空闲。”
伍元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道:“国公爷,我大燕地大物博,往外卖都卖不及,怎还要买回来那么多?”
贾蔷摇头道:“咱们不可妄自菲薄,但也不能妄自尊大。大燕的确地大物博,有许多好东西,但也有很多东西没有。就我所知,佛郎机有一种羊,羊毛极白细,做棉纱相当之好。英吉利也有一种羊,羊毛又长又粗韧,天然弯曲,可织造名贵地毯。尼德兰有一种奶牛,产乳又好又多……诸如此类好东西,难道不该我大燕百姓拥有?这些东西,越多越好!我们将丝绸、布帛、瓷器等精美贵重的奢侈商货卖过去,再多多进口些大燕没有,却能改善民生造福百姓的东西,何乐而不为?”
伍元闻言肃然起敬,正色作揖道:“国公爷之胸怀,草民领教了!”
贾蔷摆手道:“不说这些,尽力为之就是。”
伍元迟疑稍许,却道:“国公爷是否听说,京里的风向,好像不大对……”
贾蔷冷笑一声,道:“怎会不知?我原以为景初旧臣尽去,新上来的会好些。谁知道,狗改不了吃屎,还是那个德行!”
齐筠在一旁感叹笑道:“海外之粮已经开始往回运了,多大一桩功劳呐。那些文官,岂能看着国公爷全须全尾的生受了此功?而且,也防备您养望太重。清理粤省官场是一桩,金陵那桩案子又是一桩,他们怕是巴不得国公爷能如从前那样,或是直接派兵去抢人。一步步将国公爷往坑里陷,逼着您步步错,削去功劳不说,还要上紧绞索。”
贾蔷笑道:“德昂,你不是爱发牢骚的。”
齐筠摇头道:“若国公爷只一心谋金银,或者一心谋权势,那我自不会多嘴。可国公爷在做甚么事,他们果真不知道?我想未必。可是他们虽知道,却还要往国公爷身上泼脏水。新党之流,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可他们承了好处,却是翻脸不认人。那位两广总督又如何?可曾为国公爷说过一句没有?以国公爷之能为,想富甲天下,不过举手为之。想高官厚禄,天下还有几人在国公之上?”
伍元在一旁忍不住说了句:“越是如此,朝廷上的官员越不放心,甚至越害怕。谁敢相信,当世能出一个圣人?”
“去去!”
贾蔷哈哈笑骂道:“扯哪去了……有本公这般声名狼藉的圣人?我也不想做劳什子圣人。出海之策,虽本意是解民之难,在自身功成名就之后,做些利国利民之事。但另有一重要的初衷,是想给自己寻一条退路。总之,那些人以为污了我的名声,再以刀斧加身,我就会乖乖就范,他们也是想瞎了心了。我未想过当甚么圣人,更未想过当甚么祸国之贼。但选择权不在我,而在那些人手里。”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伍元一眼,就端茶送客了。
不过,面色凝重的伍元和齐筠离去后没多久,齐筠又折返回来。
贾蔷亦未离开前厅,见其归来笑道:“如何?”
齐筠摇头道:“至少不会坏事。”
贾蔷笑道:“我说与你听,你不信。十三行当然不会是自己人,我又没劳什子王霸之气,能叫人见面就拜。但利益方面,还是一致的。”
齐筠沉吟稍许问道:“国公爷,伍家到底是中车府的人,还是龙雀的人?”
贾蔷呵呵笑了声,道:“多半是龙雀,不过谁又说的准?但十三行里,必有中车府的人就是。其实也没甚么大不了,我所为之事,无不可对人言。”
齐筠担忧道:“只担忧,有人等不起,相煎何太急啊……若是能给三年时间就好了。”
贾蔷摇了摇头,道:“哪那么多美事?不过今日之后,你还怕他们敢煎我?虽然不管哪一位,一定会想尽法子打压我。但是,我先生如今昏迷着,天下间谁还能困得了我?
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放任我南下。如今德林号坐拥如此庞大的战舰水师,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等吞并葡里亚船队,再将火器坊迁至小琉球,最多半年光景,就能攒出打一次大战的家底儿!
我倒想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这江山天下,又不姓贾!
大燕禁海多年,就凭东南沿海那些破船,内洋里欺负欺负渔民还好,敢冒头拦我?
放心罢德昂,没人敢逼反我,也没人能阻挡我们的步伐。”
齐筠闻言,转过头去遥望着外面的大海,轻声叹道:“如在梦中啊,如在梦中。”
……
金陵府,宁荣街。
荣国府。
看着被抬着送回来的薛蟠,薛姨妈自然是“心肝肉”的哭叫起来。
贾母、鸳鸯忙相劝,不过两人看着面色木然,眼神空洞的薛蟠,也有些心惊,这模样,怎么看着……像是被人糟蹋过了?
过了好一阵,才见贾政领着宝玉进来。
当日薛蟠被暴打送官后,宝玉倒和凶手们一道又去吃酒了,还吃的稀碎,回来后发酒疯,骂贾蔷斥薛蟠,连他老子也一并怪上了。
好在醒来又恢复了清醒,还在贾母指点下,巴巴的去寻薛姨妈道了歉。
贾政进来后,同薛姨妈道:“姨太太莫要担心,褚家人说了,哥儿在里面没受苛待。早就请了郎中,还有衙役伺候着。就是那一日打的有些狠了,伤着了筋骨,所以还得继续卧床休养些时日……”
说到最后,贾政面色都古怪起来。
这二三年,薛蟠好似就没下过炕……
“也不知蔷哥儿收到信了没有……”
贾母叹息一声,薛姨妈也连连点头,道:“人不能叫白打了!”
鸳鸯没忍住,问了重点:“老爷,薛家大爷的官司如何了?”
贾母、薛姨妈才反应过来,忙看了过去。
贾政道:“没事了,蔷哥儿让褚家出面,还有扬州齐家一道,将案子理清了。罪魁祸首在拐子,冯渊带人打上门去抢人也有罪责,薛家对冯渊之死负责,交出当初动手打人的奴才,并再赔一笔银子即可。此案金陵知府已经上呈大理寺,冯家族人全部签了字画了手印,往后再不会有起复。”
薛姨妈念佛不止,放下心来,贾母倒是有些奇怪,贾蔷怎变了性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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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九章 留血脉于外
“国公爷,三娘姐姐回来了!”
贾蔷正和一众姊妹们在后花园凉亭内闲聊,讲述着今日的海战,就听到平儿身边的金钏急急从前面跑来,大声说道。
听闻此言,最先起身的是探春和湘云,二人对于闫三娘指挥千军万舰,于大海之上万炮齐发,斩杀西夷仇寇,不仅为贾蔷立下大功,还为父报得大仇之壮举,钦佩的五体投地,化身迷妹,跑去迎接心中的“角儿”。
十二小戏官里也有几个唱武生的,也跟着二人跑了去。
最后,姜英动作略显迟缓的站了起来,望着园门方向,神情复杂难名。
她自幼不学女红,不好诗词,只喜欢舞刀弄枪,排兵布阵。
虽然后来在内宅长辈念叨下,迫不得已学了针黹女红,做的还很不错,可心里始终不忘武事。
寻常大家闺秀身边的丫鬟,都是苗条秀气,养起来陪主子顽耍也赏心悦目。
唯独她身边的丫鬟,都是五大三粗,个个孔武有力,平日里操演军阵,分两边捉对厮杀,别提多痛快。
可是,再怎么操演,也都是演的啊,又如何能及得上真刀真枪的干?
想她堂堂大燕第一名门赵国公嫡亲孙女儿,如今也只能艳羡起一个海盗之女的际遇来。
千古未有之际遇啊……
“嘿嘿嘿……”
正当姜英整个人都羡慕的快要变形时,忽然听到亭轩一角传来某人可恶的笑声。
姜英才反应过来,俏脸猛然涨红,瞪眼过去。
“你这人真是……”
贾蔷身边的黛玉瞧见姜英面上挂不住,嗔怪贾蔷道。
今日,她穿一身牡丹薄水烟裙裳,与另一侧着如意缎绣流云裙裳的子瑜辉映,美的不可方物。
又如宝钗、宝琴姊妹,一个穿的朴素些,一身云雁细锦衣,另一个则是桃花云雾烟罗衫,亦是绝色双姝。
其他诸如李纨、凤姐儿、可卿等少妇就更不必说了,女人韵味正浓。
独姜英,一身勾勒宝相衫裙,如鹅立鹤群……
贾蔷被嗔怪,登时冤枉道:“你们瞧瞧她,那副不甘向往的神情,好不好顽?”
说罢稍微正经些,同姜英道:“其实你和宝玉想好好过很容易,你服个软,换身好看的衣裳,再把身边的丫头都换成好看的丫头,宝玉一准变个人。”
别说宝玉,贾蔷有时看到姜英的那一屋子肩头能跑马、手里提石锁的丫头媳妇,都觉得有些辣眼睛,更何况那位……
姜英闻言面色白了白,瞪贾蔷一眼,道:“若那般,我还是我?”
贾蔷后悔多嘴,拱手道:“随你随你。不过说明白,除非老太太点头,不然你纵有关公张飞之勇,我也不能让你去带兵。”
黛玉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啐道:“甚么关公张飞之勇?岂有这样形容女孩子的!”
贾蔷一边笑一边站起身来,道:“你问问她,想不想有关张之勇?”
说罢,笑吟吟的看向在探春、湘云还有香菱并几个小戏官的簇拥下,阔步而来的闫三娘。
“请爷、太太大安,请诸奶奶、姑娘大安!”
闫三娘甲胄在身,却仍上前大礼跪拜道。
贾蔷忙上前搀扶起来,笑道:“自家人,岂有如此多礼之理?”
黛玉和子瑜站其身后,亦笑道:“家里出了一花木兰,不,是比花木兰还了得的,往后不必再如此了。叫世人知道了,只道我们轻狂。只怎么穿着这一身就来了?”
闫三娘起身后,笑的灿烂,道:“大军离不得人,我只偷个把时辰的懒,来家里见见爷和太太们。”
众人唏嘘后,都有些心疼。
重新落座后,闫三娘这样的传奇人物自然成了话题核心。
香菱、小吉祥、小角儿等淘气的,还忍不住去摸摸人家身上穿的皮甲……
“可怜见的,这样热的天穿这个……”
李纨感叹道。
闫三娘笑道:“不相干的,军中原该如此。”
贾蔷问正事:“小琉球方面,都理顺了?”
闫三娘忙道:“都理顺了,按爷说的办后,就都顺了。原先公私不明,以义气当先,结果爹爹那样对他们,他们仍不知足。我重回岛上后,他们也不感恩,还想反叛。就下狠手都处置了,然后对剩下的,照爷说的挨家挨户慰问,送些布帛钱粮,嘘寒问暖些。咦,他们反倒说起我的好话来。原先爹爹给他们分了那么多金银,也不见如此。”
贾蔷笑道:“若不先使其畏,又如何令其怀德?有人说恩威恩威,恩在威前,实则最次也是恩威并列,通常,威在恩前。否则,又怎有杀威棒,下马威之说?另外记住,莫要以为杀一次,施一回恩就能一劳永逸。人心永不知足,就如那些西夷们,狠狠打一次,能老实几年。过二三年再看,他们必又生事。要常怀警惕之心,都说高处不胜寒,上位者多猜疑。不是他们胆小多疑,是到了那个位置,不得不如此。毕竟,一不小心狼子野心之辈就会从背后捅刀。”
众女孩子哪里听过这样的事,一个个屏住呼吸,看贾蔷传(调)授(教)着闫三娘。
闫三娘头大,一脸的纠结道:“爷,我怕会顾不得忘了。要不,你还是让岳叔留在小琉球。那些贼人都是他揪出来的……”
贾蔷笑道:“老岳有极重要的事,你且再等等,我会派一极精明的人过去。且小琉球以后数年内都是德林号的大本营,薛二叔他们都会陆续登岛。到时候你就能清闲下来,除了出海练兵外,台风季就回家。”
“我可以去帮忙。”
姜英觉得她不能再错过机会了,主动请缨道。
别说贾蔷,黛玉等都笑了起来,觉得宝玉娶的这个娘们儿,单纯的可爱。
怎么可能……
贾蔷见姜英紧紧抿着嘴,眼睛却有些发红,眼泪都在转,大概也猜出了些她的心思。
他坐在那,屈指轻轻叩着石桌,想了想道:“你有领兵之能,只留在深闺中的确可惜了。只是,兵者,凶危之事也……”
“我不怕!”
贾蔷捏了捏眉心,道:“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这样罢,我们在南边儿时,你可以随三娘去琉球,也可以练兵,但只能练女兵。果真练好了,日后才有机会指挥大军,便是三娘子,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当然,你还有一个难关,就是需要老太太的点头。”
姜英闻言,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能成,怔怔的站在那,看着贾蔷愣住了……
黛玉也唬了一跳,道:“回去老太太问起来,你能交差?”
贾蔷没所谓道:“怕甚么,就说三婶婶和大婶婶还有秦氏一道去南海拜菩萨祈福就是。南海嘛,原是观世音娘娘的道场所在。”
听闻此言,李纨、可卿登时俏脸大红。
李纨强解释了句,道:“为家里祈福。”
可卿也道:“去岁就想留在扬州进香来着……”
知道内情的黛玉笑了笑,看向贾蔷的眼神,如小刀片一样。
不过也未真的怪罪,她心里另有一层心思,连贾蔷都未言。
京中风高浪险,谁能保证万无一失?
果真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她甘愿陪着去死,却也希望贾蔷能留下一二血脉在外……
相比于此,其他皆是小节。
如三春姊妹们不知情,纷纷唬了一跳,探春问道:“大嫂子,你要和……秦氏去小琉球?!”
迎春也吃惊:“不回京了?”
李纨忙红着脸道:“回,怎地不回?只是许了愿,要在南海礼佛一年。”
湘云读的杂书多些,纳罕道:“观音娘娘的道场虽说在南海,可也不在小琉球,在普陀山啊。”
贾蔷见李纨语滞,斥道:“这般吹毛求疵做甚?南海都是观音菩萨的地盘不行?”
湘云一脸莫名其妙,闫三娘却高兴坏了,道:“太好了!有家人一道陪着,再好不过!”
贾蔷道:“你为德林四海舰队的统帅,在岛上也是地位最高之人。国礼大于家礼,她们虽为长辈,却不能在正事上插手干预。这一点,你心里要有数。”
一旁姜英闻言,脸色登时变了变,皱起眉头来,道:“我不会胡乱多嘴的。”
贾蔷这番话差点就指着她说了,毕竟他说的不可能李纨和可卿。
贾蔷也没甚么不好意思的,问闫三娘道:“还没用饭罢?”
闫三娘却陡然回过神来,忙起身不舍道:“来不及了,过的太快了,一眨眼都这么久了……用不得饭了,大军补给完立刻就要出发,往濠镜方向施压,还要预防有意外发生。这一次拾掇了葡里亚,东瀛倭奴们未必会甘心坐着。”
黛玉起身心疼道:“这样急?连一顿饭也耽搁不住么?”又嗔怪贾蔷道:“你也别操持的太狠了……”
闫三娘笑道:“太太放心,不当紧的!跟了爷后,原本岛上一些老人还多有不甘,虽被我下狠手杀了一批,可藏在心里的也不少。可现在他们还怎么说?我跟了爷后,先斩四海叛逆,今日再杀葡里亚狗贼,连报大仇,心里快活的紧,一点也不累!爷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报不完!”
黛玉闻言,笑着看向贾蔷,道:“这世间的好女儿家,都让你得了去,是该让大嫂子她们好好去给你还还愿了。”
贾蔷面皮多厚,哈哈大笑道:“我怎么觉着,你是在自夸?”
“呸!”
黛玉啐过后,同闫三娘道:“正事虽忙,可也要照顾好身子。日子还长,一辈子呢。”
闫三娘红了眼,又跪下给黛玉叩首谢了恩,道:“爷自然大恩大德,可太太也一样宽宏容人。换做别家,哪有妾室能在外面这般?太太也是我的恩人!”
黛玉劝之不及,等她磕了头后才赶紧拉起来,嗔道:“都是不容易的,自该相互体谅。以后,断不可再这般磕头了。”
闫三娘笑着应下后,再不多留,阔步离去。
“噗嗤!”
忽地,众人背后传来一道笑声,坏了气氛。
大家一起回头看去,就见大着肚子的凤姐儿笑道:“一个小婧在北,一个三娘在南,蔷儿,你东西再各置一个,岂不天下无敌了?你就可以在中间,享福受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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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章 孩子没保住……
“贾蔷何人也?本为权贵,又为天子亲军指挥使,此辈不读圣贤书,不明忠孝节义,一味放权,必成大祸!”
“贾蔷幼无怙恃,乃无教养之子,不修德行,年少骤贵,便恣意妄为,成为国贼。”
“此獠不诛,将来乱大燕天下者,必是此贼!!”
“借口采买海粮之由,擅启边衅,与葡里亚交战,敲诈勒索百万两银子,更威压尼德兰,使我天朝上邦仁义之名尽失!”
“海外之民自弃王化,系彼地土生,实与番民无异,在爪哇被杀,实则孽由自作,我大燕圣朝,何须加以责备,以坏仁义之名?”
“若不如此,贾贼焉能养私兵过万,战舰过百?此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
“有其师,必有其弟子!林如海于宫里,逼着天子杀荆朝云,此便为逼宫之举!”
“正是!天子为民而受重伤,正是紫微星羸弱之时,林如海大忠实奸,行逼宫之举,此贼之险,不亚于董曹之祸!”
“便是此理!那贾贼,就是其麾下吕奉先!”
“奉你娘个锤子!球攮的一群忘八肏的顽意儿,黑了心了,跑这来聒噪!!”
正当布政坊林府外的街道上,一群白衣青衿士子们正在高谈阔论,口口声声要除国贼时,就见一头戴簪缨金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蟒袍的年轻王爷,骑着一匹御马,在诸亲卫护从下急急打马而来,见着人群张口就骂。
寻常宗室皇亲,哪个不是打三五岁起就开始教礼数规矩,言谈举止的礼数都是烙在骨子里的,何曾见过如此“口吐芬芳”的王爷?
然而这位王爷不仅骂,他面容狰狞显然怒到了极点,纵马过来,身边伴当没来得及来,就一鞭子抽下,一个国子监监生惨叫一声倒地。
“吃饱了撑的忘八东西,爷本不稀得搭理你们,忍你们多时了!偏你们不知死活,哪嚼舌根子不能嚼,跑这来嚼蛆?林相为了国朝社稷,落得今日的下场,人都快不行了,你们怎不干脆进去拿绳子把他勒死?”
“想唱一出骂权奸的大戏扬名?好啊,爷成全你们,你们干脆再来一出打奸王的戏不更好?看爷今儿不打死你们这群球攮的下流种子!”
李暄得了信儿,京城士子和国子监生们得闻贾蔷在南边儿和葡里亚开战,并一战得胜后,原本就整天咒骂的人群一下又炸锅了。
本来他们骂就骂,李暄也管不了那么许多,谁叫这样热闹的事贾蔷没叫他?
且对于贾蔷名下德林号的实力,说实话,他也有些心惊。
让人骂骂,也并非全是坏事,防微杜渐……
可他没想到,这些人会下作到这个地步,跑林如海家外面来骂了。
李暄是绝不信贾蔷会造反的,且凭几条船造个鸡毛的反,所以打心里,贾蔷仍是他最可靠,也是最指得上的朋友,贾蔷临出京前,特意将贾、林两家托付给他。
如今要是因为这些人让林家出点事,那等贾蔷回来,他还如何有脸见人?
因此下手极狠,不一会儿,地上躺了四五个书生。
伴当陆丰见了差点疯了,上前拼命抱住李暄哭腔道:“爷,打不得,打不得啊!”
要是打几个权贵子弟,将门衙内,那自然没甚大事。
可这些个个都是读书种子,肆意虐打,朝廷上非得炸锅不可!
李暄不怕,推开陆丰还要再打,正这时,就见恪荣郡王李时急急打马赶来,上前一把夺过李暄的鞭子,厉声斥道:“老五,你还要胡闹到甚么时候?”
“我胡闹?!”
李暄脸都气青了,指着地上那几个骂道:“这群忘八肏的,哪有点读书人的仁义?便是林如海不是大学士,就是一寻常小官儿,人家为了朝廷,老婆老婆死了,儿子儿子死了,连他自己也险死几回,跪在御前差点累死。四哥,这样的臣子,就该受这样的羞辱?这群球攮的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李时闻言脸色难看的厉害,斥道:“到底该如何,朝廷自有公论,由得你在这出手打人?贾蔷那套行事恣意妄为无法无天的做派,你倒学了个齐整!我看你就是撞客了,贾蔷养的私军都能打败一国,逼退一国了,你身为大燕皇子,还帮他说话?”
周围士子听闻此贤王之言,竟有感动的嚎啕大哭的。
李暄还想说甚么,却被李时拉扯住,怒道:“父皇召见你!怎么,还让父皇等着你在这撒泼?”
李暄终不能再说甚么,憋屈的恨恨离去。
然而这边的士子却因为有李时撑腰,在经历糊涂王爷的屈辱后,愈发歇斯底里的骂起街来……
……
皇城,西苑。
龙舟上。
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暄,隆安帝脸色难看的紧,却没有搭理。
他看向韩彬道:“此事还是要传旨贾蔷,让他给个交代。朕的确说过,许他三月之期,德林号可假绣衣卫之名行事。可是朕没让他轻启战端,以番邦开战!再有,德林号的实力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一个商号,可以凑出上万战兵,他想干甚么?”
韩彬缓缓道:“皇上所言甚是,此事的确要有个交代,也必须要有个交代。不过臣料想,还是与其出海之策有关。”
韩琮亦道:“朝廷从安南、暹罗采买粮食,多遭葡里亚、尼德兰战船拦截,损失惨重。两广总督派人前去交涉,也无甚结果。或许,这就是贾蔷恼火出兵的缘由。贾蔷的性子,皇上也了解。当然,三月期满后,再妄动兵事,那就绝不能容了。”
隆安帝还未开口,李时就略略迟疑道:“两位大学士说的都有理,只是小王却听说,此次兴兵,是贾蔷收复的四海王旧部为了复仇才动的手。如今在小琉球做主的,是贾蔷那位出身四海王之女的小妾。为了收揽军心,重振士气,才……若是如此,贾蔷已经行割据之实了。”
“四哥,你这话就没意思了。小琉球原就被四海王占据着,如今贾蔷收了回来,浙江水陆提督和福建水陆提督都绕岛巡视过一圈,以示朝廷主权。放之前,他们敢?怎么好事到了你这,反倒成了坏事了?”
李暄忍不住开口说道。
李时眉头皱起,却听隆安帝喝斥道:“混帐东西!你还有脸开口?”
李暄唬的脸色一白,想了想却还是鼓起勇气道:“父皇,眼下布政坊林府门前聚集了几百士子,不过儿臣觉得有些人未必是士子,就在里面鼓捣起哄。他们大骂林如海是国贼,是董卓、曹操,还骂贾蔷是吕布,喊打喊杀的。可如今林如海昏迷不醒,林家就一个妾室,还大着个肚子。果真被这些人唬出个三长两短来,叫贾蔷知道了去,儿臣都不知道他会干出甚么事来……”
“荒唐!!”
“胡闹!!”
听闻此言,韩彬、韩琮并李晗、张谷等无不色变,纷纷厉呵起来。
隆安帝脸色同样瞬间阴沉,眼神刀子似的看向戴权,戴权唬了一跳,忙道:“主子爷,想必是才发生没多久,还没报上来……”
隆安帝沉声道:“立刻派人,将那些人赶走!成何体统?”
李暄这下高兴了,又恼火方才李时骂了他一路,告状道:“儿臣刚才就要赶那些人走来着,四哥还拦下儿臣,训了儿臣一路。那些人得了四哥的相助,愈发得了意了,这会儿正骂的凶……”
李时气极,瞪眼道:“小五,莫要胡说八道!我就是拦下你鞭打士子,你知道此事传开你是甚么下场?这会儿还反咬我一口!”
方才宫里只听说了李暄和士子在布政坊起了冲突,李暄鞭笞国子监监生,一群君臣自然震怒。
隆安帝甚至承诺,会好好圈李暄一段时日,教他学好规矩王法。
可这会儿听说居然是一群书生跑去布政坊骂国贼,那就是两回事了。
韩彬等人对李时的看法,再度下调。
他那点小心思,又岂能瞒得过军机处这群天下顶尖的人物?
更何况,当**宫时虽然林如海打头阵,可他们也都是压阵之人。
果真清算起来,谁能跑得开?
不过就在气氛渐渐微妙,韩彬沉吟稍许,正准备开口时,却见戴权满头大汗面色惨白的急急进来,见其神色,隆安帝心中就是一沉。
果不其然,戴权至跟前后,颤声报道:“主子爷,出大事了。林府……林府……”
“林府如何了?”
隆安帝脸色铁青,龙舟殿内一片寂静,韩彬等也紧紧抿嘴,目光森然的看向戴权。
戴权声音愈发颤抖,道:“林府上奏,林相爷的妾室梅氏,因受……因受了惊吓,难……难产……孩子,孩子……”
“孩子如何了?”
韩彬一步上前,极度压抑着怒意问道。
戴权额头上豆大的汗滴下,道:“孩子没保住,还是个男婴……”
龙舟宫殿内,鸦雀无声。
李时面色亦变了几变后,躬身道:“父皇,还请即刻下旨封锁消息,并传旨贾蔷,立刻回京!以防,不忍言之事发生!”
听闻此言,殿内诸人纷纷色变。
这就要,下手了吗?
“嗷!!”
正这时,却见一直跪在殿中的李暄一声嚎叫后,猛地起身,一头撞向李时。
李时猝不及防下,当即被撞倒在地,继而被泪流满面的李暄骑在身上,一通乱揍!
“四哥,你还要不要脸呐?好人,也要被你逼反了!!”
……
PS:居然这样就一千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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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章 立太子
“小五住手!你疯了?哪个教得你朝哥哥动手?”
一直作透明人只照顾隆安帝的尹后看到李暄突然爆发,骑脸输出,大为动容,趁着隆安帝还没暴怒前上去将李暄训斥下来,又见李时鼻青脸肿的回过神来就想挥拳,被她以极凌厉的眼神制止住,沉声问道:“李时,你父皇当面,你这个当哥哥的也不懂事?”
李时闻言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心中愈发暴怒,他当哥哥的被如此羞辱殴打,倒成了他不懂事?
可在一众君臣可怕的目光下,李时还是忍住了没发作,跪地咬牙道:“儿臣,罪该万死。”
尹后瞪向李暄,呵道:“还不跪下请罪!”
李暄虽跪倒了,可是却没有请罪。
在隆安帝刀子一样愤怒的目光下大哭道:“人家林如海多惨,难道他不是忠臣?还有贾蔷那样的,像是有反心的?人家说了几百回了要出海要出海,所以才豁出去了怎么对朝廷有利怎么干,怎么对百姓有益怎么干。
宗室宗室得罪尽了,勋臣勋臣得罪尽了,天下士绅也都让他们师徒得罪尽了,瞧瞧现在都成国贼了!
那些冤枉他们的人,果真不知道他们是忠臣?
连儿臣都看得出,他们爷俩是替天家,替军机处,把得罪人的事都干尽了,怎就还要落得这样个下场?
贾蔷除了出海,已别无活路啊!
儿臣为何对贾蔷那样好,就是没见过他这样的大傻子!
父皇,儿臣不落忍,不落忍这样一个忠臣,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凭甚么呀?
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父皇,小人可以心怀叵测,可以憋着心思害人,可天家不能!!
四哥是甚么人?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以后要接父皇的位置,难道不该行煌煌正道?
就因为贾蔷不亲近他,几回不给他体面,就总是寻机会除了他?
就不想想,人家为了朝廷,为了天家,为了黎庶百姓都做了甚么!!
四哥,今儿我也打了你,先前大哥也打了你,你必也是记在心里的,我就等着,你多咱来杀我们兄弟!!”
说罢,竟也不顾面色大变的众人,李暄嚎啕大哭着出了门。
口中还大喊着“等四哥来杀我”……
龙舟殿内一片死寂,也无人动静,只尹后满面悲怆,悄然抹泪。
李时早已懵了,他完全没想到,这个素来不被他看在眼里的兄弟,这个时候会给他来这一手!
惊怒之余,李时刚要开口辩解一句,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惊恐呼声:
“王爷小心!”
“不好了!王爷落水了!”
听闻这声音,李时遍体生寒,头也不回的一个跨步蹿了出去。
今日李暄要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神京城外,青石坝码头。
一艘寻寻常常的货船停在千帆林立的船队中,平平无奇。
在码头巡检司登船检测后,顺利荡至黄亭子以南,寻了个空位泊了下来。
只是,这船并未像其他货船那样,抓进时间卸货或者上货,而是一直停泊着。
要知道,京城码头有多繁忙,每条船即便交了泊船银子,也最多只有一个时辰的停靠时间,超出了就要加钱,数目还不小。
所以寻常货船往往还没停稳,就开始张罗叫嚷着上货卸货,也因此这边十分嘈杂热闹,也十分混乱。
许有人留意到这边有个没甚动静的船,但也没谁有闲功夫去探索一番,过眼也就忘了。
直到天将日落时,有十来个人往这边船上而来。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他们也没推车抬担,只中间三人提了三个篮子,在一片嘈杂声中,偶尔微弱的婴孩啼哭声也被遮掩住了,一行人上了船。
随即,船只缓缓离开了码头,消失于夜色中……
……
西苑,海子龙舟上。
龙榻前,李景、李时、李暄三人跪在那,周遭站了二十中车府卫士。
隆安帝面色肃穆,看向韩彬缓缓说道:“林府那边,如何安置的?”
早先一场天家大战,搅得隆安帝惊怒之余,又昏了过去。
尹后就将布政坊那边的事交给了军机处来处置,如今隆安帝清醒过来,复传召在值大学士。
好在,今日韩彬、韩琮、张谷、李晗俱在。
韩彬沉声道:“回皇上,已着绣衣卫、太医院等合并入林府看望过。并,将婴儿安置妥当了。”
隆安帝闻言,自然听明白此中之意,夭折之事,是真的……
他沉默了好一阵,面色亦是愈发沉重,长叹息一声后,又问道:“今日林府外为何会有士子闹事?”
韩彬摇头道:“近大半月来,士林清流中因贾蔷先后清洗粤省官场、攻伐葡里亚、威逼尼德兰三件事,对其声讨声一天高过一天。便因臣当日说了,此间事为臣所嘱托,连臣也受到诸多弹劾。眼下虽诸事繁杂,不好撂开手回府待查,可也不好再出面。御史大夫韩琮也同样如此……只是臣也未想到,他们会做到这一步。”
隆安帝淡淡问道:“那些士子,如何处置的?”
韩彬道:“已着人收入天牢。只是……”
“只是甚么?”
韩彬叹息一声,道:“只是,怕仍无法与贾蔷交代。再者,也不可能大动杀戒。”
历朝历代,也没有因言获罪而一次屠杀数百士子者。
若如此,则天下读书人士子心尽失。
隆安帝沉吟稍许道:“能否封锁住消息?”
韩彬苦笑道:“恐怕不能,在朝廷知道此事前,林府已派人告知了宁国府。”
隆安帝淡漠道:“那就八百里加急,召贾蔷即刻回京。”
这路数……
跪在地上的李时狂喜!
然而接着,就听到愈发让他激动到颤抖的话:“诸爱卿,朕以龙体为天下黎庶挡灾,至斯,已无康复之机。如今诸般国事,皆由众爱卿所操持。朕虽也日日听政,然终有所耽搁。翰林院掌院学士明安、礼部尚书王粲等,几番上书于朕,请立太子,朕都因未思虑妥善,留中不发。今日诸事令朕明白,天命终究难违。如林爱卿此等国之贤良,都断了血脉,天不假年。可见,并非心怀社稷黎庶者,就能长命百岁。故而,为防意外突生,今日朕决议,立太子,以固国本。”
听闻此言,不止李时激动的难以自已,尹后、几位军机大学士并诸内侍,也纷纷变了面色,屏住了呼吸。
韩彬等闻言,纷纷跪地,聆听圣音。
却听隆安帝问道:“朕有三子,皆在此地。诸爱卿以为,何人可承大统?”
这……
换做骨头软些的,谁敢妄言?
一个不好,得罪了新君,将来即便不是抄家灭族的罪过,也要遗祸子孙。
好在,韩彬等非谋己身之辈。
诸人看向三位皇子,大皇子宝郡王李景,一如既往的高昂着下巴,神情冷淡肃穆。
在他看来,议嫡议长,都该非他莫属。
可既然隆安帝这样问了,显然是不准备议嫡长,将他排除在外。
那他……也不会摇尾乞怜。
四皇子李时,鼻青脸肿的面容上,形容谦卑和煦,一看就是贤王之姿,只是……
五皇子李暄,事不关己颇不耐烦,还一脸的悲愤,显然对方才隆安帝要急召贾蔷回京而感到生气恼火。
韩彬为元辅,他双目坚定,缓缓道:“皇上,臣以为,天子之贤明,不在礼贤下士,不在体恤宽厚,而在知人善用,更在其心,怀煌煌圣道!”
听闻此言,所有人再度变了面色,李时更是不敢相信的看向韩彬,此人疯了?
隆安帝亦是眯了眯眼,看着韩彬道:“依元辅之意,竟是意中李暄?此孽障行事常常破格,好行乐,如何得以承嗣皇统?”
李时出奇的愤怒,咬牙道:“元辅属意五弟,怕是因五弟惫赖混沌,将来好诓骗控制罢?”
韩彬却是连理也未理,看向隆安帝道:“皇上,何为老成?保守也。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方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老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
五皇子虽多为人诟病行荒唐之事,然观其所为之后果,何处为荒唐?倒是皇四子李时,处处留贤名,然所行之后果,着实难以令人满意。
皇上与臣等初提新政之始,不也为景初旧臣所诟病,荒唐无知耶?”
御史大夫韩琮也沉声道:“更重要的是,皇五子虽行事稍显离经叛道,却至诚至孝。其赤诚之心,如日东升,大道为光!”
“你们……”
“你们……”
李时惊怒之下,颤声悲怆指责道:“皇储之议,乃天家家事,诸大学士何敢如此左右?”
韩彬、韩琮等仍旧不理,一项交好李时的张谷、李晗二人也躲开了他的目光,心里皆是一叹。
李时现在是多说多错,被这个位置迷了眼,更迷了心。
他难道没看出天子之意,是以立东宫为手段,来平息林府之案将造成的巨大隐患?
这更多的,或许只是一种手段啊。
李暄突然成为太子,以他和贾蔷的交情,贾蔷还能翻天不成?
大燕的太子其实并不值钱,不止景初朝有废立之事,太祖朝亦有过先例。
能立,就能废。
若李时此时谦卑,那将来还有偌大机会。
此时如此失态……
看看天子眼中的目光,就知道他眼下有多失望了……
“传旨……”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
今皇五子李暄,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
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于隆安七年六月十三日,授李暄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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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章 皇上,林如海醒来了
濠镜,圣保罗大教堂。
作为东方最大的天主教堂,西方建筑风格和东方相结合,落日之下,美的让人震惊。
贾蔷引着一众内眷,在清场后的圣保罗大教堂游览了半个下午。
薇薇安、凯瑟琳还有伊丽莎白的女儿约翰娜为导游,为黛玉、子瑜等讲述着圣母、圣婴、天使等故事。
贾蔷并未扫兴,告诉家里人那些传教士在西夷各国殖民过程中起到了甚么作用。
在这些洁白无瑕之下,遮掩着的是甚么样的恶臭和血腥。
生活中的沉重,已经不少了,只要她们不去傻乎乎的信洋教,倒也不必让她们去知道世上的邪恶到底有多么没有底线。
只看建筑之美,开阔开阔眼界就好。
贾蔷看了个大概,见教堂内外的确安全,就出去与齐筠、徐臻等会见,一起往旁边圣保罗炮台逛去。
“唉,不服不行啊。我在这边鞠躬精瘁,是卖艺又卖身,差点殉在这边。自以为开拓了不小的局面,收获也不算见不得人……可人比人得死啊!国公爷才来不到二月功夫,就把这些忘八肏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治的服服帖帖的。先前咱们商船出海都得提着心,粮船还被劫持了许多次,再看看现在,人家上赶着要替咱们运。前儿一船出了安南就开始漏水,好家伙,附近七八艘西夷商船出人出船,生生将粮食和船都送了回来,一转身就成大好人了!我算看明白了,自身要是不强,那周边儿好人也得变成坏人欺负你。等你强了起来,坏人也会变成好人,乐善好施。”
徐臻虽然从来吊儿郎当,但心气极高,连当初扬州四公子之首的齐筠也不放在眼里,但这回是真受了打击。
贾蔷哼哼一声没开口,他没安慰男人的习惯。
倒是齐筠儒雅心善些,呵呵笑道:“你若是比国公爷还了得,还甘心居于其下,为国公爷办差?”
而后又同贾蔷笑道:“徐仲鸾之谋,其实我早就知道。当初在扬州时,就几番想请他来齐家做事,都给他插科打诨推去了。如今也算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有才之人恃才傲物,却不知世上总有比他更大才者。”
贾蔷“嗯”了声,道:“这番话我也应该听进去,莫要以为可以算尽天下人。好些事,都是瞬即万变。德昂,德林号在扬州的家业正不断的转移至小琉球。十三行一些家族也在往小琉球大举迁徙,占据肥沃土地,建立工坊,并从山东等地不断的运灾民过去。你们齐家如何打算?我瞧着,好像没甚么动静。不要起了个大早,赶一个晚集。小琉球是一块宝岛,柔佛那边想真正能扎根发展壮大,非五年十年期不可。”
齐筠闻言笑道:“已经开始往小琉球搬了,不过我也不知祖父大人是如何想的,扬州那边家业的主体,仍没有动。看起来,似乎是相信国公爷既能出海开拓,也能保住大燕境内底盘不失……”
贾蔷闻言哈哈笑道:“他老人家对我倒比我自己还有信心……”却也未多言,看向后面和伊丽莎白叽咕了一会儿的徐臻道:“仲鸾。”
徐臻忙应道:“国公爷有何吩咐?”
贾蔷问道:“小琉球那边需要一个整体管事的,除了水师出海不管外,余者如岛上防卫、政事安顿、工坊布局,以及对各大世家迁徙宝岛后必然生出的一些事,再有就是和原著民间的矛盾,都需要人来操持。虽无总督之名,却有总督之实权。当然,小琉球名义上地位最高的是三娘,她代表我的身份。但她只负责掌军,余者,皆需旁人辅佐。你以为,如何?”
听闻此言,连齐筠面色都变了变。
小琉球虽占一个小字,但绝不小。
且有德林号倾尽全力转移至此,再加上十三行、九大姓和他们扬州齐家,不断往小琉球搬迁,又正好得天时遇到灾年,以九大姓和十三行的能量,简直如鲸吞一般在不断将灾民往小琉球上迁徙。
若是推断无误,明岁依旧是大灾年的话,那小琉球上怕是要有百万民众。
徐臻,一个极有才能但不着调的小年轻,就要担负起一省督抚之权?
甩开他十条街啊……
徐臻一张脸都鲜活了起来,脸上的肉都跳了跳,道:“哟!国公爷,小的给您磕头了!”
贾蔷没理他,而是同齐筠道:“仲鸾是个清白人,在小琉球没有利益干碍,所以能服众。若是德昂你,齐家上岛后,你在彼处就会束手束脚,难免会出乱事,很麻烦,也会分散你的精力。
德昂,日子还长,我们的将来远不止一个小小的小琉球。待我回京后,你就代我出面坐镇粤州城。
你为人儒雅谦和,各方面都能调和得当。
而仲鸾有急智机变之能,小琉球初兴,必多杂难之事,他更适合。”
二人听闻这番话,明白了他的心意,自不会多言。
贾蔷一手扶着圣保罗炮台的大炮,一面眺望浩瀚的南海夜景,见海上一轮明月高悬,心情也有些波澜,又道:“德昂、仲鸾,这南海之畔,是你我大业起兴之地,同样也是我最后的退路,所以绝不可有半点闪失。
你二人莫要小瞧天下人,想坏事者想取而代之者不知凡几,所以你二人在南边务要精诚合作,勉力共之。
别的我都不担心,金银你们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一个‘权’字,一个‘争’字,此二字令古今多少英雄豪杰折戟沉沙?
你二人虽年轻,却也算得上当世人杰,前途不可限量。
本公望你们记得此二字,好自为之。”
“国公爷,怎么听着,感觉您好像要回京了?”
徐臻摸了摸后脑勺,看着贾蔷的背影问道。
贾蔷摇了摇头,道:“回京还要再等等。”
眼下还未积攒出迫不得已时打一场大仗的家底儿,小琉球上也还未练出火器强军,未以铁血纪律规肃过的大军,都非强军。
贾蔷当然没时间从无到有训练出一支铁军来,但却可以建一座军校。
黄埔的名头太大,他担不起,但德林军事学院之名也足矣。
贾蔷将德林四海船队完全交给闫三娘,当然是给予她充足的信任。
但舰队内所有队正(五十人)以上的武官,皆要入军事学院进行长短期不等的学习。
且一辈子绝不是只学一回,想当更大的官,每提拔一回,都要进行一回入校学习。
之后的半年到一年时间内,贾蔷会做德林军校的第一任山长。
军事技能他自然不懂,这倒没关系,有闫平并他的六个老兄弟,还有不少西夷武官出身的水手懂。
贾蔷所能做的,就是设定一套尽可能完整的学院制度,包括针对先生的,和学员的。
另一样重要的事,就是政治思想工作,这是前世我党奇迹一般坐江山的绝对法宝。
贾蔷虽没想过坐江山,但以为若不借鉴一些,那才是暴殄天物。
心里盘算着这些重要的事,贾蔷面上也表现出一丝丝压力,他眺望着海上明月,心里又忽地想起,算算日子,岳之象该进京了……
……
布政坊,林府。
梅园。
梅姨娘如槁木般躺在床榻上,双目空洞无神的望着头顶的帐子,却又甚么也看不到。
泪水早已沾湿了枕巾,湿了干,干了又湿,快要流尽了……
用心如死灰来形容,也形容不来此刻梅姨娘的心。
那是看不见一丝光明,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的深渊地狱……
刻骨铭心的,绝望。
“吱……呀!”
忽地,一道开门声传来。
但又如何能惊动得了梅姨娘,她只愿沉溺于这片死寂中,一起归于寂灭。
“灵韫,我来看你了。”
这道虚弱苍老的声音,却如惊雷一般,让木然的梅姨娘猛然一颤,随即不敢置信的眼中聚光,看向了来人。
“老……老爷?!”
梅姨娘看着由忠伯搀扶着,形容清癯的林如海站在榻前,一时无法相信,哽咽道:“老爷,你来接我和……咱们的孩儿了么?”
眼泪又淌了下来,声音哀绝。
林如海缓缓坐于榻边,温声道:“灵韫,咱们的孩儿没死,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被林如海有些温暖的手握住,梅姨娘这才察觉出来不对,一下坐了起来,声音却愈发颤抖,泪流不止道:“老爷,您……您真的醒来了?”
林如海微笑颔首道:“忠伯见家里出了事,你经不起打击倒下了,担心这样家就要散了,便于我榻前哭了许久,我听说了后,就醒来了。灵韫,相信我,孩儿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他没有事,他一定会回来的。”
梅姨娘张着嘴,无声的哀嚎了起来,非痛至骨髓,痛至灵魂最深处,又如何连声都哭不出?
林如海眼中闪过一抹愧疚,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灵韫,往后我哪也不去了,只当还未醒来,好好将养身子骨,好好与你书画琴棋度日。皇恩虽重,你我业已还清。今后,咱们就在府上,等咱们的孩儿归来,可好?”
论相貌,林如海属于当世最顶尖的一拨。
论才学,林如海探花郎出身,诗词赋文海内闻名。
论心情,他儒雅随和,温柔体贴。
这样的男人,又如何不招女人倾心?
梅姨娘在经历了最深的绝望后,却迎来了老天对她的补偿,让她不至于自己埋葬了自己。
“好!老爷,我就和老爷一道,等孩儿回来。谁也,不告诉。”
她欠的恩情,也已还清了……
……
西苑,龙舟。
御殿内,独帝后并新任储君东宫太子李暄在。
只是,看着忸怩不安的站在那,时而眉飞色舞咧嘴直乐,时而纠结起一张苦瓜脸,难以决断的李暄,隆安帝不由叹息一声,问道:“你不想当太子?”
李暄闻言,下意识的看向尹后,只是尹后却看也不看他,只顾着拿着美人捶与皇上捶腿,不由气馁,干巴巴道:“父皇,儿臣想当,可是也不想当……”
“说人话。”
李暄忙道:“儿臣想当,是因为觉着当了太子后,好些事可以做主了,不再让那些荒唐混帐事发生。可也不想当……尤其是看到父皇当了皇上后,日夜操劳,太累太苦。且儿臣有自知之明,读书读书不成,武略武略也不通。若非父皇、母后宠爱,儿臣就是宗室里最没用的废物点心。满朝文武也都不喜欢儿臣,说儿臣惫赖荒唐,有辱父皇贤名。父皇,要不还是让大哥来当太子罢。儿臣保证,大哥当太子,贾蔷回来绝不敢闹!”
隆安帝淡淡问道:“你有甚么法子按住他?”
李暄小得意的嘿嘿笑道:“儿臣就同他说,要打骂那群闹事的士子容易,罢了功名流放发配也使得,可其他的不准干。不然,儿臣一头碰死他家大门上!”
听闻此言,隆安帝一时语滞……
今日这个畜生为了拉李时下水,生生跳进湖里……
这种事,他的确做的出。
隆安帝不明白,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
“父皇,儿臣说的是真心话,大哥能当太子,儿臣一百个愿意。”
李暄见隆安帝不说话,以为说动了,忙更劝一步。
隆安帝余光旁观,发现尹后仍一言不发。
他眼睛微微眯了眯,看着李暄道:“你就一点不贪恋太子之位?你莫告诉朕,你不知道天子与亲王、郡王的分别。”
李暄干笑了声,道:“儿臣自然知道,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嘛。且儿孙后代也完全不是一回事……可是儿臣还是想着,何必手足相争?贾蔷都说了,外面有无边无际广袤的土地,等着大燕去抢占。儿臣果真想当皇上了,去抢片地盘当就是了。大哥当了太子,儿臣还当父皇、母后的皇子,自由自在多好。等将来儿臣在外面占山为王,修个大大的园子,请父皇、母后去临园!儿臣觉得贾蔷说的很对,在大燕内争,都是没出息的。要斗,去和西夷洋番们去斗,那才过瘾,还能利国利民!”
隆安帝闻言,深深看了李暄一眼后,垂下眼帘,遮掩住目光中的失望,摆手道:“皇储之事,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贾蔷你也不必担心,没人想杀他。去罢,朕要安歇了。”
李暄闻言跪安,临出宫殿前又看了一眼,就见其母后仍在恭恭敬敬的为隆安帝捶腿。
一阵夜风吹过,李暄身上生出了些寒意,只是一时没想明白,他方才哪句话说错了……
他还未出殿门,却见戴权急急进殿,甚至顾不得与他打个招呼,就匆匆同隆安帝道:“主子爷,林府回报,林相醒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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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章 住口,你这个契丹女人!
“醒了?”
隆安帝陡然听闻此言,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一惊,下意识的去怀疑今日事是否有算计在其中。
不过想到林如海手中的青隼已经上交绣衣卫,且中车府在林府也安插了人手,太医院的太医始终未撤离……
再加上戴权亲自过目过夭折的婴孩,所以当不会为假。
排除阴谋后,他脸色仍旧阴沉。
当一个天子心生愧疚,无法面对一个臣子时,那绝不会是甚么好事……
好在……
戴权又道:“皇上,林如海醒来后知道了林府之事后,强撑着写下一张信笺,让送出去给宁国公,随后又陷入昏迷,太医急救多时也没醒来,感觉像是不大好了……”
“纸笺?甚么纸笺?”
隆安帝神情渐渐凌厉,问道。
戴权从袖兜里掏出一个信笺,道:“林府的人刚出城就被拦了下来,奴婢让人取回来了。”
“唉……”
听闻此言,打隆安帝立储之后就一直闭口沉默的尹后,终是忍不住叹息了声。
隆安帝眸光一凝,看向尹后问道:“皇后觉得不妥?”
尹后看了戴权一眼后,对隆安帝道:“哪怕是掉包也好,或是寻机会看了就是,怎就将人拦下来取了信回来?将来如何交代……林府又没被圈起来,是功臣非罪臣,这办的都是甚么事呐……”
戴权闻言面色一僵,忙跪地磕头请罪道:“奴才罪该万死,都是奴才担忧会出大乱子,才昏了头……”
隆安帝没多话,打开信笺后,就见纸面上字迹虚浮无力,笔画弯曲的写了两行字: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绝不可鲁莽乱为,社稷为重……
最后一个“重”字,已经潦草虚无的快看不出来,甚至只写了一半。
但隆安帝面色舒缓了下来,他相信这是林如海所书,也是林如海的心声。
除了当**宫外,林如海绝对算得上当世最纯正的儒臣。
身为儒臣,有这种信仰认知,不是很正常的事?
再者,隆安帝认为这也是因为林如海愧疚当**宫,存下了忏悔之心。
如此,才对。
且有了这封林如海的绝笔信,再加上李暄为太子,总能叫贾蔷,和军机处暂且安分下来了罢?
念及此,隆安帝看向戴权的目光锋利起来,怒声呵斥道:“哪个叫你拦下林府之人的?此事你好生去解决。因此事惹出乱事来,朕摘了你的狗头!”
戴权唯唯诺诺应下后,出去想法子安顿。
戴权离去后,隆安帝这才将目光又看向尹后,凝视稍许后闭上了眼,问道:“皇后,朕立李暄为太子,皇后为何一言不发?”
尹后闻言苦笑道:“皇上,臣妾总觉着,有些不真实……”
“如何不真实?朕金口玉言,岂能为假?”
隆安帝淡淡说道。
尹后憔悴的脸上看着有些迷茫,缓缓道:“臣妾曾以为,皇上会立李景为太子。所以,臣妾从来对他要求极严,尤其教他要和睦手足,断不可让骨肉夺嫡之惨事发生于天家。后来,臣妾以为皇上会立李晓或者李时为太子。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五儿。五儿他……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啊。便是皇上疼他,可是,朝野内外,哪个当他是太子?臣妾觉着……”
“皇后觉着甚么啊?”
隆安帝抬起眼帘,看向尹后问道。
尹后神情多艰难,道:“臣妾还是觉得,即便,即便四皇儿非臣妾所出,却比五儿,更适合立太子。”
隆安帝目光凝起,看着尹后道:“皇后难道没听韩彬等说,李暄要比李时更好?李时何其愚蠢,当着韩彬等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来。朕真是,瞎了眼了。”
尹后很怀疑,隆安帝到底是说他看错了李时,还是……
不过也好理解,君权、相权,原本就是在博弈。
尤其是到了今天,旧党死的死,废的废,荆朝云死后,再无一人能制衡新党。
隆安帝康健时倒也罢,可眼下,隆安帝就算再心生不满,也不可能清洗军机处。
立李暄为皇储,可谓先死而后生之策。
只要给隆安帝三年,时势或许就会大大不同。
毕竟,韩彬亲口所言,其任期只有两年半,不到三年。
林如海必然熬不过今年,韩琮虽刚烈,权势也高,但其御史大夫之位,注定是得罪的人多,培植的羽翼少。
新政大行天下,国力昌盛,天子威望隆高,到那时,换太子岂不是一言而决之?
李暄一身的毛病,随便选出两样来就足矣。
而天子唯一顾忌的,不是两年后就要致仕的韩彬之流,而是尹后,和李暄的铁杆盟友,亲似兄弟的贾蔷。
此二人一个有大义,一个有钱有权如今更有了兵。
所以,隆安帝要确保在他驾崩前,将此二人一并带走……
尹后何其聪慧,心如明镜一般,岂能想不到这些?
所以,只一味的推辞……
“皇上,四皇儿到底是年轻人,事关大位,他岂能不失态?若是年轻时不犯错误,甚么时候犯错呢?便有些许瑕疵,皇上教诲一二,他也必能反省过来。”
“四皇儿不是李景,对李景,不止皇上,连臣妾都没了信心。他能当一辈子贤王,就很不错了。这一点臣妾倒放心,四皇儿也是臣妾教养大的孩子,别的臣妾不敢保证,但善待手足这方面,臣妾再放心不过。”
“至于小五,皇上你瞧瞧他,连他自己都没信心,一心想着去和贾蔷混闹,连孩子都有了还是长不大。这样的心性,如何能托付于社稷?再者,连臣妾都知道,天子称孤道寡,岂能有真正的朋友?可五儿他……”
见尹后原本就憔悴的脸上,愁容满满,皆是不安,隆安帝注视良久后,微不可查的笑了笑,道:“梓童放心,朕心里有数。”
哪怕果真只能李暄在位,也是要除去祸根的……
……
香江,观海庄园。
窗外海风呼啸,台风来了……
内陆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大风,一个个唬的厉害,多躲进庄园最里面的屋子里不敢露面。
贾蔷则在黛玉闺房中躺着,嗅着枕边女儿家的香气,听着外面的狂风暴雨。
屋内,除了黛玉在外,宝钗和李纨也在。
三人聊着明天去伍家做客,也不知风会不会停……
宝钗是代子瑜出面,李纨意外也在,是因为贾家族学的队伍终于游历到粤州。
伍元虽为人低调,在外话也不多,但极会办事。
得知贾家族学在行万里路后,即刻安排人带着他们领略粤省风土人情,更安排了几个老举人老秀才,与他们讲粤省的历史和名人名事。
如今贾家族学的百余人都在粤州城,李纨自然想去见见贾兰。
不过到底是女人,三人说着说着,就说起这些日子伍柯与她们说起的伍家内宅事。
伍元是个本分的商人,只六房妾室,十五六个儿女。
而后从伍柯口中就听出了各种明争暗斗,为了家业,撕扯的厉害,哪里还有许多亲情。
也亏伍柯受的是西式教育,家丑不可外扬这种道理,明白的不是很深。
“唉,高门大户内,哪有甚么亲情?”
听宝钗感慨一句,一直默不出声的贾蔷提醒道:“目光呢,还是要看向光明。理别人家做甚,瞧瞧咱们家,不就没那么些破事么?”
宝钗被一句“咱们家”闹红了脸,黛玉冷笑道:“别急,还没到时候!”
李纨忙在一旁打圆场笑道:“再不会,有蔷儿和你管着,哪个也不敢作妖。再说,连我也听蔷儿说了,日后外面的地那么大,一个孩子一摊都分不尽,哪里会起这样的乱子?”
黛玉摇头道:“人心哪有足的时候?得了一处,难免想第二处,想全要。不过我也不理会这些,他凭自己能为生的儿女,他自己去管罢。大嫂子,兰哥儿来了,你不接来住几天?”
李纨闻言,笑道:“若是从前,必是要接来的。莫说是接来,压根儿也不能放心让他行万里长路。如今倒看开了,教养儿孙,还是得爷们儿来才行。最近得了兰儿写的信,信里的话都比原先大气沉稳的多。从前只是小小年纪孤拐少言,以为是稳重,如今看着,才是真的好。等明年下了场,得了一功名,也就再不必多理会了。”
黛玉好笑道:“大嫂子可别厚此薄彼,多了个小的,大的就不管了。”
这话臊的李纨一张俏脸红的仿佛能滴血,宝钗忙悄悄拉扯了下黛玉的袖子。
然而黛玉却摇头道:“又何必忸怩害臊?等孩子出生了,还能让他见不得光?哪怕对外说是平儿的双生子,或是哪个的,不还得养在大嫂子膝下,总不好叫母子分开?
大嫂子守寡多年,才这点年纪,换别家早再嫁了。只是身在高门,没法子的事。要说不要脸的,也就躺着的那位太混帐。谁还能指摘你?所以,倒也不必总是愧臊的不敢见人。”
贾蔷躺那“无辜”中枪,扭过头来,幽怨的嗔视黛玉。
紫鹃端着茶来添新茶,见贾蔷那神情,忍笑道:“奶奶说你,是为你好。”
贾蔷勃然“大怒”道:“住口,你这个契丹女人!”
紫鹃:“……”
“噗嗤!”
宝钗闻言一下喷笑,而后问黛玉道:“这又是甚么典故?”
黛玉俏脸涨红,星眸中羞意如水波,狠啐道:“呸!理他这个疯子!”
契丹女人,爱骑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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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章 必有大变!
神京城,布政坊。
林府忠林堂。
林如海气色看起来真的好了许多,虽然远没有眼前老道长这般,虽满头银白,却面如婴孩,神气清明,却也不似垂垂将死之态。
“残余之人,为苟全性命出此下策,让道长见笑了。”
林如海与老人手谈,棋盘上棋路看起来简单之极,但每走一步,以林如海之智都要思虑良久。
自扬州府秘密进京的老道人摇头笑道:“世间万事皆为因果,故而看一事,只看其因,观其果即可。居士以急流勇退之心行此策,使得朝堂之上少了许多纷争,使得万民得益,老道又岂敢言笑?只是以居士之大才,果真愿意放下?世人皆知此二字,亦皆知此二字之智慧,可真正能做到的,万中无一啊。”
林如海笑道:“道长所言之放下,是大智慧之放下。在下之放下,是凡夫俗子存了私心的放下。一为苟活,二为天伦。比不得,比不得啊。”
老道人沉吟稍许,道:“在扬州齐家时,齐老太爷偶尔亦与老道闲聊几句。齐老太爷说,朝廷新政,大半功于贤师徒。而新政,虽损害许多士绅之利,却的确利于黎庶。听说,还有更进一步的新政,对百姓愈发有益。如今新政不过初行,居士果真放得下?哦,非老道多事,只是虽身在红尘外,却也想为天下黎庶留一大才。”
林如海看了老道人一眼,摇头笑道:“道长过誉了。即便新政之始我与蔷儿多有出力,薄有苦劳。但是,也要信得过后来者。否则只我们师徒二人,又能强行几年?且,在位愈久,反而容易叫天下士绅对朝廷的怨恨更多,于朝廷于新政而言,都非好事。
因此,于公于私,都该退了。”
老道人又置一子后,笑道:“居士果然有大慧根,倒比老道我更看得开些。说句叫居士笑话之言,老道其实凡心甚炽,功名富贵之心更是未熄灭过。只是在文章上的才学平平,屡试不第。若非如此,也不能去齐家做供奉。平日里,就好和齐老太爷论政。他是布衣结交天子的高人……”
林如海心中疑惑尽解,啼笑皆非道:“怎齐家大公子荐老道长进京时,却说老道长为神仙中人,不食人间烟火,一味在齐家清修?”
老道人笑了笑,道:“居士怕是不知,二十年前齐老太爷曾给我捐了一官,在湖州当知府,还是个实缺。结果,呵呵,不提也罢。官场之黑暗,着实让老道开了眼界。若非齐老太爷相救,老道我身陷囹圄不说,连性命也几为不保。哪有甚么天理?哪有甚么王法?哪有甚么是非分明呐?古往今来的官场,应是一般如此。
老道我虽然凡心甚炽,但好在有几分自知之明。从那以后,再不想着往官场里蹦了。但依旧好谈政事,还是想看着朝廷变好呐。若非如此,老道也不会千里迢迢进京来为居士调理身子。
都说大医医国,小医医病。老道我虽然只会医病,可治好了居士,许也等于医国了!”
林如海存下敬意,缓缓道:“道长哪里是凡心甚炽,分明是虽处江湖之远,仍忧黎庶社稷。只是官场不比医术,若无根基背景,就只能随波逐流,和光同尘。否则,粉身碎骨绝非顽笑。”
一个野路子出身的官儿,连个同年师长也没有,背后的齐家多半也不想让这样一个医术传神的人跑去做官,不暗下绊子就不错了。
这样一个官,想当清流,可不就是差点性命不保?
老道人再落一子,一双眼睛不见丝毫浑浊,如童子般看着林如海呵呵一笑,道:“虽在化外,却也是读书人。”顿了顿又道:“就居士所言天子之伤势,业已到了用阿芙蓉止痛的地步,且伤及腰髓,腰肢以下俱废。以老道浅薄之识料想,天子难过两载之数。甚至,一载后,龙体难免有溃烂之厄。居士好生将养,两年后亦不到花甲之年,仍可擎天架海呐!”
林如海闻言,神情却有些凝重起来,缓缓道:“且先熬过这一段风高浪险之时日罢。”
连老虎临死前,都要择人而噬,更何况是龙?
天子岂能小觑,这个时候将李暄推出来为太子,安稳局势,由此可见,其心中杀机已现呐……
……
神京东城,十王街。
恪荣郡王府。
李时面色木然的坐在书房内,三大幕僚慈恩老僧、理连、秋池俱在。
不过相比于李时的绝望,三位幕僚中,慈恩老和尚和秋池二人却仍带笑意。
慈恩老和尚劝道:“王爷,此事究竟是福是祸,仍是未定之说,又何须哀绝?”
李时闻言,惨然一笑道:“大师,如何还是未定之说?便是小五废物,可有母后在,有军机处几位大学士鼎力支持,还有……还有外面一个贾蔷在,哪里还未定?”
慈恩老和尚呵呵笑道:“正是因为如此,贫僧才说仍是未定之数。天子尚在啊,诸大臣就选好了明主,又置天子于何地?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形,皇上圣心正值最敏感多疑之时。内有皇后,外有军机,外省更有掌兵掌财之权臣,合起来都能行废立之事了。皇上是一步步熬到大位上的,历经多少阴谋算计,他会放任这种形势长久?王爷,且静观之罢,必有大变!”
李时闻言,缓缓回过神来,眼睛也渐渐明亮森然起来……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些负了他的奸臣们!
……
翌日清晨,屋外台风吹。
分明已至辰时,外面还是一片昏暗。
“这天儿也真是的,刮了一宿了,还不见停……”
黛玉闺房内,紫鹃光溜溜的从陪榻上起身,埋怨了句后,赶紧穿衣裳。
另一侧,黛玉俏脸上余韵未散,眼角似仍有泪痕,依偎在贾蔷怀中睡着。
其实,她连三成的恩泽都未承受。
即便是在闺帏纱帐中,贾蔷对她都呵护到了极点。
而后将剩余的粗暴都施展在了她身上……
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缺心眼儿,紫鹃竟然暗暗发现,她喜欢这样的粗暴……
“一宿就停?不刮个几天,怎能安歇?你烦甚么,又不耽搁你骑马。疾风骤雨中,你不是更欢实?”
贾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欣赏完美人更衣后,懒洋洋的轻声说道。
紫鹃唬了一跳,转过头来红着脸小声咬牙啐道:“爷愈会乱嚼舌!昨儿晚上说错了话,夜里姑娘怎么罚你的?”
贾蔷冷笑道:“你真以为我怕她?我不过就是喜欢跪搓衣板,个人癖好,你管得着吗?”
紫鹃闻言一下捂住嘴,削瘦的肩膀抖啊抖,娇俏怜人。
而贾蔷怀里的姑娘也“噗嗤”一笑,身子往后顶了顶,抗议他的促狭。
不过不知感受到了甚么,黛玉面色微变,忙警告道:“不许闹了!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昨儿晚上,的确是疾风骤雨。
贾蔷怜惜她,目光又看向紫鹃,紫鹃唬了一跳,忙道:“我去取洗漱热水来。”就匆匆逃开。
等闺房里只二人时,黛玉看着窗外的风雨,不无忧色轻声道:“哥哥,京里那边,爹爹果然无事么?”
贾蔷将她抱紧了些,安抚住她的心口,温声笑道:“你还担心先生?以其之谋略,当他老人家放下身段后,天下何人能伤他?”
黛玉信他,放下心来,迟疑了稍许后,小声道:“你觉不觉得,爹爹用的这些手段,好似不怎么……”
贾蔷嘿嘿笑道:“好啊,你说先生像奸臣么?”
黛玉闻言俏脸大红,小翘臀用力往后撞了下,贾蔷嘿嘿一笑,忙又躲开,然后回过头来瞪贾蔷,道:“我在说正经的。”
贾蔷将她重新拥紧,道:“这世上,尤其是官场上,哪有那么许多阳春白雪?先生之策,看起来的确不那么光明正大,可是你不能只看过程,要看初衷,要看过程。
如果先生和我的初衷是为了我们自己的权势,是想造反,那这番做派肯定是阴谋诡计,青史之上必让人诟病。
可我们不是啊,我们这样做终究是为了避免更剧烈乃至更惨烈的冲突,避免生灵涂炭!
我和先生,忠于社稷、忠于黎庶,只是想摆脱鸟尽弓藏的悲惨下场罢了。”
黛玉闻言,神情豁然开朗,道:“此便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贾蔷在她发间吻了口,笑道:“贤妻所言甚是!”
黛玉眉眼间满是灵动,笑道:“也难怪你们能得逞,连我这个做女儿的都想不到爹爹会如此用计,更何况其他人?”
贾蔷哈哈大笑道:“谁说不是呢?先生一辈子都在大公无私,甘为社稷君父谋福祉,自然没人想的到……但先生也不完全是为己身相谋,一样是在为社稷为君王谋。毕竟,先生最了解我不过。若果真他在京里出了事,或是有人想让我们落不得一个好下场,那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先生从未指望过我能遵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一套。”
黛玉将螓首倚在贾蔷怀里,觉得特别安心。
相比于所谓的迂腐忠臣,她更喜欢贾蔷这样。
黛玉抿嘴笑道:“爹爹也是受了你的影响才会这样……”
贾蔷握手捏了捏,惹得黛玉娇嗔一声后,哈哈笑道:“以我的道行,不妄自菲薄的说,再修行二十年也到不了先生的境界。但愿从齐家上京的那位道家老神仙妙术无双,能让先生再活五十年,我就轻快的多喽!”
黛玉闻言眼睛微微湿润,轻声道:“也不奢求那么久,总要再有十年……二十年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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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章 嫁女
“不要与我狡辩!是本公不讲道理,还是你们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们艰难?钱庄、票号到底有多暴利,还用我多说?”
“不是朝廷看不得百姓发财,更不是甚么与民争利!”
“铸币权,银钱流通的安稳安全性,事关天下民生稳定,绝不允许假于私人之手!”
“连本公与天家并宗室、勋贵、九大姓等王公贵族和士绅所建的皇家钱庄,都有军机处、户部、兰台御史等朝廷衙门派人入驻监管,更何况尔等?”
粤州城内,伍宅前厅,贾蔷与代表八大钱庄的七位晋商东家、少东家进行了第四次谈判。
经济商贾之事,并非权贵甚至不是朝廷一纸公文就能决定的。
强行为之,只能落下一个烂摊子。
见贾蔷耐心将尽,动了怒火,旁人不敢开口,三晋源少东家渠泽沉吟稍许缓缓道:“国公爷,非咱们这些草民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只是国公爷划的线太严苛了些。各大钱庄票号每家要交出六百万两保证金……且不说我们哪有如此庞大的一笔银子,就算果真能凑出来,也抽干了家底。再者,一旦朝廷可以随时查看户册,谁还敢往钱庄存钱?财不露白呐。最后,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朝廷却不许我们参股皇家钱庄……国公爷,这等作法,对我们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呐。”
贾蔷皱眉道:“既然嫌一家出六百万两多,那就多几家合并在一起。除了你们八大家外,就我所知,晋商还有不少巨富也开了票号钱庄,只是规模比不上你们。要那么多票号钱庄做甚么?合并之后,你们互为股东,一起制定钱庄规矩,相互派掌柜的坐镇监管,不比你们单打独斗更有利?莫要以为是朝廷或是我在贪图那六百万,你们也不要告诉我,你们真不知道这门营生到底有多大的利!
眼下还只是商贾们在用,等以后朝廷发放官员俸禄银子,发放军饷,甚至发放赈灾银子,通通走钱庄,等到连寻常百姓都将手里的余财寄存在钱庄里,区区六百万两算多么?
而且甚么叫做有百害而无一利?有了官方背书,有了皇家钱庄作保,大燕十八省,乃至将来的安南、暹罗等番邦,你们皆可设立分号。
渠泽,说说看,这里面有多大的利?!”
渠泽闻言,不自由的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眼睛放着三晋人特有的幽光,缓缓道:“国公爷,旁的都可以商议,只官府可以随时查户册这一条,真的没法子,这等于掘了票号的根……”
贾蔷皱眉道:“这样,朝廷也退一步。不是随便哪个衙门都能来插手,朝廷会给各州府县衙下令,钱庄不是他们的藩库,唯有户部和皇家钱庄出了正面公文,方可查看。但也不是去看哪些人存了银子,而是看有没有违规借贷,有没有监守自盗,有没有你们联合起来,坑人银子……别说不可能,这个世上就没有商贾不敢干的事!”
渠泽闻言苦笑起来,道:“国公爷许是对我们晋商有些许误会,晋商对百姓,素来以诚信为先。不过既然国公爷都已经让步了,我们……商议一下,最迟明日,就给国公爷答复。”
贾蔷点点头,道:“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不妨明白的告诉你们。朝廷并不准备让太多商贾资本涉入钱庄行当,即便你们每家都愿意交六百万保证金,也不可能留下六家。民间最多六家,其中十三行已经确定一家,扬州盐商确定一家,九大姓一家。所以,你们晋商最多,只有三家。如果你们觉得多也没关系,鲁商、浙商他们,想来也愿意入场。”
听闻此言,七位晋商代表人物彻底坐不住了……
……
中堂。
伍元感慨道:“原以为国公爷是准备对晋商下杀手的……”
贾蔷从不吝啬他对晋商的厌恶,众人猜测,或许是因为宣镇范家私通蒙古叩关的缘故……
贾蔷摇头道:“岂能仅凭喜恶做事?”
眼下不是明末,晋商远还未到恶事做绝的地步。
总不好以莫须有之罪,斩尽杀绝。
真论起来,盐商也没一个好东西,十三行更不必提了。
清末挟洋自重,倒卖阿芙蓉的事他们没少干。
但眼下,只要他们能一致对外,去外面和西夷洋商们斗,去抢,贾蔷愿意给他们一条好好做人的活路。
“钱庄的建立,对商业的发展促进,将起到莫大的推进作用。如果皇家钱庄发行的银票,其信用足以让世人,包括西夷信任。那么仅仅减少携带金银的成本和避免其损耗所带来的利益,都将是极其惊人的。”
“大燕人口万万,单算有钱人,也比劳什子葡里亚、佛郎机百姓加起来还多。单论国力,大燕当之无愧的为当世第一大国!我们愿意与西夷各国通商,可以买进无数商货,也会卖出无数商货。在此过程中,大燕若始终坚持以银票进行贸易的货币,那么用不了太多年,大燕的货币就会成为世界通用的货币。这其中,又蕴藏有多大的利益,禀鉴,你可能想象得出?”
伍元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贾蔷震惊道:“国公爷气魄之宏伟,眼界之广远,当真举世无双!”
贾蔷摆手道:“此事远没这样简单,其中还有诸多问题,很棘手,很困难,还会引发各种战争。但不妨将此定为远期的愿景。”
伍元神情依旧钦佩,道:“商贾,贱业也。千百年以来,朝廷皆以商人不事生产于国无益为由,打压商贾。如今,国公爷却为我等指明了一条明路,商贾也不仅唯利是图,亦可于国于民有益啊。此等伟业若办成,天下商人当敬国公爷为圣!”
贾蔷哈哈大笑道:“嗯,果真能办成,这个商贾之圣,本公当了!”顿了顿又道:“接下来一段功夫,我要长驻香江,办一些学院之事。与西夷洋商们打交道的活计,禀鉴你要多用些心。另外告诉叶家,不要光顾着倒卖粮食赚银子,小琉球那边叶家要多上心,早点把佃民都送过去。分他家采买海粮的差事,让叶家做这门生意,就是想让小琉球尽快开发,不是只为了让他家发财的。
十三行的事,我尽量不插手,放手与你们。但也希望十三行莫要辜负这份信任,果真叫我不得不插手,都难堪。”
伍元面色凝重了些,点头道:“国公爷放心,我省得。”
贾蔷颔首道:“另外就是,在大燕商人出海一事上,官面上能做的已经不多了。除非有西夷狗胆包天,敢以兵危临之,则朝廷必还以颜色。否则的话,一切艰难都由你们自己来承担。靠朝廷出面得来的利,你们拿的也不踏实。德林号亦是如此。”
伍元道:“这一点,我等心里早已有所准备。这二月来,不断有江湖大豪携弟子进入安南、暹罗等国,我等就知道,朝廷不会从明面上支持我们。但也都能理解,一旦朝廷插手,就容易失去大义,不仅安南、暹罗诸国会起戒心敌意,朝廷上也必会有人坚决反对。我们也都做了些准备,只要西夷和南洋诸国不动大军镇压,我等绝不叨扰国公爷。”
贾蔷笑道:“他们不敢。再者,头三年,咱们是给他们送银子的。大把的银子,充足的布帛和绫罗绸缎,他们喜欢甚么有甚么,怎舍得对你们下手?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你们也多已成气候了。”
伍元笑道:“有一事,在下想请国公爷给个体面。”
贾蔷道:“几番问你可有甚么要求,你都说没有。今儿竟难得开口,说说罢。”
伍元道:“国公爷,我名下子女众多,然多资质平平。独伍崇、伍荀二子,勉强有些才赋。伍崇嘛,开拓不足堪堪守成,留在我身边帮助打理一二事。伍荀乃三子,锐气重而沉稳不足。在下厚颜,想托付于国公爷。”
贾蔷沉吟稍许问道:“禀鉴是想让伍荀做官,还是想放去海外从商?”
伍元躬身道:“听国公爷先前所言,是想在香江立一讲武学院,草民三子自幼习武,好武事,若还能入国公爷之眼,能入讲武学院内精进,则伍家上下,必感激涕零。学院一应工本耗费,伍家愿全全孝敬!”
见其一揖到底,贾蔷心里感叹了声,甚么是人精,无过于此……
贾蔷应道:“禀鉴且先起来罢,你三子想入学院,倒也容易,不必你孝敬甚么。他不是自幼好武么?只要过了入学考试,自可入学。这入学考试针对的多是一些大字不识的草莽粗坯,对令公子而言,不在话下。”
伍元闻言大喜过望,正要道谢,就见有内宅管事媳妇前来禀报,道:“老爷,贾家族学里的几位大爷,想要求见国公爷。另,后院奶奶们传话,说国公爷若不嫌弃,可入后园会见几位小爷。”顿了顿又笑道:“太太瞧见那位兰大爷极是喜欢,又见其谈吐十分不俗,虽出身王公高门,却不带丝毫骄奢之气,就说想高攀一门亲事……”
伍元闻言勃然色变,怒道:“去给太太说,要有自知之明。兰大爷何其……”
“诶!”
不等伍元说完,贾蔷摆手道:“禀鉴不必说这等话,我家素无门第之见。只是兰哥儿今年才将将十岁,太早了些罢?且不多说,去看看再说。”
总算有些数,只提嫁女,未提求娶。
伍元闻言自不再多言,引着贾蔷往伍家内院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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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章 成长
以贾蔷成过亲的成年男子的身份,原不该随意进入他家内宅。
但此事又另分。
除了贾蔷身份极为贵重外,若是通家之好,亦是穿堂不避,譬如贾蔷去恪和郡王府。
这桩见面,显然是伍元安排的,以进一步拉近两家的关系,否则只一个内眷,如何敢做这等邀请?
贾蔷对粤州城十分看重,再加上伍元板上钉钉是尹后夹带中人,也乐意亲近。
尹后的水到底有多深,贾蔷至今还未探索出来。
不过他也不准备把甚么都弄清楚,毕竟他的确未想过去谋反坐那张位置,随那艳绝天下的皇后想谋算甚么罢……
她知道的越多,越能看出贾蔷向外的决心。
贾蔷就不信,一个没威胁的人,以尹后深入瀚海的智慧,还会逼他走绝路……
“请族长大兄安!”
顶着风雨,顺着抄手游廊行至上房抱厦前,已见贾环、贾兰、贾菌三人候在门前,待贾蔷过来忙迎过来拜下。
贾兰、贾菌是跪礼拜见,贾环辈分高些,鞠躬作揖以拜。
贾蔷叫起后,目光却是先落在贾环面上。
便是贾蔷都未想过,在族学读了一年书,仍难改一身酸拐骚气的贾环,此刻居然也能沉稳下来。
不是先前矫揉造作的装成熟,而是可以看得出的规矩了……
“呵呵呵,一路上教员先生没少给你们苦头吃罢?”
贾蔷目光又看了看贾兰、贾菌,都明显有所不同。
贾兰道:“大兄,吃苦倒没甚么,只是我们没想到,世上竟还有如此多贫苦之人。甚至,甚至……”
见其眼圈隐隐泛红,有些激动,嗓子口处却好似哽咽住一个石块说不出话来,一旁贾菌帮他说道:“路上看到好些活活饿死的,有些还是和我们差不多大,有的比我们小。尤其是女孩子多,男孩子家里还想法子留着养。女孩子……”
贾环在一旁轻声说道:“路过山东的一处庄子,就剩两户人家,两家互换闺女……互换闺女……”
连这素来没心没肺的,这会儿也说不下去,紧紧抿着嘴,眉头锁死。
贾兰缓和稍许后,仰着头看贾蔷道:“大兄,这不是太平盛世么?就因为一场干旱天灾,就出现易子相食的惨状。不是说,不是说大兄已经采买了许多海外粮食,能救旱灾么?”
贾蔷道:“兰哥儿,你这一路走来,除了这些之外,可还有其他甚么感悟?”
贾兰想了想,道:“大燕着实辽阔,我们其实只是顺着运河走了下来,所到之地不及大燕领土之万一。”
贾蔷颔首道:“是啊,大燕实在太大了,百姓也太多了。发生如此天灾,朝廷即便倾尽全力,也无法将所有人都照顾到,尤其是偏远村庄。不过……伍员外。”
贾蔷忽然沉声唤道,伍元忙应道:“在。”
贾蔷道:“告诉十三行、盐商、晋商还有九大姓,招人出海,优先从偏远之地开始。我当然知道这会增加不少嚼用,升高成本,但从绝境中救出来的人,也会更死心塌地的在能活的地方努力活下去。另外,沿途所见的所有被抛弃的女孩子,全部带回来,我德林号负责抚育长大,所需银钱,皆由德林号来出。”
伍元震惊稍许后,抱拳道:“国公爷小觑大燕商贾了,国公爷放心,此事不需国公爷耗费,您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此事交给十三行、盐商、晋商即可。”
贾蔷点了点头,看着抄手游廊外天上变幻不定的风云,道:“其实即便我们努力去救,也难救尽天下所有苦难人。唯有不断的开拓,开拓出新的疆域和市场,让百姓们有肥沃之土可耕种,做工做出的商货能卖的出去,才算真正的救人。”
说着,他看向贾兰、贾环、贾菌三人,沉声道:“但是,这不是哪一个人就能办到的。我要出力,伍员外这样的贤德要出力,然而仍不够,等到将来,你们也要出力!凭你们三个的出身,想无忧无虑过一世富贵安乐的日子很容易。可这样的日子去过一辈子,很快就过完。醉生梦死间哪里有岁月?不过虚度罢了。这样的日子,只会叫人瞧不起。”
“像宝二叔?”
贾兰神领会。
贾环、贾菌齐齐点头。
贾蔷笑了笑,没说甚么,只道:“好了,你们,还有学里的那些人,我都寄予了厚望。但我也明白,真正能耐得住孤寂辛苦扎实学本事的人,真正最后能熬出来成大器的,能有五个就谢天谢地了,就算一个都没有,我都不意外。你们都大了,该怎么做,我不复赘言,且看你们自己的决心和造化罢。”
里面已经派了几回人出来催了,这会儿连黛玉身边的雪雁都出来看了。
雪雁是正经从扬州带上京的丫头,只是小丫头子心性孩童一般,不会照顾人,所以贾母才将鹦哥给了黛玉,也就是紫鹃了。
不过如今紫鹃成了通房,就不好随意出门服侍了,便带了雪雁来。
贾蔷不再多言,与诸人进了正堂。
伍家未出阁的小姐自然不可能露面相见,宝钗也避进里面,和伍家姑娘在一起。
堂上只伍家太太并几个妯娌和一众站着侍奉的姬妾,贾蔷进来后,起身见礼。
贾蔷叫起后,笑问黛玉道:“可听得懂粤省话?”
黛玉抿嘴笑道:“伍家太太会官话。”
贾蔷笑着往主座上落座后,又问李纨道:“可见着兰哥儿了,感觉如何?”
李纨高兴道:“比原先愈发进益了,就是沉稳的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贾蔷道:“那贾环呢?”
李纨和黛玉都笑了起来,黛玉都笑道:“更像是换了个人,三丫头瞧见了,要高兴坏了。”
贾蔷道:“如今瞧着也不过是一阵罢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底如何,还要多看看。”
黛玉笑道:“兰哥儿是真的好,伍家太太瞧了喜欢的不得了,还想和大嫂子做亲家呢。刚才也见了小七娘,很是怜人。”
贾蔷闻言,看向贾兰,见他羞的满脸通红,笑道:“还是太早了些……”
“是我们高……”
不等伍元将“高攀”二字说出,贾蔷就摆手笑道:“不是这个意思,也未拒绝,这种好事拒绝甚么?我也没指望着兰哥儿娶个高门嫡女来勾连声势,且看他自己。再大些,由他自己过来做主罢。婚姻大事,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全是盲婚哑嫁的,将来日子未必过的顺心。嫁女怕遇人不淑,娶妻怕娶之不贤。不若由得他们自己,日子总归是他们自己过的,我们长辈不插手。”
伍家太太脸色并没有太好看,今日算是相看一回未中,还要等着哥儿长大,再相看一回?
若是再不中,伍家姑娘还嫁给哪个去?
奈何人家身份贵重,她是有苦难言。
只是伍元却十分高兴,妇道人家到底不懂男人的话,尤其是贵人的话。
若贾蔷不愿意这桩亲事,一口回绝了就是,由头都是上好的,年岁太小。
如今留下话头,可见是并无反对之意。
伍元高兴道:“国公爷说的在理,还太小了,并不着急。”
贾蔷一行在伍家用过饭后,他又和贾兰等去见过族学先生、学员及卫队,待黄昏时,风雨稍歇时,带着黛玉等回了香江。
李纨虽万分不舍,可贾兰并不愿意离开族学队伍,单独去香江上住。
好在族学还要在粤州停留多日,还有机会……
……
“老爷,宁国公虽贵重,可咱们这些年也上京不少回,每一回都得娘娘接见。娘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那样器重老爷……”
虽然方才伍元妻子胡氏做的面面俱到,热情知礼好客,可见伍元如此谦卑,心里着实有口郁气,等伍元送贾蔷出了粤州城折返回宅后,胡氏有些不平的说道。
伍元面色平淡,也未动怒发火,只道:“宫里娘娘礼遇于你,是看重十三行的钱袋子,我们也忠于娘娘。可又如何能与宁国公比?娘娘将娘家嫡亲侄女儿,还是自幼养在身边的心尖尖儿都许给了宁国公,还只是一个兼祧妻的位份,孰轻孰重你分不清?”
胡氏闻言叹息道:“我如何能真不知道?就是不忿老爷这样的人,给一个小年轻低头。”
伍元摇头道:“有志不在年高。莫说我,连扬州齐老太爷都对他格外另眼相待,长子长孙安排到宁国公身边听用,举家相投。你是内宅中人,看不明白这些,就不可多言。”
胡氏忙道:“我如何敢多言一句?也不过当着老爷的面牢骚两句罢。可见我的确只是妇道人家,见识短浅,除了生的极好外,竟看不出这位国公爷到底有多大的能为。老爷还有潘家他们,还有盐商、晋商,还有九大姓,为何天下这么些大富大贵的拔尖儿势力都看好他?”
伍元闻言轻轻笑了笑,道:“大燕立国至今已逾百年,天下的好东西也就那么些,都被人占了个七七八八。朝廷为何要推行新政?就是为了从这些占着好东西的人嘴里抠出好处来。要是不给,就要命。一二千年来,从商鞅变法始,就是这么个路数。九大姓、盐商、晋商包括咱们十三行,都怕极了。这个时候,宁国公站出来,划出了一条道,一条能避开朝廷大动干戈,还能保全富贵,甚至更加富贵的大道来。他带上谁,谁家就能避开大难。你说说,这么些人能不捧着他?”
有一事他并没说,那就是尹后专门派牧笛告诫过他,要他务必交好贾蔷。
伍家一门最大的靠山就是宫里的皇后娘娘,既然连尹后都开了口,伍元别无选择。
万幸,贾蔷之才,之志,着实给了他莫大的惊喜!
也让他的交好,愈发有诚意,才想起了联姻结亲之举……
……
PS:南海篇章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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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章 爷是阿斗,却有子龙
“果真?我不信!”
贾蔷、黛玉、宝钗、李纨回到观海庄园,与诸姊妹们说了贾兰、贾蔷的变化后,探春惊喜之余,仍多半不信。
黛玉笑道:“果真不同了,和原先像是变了个人。从前站在那耷头缩肩的,看人也不敢正眼看,只在旁边时不时悄悄的瞄一眼,让人瞧着就觉得不尊重,不似好人。如今却是坦荡荡的做派,站也有站像了。三丫头如今可能放心了,不行,该请我们一东道才是。”
探春闻言,嘴巴懦了懦,又看向李纨。
李纨点头笑道:“连我也唬了一跳,果真大不相同了。”
探春这下才尽信,就开始落泪。
虽说平日里恨的咬牙,可到底是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胞亲兄弟,眼瞧着他往歪里长成那样,探春心里都快拧出心病来了。
她心气极高,也自忖将来不会过差,可是有那样一个性子的生母,和歪瓜裂枣的兄弟,她就是想拉扯,也不知从哪处下手。
本来都已经绝望认命了……
未想,居然还有被掰直溜的那天。
探春被劝着擦了泪后,给贾蔷屈膝福了礼,道:“多亏了你,家里才能出几个长进成器的。环儿素来不成器,没想到也能有正经的一天。我连做梦也不敢想……”
贾蔷呵呵一笑,摇了摇头。
此时外面天色已黑,风雨交加,不过在屋子里,反倒会有安心的感觉。
黛玉恼方才探春不信她,探春则赔起笑脸来哄她。
打小一起长大的姊妹,不一会儿又顽笑开了……
不过李纨说起贾兰的婚事时,一众当姑姑的纷纷笑喷。
“兰哥儿的婚事?!”
“他才多大点?”
“老天爷哩,兰小子都要说亲事了?”
众人纷纷惊笑,但也不知怎地,说笑完后,又都有些恍惚……
……
“家里女孩子年岁也不小了,尤其是二姑娘,和我一般大呢。”
子瑜房里,一波疾风骤雨与屋外风雨呼应后,贾蔷双臂枕于脑后,子瑜则倚在锦靠上,落笔书道。
贾蔷瞧见后笑道:“你怎还关心起这些个来了?”
平日里姊妹们一道顽耍时,尹子瑜多在海滩散步,要么寻一处阴凉地读书看海。
大家也都知道她的性子,并不强求一定一道一起。
故而贾蔷才有此问。
尹子瑜浅笑落笔道:“忽有此念,便问了。”
贾蔷笑道:“且再等等罢。门当户对的,都讲究一个出身。家里几个姑姑,没一个出身能省事。尤其是二姑姑……”
迎春老子娘如今被圈养着,这在都中高门里不是甚么新鲜事。
再加上,她还是庶出。
贾蔷本身不看重嫡庶之分,自家的女孩子都金贵。
可耐不住世道如此。
瞧瞧贾家自己就知道了,莫说宝玉、贾琏等,就是贾环将来多半都不会娶一个庶出女。
贾蔷就算再有本事,也没强拉郎配的道理。
且就算有人上门求娶,贾蔷也不敢随便往外嫁。
实难逃居心叵测四字……
女孩子未娶前,和娶了后,完全是两种人生。
果真进了别家,就算明面上以礼相待,可冷暴力更让人受不了。
且再等等,或许他的地位再高些,更好。
尹子瑜笑了笑,落笔道:“人命天注定,也不必过于生愁。有你在,她们差不到哪去。”
贾蔷不想多聊此事,道:“明儿多半是要放晴了,带你顽一个好顽的。”
“甚么好顽的?”
“先不告诉你,保证你喜欢。来来来,现在先顽你……”
子瑜红着脸,在手抄本上飞快的画了个爆锤狗头的漫画。
可刚落完笔,人就被抄了起来,随即又按了下去……
尹子瑜心中羞啐:这个混世魔王……
……
翌日,神京皇城。
武英殿。
李暄黑着眼圈,不住的打着哈欠,双目空洞无神。
他想不通,这些老?头们一个个都是铁打的么?
昨晚熬到半宿,今早天不亮就起了,居然一个个精神抖擞?!
可怜他打被立为太子起,每日里才睡三个时辰不到。
李暄觉得,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比他父皇先走一步……
“太子,《君体篇》可背熟了?”
韩琮处理政务之余,过来一看。
李暄震惊了,看着韩琮道:“韩大夫,昨晚上我过了子时才睡,寅时都没过就被那忘八肏……就被内侍叫了起来。这会儿才辰时,我到哪儿去偷功夫去背?!”
韩琮闻言,不掩失望道:“殿下,近几日朝野内外满城风雨,想来殿下也都听说了。这个时候,不刻苦用功上进,岂能服民意?”
天子五子,如今存三位,但是谁也没想到,如今册立太子,会立最不堪的李暄为皇储。
此消息刚一传出,无人相信。
直到六月十三册立大典后,李暄去奉先殿告祭了列祖列宗,众人才相信。
继而就是轩然大波……
老官油子们多观望中不出声,可别忘了还有一些的确有风骨的老儒,和绝大多数视李暄为仇寇的年轻士子。
李暄在布政坊林府外鞭笞国子监生员,得罪尽天下士子之心。
别说他,连举荐他为太子的韩彬、韩琮等,都因其牵连,威望大跌。
原本许多人对韩彬二年后去相颇为不安,多有挽留之言。
然而现在……
弹劾其立刻辞去相位的折子,络绎不绝。
究其缘由,还是因为李暄太烂,名声臭不可闻……
再加上,也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所以武英殿压力极大。
偏偏,李暄还不争气,怎么看也像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儿……
然而李暄比他还委屈,梗着脖颈叫骂道:“韩大夫,外面那些忘八肏的,没一个好东西!人家林如海满门孤寡躺在家里生死不知,他们球攮的跑上门去骂人,连林如海最后的骨肉血脉都骂没了,如今倒派上爷的不是?
爷也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就等贾蔷回来后,看看那些人怎么好死!以为谁都像爷一样好说话?一群忘八肏的,不说好好溜溜爷巴结巴结爷,等贾蔷回来爷好给他们求个好死法。
如今等着吧,等贾蔷回来一个个捏爆他们狗头时,才知道爷的好!”
听他叫骂开来,左骧面色苍白的从外面进来,冷淡道:“如今新政中以考成法和刑法最严,贾蔷回来后亦不敢乱为之。”
李暄闻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左骧,道:“那群忘八在布政坊外骂街时,你怎么不说刑法最严?”
左骧皱眉道:“那是两码事!太子若想摆脱恶名,最好友善交好士子。需知,那些读书种子,才是大燕的根基!”
这话,连韩琮都不会反驳。
因为治理天下的,本就是读书种子。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李暄闻言却气的脸色涨红,怒道:“就那群忘八,也配得上大燕的根基?怪道国朝每况愈下,历朝历代到了百年后就必走下坡路,原来是以这群野牛肏的当根基,那不完蛋谁完蛋?”
武英殿内连大学士到行走,一个个都变了面色。
这话传出去,又是一场天大的风波。
这位是可着劲儿把自己从太子大位上不断的往下坠……
“住口!”
正当气氛僵硬时,就听门口处传来一道呵斥声,众人侧目过去,就见李时面带怒色的进来,看着李暄沉声道:“小五,你如今都当了太子了,还这般不着调!你知道前儿那场使狠,惹下多大的麻烦?要不是我连续几日跑去国子监给人赔情,见了多少大儒,这会儿受你连累挨骂的,连父皇母后都包进去了。几位大学士教诲你,你还不服?”
李暄闻言差点炸了,他娘的,眼下到底谁是太子?
不过没等他开口,韩琮就沉声道:“王爷还请自重,须知储君亦是君,君臣有别!”
李时闻言面色一滞,眼中闪过一抹羞恨,不过转眼即逝,温润笑道:“邃庵公说的是,小王只是见五弟对诸大人们不敬,又口出妄言,才有些急了。毕竟这些话传出去一言半语,他的骂名又得高几分。”
“高就高!”
李暄倔脾气上来了,他认为他没错,分明是那些士子生员们不是人,怎怪到他头上来了?
李暄冷笑道:“四哥你也别做好人,读书种子怎么了?读书种子就刀枪不入,犯了错也能赖别人身上了?我也是奇了,贾蔷在南边儿为了搜刮外面的粮食,驾着船在海上和西夷罗刹鬼拼命!你们倒好,在背后生生骂的人家恩师绝后!人家都死了大半了,还赖人家是活曹操,是董卓?!
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没个黑白公道!
他们不是想骂么?那就只管去骂!爷是昏君种子,是惫赖混不吝的,是秦二世,是扶不起的阿斗……秦二世就算了,到底爷没个文武双全的兄长在九边戍镇。阿斗嘛,爷倒是愿认。诸军机大才,当得诸葛孔明,贾蔷那球攮的爷调理的好,当得一个赵子龙!
嘿嘿,不过这个赵子龙脾气可不好,回京后,不把那些忘八肏的狗嘴撕烂了喂狗,算爷瞧不起他!”
好一通怒骂后,李暄撂挑子走人,留下李时面色一阵青一阵红的站在那,心里也有几分惊疑。
他这个五弟,倒没他料想的那样废物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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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章 好球!
“五儿?”
西苑龙舟上,御殿内,见李暄怒气冲冲的到来,尹后眉尖微扬,沉声问道:“你这会儿不在武英殿随太傅学习政事,跑这来做甚么?”
李暄吭哧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名堂来。
尹后见之大怒,上前揪住李暄的耳朵,恼道:“可是又顽劣偷懒?”
李暄疼的“哎哟哎哟”叫唤,忙求饶道:“母后轻点母后轻点,不是儿臣偷懒,是被人骂惨啦!”
尹后闻言,缓缓松开手道:“被人骂惨了?除了几位大学士,谁还会骂你?再者,他们只会劝诫你,怎会骂你?”
李暄先小心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隆安帝,然后惴惴不安道:“上回不是有一群黑了心的下流种子跑去布政坊闹事?儿臣见义勇为,果断出手打了他们,然后那群清流们就记了仇,尤其是听说儿臣被册立为太子后,更是日夜不休的骂儿臣……”
尹后恨铁不成钢道:“你先前的确是做差了,原有更好的法子去解围,你偏选择最没出息的,不骂你骂哪个?既然不愿被骂,就该好好跟师傅们学,做出点功绩来,不就好了?缘何偷懒跑开?”
李暄一张脸纠结成苦瓜了,道:“儿臣正和御史大夫他们讨教来着……听他们教训,结果四哥就来了,劈头盖脸一通骂……”
尹后闻言一滞,道:“你四哥……去武英殿骂你?”御榻上,隆安帝亦眯起了眼。
李暄扯了扯嘴角,道:“现在想来,也是好心。他说这几日四处奔波,到国子监还有好些名士家里代儿臣赔不是,不然遭骂的更狠……”
尹后眯了眯眼,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你四哥骂了你,你就跑了?”
李暄点了点头,尹后温声道:“他是当哥哥的,教训你也是疼爱你,你大哥知道了,还不是一样会这般做?你怎好就甩手就走?”
李暄耷拉着头道:“儿臣好几天都睡不足了,困的厉害,御史大夫还逼着儿臣背书……正心情烦闷着呢,再说,儿臣现在不是太子么?”
其语气之浅薄,像极了小人得志。
尹后气的脸都青了,复又伸手将李暄的耳朵揪起,怒道:“你父皇立你为太子,就是为了让你跟做哥哥的顶嘴使脸子?你睡不足?你父皇和本宫难道不知道你何时起居?想想你父皇,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有哪天睡过三个时辰?”
再母仪天下尊荣雍贵的女人,在儿子面前,也只是一个絮絮叨叨的寻常女子。
看着没精打采一身别扭颓劲碍眼的李暄,一直阴沉着脸的隆安帝问道:“李时训你,韩琮他们怎么说?”
李暄闻言,小声道:“韩大夫叫四哥自重,说储君也是君,君臣有别……”
隆安帝可以听得出,李暄语气中的小欢快。
对于这个心智幼稚的小儿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骂了,索性不骂。
只是……
韩琮这样训斥李时?
李暄见隆安帝没骂他,赔起笑脸道:“父皇,他们都骂儿臣是阿斗,说儿臣扶不起来,还说是糊不上墙的烂泥……”
隆安帝抬起眼帘看着他,哼了声问道:“那你自己怎么想?”
李暄眉开眼笑道:“父皇,儿臣觉着阿斗其实也不错……”见隆安帝面色骤变,他忙解释道:“父皇您且听儿臣先说,这阿斗会用人啊!”
隆安帝刀子一样的眼神盯着李暄,嘴里挤出几个字来:“他如何会用人?”
李暄谄媚笑道:“他重用诸葛孔明啊!这一点,儿臣也能做到!”
隆安帝闻言,扯了扯嘴角,冷冷道:“所以,满朝上下都是诸葛臣子,阿斗不甘做傀儡,只得扶持阉庶黄皓以夺权。怎么,将来臣子们有废立之权时,你也想靠阉庶来自存?”
李暄闻言愕然,道:“父皇,不会罢?这军机阁臣不是最多只能当十年,有些只当三五年么?再说,儿臣也不会只信他们,还有一拨人,可以制衡他们!”
隆安帝讥讽道:“你是说,贾蔷?”
李暄嘿嘿笑了起来,道:“父皇英明!父皇您瞧,儿臣麾下文武双全呐,比阿斗强多了!”
隆安帝一时有些羡慕这个蠢儿子,果真将来要做天子,居然这样放心的去倚仗臣子。
可是,这个蠢儿子难道就不知道,权往外放好放,往回收难么?
不过,他也不需要懂……
一个一心想当阿斗的太子……
“你去罢,好生和先生学着。开始跟不上,往后就好了。”
叮嘱了一句话,隆安帝挥了挥手,让李暄跪安了。
李暄离开龙舟时,眼睛里的目光有些落寞……
唉,难破局啊。
到了这一步,父子间怕也没多少情分在了。
谁能想到,他会被推上这个位置。
眼下谁坐这个位置,都不是好事,更何况是他……
势单力薄,处境危险。
也不知道贾蔷那球攮的,甚么时候回京。
贾蔷回来,还有个能商量的……
不过他这会儿,怕也不好过,说不定在海船上带人背粮食麻包呢!
念及此,李暄心情好了些,哼着小曲儿走了……
……
“好球!!”
南海之畔,观海庄园前的一片细软沙滩上,贾蔷看着晴雯高高跃起,将“排球”重重击飞,落入网对面,迎春接之不及掉在地上,在探春跺脚气恼中,大声拍手叫好。
今儿台风消散,万里晴空,沙滩上细沙柔软如绸,贾蔷给内眷们寻了个好顽的。
在说好规则后,就开始分队。
主子间自己打没趣,就分小姐们一队,丫鬟们一队。
也没想到,晴雯打沙滩排球的天赋这样好。
带着紫鹃守擂一样,任凭对面小姐队不停的换人。
贾蔷躺在大大的遮阳伞下的藤椅上,鼻子上架着一副天然烟晶打磨出的墨镜,身边小几上放着冰镇酸梅汤。
左侧还有一般模样躺着的香菱,嘻嘻哈哈。
其他女孩子都要脸,看西洋景似的围着这两货取笑不停……
探春气呼呼的下了场,迎春面带愧色,坐在贾蔷右侧的黛玉笑道:“不过顽闹,二姐姐不必当真。”
又问道:“可别让晴雯那小蹄子得意狠了,下个谁上?”
探春不服还要上,要寻搭档,可湘云反叛了,和宝琴一组的,她又嫌惜春太小,就看向宝钗道:“好姐姐,咱们一道罢?”
宝钗闻言花容失色,连连摆手道:“我哪里能行?使不得,使不得……”
这又蹦又跳又喊的,她疯了都不能这般。
黛玉却眉眼一下灵动起来,笑道:“这有甚么使不得的?宝姐姐身子丰壮,正好顽这个!”
众人忍笑,宝钗涨红脸,上前就要来撕了黛玉这张嘴。
黛玉唬了一跳,惊笑着起身沿着沙滩就跑,宝钗在后面追,一众人瞧见了哪里还忍得住,大笑出声。
最后还是黛玉讨饶,宝钗才放过她一马。
丰壮?!
姑奶奶只是内壮好么!
“我来!”
姜英忽然站了出来,同探春说道。
探春和贾蔷眼神同时一亮……
探春是高兴,她也知道姜英身手矫健,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贾蔷则是因为……探春、晴雯之流都是小豆包,紫鹃、迎春又放不开,所以没看到最精彩的。
如今这姜英,打小好武事,吃的多,又不裹胸,身量好的没话说……
当然,姜英的情形和李纨、凤姐儿、可卿完全不同,所以贾蔷不会多想甚么,他也给黛玉等保证过。
可过过眼瘾,那也是好的……
果然,再战起来,精彩程度就大大提高。
看的人心潮澎湃!
可惜,没穿比基尼……
连紫鹃都被逼着带动起来,贾蔷和颇知他心事的香菱一道嘿嘿直乐,让黛玉狠瞪了几眼。
黛玉啐道:“你这弄的甚么呀?不安好心!”
贾蔷悠哉悠哉乐道:“太太说哪里的话,怎就不安好心了?再说,我马上就要忙了,这不担心你们只在屋里坐着闷烦么?沙滩上散步,散久了也无趣。这个多好,还能让你们锻炼锻炼。等我去忙了,你们更能放得开顽耍了。既能游戏,又能强身健体,多好!”
黛玉:“油嘴滑舌!”
宝钗:“巧言令色!”
子瑜不言,递出一副画来……
一个眉飞色舞的小人儿,却张着好大一张嘴,嘴里喷出许多奇怪的字符。
而天上掉下花朵,地上涌出金莲……
黛玉、宝钗等瞧了后,登时都笑喷了。
尹子瑜就是如此,平时都静静相处,偶尔一出面,就惹得满堂大笑。
许也因为如此,虽然她平日里口不能言,可姊妹们却愈发亲近她了。
“啊!!”
突然一声爆喝声传来,唬了众人一跳。
齐齐看去,就见姜英高高跃起,胳膊上的袖子滑落,露出一只白皙的手臂,又见她俏脸上神情肃煞,犹如面对生死大敌,随即重重出掌,拍打在皮球上……
“砰!”
“啊~”
紫鹃应声而倒。
“哎呀!”
众人顾不得惊骇,匆忙上前去救人。
贾蔷、子瑜走在最前,贾蔷将已经昏迷过去的紫鹃抱起放平,子瑜把脉。
众人屏住呼吸,周围唯有海浪声、海鸥声和姜英不安自责的道恼声……
过了稍许,尹子瑜微笑摇头,落笔道:“无碍,一会儿就好。”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黛玉去安慰失落的姜英,宝钗小声啐贾蔷道:“瞧你想出的好顽意儿!”
贾蔷小声道:“得天咱俩寻一地儿,打几场,保准你过瘾的很!”
“呸!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刚才眼睛往哪瞧?”
姜英跃起落下那一阵波荡时,宝钗余光盯着贾蔷,逮了个现形。
贾蔷摇头道:“单纯欣赏,赏心悦目而已。”
二人正说着,却见有嬷嬷来传话:闫姨娘回来了。
听闻此言,原本嬉闹的诸人都安静了下来。
闫三娘要回小琉球了,一并去的,还有李纨、可卿、姜英等。
这一离别,就要许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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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章 化身为船
“怎这样快就走?”
一众人回到观海庄园,黛玉瞧见闫三娘已经候在那,有些不落忍的问道。
虽然家里姊妹们和闫三娘都不熟,可也都知道她为了父亲千里奔波操持,更率领百船千军,先诛叛逆,再杀仇寇,古之花木兰一般的传奇人物。
再加上又为贾蔷办事,经营着大后方,所以又敬她三分。
也知道不容易……
闫三娘许是因为出身的缘故,所以对黛玉格外尊敬,道:“回太太话,小琉球也是初定,离岛太久不好。且眼下岛上不断进入新人,正好回去选兵。回去迟了,好兵种子都叫岳叔的人挑完了!”
黛玉笑道:“哎哟,你也叫他岳叔啊?快别提了,我年幼时也叫他岳叔,谁知后来发现他竟只喊一声岳大哥!”
说着,回头嗔视贾蔷。
贾蔷嘿嘿笑道:“快过来,叔叔瞧瞧。”
“呸!”
黛玉啐了口后,同闫三娘道:“眼下正事要紧,我们就不留你在家多待些时日了。你和小婧一样,她好江湖事,你好海上奔波。只是等累了的时候,一定记得要回家歇歇。我们也帮不得你甚么,陪你说说话,讲讲外面的新鲜事也是好的。”
闫三娘闻言大为感动,天下谁家当家太太会如此关照妾室,因而要大礼叩头。
黛玉忙拦下,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外道。”
这时李纨、可卿和姜英三人带着各自的丫头、嬷嬷,背着大小包袱都来了。
李纨、可卿二人面色都十分不舍,贾蔷看着二人微笑道:“你们且先去,我最迟一个月后过去那边一回,往后每月往那边走一遭。那么大座基业在那边,全压三娘身上,她怕是连喘气儿的功夫都没有。”
听闻此言,李纨、可卿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些。
贾蔷又同黛玉道:“你们且先告个别,我与三娘有些事要嘱托。”
“去罢。”
……
“见过你爹爹了?”
后花园,椰林小道上,贾蔷负手而行,与身旁的闫三娘说道。
闫三娘目光如水的看着身边高贵如玉,好似天上仙人谪落人间一样的贾蔷,温声道:“见着了,他知道我除去了黄超,还干掉了葡里亚东帝汶总督,一开始不信,可蒯叔也说了后,他就信了。”
贾蔷笑了笑,道:“他没说,想回去继续当四海王?”
闫三娘目光凝了凝,道:“爷,我爹爹他也是重道义的,不然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他既然答应了往后好好当个总教头,就一定会好好当差。不过……”
“不过甚么?”
闫三娘有些不安道:“爹爹想见你一面,他还没见过你呢……”
“好啊,回头我去看看他。”
贾蔷轻声笑道。
闫三娘愈发心焦道:“爷,我爹爹是个粗人,他若说话不中听,求爷千万看在我的面上,不与他计较……”
在她看来,贾蔷若果真拿闫平当亲戚,也不会丢在旮旯角里那么久不闻不问。
不过世道如此,妾室的家人,原算不上甚么正经亲戚。
贾政那样宠爱赵姨娘,生了探春、贾环一双儿女,可赵国基在贾家也不过是个赶车的长随。
还能当舅爷不成?
贾蔷闻言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将闫三娘揽腰入怀,道:“你别多想,一直未去拜见你爹,只因为大仇未尽报。再者,也怕他面子上挂不住,以为是靠卖女儿才得一容身之地。现在不同了,三大仇敌咱们双剑合璧灭了俩,还有一个也是早晚的事。再加上三娘你能为惊人,我得倚重你壮大德林四海号水师……”
话没说完,就被幸福激动的颤栗的闫三娘,堵住了口。
贾蔷伸手将闫三娘抄起,走向椰林深处的一处亭轩……
……
海浪声阵阵。
云雨初歇。
闫三娘整个人还在眩晕中,依偎在贾蔷怀中不想分开丝毫距离……
贾蔷轻轻抚着她的发梢,柔声道:“开始这半年的集训,就是当日跟随你度过鹿耳门登岛作战的那八百人中的三百。下半年,是剩下五百。等到来年,再将岛上的四海旧部送来,见见你父亲。到那时人心已定,不怕那些人再翻浪,不服你。”
闫三娘睁开眼看向贾蔷,眼角的余韵极美,道:“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其实岳大叔已经开始准备了,不断招新兵进来,就能让那些老家伙知道好歹!”
贾蔷笑道:“他们还是不服你?”
闫三娘摇头道:“面上不敢说甚么了,可心里如何能真的低头?不过除非有了不得的人出面和他们内外勾结,不然他们也不敢反。打小我随爹爹出海时,他们就一直不大高兴,说女人是阴人,上船不吉利。如今虽然被镇住了,可心里仍没许多本分。只是也翻不起大浪来,他们统共也没几人,岛上现在天天上人,一船一船的,那些老人若不换换心思,早晚被新人比下去。”
贾蔷见她挺生气的模样,笑了笑,道:“没关系,他们不伏就不伏罢,你让人看住他们别翻浪就行。等过二年,就让他们都过来,见见你爹。到时候咱们出钱出船,让他们拥护你弟弟,去外面占一处地儿就是。”
见闫三娘面色一变,眼神隐隐惊恐,贾蔷握住她一处柔软,温声道:“你还是不了解我,日后还需要多深入沟通沟通,你就会知道,我贾蔷极少说谎,对女孩子,更是从未说过欺骗之言。四海那么大,岛国不知凡几。难道咱们家还能都占齐了不成?分出两处来,给你两个弟弟一个容身之地又怎么了?就当,就当我以此为聘,是娶你的彩礼!”
闫三娘这样原本心里就存着稍许自卑心思的女孩子,哪里经得起这样“以江山为聘”的甜言蜜语?
这一会儿,哪怕贾蔷让她去死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激动的坐直身子,坐在贾蔷身上,哆哆嗦嗦的摸索了稍许后,轻吟一声,化身成为大海上的一艘海船……
……
当日夜晚。
送走闫三娘、李纨、可卿、姜英后,贾蔷于前世名为九龙的岛上,见到了闫平。
名震四海的四海王,此刻只是一个靠在椅子上勉强才能坐直的沉默老人。
倒是另外六个老将,虽一个个看着可怖,少眼睛、少耳朵、少鼻子、缺胳膊少腿的都有,不过至少看起来,都还很有活力,一直骂骂咧咧的斗嘴。
直到贾蔷进门,看到如此年轻,如此俊秀,如此目光睥睨不可一世的贾蔷后,一众老海盗才安静了下来。
一个个心里捶胸顿足,怪道三娘那个傻丫头不愿反,这他娘的小白脸生成这样,还是个国公爷,还不把三娘那傻丫头吃的死死的?
原本他们是鼓噪三娘造反,能救得了他们就救,不救他们死了也就死了,没甚可惜的。
只要三娘带着老弟兄们,继续称霸四海就好。
可是闫三娘不仅断然拒绝,还将六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别以为在心上人跟前温柔如水,在别人面前也如此。
闫三娘第一次杀人,还不到十三……
许是看出了女生外向,闫平终没说甚么,只让闫三娘善待四海旧部老人,保全他两个幼子就好。
这会儿看到贾蔷的出现,俊秀成这样,一众老海盗们再次明白了世人为何看重儿子,而将闺女叫赔钱货了……
商卓搬来椅子,贾蔷落座后,直视闫平。
对甚么样的人,下甚么样的菜。
在闫三娘看来,闫平义气无双,忠肝义胆。
她的看法没错,可那是对他的老兄弟。
对外,闫平怕是世上最狡猾最心狠手辣的枭雄之一。
若是以对寻常老岳父的手段应对之,怕是会被这位四海王看作是莎比……
“于我来说,三娘现在是我的女人,日后,会是我孩子的母亲,所以我会善待她。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是与本公为妾。”
这摆明了告诉一干人闫三娘以后和他们无关,让一群海盗都阴沉下脸来。
“倒也不必生气,不过是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海匪出身,又怎会甘心蛰伏于一个商号名下做劳什子教头?怕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就要杀人夺船,重回小琉球,操持旧业罢?提前劝你们一句,熄灭了这个心思罢。你们坐镇小琉球时,岛上才多少人?现在每一天都有数百上千的百姓登岛。德林四海部,也在不断扩招新军。今年大旱,是极不幸之事,偏偏对我们竟成了好事。”
“第三,既然你们注定不能回去折腾,就好好在学院里教学生罢。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一群小年轻,一个个儿孙不少,有的连孙子都有了。你们江湖人讲究祸不及妻儿的规矩,朝廷可不讲究,谋逆反叛者,是要诛九族的。”
这赤果果的威胁,让一群老海匪们都快气炸了!
他们纵横大半辈子,何曾受过这等憋屈?混到头来,竟被人要挟诛九族?
言至此,贾蔷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闫平道:“我这个人,最讲规矩。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但也睚眦必报。闫叔,早先送三娘回琉球时,我同她说,将来大事成后,四海之内可寻二岛姓闫,以安置她两个弟弟。本公说话,从来板上钉钉。但前提是,你闫某人说话要算话。你若不守信诺,就一定会看到你绝不想看到的事发生。”
闫平沉默了半天,沉声道:“我知道,你没必要骗我。但凡你黑点心,我们几个老弟兄也早死透了。既然应下了做这总教头,我们就不会食言。至于姓闫的岛,我们也不多想,只要我两个儿子,还有他们几个的儿孙能活着,就足够了。”
贾蔷闻言,转身就走,留下一言道:“我许下的承诺,又岂是说变就变的?闫叔,好自为之罢。”
……
PS:南海篇基本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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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章 韩琮罢相
八月的京城,原应开始凉爽起来。
正常年份到了中秋时节,就该添一件轻衫秋衣了。
然而今岁,时至八月,仍是酷热。
武英殿内,韩彬、韩琮、张谷、李晗以及修养的一天能上值三个时辰的左骧俱在,面色都十分凝重肃穆。
布政坊林府的消息,终于传至南海之畔,并且以极快的速度传了回来。
毫无疑问,贾蔷暴怒!
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震怒!
而选择报复的方式,也比他们原先预想的更加激进,贾蔷直接断了海粮采买。
原本采买回来的粮食,运到半路的都直接转向小琉球。
并且在比折子回京早一天的时间内,德林号开始剧烈收缩。
贾蔷的确没有反,但他选择报复的方式,并不比谋反带来的后果好几分。
眼下的德林号,已然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就京城而言,德林号控制着最大的车马行,控制着最大的布行,最大的冰室,控制着数以百计的酒楼,控制着最大的牙行,控制着最大的送菜行……
仅仅一天时间内,德林号麾下车马行关闭,布行关门,冰室落锁,所有的酒楼关门,所有穿梭于各个坊市的菜贩收摊……
好在,德林号从来不触碰粮食,知道这是一条底线,所以粮米铺子暂时不受影响。
但是,德林号却控制着足以和漕帮媲美的漕运船队。
眼下德林号漕运船队所有的船只都不在京城靠岸,在京的船也悉数离开京城。
常闻人言,哪个巨擘跺一跺脚,神京城都要颤三颤……
对许多人而言,这句话仅仅只是句话。
但对贾蔷而言,这句话就远没有那么轻描淡写了。
德林号船队的离京,带来的后果是神京城绝对承受不起的。
因为漕帮被贾蔷废黜了大半。
原本只是平分漕运,可这一年来,漕帮帮主丁皓听从贾蔷意见,大肆清洗漕帮内务怀有异心的林立山头。
虽然颇有成效,但漕帮的实力运力也是一路锐减,到现在,甚至勉强也只有当初三成实力。
一旦德林号船队罢工,而漕帮的运力跟不上,京城的粮价必会一日三涨,民心动乱!
“他到底想干甚么?”
左骧惊怒斥道。
李晗叹息一声道:“他想要宫里给个交代,朝廷给个交代,武英殿给个交代。”
左骧皱眉道:“林府之事,我等皆痛心疾首。可是为恶者已经被扒去青衿,除去功名,流放边塞。还能如何?非要大开杀戒不成?”
张谷沉声道:“左相没看贾蔷送回来的那份杀气腾腾的问罪折子?人家第一就问武英殿到底存了甚么心,为何纵容京城对林相和他污蔑诟骂多日?为何纵容那些杂碎……士子,跑到布政坊外去闹事?
第二问,问恪荣郡王李时,为何在恪和郡王李暄阻拦驱赶闹事士子时,反倒将李暄带走,任由士子们继续闹场?甚至直接用了其心歹毒之激烈用词。
第三问,问皇上,即便高门大户人家的奴才出去办差跑腿,主子也会照顾好奴才的家人老小无忧。如今他为国朝之事奔波操劳,与西夷洋番于海上血战,九死一生办下了差事,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恩赏?他自认为他连犬马都算不上,只不过一土芥!”
即便先前都知道了这些话,可当张谷再复述一遍后,几位大学士脸色都难看之极。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贾蔷传回的上书,已经可以直接说成是揭竿而起的反叛檄文了!
“半山公,此事瞒不得皇上,终究还是要由皇上拿个主意。这件事,太大了。”
李晗忽然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韩彬,苦口劝道。
张谷亦道:“若叫此事一直顺势而下,怕是要出大乱子。贾蔷现在远在万里之外,天高皇帝远,朝廷眼下拿他并没太多好法子。任凭他这样发泄下去,今年辛辛苦苦维持到眼下的局面,很快就会毁于一旦。甚至真到了不忍言之时,以其性格之果决,果真谋反,也并非没有可能。”
韩彬叹息一声道:“一旦上奏与皇上,以皇上现在的性子,老夫怕会出现最坏的一幕。”
左骧冷冷道:“元辅是否多虑了?别说贾蔷不敢谋反,即便果真谋反,也掀不起大浪来,就凭一个德林号?眼下德林号看起来声势庞大,依附于它的外省巨室颇多,可一旦他起兵造反,那些人势必立刻与他切割开来。天下大安,民心思定,此时谋反,必死无疑!这一点,贾蔷未必看不出来。”
韩彬侧眸看去,问道:“贾蔷敢赌上命运与他先生讨个公道,秉用,你敢赌么?”
左骧闻言紧紧抿了抿嘴,没有答话。
这话一出口,将来是要负责任的。
“如海公若能醒来,就好办了。”
韩琮轻声一叹,顿了顿又道:“元辅,还是上报天子罢。若只那两百余士子生员和我等,倒也不是没法子处置。那些人通通扒去青衿,发配流放就是。我等……去林府磕头赔罪也使得。可还事关四皇子,甚至还有皇上。拖下去,朝廷拖不起呐。”
韩彬点了点头,道:“走罢,去西苑,面圣。”
……
皇城,西苑。
龙舟御殿内。
隆安帝躺在御榻上,瘦了许多的脸上,双目有些凹陷,目光却比原先愈发幽深冷漠,透过玻璃窗,眺望着外面的湖面。
一头原本仅有些许白丝的黑发,不到半年光景,业已白透了……
伤痛折磨人是一方面,最难熬的,是心里的那一关……
虽然被奉为千古圣君,以万金龙体替民挡难。
可是,他依旧打心底里不甘。
他是在意万民之苦,但那是为了维护李燕皇室的万世传承,而不是真心为了那些黔首百姓。
若给他自身选择,莫说京城百万百姓,即便是再扩大十倍的人数之伤亡,他都不会用现在这样的下场去换。
不甘呐……
隆安帝仍拒绝搬回禁宫中,也毫不遮掩对那处的厌恨和嫌恶。
所以,就一直在西苑的龙舟上飘荡着……
“皇上,几位军机大臣求见。”
尹后看起来愈发憔悴了许多,面色黯淡,曾经冠绝六宫的俏脸,归于平凡,那双国色天香的凤眸,也失去了光泽,仿佛比隆安帝老的更快。
隆安帝闻言,转过头来,看着尹后微微皱起眉头,道:“还不到陛见的时候……罢了,传进来吧。朕原还想再看看,他们到底能拖到甚么时候。”
有中车府在,甚么事能瞒得过他?
隆安帝嘴角讥讽刻薄的冷笑,让尹后心里微寒。
未几,五位军机入内,见礼罢,韩彬将事情说了遍,最后道:“就目前来看,若得不到回应,贾蔷许是准备直接前往小琉球。如今至少有二十艘两千石大船,转向将粮食运往小琉球。这个数目,还是二十天前。眼下,怕是有更多。另外,德林号麾下漕运船只,也纷纷离京。皇上,贾蔷的确听了林如海之言未反,但此离心离德之举,对朝廷伤害依旧极大。”
张谷缓缓道:“若是寻常年景,其实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只是今年难关虽然度过大半,可仍有极大的压力。一旦海粮跟不上,船运不再将灾民分散,还有辽东大丰收的抗旱谷物不能南下,局面将会功亏一篑。”
左骧受伤之后,性子也变了不小,愈发敢言,他沉声道:“若贾蔷携一战覆灭葡里亚船队之势,袭扰东南,则沿海诸省,一夜间一片糜烂。此事发生的可能虽小,但也绝不可不防。贾蔷年轻,又素来恣意,甚么事都做的出来!”
隆安帝淡漠问道:“他到底何意,要将那些士子千刀万剐?要李时承担罪责废黜圈禁?还是,要朕下罪己诏?”
听闻此诛心之言,众人纷纷心底一沉,君臣至此,早已离心呐。
“皇上……”
韩琮一步上前,不过未等他开口,隆安帝就摆手道:“御史大夫,清流言官为兰台所属,贾蔷问武英殿要个交代,你怎么说?”
这话,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御殿内。
连韩彬都霍然抬起眼帘,目光隐隐骇然的看向隆安帝。
这是要……动手了吗?
韩琮原先最是简在帝心的孤臣,素为天子所倚重。
林如海生死不知后,韩琮实际上就是军机处排名第二的巨头。
且两年后,韩彬离位,元辅之位八成由韩琮来担任。
谁都没想到……
韩琮若是个无底线厚颜之人,此刻含混一阵,也就搪塞过去了。
天子如今成为残废,君权大衰,未必就能硬拿得下韩琮。
然而韩琮何其刚直之人,听闻此言后,面色肃穆,躬身道:“臣本出身苦寒,受天子简拔于微末中。受命之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虽无半点才能,唯兢兢业业以报皇恩。未想德不足位,出此弥天大祸,羞然愧然,不敢再恋栈辅国之位,请乞骸骨,归乡就老。愿吾皇万岁,成就千古之名!”
说罢,跪下三叩首后,始终未得天子回应,摘下冠带,起身离去。
“三百士子悉数除青衿,流放安南。万年县令罢官,抄家,一并流放安南。”
“李时糊涂懦弱,姑息养奸,圈禁咸安宫读书修德。”
“朕……”
“皇上!”
不等隆安帝说出口,尹后就面色苍白的阻断,缓缓道:“皇上,这些时日都是臣妾在行朱批,由臣妾来手书一封与他赔情罢。”
隆安帝颔首,却又下旨道:“调忠勤伯杨华下粤省,任粤省大营提督将军。起复赵国公长子姜保,为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
再传旨贾蔷,命他即刻还京,不得延误。
跪安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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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不知死活
武英殿,西阁。
不大的一间公房内,只二韩对立而坐,良久无言。
气氛怆凉……
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照了进来,韩彬方缓缓道:“邃庵,老夫也没想到,会从这个时候开始……”
韩琮却摇了摇头,道:“半山公,应该想到的。这半年来,随着天子以万金之体代民受过的传闻愈传愈广,茶楼、酒肆、戏台并僧道尼齐齐发力,使得天子威望之隆,远迈古今帝王。这种事说多了,别说旁人,连天子自己都信了。
随即,又开始重用宗室和外戚,甚至分化武英殿,张公瑾、左秉用、李子升三人陛见的次数并不比元辅少,尤其是左秉用。”
顿了顿,韩琮继续道:“可惜啊,原是一场伟业。都到了这个地步,却终将夭折……”
韩彬眼中闪过一抹悲意,轻声道:“便是你我去了,如海也……可还有秉用他们在,新政,不至于夭折罢?”
韩琮冷冷道:“半山公老了,也会自欺欺人了么?非仆小觑左秉用、李子升等,彼辈虽皆大才,可若半山公去位,此三人扭转不得乾坤。而且,怕是为了元辅之位,先会内斗起来。”
说罢,叹息一声又道:“人算不如天算呐,一场地龙翻身,造成今日之时局。而偏偏还是我等,为了让天子坚定大行新政之圣心,不惜费尽气力运作,将天子捧上千古一帝的圣君之位。
却忘了,对天子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新政,而是皇权之安稳。
如今我等这些曾被倚为肱骨的重臣,居然成了心腹大患!
天子正是因为威望崇高,才有足够的底气开始清洗,清算。
半山公,咱们一错再错啊!
只是……”
韩彬面容晦暗低沉,问道:“只是甚么?”
韩琮摇了摇头,并未直接说“只是”甚么,而是谈道:“天子帝王之术高绝,算准了一切。甚至,今日这一场安排,也在天子谋算中。经过今日之变,愈发加重了贾蔷的罪过。
逼得我致仕,逼得三百士子流放,逼得皇子圈禁,更逼得皇后不得不书信于臣子致歉……
此罪更甚忤逆大罪,天下清流岂不更恨贾蔷入骨,更有道理口诛笔伐?
毕竟,在君父忠孝面前,其他一切皆为小节!
而今日事,天子必定已经知道多时,才有今日之果决旨意。
再者……此事宣扬开来,半山公,不止仆乞骸骨一世清名丧尽,便是半山公你,还有林如海,都要因为贾蔷的‘无君无父’,而威望大跌。
如今天子怕是正等着贾蔷的下一步,无论是回京,还是不回京,下一波打击都会接踵而至。
若再来上一场自上而下的打压诟病,半山公,你这被殃及的池鱼都要危险了。
其实,林如海若非已经半生半死,连他也难逃厄难。”
韩彬面色木然的坐在那,韩琮所言之事,他又怎会想不到呢?
可是想到了,又能如何?
他缓缓道:“邃庵,你还未说那个‘只是’……”
韩琮道:“天子虽算计缜密,几无疏漏之处,只是他还是算错了一人。”
“贾蔷?”
“对。”
韩琮道:“贾蔷敢堂而皇之说出‘土芥’二字,可见他心中再无分毫对皇权之敬畏。
说来,原该早就想到了……
但凡他心中有丁点敬畏,也不会打一开始就一遍遍的告诉皇上与我等,他要出海。
许正是因为这一点,皇上才看似厚待于他,实则从未真正亲近。
心里怕还会骂一句:喂不熟的看家狗。
贾蔷想必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天子退让如此多步,想让贾蔷没有不回京的借口,可是贾蔷连天子都不敬,还需要再找借口?”
他绝不信,贾蔷收到朝廷旨意后,会乖乖的回京。
听出韩琮对隆安帝言语中隐藏的不敬和轻蔑,韩彬沉声道:“邃庵,天子手段,或许有些严苛,但就目前而言,他仍是一位明君!因为换任何一个帝王在这个位置,都不可能容得下贾蔷。
你说的对,贾蔷很早之前就想过要自绝于外。可他若只是与外通商,皇上说不得还能容他几分。然而他不仅通商,还不知不觉中打造出一支可以打一场国战还能胜之的强大水师。这才多久的功夫?
眼下就这样了,那以他赚钱的能为,又不断的迁徙百姓去琉球,给他十年时间,说不得他当真有能为撼动大燕的江山社稷。
为了社稷计,皇上也别无他法。”
韩琮闻言,目光凌厉的看着韩彬,道:“半山公,天子若堂堂正正行王道,又怕甚么?若行王道,他贾蔷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利令智昏,也绝不敢起兵造反!忠孝难容,世人都会唾弃他!
可现在呢?靠泼墨脏了贾蔷的名声,清流们骂有甚么用?
江南九大姓会信,还是盐商会信?
还有十三行那些将身家富贵都紧紧捆绑在贾蔷身上的巨富大族们,他们会信吗?
五皇子素来惫赖顽劣,资质不佳,毫无明君之相。可他有一言说的极对!天家,就该行煌煌大道!
半山公,先前我们就是因为念及天子圣明,才走到今天这步。我们错了……因为天子,变了!
不复以民为重,也不复圣明!”
腐儒忠于天子,真儒忠于社稷。
而韩琮,当然为真儒!
韩彬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看向韩琮道:“邃庵,你这是何意?”
韩琮面带悲怆之色,目光看了眼窗边落日余晖,缓缓道:“仆深受皇恩,岂会不知忠孝?可今日也是突然惊醒,心生大悲之意。
非为己悲,非为去官而悲,实为新政悲,为社稷悲!
这天下,看来终究还要回到从前,难逃轮回之厄。
半山公,保重呐。”
……
神京西城,苦水井。
金沙帮总舵。
李婧面色阴沉的看着周围弟兄回报,中车府、绣衣卫近来对金沙帮的残酷打压。
“少帮主,幸好先前我见势不妙跑的快,不然这一回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了!”
“刑部借着新政大旗,和步军统领衙门还有顺天府的官狗合起来,四处抓弟兄。刚开始还装模作样的寻几个百姓来装苦主,现在倒好了,连话也不说,直接抓人!”
“分出去的那些帮派,许是有人告密,也有几家遭到了围剿。”
“少帮主,这样下去怕是不成,人心惶惶呐!”
“少帮主,快请国公爷回来罢。再让那群球攮的抓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听着乱纷纷的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诉苦,李婧忽地一挥手,怨骂声骤停。
李婧沉声道:“既然他们现在容不得金沙帮,那就先散了罢!你们各奔其他帮派,等消息就是。”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婧目光冷冷的看了一圈,道:“国公爷曾告诉我:若事有变故时,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更何况,又不是让你们去逃命,大惊小怪甚么?”
说罢,她起身又道:“近来有事让你们做,都回去准备准备。且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
“姨奶奶回来了,宫里来人了……”
李婧从苦水井刚回来,才于宁国府角门前下马,就听到迎出来的门子禀报道。
李婧看了眼拴马桩边绑起的四匹马匹,微微颔首,进了角门,就在门楼下看到四个宫人,面白无须,目光阴凉。
“请姨奶奶安,奴婢们奉旨意,前来探望探望小公爷和小姐。国公爷在外奔波操持,回折子埋怨皇上没将家眷照看好了,就打发奴婢们赶紧前来瞧瞧。”
为首之人礼数不缺的躬身说道。
李婧点了点头,道:“那就往里面来罢。”
言罢,先一步阔步入内。
四位内侍也不多言,紧随入内,于西路院见到了十多个奶嬷嬷、丫鬟们伺候着的一双婴孩。
四人仔细瞧了瞧后,同李婧道:“叨扰姨奶奶了,万岁爷吩咐了,往后奴婢四人就留在府上听用。不拘两个小主子有甚么事,都可打发奴婢们去办。”
李婧闻言,淡淡道:“既然是奉皇命而来,自没甚好说的。只是内宅不好多留,你们去前院住罢。”
为首内侍笑了笑,声音阴柔道:“姨奶奶多心了,奴婢们都是刑余之人,便是住在内宅,又有……”
不等他说法,“呛啷”一声李婧拔出腰间宝剑,抵在为首内侍脖颈处,寒声道:“不要给脸不要脸!国公爷临南下时将这份家业交给我,我便是死,也要维持住国公府的体面!你们奉皇命来长驻于此,我认了。可想坏规矩入内宅来,当我不敢杀你?”
说罢,手上已是用了力气,为首内侍脖颈上登时流出血来。
内侍看着李婧满眼杀气,哪里还敢硬扛,果真杀了他,宫里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将李婧如何,他岂不死的冤枉?
因而忙赔笑道:“姨奶奶真是多心了,原就是为了……好好好,奴婢们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感觉到脖颈上森冷的宝剑又往下押了押,内侍再不敢废话,应允出去。
等他们被人引着带出去后,李婧方不屑的冷哼一声。
甚么样的主子,甚么样的狗奴才,不知死活!
……
“哇~~”
“哇~~”
“咯咯咯~”
南海之畔,观海庄园内,两道婴孩啼哭声,和一道婴孩欢笑声同时响起。
除了贾蔷、黛玉、尹子瑜外,其余姊妹们无不惊骇的看着从天而降的三个婴孩。
尤其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分明才降生没多久的样子……
一双双目光看向贾蔷,厉害了……
好大肚子的凤姐儿刚想取笑一番,不想刚一张嘴,忽地肚子就抽疼起来,她“哎哟”了声叫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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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破局之始
“啊~~”
“啊~~”
产房中传出一声又一声的痛呼声,让人揪心。
产关便是鬼门关,后世之人很难想象,在古代产关要了多少花季姑娘的性命。
又有多少女子,因生孩子而元气大伤,早早香消玉殒。
所以,尽管早已备齐了最好的稳婆,贾蔷甚至根据前世微乎其微的淡薄记忆,在和尹子瑜交流了许久后,将产钳都发明了出来,并已经在粤省帮助了不少难产妇人将本没甚希望的婴孩给取了出来……
但是,到了这一刻,他依旧难以安心。
没经过生产难关的女孩子们一个都没来,黛玉、尹子瑜都不在,连平儿都不许过来。
嬷嬷们极忌讳这一点,说甚么都不许她们过来,怕唬着了,将来到她们时,反而因提前生了怯意,临关头用不起气力,那就是泼天大事了。
李纨又走了,所以此刻,除了几个媳妇、丫鬟外,只贾蔷一人在外面候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听着里面越来越弱的痛吟声,贾蔷脸色开始木然,如此炎热的天气,身上却隐隐觉得发寒。
当传闻中的事情果真降落在他身上时,他才切身的感觉到事情的可怕……
“吱呀……”
产房门打开,就见丰儿红着眼出来,看着贾蔷哭道:“国公爷,我们奶奶要见你……”
贾蔷一言不发往里去,守在门口的嬷嬷唬了一跳,忙劝道:“国公爷,里面污秽,不吉利,进不得啊!”
让贾蔷在门外守着都已经破例了,果真让贾蔷进去,回头贾母知道了必然震怒。
可贾蔷甚么脾性,哪里是她们能拦得住的?
强闯进去后,挑起门帘一进门就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气。
再看床榻上,凤姐儿的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满面苍白,一双从来有神的丹凤眼,此刻黯淡无光,唯有绝望,哀求……
贾蔷一步上前,笑道:“你啊,就是个急性子。你问问这些嬷嬷,哪家生孩子不是生个三天两夜才生出来的?你这才半个时辰,就想出来?”
一旁稳婆们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还早还早。”
凤姐儿怔怔的看着贾蔷,眼泪开始流,声音孱弱道:“蔷儿,我怕是……怕是没甚气力了。若是……若是我不行了,你把孩子,把孩子给平儿……”
贾蔷连连摇头道:“这孩子将来是要承嗣荣国府的,交给平儿了就不成了。估计多半要被老太太养起来,可万一再养出一个宝玉,或是被老太太身边的哪个给害了,可怎么得了?你生的,就得你来养。再者,孩子可以没有亲爹,不能没有亲娘。没了亲娘,亲爹也要变成后爹。我孩子那么多,哪里顾全得过来?”
“你……”
险些被这话气死过去,凤姐儿倒是恢复了些精神。
贾蔷见有效,忙又道:“一点不开顽笑。旁个不说,先生没来京前,想想林妹妹的日子。那还是有亲外祖母爱护着,可她过的难道就好?你若没了,孩子可没个亲外祖母来疼,那还不知得惨成甚么样!”
凤姐儿闻言,气的咬牙颤栗起来,眼神凶狠的看着贾蔷,好像已经看到了这个忘八虐待她的孩儿,拼命的用起力气来。
一旁稳婆们都快疯了,一起喊起来:“用力,快出来了,奶奶用力!”
而再看到贾蔷也跟着一道喊起来时,凤姐儿在笑出来前,大喊一声:“啊!!!”
继而就听到婴孩呱呱坠地声响起,丰儿、绘金两个丫头喜极而泣,大哭起来。
贾蔷没有先去理会婴孩,而是紧紧握住凤姐儿的手,柔声道:“我就知道你能行。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是我,你又怎么舍得我难过?”
凤姐儿眼中的凶狠瞬间化了,疲惫的目光如水一般嗔了贾蔷一眼,啐了声:“呸!”
而后目光看向外面,那里是她用半条命生出来的骨肉……
有了孩子后,某工具人的地位就自动降低了。
“恭喜国公爷,恭喜奶奶!是位公子,是个哥儿!”
凤姐儿闻言大喜过望,忙勉力招了招手,让嬷嬷将婴孩抱过来。
贾蔷却怔在那里了,居然是个和尚……
巧姐儿没了……
再看襁褓里的小小婴孩:“好丑……”
“出去!!”
……
“生了?”
上房内,黛玉等见贾蔷进来后忙问道。
平儿最是心焦,只是都不允许她过去,这会儿看到贾蔷含笑回来,心才终于落下大半。
贾蔷笑道:“生了,生了个丑小子。我不过说了句实话,是很丑,就被赶了出来。”
黛玉等都笑了起来,不过想想那位尴尬的身份,又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平儿急着去看凤姐儿,先行一步。
宝钗忍了许久,这会儿才问道:“李思和小晴岚怎会在这里?还有这个婴孩……”
除了黛玉、子瑜外,所有女孩子都看着贾蔷,似是想看看他到底有多风流。
不是说,外面没人吗?
贾蔷被这种不被信任的目光惹火,恼道:“都想甚么呢?你们仔细瞧瞧这孩子的眉眼,哪里像我?这个是三娘的弟弟,爹娘都没了,岛上没甚好名医,知道子瑜医术高绝,就让人送了来。”又对子瑜道:“你多费点心。”
子瑜微笑颔首,看向黛玉。
黛玉神情有些微妙,星眸中总是蕴着些泪光,看向子瑜目光柔软。
看着惺惺相吸的二人,贾蔷挠了挠头,好在宝钗隐隐瞧出端倪来,招呼姊妹们道:“我们去看看凤丫头罢。”
说罢起身带着诸姊妹离去。
等她们一去,黛玉眼泪就落了下来,看着贾蔷哽咽道:“京里形势,都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这是托孤啊!
贾蔷拍了拍黛玉的手,轻声道:“放心,只是示之以弱。皇上受了重伤之后,心性大变。在大行之前,必是要将他认为危险的臣子都除去方能安心。而我这样能折腾不安分的,属于眼中钉肉中刺之列。先生也是受了我的牵累,不然断不至于此。不过也不必担心,如今林府出了这样的惨事,不会再有其他事了。不然刻薄寡恩之名,天家再洗脱不去。”
黛玉道:“那咱们又该如何?”
贾蔷笑道:“回京呢,当然是要回京的。只是还要再等等……”
尹子瑜在一旁递出手抄,字面问道:“等天子驾崩再回。”
贾蔷笑了笑,道:“果真到那一步,也只好如此了。不过,目前来说,还不至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二位贤妻请放心,无论如何,我都能保证家人平安。”
黛玉正色道:“我们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实在不行,就去小琉球也好。”
贾蔷上前将黛玉揽入怀中,又将尹子瑜也拥了过来,轻声道:“不管是我,还是你们,还有我们的至亲家眷,都一定不会有事,我保证!”
……
神京,南城。
城隍庙前。
一个游方道士给一卧病在床的病人看过病后,叹息一声道:“居士皆因曾经放印子钱,行恶太多,才于地龙翻身中罹受此难……”
躺在病榻上的大汉闻言怒道:“你这牛鼻子老道,胡吣甚么?爷是为了庇佑这一家老小和左邻右里,才遭了难,是替他们挡了难!”因为和天子落得一个下场,凭这个借口,他居然真混到了不少钱粮。
游方道士闻言大惊道:“这是甚么说辞?”
大汉哼了声,道:“一看你就是个假道士,连城外清虚观的老神仙都说,天子以万金之体,替都中百万百姓挡了灾,才落得个瘫痪在龙榻上的下场。爷不比他老人家,可替家人和街坊们挡灾还是能办到的。怎地,你敢说不是?”
大汉周围的家人和邻里,竟都点起头来……
游方道士闻言却连连叹息道:“弥天大谎!弥天大谎啊!”
听闻此言,有被大汉勒诈的有些头疼的一位年轻人在大汉开口前忙追问道:“道长这话,可有甚么凭证没有?”
游方道士竖手打了个道稽,道:“那些大寺、大观、大庵,皆受朝廷道录司所掌,若不依从,朝廷便不发度牒,勒令其还俗,如此,谁还敢说真话?诸位想想,当日天子连身边的户部尚书郭松年都护不住,甚至连皇后都险些遇难,宫里有数百人惨死,又怎么叫庇佑万民呢?历朝历代,有哪个天子遭遇过如此天灾?天子,昊天上帝之子啊!
谁家的父亲,会将亲儿子砸成瘫子?”
听他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那位年轻读书人都有些颤栗,面色苍白道:“道长之意,又是何故如此?”
游方道士道:“非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之辈,岂会如此获罪于天?”
听闻此言,周遭人一片哗然。
躺在病榻上的大汉连声怒骂,还叫嚣着要报官抓人。
那年轻读书人问道:“道长,说的可是新政?”
游方道士摇头道:“新政不足为虑,历朝历代多有人革新政事,也未见其天子罹受此难,厌弃于天。此事原不该老道置喙,只是着实不忍看到朝廷借化外之人的口,诓骗芸芸众生。天子之罪,不在新政,而在先帝。先帝暴毙之时,曾发下无边咒怨,咒弑君弑父之贼,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若非如此,天子又怎会获罪于天?
无量寿佛,贫道告辞!”
在大汉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中,周围邻里四散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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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要回京了……
甚么事传的最快最广?
当然是祸事。
尤其是,宫闱秘事!
越是惊天祸事,流传的也就越广。
天子为民挡灾这等传奇故事,在流传了半年后,热度也就过去了。
不少百姓,其实心里已经回过味来,只是无人敢说破。
今日在城隍庙前,游方道士堂而皇之的扒下了这层皇帝的新衣,还是以最劲爆的佐证来辟谣。
这等宣诸于口就是诛族大罪的秘闻,愈发能刺激“民间军机大臣”们的兴奋点。
所以,在一种极诡异,官面上根本听不到风声的情况下,隆安帝弑君弑父,先帝临终咒怨,终使天子遭天谴的大戏传闻,以星火燎原之势,很快就传遍京城。
随之,一桩桩铁证流露出来。
“弘慈广济寺的知客亲口说,是天家鹰犬宁国公贾蔷拿着剑架在方丈脖颈上,威胁若不照说,就要毁佛屠寺!”
“哎哟巧了,那位年轻公爷去广化寺的时候,我正巧瞧见了,那天我正好路过鸦儿胡同碰到了,凶神恶煞的,唬人的很!”
“听说法源寺也早有人私下里在传,是朝廷逼迫他们,才不得不说甚么皇上乃佛子降世。多可笑,哪家佛子会把亲娘给圈起来,身边人都血洗几回了?哪家佛子会把亲舅母的舌头给铰了,活活疼死?”
“说到点子上了,可不止囚母,看看他那些兄弟,死的死,圈的圈,有几个好的?”
“那位连亲老子都敢弑,这些又算甚么?怪不得遭天谴啊……”
“亏他怎么有脸说甚么替民挡灾?挡了甚么灾?房子结实点的没事,房子破旧点的都塌了,也没少死人!”
“谁说不是呢?按说皇上住的地方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宅子,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塌了?岂不正是天谴?”
“听说还有可乐的呢!地龙翻身那天,皇上最大的狗腿子宁国公前一宿听了一宿的鸡鸭狗叫,猜出了有地龙翻身,巴巴的一大早跑进宫里示警。结果皇上硬是不信,还招来钦天监来问,居然也说没事。”
“然后呢?”
“哪还有甚么然后?这不就是被砸成瘫子了么?你们说说这不是合该天意如此?倒是皇后娘娘,被那宁国公生生顶住一块横梁,压在废墟下给救活了……”
“哎哟!被压在身下啊?啧啧……”
“诶,别浑说!皇后娘娘素来贤德,她老人家合该无事。可那宁国公可恨之极,是天子身边第一大狗腿子,怎就没被一并砸死?”
“这话说的在理!你们想想,那位年轻国公都他娘的干了甚么?古往今来最大的狗腿子呀!怎就没被砸断狗腿?”
“……”
这股妖风整整刮了十天后,谣言越来越多,越来越广。
除了皇后贤名被摘了出来外,属隆安帝和贾蔷的“真相”被密集揭露的最多。
短短十天内,隆安帝从尧舜一般的圣君,跌落神坛,成了一条弑父囚母杀兄圈弟,还屠戮忠良迫害士绅无恶不作的恶龙!
贾蔷就不用黑了,他已经够黑了,当然,如今更黑了……
而林如海落得这么个下场,也是因为为虎作伥帮助恶龙,才获罪于天,落个断子绝孙的凄惨结果。
这样的事,除了极相熟之人,谁都不敢往外说。
因此直到第十天,眼看快要压不住的时候,终于被中车府所斟知,搜集上来后,送到了戴权处。
戴权见着了眼珠子都红了,唬的整个人一激灵,有心按下,却知道此事哪里按的下,早早晚晚要传到天子耳中。
到那时,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因此颤颤巍巍的送到了御前……
“主子爷,近来外面起了妖风,有贼人在背后污蔑构陷主子……”
御榻前,戴权小心翼翼的说道。
隆安帝满头白发刺眼,消瘦的面庞上,一双深幽的眼睛里眸光看过来,让戴权心中畏惧害怕。
隆安帝淡漠道:“朕料定有人也该出手了,都自认为土芥了,怎会不以仇寇视朕?拿来与朕瞧瞧。”
戴权忙送上去,一旁处,尹后面色担忧。
隆安帝看的极慢,像是每一个字都未放过。
虽然他先前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尹后和戴权仍旧可以看得出,隆安帝身上的怒意在不断的攀升,不断的炙热。
不过,就在尹后以为隆安帝要爆发时,他却猛然眯起眼来,脸上的惊怒消散,化为冰寒,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睛看向戴权,问道:“如今满城皆是此类议论?”
戴权满头大汗,道:“都是民间百姓私下里传谣……主子,此必有人鼓噪民意,诋毁圣躬!这等卑劣之做法,着实该诛九族!”
隆安帝冷笑寒声道:“以民间舆情来传谣,多熟悉的做派啊!”
戴权忙点头道:“还故意从南城那边开始,寻了个游方道士以为就能掩人耳目,实在是欲盖弥彰!如今都中各处酒楼、茶肆、戏台、说书先生们齐齐中断了称颂陛下,可不就为了这事?”
然而,隆安帝目光阴沉的沉吟片刻后,缓缓摇头道:“此事可以算在贾蔷头上,但背后一定还有人。”
尹后在一旁艰难道:“皇上说的是,贾蔷就算再混帐,也不会自己造谣自己,更不会拿林如海断子绝孙来说事……”
戴权皮笑肉不笑说道:“娘娘,您还是不知人心之险恶,有人说不得就会故作如此,将水搅浑……”
尹后凤眸眯起,看着戴权道:“你倒比皇上和本宫更高明些,皇上都认为此事背后另有人在挑唆,本宫也以为皇上是对的,你戴大总管却另有高见?”
戴权唬了一跳,忙跪地请罪。
隆安帝与尹后微微摇头,道:“何必与一狗奴才一般见识。”
便揭开此节,同戴权缓缓道:“有人巴不得朕立刻查抄宁国府,逼反贾蔷。先坏了朕的名望,再使得东南糜烂大乱。连朕最大的‘忠犬’都反了,岂不更落实了朕这个昏君暴君的事实?去将这份卷宗交给元辅。”
戴权闻言一怔,道:“主子,难道不是中车府来操办……”
尹后在一旁忍不住呵斥道:“愚蠢!别人正等着宫里大开杀戒呢!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你也不懂?”
戴权被骂的灰头土脸,再不敢多言,匆匆离去。
等戴权走后,隆安帝脸色却愈发难看了,面容狰狞瞪眼骂道:“这些畜生!这些该死的畜生!朕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斩尽杀绝!!”
方才,他能以莫大的毅力冷静处置此事,已经是极限了!
可其心中的暴怒,并未真的消失。
那些人,居然如此恶毒的毁他的名望,将如此歹毒的大恶之名诬赖到他身上。
更让他无法容忍的,是那些百姓,那些下贱的丑陋的卑微的如泥土猪狗一样的百姓,居然也敢骂他!!
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难道不知道他这个天子是为了谁,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吗?
若不坚持新政,他也可大兴土木,也可六下江南,也可……
这些畜生不如的卑贱百姓,和背后那些阴谋者,都该死,都该死!!
一股恶臭飘起,尹后面色渐渐苍白……
……
入夜。
南海之畔,观海庄园。
从讲武学院回来后,贾蔷就抱着一双儿女逗趣。
虽然天下时局让太多人感到紧张不安,可贾蔷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压力一般。
儿女都会说话了,虽然其他话多含混不清,但“爹爹”二字却叫的颇为清晰。
以贾蔷如今经历过无数磨难的心性,在面对稚声稚气的一声“爹爹”时,也难免心都化去……
“你这人,倒是叮嘱我们不要总抱着,要他们多沾沾泥土,接接地气儿。结果都叫你一个人去抱?”
看他爱不释手的抱着一双儿女逗乐,堂上黛玉取笑道。
黛玉身旁,紫鹃抱着一个才足月的婴孩,也在笑着。
这个同李思、小晴岚一道带来的婴孩,养在黛玉房里,嬷嬷们日夜照看着。
宝钗笑道:“算算日子,京里小婧再过两月又快生了……”
她们出京前,李婧又闻喜讯。
如今出来都快半年了,也差不多了。
迎春都忍不住笑道:“平儿和香菱也是这几天了,感觉一转眼,家里扑棱棱的就生出许多宝宝来。”
探春、湘云等也笑,这还没算往小琉球去的呢。
贾蔷道:“所以,过几日平儿和香菱生了后,我要回京一趟。”
听闻此言,一众人都怔住了。
过了稍许,黛玉方摆摆手,示意嬷嬷们带孩子们下去,随后正色看向贾蔷道:“怎突然就想着要回京?”
以她对贾蔷的了解,自然不可能只是因为李婧要生孩子。
生孩子当然重要,但眼下的局势,岂是那么好回京的?
贾蔷未解释许多,只道了句:“火候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回京,正正好。”
见黛玉黑白清明的星眸中不掩担忧,尹子瑜目光深沉,秀眉蹙起,显然也不赞同。
贾蔷笑道:“放心,我何时打无准备之仗?”
宝钗问道:“那我们一道回,还是留在这?”
贾蔷摇头道:“过几日等平儿、香菱生了,就都去小琉球。那里已经修好了园子,岳叔和徐臻辅佐着三娘将那边经营的很好,咱们如今吃的水果瓜蔬,都是那边送来的,风景也极好。”
黛玉见贾蔷已经定了,眼下就不再多言,待晚上,却也好好问问,到底如何打算。
再看看尹子瑜严肃的眼神,想了想,今晚就一起面对好了。
等他说完,赶他出去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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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封王?
皇城,武英殿。
入夜时分,韩彬接到了西苑送来的卷宗。
打开一看,近些时日来本就肃穆的面色,愈发沉重,目光深沉如山峦。
多事之秋啊。
“去请左相来。”
又看了遍后,韩彬心中一叹,打发一军机处行走去请左骧。
今晚,他二人留值宫中。
“元辅。”
左骧当日头部被砸,卧病多时才醒,醒来后,当初就阴沉的气质,如今愈发显得阴郁了。
新党中,左骧原就以手段诡秘著称,所以才能分掌刑部。
“秉用来了,看看罢。”
韩彬未多言,将卷宗交与他。
左骧接手看过之后,眉头就拧成了一团,脸色愈发阴鸷。
韩彬淡淡看了他一眼,问道:“秉用,如何看此事?”
左骧冷笑一声道:“紫薇帝星羸弱,自然是群魔乱舞!这其中若说没有贾蔷的手笔,鬼都不信!”
韩彬提醒道:“若是贾蔷所为,会出现林如海的那些话么?”
左骧摇头道:“元辅何必明知故问?这种事一旦开了个头,自然牛鬼蛇神齐齐跳出来,走向如何,怕是连始作俑者都无法掌控,作茧自缚也未可知。但大体上,暗箭都是对准天子的,其心可诛!此事,绝不可放纵。要从严从重从快,快刀斩乱麻的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韩彬缓缓道:“自古以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防得住民口,防得住民心?便是防得住京城,又岂能防得住天下芸芸众生之口?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人家就等着你大张旗鼓的去动手呢!”
左骧闻言面色一变,他非庸类,只是刚才一时激愤,这会儿冷静下来,皱起眉头道:“元辅所言甚是,仆所虑不周。只是,非如此,又如何与天子交代?”
韩彬意味深长的看了左骧一眼,道:“秉用,如今当差,仅仅是为了给皇上一个交代么?”
说罢却也不给急忙想解释甚么的左骧开口的机会,摆手道:“当然要给皇上一个交代,但前提是,得把事情办妥当了。不然谣言愈演愈烈,秉用的好心,也要办成坏事。”
这算是侧面敲打了……
左骧起身躬身一礼,道:“元辅之言,仆受教了。”
韩彬摇了摇头,霜白的两鬓在烛火下有些刺眼,他道:“且说此案罢。老夫记得贾蔷有一句很有趣的话: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论鼓噪生事,和舆情的掌控,就老夫所见过之人里,还无人能与他抗衡。毕竟,不是谁都能在一道命令下,调动几万市井妇人去传播他想说的话。”
左骧勉强笑了笑后,道:“元辅,所以仆才以为,此次风波与他脱不了干系。”
韩彬叹息道:“非老夫看在林如海的面上庇佑他,可是,你能想到的,皇上想不到?还是老夫并天下人想不到?既然天下人都能想到的,你说贾蔷会不会想到?他即便出手,也不会这般显眼,这般低劣。
秉用啊,难道你还看不透这些?
近来,你对贾蔷的成见,似乎加深了些。”
左骧闻言,沉声道:“元辅,还用仆以成见看他?他上书的折子上,都以‘土芥’来自称了,置君父于何地?皇上和娘娘待他亲如皇子,再看看他,狼心狗肺,野性难驯,分明就是一条养不家的恶狼!”
韩彬闻言深深的看了左骧一眼,心里对他为何如此厌恨贾蔷,也有几分猜测。
第一,应是当日地龙翻身前,贾蔷曾进宫提醒,但终究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左骧眼下虽每日可以上值几个时辰,但也要常常忍着头痛恶疾,太医束手无策。
但人性就是如此,左骧宁愿贾蔷并未提醒过,如此也不会显得受伤之人的可悲和可笑……
其二,左骧心怀大志,但新政至今,大部分光彩都为林如海、贾蔷师徒二人所占据,左骧心生不满,也是可以预见到的。
其三,就是揣测圣心了。
只是……
“秉用,你可知皇上将卷宗交给我等的用意?”
韩彬问道。
左骧摇了摇头,道:“难道不是教我等解决此恶谣?”
韩彬苦笑道:“皇上何等圣明,岂会看不出这种事上,朝廷素来没甚好法子?若朝廷能解决芸芸众生之口,新政被诟骂成恶政时,不早就出面解决了?事关言路,谁敢妄动?”
左骧似有所觉,道:“那元辅之意是……”
韩彬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正如贾蔷所言,这等专业的事,还需要专业的人去操持。德林号麾下有众多茶肆、酒楼、戏班子、说书先生,还有东城那数万市井民妇,最擅长此类。且这种谣言不能硬来,只能以舆情对舆情。”
左骧皱眉道:“元辅,贾蔷现在迟迟不肯回京,那些茶肆、酒楼、戏班子的书馆都关门了,没有他的命令,东城兵马司背后的那数万妇人也根本调动不起来……”
其实也没谁有脸下这样的命令,驱使婆妇骂街……
韩彬淡淡道:“所以,你还不明白天子之意吗?”
左骧闻言一惊,道:“皇上是要我等,劝贾蔷回京?”可是随即又皱眉道:“贾蔷眼下远在南海之畔,相隔数千里,这一来一回,至少二三个月,来得及么?”
韩彬起身临于窗前负手而立,轻声道:“哪里会那么久?老夫未料错的话,顶多半个月,贾蔷就会出现在距离都中不远的某处观望起朝廷。这桩诋毁圣恭大案,起由未必是他所为,但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甚么机会?”
左骧沉声问道。
韩彬沉默了好一阵后,淡淡道:“和解的机会。秉用,你以为贾蔷愿意撕破脸决裂么?他终不过是想自保而已。朝廷,果真容不下一个一心出海的功臣么?”
“……”
左骧一滞后,面色又坚定起来,道:“他果真出海一去不回,和大燕再无分毫干系也则罢了,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养虎为患?”
韩彬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左骧,轻声笑了笑,道:“也罢,老夫年事已高,顶多还有二年,或许二年都不到的功夫,也管不得许多事了。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将民间如洪水般诋毁圣恭的妖风刹住!秉用,说一千道一万,我等执政披荆斩棘,都是依附圣意而行。若圣意不存,新政也就不存了。”
左骧点了点头,道:“元辅所言甚是,仆素来如此认为!只是,又该如何说动贾蔷出面呢?”
朝廷强行以威权压制民声可以不可以?当然可以这样做,也能让百姓再不敢明目张胆的诽谤议论。
但那样必定会唤起读书人抗逆朝廷压制言路的风骨,如今多只是百姓私下传谣,一旦天下书生士子清流们加入其中,愈演愈烈,那真的会发展成为动摇皇统国本的倾国大祸!
若非如此,隆安帝也不会将中车府卷宗郑重的送入武英殿。
韩彬淡淡道:“以朝廷的名义,为贾蔷请功。海粮为一,辽东抗旱粮种为二,疏散灾民为三。此三大功,活命无数。”
左骧闻言微微吸了口凉气,道:“元辅,是要请封王爵?!若如此,以贾蔷的年纪来算,他就没有半点余地了!”
韩彬好奇的看着左骧道:“秉用,你以为,他现在还有甚么余地么?”
这是他能为林如海、贾蔷师徒,做的最后的争取了……
……
“朝廷会退让的。”
南海之畔,观海庄园黛玉卧房内,贾蔷躺在闺榻上,将事情大概讲了遍后,枕着双臂笑道:“天子如今就靠那点虚幻的名声撑着了,若连这点名声都毁了,他连自己那关都过不去。所以,他一定会冷静下来,想一想到底谁才是功臣。”
黛玉眨了眨眼,又看向子瑜,道:“子瑜姐姐,他这样做,会不会被人骂作乱臣贼子?”
子瑜与她对视一眼,落笔道:“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黛玉见之“噗嗤”一笑,道:“一家子乱臣贼子!”
贾蔷提醒道:“嗯?你虽生的好,也不能凭白诬人清白。我贾蔷是出了名儿的太上皇良臣,两代帝王都亲口确认的,又从未想过造反,立功无数,怎会是乱臣贼子?分明是忠臣孝子!”
黛玉不笑,正经问道:“这些都是你臆想的,万一你回去了,人家早安排好了刀斧手,又该如何?你纵是了得,双拳焉能敌得过千军万马?果真出了事,这一大家子,又该怎么办?”
贾蔷挑起眉尖,笑道:“放心,我有万全把握。你以为我是不惜命的?我告诉你,自遇见你的那天起,这个世上就再没有比我更惜命的了。如此美好的世间,我怎舍得离去?”
哎呀该死!
这话……怎好当着子瑜的面说?
黛玉闹了个大红脸,羞不可抑的啐了口,道:“呸!胡吣甚么?”见子瑜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俏脸愈发滚烫,道:“你不能只欺负我一个,还得同子瑜姐姐说这样的话!”
这有何难?
“子瑜,下回走道能不能小心点?”
这叫情话?
黛玉急的眉头都蹙了起来,尹子瑜也是一怔,就听贾蔷责备道:“你走路总撞我心上!”
咦~~~
二女又好气又好笑的嫌弃着,但从子瑜扬起的唇角来看,仍是开心。
贾蔷见她们高兴就来了劲,瞪黛玉道:“以后睡觉踏实些!”
黛玉刚缓和稍许的俏脸又热了起来,绷起脸来也拿眼瞪他!
贾蔷却道:“总是往我梦里跑,让我一次次笑醒!”
“呸!”
黛玉着实绷不住,借啐来遮掩压制不住的笑脸。
贾蔷又看向尹子瑜,道:“用铁做的门,叫铁门。用幸福做的门,你知道是甚么吗?”
尹子瑜都懒得搭理他,贾蔷嘿嘿笑道:“是我们!”
尹子瑜偏下螓首,想看看这货到底能有多浪?
黛玉也是一连串的娇笑出声。
夜色渐深,贾蔷一套接一套的情话,让两人欢笑之余,也渐渐醉了。
迷迷糊糊的,直到不知何时,熄了夜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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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善始善终?
“封王?!”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李晗、张谷二人入武英殿,听闻韩、左昨宿之议后,都十分震惊。
不过韩、左二人并未多说甚么,只将中车府卷宗递过去,左骧面色很是难看,草草解释了几句,就头痛难捱的告辞离去,回去修养了。
韩彬精神倒还好些,如他这样执掌天下权柄的巨头,仿佛忍耐性极强。
李晗、张谷一起拧着眉头将中车府卷宗看罢,又联系左骧方才所言之“形势逼人”“形势迫人”“不得已而为之”……
都是极拔尖儿的政客,很快将内中缘由想了个七七八八。
李晗缓缓道:“这几天其实就隐约听到了些风声,只是清流中一直未动静,就没在意。没想到,会闹到这一步。看这操控做派,倒是有些像……”
张谷冷冷道:“有甚么不可直言的?正是像贾蔷以往的做派。只是越是如此,越不好说到底是不是他。太粗浅了,让人一眼看破。又正值他的酒楼、茶肆等大力宣圣之场所通通关门之时。这个时候来这一手,分明是想置贾蔷于死地!”
李晗闻言有些奇怪,看向张谷道:“近来张大人对贾蔷不是多有批判么?”
张谷皱眉道:“一码是一码!纵然觉得贾蔷有些恣意妄为,甚至到了最后一步,偏激之下,能做出不忍言之勾当来。但是,背后贼子妄图以此激怒朝廷,想挑起剧烈纷争,想让朝廷大开杀戒,逼反贾蔷,使得东南涂炭,却是痴心妄想!”
韩彬颔首道:“也罢,都能想的通透,就去西苑罢。”
……
“封王?”
隆安帝尚未开口,尹后就唬了一跳,道:“他才多大点年岁,这就封王了?那往后可就……”
韩彬沉声道:“娘娘,臣等皆以为,正因为贾蔷心性太过年轻,难免跳脱恣意,许多事行事狂妄甚至悖逆,才应该封他一个王爵,尽收其权,令其在宫中景阳宫读书,修身养性。这,才是真正保全他的做法。也是因为臣等再三推断,认为他的确没有不忠之心,且屡立大功,若堪罪从严,以峻法罪之,着实可惜。故而,不若高高捧起,仿北静郡王例,以贵爵闲职约束之。”
尹后闻言神情一动,转头看向隆安帝。
隆安帝目光深沉的看着韩彬等,问道:“那,德林号怎么办?德林号在小琉球的那支水师私军又怎么办?”
张谷缓缓道:“不若将小琉球封给贾蔷……”
“不可!”
韩彬断然否决道:“小琉球位置关键险要,且名为一岛,实则有一省之地,岂能封疆?”他沉吟稍许,道:“贾蔷现就在香江,是粤省香山县辖下的一座小岛,岛上原不过是一座小渔村。此地封给他,遣子坐镇就是,贾蔷仍要入宫读书,留在京中。至于水师……那支水师的底子是四海王余部,骤然归化入南洋水师,恐要出乱子。可给贾蔷三年时间,三年后,那支水师一定要归化入朝廷南洋水师!”
见隆安帝目光森冷,韩彬吸了口气,沉声道:“皇上,非臣狂妄之言,以新政如今的推行进度,三年后朝廷必然强盛远胜今日。且有百万大军在,太平盛世,根本无惧区区一支化外水师。如此防备,只是为了除去数十年乃至百年后可能出现的隐患罢。
皇上,眼下当是朝廷最凶威之时,有贼子见皇上一时受伤卧病,就以为紫微星羸弱,群魔乱舞,想挑起内部大乱,以祸天下。朝廷,万万不可中其奸计。
对贾蔷,封王以酬其功,以收其权,以困其心。皇上和朝廷能恩赏他的,都恩赏了。古往今来也没有哪个臣子受过如此重恩,但凡有一丝良知未泯,就必然会誓死效忠。
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贾蔷绝不敢反。臣不只是信这少年,而是信国士无双林如海!”
说罢,韩彬跪伏在地,叩首恭请圣裁。
满头霜发如雪的隆安帝,眼眸中目光闪烁,看了看跪在地上,头发也不知何时尽白的韩彬,眼底闪过一抹讥讽,目光又略过张谷、李晗,缓缓道:“元辅起来罢。朕也想与诸新政功臣,善始善终。只是,贾蔷远在南海,往返一回需小半年之久。眼下乱象,当如何解之?”
韩彬起身后,躬身道:“臣知贾蔷有一妾室在京,掌着京城家业。臣亲自登门,让德林号麾下酒楼、茶肆、戏台等即刻开门。并诸商号、车马行、漕运亦立刻恢复。老臣以一生之清誉做保,以解当下之乱!其实,老臣敢断言,贾蔷应该不会真的断了海粮运输。事关数十万百姓的生死,他若敢拿这个置气,林如海这个先生,都白当了!!”
他更笃定,贾蔷不会让林如海背负一身污名离开……
……
“当然不会让京中乱局持续太久,否则就真要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了。”
南海之畔,观海庄园黛玉房内,贾蔷看着身边左右两个蒙在锦被中不肯露头的美人,为缓解尴尬,一直说着京中局势。
又正义凛然道:“其实他们就算无底线的来迫害我,我也不会果真将海粮悉数转向小琉球。我没甚大志向,也不愿去做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但是,同样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数以百万计的灾民百姓成为路边饿殍。斗争的手段有许多种,有许多面,我不会拿他们的性命来顽笑。”
说的好似断粮手段不是他使出的一般……
另外,发放这些灾粮时,总会有人“无意”的告知那些百姓,这些救命粮食是谁费尽心力,从哪里辛苦艰难的买来,甚至和西洋鬼子在海上浴血厮杀……
而德林号的船,也会从这些人中带一部分去小琉球,又从这些人中,挑选士兵。
在小琉球,有戏班子反复的去将这些传奇故事演绎出来。
一遍一遍,从老到中到年轻到小孩……
思想教育,几乎为第一位的。
有这些人做兵种,贾蔷信的过。
持续半年后,这也是贾蔷敢回京的重要缘由之一。
当然,这些事此时就不必多说了。
先洗刷被扣上的昨晚诓骗女儿家“羞辱”“折磨”“无耻摧残”等一系列罪名为上。
还有甚么,比为国为民更伟光正的……
果不其然,二女虽都是蕙质兰心绝顶聪明的姑娘,可到底受限于“闺中”二字,落入套路中。
两边锦被先后揭下,露出三千青丝墨云堆围下的两张千娇百媚眉眼留春的绝色俏脸。
看的贾蔷又有些激动起来,不过幸好还把持的住,神情维持着忧国忧民的风范……
虽明知他故作此态,黛玉还是忧心问道:“你若将这些先收了,万一人家就敢下手,又该怎么办?”
尽管她也不落忍那么多百姓遭殃,可她更不愿看到贾蔷出事。
她没真切的见过灾民到底是甚么样的,全凭虚无的想象。
但她知道,贾蔷要是出了事,她很难活下去……
贾蔷见好就好,堆起笑脸道:“那倒不会,我还有别的手段防备着呀!”
说着,伸手将黛玉光洁如羊脂玉的肩头揽入怀中,另一边,也悄悄将尹子瑜不动声色间抱起。
黛玉见之,伸手在贾蔷肋间掐了下,不过也明智的没有再问罪,不然尴尬的是大家,她追问道:“你还有甚么自保的手段?我原不该过问外面的事,可若心中没底,你北上还京,我们又岂能放心?怕是连一顿安稳的觉都睡不得。”
尹子瑜也微微颔首,静韵天成的明眸一直望着贾蔷。
贾蔷将二人拥的紧了些,手搭在两人心口处,感触着她们的心跳,轻声道:“防备的手段很多,譬如会有三艘战舰拥炮两百门作为我的护卫舰,游弋在天津卫。船上藏兵两千,皆为火器兵,以一挡百不为过。”
黛玉迟疑道:“这点子人手,够甚么用?”
贾蔷哈哈笑道:“大燕内陆战争中,还没有百炮齐发的场面,也没有两千燧发枪兵轮射的场面。出其不意下,足以占领天津卫。再加上漕运上皆是咱们德林号漕运船队的船,人手更是不缺。果真翻脸,不用三日,德林四海水陆大军就能兵临城下。而我又有奇法,可使大军直入神京,兵临皇城之下!”
黛玉、子瑜二人听了都惊骇莫名,子瑜赤着白皙的手臂,从一旁角落里摸出手抄本和碳笔来,书道:“若大军受阻,又当如何?若朝廷被逼的铤而走险,先拿你问罪,又该如何?”
贾蔷笑着揉捏了下锦被里的手,遭到尹子瑜不客气的碳笔敲头,方规矩答道:“都中也有布置手段,宫里都有预警。除非那位愿意承受整个神京城都化为一片火海为我陪葬的代价,否则,他绝不敢逼迫过甚。怎么想都没道理的,我压根就没想过要造反当皇帝,是不是?我就想好好和家人们生活,顺便做一些有利于国朝社稷,有利于百姓,有利于我们这个民族的事。
为了自污,我得罪了宗室,得罪了勋贵,得罪了官员,得罪了士绅,连丁点造反的根基都没有,非逼的两败俱伤做甚么?没这个道理,是不是?
所以,只要与他们表明了,我不是愚忠之辈,不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糊涂种子,他们就不敢逼迫过甚!
林妹妹,小瑜儿,等彻底解决了这些后患后,我仍回来,到时候咱们就一起过逍遥自在快活似神仙的日子,生一堆儿女……当然,也可以现在就生!”
“滚!”
“……”
子瑜虽未啐,却也双手推起了蠢蠢欲动的贾蔷。
眼见天明了,岂容某个淫棍白昼宣淫?
贾蔷在两位“悍妻”的推搡啐嗔下,“惨叫”起身,落荒而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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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云妃生妖
凤姐儿房。
若是寻常人家此时生产坐月子,那必是要受老了罪。
那样热的天,不让见风,不让见水……
那滋味,是真的酸爽。
但权贵人家,就好太多。
虽不能见凉,却可在卧房周边的墙壁后砌一夹层,而后置冰于内。
既能大大缓解室内燥热之气,又不会为冰气所伤。
窗子上的纱窗也被三层绡纱做成的纱窗所取代,层层过滤后,连风都会变得轻柔许多,不会伤及气虚的产妇。
“快把心思都放平了!我虽素来好强,可身子骨哪里比得上你们两个?平儿,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凤姐儿头上勒着一抹额,气色比生产当日好了许多,再加上贵人家里生小孩,哪里需要女人半夜起来喂奶?连哭闹都有嬷嬷们精心照看,不用费心思,所以气色比怀着孩子时还好。
连吹起牛来,都有劲许多:“我当日就不怕,进去后也不过半个时辰,一咬牙,一鼓劲,诶,就出来了!”
那天贾蔷为了安慰她,将三个时辰说成半个时辰,事后凤姐儿当然知道到底多久,不过不耽搁她大吹法螺。
也是好意,平儿和香菱的脸色果然好看许多。
“国公爷来啦!”
外面抄手游廊上传来丰儿欢喜的声音,听闻此言,屋子里面的女人们也都高兴起来。
贾蔷如今白日里很是繁忙的,一大早就会前往另一处半岛上的军营里,与数百学员一起摸爬滚打,通常一直到夜里,据说是查过房后,才会回来。
回来后又要同黛玉、子瑜等照面,还要看孩子,分给其他人的时间就不是很多了。
难得今天白日里过来,连凤姐儿都让绘金搀扶着起来了。
凤姐儿还多一份心思,打发嬷嬷道:“快将哥儿抱来!”
话音未落,就见贾蔷一身月白长衫进来,形容俊秀不凡,凤姐儿、平儿和香菱三人望之喜欢,笑着迎上前。
贾蔷摆手笑道:“一个个都不便宜,还迎我做甚么?快都坐下。”
挨个拉了拉手,依次扶着三人坐下后,目光也一一触碰,而后先问凤姐儿道:“恢复的可还好?”
凤姐儿捂着额头,“哎哟”了声道:“没甚么,就是有些头晕……”
语气略显浮夸,招来平儿、香菱的笑啐。
贾蔷也很喜欢,凤丫头,仍是那个凤丫头。
贾蔷没搭理,又问平儿和香菱,平儿自不必说,依旧温婉可亲,香菱变化却大,怀了孩子后,虽依然娇憨,但顽皮劲头却散了不少。
贾蔷揉了揉她额前蓬蓬的刘海,柔声笑道:“便是生了,你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欢快顽耍。对我来说,孩子是第二位的,你才是第一位的。若是咱们的孩子将来能如你一样能快乐一生,我就十分欢喜了。”
这番话,直说的香菱心也化了。
平儿感动的都红了眼圈,凤姐儿独特些,连连干咳了两声,正给绘金使眼色,就看到奶嬷嬷抱着婴孩进来。
凤姐儿的小动作贾蔷自然看见了,与嬷嬷招了招手,接过孩子后看了起来。
眉眼间满满都是贾蔷的影子……
凤姐儿原以为贾蔷会说些甚么,没想到贾蔷抱着孩子,却仍看向香菱,道:“这个世界只存在两种人,一种人要什么有什么,他每一根毫毛都会得到无微不至的关爱。一种人要什么没什么,手脚都没处搁……显然,你和孩子们都属于前一种。所以,不必委屈着自己,原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
香菱欢喜笑着点头应下,望向贾蔷的目光,如碎钻一样璀璨。
凤姐儿见了差点没气死,咬牙道:“蔷儿,差不多行了!”又嘟囔了句:“气的老娘奶都胀疼了!”
“奶奶!”
听她竟当面说出如此辛辣之言,平儿俏脸登时通红,啐了声。
香菱倒是咯咯笑了起来,低头看了看又大了几分的身前,又笑嘻嘻的看向贾蔷。
凤姐儿说出口后也后悔了,不过到底要强,只当甚么也没发生,问贾蔷道:“孩子该取个甚么名儿?”
贾蔷未多想,便道:“我希望他能够一生平安喜乐,就叫贾乐罢,小名叫平安。”
总不能与他起个“艹”字辈的名……
凤姐儿也明白这个,笑着应下了,看及贾蔷抱着的婴孩,丹凤眼中眸光也温柔了许多……
“等平儿和香菱也都生了,你们就去小琉球。那里的庄园已经安置稳妥了,你们在那里过冬,多半也会在那过年。我会派人去金陵问问,老太太他们愿意不愿意过去过年,若愿意,就一并送过去……”
闲话罢,贾蔷说起了之后的安顿。
自然又引起一阵惊疑,好在他能从容应对,且还要等到平儿、香菱生了。
“那你多咱回来?”
凤姐儿不舍的问道,平儿、香菱也看了过来。
贾蔷笑道:“不会太久的,但愿这一回,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掉所有的麻烦。这次之后,应该就能常陪你们,逍遥自在度日了。”
……
“给贾蔷封王?”
武英殿内,才得知消息的李暄嘴巴张大,一脸的惊骇不可思议。
不是先前还想着,怎么干掉他么……
“张相,你们该不会设下陷阱,故意用王爵引贾蔷回来,再藏好刀斧手……”
李暄狐疑的看着张谷、李晗二人,十分怀疑的问道。
看他眼神中满是猜疑提防,好似在面对两大权奸的神情,张、李二人也是心累。
张谷道:“元辅半山公以一身功业作保,皇上也点头了,又怎会有假?”
李暄忽地嘿嘿笑道:“可是被贾蔷拾掇服软了?”
张谷、李晗闻言面色一沉,就要劝(训)谏(斥),却见有军机处行走面色苍白的进来禀报:“宫里传来消息,云妃娘娘生了!”
听闻此言,武英殿内诸人都变了面色。
毕竟,当初“观圣孙”也失败了后,云妃腹中龙种居然一时间成为大热。
对李暄兄弟几个,那个还未出世的龙种似乎成了悬在头上的利剑……
“怎么瞧你这模样,比本宫还害怕?”
对于那个孩子,如今的李暄没太当一回事,这会儿还怕个鸟。
他父皇隆安帝都成了这幅模样,朝廷里也没个霍光可以托孤。
主幼臣强的格局,连他都知道不妥,更何况隆安帝?
如今隆安帝和武英殿军机处几位大学士之间的微妙,连他都能感受的出来……
还担心甚么?
却听那行走颤巍巍道:“回……回太子,据乾西宫传出的消息,云妃……云妃娘娘生出的,是一个……是一个……”
只一瞬间,张、李等人脑中都浮现出“狸猫换太子”的戏文,这五个字,每一个字都沾着不知多少人的鲜血和白骨,处处充斥着宫廷阴谋诡计和血腥。
李暄都不再吊儿郎当了,沉声问道:“是一个甚么?”
那行走道:“据说,生出了一个绿色的婴孩,不祥……”
宫里凡事都有规矩在,任何先天违备这些规矩的,都叫不祥。
只是绿色的婴孩……
听着就渗人,直接叫妖孽都不为过。
李暄挠了挠头,觉着这会儿不该留在宫里了,不然容易被波及,就问李晗道:“李师傅,你刚说元辅刚去哪来着?”
李晗深深看了眼这个太子一眼,道:“元辅去了宁国府,让贾蔷那个妾室,重开京城德林号。”
李暄闻言打了个哈哈,笑道:“这样啊,那元辅估计要白跑一趟了。没贾蔷的命令,你就算把那位少帮主的脑袋摘了,她都不会动摇。不过嘛,小王出面就不一定了。谁都知道,贾蔷能有今天,都是小王教子……教导有方!啊哈哈哈!
小王出面,必定马到功成!若是父皇问起来,记得说小王是去帮半山公办差去了。”
“太子!娘娘严旨:观政之时,不准你离开武英殿半步!”
张谷沉声提醒道。
李暄闻言,眼珠子转了转,道:“张相,非小王不知轻重。只是事关紧急啊!你想想,这个消息居然泄露出来了,想来用不了多久,连宫外也都知道了。此事一旦传开,若无对策,那可就真的了不得了!母后若问,二位先生还得帮小王分解一二,就当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说罢,头也不回的一溜烟儿跑了。
张谷、李晗对视一眼,都流出一丝惊讶。
这位太子耍浑的时候,是真浑。
可总能不经意间,让人发现其聪明绝顶的一面……
……
西苑,龙舟上。
隆安帝一张脸上几无一丝人色,双拳紧攥,看着襁褓内抽搐着的,肌肤惨绿,微微睁开的眼睛里竟是一双骇人的猫眼的婴孩,他目光可怕渗人。
他的骨肉,竟成了妖邪!!
那他又算甚么?
龙生九子里,可有如此妖孽存在?
最让他身体冰凉的是,乾西宫内外,早就让他命人严加看管起来,防的就是有人故意加害。
也就是说,这个绿妖,真的是他的骨肉!
隆安帝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股暴虐的杀意不断的在心中积蓄。
而这时,襁褓里的婴孩,居然发出了猫惨叫声一般的啼哭……
“将这妖孽,拉出去!”
隆安帝咬牙,说出了这一番话。
同样面无人色的戴权闻言正要赶紧招呼宫人将“妖孽”带出去,却听尹后沉声问道:“等等,可请徐老供奉看过了?”
戴权闻言一怔,乾西宫上上下下都由他一手经办,自然没有请凤藻宫的人……
戴权未答,隆安帝就暴怒道:“皇后还欲几人目睹此妖邪?”
尹后忙道:“皇上勿恼,保重龙体要紧!”迟疑了下,她终究未再多言。
戴权见之,让人带了婴孩出去……
等“妖孽”被带下去处置后,隆安帝双眸猩红,阴森森道:“国之将亡,必出妖孽!这是列祖列宗与朕的警醒!朕倒要看看,到底何方妖孽,能亡朕的江山!哪个妖孽,能亡朕的江山?!”
看着隐隐癫狂暴虐的隆安帝,尹后心中满满的惊惧之意。
分明原是一位贤德明君,莫非冥冥中果真有天意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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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天子开杀戒了……
神京西城,宁国府。
前厅。
李婧大着个肚子,却也是一身男装,周边六个嬷嬷侍立着,恭敬的坐在客座,将主座让给不请自来的当朝元辅韩彬。
韩彬看着李婧,摇头道:“非常人办非常事。贾蔷此子从不循规蹈矩,天下间敢让妾室留守,还执掌如此大一份家业的,再找不出第二人来。看你这情形,也没几日就能生了罢?”
李婧笑道:“劳半山公牵挂,还有二月光景,不急。”
还有两个月?
肚子都这样大了……
李婧看出了韩彬的疑惑,抚额惭愧道:“就嬷嬷和郎中所断,怕又是双生子。”
韩彬:“……”
顿了顿,他笑着感叹道:“老夫虽然知道合该贾家兴旺,可也没想到旺到这一步。好像离京前,还有几个?在南省也没消停罢?”
李婧笑了笑,道:“是。”
“好啊!”
韩彬感慨道:“人丁兴旺,是一个家族兴旺之始。如今贾蔷就要封王了,可谓是多喜临门……”
封王?
李婧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虽不知是甚么心思,但显然不是喜色。
韩彬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惊。
也难怪天子对贾蔷猜忌如此之深,连他身边的妾室,对封王都无一分喜意,眼中如何还有朝廷?
李婧虽看不出韩彬在想甚么,好在也给出了疑惑:“半山公,国公爷一心想为朝廷开拓海疆。眼下就封王,等以后再立下大功,又该怎么办?”
到底是经手外面事的人,虽是女流之辈,也知道位极人臣封无可封不是一件好事。
韩彬叹息一声,道:“许多事你不知道,能争取到这一步,已经极为难得了,里面还将林如海的一生功绩都算在其中。至于今后的事,等贾蔷回京后,再由他自己来争取罢。总之,眼下他回京,不会有甚么危险,这一点,老夫保证。”
这个分量其实已经很重了。
韩彬是真不以为,隆安帝在眼下会将贾蔷怎样。
毕竟拖延下去,新政每多行一天,朝廷的底蕴就会加深一分。
而这多出来的一分,也要比德林号强的多,就看怎么用!
相反,若是杀了贾蔷,只贾蔷一南一北两个小妾,就不知道会做出甚么事来,尤其是南边那个。
此时此刻,韩彬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位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手里,到底掌握着甚么样的能量……
李婧闻言笑道:“半山公的话,国公爷自然信得过。只是这些话合该同国公爷说,与我一个妇道人家说,又有甚么用?半山公总不会以为,我能代我们国公爷做主罢?”
韩彬面上不笑了,缓缓道:“这些事,老夫当然会直接书信贾蔷。但眼下要紧的是,德林号名下的酒楼、茶肆、戏台班子、说书楼、冰室,还有最重要的漕运,必须即刻恢复。眼下四处都是诋毁圣恭之妖言,因发动的是百姓,正是以往贾蔷一贯的手法,是老夫以身家性命在御前做了担保,绝非贾蔷所为。而想洗刷嫌疑的最好法子,就是由你们来破除这些妖言。
林府之事,朝廷已经有了交代。那三百名士子悉数革除功名,发放安南,等于将生死都交到贾蔷手里,任他发落。
恪荣郡王李时被圈了起来读书,等于废了一半。
皇上原本要亲自落笔罪己诏与贾蔷,是老夫劝下了……这要写出来,才是种祸之本!
但皇后娘娘,也会亲笔书信一封与贾蔷,告罪缘由。
亘古至今,何曾见过有如此向一臣子让步的朝廷和天子?”
李婧到底城府不够,轻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就怕……”
韩彬生生气笑,眯起眼道:“无论怎样想,但见招就要出招。朝廷做到这一步,你们贾家若有相应的回应,就是你们的不对,明白吗?便是如海此刻醒来,也必是要让你们即刻恢复!”
李婧没有迟疑太久,缓缓道:“好,就依半山公之言。”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禀告声:“太子殿下驾到!”
结果几乎同一时间,李暄的身影就出现在前厅。
一手撩起门帘,风风火火的进来。
韩彬见之皱眉,沉声道:“太子,何故在此?”
往臣子家跑和回自己家一样随意,着实不像话。
李暄却惫赖浑笑道:“这不是怕李婧不给元辅你体面吗?”
话没说完,就见韩彬面色骤变,厉声道:“臣子妾室之名,也是太子能叫的?成何体统!!”
李暄还是有些怕这个老?头的,连连道:“好好好!算我失言,算我失言成了罢?不过贾蔷在时,是他让本宫这样称呼的。他这小妾是花木兰一样的女中豪杰,江湖儿女,不讲那些繁文缛节。你老也真是……”
韩彬收敛了怒气,语重心长道:“如今外面那些人对太子极不友善,恨不能处处挑殿下的毛病。果真让外面知道此事,东宫失礼,绝非好事。”
“知道知道知道……”
李暄一迭声应下后,问李婧道:“贾蔷家的,半山公的话你都听了没有?赶紧照着办,眼下愈发危险了,云妃才生了个妖孽出来,父皇怕是要大发雷霆,这个时候谁顶着来,就是上赶着找死。贾蔷不在京,此事本宫放心不下,特意跑来叮嘱一声。赶紧的,召集人马赶紧辟谣。”
听闻此言,李婧也变了面色,韩彬更是倒吸了口冷气。
他知道天子近来心性愈发不稳,每日用阿芙蓉的量也不断在增加……
说实话,天子能冷静下来处置贾蔷一事,韩彬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他本来就只求莫要再生出是非来,刺激本来心性就已经很薄弱的天子。
万万没想到,到底又出了如此恶劣的坏事。
也难怪,李暄都吓的不敢在宫中待了……
李婧未敢多疑,告罪一声起身出去吩咐事宜,的确拖不得了。
眼下还不到彻底撕破面皮的时候,两败俱伤从来不是他们的选择……
等李婧出去后,韩彬沉声问李暄道:“太子,到底怎么回事?岂有诞下妖孽之说,实在荒唐!”
李暄提醒道:“元辅,莫要多想许多。乾西宫那边的事,都是戴权老狗一手包办的。母后早不理宫中事多时,如今宫事皆由皇贵妃带着几个嫔妃在处置,但也插手不过去。”
韩彬闻言,面色舒缓下来,不过随即就更难看了。
因为越是这样,越是往隆安帝心口,又狠狠插了一刀……
然而越是担心甚么,事情就越往此方向上发生。
正当他忧心忡忡之时,有军机处行走急急来报:
天子,开杀戒了!
乾西宫二百一十三人,皆斩!
包括,云妃……
……
南海之畔,德林讲武学院。
七海堂。
贾蔷看着齐筠送来的一双鞋,脸上的笑容敛都敛不住,道:“这个东西,将为我德林军克敌制胜的一大终极法宝!”
自小琉球而来的徐臻闻言颇有不服,懒洋洋道:“国公爷,至于么?不就是一双破鞋?”
“你懂甚么?”
贾蔷瞪一眼,问道:“水师不算,大军在陆上,最重要的是甚么?”
徐臻见他如此郑重,也收敛了懒散的德性,想了想,道:“是……火器补给?”
贾蔷笑了笑,道:“那些都重要,但没火器就不能打仗了?我告诉你四个字:兵贵神速!”
徐臻闻言后,又看向贾蔷手里那双底有些奇怪气味也有些刺鼻的鞋,若有所思道:“就这个?”
贾蔷点头道:“就这个!仲鸾,你知道眼下前往安南、暹罗等地的人抱怨最多的是甚么?”
“没鞋穿啊?”
徐臻笑问道。
贾蔷道:“本地土著,对当地常年多雨已经习以为常,地面常常成为‘江海’也无所谓。可咱们的人不行,谁受得了每天下两个时辰的雨,地面都是水坑?”
“那这样的鞋也防不住啊……”
徐臻指了指贾蔷手里的鞋。
一旁齐筠没好气道:“就不能有像靴子一样的胶鞋?”
贾蔷也放弃和徐臻废话,同齐筠笑道:“有了那样的胶统鞋,咱们过去的人才能真正在那边站稳脚!而我手里的这双,是给小琉球练的兵穿的。穿上这样的胶底鞋,队伍可比正常的大军行进快两倍甚至三倍!”
徐臻“啧”了声,笑道:“前些时日我家老爷子跑小琉球去了,亏他摸得着。好家伙,这一见我爹差点没当场激动的晕过去。小琉球如今共有民十八万七千三百六十八人,就这,还每天有人往岛上搬!国公爷,连我家老爷子逛了逛都夸赞,真真是一座宝岛啊!稻米一年三熟,甘蔗漫山遍野,各种瓜果到处都是。还有鹿……今年岛上来这么些人,光靠打鹿肉、捕鱼和吃瓜果,就吃的比在大燕强十倍。不过咱们汉家百姓,从不好吃懒做,即便有吃的,还是第一时间垦荒开地。岛上欣欣向荣啊,我家老爷子说了,给个巡抚都不换!”
贾蔷呵了声,道:“你看你那一脸假笑,高兴个屁啊!说说吧,怎么回事?你这突然跑来,若说没大事,谁信?”
徐臻闻言脸一下垮了下来,惨然道:“国公爷救命啊,伊丽莎白有身子了……”
贾蔷闻言,和齐筠对视了眼,笑道:“好事啊。”
徐臻眼圈都红了,道:“只一个有身子是好事,可约翰娜也有了!”
卧槽!
“禽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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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知否,知否
“国公爷,齐德昂说我也就罢了。这厮别的我不服,只这女人方面……若非他也讨了老婆生了孩子,我都怀疑他是个兔爷……别恼别恼,好话好话……可国公爷您,怎就好意思啐我?”
徐臻一万个想不明白和不服,前些时日送上岛的三个女人,两个有身孕,一个是婶婶,一个是嫂嫂……
谁比谁光彩不成?
也是他自忖为贾蔷的心腹干将,所以敢这般顽笑。
贾蔷果然未见恼,笑骂了句:“我比你强百倍!”
又警告了句:“不要因为这种事耽搁了大事,不然你爹管不住你,我帮他老人家没收了你作孽的家伙事。”
徐臻唬了一跳,嘿嘿笑道:“那自然不能耽搁正事……其实我哪有那么些正事?咱们百姓,说实在的,都是良善百姓。只要有粮吃,有衣穿,有地种,谁愿意闹事?愿意闹事的都被挑进兵营里了。作奸犯科的当然也有,不过有朝廷律法照搬过来,依律法行事就是。我如今做的事,就是每天瞧那些戏台班子和说书先生们,到底能把国公爷捧到甚么地位……好家伙,如今那些人还没见过国公爷,却人人将你老人家敬若神明!
你老人家打在扬州府除盐商起,到后面使计让谋夺染布方子的国舅和奸臣吃了大亏,再到平叛军,诛可汗……反正一桩桩传奇故事,让人演绎的连岛上三岁孩童都熟知。
最催泪的,还是国公爷为了给灾民采买粮米,在海上和那些凶残鬼怪一样的西夷鬼子搏杀,血染红了大海……
国公爷,齐大公子,你们是不知道,那些妇人每看一回都哭的甚么似的……哈哈哈!”
说到最后,徐臻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贾蔷也是笑意吟吟,齐筠却未笑,他拧起眉头看着徐臻,不解的沉声问道:“这里面有哪一桩事是假的,让你觉得如此可笑?你觉得这是愚民”
“呃……”
看出齐筠脸上的肃穆乃至肃煞之色,徐臻一怔后,又见贾蔷垂着眼帘吃茶,心头猛地一惊,他到底机敏无双,忙起身跪地请罪道:“国公爷,小的近来有些飘忽了。仗着国公爷的倚重疼爱,忘了尊卑轻重。”
贾蔷还未开口,素来儒雅的齐筠就劈头盖脸的一通骂:“你只是飘忽了?你是独当一面大权在握让你忘了敬畏!你是不是觉得那些戏文里演的都不该是国公爷,而是你徐仲鸾?打扬州时你就恃才傲物,只是我没想到,你能傲慢到这个地步!!”
徐臻脸都青了,一身冷汗,忙道:“国公爷,我是有些飘忽了,小琉球岛上事事顺利,顺的让人都不大信。但我从来没想过,这是我的功劳……”
贾蔷仍未出声,齐筠站起身两步走到徐臻跟前,以手中折扇指着他怒道:“小琉球安平城事事顺便,那是因为国公爷先前遭遇无数磨难,踏平无数荆棘坎坷,这才调动盐商、九大姓、十三行甚至还有盐商,用金山银海堆出来的!你不明白这个,就说明你心里还是没摆正自己的位置!
少年得志,得意忘形!徐家不止你父亲一个人登小琉球,还带了不少人去罢?想干甚么?扬州不够你徐家挪移的,就来小琉球发达来了?”
徐臻闻言唬了一跳,见贾蔷仍垂着眼帘,忙看向齐筠连连摇头道:“齐老大,你可别浑说!徐家倒是有这个意思,可我再糊涂也不可能让他们在小琉球落脚,住了一宿都叫我打发滚蛋了。我老子就为这气的处处挑我的不是,我才跑这边来的。我估摸着,他让老岳拾掇的差不多,也该回扬州了。
国公爷,我虽有些飘忽,可是非轻重还是拎得清的。”
贾蔷终于抬起眼帘来,笑道:“起来罢。偶尔飘忽一些不当紧,是人,又不是圣贤,谁还没个得意的时候?但是德昂说的在理,有些原则你心里要有数。小琉球始终宣传突出我,也是没法子的事。故土难离,他们的根终究在对岸。不给他们立一个信念,他们在小琉球是待不住的。更何况,我们又岂止是想在小琉球立足?
戏台班子、说书先生们接下来不仅会说我,还会挑拣一些穷苦百姓,讲讲他们被无良士绅逼迫苛勒之苦,讲讲他们九死一生来到小琉球,通过辛勤劳作,过上好日子的故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宣传的强大重要性,这个时代再没有人比贾蔷更明白了。
不止在小琉球,在山东,在辽东,在宣镇,在运河上,以及在安南、暹罗,任何一个德林号的触角能触碰到的地方,都在无声无息的进行着。
大多数人都只当做乐子看,少数有识之士也只以为贾蔷厚颜无耻。
到底仍是天下太平,没人会想到,贾蔷这个权贵纨绔到底在谋划着甚么……
这样很好……
徐臻起来后,眼珠子虽仍活泛,不过在被齐筠狠瞪一眼后,终归不敢如先前那样恣意了,贾蔷道:“今儿你们来的正好,便是这次不来,我也会在这两天派去请你们过来。过些时日,我要回京,最迟应该不超过十天。我走之后,这边的内眷会迁至小琉球。仲鸾与我同行,你机变无双,有时需要你出个主意。德昂至小琉球,暂代仲鸾坐镇小琉球,务使小琉球万无一失!因为,那是眼下最后的退路。我的妻儿老小也都在岛上,我无法接受丁点闪失。”
徐臻闻言竟无低落,反倒瞪大眼睛有些亢奋起来,道:“好家伙!好家伙!这次回京,怕是要热闹了!”
心里也是真的松了口气,得亏他和齐筠换了,不然非要了他的命不可,压力太大了,看看齐筠的面色就知道了……
忘八蛋个壳龟龟哟!让你刚才骂的爽利……
齐筠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国公爷以家眷相托,齐筠但有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有分毫闪失。只是,需要小琉球安平城内的兵权。”
贾蔷笑道:“兵权在岳之象手里,需要时你直接和他沟通就是。”
齐筠闻言一惊,道:“国公回京,岳之象不跟随?”
贾蔷摇头道:“岳之象已经在中车府、绣衣卫那边都挂了号了,都中那几家,也都盯着他。所以这一次,他留在小琉球,和你一道坐镇。你二人,缺一个我都放心不下。”
徐臻“哀嚎”一声,道:“有老岳叔在岛上,这事还有甚么难?我也办得好!”
贾蔷呵呵了声,道:“有甚么难?粤省提督将军换了人,忠勤伯杨华,他唯一一个嫡子被我打残,然后被他的庶长子给毒死了,你自己思量他怎么看我。往后德林号的商货出海,皆从小琉球中转。怎么,你愿意去打理那一摊子?”
徐臻闻言,登时熄声。
果真如此,繁琐的生意勾当和人情往来,估计能烦破他的脑壳。
而且人员一旦混杂,对防卫的要求,那不是一般的高……
需知,小琉球是怎么被破的?
齐筠见徐臻老实了,却又在旁提点道:“国公爷回京,只会比小琉球更险十倍!徐仲鸾,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素来多急智,这回就是你最该出力的时候。国公爷说小琉球不得有丁点闪失,我应下了。小琉球上贵人但凡有丁点闪失,我齐家百十口的人头,甘愿奉上。同样的道理与你,国公爷有丁点闪失,扬州徐家也不必复存。仲鸾,你应当知道,我齐家能不能办到。”
徐臻:“……”
他有些想不明白,以前齐筠拿不住他的啊。
如今怎么着,处处压他一头?
贾蔷在一旁见之哈哈大笑起来,同徐臻道:“知道为何带你出山?德昂这大半年来不停周旋于十三行、九大姓、盐商、晋商等当世最拔尖儿的那拨人之间,经历了多少算计打磨?长进一眼就看得出来。本就是一块宝石璞玉,如今终放光彩。再看看你……啧啧啧,在小琉球上都是能偷懒就偷懒,还自以为是的洋洋得意。才不过半年光景,如何?被德昂落下好远罢?”
徐臻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旁的他都可以不计较,可被打小就瞧不上的同龄人甩开一截去,那滋味真是抓心挠肝。
羞辱啊!
他黑着脸,咬牙道:“这回上京,国公爷都交些差事给我。都瞧好了,徐家二爷,要出山了!!”
……
入夜。
观海庄园,宝钗房。
贾蔷归来时,宝钗都准备歇下了。
头上漆黑油光的纂儿解开一半,身上穿着葱黄绫睡裙。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一双水杏眼中,总是端庄含笑。
见贾蔷进来,自然也是一喜。
服侍她的莺儿乖巧,知道贾蔷也还未洗漱,就忙去准备清水。
贾蔷素来大爷,进来后就往闺榻上一趟,“哎哟”了声。
听他声音里满是疲倦,宝钗也顾不得他一身汗尘了,倒上茶水奉到身边,道:“快吃些罢。原还说能清闲些时日,我瞧着一日也没闲着。”
贾蔷就着嘴边的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后,看着似从画中出来的宝钗,笑道:“就是为了日后的长长久久,才辛苦一些。不过也快了,等忙完这一趟,多半就要封王了。”
说罢,笑吟吟的看着宝钗。
宝钗闻言,俏脸果然大红,但水杏眼里眸光闪动,显然是惊喜。
虽然二人早有极亲密的举动,但宝钗仍自欺欺人的以为,只要那层底线不破,就不算……
而如今从贾蔷口中得到快封王的信儿,心里自然激动。
此时贾蔷其实并不知韩彬居然现在就想与他封王……
“宝儿……”
“嗯?”
“再唱回那首小曲儿罢,我松一松脑筋。”
“那……好吧。”
瞧见贾蔷十分疲倦的模样,宝钗让他将头枕于腿上后,轻声哼唱道:
“昨夜雨疏风骤,睡眠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
神京皇城,西苑。
龙舟上。
夜已深,尹后独坐御案后,执朱笔批改着小山一样的折子。
她眉头轻锁,凤眸中目光清冷。
有些晦暗憔悴的俏脸上,骇人泛红的五指掌印,触目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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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惊变
中秋夜。
金陵城,宁荣街。
荣国府后花园内,贾母满面堆笑,与薛姨妈看了场好戏,吃着南面送来的瓜果节礼,笑道:“难为他们还惦记着我这个糟老婆子,送了那么些瓜果来。听说多是小琉球来的,那里原是海匪占据,极好的地方,如今被蔷哥儿拿下了,好大一片地方,也算是开疆拓土喽!”
薛姨妈闻言想的有些深,问道:“老太太,那你说,立下这样大的功劳,朝廷总该好好封赏一番罢?且也不止这些功劳,哥儿为了朝廷买回多少海粮,救了多少百姓?朝廷还能薄待他?”
贾母笑道:“若说开疆拓土这桩功劳,朝廷多半会有表示,其他的就别提了,断不会提。”
坐在贾母身旁的鸳鸯笑道:“老太太,这又是甚么典故?”
鸳鸯来金陵没多久,就发现有了身子,身份地位自然愈发不同,如今是陪贾母坐着说话的。
贾母笑道:“那还有甚么典故?不过蔷哥儿是武勋,开疆拓土是本分事。可采买海粮,挽天倾一般救民无数,这是民生,是文官的差事。你们瞧着罢,朝廷连提也不会提此事,不然天下文臣的老脸往哪搁哟!”
贾母毕竟是经老了事的,听她这么一说,薛姨妈心却有些凉,又问道:“那依你老看,蔷哥儿这回能封王不能?”
贾母在内宅活了一辈子,甚么样的话风没听过?
只瞧薛姨妈这样一问,再一猜,就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咬牙恨笑道:“那个混帐该不是拿王爵侧妃哄了姨太太和宝丫头罢?”
薛姨妈闻言,一张老脸都没地搁,连连摆手道:“没法提,没法提!”
贾母肚子都快偷笑疼了,面上却堆出难为情之色,道:“这个孽障!几辈子的老交情,正经的薛家嫡女,他也敢招惹?姨太太且放心,此事我与你做主!”
薛姨妈却认命似的长叹一声,苦笑道:“还做甚么主啊?若能说得通,我还用等到今日?让老太太瞧笑话了,我家老爷去的早,留下一双儿女。哥儿哥儿不听话,让一个花魁拾掇的服服帖帖。姑娘姑娘……跟撞客中了邪一样,死活就认一个。我这当娘的,总不能真将她逼死?”
贾母笑道:“姨太太,凡事且往宽里想。那花魁我也见过,是个清倌人,品格相貌一等一,当个妾足够了。哥儿能叫他治住,未必是件坏事。至于宝丫头就更不必提了,蔷哥儿虽是个贪心的,可姨太太也瞧见了,连个寻常丫头都不会辜负,知道鸳鸯有了身子后,往这边派了几回人了。对宝丫头,就更不会差了。这人呐,就活那么一辈子,较不得许多真儿!
你还怕我笑你?我家里的事,哪桩能瞒得过姨太太?
看开了,也就罢了。也没见过的比谁家差,还不是一样愈发兴旺?
我听说蔷哥儿每年给薛家丰字号分红好大一笔银子?”
薛姨妈闻言合不拢嘴,笑道:“今年年中就分了一笔,好大一笔数目,我也没想到,怎会分那么些……”
贾母笑道:“你看看,你看看!这薛家有这么一个金鸡在,还有薛家二房那边也了不得,日后宝丫头果真再得一侧妃,哥儿和蔷哥儿交情也好,薛家兴旺不就在眼前?何须再自生烦恼!”
鸳鸯笑道:“最难得的,就是太太和郡主两人极相谐,宝姑娘就不会居中难做。”
贾母愈发高兴,道:“那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玉儿自不必说,蔷哥儿当眼珠子一样疼着,世上再没见过这样疼老婆的了,有些事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鸳鸯悄悄拉扯了下贾母,贾母也就没说秃噜嘴。
贾蔷歇在黛玉房里时,闺榻上都要有人陪同,欢好时怕用力过大伤着了黛玉……
这等匪夷所思的对待,传出去都惊世骇俗。
好在承受重力的那一方自觉不吃亏,不然就为这个也要闹出乱子来。
贾母得了鸳鸯提醒,让开这一折,夸起尹子瑜来:“活的比多少年过半百的老人还通透,尹家真真了不得!别说咱们内宅娘们儿,多少前面的爷们儿毁在一个‘争’字上。可人家却知道一个‘让’,这里面的学问,世上许多人一辈子都悟不透。”
薛姨妈笑道:“是啊,宝丫头也是好福气,能给这样的贵人当赞善。”
鸳鸯笑道:“以后都是一家子,都有福气。最有福气的,还不是国公爷?”
三人都笑了起来,贾母正要再说甚么,却见林之孝家的急急进来禀道:“老太太,前面进来许多官爷。国公爷留下的亲兵说,那是中车府的人……”
话音未落,就见贾政带着宝玉进来,脸色有些苍白道:“老太太,中车府奉旨前来,迎接老太太和咱们一家进京。说是为了赶上蔷哥儿的封王大典。”
“现在就走?”
贾母颤巍巍问道。
贾政点了点头,道:“旨意上说,是即刻回京。”
贾母等人脸色又难看几分……
谁都不是傻子,果真是好事,怎会在中秋夜跑来搞这么一出,还是没有商议余地的?
鸳鸯紧紧抿了抿嘴,问道:“国公爷留下的人怎么说?”
贾母闻言立刻打起精神来,知道眼下只能指望那些人。
贾政道:“正在和中车府的人对峙,东府的人说我们可以自己乘船回京,中车府的人可以跟着,但不允许指手画脚。中车府拿旨意说事,必要随他们现在回京。”
话音刚落,听到前面响起呼喝打斗声,贾母惊恐之下头一发晕,身子站不稳倒向一旁,薛姨妈也大哭起来。
鸳鸯见贾政束手无策,宝玉也只是低着头面色苍白,她紧紧抿了抿嘴,而后对林之孝家的道:“劳妈妈带话到前面,告诉中车府的人,就说我乃国公爷妾室,如今有了身子,正是受不得劳累奔波的时候。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叫他们自己思量思量,他们能落个甚么下场。”
林之孝家的闻言记下后,忙去前面传话。
余者都在后花园里等着,一直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林之孝家的才急急回来,慌张道:“他们又带了许多人来,把国公府都围住了。不过也担保,绝不会让姨奶奶出事,随行会带上名医……”
鸳鸯闻言,回头看向贾母。
贾母神情不见好转,虽未逼至绝路,却也没留几分情面。
分明是为了逼贾蔷回京受死……
老天爷,到底发生了甚么罪孽呐……
……
神京,宁国府。
李婧脸色同样难看之极……
连她都未想到,即便德林号名下的酒楼、茶肆、戏台等重新开业,居然也扭转不过来形势。
其实原本已经差不多了,德林系集体发力,再加上东城几万市井妇人,至少不会再让天诛戾君的声势再恣意扩散下去。
只是等云妃生绿妖的消息一下爆开后,即便是德林号也无法再阻挡如洪水一般的流言肆虐。
这则流言的杀伤力太强,和之前的谣言又死死呼应上。
若非天谴,皇子怎会变成绿妖?!
这种事,连她都好奇,更何况是百姓?
然而形势一失控,接下来的事,就更恐怖了……
中车府出动……
绣衣卫出动……
连步军统领衙门和五城兵马司都接到了宫中极严厉的旨意……
暗查、举报、接受检举……
抓人,杀人!
根本不是明正典刑过堂问审押赴菜市口的杀,中车府、绣衣卫当场杀人!
谁敢阻拦,他们就杀谁。
也不过短短十天功夫,整个神京城为之噤声。
因为被杀之人,已经不限于市井百姓。
开始囊括士子、官员、武勋、宗室……
疯了!
那位彻底疯了!
最让李婧震怒的是,今日中车府竟然以“保护”为名,将刘老实一家给围了起来……
她不是没实力反击,只是贾蔷一日未归,时机未到,眼下暴露出实力来,有害无益。
当然,前提是对方不要做的太过分。
“点齐府内亲兵,随我去接舅爷、舅太太回府。”
李婧顶着好大一个肚子,一甩斗篷,扶剑出府。
……
青塔寺,刘宅。
今日中秋夜,原本喜庆团圆的日子,刘家四口人却因为门口被中车府的人堵起,而心生不安恐惧。
京城大都,即便是寻常百姓,也明白这意味着甚么。
刘老实尝试出去,却被挡了回来。
番子们谈不上客气不客气,不动手,但也冷冰冰的不许出门。
刘老实心焦如焚,他自然知道,必是贾蔷那边出了变故。
从来在家沉默寡言,更没骂过独女刘大妞的刘老实,今晚却狠狠骂了她一通。
因为当初贾蔷是再三要带他们一家一起南下的……
后来他两口子不愿走,就让刘大妞带着小石头一并去,刘大妞起初应下了,后来也没走。
如果刘大妞和小石头走了,这会儿刘老实连个锤子也不怕!
正当一家四口惴惴不安时,就听到前院门口处有厉骂声传来……
“猪狗一般的东西,也敢拦我?”
“拔出刀剑来,自可斩来,我躲一下,就不配给国公爷看家!”
刘大妞闻声大为惊喜,道:“是小婧,小婧来了!”
又懊悔:“早知道今儿不来你们这,一道去国公府了!”
春婶儿骂道:“这会儿你再说这些,不和放屁一样!”
一家子一边相互埋怨,一边出门,出了正房门就见李婧将堵在门口的番卫骂开,挺着大肚子进来。
春婶儿方才唬的甚么似的,这会儿见了李婧这样厉害,也缓过神来,忙迎上前责怪道:“你瞧瞧你都甚么时候了,大晚上的还乱跑!到我们这做甚?”
李婧没多言,只笑道:“这大过节的,自然来接舅舅、舅母和姐姐、小石头去国公府过节。”
都知道她不易,所以刘老实一家没多矫情,连细软都不收拾,就要跟着走人。
然而刚走到门口,却见门前早已被数不清的中车府卫士,团团围住,拔刀相向……
李婧冷笑,正要呵斥,却见刘老实从她身后一步跨出,迎着刀冲向番卫大骂道:“我和你们拼了!!”
见他如此,李婧都懵了。
可春婶儿不懵,作为枕边人,她太明白这个丈夫了。
她颤抖着追上前去,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老棒槌,就知道心疼你那外甥,怎就不想想小石头?”
李婧这才反应过来,刘老实是不想这一家子成为迫贾蔷回京的人质,这是要以死来保护贾蔷呐!!
他不是不心疼小石头,那是他亲孙子,可他也知道,贾蔷若死了,他们一样还是要死……
眼见刘老实故意往对面也懵了的中车府卫士刀锋上撞去,李婧目眦欲裂!
果真刘老实出了个好歹,她都无法想象贾蔷会不会提前一把火焚了神京城!
更无法去面对贾蔷!
“当家的啊!”
就见春婶儿后发先至,大哭着跑到刘老实身边,一扭屁股,将刘老实挤倒在一旁,她则被这股力道反冲上前几步,擦着刀刃过去……
血花绽放!
“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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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章 回京!
“当啷!”
看到春婶儿倒在地上血泊里动也不动生死不知,握刀的中车府卫士整个人都懵了,手一软刀掉地上,再看左右,周边同袍都如躲瘟神一样退避三舍,惊恐的看着他。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看管住,不许刘老实一家跑了,可也得了令,绝不允许冲撞伤了人……
刘老实一家背后站着的是谁,又有多心狠手辣,中车府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况且即便贾蔷必死无疑,可贾蔷身后又站着甚么人?
便是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他全家……
再者,人家还没回来呢!!
“不是我,不是我……我……我……我都没动啊!”
这名卫士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声音尖细,显然是个宦官,虽身形高大,此刻却一脸的惊恐。
见场面如此,李婧袖兜里紧攥的焰火竹暂且又松开。
早有宁府亲卫上前,护着刘老实抬起春婶儿回来。
小石头低吼着冲到那位掉落腰刀的卫士前一阵出拳,也被抱了回来。
李婧一步步上前,数十名宁国亲卫护卫左右,待一名救援春婶儿的女侍卫至身边附耳低语两句后,她神色不变,继续向前。
有着百户服的中车府卫士硬着头皮上前,抱拳道:“这位奶奶,小的们只是奉……”
话未说完,李婧反手拔刀,一刀横撩向前!
“噗!”
中车府百户做梦都没想到,李婧敢动刀杀人!
脖颈处被化开,鲜红的血喷出,
百户干咴了两声,栽倒在旁。
其余中车府卫士大惊,就有人拔刀要上前。
却见李婧猛的一挥斗篷,留下一言道:“今儿我就代国公爷在这等着,至子时,若戴权没个交代,后果自负!他虽是条老阉狗,戴家却还未死绝!”
说罢,待看到中车府包围圈外有宁国亲卫急匆匆打马离去后,与面色惨白的诸番卫冷笑一声后,余者所有人重新退回刘宅小院。
一折回,李婧急忙去探望春婶儿……
尽管当时她就看到,春婶儿是脸皮划过刀锋,再加上那卫士唬了一跳往一旁闪避了些,刀刃无着力处,按理说伤不重。
且后面亲卫去探视过,似乎并无大事。
但春婶儿的确流了不少血,还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实在骇人,李婧岂敢大意……
果真刘老实两口子出了事,那一些从容的布置就要全部打乱,今夜玉石俱焚!
不过刚到屋子里间门口,就已经听到春婶儿压抑着的得意声音:
“跟老娘斗,老娘吓不死他们!”
李婧呼出一口气,抬脚进门,看着刘大妞给春婶儿包扎了伤口,忙问道:“舅母可好些了?”
春婶儿好强,虽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仍不服软道:“这算甚么?你问你舅舅,当年老娘在码头上就是凭着这一手,吓走了多少官狗子?全指望他,早饿死八回了!”
话虽如此,却悄悄给李婧使眼色,让她不要责怪刘老实。
李婧又怎么可能责怪刘老实,感激都来不及。
都说患难见人心,连她都没想到,素来沉默寡言的刘老实,能做到这一步……
她看向闷头坐在一旁的刘老实,笑道:“舅舅,你老且放心就是。国公爷敢将您二老留在京,敢将我和孩子留在京,就必有万全之策!
如今朝廷里有奸人,眼红国公爷立下大功,所以想害国公爷。
可国公爷甚么样的人物,会想不到这一点?
您老就放一百个心,绝对无事!”
刘老实闻言,抬起头来,却未看李婧,看向一旁问道:“果真早有准备?”
李婧洒然一笑,道:“早有准备!”
……
“甚么?!”
西苑龙舟御殿外,戴权听闻中车府急奏上来的消息,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失声尖叫道:“你说甚么?”
吼罢才反应过来在哪,压抑住声音,却仍旧怒到极致:“野牛肏的一群杂种,皇爷受了熊志达那个畜生的挑唆,叫你们看住那几处,可咱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不可伤了人,眼下那位都还未进京呢,这会儿动手算你娘的怎么回事?
你们这群忘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家恨不能撕碎了你们!”
若非中车府里的头目都是他的义子义孙,极信得过,他都要怀疑这些忘八是不是被熊志达给收买了去,故意害他!
“你说那位娘们儿又回院子里了,可封锁住消息了?”
来人恨不能将脑袋藏进裤裆里,瓮声道:“当时有人就离去了……”
“砰!”
戴权一脚,生生将来人踹倒在地,一时起不来,嘴角都溢出一抹殷红色,可见戴权怒气之盛。
“哟!戴总管,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没等戴权给出个恶决议来,就见当初在养心殿趴在隆安帝身上,救了隆安帝一命的熊志达,双手袖于袖兜里,笑眯眯的走出来问道。
那一份救命之恩,让眼前这位曾经的手下败将,隐隐与其平起平坐,戴权冷笑一声,未理会,率先一步入了御殿内。
今夜中秋夜,尹后张罗了诸皇子、皇妃、皇孙们前来,与隆安帝团圆。
经过数日的安抚,隆安帝的脾性恢复了稍许,不再那样暴虐嗜杀。
“在外面嚎甚么?”
戴权进来后,隆安帝的目光从李时身上移开,看向戴权问道。
戴权躬身答道:“主子爷,出了些差池。先前派去保护宁国公舅舅刘老实一家的奴才回报,方才宁国公那个小妾忽然带人去刘老实家,要带他一家离开。中车府的番卫只稍稍阻拦了下,那刘老实就突然撞客了般冲了过来,之后被其妻子推开。推搡中,那刘氏不小心撞到了……撞到了下面奴才的刀口上……”
说至此,殿内诸人纷纷变了面色。
隆安帝未言,尹后凤眸眯起,死死盯着戴权。
下面李暄一下蹿了起来,跳脚骂道:“你个狗奴才!你真是……你真是……”
李暄气急,一时不知该用甚么样的话骂人,左右看了起来,想寻东西杀人。
被李时呵了声,道:“小五!你浑闹甚么?”
李暄大怒道:“我浑闹?四哥,这个狗东西敢杀贾蔷他舅舅……疯了,这狗奴才疯了!!哪个叫你去围刘老实一家的?你这老狗怎么不把爷也一并围了?”
咆哮着李暄就要上前抓打戴权,戴权有苦难言。
“够了!”
隆安帝忽然沉声喝道:“是朕的旨意,李暄,你想干甚么?”
李暄闻言,忽地就不闹了。
他目光简直有些陌生的看了看隆安帝后,低下头重新坐了回去,一言不发,好似甚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隆安帝没理会,只当这个混帐儿子被他唬的老实了,也愈发看轻了几分。倒是李时,如今仍敢训斥李暄,有几分不俗……
这时熊志达走到隆安帝身边站定,叹息道:“戴总管也忒不上心了,万岁爷传旨时,还再三叮嘱你们,莫要生事,只看顾好就是。偏你们自作主张,出了人命……封锁住消息了没有?”
隆安帝也抬眼看来,戴权一张脸跟死人脸差不多,低头道:“封不住,当场就有人出城了……贾家有一支夜枭,不比中车府差多少……”
“皇上,这……”
尹后不掩担忧的看向隆安帝。
隆安帝讥讽的冷笑一声,道:“事情既然出了,那就出了罢。人家不是要你给一个交代么?你便去给一个交代。”
戴权摸不准,小声道:“万岁爷,奴婢带人去……都圈起来,当人质?”
隆安帝骂道:“狗奴才!如此岂不让人看笑话,笑朕小家子气?将人放回宁国府,再‘保护’稳妥。至于刘老实夫妇二人的死活,等贾蔷回来,朕亲自给他一个交代。”
戴权闻言,忙去处置此事。
李时不无担忧道:“父皇,若是贾蔷……他麾下可是有一支私军。”
隆安帝冷淡道:“粤省督军、水陆提督皆已换人,扬州知府、兵备也已换人,福建水陆提督、浙江水陆提督都领了旨。他敢妄动分毫试试?朕往日里就是待人太过宽和,隆恩甚重,才养出这么些不知君臣大义的贼子奸人,竟敢悖逆行事,忤逆要挟于朕!
他们以为朕龙体偶有微恙,就能恣意妄为,不君不臣。那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下场罢。”
这煞气腾腾的话,除了让李时神情振奋外,余者或木然,或担忧,或冷笑……
龙舟外,一轮皎皎如玉盘的明月高悬,倒映在海子之上。
如银的月光挥洒世间,虽是夜深,却令万物清晰可见。
几分清冷,几分荒唐……
……
“贾蔷,你知道你在干甚么?你这是谋反叛逆!!”
粤省大营将军府内,忠勤伯杨华目眦欲裂,看着被团团包围起来的前厅,看着四个倒在血泊中的宫中监军,整个人绷紧,对着主座上那个风轻云淡吃茶的年轻人厉斥道。
“滋……”
贾蔷又斟满一盏茶,啜饮一口后,方缓缓抬起眼帘来,看向杨华轻声道:“杨伯爷,贾某人从来忠于社稷,忠于黎庶,忠于这座汉家江山。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杨华清楚个鬼,连内侍监军都敢杀,这不是造反是甚么?
“贾蔷,你绝不可能成功!天下太平,没人想起战端。大燕雄兵百万,就凭你这点人手,你也绝不可能造反成功!”
杨华实在想不通,贾蔷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凭小琉球上的万把人,几艘破船,就敢谋反?
贾蔷站起身,行至窗边,看着窗外夜空上那轮明月,笑了笑道:“你说的都对,太平年景,谁都不该造反,也不能造反。民心思定,这是天下大势。只是,我不能造反,你就能造反么?”
杨华闻言懵了下,怒道:“本将奉皇命南下,造甚么反?”
贾蔷转过身来,看着杨华笑道:“既然你是奉旨南下,那么,就是给你下旨之人,他造反!今夜本公回京,拨乱反正!杨伯爷,一起请罢。”
“就凭你一竖子,不过螳臂当车,必死无葬身之地!贾蔷,你绝无可能成功!我忠勤伯杨府满门忠烈,岂会受你这乱臣贼子之裹挟?只可恨天子如此隆恩于你,你竟敢谋反!!”
杨华显然是准备以死殉国。
贾蔷淡淡一笑,看着地上惨死的四具尸体,道:“隆恩于我?这四个中车府卫士,就是来配合你杨伯爷取贾家满门首级的人罢?本公,总不能坐以待毙。你也不必急着寻死,且随本宫往皇城西苑龙舟之上,寻那残废辩个清楚罢。”
说罢,转身出外。
刚走出门,麾下一众亲卫举起火器,对准杨华亲卫开火。
余者将杨华堵住口,捆绑起来,拖了出来。
将军府正门前,贾蔷看着伍元、潘泽、叶星、卢奇四人道:“两广总督、粤省巡抚,还有这位杨伯爷,我就都带回京了。粤州城内,本公留下三千新军,维持局势。粤省大营多是粤省本地兵将,我已以御赐金牌封营。你们也要出力,控制好稳定的局面。
最迟三个月,大局即可抵定。”
倒也不担心四家不出力,贾家内眷昨日就悉数转移至小琉球,眼下粤州城内是他们的利益所在。
四家即便是满嘴黄连,此刻也只能往下吞咽下,一条道走到黑。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四家也不算完全没有后路。
果真失手了,还能逃往小琉球或是安南吃野果……
都安置妥当后,贾蔷翻身上马,回望了眼粤州夜空,在伍元等担忧的目光下,洒然一笑后,猛一抽鞭,往码头方向打马而去……
彼处,数十艘兵舰整装待发,业已扬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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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九月初七
“元辅,歇歇罢。”
武英殿东阁,张谷进门后就看见头都快埋在几案上,拿着笔一笔一划认真在批改卷宗的韩彬,心头一酸,劝慰道。
这才多久啊,满打满算也没半年光景。
那个坚韧不拔,为了新政付出无数心血遇到无数挫折却始终斗志不减昂首挺胸的当世名臣,就苍老成了这般模样。
人呐,苍老也许原不需要许久,只一夜之间便可。
怕的不是岁月,而是心败了……
韩彬闻言,缓缓抬起头来,连眼睛都有些花了,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是张谷,放下笔笑道:“是公瑾啊,老夫倒忘了,今晚是你值守……有事么?”
张谷神情变了变,今晚并非他值守,不过他也未纠正,迟疑了下,还是选择禀明,道:“元辅,出了些事。”
说着,将中车府圈刘老实一家,造成春婶儿生死不知的事说了遍。
最后道:“虽说戴权亲自出面,带着中车府将人送回了国公府,并安排了千余人马保护起来,可仆担心,之前的德林号罢市行径,仍会发生。眼下秋粮正紧,若是耽搁了,很是麻烦。而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韩彬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张谷道:“公瑾,你怎么看?”
张谷长叹息一声,道:“仆还能怎么看?天子近来,先后派了忠勤伯杨华去了粤省,赵时远和靖远将军孙诚去了扬州,两广总督那边也得了密旨,福建、浙江水师奉命严防小琉球方向。甚至连金陵那边都派了人去……
京里还有林如海和贾蔷的舅舅一家,一双儿女在。皇上这是将贾蔷的性子吃的死死的,以贾蔷在意家人的心性,也断然没有谋反的余地。
其实谁都知道,贾蔷不会谋反,他在军中无人,在朝中无人,在士绅清流中也无人,他拿甚么谋反?
就是防备他浑来罢了。
仆可惜的是,林大人就这么一个比亲子还亲的弟子,且对朝廷也立下殊勋,却难得一个善终。”
韩彬再度沉默片刻后,问道:“若德林号重新罢市,公瑾以为,朝廷该如何处置?”
张谷苦笑道:“不是朝廷会怎么处置,怕是西苑那边,就要开杀戒了!好在,眼下还没有迹象表明,他们会停下来。想来是在等贾蔷回来,和皇上打擂。只可惜……”
眼下的天子,和受伤前的,完全是两回事了。
如今隆安帝甚至开始冷淡起军机处来,许多事,直接由中旨明发,天子金口,一言而决之。
除了左骧愈发得到器重外,张谷、李晗勉强能进言一二,而韩彬,则已经有不少时日是见不到天子的……
这大概也是韩彬愈发苍老的缘由之一。
“你说的没错,德林号若再关门罢市,天子会开杀戒。所以,德林号不会再罢市。”
韩彬神情落寞而低沉,道:“至于贾蔷能落个甚么下场……君君臣臣,大义如天。谁还能逆天而行?他虽有大功于国,可到底年轻,行事恣意跋扈,屡破人臣底线,受宠而骄,目无君父。若是就此离开大燕出海,倒也罢了,如海也这般叮嘱他。可他若还是自大,想留在朝中……又怨得了谁?”
……
“元辅,果真这般说?”
西苑龙舟上,一头白发在烛光照耀下有些刺眼的隆安帝冷冰冰问道。
张谷躬身道:“皇上,元辅的确如此所言。君臣大义,原就大于天。纵然元辅与林如海亲厚,也不会在大义上动摇。”
隆安帝冷笑了声,道:“不会在大义上动摇?朕看不是不会,只是不敢罢了。”
想起当日被逼着不得不杀荆朝云,隆安帝心中就起无名火,大感羞辱。
张谷心中却摇起头来,韩彬又岂是畏惧刀斧之人?不过这样一想,就有些疑惑起来,韩半山果真那样以为……
“张爱卿,朕的时日不多了。元辅此人,朕瞧着也老迈不堪大用。左卿虽忠义,只是头疾也是隐患。待扫清坷障后,军机处这幅重担,多半要靠爱卿来扛起。爱卿当负起托孤之重,莫失朕望。”
……
“皇上……”
张谷走后,左骧从殿后出来,恭敬一礼。
隆安帝指了指座椅,道:“都听到了?”
左骧颔首道:“张大人的确是忠敬之臣……”
隆安帝闻言冷笑一声,道:“忠敬之臣?忠敬之臣当日会与那几个一道逼宫于朕,迫朕立李暄为太子?李暄是何德性?彼辈不过要寻一泥塑傀儡,任其摆布罢!”
左骧听闻此诛心之言,迟疑稍许,缓缓道:“皇上,元辅等或有私心,但此私心绝非悖逆反叛之心……”
隆安帝近来几乎听不到逆耳之音,一旁的戴权和熊志达原以为天子听闻此言会大怒,却不料隆安帝目光反倒柔和下来,看着左骧道:“爱卿果为忠臣。朕何尝不知,他们是为了新政,害怕荆朝云起复,会让新政功亏一篑。可是,这群所谓的忠臣却忘了,天下先有朕,之后才是新政。若无朕,何来新政?他们本末倒置,忘了人臣本分,哪里还配得上一个忠字?尤其是林如海,朕真是瞎了眼!”
左骧颔首道:“皇上目光如炬,识别忠奸。林如海所为,的确有负皇上隆恩。贾蔷所为,更非人臣之道。待其归京后,当严惩以正国法皇威。”
隆安帝“嗯”了声,道:“入京之时,便拿其问罪。左爱卿执掌刑部事,就由你来领头,汇合三司会审,抄家拿人,明正典刑罢。”
左骧闻言心头一震,这还是第一次,从天子口中得知对贾蔷的处置,他躬身礼道:“此臣之本分事。只是不知,若其不归又当如何?再者,德林号其他产业皆可查封抄没,海粮事务朝廷也可接手过来,十三行乃天家南海内库,只会比贾蔷做的更好。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小琉球那支水师……”
隆安帝高深莫测笑了笑,道:“德林号在朕的大燕搜刮无数百姓上岛,朕又岂会没有准备?爱卿只管办你的差事就好,待尽诛奸邪后,爱卿当为元辅。”
……
隆安七年,九月初七。
官道上,百余身着中车府番卫衣着的卫士,押着五驾马车,沿着官道往神京方向进发。
原本走水路要舒适的多,只是不知出于何故,这些人选择自官道前行。
好在,今岁少雨,一路上未遇到多少泥泞……
当头一架马车内,贾母神情憔悴的半倚在车壁上,双目无神。
在她身旁,坐着的宝玉,比她看起来更衰……
鸳鸯有了身子,自然不可能同车服侍。
马车里坐着的是琥珀,见贾母嘴角发干,便拿出茶壶和茶杯,倒了一杯茶出来,送到嘴边道:“老太太,吃一口茶润一润罢……”
贾母啜饮了口后,眼睛里就落下泪来。
她享了一辈子的清福,何时吃过这样的苦?
且和吃苦比起来,受到的惊吓更让她夜不能寐,战战兢兢……
这哪里是要封王,分明是要抄家灭族的动静呐!
琥珀见之劝也劝不住,一旁宝玉忽道:“老祖宗又何必悲伤?且听我云: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顾不得落泪宣泄苦闷,忙坐起看向宝玉,就见他一张大脸上满是大彻大悟,贾母抱住宝玉就开始“心肝肉”的哭叫起来。
琥珀在一旁看着,也难过的落下泪来。
外面的中车府卫士自然听得到里面的动静,只是却无人停下来询问发生何事。
刚开始的时候,其实也会停,毕竟他们奉命是完好无损的带回京,果真出了甚么差池,他们也不好交差。
可后来发现,这孙贼实在是太矫情了,动辄招惹老太太哭一场,到后来也就充耳不闻了……
第二架马车上,薛姨妈也在哭,她也怕啊。
尤其是马车里薛蟠还半躺着,此刻即便再瞧不上花解语的出身,可看着花解语无微不至的伺候着她和薛蟠,薛姨妈也认命了。
只是她认命又有何用?
这次被押回京,不定有甚么下场。
薛蟠被她哭的心烦,吵吵道:“妈,哭哭哭哭哭,你哭有甚么用,哭的人烦也烦死了!”
薛姨妈闻言大怒,骂道:“要不是你这畜生,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薛蟠心里虽也怕,嘴上却不服输,道:“落到甚么地步?你没听人说,这是蔷哥儿要封王了……”
“封阎王罢!”
薛姨妈又落起泪来,道:“你这孽障比猪还蠢,人家躲在天边享福受用,自不会回来。只咱们替他受死,等一家死没了,连家业都成别人的了……我倒不要紧,这把年岁没了也就没了,可你这孽障,如今连个后也没留下呐。”
薛蟠闻言也有些后背发凉,却还是摇头道:“我信蔷哥儿,断不会丢下咱们不理。说不定,眼下救咱们的人就要到了……”
连他也看出,这一回回京,凶多吉少。
听他还在做梦,薛姨妈气的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喘息啐道:“呸!到这会儿了,你还做你娘的白日……”
“梦”字未出口,忽地一阵“咻咻咻”凄厉的破空声陡然响起。
随即,就是中车府卫士的惨叫声和惊马声。
车队大惊,薛姨妈、薛蟠等也纷纷面无人色。
然而骚乱却并未持续许久,也许这场袭杀太过出其不意。
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后,就听一道声音从外传来:“宁国麾下赵师道,请老太太大安!”
前面贾母马车内还没动静,薛蟠脸上的惊惧就一扫而空,哈哈哈狂笑起来,一把推开车窗,露出好大一颗脑袋探出去问道:“这位兄弟,蔷哥儿呢?我兄弟蔷哥儿来了没有?”
说完才发现一地死尸,唬了一跳,却仍强撑着。
赵师道微笑道:“今儿九月初七,算算日子,国公爷应该快到京城了。国公爷命我等,先送太夫人并姨太太和姨奶奶们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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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勤王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神京西南,丰台大营,一座山坡上,鲜黄的秋叶纷纷落下,贾蔷负手而立,就着夜色远眺神京。
其身后,徐臻一脸兴奋的诵出了千年前黄巢为自唐以后历代反贼们起事所做的标杆之诗。
另一旁,牛继宗听了后一张脸都快纠结成了苦瓜。
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今天。
更没想到,会在今天……
这可是要搭上满门九族性命的泼天大事,就这样从天而降出现了?
偏到了这一步,他被裹挟的连多余的路都没有!
这种事,已经沾染上了,事后就算想撇清都撇不清。
除非牛继宗现在动手,将贾蔷拿下送进宫。
可是,牛继宗除非疯了才这般做。
而且他岂能不知,他就算想这样做也绝非完全之策,贾蔷敢至此地,会毫无准备?
但是,就算知道不得不上贼船,心里也跟吃了两桶蛆一样……
“浑说甚么?”
贾蔷笑骂了声后,看向牛继宗道:“牛叔,别纠结了,我不造反。”
牛继宗闻言更难过了,一张脸上神情复杂的都无法形容,声音干涩道:“国公,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如此说……”
贾蔷正色看着他,道:“牛叔,你几时见我扯过谎?我真不是回来造反的。我舅舅一家,我先生,还有老婆孩子,如今都在城里让人看着,我造甚么反?
再者,连牛叔你都不站在我这边,我造反岂能成功?”
牛继宗闻言忙道:“国公误会了,绝不是不站队。只是此事实在太大,事先连丁点消息也没有。实在是太突然,太突然……”
见贾蔷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牛继宗脸也有些臊热,承认道:“也的确看不到能成事的机会,不然追随国公大干一场又如何?可是……眼下太平世道,就算丰台大营这二万大军都填进去,怕是连城门都打不进去,就被勤王大军给撕碎了!毕竟,这是抄家灭族的勾当……”
贾蔷颔首微笑道:“我自然省得。此次回京,只是为了勤王保驾罢了。又因天子对我有些误解,所以暂时不会露面。
牛叔不必担心我来拖你下水,你要做的事,只有两件。”
“哪两件?”
贾蔷看着面色稍缓的牛继宗,笑道:“第一,按兵不动。从今日今时起,不允许一兵一卒离营。此事非顽笑,果真有一兵一卒出营,牛叔,事后我保不住镇国公府。”
牛继宗闻言心头大定,随即又是一凛,身上再起一层寒意,他缓缓点头道:“国公爷放心,这一点,我拼死为之。”
贾蔷笑了笑,道:“拼死就不必了……第二件事,等勤王之后,需要借牛叔你的大名一用,你要落笔签字。
我这里,已有谢叔、胡叔、柳叔等七位叔伯的签字,就差牛叔你的了。”
谢鲸、胡深、柳芳等,如今皆在外省,各执掌一省武备。
牛继宗心又提了起来,小心问道:“国公爷,这是要上书做甚?”
贾蔷摇头微笑道:“眼下还为天机,暂不可泄露。但此事,是勤王成功后所为之事。牛叔若信得过,就签字。若信不过,便罢了。”
牛继宗满口苦涩,但临到此时,原也没有再往后退的余地,否则就要撕破面皮了。
且贾蔷说的明白,是等勤王之后……
总的来说,风险比先前心中一团乱麻时小了许多。
“自然信得过,我签!”
牛继宗咬牙说道,未几,就见徐臻笑眯眯的拿出一份折子,直接打开最后一页,让牛继宗签好了姓名,按了手印……
牛继宗简直怀着无限的好奇,想打开这份折子看看到底是甚么。
而看起来,贾蔷和徐臻都没有阻拦之意,直接将折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但直到最后,牛继宗也没有勇气往前翻一页……
徐臻见之,心里啧了声,想到贾蔷说的果然不错,天下原没那么多英雄气概。
不过,又有些同情牛继宗。
他还不知道,会被坑到甚么地步……
“国公爷,你是怎么不声不响就回京来的?不应该啊,宫里近来对你这边看的极严……”
签字罢,牛继宗撂开心里的纠结,说出了另一桩疑惑。
沿途那么多关卡,怎会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现在京城?
贾蔷重新背负过去,远眺京城方向,闻言呵呵笑道:“不是朝廷逼着贾家,重开的漕运和车马行么?”
牛继宗闻言老脸都抽抽起来了,人家让你重开漕船和车马行,是叫你运粮,没叫你运兵呐!
这真真是……
当然,眼下牛继宗并不知道贾蔷到底带了多少兵,可是就看山脚下那“奇装异服”的八十名士卒,就知道贾蔷手里绝少不了兵。
毕竟,没有兵又怎么勤王?
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会到今天这一步……
“国公爷!”
眼见天色愈黑,时间过了子时,忽见商卓大踏步上山来,至眼前抱拳道:“国公爷,西山锐健营业已封营!”
贾蔷微微颔首,并无多余反应。
牛继宗却差点将眼珠子给瞪出来,西山锐健营眼下为安远侯赵时远所掌。
就他所知,赵时远为元平功臣中极厌恶瞧不起开国一脉的臭石头,屡有恶言,也没听说过和贾蔷有甚么交情……
贾蔷察觉的出牛继宗的惊骇,却并未解释甚么。
西山锐健营不止封营那样简单,主帅不死,只封营又有甚么用?
按常理而言,赵时远当然没那么好杀,尤其是要悄无声息的处置了。
但好在,贾蔷手里握有天子六玺之一……
太平盛世,又是正值皇威浩荡之时,谁又能想到,有人敢矫诏呢……
夜风凛凛,入九月的京城,晚风已不再暖煦……
又过了一柱香功夫,忽见一枚焰火遥遥腾空而起。
贾蔷转过身来,看向牛继宗微笑道:“时候到了,牛叔,保重。”
说罢,在诸亲卫护从下,阔步下山。
牛继宗眼睁睁的看着贾蔷离去,又回头望了眼焰火方向,整个人已经麻木。
那分明是……神京南城门,朝阳门方向。
……
“妖君无道,弑君囚母,屠戮手足宗亲,共生六子,赐死三子,狠毒绝伦!”
“行暴政,诛忠良,抄家灭族无数,其恶行,罄竹难书!”
“上天有眼,降天劫以罚之,天谴暴君,诞下绿皮妖孽,此为上天所弃之兆!”
“今本王奉皇太后衣带诏,得众忠良相助,诛妖君,废暴政,匡扶社稷,与诸君共富贵!”
神京西城,先皇九子义项郡王李向一身银甲,一手持宝剑斜举刺天,一手持一沾满血字的衣带,厉声嘶吼道。
其身后,除了站着数位宗室王公外,最重要的,还有振威营和耀武营两营主将,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
振威营、耀武营分别驻扎神京西北、西南,为神京十二营中的马步军,战力顶尖。
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是从九边回来的重将,隆安帝极为厚待,赏赐不绝。
却不知为何,竟会为景初朝风云皇子李向所拉拢造反。
而除了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外,队伍中竟还有不少衣紫文臣,皆为景初旧臣。
其中包括前刑部右侍郎李勉,前礼部左侍郎祝潜,前太仆寺卿赵阳中等……
这些人,在景初朝时就聚在李向麾下,为其摇旗呐喊。
即便隆安帝登基后,不便再明目张胆的聚党,却也靠“送菜翁”,一直保持着联系……
也正是他们,促成了李向选在今夜,大军起事!
两营兵马共八千余人,再加上各府亲兵家将,逾万大军,直直杀向西苑。
西苑,正与振威营辖区接壤。
只需穿过内城西门……
内城九门皆在步军统领衙门麾下所属,然而眼下李向率万余兵将,竟然毫无阻拦的通过了西内门,直直杀向西苑!
……
“逆子!!”
宣德侯府,刚刚重新升至一等伯的董辅看着长子董川,目眦欲裂惊怒道:“汝欲陷我宣德董家于万劫不复之地耶?”
董川摇头道:“父亲,即便没有我,你可知西门樊华是义项郡王李向之犬马?”
董川身旁,站着二十位“奇装异服”的兵卒,手持火器,震慑着宣德侯府诸人不得妄动。
听闻“义项郡王”四字,董辅倒吸一口凉气,愈发震怒,道:“贾蔷竟然和义项郡王同谋叛逆?”
董川摇头道:“是义项郡王持皇太后衣带诏叛逆谋反,而国公爷,则是勤王护驾。”
董辅稍微冷静下来,寒声道:“既然如此,为何拦为父?为父身为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都中有人叛逆,焉能坐视不理?”
董川道:“李向聚集振威营、耀武营两大营近万兵马,其强军不是巡捕五营能挡得住的。国公爷说,今晚参与进来的人越少越好。父亲若动,一旦兵败,助涨对方士气尚且为次,可若出现溃兵,京城百姓必遭兵灾。所以,国公爷派儿子前来,劝父亲稍安勿躁。”
董辅闻言气急反笑,怒道:“竖子不知天高地厚!两大京营过万兵马,振威营、耀武营还是马军为主,如此强军,巡捕五营都无法剿灭,唯有拖延时间,调其他京营前来勤王,方为正理。贾蔷不过一黄口孺子,侥幸杀了博彦汗,就真以为是当世冠军侯了?猪狗不如的东西,还不与我让……”
话没说完,十余把火器齐齐对准董辅,当头一位厉声道:“敢侮辱国公爷,该杀!!”
说罢,对准董辅悍然扣动扳机。
“砰!”
董辅肩头冒出一朵血花,倒退两步,面色苍白的坐倒在椅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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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血流成河!
“李向、卢川、陈岩、董辅,朕要将尔等碎尸万段!!”
毫无征兆的谋逆,就这样发生在身边,而原本他屡降重恩的武勋大将,却要么反要么悄无声息,隆安帝这一刻心中之恨,倾尽三江五湖都无法熄灭。
至于义项郡王李向……
他素知这个九弟才能了得,景初朝时,先帝之所以传位与他,而不是李向,不是因为李向无能,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李向太有才干,满朝称颂,所以先帝才传位于默默无闻的他,而不是李向。
这些年来,隆安帝用各种方法打压监视李向,原以为义平郡王李含被圈,端重郡王李吉已死,其党羽也一一被剪除。
可是隆安帝却没想到,刚松一口气,这个逆贼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还有宫里的皇太后……
那是,他的亲娘啊!!
衣带诏?!!
隆安帝几乎崩溃,何至于此?
难道,他不是太后亲生的吗?!
遥遥有震天杀声传来,隆安帝又几近癫狂,尹后惊悸之余,招来戴权问道:“西苑有多少兵马,可能守得住?”
戴权面色惨白,李向素来是中车府紧盯死守的重点对象,也就是近来苗头转移,一边是民间舆情,一边是贾蔷,所以对其监控力度大减,却未想到好端端的,居然就造反了。
事后,天子岂能饶得了他?
不过还是先度过眼下难关为好,戴权忙道:“回娘娘,西苑共有两千名御林军,另有三百龙禁尉,皆武备精良,由领侍卫内大臣雄武将军卫郴所领……”
尹后脸色难看道:“大内侍卫多少年没经过阵仗,不过看着光鲜,更何况兵力也不如人……去问问雄武将军卫郴,能坚持多久。另外,叫他不要怕。元辅等大学士皆在外,必可调勤王大军前来救驾!坚持住,就是大功一件。若西苑被破,让他自己掂量掂量下场。”
这一刻,发生如此惊天变故,尹后也不再遮掩,当机立断代天子传起旨意来。
戴权闻言忙应下,又去看向隆安帝,隆安帝已经不骂了,粗喘着气,颤颤巍巍道:“狗奴才,还不快去!”
说罢,面容痛苦的同尹后道:“快上阿芙蓉!”
尹后回头看向隆安帝,凤眸中目光一片清寒……
……
神京东城,十王街。
偌大一座神京城,西城方向战乱,东城尚是一片安宁。
除却少数几家心中有鬼大门紧闭内设亲卫守护外,余者仍多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于百姓人家,日落时就要歇息,因为等不到日出时分,他们就要开始辛劳。
但对富贵人家而言,日落后才是一天享乐的开始……
承泽亲王府,老承泽亲王李贤已经高寿八十一,是宗室里难得一见的老寿星。
然而这位老亲王高寿并非如医家所提倡的养生之道那样,按时作息,忌酒肉美色。
此老每日都属于无肉不欢、无酒不欢、无二八小娇娘不欢的老**!
今日又得了一房不过十四岁的良家小姑娘,正在家设酒宴畅饮,接受儿孙们的恭贺……
虽然宗室天天骂天子苛待宗室,但对于这几位老王,隆安帝即便是捏着鼻子,也得善待伺候好。
当初就是这几位老王,逼着李时分红还没开张的内务府钱庄。
没法子,礼孝为天的世道,这几位老王除非作死谋逆,不然天家也不能怎样,只能等他们老死后,再拾掇他们的儿孙……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李贤一脸的受用,只是也不知怎地,忽然回想起他这一辈子来,对诸儿孙道:“本王八岁承爵,起初日子并不好过,世祖爷看爷年幼,怕没人教诲长歪了,就让爷每日里要进宫,到尚书府和皇子们一道进学。啧啧,每日里卯入申出啊,一年到头,除了正旦、端阳、中秋、万寿和自寿这五天外,连除夕都不得休沐,苦啊!”
言至此,话锋一转,又道:“好在,十五岁那年,娶了王妃,又在宗人府承了差事,这才算脱离苦海熬了出来。之后的几十年里,就是享福受用喽!嘿嘿嘿……”
世子今年都快七十了,看起来精气神远没李贤好,听完这番话后,一个没忍住,落下泪来。
好在李贤吃酒吃多了,又正在回味一生的享受,没看到这位碍眼的世子落泪。
只是没等他再回味些甚么,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乱声。
亲王府前后七进,能传到后宅来,可见事情不小。
李贤闻声皱起眉头来,骂道:“哪个野牛肏的又在前面洒酒疯?爷纵着些你们,你们就不知好歹,敢搅爷的兴致?”
早有王府管事赔笑着,要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到一阵沉重纷乱的脚步声从庭院内传来,伴随着各般惊恐尖叫声。
这一下,任谁都知道不对劲了,难道是抄家的上门了?
近来天子发疯,四处拿人杀人,可再怎样,也不该抄到承泽亲王府才对。
不过也没让他们猜测多久,就见一众黑衣人手持利刃进来,大喊一声:“奉义项郡王鈞旨,诛承泽邪王一系!”
说罢,见人就杀!
转眼间,王府男丁死伤殆尽。
这一幕,还发生在义敏亲王府、忠顺亲王府、承礼郡王府等数十家宗室王公府邸!
连宝郡王府、恪荣郡王府和已经空了大半的恪和郡王府也都遭到洗劫。
只是宝郡王府由李景带着王府亲卫死命抵抗,有惊无险。
恪荣郡王李时在宫中“圈禁”读书,逃过一命,但两个儿子尽殁。
恪和郡王府早已搬入东宫,所以没甚太大损毁……
但总的来说,今晚对于整个皇族宗室而言,是一场永生永世都难以磨灭的浩劫!
皇族子弟,十不存一。
……
皇城,武英殿。
西城有贼人兵变的消息传进宫后,韩彬、左骧的第一反应,都是贾蔷造出的祸事。
不过随即就得到确认,竟是义项郡王李向,先帝九子奉皇太后衣带诏,并携西城两大京营围攻西苑,两人皆通体冰寒。
出大事了!
最要命的,不止是那两营兵马,更在皇太后的衣带血诏!
出师之名都有了,太后何其糊涂啊!
果真让人得逞了,其余兵马连勤王诛贼的名义都没有。
难道李向登基后,太后还能当太后不成?
韩彬沉声道:“即刻调果武营、敢武营、扬威营三营兵马前往西苑勤王!”
左骧急问道:“元辅,皇城御林军能否调动?”
韩彬喝道:“眼下甚么时候?逆王李向麾下近万兵马,皇城御林军本就分出一半去了西苑,再一调兵,偌大一座皇城无人看守,太子怎么办?”
“甚么我怎么办?元辅,快啊!快一道带兵去西苑救驾!球攮的再迟就晚了!”
李暄这时也得了信,急急从东宫跑来催促调兵。
韩彬哪里肯应,沉声道:“太子纯孝,臣等皆知。只是眼下贼人势大,宫中侍卫守卫皇城都勉强,一旦出城,岂是两营精锐京营的对手?殿下还请稍安勿躁,老臣即刻派人持天子金剑前去调兵。西苑有两千兵马防守,必能撑得一时。且就算西苑破了,皇上、娘娘在龙舟之上,谋逆反贼们一时绝无法冒犯皇威。可若太子率孤军前往,皇上、娘娘势必为此分心,到时候太子好心也要办成坏事!”
李暄闻言,脸上纠结痛苦,连连踱步骂道:“球攮的李向,球攮的李向,别叫爷抓到你,不然非攮死你个狗肏的不可!”
听他满嘴秽言,韩彬眼下也不去计较,待打发人去调兵后,就开始苦思起如何化解此局。
太后那封所谓的衣带诏,当真是后患无穷!
这岂止是给了李向一人造反的名头,便是其他心怀野心之辈,也大可打着受了太后衣带诏的名义,起兵造反!
忽地韩彬目光凝了凝,他陡然想到,这里面,会不会有贾蔷的手笔在里面……
若是李向得到了贾蔷的支持,那就太可怕了!
只是眼下,一时间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能静静等待……
……
神京西城,宁国府。
李婧顶着好大的肚子,却手持双刀,看着被押在庭院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四个中车府卫士,冷笑一声道:“一群狗东西!我家国公爷为了朝廷,为了那昏君,出生入死,立下多少汗马功劳?若无国公爷,今年大燕不知要死多少灾民,这江山都要动摇。偏昏君无道,不重赏国公爷,反倒猜忌谋害!这些日子,你们杀了多少金沙帮弟兄?害了多少夜枭手足?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时候未到罢。
纵天日昭昭,可惜我家国公爷不是岳武穆,不会引颈就戮!
受死罢!”
说罢,手起刀落,将四个瑟瑟发抖的中车府卫士砍杀。
随后,与身旁孙婆婆道:“婆婆,国公爷传信,今夜要做一次总清算。要夜枭今晚,放手去杀,彻底赶绝中车府!绣衣卫内部,青鸢也会动手。婆婆,这次之后,你老就能颐养天年了!到时候,得帮我带孩子!”
孙婆婆闻言,笑的慈眉善目,丝毫看不出在其谋算下,惨死之人的血水聚集起来,都能成一片小湖。
她拉着李婧的手笑道:“好好,老婆子原是无福之人,不知哪日就要惨死江湖。能追随国公爷,追随奶奶做事,是我的福气!不过到底年事已高,人都快糊涂了,干完这一回大的,就和老刘头他们一道退下来,过几年轻快的日子!不过,天有不测之时,若老婆子有个甚么闪失,还望奶奶念我的好,帮我照看照看孙儿……”
李婧重重点头道:“婆婆放心,国公爷和我,都拿小东当自家人!”又埋怨道:“让你老指挥调度,又不是让你杀敌,你别闪着老骨头就是了,可不许唬人!”
孙婆婆笑的愈发慈眉善目,点了点头却未再多言,拄着拐,在两名女夜枭的服侍下,出去了。
这一夜,注定血流成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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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反叛
南海宝岛,小琉球。
安平城。
一处私密海滩上,黛玉、子瑜、宝钗、宝琴、三春姊妹等在椰树林荫下散步。
北地京城方面血流成河,安平城,其实也并不素净……
在香江时,姊妹们在海边沙滩上嬉戏顽耍散步,周围也只远远站着四五个女护卫。
可是到了安平城,再想外出,不仅要清场,还要跟着数以百计的女卫。
这让一众受用过自在的姑娘们很不习惯,且听说是她们到了后才这般,愈发有些不高兴。
直到一日岳之象亲自抓住一伙妄图行刺的刺客,并且受了伤后,诸女孩子们才冷静了下来……
黛玉因为手里掌着一批人手,所以比她们知道的更多些。
哪里是一拨刺客,每来一批新人,岳之象都会开一回杀戒。
而新人又几乎每天都来,所以安平城外,每天都有人头落地……
另外,齐筠也不像徐臻那般举重若轻,只抓大事,小事放任。
齐筠来后,立刻着手在岛上施行保甲制,十户一保,十保一甲。
保甲内百姓必须相互帮助,相互关照,相互担保,相互监督……
曾经的扬州四大公子之首,如今每日行进于村舍之间,置国法于宗法之上。
皇权不下乡,在小琉球上不复存在。
这些事,黛玉都有听说。
“林姐姐,那位岳先生今儿为何非要咱们出来散步躲清闲?出动一回,就惊动那么多人跟着,还不如在城里待着罢了。如此兴师动众,外人不知道的,只道咱们轻狂。”
探春回头看了眼密切紧跟,不敢丝毫疏忽大意的女卫,心里不大踏实的说道。
黛玉闻言,黑白清明的眸眼看向漫天星光坠落大海,轻声道:“岳叔是怕咱们作难……”
“作难?甚么意思?”
连宝钗都微微吃惊问道。
黛玉神情黯淡道:“这些日子,伍柯那丫头一直陪着咱们,你们觉着她如何?”
听出有些不对来,众姊妹都围了过来,道:“伍姑娘人很好啊,总不会是她……”
黛玉摇头道:“不是那个丫头,是她哥哥,那位伍崇不对。现在同你们说也不当紧了,今晚岳叔要处置他。岳叔担心伍柯来寻咱们说情,所以才让咱们出来走走。”
众人愈发大惊,贾蔷和十三行伍家的交情,连她们也知道。
那伍崇她们也听过,虽是伍元的次子,可伍元长子一心醉于科举,偏偏资质不高又考不上,整个人魔怔了,眼见废了大半。
倒是伍元次子伍崇,颇有乃父之风。
伍元甚至将他派到小琉球,让他在这边立下伍家基业。
这些都是伍柯平时同她们说的,怎么好端端的……
黛玉摇头道:“具体的,我也未问,只知道伍柯是朝廷那边的人,想要里应外合,伙同福建水陆提督和浙江水陆提督,一起夺岛,劫持我等回京,威胁蔷哥儿……”
说到最后,她眼中的惭愧之意散尽。
伍柯再亲近,底线也触碰不得!
……
“二公子,我实在没有想到,会是你。我很不解,伍家与我家国公爷合作甚宜,你父亲伍员外付出多大的心血,才入得国公爷的眼,倚为心腹。最艰难的时候两家都已经携手度过了,眼见着大事可期,这个时候你勾结外敌反水?我和国公爷原以为,会是卢家主冒头……”
鹿耳门,闫三娘趁夜色涨大潮之夜,率部入小琉球之处,岳之象带着三千兵马,暗伏守候,待贼人上岸时出面,来了个瓮中捉鳖,一阵燧发枪攒射,辅以数十门火炮齐射,直接将来敌打懵打残。
不费吹灰之力,就捉住了贼首伍崇,和福建水陆提督马祖昌,浙江水陆提督白启。
另大型战舰八艘,还有十余条沙船,并不到四千兵马……
其中,竟然还有四海部旧部百余人!!
皆为伍崇所诱……
伍崇在小琉球虽无官无职,可他是伍元的儿子,伍元又是贾蔷最得力的结盟家主之一,所以伍崇地位超然。
岳之象是真的没有想到,趁着大军外出,贾蔷、闫三娘皆不在岛上冒头生事的人会是他。
很是惋惜……
伍崇面色惨白,想说甚么,可是蠕动了下嘴巴,还是没说出来。
他能说甚么?
说料定贾蔷必死无疑?
说伍家分两边站队?
还是说想立奇功,以稳固他在伍家的地位,甚至超过他父亲……
感觉说甚么都会激怒眼前这位阎罗,不如沉默,或许看在他父亲的面上,还有一条活路……
马祖昌和白启两位从一品武官此刻头还有些懵,他们是见识过火器兵的,他们的船上也开过火炮,但如此密集强大,如此突然的炮火攒射,差点没把二人的魂儿打飞。
这会儿勉强回过神来,二人唯有强行干巴巴的辩解,说此行无恶意……
岳之象并未听二人惊惧之下辩解甚么,也未在意两人的身份,他看着伍崇道:“伍家对国公爷效劳不少,对于你父亲,国公爷是器重的。所以,你在岛上圈地,在岛上置办商铺门号,在百姓中挑人,我和徐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如今你闯下泼天祸事……国公爷对敌人心狠手辣,对自己人,却宽容的让人无奈。
若等他回来,你父亲求情,势必会饶你一命。
可如此,对国公爷的这方基业来说,着实遗毒无穷。
所以,就不留你了。”
说罢,身后站出二人来,将瘫软在地万念俱灰的伍崇拖了下去。
之后方对马祖昌和白启道:“国公爷走前就料定你二人会奉旨前来偷家,没关系,那边牢笼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最后对身后蒯老鲨道:“此二人下水牢,能不能活到国公爷回岛,且看他们的造化。当然,国公爷回来,他们也多半活不下去。其余俘虏悉数押去矿山挖煤,那边多少人口填进去都不够,岛上处处用煤。
另外,这些反叛的四海旧部,全部吊死。其家抄没,内眷嫁与岛上未成亲的成年男丁,儿孙下矿,至死方休。”
蒯老鲨闻言,瓮声应道:“是!”
岳之象未理会鹿耳门浅滩上的痛苦哀嚎,以及四海旧部的凄厉咒骂,他于夜色下,远眺北面无穷夜色,似想看破万里之遥,看一眼京城风云……
相比于北面,这边连小风小浪都算不上呐……
……
神京城,布政坊。
林府。
忠林堂上,贾蔷听闻十王街被血洗的消息,明显怔了怔,愕然的看向林如海,道:“先生,这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是想这样做来着,但是,还没来得及!”
林如海闻言也是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看着贾蔷道:“你自诩算尽天下英雄,自以为在南边儿做出好大一番基业,火器之利,天下无敌。以为朝廷这边都自高自大,不会细量微处。如今又怎样?蔷儿,即使到了这一步,也不可妄自尊大。须知,骄兵必败!有人站在你身后,盯着你呢。”
贾蔷闻言悚然而惊,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位艳绝天下的身影,满脸不可思议,缓缓道:“先生,可能么?”
林如海轻声道:“古往今来,最高明者,从来都不是猛打猛杀冲在前头的将,而是懂得借势用力,四两拨千斤的帅!蔷儿你想想,到了今天这一步,你知道在你背后用力的是那位,你又能如何?你会反了她么?”
贾蔷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
林如海呵呵笑了下,道:“人家最厉害的,是知道对甚么样的人,用甚么样的手段。该拢的拢,该杀的杀!当初指婚时,你我师徒二人就知道她谋划甚深……可那又如何?这一步步走下来,凭你如何提防,最后仍落入她手里,蹦跶不得……你先前说,十三行伍家是那位的人,这不就对了?你都知道了伍家是人家的人,你的举动又瞒不过伍家,还能瞒得过她?”
贾蔷苦笑道:“让伍元知道,是为了告诉朝廷,我压根儿就没有造反的心。可没想到,她会这样信任我,就不怕我背后给她一枪?”
林如海也有些疑惑,随即叹息道:“这就是让为师都自愧不如之处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虽是女流之辈,但凭其胸襟气魄,凭这份果决定力,令天下多少须眉汗颜呐!
但是,其手段高绝归高绝,其狠辣,也让人心惊。
去罢,将尾收了,早点抵定大局,拨乱反正后,早日离场。”
贾蔷起身应道:“是!”
……
皇城,武英殿。
韩彬得闻御林校尉来报,目眦欲裂,怒道:“你说甚么?京营仍未出动?”
御林校尉抱拳沉声道:“回元辅大人的话,方才卑职亲自带人出城,准备前往立威营调兵,却是刚出皇城没多远,就被人拦截下来,后有人与卑职出示了圣旨和御赐金牌,命卑职回宫待令,不准出皇城搅乱天军诛逆!”
“胡说八道!!”
左骧忍着头疼破口大骂道:“西苑若有旨意,自会送入宫里,还需在皇城外拦截?愚不可及!”
李晗也骂:“果真有圣旨,还需要甚么金牌?”
“金牌?甚么金牌?”
李暄忽地站起身近前问了句。
御林校尉道:“回太子殿下,就是‘如朕亲临’的御赐金牌。另外,圣旨卑职也查看过,的的确确是印有天子宝玺的圣旨。”
“如朕亲临?”
李暄眨了眨眼后,忽然骂道:“这个球攮的回京了!”
韩彬等也反应过来,随即一阵胆寒,贾蔷不会果真掺和在里面了罢?
若是贾蔷选择和李向搅和在一起,那局势,就真的崩坏到无法挽回了!
“太子,往哪里去?”
见李暄头也不回的要出宫,张谷忙拦住问道。
李暄猛回头,咬牙道:“果真贾蔷那忘八和九叔一道谋反,咱们困在这里也不过是等死!!爷现在就去看看,这球攮的是不是真的成了反叛攮的!果真黑了心,爷就自己抠了这双招子,算是瞎了眼!!”
说罢,掉头就走。
韩彬缓缓起身,道:“点齐宫中兵马,除却九华宫和景阳宫、寿皇宫三处严加看管外,其余的,随老夫一道,护太子前往西苑,勤王救驾!”
“半山公……”
不与众人劝拦的机会,韩彬颤巍巍道:“太子说的对!果真贾蔷从了逆,那留不留在这,也没甚分别。诸位莫忘了,城外丰台大营的兵,也在他手中。”
再加上太后衣带诏,兵变,都成了名正言顺。
“去西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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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活曹操!
“杀!”
“杀!”
“杀!!”
西苑已经杀疯了,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不愧是边军大将,振威营和耀武营也是京城十二团营中战力拔尖儿的精锐。
尽管雄武将军卫郴率两千御林拼死拦截,可又如何拦得住?
卫郴战死后,两千御林、三百龙禁尉战死三成后随之溃败,投降大半。
振威营和耀武营围住西海子,朝海子上漂浮的龙舟,疯狂嘶吼呐喊着,如同凶兽!
义项郡王李向此刻业已换成金盔金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望着海子上的那艘龙舟。
景初年间天子要传位,那时他以为非他莫属,距离大位只一步之遥。
但现在看来,今时今日今刻,才是他距离那个位置最近之时。
父皇,你看到了么?
你不给孤王的,孤王亲手取之!
前刑部右侍郎李勉左右看了看形势后,当即跪地叩首,泪流满面道:“天下苦妖君久矣,妖君登基七载,弑君弑父,囚禁太后,重用奸邪,祸乱天下,致使民不聊生,黎庶哀嚎。天咒暴君,以地龙翻身罚之。贤王今日举兵罚逆,更有皇太后衣带血诏为本,堂堂煌煌,万众归心之所向。如今妖君伏首就在眼下,臣恭请皇上登基正位,以帝王万金之体,威临妖君!”
前礼部左侍郎祝潜闻言,心里差点没悔死,晚了一步,就丢了劝进首功,这李勉老贼,当真狡猾该死。
劝李向起事的首功被赵阳中给占了,劝进的大功又被祝潜抢了!
不过却不能丢了劝进第二功了,念及此,祝潜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附和道:“万岁天定之君也!非如此,妖君登基后,为何会灾祸连年?天下大旱,亿兆百姓苦不堪言。宠幸奸佞,大肆捕杀忠良,逼迫天下士绅无容身之地!如今万岁登高一呼,应者如云,此非民心所向,又是甚么?臣恳请万岁,就皇帝位,以顺应天意民心,吾皇万岁!”
前太仆寺卿赵阳中别无他言,只跪地三拜九叩,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一人喊,就有十人喊,有十人喊就牵动了百人,千人,至所有人……
这一刻,李向再也不掩得意,对着西海子上孤零零的一艘龙舟,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李哲,终究是你败了!!”
……
龙舟上,御殿内。
戴权心中满是狐疑的又看了尹后一眼……
这些时日来,尹后面上一直都是晦暗憔悴,地龙翻身前艳绝天下的容颜上,始终黯淡无光。
然而这一刻,却不知为何,尹后面上重新白皙起来,发髻由一根凤钗绾起,凤眸明亮,仿佛时间一下倒退回半年前……
再看看躺在御榻上昏迷不醒的隆安帝,戴权心里微微有些寒意,却不敢多想。
“海子上的船都焚毁尽了?”
尹后坐于御案后,淡淡问道。
牧笛一身大红宫袍,侍立一旁。
戴权心中愈发不安,只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不过一根绳索上的蚂蚱,且船上中车府卫士都是他的人,他也未想许多,躬身道:“回娘娘,海子上的船除了龙舟外,都焚毁尽了。只是……”
“只是甚么?”
尹后淡淡问道。
戴权哭丧着脸道:“只是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外面山呼海啸万岁的声音,和诛妖君的声音一波一波如山崩地裂般,着实让人惊恐。
尹后斥道:“慌甚么?船上不是还有三百中车府卫士?好生防守。他们一时间寻不到大船,便是能找来几艘小船,又能有几人?你们防守住,眼下已近天明,待天亮之后,勤王大军必至。这些不过屑小蟊贼罢,蠢不可及!你若不敢,就将兵权交出来,让牧笛带人去守。他守不住,本宫摘他的脑袋!”
戴权闻言心里一激灵,下意识的看向隆安帝。
可是隆安帝此刻只能看出在平缓的呼吸着,毫无动静。
戴权干笑了声,道:“奴婢遵娘娘懿旨就是,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
戴权走后,牧笛轻声问尹后道:“娘娘,援军真的会来?”
尹后闻言奇了,道:“你问本宫?”
牧笛悻悻一笑后,还是有些迟疑,缓缓道:“毕竟,对宁国公来说,晚些来或许更得利……”
尹后目光清冷的看了牧笛一眼,道:“你还是觉得,没人能放弃权倾天下,坐一坐江山的诱惑?即便皇上和本宫都殁了,他就能坐到那个位置上?”
此时此刻的尹后,是在任何人前都不曾出现过的清冷模样。
不是隆安帝面前的温婉皇后,不是皇子们面前的慈恩母后,更不是臣子们当面的千古贤后。
冷静的看不出分毫情感波动。
牧笛却并未惊奇甚么,他细声道:“娘娘,以太子殿下对宁国公的交情喜爱,若是西苑尽殁,太子殿下登基后,宁国公权势必然大增……”
尹后皱眉道:“不是几经推断,贾蔷的确一心出海向外么?他真真切切的投入了所有家底在小琉球,难道是假的?”
牧笛忙道:“这倒不假,千真万确。只是奴婢担心,人心会变啊……涉及天下大权,这种事自古不鲜见。”
尹后沉吟稍许后,问道:“那依你之见,眼下又当如何?”
牧笛苦笑道:“到了这个地步,奴婢也没甚好法子了……”
尹后闻言,凤眸睁圆,啐道:“以后再说这种没来由的废话,你仔细着!”
不过听到外面传来愈发嘈杂兴奋的嘶吼声,她又明白了为何牧笛会说这些,嘲笑道:“你平日里自诩也是经过大世面的,如今果真到了大世面,就这?”
牧笛苦笑道:“奴婢是怕了,奴婢自身生死不足挂齿,可娘娘……都是奴婢的罪过,这些日子只顾和戴权斗法,竟未发现李向居然有如此悖逆胆量……”
尹后似笑非笑道:“此事必有人故意替李向遮掩了番,不然绝不会如此悄无声息,中车府、绣衣卫和龙雀,都发现不了。李向若有这般手段,还用等到今日?”
牧笛闻言一惊,道:“何人……娘娘是说,宁国公的夜枭?”
尹后咬牙啐道:“这个混帐,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他早就料到做刀的下场,怕也早等着今日呢。还会挑日子,九月八!你说说,天下间可有如此胆大的臣子?”
言至此,尹后忽然想起地龙翻身那一天,这个混帐不就是胆大包天?
将那一缕杂思扫出脑海,尹后看着牧笛沉声道:“不必担忧贾蔷,他是极聪明之人,知道果真谋反,断无一丝一毫能成事的可能。只是,必会做些甚么罢。做完后,他就准备离开。想的倒美!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没人与本宫出力,又能指望谁?”
牧笛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艳羡,显然那位捅破天的年轻权贵,好日子还在后头……
听到外面戴权正指挥着中车府卫士同乘坐小船过来的叛军作战,叫喊的歇斯底里的,牧笛心中还是不安,问道:“娘娘,您说这宁国公甚么时候才能到?李向反贼拿着太后娘娘的衣带诏,除了宁国公外,其他人敢卖命插手此事的,并不多……”
这就是拥有大义,站在礼法制高点的好处。
那份衣带诏,着实太惊人。
尹后淡淡道:“等着罢。既然他的人手已经开始动手,说明他已经到了京城。他让人在小琉球练了那么多兵,带了几千人北上,总不会是为了打渔……”
如她这般智慧的人,通常都是极自信者。
认定一事,少有动摇者。
而这番话话音刚落,忽地就听到遥遥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
“轰!”
“轰轰轰轰轰!”
尹后倾国凤眸,骤然明媚!
……
西苑外。
贾蔷双手袖于长袖间,在他身前十步处,三十门火炮由车马行牵引而至,对准叛军的后腚齐射。
一队又一队脚蹬胶底鞋,打着绑腿,未着甲穿着轻便军服的火器兵于硝烟中不断涌入西苑,向前向前。
面对惊慌失措举刀杀来的叛军,一轮又一轮的射击。
而振威营和耀武营虽是马步军精锐,可一来受限于西苑内的地形,二来,麻痹大意,以为大事已定,最重要的,则是炮火不停,覆盖轰炸,战马虽然都是经过训练的,可是能经受的住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却经不住火炮的轰炸声,战力十不存一!
在德林军成规模的炮轰和火器轮射下,叛军损失惨重,未坚持多久,便如先前的御林军一般,成溃败之相。
等先前投降的御林军再度率先跪倒投降时,战况彻底崩坏……
“走吧,进去收尾了。”
看着热兵器对冷兵器的一场屠杀,贾蔷反倒有些意兴阑珊。
相比于大海之上巨舰之间的炮决,大燕犹如还未睁开眼的婴孩……
其实神京城门上也有炮,还是巨炮,可又有甚么用?
几千年来刀枪箭矢的力量迷信,不狠狠吃几回亏,又怎舍得改变……
在商卓、铁牛等一众高手的层层护卫下,贾蔷往西海子方向行去。
闫三娘未至,她仍在津门。
那是一条后路……
……
“你说甚么?”
李向简直要疯了,片刻前的志得意满全成飞灰,他无法相信,更不愿相信,会有一营劳什子火器兵从天而降。
就算是火器营,也不该如此轻松的就打的振威营和耀武营两营精锐兵马溃败才是!
李向对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咆哮道:“与朕顶住!只要拿下妖君邪后,朕就仍是赢家!有太后的衣带诏在手,谁敢逆朕?”
李向身边的文臣和宗亲们连连点头,一并催促,不肯服输,还抱有一丝希望。
卢川和陈岩二人却是满面苦涩,精气神颓败。
卢川道:“来的根本不是火器三大营,是贾蔷带回来的兵,身上的兵服都不是大燕的。火器之猛,非肉体凡胎能挡。光马匹受惊后摔倒踩踏而死的兵卒都超过百人,挡不住,完全挡不住,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李向颤栗起来,声音苍白道:“朕不信!挡不住,也要给朕挡!朕乃天命所归,有朕在,又怎会挡不住?”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群溃兵狼奔豕突如被罗刹恶鬼追在身后一般狂跑过来。
任凭李向身边的亲卫如何呵斥,都无法阻拦。
不远处的火器声,恍若世上最恐怖的催命锣声一般,使得溃兵一瞬间将王府亲卫冲散。
到了这会儿,任谁也看出大势已去。
不过半个时辰前,涕泪横流劝进的前刑部右侍郎李勉、前礼部左侍郎祝潜等,此刻见大事不妙,居然任由乱兵裹挟着,四处逃散开……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前太仆寺卿赵阳中居然逆势而行,迎着煞气腾腾转眼追杀而来的德林士卒大声道:“我是国公爷的人,我是……”
话没说完,一道枪声响起,赵阳中满脸不甘的倒地。
看到这一幕,李向喉头一阵腥甘,嘴边已是溢出殷红来!
就是这个忘八,一力鼓噪着他起事的,他居然是……贾蔷的人?!
随着身边的人或逃或死或降,最后只李向一人站在那,看着贾蔷在一众虎狼之师的护从下,不疾不徐的行来。
目光淡漠的看着他,犹如看一条丧家之犬!
“贾蔷,你这个蠢货!李哲用尽心思要杀你,囚禁了你的儿女,囚禁了你先生,囚禁了你舅舅一家!你居然还帮他?!”
李向觉得冤,更想不通。
贾蔷淡淡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我贾家世受皇恩,又怎能见叛逆而不理?”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李向忽地觉得好笑,无比的可笑,他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落了下来,最后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盯着贾蔷道:“朕原以为,李哲是世上最无耻最卑鄙之人。但今日才算开了眼界……你看看你周围的兵,你居然还有脸自称忠义?不过,就算你再阴险狡诈,这天下,仍是大燕的江山!就凭你这些人,休想成事。朕,绝不是李燕的罪人!”
说罢,李向拔剑,往脖子上挥去,只是架到脖颈上,手却颤抖着无法着力……
千古艰难,唯死而已!
贾蔷目光淡淡的看着他,淡淡道:“因王爷之过,十王街上的王公府第,百不存一,皆为叛军所屠。”
李向闻言,如遭雷劈,目眦欲裂的看向贾蔷,嘶吼道:“活曹操,你必不得好死!”
绝望之下,猛一抹脖颈,倒地身亡。
贾蔷却未再多看他一眼,而是看着西海子上的龙舟,缓缓的划了过来……
……
PS:捂脸,今天没了,不是我不努力,老婆真的发火了,说一个人白天黑夜带娃,我啥也不管……虽然我觉得很冤,毕竟我也没闲着,也在没黑没白的工作。但这个时候不好讲道理,只能认了。多陪一陪,帮着抱一抱娃,诸位多担待,实在是没法子……对了,抱娃都不能说帮这个字,一说就炸锅,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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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千年一叹
“皇上有旨:请宁国公贾蔷,入殿觐见!”
龙舟靠岸,戴权堆着笑于船舷上传旨。
龙舟御殿内,尹后临窗而立,看着这一幕嘴角弯起一抹讥讽。
牧笛在一旁也摇头道:“戴公公也是昏了头,此时此刻,还敢居高临下对宁国公说话……不过,娘娘为何让他以皇上的名义传旨?”
龙榻上,隆安帝胸口仍在起伏着,眼睛似睁未睁,有一条线露着眸光。
但也仅是如此……
殿内二人好似未当仍有天子在,尹后淡淡道:“且看他,到底何等心思罢。”
船舷内,戴权虽强撑着站直了,可心里却砰砰砰的剧烈跳着,仿佛比先前叛军包围时更紧张不安,眼睛死死顶着岸上贾蔷的回应。
余光看到贾蔷周围那些奇怪的兵卒,眼角都在微微颤栗着……
贾蔷双手依旧拢在袖中,双眸平淡的看着戴权,天边旭日东升,第一缕朝阳照来,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贾蔷轻声道:“太后娘娘在九重深宫内,中车府层层保护下,竟能有所谓的衣带诏传出。中车府为天子耳目,监察神京,却在尔等眼皮底下,由反王造出如此声势而丝毫不知。戴总管,你难辞其咎。今日御林军尽失,在宫中新军到来前,天子防卫由本公接手。下船,换防。”
戴权闻言,一身冷汗骤出,面色剧变,这是要造反吗?!
他强撑着遍体冰寒的身躯,缓缓道:“国公爷勤王保驾,大功天下,此次归来,必是要封王的。还望国公爷自重,莫要……”
话未说完,却见一阵“唰唰唰”声响起,一杆杆火器抬起,直勾勾的对准了他……
戴权面色惨白,哆嗦了下,看着贾蔷淡漠的目光,再不多言,与一旁点了点头后,放下了船板,一步步慢慢的下了船。
在船板放下的那一刻,贾蔷的目光移开,远眺晨曦下的西海子。
在前世,即便他将家里的祖坟点着了,青烟滚滚,也不可能站在这个地方,眺望这片水域……
等船上的中车府卫士悉数下船,被看管在一旁后,商卓、徐臻先一步带人上船,接管了除主殿之外的所有地方。
随后,贾蔷方登船,拒绝了亲卫随从,独自一人,双手拢于袖中,一步步迈向主殿。
……
明媚,暖煦。
艳绝天下!
贾蔷原以为,尹后见面后至少会在颜面上冷待于他。
并质问他,是想谋反耶?
却未想到,尹后就那样站在窗边,着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裳,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微笑的看着他,问道:“几时回京的?”
见此,贾蔷心中原该生出寒意的,毕竟,尹后能这样面对,只能说明龙榻上那位……
但也不知为何,面对这样一张笑脸,贾蔷就是生不出冰冷的提防之心。
古来多少君王豪杰,终究难过此关,原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的女人,其魅力原就能让英雄折服……
贾蔷挠了挠头,而后上前拜下礼道:“臣贾蔷,见过娘娘。昨儿到的,只是未敢进城……”
看到熟悉的神态,尹后哼的一笑,道:“就等着李向那草鸡蠢狗,按照你的意志行事,将本宫围在这喊打喊杀?”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喊冤道:“娘娘,臣岂有如此操控之能?李向甚么心思,早在景初朝时不就天下皆知?”
只是在尹后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贾蔷嘿了声,道:“臣只不过往薪柴上落了个火星,不过怨不得臣。臣为大燕江山出生入死,为黎庶百姓倾尽所有,何事不是坦坦荡荡,何事不是鞠躬尽瘁?
皇上却欲以莫须有之名诛臣。臣虽忠心耿耿,却不愿做岳武穆,也不能做岳武穆!”
听闻此言,牧笛忍不住变了面色,心惊肉跳。
尹后却好似未察觉此大逆不道之言,她双手持于身前,缓步走到贾蔷跟前,问道:“哦?不想做岳武穆,那你又想做谁?自古无旨带兵进京,难道不都是想做董卓,或是想做曹魏武?”
贾蔷摇头道:“娘娘,臣既不想做董卓,也不想做曹操。臣对造反,毫无兴趣。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娘娘和太子的情义在。对臣而言,和娘娘对臣的好相比,所谓的至尊权势真算不得甚么。
且别说造反不可能,即便能办到,臣也不稀罕。
孤家寡人有甚么好?娘娘贤德,母仪天下,几为尽善尽美之人。身为妻子,对皇上更是恩至义尽,可为了所谓的皇权,又能如何?连对娘娘都下的去手,得闻此事后,臣就彻底死了心,也再无一分侥幸,选择带兵进京以自保。”
尹后闻言,微微眯起凤眸来,问道:“那,你又准备如何?”
贾蔷抬头与尹后对视,直言道:“臣,恭请皇上禅位太子,荣升太上!”
一旁不远处,牧笛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叫造反,又叫甚么?
尹后与贾蔷对视稍许后,却嘴角扬起笑道:“你与本宫说甚么?自去与天子说就是。皇上龙体虽有微恙,但还是能听得到的。”
贾蔷看着尹后,“嘿”了声,未多言,起身走向龙榻。
看着隆安帝静静的躺在那,双眸勉强露出一条缝隙,也不知到底看不看的见……
一步步上前,看着那张让他心里厌恶憎恨的脸,和那刺眼的满头白发,贾蔷于龙榻前凝望稍许后,道:“这应是最后一面罢。皇上,你这又是何苦?
臣走到今天这步,三日内仍要出京南下,为大燕社稷,为汉家民族去开疆拓土。
臣说过几百次,臣对权势毫无兴趣!
皇上偏听不进去,非逼着臣,今日以兵戈相见。
回京前,臣无数次想过,见面后该说些甚么……
臣原是想,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天下人的面,问你一句:
皇上何故造反?
新政为你一生之志,多少人杰为此付出一生心血。临了却又让你一手破坏殆尽,掘断根基。
这不是造反又是甚么?
但到现在,却也不必了。
今日一见,君臣义尽。
你且安心归养,有我在,大燕无人能反!”
言罢,躬身一礼,权当敬死人。
从始至终也未问,隆安帝缘何落得如此下场……
其身后,尹后凤眸愈发明媚,牧笛也缓缓呼出了口气……
贾蔷礼罢,折返回身,正要开口,就听到外面商卓在殿外大声传话:“国公爷,太子殿下和军机处四位大学士领着两千御林军至西苑外,前来陛见!”
贾蔷与牧笛道:“你亲自去迎。”
牧笛闻言一怔,转头看向尹后。
这偌大的御殿内,只帝后和他三人,他若走了……
尹后却笑道:“去罢。你不露面,五儿他们未必放心。”
牧笛不再多言,应声领命后,出了御殿。
等牧笛走后,尹后回到御案后坐下,看着贾蔷率先问道:“家里人都还好?”
如同拉家常般,却也掌握了主动。
贾蔷并不在意,笑道:“都好。子瑜也喜欢大海,每日早晚必去海滩散步。”
“大海……”
尹后闻言,凤眸中闪过一抹怅然,道:“尝闻此二字,却不知海之辽阔,究竟几许……”
贾蔷道:“娘娘何须惋惜?只要娘娘愿意,臣自可奉娘娘游遍五湖四海,领略世间最美之风光。娘娘,只看海并无甚意趣,天下间奇景万万千千……”
尹后目光复杂的看着贾蔷,道:“说起出海,你的眼睛都在熠熠生光……就这样想走?京城,容不下你?”
贾蔷闻言一滞,挠头道:“娘娘,臣生性自由散漫,行事更是恣意妄为,虽无恶心,但所行的确为王法所不容。到了这一步,臣若留下,怕早晚被人诛尽满门。”
尹后闻言笑道:“本还宫道你果真天不怕地不怕,敢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翻筋斗。只是,你是信不过本宫,还是信不过五儿?”
贾蔷直视尹后眼眸,道:“臣对皇权,从不喜欢。古来多少英雄豪杰栽倒在此二字上,即便坐得大位,通常也会心性大变,变得猜疑不安,刻薄狠毒。因为其心性,驾驭不住皇权二字的反噬。不是人驾驭皇权,而是被皇权所驾驭。
皇上就是明证,在未受伤前,皇上是能驾驭的住的。可受伤之后,就渐失理智,甚么夫妻情分,甚么父子情分,甚么君臣情分,为了皇权不失,都可抛弃,宁愿负尽天下人……
臣知道太子待臣如手足,但正因为如此,臣才不愿让太子为难,于内心中煎熬。”
尹后闻言沉默稍许,问道:“那你又是何等打算?”
贾蔷道:“送天子荣养后,臣会将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和家族,通通带走,迁往小琉球。娘娘若觉得不放心哪人,也大可告诉臣,臣一并带走,臣来拾掇他们。
娘娘,晋商、十三行、盐商、九大姓,都是新政路上最难啃的骨头,臣已经按部就班的让他们一步步迁离大燕。
太子不需要多么雄图大略,只要继续倚重二韩等国士,再由娘娘坐镇,大燕只会一年比一年强盛。”
尹后闻言,不为所动,而是看着贾蔷道:“那若是本宫,要你留下呢?”
贾蔷闻言一滞,不过未等他作答,就见尹后指了指一旁船壁上挂着的一支紫竹玉笛,道:“听子瑜书信上说起过,你笛子吹的很好。本宫就备了一支,等你何时回京时,也与本宫奏一曲。眼下得闲无事,时宜也正好。贾蔷,可愿演一曲?”
贾蔷自不会以为尹后此时在想儿女情长之事,算算时候,外面的人也快到了……
心中为尹后才智之高绝赞叹,没有迟疑甚么,至墙边取下玉笛,试了试音色后,立于窗边奏响,《千年一叹》……
听着万千绕指柔情,清远凄凉的笛声,尹后坐于御案后,看着窗边沐浴在朝阳晨光中的年轻人,一时间怔怔出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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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罪己诏!
“等等……”
尽管有牧笛告知,贾蔷上龙舟后执礼甚恭,甚至说明了贾蔷准备三日内离京,可是德林军不许御林入内,一路上,更见一群煞气腾腾人人皆执火器的雄兵把手各处,尤其是看到戴权和一众中车府卫士居然被押在一角跪着,韩彬、李晗、张谷、左骧等无不心中沉重之极。
连李暄,都变得沉默起来……
他不是信不过贾蔷,可是青史之上,有哪一人走到这一步,还能全身而退的?
不过到了龙舟上御殿外,听到那清幽凄凉,百转千回的笛声时,韩彬忽然心有所感,摆手止住一行人的步伐。
直到那浸透人心的幽咽孤寂之笛声如晨雾一般消散殆尽后,韩彬又拄拐站立良久后,方再度抬脚,形容难掩悲怆的进入御殿内……
甫一进入,便看见贾蔷欣长的身形站立窗前,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在他们这些老人眼里,还只是个少年,却干出了如此石破天惊的大事来……
不过一众人暂时有意的未与贾蔷直接照面,而是趋步上前,于御前跪地叩头请罪。
尹后看到这一幕,目光淡淡的看向贾蔷,对视一眼后,起身至龙榻一侧站定,轻声道:“元辅请起,逆王举事,原是谁也未料到之事。戴权掌中车府,近日来大索都中,连他都没发现的事,又如何能怪罪你们?万幸贾蔷勤王及时,叛军未攻上龙舟,并无大碍。”
韩彬抬头看了眼龙榻上胸口起伏,眼睛似睁开一条缝,但并无其余反应的隆安帝,起身问尹后道:“娘娘,皇上龙体可无恙?”
尹后目光落在隆安帝面上,红了眼圈道:“皇上得闻逆王谋反,攻破西苑,急怒之下呕血不止,大骂卢川、陈岩、董辅负朕。待李向派兵围住西海子叫嚣辱骂时,皇上又受激呕血。待命本宫写下诏书后,就昏迷过去。万幸太医妙手回春,止住病情恶化,救回性命。好生将养些时日,应该就能醒来。”
韩彬闻言,深深看了尹后一眼,方转过身来,与一众军机宰辅看向风轻云淡的贾蔷。
面对如此姿态的贾蔷,韩彬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开口……
他不知,有人知道。
左骧一步上前,沉声问道:“宁国公,勤王之兵何来?”
贾蔷淡淡道:“小琉球。”
左骧再道:“朝廷可有旨命你调兵进京?”
贾蔷摇了摇头,道:“并无。”
左骧顿时勃然色变,厉声道:“朝廷无旨,你身为勋贵敢擅自调兵进京!调的,还是私兵!宁国公,汝欲造反耶?”
殿内气氛陡然凝固,所有人都看向贾蔷,等待他的回应。
贾蔷目光却依旧淡然,他手里把玩着尹后的紫竹玉笛,轻声笑道:“我不调兵进京自保,何以勤王保驾?左相大人,又何以至此大放厥词?”
左骧目眦欲裂,指着贾蔷厉声道:“若非你以御赐金牌、伪造诏书拦下军机处调兵救驾,天子何须历经此难?”
贾蔷闻言负起双手,看着左骧道:“道理很简单,振威营能反,耀武营能反,还都是饱受天家重恩的两位元平功臣所领,谁又能保证,其他各营不会反?一旦别有用心之人趁乱起事,势必会造成京城大乱。方才娘娘说,皇上大骂董辅,其实大可不必。董辅那边之所以未动,是因为我命人拿下了他。防的,就是京城混乱,一旦出现兵灾,整个神京一夜之间就能毁于一旦。
至于,本公为何调兵进京……为了自保啊。你左秉用和张公瑾二人,唆使天子诛我以安天下,以全你们这群废物文官的脸面,本公若不调兵进京,何以保全我先生?何以保全我的一双儿女?何以保全我舅舅一家?
本公离京前,是如何同你们说的?我为这大燕的江山社稷奔跑操持,不求你们记功,也不稀罕你们酬功,只求家人无恙,只求我先生家中无恙,不然,本公回京后,绝不罢休。
左秉用,你是怕本公回来追究于你,才故意唆使天子,圈我国公府,围我舅舅家,以逼我回京好杀我么?”
贾蔷的语调始终平静,可说出的话,非但将左骧先前歇斯底里之气打磨干净,还让诸人心中生起寒意来。
张谷沉声道:“宁国公,莫要听信谗言。皇上……”
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贾蔷摆手道:“你们甚么德性,你们自己最清楚。我也不需要甚么证据,以堵住天下读书人之口。今日调兵进京,勤王为一,清君侧为二。左骧、张谷,下辈子做个好人,莫要当狗。好好的天子,都让你们存私心蛊惑成昏君了。”
一句比一句诛心,每一言都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御殿内,殿内哪里还有最初《千年一叹》的清幽?
更让诸人骇然的是,贾蔷说罢,就见商卓引着四名德林军进来,将面色惨白的左骧、张谷二人拿下,连给他们叫嚣大骂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卸了下巴,拖了出去。
这一番变故,让许多人惊呆了。
但尹后没有,韩彬也没有。
尹后侧目看着贾蔷,韩彬则直面贾蔷,问道:“勤王、自保、清君侧,敢问宁国公,接下来,还要做甚么大事?”
贾蔷摇头道:“元辅不必如此。我早就说过,从未想过造反。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更何况造反?天下不知要有多少百姓死无葬身之地。且被圈在一座皇城内,依靠所谓的帝王术和八股读书人来治天下,向来为我所轻。三日内,我将携家眷亲人南下。所有参与勤王事的人和家族,全部带走。
从始至终,我贾蔷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即便是小琉球,最多十年,也可以交由朝廷接手。
天地广阔兮,自有我纵横驰骋之地!
尔等也不需以小人之心度我。”
韩彬闻言,神情微微动容,一时间不知该说甚么好。
是他们为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还是贾蔷天真幼稚,不知皇权之贵……
只是未等他思量开口,却听尹后淡淡道:“你贾家世受皇恩,又岂能一走了之?”
贾蔷闻言吃惊,看向尹后眨了眨眼。
甚么意思?
尹后未看他,而是看向韩彬等,道:“方才本宫说了,皇上是在命本宫写罢诏书后才昏迷过去的。元辅,你们竟连问也不问一句,皇上所诏何事?”
韩彬与李晗对视一眼后,躬身道:“臣等无礼,恭请皇上圣旨!”
尹后与牧笛颔首道:“宣诏!”
牧笛心中仍处于震惊中,他根本不知道这份诏书何时所写!
再一想,多半是他离开之时所留……
压下心中的震惊,牧笛领旨后行至龙榻旁的八宝柜边,从密阁中取出一份圣旨来。
又行至御案前,展开圣旨诵道:“朕以凉德,承嗣丕基,七载于兹矣。
自地龙翻身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世祖之谟烈,因循悠忽,日有更张。
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殿内诸人听闻至此,无不骇然。
这份诏书,竟然是罪己诏!!
“军机诸臣,或历世竭忠,或累年效力,宜加倚讬,尽厥猷为。朕不能信任,使韩彬、林如海、韩琮等有大才之臣其才难展,是朕之罪一也。
朕夙性好高,不能虚己延纳。于用人之际,务求其德与己侔,未能随才器使,致每叹乏人。今得难方悔过,故立韩彬、林如海、韩琮、尹褚四人为辅政大臣。望诸卿莫念朕之罪过,悉心辅政太子登基……”
诵至此,韩彬、李晗二人伏地痛哭。
韩彬之哭,是庆幸天子终究还是那位英明的天子。
回光返照之际,重现英明。
李晗之哭,则是伤感居然没有他?!!
就听牧笛继续宣读道:“宁国公贾蔷……”
众人闻声凛然,到了要紧处。
“朕思虑多时,因其高绝天资,猜疑忌惮多时,以为李暄难以压制,然今日之难,终认得其赤子之心。
非淡泊权势,忠心于朝廷社稷,忠心于百姓黎庶,今日又何须前来救驾?
以其基业财力,待天下大乱之时,自可举事。
朕误听谗言,此为罪一。
国有难时,方见良将。皇考曾称其为良臣,今朕禅位于太子,移居九华宫以奉太后终老,亦褒贾蔷为太上良臣。
逆王李向谋反,中车府不堪大用,毫无察觉。御林军不堪大用,不能阻拦分毫,深失朕望!
今命贾蔷以郡王身,执掌绣衣卫,执掌所部入皇城,任领侍卫内大臣。
若无忠臣良将戍守皇城,朕岂能安眠?
诸大臣皆受皇恩,贾蔷亦累世得恩,望诸臣工不忘皇恩,辅太子登基。
李暄大智若愚,吾儿当为尧舜!
钦此!”
一直沉默多时的李暄,此刻伏地大哭。
这分明就是一份遗诏。
韩彬、李晗亦在大哭……
唯有贾蔷,扯着嘴角无奈的看向尹后……
尹后却是扬起嘴角,国色天香的一双明眸中,目光柔和动人间,似闪过一抹俏皮。
想走?
天家以臣治国,如此能干的臣子走了,她还靠哪个?
……
PS:上一章还没写完啊,这一章也还没写完啊,怎就还吵起来了呢……上一章的意境多好啊,自己夸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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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五年为期
御殿内,待李暄、韩彬、李晗等哭声稍歇,贾蔷抱拳真诚道:“娘娘,皇上最终能解臣之清白,知臣之忠义,臣感激涕零。只是毕竟到了这一步,臣着实不好再留在都中。且如今德林号绝大部分都迁移至小琉球,臣的家眷也大半送了过去。中车府还派人去了金陵,挟持家里老太太和二房进京,也被臣让人拦下,一并送去小琉球了。
于公,于私,臣都不适合留在京里。
臣为娘娘,为太子,为朝廷能做的最后的一点事,就是将此次涉案之人,罪责轻些的,全部带离京城,押往小琉球。
他们不是能祸祸么?让他们以后去海外番国祸祸去。
如此,对朝廷百官,对天下士子,对……”
“对他们都好了,对本宫,对太子又如何?”
尹后不等他说完,就截断道:“贾蔷,本宫问你,若昨夜你在京中,得闻逆贼谋反,带兵围攻皇上和本宫于西苑,你是否会勤王救驾?”
贾蔷点头道:“当然。不过昨夜其余十营是因为……”
尹后再度截断道:“本宫知道,你是担心有人趁乱起事,殃及神京百姓,才以御赐金牌命他们不可妄动。但是,你信不过他们,本宫就能信得过他们?振威营、耀武营能反,其他十大营就一定是忠诚的?
若你在京,有人以御赐金牌拦你救驾,可拦得住你?”
贾蔷在尹后凤眸的逼视下,摇了摇头,道:“自然拦不住。”
尹后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这一点,皇上知道,本宫也知道。所以,才会委你重任。
再到奸贼祸国,威胁天家时,还要仰仗你再次勤王保驾。不然,本宫和太子还能指望哪个?
你又怕甚么?你手下不过数千人,京营加上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逾十万兵马!
你自身又从不插手朝政,难道还有人会怀疑你凭借这点根基,就能造反?
皇上都不疑你了,你还担心甚么?
莫非,是放心不过小五?”
贾蔷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尹后:“……”
一直未出声的李暄闻言登时大怒,破口大骂道:“球攮的,爷不疑你,你倒先放心不过爷?!”
贾蔷看向李暄,叹息一声道:“今日不疑,明日则不好说。明日不疑,后日则不好说……皇上最初难道疑我?左骧、张谷之辈难道原先是奸臣?皇权二字,着实敏感。
我的意思,还是离的远远的,这样对太子,对臣,绝对都是好事。
离开,你我君臣可为一世之友。
若天子有难,我岂会撒手不管?
若不离,早晚你会猜忌于我。
何苦非到那日?”
李暄看着贾蔷的眼睛,此时心里是真相信,这孙子真不准备留在京里了。
原先路上的许多猜疑,这会儿也消散了,想起贾蔷过往的种种,认定这小子不是造反的主儿……
放下心来,便恼道:“放屁!爷心胸宽广似大海,就你那点名堂,爷还不放在眼里!爷看你就是不把爷放在眼里,想早早去南边逍遥快活去!”
见贾蔷仍去意坚决,只是摇头,尹后拦住准备动手教训他的李暄,笑道:“这样罢,就以五年为期。五年后,辅政大臣亦该结束任期,彼时新政必有起色,国泰民安,国富民强。你再南下去你那座岛上,逍遥快活做你的大事去罢。
贾蔷,不许再推拒了,眼下时局纷乱,连皇上都说了,若无你戍卫,宫里不踏实。
本宫,更是如此。”
说罢,不再理贾蔷,与韩彬道:“今日本宫与太上皇回宫,入住九华宫,侍奉太皇太后。朝政诸事,就托付于元辅等顾命大臣了……”
……
“铛铛!”
“呜呜!!”
“啪!啪!”
龙旗招展,礼乐阵阵。
龙驹凤辇,进皇城!
一宿战乱,尤其是德林军开火后,炮声如雷,枪声如雨,惊的神京不安。
清早起来,五城兵马司把守各个官坊民坊,不准出入。
直到西苑战事毕,才渐渐放开。
此刻百姓们才心惊胆战的从家里出来,就看到天子圣驾回金銮。
都中百姓都知道,地龙翻身后,天子住西苑已逾半年,昨晚一场叛逆动乱,未想今日回宫。
不过,旁的都则罢了,只龙驹凤辇后旁护从的御林军,身上那些奇装异服,真真叫他们开了眼。
且身上挎着的也不是长戈大戟,有见识的人认出,那竟是火器……
再看天子龙帐一侧,骑在照夜玉狮子骏马上坐着的,有人认出居然是那位传说中还在南边儿的宁国公贾蔷……
又联想到昨晚的动静……好家伙!
别不是要改朝换代了罢?
老百姓好热闹,又好卖弄,不一会儿御街两边的百姓都各种猜疑起来。
这是要做曹操,还是要当董卓?
不过很快,这种猜疑就被打散了大半……
李暄从王轿上下来,打马走到贾蔷身边,侧眸相觑,问道:“你就带了三四千兵,也敢进京勤王?”
贾蔷笑骂道:“废话!你都说了,我是进京勤王的,又不是造反的,难道还要带上三四十万兵马来?”
李暄奇道:“你是怎么进城的?没道理啊!”
贾蔷嘿嘿一笑,道:“这还不简单?德林号麾下漕船没黑没白的从朝阳门往粮仓运粮……”
“……”
李暄闻言真真恨的咬牙,道:“好球攮的!你真奸诈阴险如兔子!”
“胡吣!”
贾蔷哈哈笑骂道:“我这是奸诈阴险么?为了国朝大计,社稷国运,我颠颠儿的在南边儿出生入死。京里倒好,恶心事一波接一波的来,到最后居然还想杀我满门,就因为那群球攮的嫉妒我功大!
也就是我念在娘娘的恩情,和王爷你的义气情分上,不然我早派人偷偷将我师父一家、舅舅一家和一双儿女接走,懒得理会京里这些破事!
王朝盛世,民心思安,谁造反都不能成功。可爷惹不起总躲得起罢?
唉,我就是太重情义了,不比京里这些牲口……”
李暄斜眼看了好一会儿后,举鞭就打,怒道:“小子,你骂哪个?!”
贾蔷一勒马缰,躲开鞭子,笑道:“你好好享受在外面撒泼的机会罢,过了今日,王爷再想出京就难喽!”
……
皇城,武英殿。
将帝后送入九华宫后,韩彬、李晗并紧急招来的韩琮、尹褚,开始商议国事。
“尹大人临危受命,先兼顾起礼部、刑部事罢。眼下以太子登基为重,尹大人多操持些。我们都老了,往后尹大人要担起重任。”
将隆安帝“遗诏”大致说了遍后,韩彬开始与尹褚分配差事。
尹褚看起来远比韩彬、韩琮、李晗都要年轻的多,官威仪态也重。
不过到底官场老人,知道当说甚么。
他躬身道:“元辅言重了,仆以五品身,骤升三品不过半载。如今虽为顾命,却未入阁。且仆以为,顾命未必入阁。以仆之资历,距离入阁还有莫大的距离。娘娘那边,就断不会同意……”
韩彬摆手道:“不必说了,娘娘那边自有老夫在。顾命若还不得入阁,朝廷必现混乱。承愿,你且先去准备太子登基诸事罢,眼下以此为重。”
尹褚只能告退,在韩彬跟前,目前他的确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
待尹褚走后,韩琮缓缓道:“未想会有今日。”
也不知是未想到还能回来,还是未想到会有今日之变……
韩彬看他一眼,道:“邃庵是想说,那封诏书之真伪?”
韩琮未言,一旁李晗忍不住道:“以元辅对天子之了解,这封诏书,会是真的么?”
当然不可能。
以隆安帝的心性,即便是回光返照之时,也绝不可能做出如此安排。
韩彬目光深沉的看了李晗一眼,道:“子升,这份诏书内含有大智慧,你看不破么?”
李晗闻言一滞,缓缓道:“是,的确高绝。以外戚来平衡军机处,宁国公来平衡京营。可是……”
“没甚么可是!”
韩彬斩钉截铁道:“如今的形势,对朝廷,对社稷,对新政大局,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虽然秉用和公瑾……但邃庵回来,如海也……”
谈及林如海时,韩彬顿了顿。
殿内诸人都是智谋高绝之辈,从知道贾蔷“神兵天降”起,他们对许多事的认定就开始发生动摇。
再加上牧笛宣旨后,贾蔷竟未辩解林如海“生死不知”,只一心想要离京……
许多事,似乎已不问自明。
“元辅,林相自保之道,比我等高明许多呐!”
韩琮都忍不住苦笑摇头道。
李晗亦道:“贾蔷下的这盘棋局,绝非神兵天降那样简单。从南边儿调大军进京,即便有漕运之便利,可进京呢?内城如何进?又如何封锁其余十营京营?还有,反王李向怎就偏偏选在昨夜动手?仆以为,都有一只极高明的手在背后。甚至,那个婴孩是否真的夭折了,也未可知。”
韩琮看出李晗脸上的怨气,提醒道:“公瑾、秉用前车之鉴,子升莫要重蹈覆辙。不管林大人如何谋算,终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李晗愈发想不明白:“若只为自保,如今又如何能为顾命?皇上先前难道还能知道他的真实情况?”
顾命大臣里,居然没有他!
韩琮淡淡道:“若无林如海,子升自忖将来能抵得过尹承愿?元辅这半年老迈甚重,仆身子骨也大不如前。如今倒盼着,林如海身子骨能康健起来,不然……”
尹褚以顾命大臣、国舅之身临军机,将来朝野上下,谁人能挡?
李晗还想说甚么,却见尹褚去而复返,面上难掩惊骇,与韩彬道:“元辅,出大事了!”
韩彬缓缓道:“承愿莫急,如今还有何事,比昨夜之事更大?”
尹褚沉声道:“十王街上诸皇族王公府第,除却逆王并从逆的几处王公府第外,昨夜悉数被屠杀!宗室子弟,百不存一,几近死绝!”
韩彬:“……”
彻骨寒意,自诸人心中升起……
太狠,太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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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尹后:贾蔷留下来……
九华宫。
东殿。
田太后整张脸如同一块僵硬了的白面袋一样,眼睛死死盯着殿内的尹后、李暄、贾蔷、牧笛。
见尹后、李暄都不开口,牧笛更是头也不抬,贾蔷寻思总不能干巴巴的站到永远……
他干咳了声,等太后死鱼眼珠子缓缓转了过来,方轻声道:“臣恭喜太后娘娘,武成侯卢川死了,安平侯陈岩死了,义项郡王李向,也死了。昨晚一宿叛乱,所有叛军,悉数歼灭。神京无恙,百姓无恙,皇上、娘娘、太子,皆无恙。社稷,也愈发安稳了。想来先帝在天之灵,也会更加欣慰。”
“逆贼!”
从太上皇良臣口中听闻如此讥讽不敬之言,田太后眼中如同喷火。
贾蔷“哎呀”了声,道:“太后何出此言?是臣做过甚么愧对社稷的事,还是做出过甚么大逆不道的事?太后若是能说出一件来,臣祖上八辈都要大谢太后,最好将臣流放到南边无人的海岛……”
“行了!”
尹后打断贾蔷的话,凤眸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道:“要流放,就将你流放到北海苏武牧羊之地,你可愿意?”
贾蔷干笑了两声,道:“那还是算了罢……”
李暄“嘿嘿哈”的笑了出来,眼见田太后被两人的恣意气的打起摆子来,尹后正要训斥,却见一宫人急急进来,跪地禀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武英殿元辅大人派奴婢紧急前来传信儿,昨夜逆王李向派兵尽屠十王街上诸王公府第。除却从逆的数家王公府第外,只宝郡王府因宝郡王率王府亲卫拼死防卫未被攻破外,其余王公府第尽殁。大燕宗室百不存一!若除去叛逆外,如今宗室只余宝郡王府,宫中太子一家,寿皇宫义平郡王一家,恪荣郡王一人,宁郡王一人,余者……余者皆殁!”
内侍是颤着声音说完这段话的,说完就一个头叩在地上,惊恐的不敢言语。
李暄也懵了……
死,死绝了!
尽管他对皇室那些王公大爷没一点好感,尤其是那些叔王、伯王甚至叔祖王……
这些人没甚能为,可摆起架子来,能恶心死人。
可人就是这样,活着的时候天天数着日子算他们啥时候该死,眼不见为净。
然而真到了这一天,尤其是一个个皆横死惨死时……
才会记起,这些人都是他的族亲宗亲。
是同一个祖宗的血脉至亲!
若都是寿终正寝也则罢了,可一个个……
李暄原就是心软的,听闻此噩耗后,一下楞在那,眼泪不停的往下落。
尹后更是晃了晃身子,往一旁晕过去。
好在贾蔷一把搀扶抱住,忙道:“娘娘,娘娘!此必是逆王歹毒,妄想天下独尊的心思。可惜他未能得逞,宝郡王一家俱在,太子一家俱在,恪荣郡王亦在,义平郡王也在……”
哪怕温香软玉在怀,此刻贾蔷心里却没有半分旖旎。
这几家俱在,里面的学问当真比海深!
李景、李暄无恙自没甚么好说的,可恪荣郡王李时亦活着,就不会有人指摘,唯有尹后嫡出活着……
但李时虽活着,可他儿女尽殁,妻妾尽死。
李时比李暄优出的一点,就是他有儿子……
而最让贾蔷没想到的是,义平郡王李含居然也活了下来,还是一家都活了下来。
这怕是就等着此刻罢……
既坐实了太后与逆王李向的勾结,又有了可挟制太后的底牌……
一时间就只能想出这么多来,贾蔷隐约觉着自己脑子不大够用……
“本宫无事了,还不放手!”
忽地,感觉面上传来一阵香风,贾蔷回过神来,就见怀中尹后正瞪着他,小声斥道。
贾蔷忙将尹后放开,不敢看她的眼睛,转身去安慰还在痛苦流泪的李暄,慈祥道:“乖,别难过了……”
“滚!”
李暄怒啐一声后,就听尹后对二人道:“你们两个先出去,本宫有事同太后说。”
李暄、贾蔷自无异议,两人又看了眼面色不知是喜是悲的太后,一并出去了。
……
皇庭内。
贾蔷见李暄眼神不善的看着他,心里一个咯噔,刚才其实也没抱多久啊……
“殿下,你这是……眼睛有毛病?”
贾蔷被看的有些发毛,忍不住问道。
李暄重重给他一拳,咬牙道:“十王街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贾蔷唬了一跳,推了他一把,让李暄站远一点,随后正色道:“我做的胆大包天的事多了去了,中车府围困我舅舅家,我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屠一遍,此事我认了。可十王街的事,真不是我干的。叫我以祖宗的名义举誓都成。殿下,你别冤枉人!”
李暄闻言,盯了贾蔷稍许后,抓了抓脑袋道:“不是你干的……难道真是李向那忘八肏的做的?没道理啊!”
这货的确是个聪明的。
贾蔷拍了拍他肩膀,道:“殿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客观的说,此事对太子来说,不算一件极坏的事。毕竟等你登基后,上面压着一群叔王伯王祖王……逢年过节你也得孝敬着。人家进宫求你一件事,你都不好拒绝。”
李暄气急反笑,又擂了贾蔷一拳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对着宗亲就是一顿猛尅!不过听你这般一说,好像也是……”
看他挑了挑眉头,露出一丝若有所思来,贾蔷就此打住。
只要别让这个即将化身为龙的主儿怀疑到他身上就是……
“太子,和你商议一事……”
贾蔷顿了顿,开口说道。
李暄随意寻了个台阶坐下,叹息一声道:“不必说了,爷如今怎好放你走?球攮的你自己想想,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靠不住,振威营和耀武营也靠不住,那其他十团营就靠得住?御林军跟一群废物点心一样,让人一冲就破,连续投降两次,爷真是……这个时候,你再一走,爷晚上睡得着睡不着?”
贾蔷笑道:“那简单,这次带来的兵,全部留给太子,送给你,只听太子之命,还不行?”
李暄闻言侧过身子,脑袋也往后退了退,瘪着嘴觑视着贾蔷,道:“好大的本钱……爷就奇了,这神京城就这样留不住你?”
贾蔷被他这作像逗笑了,道:“不是留不住我,只是南边儿投入太大,毕生心血都堆在小琉球了,家眷儿女也都送了过去。南洋番国那边,种子都洒过去了,这会儿我撤回京来,前功尽弃,损失太大!
太子,你看这样行不行?将这四千兵马交到尹浩手里。五哥你总信得过罢?
有这四千兵马护着,至少这皇城,固若金汤!
朝廷里有二韩在,有你大舅舅在,新政只会越来越好。你说我留在京里干吗?”
李暄闻言看了贾蔷稍许后,坐正身体,还往贾蔷这边侧了侧,小声骂道:“你球攮的别告诉爷,不知道外戚之祸。大舅舅在吏部干了半辈子,选拔出来多少官?这些都是他夹带里的人。一朝成势,厚积薄发!二韩和你先生在时还行,等他们没了,满朝皆尹臣!你不留下来帮爷,想让爷成太甲?”
伊尹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
看着李暄,贾蔷不想说话了……
总觉得二人相交一场,最后小丑竟成了他自己。
“爷问你,林如海眼下可还好好的?”
他不想说话,李暄却不放过他,悄声问道。
贾蔷摇头道:“没有,明儿就送去南边儿,到温暖的地方过冬,好好养养。”
他不在小琉球,就得送林如海过去坐镇。
只一个齐筠,远远不足应对大场面。
李暄笑骂了声提醒道:“不是爷瞧不起你,你那些路数,对付别个还行。可真和大舅舅对上……你自己想想,你是能打还是能骂?你也没旁个路数了。
没林相在,你和爷两个加起来,都弄不过他。”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完全没想到,李暄对尹褚忌惮到这个地步……
他忍不住劝道:“不至于罢?殿下,是不是每个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都会变得满心猜疑,六亲不认?很没意思啊……”
李暄闻言气的脸都白了,双手抓住贾蔷脑袋好一通挠,骂道:“爷若六亲不认信不过你,会同你说这些?球攮的爷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甚么才是六亲不认!”
说罢气不过,跳起来飞踹向贾蔷。
“李暄!!”
踢到一半,听到一声厉呵,李暄半道“崩殂”,摔落在地,“哎哟”了声。
贾蔷忍笑上前搀扶起来,就见尹后凤眸含威的走来,怒视着二人。
在贾蔷面上顿了顿,最后瞪向李暄。
李暄起身后赔笑道:“母后,儿臣和贾蔷打闹顽耍着呢,谁叫他一心想跑路?他说全部家当都赔到小琉球去了,若是不去损失惨重。儿臣好说歹说劝不动……”
听闻此言,尹后修眉都竖了起来,看向贾蔷。
贾蔷忙道:“纯属污蔑!娘娘先前开口后,臣根本就没想过再走!”
“好你个球攮的!爷非捶死你不可!”
李暄见他当面反口不认,大怒上前要再揪打。
被尹后训斥开后,尹后警告二人道:“眼下头等大事,就是五儿登基之事。这个关头,你们两个都规矩安分些。太后明日会召见文武大臣,唾骂逆王李向矫诏一事,也会澄清衣带诏根本子虚乌有。
之后就是五儿的登基大典。李暄,你现在就去武英殿,将此事告知元辅等,他们会教你接下来该做甚么。
这几日你忙的很,还不是顽闹的时候。等登基之后再说……”
见尹后面色肃穆的说出这番话,李暄也不敢造次,与贾蔷使了个眼色后,就要一道离去。
却听尹后淡淡道:“贾蔷留下,本宫还有要事与你商议。”
李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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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章 那日废墟之下……
东海,小琉球。
临海庄园内,黛玉面色为难的坐在那,身边坐着的是尹子瑜。
堂下右边客位上,坐着一哭泣的妇人,和一年轻姑娘。
年轻姑娘自然就是伍柯,此刻也红着眼圈。
妇人则是伍元的妻子刘氏……
刘氏原就在岛上,是伍元送她来和伍柯一道照顾黛玉一伙贵人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黛玉叹息一声,眸光清幽的看着刘氏道:“岳叔那里不讲情面的,除了国公的话,他谁的话都不听。再说……”
再说伍崇都已经死了。
刘氏泪流不止道:“崇儿迷了心窍,做出那样的混帐事来,死了……也就死了罢。只是将尸身插于……插于鹿耳门,风吹日晒,暴尸于外,让……让海鸟啄咬……
国夫人,我这当娘的,心都碎了!夜夜做噩梦,梦见我儿喊疼……”
看着泣不成声的刘氏,黛玉陪着红了眼圈,轻声道:“夫人所言,我亦是深感悲痛。国公爷视伍家为心腹肱骨,其中还有皇后娘娘的体面在,最信任不过。国公走前还特意说过,如今最难的时候马上就要过去,眼见前途一片光明。还叫我若有难处,需要甚么,让人告知你家老爷。谁知道在这个时候,你家这位公子却办下如此糊涂事。夫人之痛我明白,可夫人是否想过,若果真让他得逞,我们一家老小,又会是甚么下场?”
刘氏闻言起身跪倒在地,磕头道:“所以,伍崇那个畜生鬼迷心窍着实该死,他死了,连我这个当娘的都不能恨,也没法恨。如今老爷还不知道,等老爷也知道了,即便他不死,也必会叫老爷活活打死!如今只求在老爷没来前,让我安葬了那个畜生。不然老爷来了,怕会直接将他挫骨扬灰呐!”
伍柯红着眼也跟着跪下,道:“太太,哥哥做出这样没道义的事,爹爹必是要将他族谱除名的,连娘和我怕也要……如今娘没别的盼头,只求哥哥能入土。我们娘俩儿也愿意为奴为婢,替他赎罪……”
黛玉闻言,心中着实艰难,她转头看向尹子瑜。
尹子瑜想了想后,落笔书道:“其罪难容,其情可悯,请岳先生酌情处置。”
黛玉见之眼睛一亮,心里再度佩服起尹子瑜来,就将纸笺拿了过来,交给紫鹃。
紫鹃送到下面,黛玉道:“你们拿着这个去寻岳叔罢,若他能同意,就同意。他仍不同意,那我们这些内眷,也无能为力。你们是有见识的,当明白越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越忌讳里面干预外面的事。”
说罢,端起了茶盏。
刘氏和伍柯接过纸笺后,激动离去。
正因为她们也是大户高门,所以更知道这张纸笺的分量!
果然,她们寻到岳之象,将这张纸笺交上后,岳之象就没再生硬的拒绝,让人带她们去领了伍崇的尸体掩埋了……
……
“姐姐怎么如此精道这些?”
刘氏、伍柯去后,黛玉看着子瑜笑问道。
尹子瑜浅笑着落笔道:“小时候在王府,大些在宫里待过不少时日,跟随姑姑见识的多了些。不过也不是甚么好本事,就是官场上一些模棱两可糊弄人的路数。成与不成,仍在岳先生那里。多半能成,否则也不会让她们来见我们。”
黛玉请教道:“又是怎么说呢?”
尹子瑜耐心落笔道:“伍家对国公有大用,不会因为一个伍崇就彻底割裂。但若是岳先生,或是国公爷来开这个恩,则对法令有损。换做内宅来处置,就不必担心这些了。既施了恩,还能让伍家放下心,看到了国公府的态度,且外面议论也不会太多。”
黛玉瞠目结舌的看着尹子瑜,倒将尹子瑜看的有些羞赧,落笔道:“不过些算计伎俩,女孩子一生都多半用不到。我也是随着姑姑的时候久一些,才学到些皮毛。真正通透的,还是姑姑。”
黛玉见之,忽地心中升起些许担忧来,道:“子瑜姐姐,你说,皇后娘娘会放他回来么?”
尹子瑜闻言,一时也拿不准主意,想了想落笔道:“你想留在南边儿?”
黛玉见之,迟疑稍许后,轻声叹笑道:“南边儿待着也挺好,海之广阔,日出日落都是人间美景。只是,觉着家里也好,四季分明,霜露雨雪皆有……不过,谁叫他一心想着开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他在跟前,哪都好。”
尹子瑜闻言笑了笑,微微颔首。
虽未再落笔为言,但心中有八成把握,她们这一大家子,还是要回去……
……
纷纷扰扰的一天将尽,天色已暮。
贾蔷陪同尹后,行走在九华宫深处。
相比于年久失修的养心殿和凤藻宫,九华宫为隆安三年所修。
为了让太上皇安心荣养,隆安帝咬紧牙关,耗尽天子内库,为太上皇修了这座极尽奢华的宫殿、御花园,和一座摘星楼。
太上皇暴毙驾崩已近二年,此处却一直未荒芜过。
眼下,尹后一言不发走在御道上。
贾蔷跟随其后,牧笛落在最后。
虽前方仍有四名宫人打着宫灯照明,但贾蔷的视线里,那道仿佛披着晚霞的身形,气场强大的似乎世间只此一皇后。
尤其是腰线下那一方形若蜜桃的隆起,在雍容端方的步伐下摇曳,敛尽世间颜色……
直到……
“你走前面去带路!”
不知是否真能感知目光,总之行至半道,尹后忽然顿住脚转过身来,咬牙细啐道。
看着那张艳绝人寰的绝色容颜上薄怒厉嗔,欣赏蜜桃的目光被逮了个正着的贾蔷,一张脸臊的滚烫。
不敢狡辩一言,灰溜溜的走到前面去带路。
直至登上摘星楼……
到底一分钱一分货,这座隆安帝讨好他老子所起的高楼,竟比养心殿、凤藻宫还结实几倍,那样一场地龙翻身也未损伤分毫。
站在三丈高楼上,感觉似乎可以俯瞰整座神京!
抬头望去,漫天星辰,垂光于此。
当然,这是尹后、牧笛并诸宫人的想法。
贾蔷登上楼台后,只环视了一圈,也就如此了。
放在前世,一座十二三层的孤楼而已……
看到贾蔷并不甚在意的神情,尹后凤眸微微眯了眯。
人在身临其境时,最难遮掩其本心。
尹后随隆安帝第一次登摘星楼时,心中的那股源自心底令她颤栗的震撼,她永生难忘。
距离昊天如此之近,只手可摘星辰,脚踩芸芸众生!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她坚信,但凡心中有雄心壮志,有野心者,至此处都不会无动于衷。
但是,贾蔷脸上的不经意,绝不是伪装出来的,这一点,尹后自信不会看错。
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尹后款步行至栏杆畔,眺望着无尽星空,声音如秋夜一般清凉,缓缓道:“本宫见过许多人,皆为当世人杰,也有年轻才俊。亦读过许多书,史书杂记。但是,无论见过的,读过的,都无你这样的……”
“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贾蔷很中二的念出这一句来,让尹后瞬间出了氛围……
“陆象山的‘仰首攀南斗,翻身倚北辰。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叫你改的毫无名堂!”
尹后没好气啐道。
贾蔷嘿嘿一笑,见尹后俏脸有些微白,转头与牧笛道:“去取见大氅来,夜风凉了。”
牧笛闻言,也未请示尹后,就躬身退下了。
待牧笛走后,气氛似乎有些细微的改变,但也只是细微……
贾蔷行至尹后身旁两步远时站定,指了指天上星月,道:“彼处看似高高在上,还能永世长存,但相对而言,臣更喜欢那里……”
手往下遥遥一指,却是皇城外民坊间百姓家炊烟升起处……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踏实充实的过一生,何其快乐?方不枉此生。”
听出贾蔷语气中无限的向往,尹后好一阵未说话,直到又一阵夜风吹来,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贾蔷心里好笑,高处不胜寒也不懂,他将背后的披风脱下,在尹后有些惊诧的目光下,披到她身上,四周持宫灯的宫人更恨不得将脑袋藏进裤裆里去……
与尹后披戴好后,贾蔷却又退回原位,道:“这番话臣当初与半山公和臣先生也说过,半山公骂臣胸无大志,浪费天资。臣却不认同,难道非要做到最高位,才算是胸怀大志?臣也从不妄自菲薄,凭这二三年臣之作为,世间又有多少胸怀大志者能及得上臣?待到臣替大燕,替亿兆汉家子民开辟万疆,使得大燕百姓再不虞兼并之苦,人人皆有万顷良田可耕,再不受饥寒之苦……青史之上,可还有更俊于臣者?”
尹后闻言,一双倒映着星河的凤眸看着贾蔷,轻声道:“本宫真不知该说你胸无点志,还是该斥你狂妄自大。”
贾蔷哈哈笑道:“娘娘不需看臣怎么说,只需看臣怎么做就是!娘娘,此处离天近,臣离天颜也近,所以绝不会说虚言。臣南下小琉球,对朝廷实有百利!娘娘会成为千古名后,太子也会成为开天辟地的千古君王。娘娘不是说没看过大海,想去看大海么?最多三年,臣必亲自驾巨舰,恭请娘娘巡幸海疆。臣愿奉娘娘去看看天与海交接之处,看看彼处之星光,是否也如今夜一般璀璨……”
说到最后,贾蔷的声音很柔和,眼中也绽放着星光,大胆的凝望着面前这位已经走到世间权力巅峰的绝色佳人。
尹后静静的看着贾蔷,轻声问道:“那日在凤藻宫废墟下,你是几时醒来的?”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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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色胆包天的小混帐!
贾蔷一时有些懵了,他看着面前这位因骤起无上权势,而使得周身气度尊贵强大到了极点的女人。
看到其眸光中因常年压抑谨慎如今一朝登顶后,再无桎梏束缚所绽放出来的畅意,乃至恣意,心中隐隐悸动……
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忽然炙热的目光几近燃烧,用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道:“娘娘,臣当时……”
当时虽未真个深入进去,可浅表的凹陷突入合缝摩擦,业已是捅破天的大事了……
不过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阵急促的登楼脚步声传来。
未几,就见李暄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身后还跟着拿着一件大氅的牧笛……
“跑甚么?马上就要当皇帝的人了,还如此粗糙!”
尹后凤眸中的明媚敛去,看着粗喘如牛的李暄,皱眉呵斥道。
牧笛上前,将她身上贾蔷的披风取下,还与贾蔷,又重披一件金丝纹凤雕龙大氅。
李暄连连摆手道:“母后,不……不怨儿臣。是他……是他……”
见李暄指着他,贾蔷心虚道:“太子,话不能乱说,我怎么了?”
李暄从牧笛手里接过一盏茶长饮后方平复了稍许,道:“扯甚么臊?还不是你的兵,球攮的六亲不认,差点把四哥都打了!四哥出宫不得,寻爷来讨说法。爷能给个鸟毛说法,只能跑到这边来了。四哥这会儿怕是也要过来,他要见父皇……”
尹后闻言,目光淡然的看向贾蔷问道:“贾蔷,你以为如何?”
贾蔷摇头道:“才有反王谋逆,这等时候,皇城戒严,太子未登基前,无娘娘懿旨,连只苍蝇都不能进出。宫内更有严格礼数,恪荣郡王既然奉皇上旨意于景阳宫中读书,那就好生去读书。娘娘、太子放心,恪荣郡王进不来后宫的。”
李时,嘿。
有些账还在后面……
李暄闻言,啧啧讥笑道:“领侍卫内大臣嘛,果然不凡。”
贾蔷还未开言,一旁尹后就道:“少说两句罢,刚才又变着法儿哄本宫放他南下,又是千古一后,你也要成为千古一帝,本宫差点心动,放他离开。好在你来了……”
李暄闻言脸色有些难看,咬牙看向贾蔷,还想跑?
他隐约体会到他父皇当初听闻麾下臣子一心往外跑时不爽的心情了……
贾蔷无奈拱手认输道:“就那么一说……不过确实要想想法子,解决南边的问题。娘娘、殿下,非臣自夸,南边臣那摊子事运作好了,大燕绝对会再增至少八百年国运!”
尹后失声笑道:“八百年……你还想当姜太公?”
李暄美滋滋道:“那儿臣当周武王也不赖……”
话刚出口,尹后就变了面色,贾蔷着实想忍来着,但没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李暄反应了下才想起,姜太公是周武王的亚父,再看贾蔷如此大笑,登时暴怒,跳起一拳砸向贾蔷。
贾蔷的身手又岂是他能比的?
再加上卖弄的心思,一个潇洒的旋转,一手单接,将李暄拨到一边去……
尹后责备了贾蔷一眼后,制止了李暄的打闹,又问贾蔷道:“此事的确应该慎重,你想如何是好?”
贾蔷回道:“最好还是请臣先生去小琉球坐镇……”
李暄眼神都直了,道:“林如海果然装病?这不是司马懿么?你们师徒可真行……”
贾蔷正色道:“装甚么病?太子现在带太医亲自去查,也必是临近油尽灯枯。再者,我和先生,从来都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我们又为何要自保?就因为功勋太著!因为立下的功劳太大,所以不容于世,简直荒唐!”
听起贾蔷语气中的真怒,李暄闻言一滞,想起来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不过也不肯服输,道:“行了行了,你少指桑骂槐!你问问母后,你不在京时,爷是怎么护着林府的!古往今来,哪个太子敢鞭笞士子?”
贾蔷摇头道:“不是指桑骂槐,只是太子马上就要坐在那个位置,心态必会发生变化。我和先生二人,只留其一在京效力,也是好事。不然我先生为顾命大臣还在军机处排名第二,我又执掌禁中兵权,还有劳什子绣衣卫。二者相加,权势太过惊人,原没这般道理,也不怪太子心惊。
所以,我先生南去小琉球,即可替朝廷坐镇南海,督促江南数省的新政,也能代我监察出海诸事,实在是两全其美!
五年之后,若他老人家身子骨还算硬朗,即可回来接任半山公,我再南下,继续为大燕开疆拓土。
臣绝非虚言,只要始终保持对外开拓之姿态,大燕国运必远迈周之八百载!”
李暄闻言登时意动,有些拿不住主意,转头看向尹后。
尹后笑了笑道:“无论如何,也要过了今年。等明年春日到来后,林大人再去小琉球罢。剩下半年,天家、朝廷,都要以安稳为重。待五儿坐稳皇位,林大人再走也不迟。另外,你也要将家眷早日接回来。马上就是堂堂郡王了,孤家寡人独自在京?不成体统。再说,本宫也想子瑜了。”
李暄闻言喜道:“极是极是!”
贾蔷点头应下后,尹后又抬头看了眼夜色,方道:“都去歇息罢,五儿也早点回东宫安歇,明天你的事更多。”
“是,母后。”
“是,娘娘。”
贾蔷抬头与星光夜色下的尹后对视了眼,似能看出一丝悸动,随后与李暄一道护送着尹后下了摘星楼,又一道出了九华宫离去。
不过,贾蔷还是被李暄强行拉扯去了东宫明德殿……
……
明德殿,偏殿。
太子妃邱氏看到贾蔷到来,似乎比看到李暄回来还亲近,满脸堆笑道:“可算回来了!每日里耳边就听太子念叨你的名字,再不回来,耳朵也要起茧了!”
贾蔷笑道:“那一定是太子不停的骂我……”
邱氏很给面子笑了起来,好似先前得知贾蔷带兵回京以为他要造反时骂祖宗十八辈的是两个人……
“去去去,眼下要紧时候,爷和贾蔷有要事商议,你快去歇息罢。”
李暄有些不耐烦的摆手驱赶道,邱氏面色涨红,眼中闪过一抹羞恼,扭身离去。
贾蔷见之,轻声道:“天家内事原没我开口的余地,只是家和万事兴,亘古不变的天理。殿下还是王爷时,不是挺惧内的么?”
“球攮的!”
李暄笑骂道:“还有你这样劝人的?爷惧内?!”
不过顿了顿又摇头道:“你不懂,原是有夫妻情分的,只是这娘们儿后来越发有些魔怔了,就听她娘家老子娘和嫂子弟妹蛊惑,变着法儿的想给家里人求官。成了太子妃后,她比爷还高乐,邱家人更是……”
贾蔷同情笑道:“那确实不聪明,尹家打的多好的模板就在眼前,居然非往田家路上走。”
李暄也想不明白,道:“爷点了几回了,你说说邱家那些忘八肏的心眼儿里装的都是牛屎不成?”
贾蔷惋惜道:“也不好说,自古以来有几家后族如尹家?老太太有莫大智慧,世间九成须眉难及。贪欲原就是第一大心贼……”
李暄叹息一声道:“算了,不提这些晦气事了。左右宫里有母后在,她也翻不过天来。贾蔷,爷寻你来,是想商议商议京营的问题。爷是真不知道,还能信哪个。武成侯卢川和安平侯陈岩,父皇待他们多好?屡屡施下重恩,三日一小赏,五日一大赏。结果他们就这样回报天家?贾蔷,爷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对那些武勋,一个个都是喂不饱的白眼狼!”
贾蔷笑道:“也不难解决……”
“怎么说?”
李暄闻言眼睛一亮,忙问道。
贾蔷笑道:“调换!”
李暄失望鄙视道:“爷当是甚么妙招……爷就不知道调换?可除了你,爷和那群球攮的武勋一个都不熟,当初人家也瞧不上爷这个草包皇子……调哪个又有甚么分别?”
贾蔷笑道:“分别大了,武勋里的苦哈哈多的是……再者,也未必非要从武勋里提拔。边军里熬了很多年资历,又有战功的武将还是不少的,调京营和边军轮戍。那些人从苦寒之地调入京中,哪怕为了长久留下来,也会效忠于殿下。”
李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地看向贾蔷问道:“问你件事……”
“甚么事?”
贾蔷瞧这厮的作态,就知道不会轻松。
李暄道:“有一事爷一直不解,姜家那个老头儿,棺材准备好大半年了,临死好几次,太医都抢救七八回了,他到底甚么时候死?”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摇头道:“你别看我,那老头儿到底唱甚么戏,我也不知道。不过……太子倒是可以去赵国公府探望一二。这老货手里,是真握着不少人。”
李暄一听就明白了,烦恼的挠头,瘫躺在交椅上骂道:“爷真是服了你们这些野牛肏的,一个个学甚么不好,非学司马仲达装死?”
他是真的心累,靠在那骂骂咧咧个不停。
贾蔷却哈哈笑道:“完全是两码事,后汉三国那是天下大乱战火肆虐的年月,有野心者,弄些手段蛰伏起事。可眼下天下太平,民心思安,即便是李向,也只能以太后的名义来矫诏,作为起兵大义,否则,他自己都知道必不得好死。
再看看眼下,一个个国之功臣,被唬的只能装死以求存,该反省的是臣子?”
李暄眉头紧皱,看着贾蔷道:“自古帝王之术皆如此,君王和臣子之间不都是这样?”
看着李暄的凝重神色,明显比他离京前成熟了太多,贾蔷叹息一声道:“殿下,劝你一句,莫要往身上担太多担子。依我的浅见,天子最重要的是会用人。眼下二韩在朝,再加上李晗和国舅,足以稳定朝纲。你若想事必躬亲,早晚累死……”
“你让爷当傀儡,泥塑菩萨?”
李暄闻言面色很是难看。
贾蔷“啧”了声,道:“当然不是,殿下最重要的,就是握紧军权!不管甚么时候,只要军权在手,其余的都好说。至于朝政,选好宰相就是……行了,不说了,你老人家素来大智若愚,擅长扮猪吃虎,何须我多言?
我去巡视一圈宫禁,寻个地睡了,太子也早点休息。”
李暄急道:“别介!爷还准备和你食则同席寝则同榻呢!你这臭皮匠是爷的诸葛孔明啊!”
贾蔷头也不回,甩了根中指后,扬长而去。
李暄在背后哈哈大笑道:“贾蔷,得亏你回来,不然爷闷也得闷死!”
贾蔷遥遥道:“先熬几年,等国泰民安,天子南下巡幸天下乐子就多了,江南无数美人等着殿下去临幸呢……”
“说的好!咦哈哈哈!”
……
九华宫,西凤殿。
尹后沐浴罢一直未睡下,拿着武英殿送过来的卷宗,眸光清冷的批阅着。
子时三刻,牧笛忽然自外而入,头也不抬的躬身道:“娘娘……”
“何事?”
“宁国公在宫门外巡视宫禁防卫……”
“……”
顿了稍许,尹后朱笔继续批改折子,淡淡道:“叫他进来罢,正好本宫有事问他。”
“是。”
……
“这么晚了,你跑到内宫来巡视宫禁?”
贾蔷进殿后,尹后眼帘未抬,手中朱笔亦未停顿,淡淡问道。
贾蔷看着沐浴罢三千青丝垂下,衣着一身云白软绸阔袖滚回字纹兰花长袍的尹后坐于御案后,眨了眨眼道:“臣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太后那道衣带诏从宫中出去的诡异,也愈发放心不下这边。”
尹后沉默稍许后,缓缓道了句:“有心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足有盏茶功夫,牧笛躬身道:“娘娘,奴婢带人去看看罢?小心无大过……”
尹后不置可否的“嗯”了声,牧笛引着几名宫人悄无声息的退下。
待殿内再无第三人时,尹后仍未抬头,一直执笔批阅着奏折。
寂静的宫殿内,贾蔷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静静的看着御案后的绝代佳人,美的有一种虚幻感……
又过了好一阵,尹后终于收了笔,缓缓抬起眼帘,看向贾蔷灿然一笑道:“你就站在那?本宫批改了那么多折子,肩颈有些酸乏了……”
贾蔷闻言心头剧烈一跳,一边上前一面笑道:“娘娘操持国事辛劳,正巧臣学了几手按摩的法子,若娘娘不嫌弃……”
尹后凤眸看着他,轻声笑道:“本宫视你,与自家子侄无异。”
贾蔷行至跟前,又与尹后对视一眼后,绕至御案后,立于其身后,双手轻轻触压在了肩头……
指尖与丰腴的肩头触碰揉捏,隔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嗅着沁人心脾的芬芳,贾蔷渐渐沉迷其中……
直到似乎双手累乏了,止不住的自肩头往前面滑落时,却听尹后轻笑了声,道:“本宫好了,你去罢。早点歇息,明日还有……啊!!”
“娘娘,臣告退!”
看着贾蔷眼中邪魅霸道的目光,和得意的转身扬长离去的背影,尹后不无羞恼的啐了口,取出绣帕擦拭了下口角,又轻轻整了整衣襟后,啐骂了句:“色胆包天的小混帐!”
不过,并未多久,眼中欲情之色便收敛而去,眸光清冷的再度持笔,批改起奏折来。
只是嘴角的扬起,长久未散……
她已经委屈太多年了,今日终见光明!
……
PS:总要一步步来,尽量合理符合逻辑一些,太粗暴了岂非毫无美感?不过放心,也不会耽搁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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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臣晚上再来
翌日清晨。
一早,贾蔷只穿了身月白斓衫,就前往九华宫西凤殿问安。
尹后也才起不久,见他这一身,忍不住笑了笑。
少年心性,到底是少年心性。
哪怕他有翻江倒海捅破天的能为……
但也不得不承认,就模样而言,贾蔷之俊秀,为她平生仅见。
对美的欣赏,不止男人好美色,女人更是视觉生灵……
觉得赏心悦目之余,尹后问道:“你是领侍卫内大臣,禁军统领,一大早就穿这?”
贾蔷见礼罢,微笑道:“臣骨子里,仍是书生。”
尹后一只纤白素手支在御案上,食指轻揉鬓间太阳穴处,听闻此言又想笑,她凤眸微眯,顿了顿道:“可还有事没有,若无事就去忙正事去罢。你还年轻,当以国事为重。本宫年岁大了,还要再去歇一歇。”
贾蔷却笑出声来,尹后慵懒的神情一凝,竖起修眉来,眼眸中更是流露出危险的目光来,一字一句问道:“你笑甚么?”
贾蔷躬身歉意道:“若非臣怕冒昧,让娘娘嫌弃油嘴滑舌,就直说娘娘瞧起来分明更像太子殿下的妹妹了。好在臣知深浅,只能昧着良心说娘娘看起来分明就是太子的姐姐……
娘娘这个‘老’字说的着实没来由,臣真心想问一声,娘娘是如何做到驻颜有方的?
岁月在您面上未留下丝毫痕迹,您看着和子瑜哪有甚么分别……”
一旁牧笛一张脸都抽抽起来:
彼其娘兮,汝为人乎?
尹后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未忍住,“噗嗤”一笑后啐道:“呸!怪道你在外面好大的名声,只这张嘴,就不知哄去多少女人心……”横眸一笑百媚生。
言至此,又忽地顿下,想起昨晚之事。
俏脸上微霞一闪而逝,心情有些波澜的尹后问道:“今日有何安排?”
贾蔷道:“宫里的护卫已经安置的差不离儿,皇城四门也都更换了守将。不过先前的两千余御林,臣做主让他们去了西苑,暂时驻扎。虽然战力实在稀松,可御林军的规矩他们门清,等他们将这些规矩礼仪教会新军,就打发他们去辽东轮戍。立下战功者,可返京再用。另外,今日半山公等势必要去布政坊林府,臣也要过去看着些……”
谈及军机处,尹后面色肃穆起来,也缓缓坐正身子,问道:“你看着些?你看着甚么?”
贾蔷道:“韩彬此人手段了得,势必会说服臣先生留在军机中,代他继续推行新政。只是臣先生的身子骨,确实操持打熬不起了。臣坚持等到年后,就送他老人家去小琉球修养。大燕朝廷人才辈出,说句不孝之言,不能只指望几个病秧子在那撑着,此绝非常法。”
尹后闻言,审视了贾蔷稍许后,道:“五儿昨晚怎么同你说的?”
贾蔷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尹后见之,冷笑一声道:“他怕是已经提防起他大舅舅,提防起尹家来了罢?”
贾蔷没有否认,他正色道:“娘娘,此绝非太子凉薄,只是皇子们自幼所学帝王之术,帝王之学如此教授罢了。
臣昨晚也劝过太子大可不必如此,只要有娘娘在,只要将兵权紧握,军机内阁大可交给有能为者掌之,不必因为大老爷姓尹,是外戚就十分忌惮。
外戚之祸的确自古有之,但那是发生在后族昏聩贪婪的基础上。可是臣对娘娘之贤德才智,信任万分。
老太太那边,更是世间少有的智者,所以臣劝太子大可不必自寻烦恼。”
尹后看着贾蔷,目光微微有些复杂,道:“你这是以己度人,便是寻常人来说,防人之心尚不可无,更何况是帝王家……”
贾蔷弯起嘴角笑的阳光,与尹后道:“娘娘放心,臣非无能之辈。娘娘必将成为青史以来最伟大的太后,在您的光辉下,凡日月所照,凡江河所至,必为汉家故土!有如此辉煌在,甚么样的屑小才敢自寻死路,心存不轨?
娘娘的光辉不止在这座皇城,不止在都中,也不止在大燕。
日后,臣必以巨舰,奉娘娘巡幸大洋大洲!
绝不会让娘娘常年只在皇城里苦闷着……”
尹后看着站在晨曦中洋溢着无穷自信和活力的贾蔷侃侃而谈,笑道:“一大早就跑来与本宫灌了几遭迷魂汤,是何居心?但愿如你自己所言,做的多些,唇舌功夫日后还是少用些好。”
牧笛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果真有那一日,连奴婢也跟着沾光,开开眼界呢。”
尹后笑了笑,同贾蔷道:“本宫听说,你京里的人手大事都交给了那个帮派出身的小妾,南边儿的舰队,则交给了海匪出身的小妾?此事可当真?”
贾蔷笑道:“皆为真。臣知道这有些惊世骇俗。倒不是臣信不过外人,只因她二人一个喜欢江湖事,一个喜欢海上驾船作战,既然她们喜欢,又都有天分,臣自然成全她们。”
尹后没好气道:“所以子瑜好西洋医术,你就与她寻来一具骷髅?”
贾蔷嘿嘿笑道:“是,她喜欢最重要。臣其实并无多大志向,只求身边人都能幸福快乐,心想事成,做她们喜欢做的事……”忽地,他眼睛一亮,看向尹后问道:“娘娘,您有甚么心愿?臣一定……”
“住口!”
以尹后的心性修养,此刻也不禁俏脸涨红,凤眸薄怒,啐斥道:“再敢满口浑言,仔细你的皮!”
这晴天白日的,也敢胡说?
她又是他的谁?由他来圆她的梦想……
牧笛连头都不敢抬,纹丝不动的站在那。
其余宫人更如同一具具木雕般……
贾蔷也未诚惶诚恐,洒然笑道:“娘娘,臣省得了。娘娘且先去歇息,臣告退!待晚上去朱朝街看过太夫人,再回来。”
“……去罢。”
……
待贾蔷走后,牧笛看着嘴角噙笑的尹后,目光不无担忧。
自古以来,女人一旦动了真情,心智就会大跌……
感觉到牧笛眼神后,尹后面容微肃,淡淡道:“你想说甚么?”
牧笛小声道:“娘娘,奴婢总觉着,宁国公心思好是好,只不过,太单纯了些……”
尹后生生气笑,咬牙道:“他单纯?”
牧笛心道,贾蔷只是单纯的好色,还是不要命的好色!
不过自然不敢说出口,牧笛面上不显,愈发恭敬道:“宁国公极自负,根本不将大燕的权势富贵看在眼里,一心想出去开海。而且,似乎也做出些模样来了。但是人有长处,就必有短处。奴婢以为,宁国公的长处就是天生大气魄,还是前无古人的大气魄。然而短处,就是将事情看的太简单了。旁的不说,只朝廷上的许多事就没那样简单。
再者,奴婢也相信,宁国公绝无造反之心,他甚至看不起这样的事。但是,赵匡胤黄袍加身前,未必不想做柴周忠臣……”
尹后闻言面色骤沉,眸光亦变得犀利,瞪向牧笛,牧笛忙道:“奴婢不是说宁国公会反,而是想劝娘娘,不仅要拢好国公爷,也要垂恩于国公爷的手下。符太后若能让义社十兄弟效忠,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尹后闻言,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倒有道理,可不管本宫如何为之,都难免会让贾蔷心中生刺,反倒不美。”
牧笛笑道:“这不妨事,十三行伍家原就是龙雀的人,以后有机会,娘娘让国公爷将齐家齐筠、扬州徐家的徐臻等一并带进宫来,加官进爵就是。国公爷也不会以为娘娘在分化拉拢……另外,国公爷那个金沙帮出身的小妾,还有海匪出身的小妾,也可诏进宫来,多多施恩……”
尹后闻言笑了起来,道:“本宫还当你犯了戴权的毛病,想要与贾蔷在御前争宠。你莫要瞧着贾蔷在本宫面前乖巧,和五儿亲如兄弟就好说话。他翻起脸来,才是胆大包天,心狠手辣。你想想,这世上还有甚么事是他恼火后不敢干的?连本宫……都未必护得住你。”
她到底是深宫妇人,果真想影响操持天下,着实少不得贾蔷这把宝剑!
却不想犯下隆安帝一样的大错……
牧笛忙赔笑道:“娘娘且放心,奴婢再不会自寻死路,如戴权那样蠢。好端端的将一个没甚反心的人,逼的带兵回京。果真到那时,奴婢虽碎尸万段也难抵其咎。”
“你知道就好……好了,去将尹褚寻来,本宫有事与他商议。”
……
布政坊,林府。
贾蔷没有猜错,他到来时,韩彬、韩琮已经坐在忠林堂上,与林如海坐而论道了……
“先生……半山公、邃庵公!”
贾蔷进门后一一见礼,韩琮看着贾蔷的眼神最为复杂,他轻声叹道:“贾蔷啊,你真是……出人意料呐!”
贾蔷笑道:“邃庵公,您老最为清正刚直,您老评评理,我是不是带兵回京造反的?天底下有带四千兵马就敢回京造反的没有?”
韩琮再叹一声,与韩彬、林如海苦笑道:“看不透,看不透,着实老了……”
林如海淡淡笑道:“有甚么看不透的?无非自保二字罢。好在,总还有底线,不曾伤及一个无辜百姓。”
“自保……”
韩彬咀嚼着这两个字,随后深沉的目光看向林如海,道:“如海,该出山了!皇上遗诏……且就当遗诏罢,也让你成为四顾命大臣之一。眼下朝中事千头万绪,可以说百废待兴!如海,你有大才,不可辜负。”
最重要的是,没有林如海,他们如今谁都没有把握,能拿捏的住贾蔷。
然而没等林如海回应,贾蔷就没有商量余地的摇头拒绝道:“不可!”
……
PS:昨天大家都震精了么(斜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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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翻脸
“宁国公好大的威风!你纵不将老夫放在眼里,莫非还能做你先生的主?”
韩彬显然动了真怒,沉声言道。
贾蔷却并不以为意,看着韩彬道:“半山公名重天下,为本公素所敬仰。只是半山公能否坦荡的答我一问?”
说罢,也不给韩彬点头或是摇头的机会,就继续道:“当初我本志不在朝廷,半山公为行新政,以大义说服我先生,以我为刀,剖开了扬州盐商之毒痈……”
“难道有甚么不对?”
韩彬冷冷问道。
贾蔷摇头道:“没甚么不对,只是半山公可否想过,此事会对我先生和我,造成甚么后果?那盐商白家是二皇子恪勤郡王的钱袋子,是其宠爱侧妃的娘家,就因为我抄了白家,给半山公任两江总督一举铺平了道路,恪勤郡王李曜就以死士,于闹市袭杀我先生孤女,也就是我夫人的车驾,并一把火焚烧之。若非我警觉,提前有所准备……半山公,这个后果谁来承担?
你半山公志存高远,就是以牺牲我们师徒这两把刀为代价?”
“贾蔷……”
一旁韩琮见韩彬一张老脸难看之极,忍不住想劝。
贾蔷却不给他机会,言辞如连珠箭一般射出:“之后的种种磨难,莫说我和我先生,连我师妹和姨娘都又遇到过几次伏杀。不过这些,我都可以自认了。因为那时,你半山公毕竟在江南。可是,你回京之后又怎样?开辟内务府钱庄,本是为了解决宗室、勋贵之难,从他们手里掏出土地,凭你自己去办,要多久,要多难?我办了下来,没有功劳总有苦劳罢?
结果惹得人眼红,张公瑾、左秉用还有那个李子升嫉妒我和先生功劳太著,挑唆天子,再饶一个四皇子李时,生生将还未孵化出来的钱庄给夺了去!
你给我先生说甚么大局为重?谁的大局?
我南下去为朝廷、为亿兆黎庶、也为了你老心心念念的新政去寻海粮,结果又如何?一盆接一盆的污水拼命的往我头上泼,三皇子和我贾家内的愚妇内外勾结,欲置我于死地!
你半山公又怎么说?说你们没表态,就是最大的爱护?
爱护的真好……好,我也认了!
可是这一次南下,我再三警告,不要让林、贾两府受难,不要再发生那些狗皮倒灶的事,结果又如何?!
林府外聚集一群忘八肏的野种骂街,我舅舅、舅母两个本本分分的百姓,被逼的往刀尖上去撞!
你倒还有脸去我府上,警告我妾室让她本分规矩?
来,今天当着我的面,你再警告一次试试!”
“贾蔷!!半山公已经够难了!”
韩琮惊怒,未想到贾蔷今日会直接同韩彬撕破脸!
然而奇怪的是,韩彬先前震怒,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林如海,则始终无动于衷。
贾蔷看向韩琮,拱手道:“邃庵公,我欠你的人情,以后自会报答。你不用,你的儿孙也总有一天会用。我尊重你,但也请你尊重我。方才我哪一言说的不对,哪一句是无理谩骂?他韩半山当然难,但他有我先生难?有我们师徒受的磨难多?
就因为他心怀大志,所以就能牺牲我和我先生,牺牲我全家?
这次若非我胆大包天带兵进京,我贾家满门甚么下场,我先生一家甚么下场,邃庵公,你不知道么?我们就该死?
你们是不是还觉得我先生做派不够磊落不够君子,他若再磊落再君子一点,眼下身子骨都快化成白骨了!!”
韩琮一时语滞……
韩彬看着贾蔷,淡淡道:“你想如海去何处?”
贾蔷道:“年后,去小琉球。”
韩彬不再多言,起身看着面容清癯的林如海,躬身一礼后,缓缓道:“如海,你无愧于社稷,无愧于黎民百姓,而老夫,有愧于你。但是,再走一遭,也只能如此啊。”
林如海颤巍着起身,笑道:“仆明白,亦无悔也。只是眼下的形势……”
话未尽,他摇了摇头。
韩彬却了然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与韩琮一并告辞离去。
等他们走后,贾蔷轻轻呼出口气,与林如海告罪道:“让先生担忧了。”
林如海摆手笑道:“一路惊险走到今日,连我也未想到。天子到底如何了?”
贾蔷摇头道:“不知,但多半是没机会再醒来了。”
林如海闻言,沉默稍许后,神情复杂道:“那位,不算是昏君呐。”
贾蔷有些刻薄的讥笑了声,道:“原先弟子也这样认为,可后来才想明白,那位纵是地龙翻身前,一心想推行新政,他果真为的是百姓?不,他为的只是李家皇统的延续。他续的不是百姓的命,是李家统治王朝的命。其实想想也明白,他压根儿就没怎么出过神京城,连见都没见过穷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哪来的感同身受,哪会想着去改善民生?
位置太高的人,一定会视黎庶为蝼蚁。在他们眼里,百姓只是收税的工具,只是维持他们至尊无上性命的沙石泥土。
想通这一点后,我承认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但和仁君、明君,挨不上边儿。”
林如海闻言,思索了片刻后,笑了笑道:“无所谓是甚么君,只要我们做的问心无愧,就足够了。你方才故意和半山公撕破面皮,是为了以后好立身?”
贾蔷轻轻一叹后,道:“是啊,弟子也没想到,会被委以领侍卫内大臣,绣衣卫指挥使二职,甚至还要封王。这个位置,再和武英殿紧密联系,换哪个人在天子位都会如坐针毡。而且时至今日,弟子身后牵扯着无数人的命运和生死,也不再适合给别人做刀。今后,我会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林如海眉尖轻轻一扬,道:“关于海外番国的?”
贾蔷点头,道:“方才未请示先生,就说要先生去小琉球,是弟子无礼了。”
林如海摆了摆手,轻声道:“这些外道的话,就不必多言了。你让我离开,想来心中还是有不安,不安源自何处?”
看着林如海的眼睛,贾蔷挠了挠脑袋,道:“对于皇权,弟子以为不论怎么提防都不为过。而且,皇后和太子有一句话说的对,连深受皇恩的振威营、耀武营都能反,其他十团营到底还有谁可信?
还有就是……尹家。
尹家从上到下,弟子虽然感恩,也愿意亲近,但说实在的,有些看不透。
尹家的人,弟子看不明白。而随着尹褚上位,弟子也就愈发看不明白了。
恐惧源于未知,弟子不想再依赖别人的信任而自存,唯有自强,唯有拥有随时可翻桌子改天换日的能为,才能真正自处!”
听闻尹褚二字,林如海眯了眯眼,问道:“你准备如何应对?”
贾蔷笑了笑,道:“无所谓如何应对,给他们五年时间,也给弟子五年时间,就算他们新政大成,也绝比不过弟子以小琉球为基业,辐射南洋诸国。等年后先生去了小琉球就知道了,遍地的工坊,巨大的烟囱、水车,日夜不停往来的货船,前所未有的火器、巨舰……
还是那句话,弟子绝无造反之心,也从未想过将火炮对准大燕。但是谁若以为弟子好欺负,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即便十分痴迷喜欢,但他也从未被美色迷过心智。
“一力降十会?”
林如海在见识了贾蔷四千横扫两大马步京营,抵定神京风云后,就不再怀疑贾蔷说的那些听起来十分荒诞的话了。
贾蔷笑道:“极是。且先生南下后,还能和姨娘、师弟享受一番天伦之乐。顺便,弟子如今多了不少儿女,若都长在妇人手,难免养成纨绔子弟,还得劳先生费点心……嘿嘿!”
林如海哂笑,屈指叩了叩桌面,道:“也好。且旁观者清,跳出京城这盘棋局,在南边儿回望神京,说不得能看出些别的名堂来。行了,你去忙你的罢。眼下还不到咱们爷俩儿叙旧的时候,看到你平安度过这一关,为师心里十分熨帖。
且去罢。”
……
皇城,武英殿。
韩彬、韩琮回来后,韩琮将林府之行大致说了遍。
李晗惊怒之余,却也恍惚反应过来,道:“这位宁国公,还真是恪守本分呐。”
内卫统领,亲军头子,是该只站在天家一边,和武英殿划清了界限。
如今人家不止划清了界限,还直接撕破了面皮!
韩彬缓缓道了声:“也好。”
总归,还是要回归正常。
“元辅,有一事很棘手。奋武营、耀武营、立威营等指挥今日纷纷上书朝廷,要宁国公于昨夜以金牌封锁勤王军一事,给出解释。步军统领衙门宣德侯府一等伯董辅,更是言辞激烈,要朝廷追究贾蔷私自囚禁并打伤武将,还私开内城门引兵入京一案,以国法正之。还有诸多文武朝臣也上书,质疑贾蔷凭甚么敢养私兵,敢带兵进京?而且,还是火器军!并质问,朝廷若放开此例,就不怕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李晗皱眉沉声道。
这些问题,哪一个都是诛心之问。
也的确,掰扯不清。
韩彬思量稍许后,道:“将这些折子送进九华宫罢。”
既然贾蔷想要彻底割裂开,那就割裂开罢。
他也想看看,贾蔷到底是大奸似忠,还是大忠似奸……
……
PS:嘿嘿嘿,不要急,好多过程都要写,不写也说不过去,逻辑上不合,另外情绪上还要铺垫一下,别带乱我的节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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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仍是绝路?
朱朝街,丰安坊。
萱慈堂。
看着饭桌边筷子不停,虽吃相不差,而吃的飞快的贾蔷,尹家太夫人仔细打量了稍许后,同秦氏笑道:“我说甚么来着?蔷儿必不会如坊间谣传那样,要当董卓,做曹操,飞扬跋扈!”
贾蔷闻言抬起头给了个笑脸,吃了口汤后,又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一旁尹浩妻子乔氏笑眯眯的亲自与他添饭盛汤……
贾蔷这次回京,可谓是石破天惊,惊世骇俗到不能再惊世骇俗了。
按普通人来看,怎么着也是回京来改天换日,皇帝轮流做,今年他来当……
可贾蔷进门儿后,连神情都看不出和出京前有甚么两样,一如既往的清秀俊气,温良谦逊。
丁点儿带兵回京血屠二营的煞气和封锁神京的霸道……
秦氏笑道:“瞧着是没什么变化,就是更俊秀了些。谁能想着,长的比女孩子还好看,能办下这样大事来!”
二太太孙氏不关心那些,只关心问道:“蔷儿,子瑜可还好?”
贾蔷抬起头来乐呵呵笑道:“好着呢!子瑜最好观海,每天清早日暮,都会去海边看日出日落。还喜欢捡贝壳海螺,喜欢吃螃蟹……生活的很是幸福,就是常想家,想老太太、太太们。”
“好好!那就好!那就好……”
孙氏说着,就落下泪来。
贾蔷放下碗筷,道:“这次回京,原只准备待三天。将我先生,家眷,舅舅一家,还有尹家接上,若是宫里娘娘愿意走,也一并接上,去小琉球上过日子,绝不会比这边差多少。未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如今娘娘和太子怎么说也不肯放我走,回头只能把子瑜她们再接回来……母亲且放心,最多到年底,应该就能回来过年了。”
孙氏自然连连点头,一声“母亲”更是叫的她心花怒放,怎么看这姑爷都满意。
一旁二老爷尹朝打量了这个女婿半天,这会儿忍不住开门见山问道:“蔷哥儿,你怎么想着带兵回京的?”
尹家太夫人呵斥了声,尹朝嘟囔道:“自己家里,就问问,就问问……”
贾蔷用帕子擦拭了下手和嘴角,见众人都看着他,便笑道:“原也想着温和些的方式,可后来听说,那位已经到了歇斯底里六亲不认,甚至对娘娘都动手的地步,我就再无侥幸之心。”
众人也真唬了一跳,原以为他会说是回京勤王来着,没想到说这么直白……
连尹朝这样不着调的,手都抖了下,然后赶紧给贾蔷夹菜,一迭声道:“多吃点,多吃点,好堵住你的嘴……”
贾蔷哭笑不得道:“岳父大人不是说自己家里……当然有一说一。”
尹家太夫人叹息一声道:“只是再没想到,你有胆魄做到这一步。”
贾蔷道:“又不是想造反坐江山,就是想求活。天子身边有奸佞嫉妒我师徒功高,新政至今,大半功劳都是先生和我做成的,海粮一事,更是夺尽武英殿光彩。其实便是天子未在地龙翻身中受伤,也容不下我们了,只因功高盖主。”
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纳罕问道:“藏拙二字,你这孩子不会不明白呐,怎就如此锋芒毕露?”
贾蔷道:“老太太,非我师徒好卖弄不知进退,只是那些事,原就非我二人不能为之。半山公、邃庵公皆天下数得着的大才,可叫他们去办这些事试试?
再加上,事态紧急,事关数以百万计黎庶生计性命,所以先生告诉我,遇到此等情形,既然非我不可,那就当仁不让!
大丈夫行于世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无敢为天下先的气魄,唯唯诺诺瞻前顾后,又何言顶天立地之大丈夫?”
一番话,说的萱慈堂上诸多女辈一个个眼中生光。
这就是大丈夫!!
二太太孙氏最为高兴,为尹子瑜高兴,这就是她的亲姑爷!
唯有尹朝看这小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真他奶奶的能扯臊!
尹家太夫人感慨道:“到底是名重天下的林相爷,非我等无知妇人可揣测。好啊!好!有这样的先生教导着,我们这些内宅娘们儿们,也不必再多嘴多舌了。半点用不顶,只会贻笑大方。”
众人又说笑了阵后,尹家太夫人问道:“宫里娘娘可还好?”
贾蔷点头道:“很好。今日天子禅让诏书已经明发天下,很快太子就要登基,娘娘晋为皇太后。太皇太后早起召见了文武百官,澄清了衣带诏的谎言。并宣布自此闭宫荣养,以后千秋万寿皆不过。总之,从今往后,娘娘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且太子观政尚未结束,朝政由娘娘和四大顾命辅佐……总之,一切皆安。”
听闻此言后,尹家上下都一片欢喜。
苦熬苦掖多少年,已经不是夹着尾巴做人了,根本就是将全身上下包裹起来,不露一丝漏洞于外,内中心酸艰难,实不足与外人道来。
终于,如今也见到了花团锦簇,也看到了灯彩佳话……
也不知怎地,看到尹家上下如此高兴,贾蔷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要是再藏着掖着,那也太吓人了……
正当一家子高兴时,却见尹褚自外进来。
如今尹褚为顾命大臣,军机大学士,再加上国舅的身份,当真贵不可言。
除了尹家太夫人外,一家人起身相迎。
尹褚与尹家太夫人见礼罢落座,目光自然先落在贾蔷身上,不无感叹道:“也不到一年的光景,竟让你死中求活,将天都捅出个窟窿来,眼见着,都要封王了……”
这话让尹家上下又是一阵惊喜,尹家太夫人看着贾蔷高兴笑道:“果真要封王了?”
贾蔷笑道:“差不离儿……不过郡王和国公,也没甚分别。”
尹褚摇头道:“区别大了,异姓王本就难封,更何况还是实在封疆的……”
此言一出,连尹朝都唬了一跳,道:“真分封?”
打汉之后,分封制就几乎名存实亡,偶有死灰复燃之象,也很快烟消云散。
尹家太夫人都惊喜问道:“分哪处?莫非是小琉球?”
尹褚摇头道:“香江……”
贾蔷笑着解释道:“就是粤省那边临海的一个小渔村。”
众人好一阵无语……
尹褚提醒道:“也不算很小了,总也有一县之地。最重要的是,有了封地,便是世袭罔替之王爵。蔷哥儿,小琉球是一份大基业,必是留给林相之女的。这香江,该是子瑜的了罢?”
贾蔷:“……”
“怎么?有问题?天大地大,娘亲舅大……”
尹褚话没说完,尹家太夫人就听不下去了,皱眉道:“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甚?蔷儿才多大……”
即便是分家,也是贾蔷死后的事,现在说这些算甚么?
尹褚摇头道:“我听闻五年后他就要南下,林相年后就要南下……不是我这个当大伯的多事,只是听说子瑜如今就很艰难了,以郡主之身,竟与别人伏低做小,见面先行见礼。等到……”
“够了!”
未等尹褚说尽,贾蔷忽然喝了声。
这一声喝断,让萱慈堂上原本尴尬的气氛,骤然冰冷。
贾蔷站起身来,居高俯视尹褚,缓缓道:“大老爷重视如今的位份,认为眼下尹家当与贾家划分开距离,以免被清流唾骂,影响你的前程,这些我可以理解。但是,又何须用这等方式?”
尹褚脸色阴沉下来,沉声道:“你这是在教训我?这是哪家的规矩!!”
贾蔷看了尹褚稍许后,忽地笑了笑,轻声道:“大老爷,我尊重你,只因为你是老太太的长子,皇后娘娘的兄长,是子瑜的伯父……仅此而已。
你最好,明白你的位置。”
说罢,贾蔷与尹家太夫人躬身道:“今日还有诸事繁忙,就不久留了,过些时日,再来与老太太请安。”
……
贾蔷离去后,尹家太夫人打发下去秦氏和哭的泣不成声的孙氏,萱慈堂上仅留下尹褚、尹朝兄弟二人。
看了眼怒气冲冲的尹朝,尹家太夫人皱眉问尹褚道:“果真如蔷儿所说,你是为了撇清干系?”
尹褚缓缓道:“母亲,儿子成为四顾命之一,又骤升军机大学士,位列宰辅,清流中外戚之祸四个字,不过一夜间就流传开来。母亲,西苑那场兵变,众说纷纭。但对于天子的下场,却都讳莫如深。儿子遍观史书,都找不到一个贾家能保全下来的先例。等到时局稳定下来后,必有清算时。”
尹家太夫人沉声道:“宫里娘娘会护着他,小五……”
尹褚摇头截断道:“宫里娘娘最多能护住他的子嗣,这也是我代子瑜问他要香江的缘由。至于小五……再怎么说,小五也是天子之子,又怎会不知道,他父皇生前最想杀的人是谁?更何况,亘古以来,哪个天子容得下私自带兵进京的臣子?
如今这般荣宠笼络着,不过是为了暂安其心罢。”
尹家太夫人沉吟片刻后,缓缓道:“人家不是要走么?就不能留一条生路?”
尹褚皱眉叹道:“他花费半年光景训练出四千兵马就能从南到北纵横无敌,横扫振威、耀武两大马步强军,谁敢放虎归山?再者,就算信任他不反,可手中握有如此强军,他的儿子也不反?他的儿子不反,孙子又如何?”
尹家太夫人闻言心中发凉,她纵是个明白人,可朝廷上的事,也难以尽览于心,但对人性人心,她还是很明了,轻声道:“你说的这些,都在理。只是你能想到的,蔷儿会想不到?林如海会想不到?”
尹褚眉间山字纹愈发紧皱在一起,道:“所以年后林如海会南下……至于贾蔷,宫里到底如何暂安其心,娘娘未同我说。只让我信任贾蔷就是……
妹妹自幼比我聪明,手段也比我高绝,或许,她真有能拢得住贾蔷的手段罢。
我也非是见不得他好,他果真能落个善终,我也乐见其成。”
尹家太夫人不知想到了甚么,面色微微一变,眼睛中闪过一抹复杂,随后叹息道:“但愿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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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让娘娘受惊了……
神京西城,宁国府。
前厅。
贾蔷进门先与刘老实和包扎着半边脸的春婶儿磕头问安,尤其是对春婶儿,惭愧难当。
刘老实闷声不言,春婶儿虽哭了一场,却还是硬气道:“这又有甚么?咱们家从来都是人穷志不穷,驴死不倒架……”
一旁刘大妞提醒道:“娘,是虎死不倒架。”
春婶儿啐道:“你懂个屁!咱没见过虎,可是听说过犟驴!你爹就是最大的犟驴!”
贾蔷与刘老实道:“舅舅,去南边儿罢。小琉球是我的地盘,上上下下都是咱们的人。”
刘老实一时没开口,刘大妞在一旁奇道:“蔷弟,这次回来不是都扫洒利落了?怎还要走……对了,你倒是先把李峥和小晴岚送走了,怎不想把小石头一并带走?”
因是至亲,所以说起话来不客气。
贾蔷苦笑道:“是我的疏忽,是我的疏忽……”
刘老实闷声道:“你弟弟原是叫你一并南边儿去的,你自己不愿去,又怪得了谁?十五那天,你要不来,也没这许多事。”
刘大妞气的叫道:“我就说不得他!他是亲生的还是我是亲生的?”
刘老实不理她,问贾蔷道:“国公府内眷回来不回来?”
贾蔷点头道:“她们不好不回来……”
刘老实摇头道:“她们都回来,我们还跑甚么?不当紧!行了,你外面正事多,小婧那丫头几天都没着家,你也莫偷懒,自去忙你的罢。我和你舅母先在这边落脚,等家里人都回来了,就是太平了,我们再回去,也省得你上心。”
贾蔷闻言颔首,再行一礼,又与刘大妞示意点点头后,出了前厅。
……
宁国后宅。
尤氏和尤三姐看着银蝶回来,忙一迭声问道:“如何了如何了?国公爷可回里面来了?”
银蝶强笑着摇了摇头,道:“并未曾……许是太忙了,连舅太爷那边,也只见了不到一柱香功夫就匆匆出宫了。”
尤三姐最为失望,委屈的不行。
尤氏倒还好,安抚道:“你听听,连舅太爷那边都只见了不到一柱香功夫,可见如今外面还极难。小婧挺着个大肚子,都几天几宿没回家了……”
尤三姐闻言,方咬着珠唇,缓缓点了点头。
尤氏见她如此,叹息一声道:“要不,你还是别惦记着他了。以你的颜色模样,太好的高门进不得,进个中等人家,还不……”
话没说完,尤三姐就一口截断道:“大姐别说了,死也死他家里!我就不信,他这样瞧不上我!”
看着尤三姐扭身回屋的背影,尤氏不无气恼的啐了口:“魔怔了的小蹄子!”
啐罢,却又叹息一声望向前院方向。
这就是指着人家活命的苦……
……
大明宫,养心殿。
大半年的光景,养心殿早已重新修葺起来。
只是隆安帝醒着的时候,极为排斥此地,所以一直赋闲。
今日,尹后重临此地,与东宫太子、军机大臣、宝郡王李景、恪荣郡王李时,一并会见果勇营指挥齐安候李虎、效武营指挥北宁侯张才、奋武营指挥成山侯王通、耀武营指挥阳武侯薛璐、立威营指挥富阳侯王芳等五位京营指挥。
除此之外,还有原皇城南门将英武将军朱桦,原皇城北门将雄武将军陈道,皆为军中颇有名望之宿将。
今日军中诸武勋重将齐聚,所求者,只想为前晚兵变夜被封锁一事,讨个公道!
听着他们的叫嚣,显然是受了奇耻大辱!
“他贾蔷一黄口孺子,仗着天家宠爱,凭甚么就敢养私军数千?”
“他居然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兵进京?他以为他是谁?”
“就算他是想勤王保驾,他从哪得来的信儿,反王就会在九月八那天起事?”
“既然早知有谋反之事,为何隐匿不报?若非天子突然遭受惊吓,何至于落得如今昏迷不醒的地步?”
“若此般都非不忠不孝之辈,天下还有悖逆之贼乎?”
一句句诛心之问,让尹后、李暄并诸军机都沉默了。
以国法来论,哪怕贾蔷有千般道理,也唯有满门抄斩一个下场。
李时泪流满面,眼中的怨毒仇恨惊人,缓缓道:“若,早一日得知逆贼谋反的消息,高祖血脉宗室骨肉,就不会几尽死绝!”
眼见气氛愈发肃煞压抑,李晗忍不住道:“诸位,宁国公先前说了,是回京准备接人时碰巧遇到兵变……这些且不提,只如今宁国公的四千德林军就在皇城中。你们想如何?又能有甚么法子?那可是一战能平两大京营的强军!”
齐安候李虎淡淡道:“也不过四千兵而已。只要调离皇城,纵有火器之利,弹指可灭!”
李晗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杀不得,杀不得。这四千兵如今就在皇城内,果真有个意外,天家危矣!”
耀武营指挥阳武侯薛璐勃然大怒道:“此等奸佞不杀,早晚成董卓操莽篡逆之贼!!”
立威营指挥富阳侯王芳看向李景,抱拳道:“太子虽为东宫,但还未亲政,且又与国贼亲厚,为其迷惑。宝郡王为皇上嫡长子,为东宫长兄,当出面拨乱反正,平定叛逆!王爷一句话,臣等绝无二话!”
此言一出,尹后、李暄并诸军机等纷纷变了面色。
即将登基的太子说话不算,李景一句话就能调动京营?
这等赤果果挑拨离间天家的诛心之言,自然让尹后、李暄惊怒!
这一刻,他们才隐隐明白,隆安帝为何身为帝王,这些年却过的如此如履薄冰。
也难怪如此倚重赵国公府……
军权握不紧,便是天家也要受气!
不给李景开口的机会,尹后看着富阳侯王芳沉声斥道:“富阳侯,汝欲离间天家骨肉手足?”
王芳跪地道:“臣不敢!只是奸佞不除,天下难安!连此等养私兵、无旨调兵进京包藏祸心之国贼朝廷都不肯杀,今后却不知还有几人悖逆!”
其余四位京营大将,连同英武将军朱桦、雄武将军陈道,竟然齐齐点头。
尹后此刻真有些不解了,看着王芳等缓缓问道:“卿等果真不知,皇城御林内卫如今由德林军所充任?”
王芳大声道:“娘娘还请放心,不过区区四千兵,成军才不过半年,仗着西洋火器之利逞一时之威,又算得了甚么?只要娘娘下旨,定其谋逆死罪,这四千兵马,臣等弹指可破!尤其是眼下,贾贼不在宫中。”
韩彬缓缓出列,看着王芳沉声问道:“富阳侯,你可知你们在干甚么?”
王芳硬声回应道:“诛国贼!半山公,你扪心自问,贾贼走到这一步,到底算不算国贼?调私兵进京,逼天子禅位,如果这都不算国贼,那天下谁还是国贼?!”
韩琮亦出列,沉声道:“贾蔷所为,另有苦衷。且他亦有自知之明,天下太平,民心思定,绝无起事的可能!至于逼迫天子禅位一事,更是信口开河!富阳侯,仆望你自重!”
王芳被两大巨头逼的一时张不开口,果勇营指挥齐安候李虎缓缓道:“韩大夫希望我等自重?我等世受国恩,要做的是周勃、陈平!匡扶大燕社稷!!”
一直未开口的李景忽然道:“你们已经在对付贾蔷了罢?”
李虎点头道:“没错!王爷英明!竖子可笑,这个时候居然敢带着百十人就出宫。臣等,岂能与他再回皇城与叛军合力的机会?此刻,逆贼多半已经授首!现在只需宫里一道旨意,调德林军出皇城去西苑,臣等必让这些叛军化成齑粉!”
嘶!
尹后、李暄并诸军机一个个面色都难看无比。
果然!
果然!
他们提防京营,隆安帝忌讳元平功臣果然没错!
再看看李时几乎有些不加遮掩的癫狂兴奋,诸人心思更是沉到了心底。
李暄冷笑道:“孤为太子,竟不知尔等如此‘忠义’!只是,眼下在宫中,尔等就不怕孤一道旨意,先请你们别地坐坐?”
都不用元平功臣们开口,李时就厉声斥道:“混帐!小五,你昏了头了!父皇清醒时就一直视贾蔷为眼中钉肉中刺,知其必反。如今又怎样?在外面私自养了那么多兵马,更敢调兵进京,夜宿皇宫!他不是大燕的董卓,又是甚么?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替他说话,你简直昏聩的不可理喻!如何可为太子?”
宝郡王李景看着李时淡漠道:“李虎、张才他们敢突然发难,是因为贾蔷那个蠢货落了单,被抓住了机会下手。他死活不重要,只今日这几位若是逼宫成了,你就是上位,也是他们手里的傀儡。你平日里心眼最多,会想不到这个?”
李时摇头道:“大哥,我信他们是忠臣!是大燕的周勃、陈平!”
最后四个字,真真是快要咬碎牙根说出来的。
周勃、陈平平的是甚么乱?
不是叛军之乱,是诸吕之乱,是太后之乱!
齐安候李虎同韩彬、韩琮、李晗三位军机大学士缓缓道:“即便眼下杀了我们,又有甚么用?数万京营如今就在皇城周边。杀了我等,谁还能约束数万大军?”
话音刚落,就听养心殿门口传来一道老迈无力,但充满流氓气息的骂言:
“一群忘八肏的,他们约束不住,难道老子也管不住?攮你亲娘闺女十八辈祖宗,老子不过睡了几天,就当老子死了不成?”
听闻这道声音,齐安候李虎、北宁侯张才、成山侯王通等无不面色剧变,骇然回头看了过来。
就见贾蔷推着一个被高高垫起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身量如同半大孩童,须发皆无,土豆一样的脑瓜只能倚在椅背上的老人进来。
随之进来的,还有一队持火器的德林军。
贾蔷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未曾,只与御案后的尹后灿烂一笑,歉意道:“路上打发了几条野狗,抄了几家狗窝,耽搁了些功夫,叫娘娘受惊了……”
尹后闻言,却是嘴角微微扬起,看着他呵的一笑,回了句:“不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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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大胆!你这色胚……
尹后看了贾蔷一眼后,起身行至轮椅前,笑道:“老公爷,您虎老雄风在,大燕的江山若是没了您老,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必生生被那起子忤逆畜生给欺负死不可!”
周勃、陈平,平吕后之乱?
逆子!
李时听闻此言,一张煞白的脸隐隐扭曲,双眼从狂喜亢奋,一瞬间跌入谷底,眼神绝望冰冷。
不等姜铎开口,贾蔷就呵呵笑道:“便是老公爷继续在家躺起,就凭这些货色,又岂能伤及娘娘和太子分毫?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的,臣原以为,就算是头猪看到臣只带了百十人出宫,也能想到内中有诈。臣原本压根儿就没想到,真能钓出蠢货来。谁能想到,这些垃圾不仅兴高采烈的冒头了,还冒出这么多人来。”
尹后看着贾蔷,忍不住笑出声来,凤眸中目光明媚。
李暄这会儿斜着眼看贾蔷道:“你早就知道这起子今儿会来逼宫?没告诉爷?你球攮的怕是连爷也一并防着罢?”
贾蔷看向李暄,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道:“不大好说,靠近那个位置的人,多是孤家寡人,谁也信不过……”
眼见李暄挥拳过来,贾蔷哈哈笑道:“行了行了……忙正事呢!回头再说此事……”
姜铎咂摸了下干瘪的嘴,看着尹后道:“也不怪这群忘八坐不住了,贾蔷那一营火器兵连老臣都唬出一身白毛汗来。现在不除了他,他带着这几千火器兵,一营一营的屠过去,也用不了两天,就拾掇利落了。
再者,李向那反贼多半也联络了他们。就算前儿晚上不会一并起兵,他们也怕从李向府上抄家抄出些书信来。
不外乎就是这么两种根由,没出息的很。
不过娘娘不必担心,如今都已经安排稳妥了。有他们前车之鉴在,其他未动的京营,愈发不敢妄动了。”
尹后笑道:“本宫并不担心,只盼着你老能长命两百岁,本宫和太子才能安心呢。”
姜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装死装了大半年,就等他们这一波,如今钓了个七七八八,就算还剩下一些,有贾小子看着,也不会有大问题。说起贾小子……这番行事虽然混账的很,但非常人呐,就是行非常事的。等京里彻底安定后,早早打发出去,早早打发出去。让他去祸祸西洋番人罢,省得天家不放心,回头再闹出许多是非来。”
看着姜铎罕见的面色正经的说话,没有装出濒死模样,也没有胡言乱语,尹后和韩彬等都严肃面对,若有所思的点头。
却见李晗上前担忧问道:“老公爷教训的都在理,让宁国公出海不是问题,可眼下他四千兵马都如此凶威,将来……”
姜铎“he……tui”的啐了口,骂道:“看你这球攮的德性!死脑筋就不知道动动?贾蔷能练出这样的兵来,朝廷就练不出来?小琉球不过一个海匪窝子,从大燕迁过去十几万百姓,挑出来四千兵马来,就把你们一个个吓成这幅德性?
老子再年轻十岁,非一人一锤砸烂了你们这群忘八肏的废物,大燕军方的脸都叫你们丢尽了!
火器营怕甚么?大燕没有火器营?”
李晗哪里经受过如此毒辣的炮轰,一张脸臊成了猴屁股,掩面退后……
李暄在一旁没忍住,嘎嘎乐了起来,被尹后目光严厉的瞪住了。
韩彬沉声问道:“宁国公,眼下五大京营如何安置的?”
贾蔷淡淡道:“这五人也不过是从边军回来,执掌了一年而已。虽安插了不少亲信,又如何比得上老公爷几十年如一日的往里掺沙子?”
众人:“……”
姜铎笑的如同老的没毛的鸭子,好乐一阵后,说道:“这回是彻底没底儿喽!回头把京营调出去,和边军轮戍,再选几个忠厚本分的武将看着,也就没事了。老夫死后,只要贾小子手不往军中乱伸,军权慢慢也就收到朝廷手里了……”
贾蔷:“……”
这一老一小互放暗箭,让尹后看的着实好笑。
尹后一双凤眸落在贾蔷面上,问道:“那眼下,又该如何?”
贾蔷笑了笑,道:“那臣就擅自做主一回?”
尹后微笑颔首,贾蔷随即转身传令:“全部拉下去,午门斩首!将首级传遍京营、步军统领衙门、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告诉他们,天下太平,民心思安,大燕没有丝毫谋逆的余地。”
在一片怒骂声中,齐安候李虎等被拖了下去。
贾蔷目光随落在李时面上,不过还未等他开口,就听李景淡淡道:“薛璐、李虎、王芳之流是谋逆反贼,贾蔷,你又好多少?”
“李景!!”
尹后听闻此言,勃然色变,呵斥道:“你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
贾蔷先回身与尹后躬身一礼后,再转过身来,看向李景道:“王爷这话问的其实很好,不止王爷,便是军机处的几位宰辅大学士也必有此问。”
韩彬淡淡道:“不止我等,天下人也要有一个交代。眼下非乱世,不是兵强马壮者称王之时。”
贾蔷闻言冷笑了声,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姜铎,随后看向尹后,沉声道:“娘娘,臣以为,此事当重心不重行。当然,这句话对旁人未必适用。但是对臣,却可行!
我贾蔷自入朝以来,哪一件事,愧对过朝廷?哪一件事,愧对过天家?
又有哪一件事,愧对过社稷黎庶?
臣不屑于去摆功,春秋青史自会与臣一个公道。
但是,我贾蔷为天子、为朝廷、为黎庶做了甚么,其他人可疑,韩半山,你的眼也瞎了么?
天下人都有资格问我要交待,只你们军机处哪来的脸,向我要交待?”
此言一出,韩彬等无不面色震怒。
却听姜铎嘎嘎笑道:“说的好哇!说的好哇!贾小子替皇上,替你们这些宰辅,可是背了不少黑锅。你们呐,就可着一个孩子很薅,真当人家好欺负?咱们大燕,得亏还有一个皇后娘娘,还有一个太子还算是明白人。大燕国运才不衰……你们这些球攮的酸秀才们,私心太重。”
“老公爷!!”
韩彬面色凝重,沉声道:“仆,何来私心?”
姜铎叹息道:“这就是你们读书人的毛病,就把你们自己当作是江山社稷,当作是黎庶百姓的化身。你们自觉一心为公,所以可以让这个做刀,让那个做刀。到头来,刀用完了还嫌人家刀刃太利,想折了埋了,你们也觉得天经地义……
岂有此理啊!
你们为的果真是社稷,老夫看你们就是为了实现你们心中抱负……可老夫瞧着,你们也没见着比贾小子救的人多立的功高啊?
怎么就非让他去死,来成全你们新政圆满?”
听闻此言,几个大学士面色都不禁变了变。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一语道破他们心底的期盼。
可不是吗?
眼下贾蔷要是死了,新政推行下去,就真的可以圆满了!
最难啃的宗室快死绝了,武勋也七零八落,北地晋商、扬州盐商、粤州十三行,再加上九大姓……
世间最难砸烂的岩石,都让贾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砸碎的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贾蔷若是功成身退,身死陨落,才是真正的忠臣……
姜铎一句话,让韩彬等脸上火辣辣的疼。
韩琮深叹息一声,声音艰难道:“老公爷,就对贾蔷的喜爱,除了林如海,就以仆为最。只是,连仆都不能保证,贾蔷那个德林号再强大下去,会不会有不忍言的事发生。
德林号这样的异数,亘古以来就从未见过。
贾蔷这样的人,也从未见过!”
其实也难怪,以当下世道的目光来看,怨不得他们。
甚至,都怨不得隆安帝。
太异类了……
异类的,让人心中难安。
贾蔷轻声道:“邃庵公,我从未想过要入朝为官呐。是元辅在扬州,以社稷大义,迫着我进来的。我如你们所愿做的好,做的功高,所以,我就该死么?”
韩琮沉默难言……
“你这个怪物,你就该死!”
李时一脸怨毒的咒骂道:“若不是你,天下断不会乱成今日这般君不君,臣不臣!你……”
“啪!”
贾蔷含怒一记耳光,不止将李时的话打断,更将他生生抽的倒飞而起,重重落在地上嘴角不断溢血,身子蜷缩在那抽搐着。
众人无不侧目骇然,这是皇子啊!
“身为皇子,心胸狭窄,屡屡陷害忠良不说,更携叛逆以欺皇后、太子。国朝有你这等不忠不孝的逆贼,才是乱国之本!”
骂罢,贾蔷目光落在韩彬、韩琮等人的面上,继续冷笑道:“如尔等这般鼠目寸光之辈,不是都看不懂我到底想要做甚么?今天,就给你们开开眼界!”
随即与外面道了句:“抬进来。”
就见四名德林军,将一足两人高的大号“卷宗”抬入,于殿正中缓缓展开。
“卷宗”展开后,当头四个大字:
天下舆图!
然而,殿内皆是观看过大燕舆图的人,待卷宗展开后,显然不是大燕舆图。
贾蔷目光在诸人面上略过,于尹后面上顿了顿后,以腰间宝剑为鞭,于舆图上一处并不大的地方圈了一圈,道:“这,就是大燕!”
不管是天家贵胄,还是饱读诗书的军机大学士,看着地图东向那一处巴掌大小的地方,一个个不由扯了扯嘴角,难以接受。
李暄睁大眼睛,道:“这怎么可能?”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种事,又怎么可能造假?西夷们驾着海船,将世界都丈量了遍。我将他们所绘之海图,综合起来,再加上四海王所部绘制的舆图,方对照出这样一幅天下舆图来。”
尹后轻声道:“西夷非我族类,是否会故意贬低我大燕,让世人以为大燕不是万邦之中国?”
贾蔷摇了摇头,用宝剑在西向海角一隅画了个圈,道:“这里就是佛郎机,这是葡里亚,这边是尼德兰……和舆图上的大燕比,连弹丸之地都不算,但是他们……”
贾蔷将大西洋对岸的美洲大陆,然后一直划到非洲,再到亚洲东南亚诸国……
“就他们加起来不到千万人数的国力,却将整个世界瓜分的七零八落。当地土著百姓,或屠杀,或囚禁抓捕起来,贩卖成奴隶!朝廷里先前不是有人弹劾臣擅启战端,和葡里亚打了一场,还要兴兵远征尼德兰?就是因为尼德兰在巴达维亚,也就是这里……对汉家子民出手,抓捕囚禁起来做奴隶,送至矿井内逼迫劳作。
臣身为大燕武勋,汉家苗裔,又怎能坐视血脉同胞被西夷如此欺凌作践?所以兴兵一战,覆灭葡里亚东帝汶总督,也打掉了西夷小觑我汉家子民的嚣张气息,尼德兰巴达维亚总督遣使解释误会,并保证会善待柔佛的汉家子民。
这,就是臣做的事。”
看着贾蔷俊秀的不像话的脸上,洋溢着骄傲、霸道和磊落的光芒,尹后凤眸中的目光也变得明亮,她缓缓道:“你就是想,保护失落在外的汉家苗裔?”
贾蔷笑道:“自然不会那样简单,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臣只是想不明白,我大燕多少才智决绝的拔尖儿人物,不拘是枭雄也好,英雄也罢。怎就把一双眸子死死盯着这么一块地方上,斗的跟野狗一样,争过来抢过去不肯罢休,死了多少人杰?
就不能将目光往外面去看?娘娘您看这一处……”
贾蔷在舆图上点了点,道:“这里就是粤州,这里是福建,这里……就是小琉球。眼下臣的内眷家人,和德林号都布置于此。而这里……”他往南比划至一处“岛上”,道:“而这里,看似是一座岛,实则是一处和整个大燕都相差无几的大陆!
上面有大量肥沃的土地,有湖泊,有广袤的草原、森林,有各种铁矿、煤矿、金矿、银矿……
最重要的是,上面除了些还用石器捕猎的土著野人外,并无主人!
大燕只要派五千兵马,就足以占据此地。
然后再将受旱灾没有土地的百姓,甚至将囚徒,运至此处大陆繁衍生息。
这难道不比在大燕易子相食来的好?!
还有方才所指的美洲大陆,更是有数个大燕之大,且土地之肥沃,超乎想象!
小小的欧罗巴往这边派遣了不过万人,就占据了如此庞大如此肥沃的江山,地广人稀到田地大多荒芜……
人家的皇室、贵族、大臣们,想法设法在为他们的国运奋斗。
而大燕呢?
一个个就盯着内部,疯狗一般往死里内斗!!
这仨瓜俩枣……
何苦?
还夺嫡,还骨肉相残……
宝郡王没成为太子,就要当一辈子的王爷,哪怕是亲王,也只能困于皇城内。与其那样,何不亲提虎贲,前往这些无边无际的肥沃土地上去开拓?
亲手打下一座不亚于大燕的江山,不比在小小一座神京城内,整天遭受阴谋诡计来的强?
大丈夫,富贵自当马上取!
还有,军机处这些才智高绝的忠臣,一个个杞人忧天,以己度人!
他们担忧臣,或者臣的子孙会谋反。
此类井底之蛙鼠目寸光之辈,焉能知道臣鸿鹄之志?
臣若有不臣之心,随意在这边占据一方大陆,都是开国高祖之辈,何须冒天下之大不韪,祸乱天下?
臣争的是甚么?是为华夏这个民族,争取民族气运!
娘娘,您知道今日臣为何说这些?”
“为何?”
“因为时不我待!!”
贾蔷手中剑在舆图上的诸位位置上点过,道:“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一片大陆,已经被西夷诸国们瓜分完了。臣若再陷入内斗,陷入动乱中,要耽搁多长时间?
臣要抓紧时间造船,要发展壮大,要先向西夷学习,学习他们的造船、航海、海战本领,而后出海拓疆!
臣此生别无大志,只求为我炎黄子孙,为我华夏民族,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使得后世子孙们,不会发现周边皆为西夷走狗之邦,鬼畜之国,不会叫他们孤立无援的独自战斗!
天机难得,臣要这些大地之上的百姓,皆说汉家之言,要他们所写,皆书汉家文字!”
言至此,他霍然转头,看向韩彬、韩琮、李晗等人,道:“我贾蔷若想不臣,何需造反?!这世间之广阔,何处我来去不得?
诸位若还是不信,你们其中大可派一人出来,本公送你们出去看看,这世界,到底是甚么样的。
也免得,你们整日自诩为救世之臣,其他人皆为奸佞之臆想!”
韩彬等一个个面色难看之极,眼睛却盯着这幅天下舆图挪不开眼。
他们未必认可贾蔷征伐天下的意图,但对于世间的真面貌,他们心怀无限憧憬,想重新认识一番。
不止他们,连李景、李暄甚至趴在一边已经不再吐血的李时,都怔怔的望着舆图。
若贾蔷所言都是真的,那千古以来的豪杰英雄,岂非都成了笑话?
唯独尹后,见贾蔷不无得意的看着她笑,目光明媚的横了他一眼,随后与韩彬等道:“元辅若未看够,就带去武英殿看罢。不过,也莫忘了正事。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既留下诏书,要五儿登基为帝,皇上为太上皇。那此事就该快快操持起来……对了,新君封赏中,莫要忘了贾蔷的王爵。”
韩彬缓缓点头,知道该他表态了,道:“既然宁国公有此宏伟之志,那接下来,朝廷上断无人再与你为难。只是,宁国公不得插手军务,不得插手政务……”
“有一事提前说明。”
贾蔷忽然打断道。
“甚么事?”
贾蔷笑了笑,道:“非我插手军政,只是在粤州时,忠勤伯杨华联络两广总督、巡抚等,欲秘密伏杀于我……”
韩彬闻言悚然而惊,杨华还则罢了,叶芸却是他下一步准备引入阁的新党重臣,他厉声道:“混帐!!叶芸何在?贾蔷,你敢……”
“你放肆!”
不等韩彬说罢,贾蔷厉声喝断道:“他们要杀我,我就伸着脖颈让他们杀?老贼欺人太甚!”
尹后摆手止住了韩彬、韩琮等的开口,轻声问贾蔷道:“贾蔷,那你杀了没有?”
她是知道,韩彬有心将叶芸调入京中,直升军机为相的。
连尹褚都认可此人的才能,认为人才难得。
贾蔷扯了扯嘴角,百炼钢,有些恼火道:“他们不过奉命行事,一群可怜虫,臣杀了又有甚么用?臣将他们一并携带北上,此刻丢在津门。”
尹后闻言笑道:“本宫就知道,你最知轻重。”
众人海松了口气,贾蔷却笑了笑,目光冷然的看向韩彬等,道:“也只有最后一次了,臣虽顾全大局,但也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下一次,纵是天王老子,臣也要教他们明白,臣之刀,绝非不斩枉死鬼!”
“好了好了……”
尹后与面上难看的韩彬等道:“既然人都无事,派人去接回来罢。正好如今中枢缺人,元辅看着该如何安置重用。还是那句话,眼下五儿登基为重。”
韩彬等再不多言,不过也够不要脸,临走时还是让人将那副天下舆图带走了。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面皮为何物,有时重要,但有时也不重要……
等他们走后,尹后与牧笛道:“送李时去银汉门内继续读书勤学。”
李时闻言,连求饶的心都死了,只是惨笑着,喃喃叫着“父皇,父皇……”
银汉门说是门,其实也有三间殿。
只是却无门窗避寒之物……
眼下秋时,业已霜降,便是壮汉,也在彼处捱不过几天……
等李时被带下去后,尹后看向早已昏睡过去多时的姜铎,叹息一声道:“若无老公爷这等国之柱石在,社稷何其险也。李景,你亲自送老公爷回府,安顿妥当。”
李景并无多言,从贾蔷手中接过轮椅后,轻轻推着姜铎去了。
等李景也去了,贾蔷看向今日罕见沉默许久的李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殿下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而且这五年内,我会让殿下看清楚,德林号不是只会从大燕抽血,而是会更多的反哺于大燕。五年后,大燕一定富强远胜今日。都说帝王是孤家寡人,但我还是想和殿下,做一世之友人。”
李暄挠了挠头,看着贾蔷嘟囔骂了声,道:“球攮的,还是你会顽……大哥方才已是心动,拿定主意了。必是想着将来也要出海占一地儿了……爷,爷就算了。出去游顽几圈还成,打江山……你们能干的去干罢。四哥也真是亏……”
贾蔷摇头道:“就算先前他知道这些,也不会想着远赴海外自立一方功业。天生小家子气,改不了的。皇上旨意中有一言说的极对,殿下你大智若愚,必可成为一代圣君。”
“扯鸟犊子!”
李暄忍不住笑骂道:“这话爷自己都不信……算了,爷也不求这些。惫赖、顽劣、荒唐,鞭笞士子的罪名,也没打算洗清。能不当个昏君就成,爷名声差些,还能将朝政托付给母后和军机,和你一道去外面逛逛。贾蔷,你也别把爷想的太坏。靠近那个位置,的确会有些疑心疑鬼,可也还没到连你都容不得的地步。对了……”
话未说完,却见牧笛进来轻声禀道:“武英殿那边传信过来,请太子殿下前去议登基诸事。”
李暄骂道:“这都天黑了,议个鸡毛卵子……”
“五儿!”
尹后没好气啐道:“还不快去!”
李暄虽气恼,也没甚法子,骂骂咧咧两句后,问贾蔷道:“你去不去?”
贾蔷笑道:“我和武英殿撕破几回脸了,怕见着忍不住动手。”
“球攮的!”
李暄笑骂了句后,无精打采的走了。
等李暄走后,贾蔷看向尹后,目光明亮。
尹后凤眸中目光淡淡的横了他一眼,随即转身走向内殿。
贾蔷不动声色的眼睛左右看了看,见连牧笛在内的宫人,都如木头人一样低头站着,心里便如明镜一般。
他抿了抿嘴,跟着进去了……
……
“你跟进来做甚?”
贾蔷进入后,就见尹后坐于凤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
贾蔷嘿嘿一笑,眼神逐渐炙热,笑道:“臣瞧着娘娘今儿站久了,肩颈必不舒服,臣与娘娘揉捏揉捏……”
“呸!”
尹后咬牙啐道:“本宫用不着,你这混帐,又起了甚么坏心思?”
尹后甚至能感觉到心里在扑通扑通的跳动,好似回到了闺阁女儿家时……
眼前这俊秀绝伦的少年郎,更有着经天纬地之才,雄霸寰宇之志!
这样的男儿,虽年轻俊秀,可谁敢说不是伟丈夫?谁又能不喜欢?
更何况,身份上的特殊和禁忌,愈发能拨动她的心弦……
多年的压抑、藏拙,在此刻爆发出无比强烈的反弹!
要为,自己而活!
总不能,委屈一生……
贾蔷一步步上前,看着眼前这位天香国色艳绝天下的当朝皇后,秀丽端庄、艳若桃李,明眸皓齿,动人心魄……
“臣原为周穆王,娘娘则为西王母。你我于昆仑山上相约再见,臣生死轮回三百次,终于今世来见娘娘!”
贾蔷行至近前,第一次如此近在咫尺的看尹后的眼睛,看着没有一丝瑕疵的绝世容颜。
“贾蔷,周穆王为天子,你要当天子吗?”
尹后略显急促的呼吸落在贾蔷面上,让他目光愈发炙热。
他离的更近了些,缓缓道:“臣即便当天子,也是万里之外西洋尽头之天子,又怎会让娘娘伤心?臣会在彼处建瑶池,送与娘娘共云雨。”
听到这放肆之言,尹后登时眸嗔薄恼,羞啐道:“大胆!你这色胚……啊!”
……
PS:七千字大章,算今天两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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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认她当个姑姑
半个时辰后……
贾蔷于皇城正门承天门上站着,望着无尽夜空,怔怔出神。
怎么看,都觉得天上半轮明月,白的像刚才那方蜜桃……
可惜……
“该死的牧笛!”
这位凤藻宫总管太监,于关键时候传报:“太子出了武英殿,往这边来了。”
在尹后嗤笑声中,贾蔷落荒而逃。
不过,到底也未吃亏,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都做了……
当真是,勾魂夺魄。
贾蔷曾并不相信,夏桀为了妹喜、商纣王为了妲己、周幽王为了褒姒,甘愿做一世昏君,不爱江山爱美人。
甚么样的美人,会比江山更香甜?
可是这会儿吹着清冷的夜风冷静下来的贾蔷,却发现他先前的表现,并不比那几位昏君高明多少……
而且,尹后也显然不是妹喜、妲己、褒姒之流,即便欲动之时,仍能保持基本的冷静。
譬如,借着周穆王之说,用最温柔的声音,问他可愿为天子……
又譬如,在罗衫半解时,用一只玉足抵住他的胸口,问他李景若出海,可能保得安全……
又譬如,在他痴迷的把顽着那方蜜桃时,警告他断不准有丝毫风声流露出去……
甚至时间的仓促不够,许都在她的算计中……
这分明,是武瞾一般的绝世人物!
不过……
越是如此,贾蔷越控制不住的想去征服,鞭挞!
看着天上明月,贾蔷扬起嘴角。
他仍可以确定,尹后是喜欢他的。
不然如她这样骄傲的绝代女子,又身居天下高位,若非动了一丝真心,又怎会甘愿委身于他?
到了这一步,和委身也没甚分别了。
贾蔷从皇后的眼中,能看到小娇羞,和小欢喜……
而她和武瞾终究不同,因为她也很清楚,她做不来武瞾的,没有可能……
当然,就算眼下只有部分真心,更多是政治谋划也不当紧。
贾蔷自信,早早晚晚,要让她变成他的形状,随他起舞吟唱……
“球攮的,你怎么跑这来吹风了?”
忽地,一道讨人嫌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贾蔷回头看去,就见李暄在陆丰并几名宫人的簇拥下,上了城门楼来寻他。
贾蔷目光忽地变得慈爱,温声道了句:“太子,你长大了……”
李暄:“……”
看到贾蔷如此骚包的模样,如同一位慈祥老父亲的招呼,李暄一言不发,暴怒之下开始起跑,路过兵器架还抄起一杆长枪,朝贾蔷杀去。
贾蔷哈哈笑着掉头就跑,还回道:“你也忒不经夸……也是,如今马上成天子了,都说富易妻贵易友,殿下如今也的确该换朋友了。”
李暄闻言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骂道:“少放狗屁!爷平日里教诲你教诲的少了,让你如此不知礼数!贾蔷,不如认爷当义父,爷还能封你做个干殿下,如何?”
贾蔷“呸”的一声,道:“我马上因功封王,还需要当干殿下?咦,先前娘娘说我是姜尚时,你不是自称是周武王吗……我肏!”
贾蔷一闪身,长枪从旁边飞落,李暄又追杀了过来。
沿着皇城女墙好一阵顽闹后,二人一并下了城门楼,寻了一处偏殿,又让人取来碳火、烤架和鹿肉、酒水。
如今这座皇城,他们想去哪,就去哪……
“贾蔷,你怎么走了?爷打发完那群老厌物,还回养心殿去寻你了。”
贾蔷亲自将碳火拢起,鹿肉穿好烤起后,就瞧见百无聊赖的李暄随口问道。
贾蔷摇了摇头,道:“娘娘近来累坏了,我也不忍再叨扰……殿下,西城外的园子还没修好,估计再怎么着也要等到明年了。可咱们在昌平那边不是也有桃花庄子,还在那边修了一处小行宫?虽然简陋些,可有温汤,眼下晚桃正熟,等太子登基后,不如让娘娘去那边修养一阵。为了殿下这个太子位,娘娘付出太多,我瞧着有些心力憔悴的模样……”
李暄闻言一怔,道:“爷没怎么看出来啊……不是挺高兴的么?好不容易熬出头了……”
贾蔷叹息一声道:“为母则强啊,娘娘又怎会在你面前流露出疲态来?都说天家无情,可娘娘对你的宠爱,当真令我艳羡。再加上宝郡王之事……”
李暄缓缓道:“你是为了给母后分忧,才说出让大哥去海外打江山的罢?”
贾蔷点了点头,道:“不瞒殿下,日后臣指望娘娘,还要比指望殿下多些。娘娘已是皇后,就算将来成为太后,也不会变许多。但殿下……不是臣不信任,可古今多少豪杰,雄才伟略的帝王,成为天子后心性也是一年一变。不是他们人性不行,是这个位置太烫屁股!”
本来脸色还有些不好看的李暄闻言,哈哈乐了起来,啐骂道:“放屁!你才烫屁股!”
贾蔷呵呵一笑,道:“另外也算是为太子分忧。一个嫡长兄留在身边,将来难免也生龃龉。就算宝郡王磊落光明,他的子嗣呢?所以,与其留在京里,不如放出去。
最后一重意图,还是让你放心。外面之广阔,十个我也占不完。如今不止我去占,宝郡王也去。这样以后你再猜忌我的时候,也会减轻一些……
你别瞪眼,这是人性,换我在你的位置上,一样如此。”
李暄听到最后,面色这才舒缓下来,又没好气骂道:“野牛肏的,你口口声声怕爷将来害了你,可你自己看看自己,哪个臣子敢如同你这般与爷说话?
爷明白的很,你是忠臣,忠于大燕,忠于社稷,忠于黎庶,却未必忠于天子。
当然,天子不想办你的时候,你还是忠的。可一旦想办你,那你也不会引颈就戮。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嘛。
贾蔷,你放心就是,爷不会办你。
眼下你就有如此实力翻天覆地了,虽造反不得,却也有掀桌子的底气。
这就是你敢当着母后和爷的面,大骂诸军机的根由罢?
方才武英殿那边议定,要大力推行新政,要比你壮大的更快些。
还有,那些火器锻造之法……”
贾蔷没甚犹豫,点头道:“早先二年前就同朝廷说过,西洋火器比大燕火器营要强,只是没人听。如今想更换,自然可以。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希望朝廷比我这边强的多些。这样,也不用整天担心我造反。”
就算他不给这个技术,朝廷也不是没有法子得到。
别的不说,十三行的伍家,就很容易得到西夷火器,转给朝廷。
而听贾蔷说的如此磊落,李暄笑了笑,从贾蔷手里接过一串烤肉吃了口后,道:“这五年内,爷一定生出太子来。等有三个皇子,爷就让太子监国,母后听政,然后随你一道出海去看看。
贾蔷,你是知道爷的,虽也想上这个位置,也就是因为不想让人束缚爷。只当王爷,太惨了些。皇子时候还好,大哥若当皇帝也还好,可换个人,那下场就很难说了。
但爷也不想一辈子困在京城里,还不把爷憋疯了?”
贾蔷笑道:“这个可能性,不大。不过也不好说,等国力极其强盛时,内阁也稳妥以后,殿下应该也有机会巡视海疆。不过娘娘许是要先你一步……”
李暄闻言一怔,看向贾蔷道:“甚么意思?”
贾蔷笑道:“子瑜给娘娘的信里,写了许多大海之美,娘娘见了十分向往。又问了我许多,我答后,愈发想去瞧瞧。我就承诺,等殿下登基亲政后,就奉娘娘去海边巡幸一番。其实这样也好,也便于殿下你,收揽权力。”
李暄闻言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羞恼骂道:“你球攮的少离间天家骨肉情分,爷还能怀疑母后不成?”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种事还少了?为了皇权,父子成仇、母子反目者,比比皆是。不过娘娘应该不至于,她最疼爱的人,就是你。”顿了顿又踢了下沉默中的李暄,道:“问你呢,桃园庄子旁边的行宫收拾利索了没有?”
李暄道:“废话,自然一直收拾干净着。再等等罢,登基之后,爷奉父皇、母后去住几天……”
说罢,他忽地有些迟疑起来,眼睛瞄了下贾蔷,又瞄了下……
“这么猥琐,甚么破事?”
贾蔷一语道破后,李暄老脸居然红了下,随后小声道:“贾蔷,你帮爷派人把云氏接回来呗……”
贾蔷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道:“你疯了罢你?这个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敢操持这些破事?”
李暄恼道:“又不是立刻就要接进宫!爷不管,此事你不办,爷寻哪个去办?”
贾蔷心里到底亏着心,扯了扯嘴角道:“要办也行,得给她换个身份。想办法寻个可靠官员认其充作女儿,殿下登基后一定会选秀,再想法子进宫罢。”
李暄闻言先是一喜,随即纠结道:“不成啊,云氏和云妃长的太像,逃不过母后的眼睛。让母后知道了,还不打死爷?这样,你先接回京,寻处外宅安顿好。爷得闲去你那里就是……当然,爷知道如此委屈了你,你多包涵,你多包涵!要不爷给你作揖?给你磕一个!”
“扯淡!”
贾蔷喝止住了耍浑的李暄后,意味深长道:“殿下可要记住这份恩情,万一将来有一天生气时,得想起来才成。”
李暄觉得这话怪怪的,却也没多想,只当贾蔷还在担忧将来他会清算,一迭声应道:“没问题没问题,爷保证记你的好!”忽地眼睛一转,笑道:“要不,你认她当个姑姑,改姓贾,这样更便宜些,是不是?”
贾蔷居然没暴怒,反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嗯……也好。”挺公平。
李暄:“……”
……
武英殿,东阁。
韩彬、韩琮、李晗并前来值守,业已得知大致经过的尹褚,都怔怔的望着被挂在墙壁上的那副舆图出神。
他们知道世上还有其他诸国,但他们从未想过,外面的世界,居然会是这样的,会如此辽阔。
而大燕,居然不是万邦正中。
“开了眼界啊……”
韩琮最先长叹一声后,感慨道:“也难怪,仆一直以为,贾蔷看咱们一些老家伙的眼神,罕有敬畏时。不过一群不识天地之大的井底之蛙罢……”
尹褚却摇头道:“邃庵公,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西夷之事,仆亦听贾蔷说起过。这些土地的确广阔,可多是茹毛饮血之土著,甚至还不如草原上的蒙古开化。再加上瘴气横生,或常年炎热干旱,或常年雨水不停,又或是距离大燕十万八千里之遥……就目前来说,大燕始终为天朝上国,万邦来朝。且德林号再怎样了得,想去开拓海疆,也离不开朝廷的支撑。”
李晗忙问道:“尹大人此言怎讲?”
尹褚微笑道:“往外放出去的,皆为大燕子民。若朝廷不许,就凭德林号如今那十数万人,连小琉球都站不稳,谈何对外扩张?德林号的根本,仍在大燕。离开大燕,就甚么也不是。所以,他当不了国中国,也成不了法外开恩之人。
好生服从政令,那一切都好说。付出足够的代价,譬如商税,再譬如,交出漕运,那都可以商量。
但若自以为可以超然于国法之上,那朝廷不惜两败俱伤,也绝不允许!”
韩琮闻言,看向韩彬,韩彬颔首道:“原是此理,尤其是,漕运。国朝命脉,绝不可再受制于此人之手。”
李晗道:“此事要讲些手段,不可逼迫过狠了。眼下朝廷毕竟艰难,就算一下接过来,一时间也难以掌控。到头来,难免成为笑话。可以徐徐图之。”
尹褚道:“此事我等不要开口,由皇后娘娘去说。以仆观之,他还是极尊敬皇后娘娘的。”
韩彬看向尹褚,问道:“连承愿都说不听他?”
尹褚苦笑道:“今儿白天才在尹家警告我,叫我认清自己的位置。虽然知道他是为了和武英殿这边划清界限,可是……到底受气!”
李晗在一旁苦笑道:“快别提了,别说尹大人,连半山公,还有我等,无不被他狠狠羞辱谩骂了通。林如海教的好弟子啊……”
韩彬面色淡淡,看着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他目光一直看着那副舆图,最后缓缓道:“林如海如今未必能约束的住他了,好在,还有皇后娘娘和太子,还能羁绊住他……这是幸事。以后凡事好好商议罢,多动些头脑,避免发生直接的冲突,于国朝无益。以老夫看来,他多半是等不及五年,就要出去了。出去也好,出去也好。”
他并非窦现那等顽固不化之辈,虽明知贾蔷今日是故意撕破面皮,但有些话,对他而言还是颇有触动。
虽仍改不了他大行新政的根本,但是,也愿意在不伤及国运的前提下,让贾蔷三分……
……
PS:时候不对啊,毕竟不是董卓,不能肆无忌惮。另外,要写段番么?等桃园温汤再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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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你昨晚干的好事!
翌日清晨,多云。
天气清寒。
贾蔷一早,巡视完皇城四门,又于西安门见了李婧……
两人在九月初七深夜匆匆见过一面,相约动手后,至今日才终于重逢。
看着挺着好大肚子的李婧满眼都是他,还要缓缓拜下时,贾蔷忙上前一步拦下,心中难得生出愧意来,责备道:“几番叮嘱这回你莫要出手莫要出手,就是不听!如今反倒让爷愧疚……”
李婧满脸皆是笑容,温声笑道:“爷能纵着我的性子,任我胡来,合该我愧疚才是。”
贾蔷连连摇头道:“你都这样身子了,还提刀出去杀人……怎么着,还真是老大是宝,老二是猪不成?”
李婧闻言“噗嗤”一笑,灿若一朵绽放的山茶花,她上前拉住贾蔷的衣袖,道:“这不是清剿中车府怕有遗漏嘛,再加上孙婆婆存了死志,我不得不出面挽回……”
“等等!”
贾蔷皱眉道:“好端端的,孙婆婆怎就生出了死志?!”
李婧叹息一声道:“她自觉年岁太高,心计谋算不比从前了。再加上,知道的绝密之机太多。为了她的孙儿,所以……”
贾蔷脸色难看的骂了声:“糊涂!”
顿了顿又忙问道:“没出事罢?”
李婧忙道:“没有没有,她设一死局,准备以身为饵,诱那些准备劫狱救戴权的中车府高手们同归于尽。我从蓝儿处得知后,立刻调集全部人手前去,在孙婆婆准备点燃子药桶和那些太监们一并去死前,杀尽那些狗番子,救下了婆婆。不过也因祸得福,一举剪灭了大半中车府番卫,剩余者也成了过街之鼠,难成气候,昨夜又设一局,围杀了数十人。且夜枭内其余人看到咱们如此对待孙婆婆,也多有感动,愈发忠心效用。”
贾蔷点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过孙婆婆这事做差了……你告诉她,先生年后要去小琉球,身边缺一捧笔研墨的书童,也算半个记名弟子,问问孙婆婆可愿她孙儿前往?若是愿意,年后她也一并过去,颐养天年罢。”
李婧闻言,激动道:“这样的大好事,婆婆怎会不愿?她必是要来给爷磕头的!”
贾蔷摆手笑道:“她这样大年岁了,我受她的头做甚?同她说,若想感恩我,就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也好叫其他人看看,做这一行或许会很危险。但这一危险,一定是来源于外,不会来源于内。只要忠敬勤用,他们一定会有好下场。这次清理中车府,战死残废的弟兄,一定厚待,全部迁往小琉球,耕有其田,住有其屋,子孙皆可读书。
说说如今京里形势罢,这乱糟糟的,背后还不知藏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
李婧笑道:“腌臜之辈或许还有,心怀叵测者也不会少,但多已成不了气候了。金沙帮如今化身数十个帮派,暗伏京城一百零八坊,只要夜枭一日强势,只要上面规矩不破,整个京畿重地的江湖,就由爷说了算。”
贾蔷满意的点头,笑道:“你果然擅长此道……不过虽如此,也不可大意。想要行刺咱们家的,怕永远不会死心。”
李婧郑重颔首,应道:“是,此事为夜枭头等大事,爷放心。另外还有一件要紧事,此次入内城,是夜枭买通了东直门守将曲聪。如今董辅开始问罪,他虽也拿御赐金牌的名头说事,可董辅不听,执意要杀……”
贾蔷颔首,道:“此事我知道了,回头让人将曲聪要出来。京城估计待不下去了,送小琉球罢。”
李婧笑着埋怨道:“往那边抽调的人手太多了……尤其是漕运上,老天爷,成百上千,成千过万的往小琉球捣腾。也亏得岳之象不心疼……如今连京里的人手也要往那边派去了。将孙婆婆送去,是为了让岳之象回来?”
贾蔷哈哈笑道:“知我者小婧也!漕运这边,咱们不可能再如先前那样长久把持下去。借漕粮之名,调兵进京,朝廷绝不会容忍第二回。所以接下来还会不断抽调人手南下,小琉球实在缺人。至于京城这边,却不会抽调许多。除非有一日,咱们彻底远离,否则为了自身安危,也绝不会动摇根本。你马上就要生了,坐月子期间,岳之象来看着。”
李婧闻言海松了口气,笑颜如花道:“那我就放心了!”
还想说甚么,见殿外有内侍的影子晃动,李婧忙道:“爷且忙正经的,我先回去了。”
贾蔷瞥了眼殿外,认出是九华宫的内侍,便微微颔首道:“好。”
李婧迟疑稍许,又道:“爷何时能回家?舅太爷一家,还有尤大奶奶、三姐儿都问了好几回了。连园子里的邢姑娘和妙玉都出来问了回……”
贾蔷闻言,摩挲了下下巴,道:“你不提园子里,我都快忘了里面还有人……行罢,这两天得闲了,就回家住一宿。”
李婧闻言高兴道:“好,那我回了!”
说罢,离了西安门,在几个女扮男装的亲卫护从下,出了皇城。
外面又有百余人马候着,等李婧出宫后,上了马车,折返回宁府。
这边贾蔷看着前来的内侍问道:“娘娘请我过去议事?都有谁在?”
内侍恭敬答道:“除娘娘外,只太子和宝郡王并尹相爷在。”
贾蔷闻言微微一扬眉尖,未再多言,往九华宫去了。
昨夜,贾蔷离了养心殿没多久,尹后变也乘凤辇,回了九华宫……
……
“臣贾蔷,请皇后娘娘安,请太子安。”
贾蔷入了九华宫西凤殿后,先入目的,便是端坐凤榻上,仪态淡然面带凤威的尹后。
她神情肃然,身上着一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下面则是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想是因为早先陪太后一并召见文武的缘由。
看这神情,如何能想到昨夜……
不过贾蔷自不会弱智的在此刻美目传情,他神情板正,规矩问安。
尹后微微颔首,凤眸在一身斗牛服修衬的愈发英武不凡的身量上顿了顿,叫起道:“起来罢。瞧瞧你昨晚干的好事!”
贾蔷起身后无辜道:“臣昨晚甚么都没干啊……”
尹后凤眸薄怒的瞪他一眼,道:“你和李暄昨晚在皇城上大呼小叫,疯跑打闹,又跑去明德殿内生火烤鹿肉!浑闹了半宿,今日李暄在经筵上哈欠连连,不成体统!你还没干甚么?你还想干甚么?”
贾蔷扯了扯嘴角,看了尹后一眼后,垂下头道:“臣错了。”
一旁尹褚见之,微微眯了眯眼。
贾蔷敢让他明白自己的位置,敢对着元辅半山公讥笑怒骂,敢一巴掌将皇子抽个半死,骄横跋扈无出其右者。
不过眼下看来,到底还是有能治住他的……
“今晚不必留在宫中宿卫了,你们两个,一个马上要登基为帝,一个也要封王了。可你们自己瞧瞧自己,可有一点为君为王的模样?一搅和在一起,就必是要贪顽闹出事来!”
尹后丝毫不留情面的教训道。
李暄同样垂头丧气之余,心里还有些感慨。
等当了天子,或许真的就不能这样顽闹了罢……
贾蔷心中却暗赞尹后智谋高绝,滴水不漏。
不留一丝让外面诟病的余地……
如今外面骂他是董卓的不为少数,董卓那厮下场甚么且不说,可夜宿皇宫睡妃子却是公认的。
再加上贾蔷“美名”在外……
所以有了这一场训斥,想来很快会传出去,化解还未兴起的谣传之余,也能再肃皇后威严。
也算是,再拿贾蔷作一回筏子……
贾蔷当然不会拒绝,久在宫中自然有温柔乡可沉溺,可外面还不知有多少大事要办。
尤其是南边,他五年内离不得京,好些事凭添许多变数,都要一一处理。
但是面上,贾蔷又不能如愿以偿,否则女人心不定怎么想……
于是他看起来,倒比李暄还要垂头丧气些……
尹后见之,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笑意,又道:“寻你来,还要两件事。其一就是尹大人,他如今掌着大理寺和刑部事……你来说罢。”最后一言,是说与尹褚听的。
尹褚躬身一礼后,缓缓道:“这两日都中各处都在上报,多有杀戮之事。动手者为绣衣卫,或是,打着绣衣卫的名头。被杀者,为中车府。”
“绣衣卫行此事,与刑部、大理寺不相干。莫说尹大人,太子未登基前,都不好多知此事,还望尹大人自重。”
贾蔷淡淡说道。
尹褚闻言一怔,随即面色陡然阴沉。
不过他自重身份,不会与一小辈当面计较,而是看向了尹后。
尹后却好似未看出内中矛盾般,问尹褚道:“坊间厮杀,可惊扰伤害到无辜百姓?”
尹褚:“……”
李暄却是有些高兴了,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担忧,尹后会无条件的信任尹褚,给他最大的支持,若那样,外戚必然会迅速膨胀坐大……
眼下却好了,有贾蔷在扛着,他母后也依旧贤德公允!
“舅舅,母后问你话呢。”
见尹褚失神,李暄在一旁“好心”轻声提醒道。
尹褚对他,可都是硬邦邦的尊敬。
李暄心里明白的很,他这个舅舅,并瞧不上他……
尹褚深深看了尹后一眼后,说道:“并未听说。”
尹后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理会。”
又道:“还有一事,是关乎漕运一事。你继续说罢。”
尹褚似乎明白了尹后的用意,先退一步,再进一步,他拾整心情后,同贾蔷道:“是关乎漕运的事,朝廷上下多有担忧。”
尹后微笑着看着贾蔷道:“你借运漕粮之由,往京里送了几千兵马。神不知鬼不觉,吓坏他们了。如今人家想堵漏洞,你怎么说?”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娘娘都开口了,臣还能怎么说?京城至津门的运段,臣可以先交出来。朝廷接手,或者由漕帮接手都可。津门往南的运河段,暂时还不能交。德林号往其中投了几百万两银子,若朝廷非要现在就交出来,将臣投进去的银子赔来就成。”
尹褚皱起眉头来,道:“漕粮事,涉及京城命脉,掌控在你手中……”
却未等他说完,尹后笑道:“能将都中至津门运段先交出来就不错了,就先这样罢。相比于外面那些人,本宫更信贾蔷。
你们防范于未然是有的,不过也该放心,贾蔷不会长久把持漕运的,因为他也瞧不上。”
贾蔷点头道:“知我者,娘娘也。在臣看来,海运远胜于漕运。五年罢,最多五年,德林号全部让出漕运。便是那数以千百计的漕船,也会折价出手。”
尹褚闻言,知道只能如此了。
他心中生出不少问题来,只是一时无解,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甚么,与尹后告辞离去。
……
“哎哟喂!”
等尹褚走后,李暄惫赖性子发作,哀嚎着坐倒在地,怨气满满道:“贾蔷,这日子是没法过了,马上要当皇上了,倒比当王爷还累。每天居然还要开甚么经筵日讲?!”
见他如此,贾蔷抬头,与凤榻上坐着的尹后对视一眼。
尹后淡淡横他一瞥后,训斥李暄道:“便是太上皇当初,也要单日开经筵。你父皇先前,更是日日进讲,以免荒疏了学问。你才进讲一回,发甚么牢骚?你以为天子就是那样好当的?”
李暄真的怕了,他巴巴的望向尹后,道:“母后,儿子当年在上书房读书时,课业就数末端。连皇祖父都直言,儿子的长处不在此处……”
尹后闻言气的修眉都竖了起来,咬牙道:“你还有脸提此事?先帝那是在夸你?惫赖无能,蠢若猪豺!只是说你长处不在此处?!”
“嘿嘿嘿!”
贾蔷闻言真真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李暄还有如此“美誉”……
不过看到李暄一张脸涨红,暴怒仇视过来,他忙止住笑容,干咳了声道:“娘娘,以臣看来,天子当然需要好学,但也要考虑具体情形。天子难道要成就大儒?何必非要每日里苦熬这些……”
李暄顾不得仇恨,忙点头道:“母后,儿臣觉得贾蔷平日里虽多不着调,但今日之言甚是得体!”
“住口!”
尹后蹙起眉头喝断道:“你不学这些经言大义,又学甚么?”
李暄一时语滞,扭头看向贾蔷。
他其实也知道,天子经筵只能学这些,不仅是明理,也为天下读书人做个表率。
可天天听这些,还要做课业,真真要了他的命!
贾蔷想了想,道:“新党自己号称是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要切合大燕当下的实情,而不拘泥于祖宗家法。既然如此,何必非要依照旧例,日日开经筵?不若变成一月三讲为好。主要是,要考虑到太子殿下在学业一道的天资,实在惨不忍睹。既然这般,与其让他将短处暴露于外,不若藏着掖着,以免天天出丑……哎哟,你踹我作甚?”
李暄狐疑的看了眼刚刚施展忘八拳的手,踹他?
随即咬牙骂道:“好球攮的,着实歹毒!爷叫你帮爷说话,没叫你羞辱嘲讽爷!看拳!”
贾蔷哈哈笑着躲避开来,尹后喝止住李暄后,见他一脸痛苦难熬中带着期盼,叹息一声头疼道:“无论如何,也要熬过这三月。你如今新君刚要登基,若连经筵都罢了,你的名望必然会坠入谷底。且等等,过了年,再想想法子罢。”
她着实了解这个幼子,的确不是读书的好材料。
幼时都挨过不知多少打,也没见长进,如今难道还能考状元不成?
她也没甚好法子,只得拿眼去瞪贾蔷,道:“既然你替他出头,那就由你来想法子。不过,总得学些甚么,还得是正道。否则,还真由着他去当昏君不成?”
贾蔷连连笑道:“应该的应该的,都是臣的责任和义务,应该做的……臣回去再想想罢,想出来了,再来告知娘娘。”
尹后凤眸含威,狠狠嗔了他一眼!
贾蔷同李暄道:“太子无事暂且退避,我要同娘娘商议一番中车府之秘事!”
李暄:“……”
……
东海,小琉球。
连续下了三日的雨,今日终于放晴了。
临海庄园正堂上,十来个婆子丫头侍立在周遭,垂首而立。
黛玉坐在主位上,面色严肃。
堂下,岳之象站立一旁,伍家家主伍元叩首在地,另一边,则是刘氏哭泣不止。
伍元在得知小琉球急报,得闻其子作为后,如五雷轰顶,急至小琉球。
先不急着请罪,而是带人先将其子伍崇的尸骨给挖了出来,鞭尸!
随后,更要将其挫骨扬灰!
刘氏以死相拦,伍柯哭成泪人前来求黛玉,黛玉惊骇之下,让岳之象拦下了伍元。
黛玉先前是见过伍元的,虽其貌不扬,也算是一个老人,可在粤州时,伍元也只有些许灰白头发。
可是再看看眼下,却已满头白发。
她叹息一声,道:“我只是内宅中人,从不过问前面的事,却也知道国公爷极为倚重信任员外。如今伍家出了这样的事,着实出乎意料。
不过,岳叔已经查明,此事皆为伍崇一人所为,与员外和伍家干系不大,也已经派急信进京,告知国公爷。
具体如何发落我不好说,还需等国公爷亲自定夺。
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因一无知蠢物,就牵连整个伍家。
此事且先到此为止罢,伍员外安心做事,不必忧虑太甚。也断不可为了避嫌,就撂开手中差事。
若如此,方辜负了国公爷的厚望。”
伍元听了心里踏实一半,千恩万谢离去后,黛玉呼出口气来,看向岳之象问道:“岳叔,蔷哥儿那边,还没消息么?不会,出甚么事罢?”
见其神情担忧,岳之象笑道:“太太且放一万个心才是。国公爷为了今日,准备多年,纵然有些不顺当的,也绝不会耽搁全身而退。那边一旦事成,会第一时间急递南下,算算时日,也快来信儿了。”
黛玉闻言,不再多说甚么,神情依旧担忧,回了内宅去。
至子瑜房里,将心中担忧说了遍后,却见子瑜笑着摇了摇头,落笔问道:“你莫非不信,他能自保而退?”
黛玉仔细想了想,缓缓道:“我相信,他一定能保全自己!”
尹子瑜落笔道:“既然如此,那就甚么也不必烦忧了。以你男人的性子,这会儿指不定在风流了,你还巴巴念望着?”
黛玉见之,瞠目结舌之余,又大感有理,随即小恼火起来……
呸!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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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你在教本宫做事?
“现在官面上,已经没甚么能阻拦太子登基。太后今日召见百官,澄清衣带诏之谬后,所有道路都已铺平。只要太子登基后,赦免义平郡王即可。但背光之下,中车府这一大烂摊子还得小心应对。”
李暄当然不可能走,西凤殿内,贾蔷面色稍显凝重的说道:“中车府最要紧之处,就在于内部多阉庶。戴权那条老阉狗,骨头比臣想的要硬。给出了一份名单后,就再不肯开口了。就是那份名单上面,也有三成是错误的。他就是想让其余宫人看到臣会滥杀无辜,心怀怨恨。所以,臣要尽快将外面的中车府番卫清扫干净。就臣所知,皇上先前,曾调了一部中车府于恪荣郡王门下听用。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暄闻言脸色难看之极,他纵然知道隆安帝先前点他为太子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此刻听闻隆安帝将中车府都调拨了一部分给李时,心里还是难掩怨恼。
果真李时上位登基,他这个“废太子”想好死都难。
即便能苟且活命,也是被圈禁在方寸之地,一辈子见不得人。
尹后面色淡然,看着贾蔷问道:“可拾掇的干净?”
贾蔷道:“宫外臣自会尽力为之,这几日来,宫外的至少已经杀了八成。但宫内的,还要以牧笛为主。牧笛尽快派人去绣衣卫,参与戴权并诸多中车府大档头的审讯中,然后清理宫务。中车府一日未清理素净,宫内一日难安。臣有一议……”
尹后道:“你说就是。”
贾蔷沉声道:“自隆安初年起至今,虽偶有选秀,然宫中宫人多还是景初朝旧人。人心难测,再怎么缜密筛查,总还有遗漏之人。这些人,一旦成祸,那便是倾天之祸!所以,臣建议太子登基后,便开展大规模选秀。不止大选,还有小选。将旧日宫人,多发放出宫还家。若无去处者,可以交给臣……”
此言一出,尹后和李暄都侧目瞪来!
贾蔷忙赔笑道:“不是臣要,臣要那么多宫人做甚?只是南下小琉球之民男多女少,这些宫人与其落个凄惨下场,不若送去小琉球,相夫教子,平稳过一生。不止宫人,臣近来准备清理平康坊七十二家青楼妓院。那一处处看着是繁盛的销金窟,可哪一处不是人间炼狱人间极惨之地?在臣看来,那样的地方不是象征大燕风流的福地,而是大燕脸上最丑陋的伤疤!对了,还有礼部下的教坊司,臣……”
“行了行了行了!”
李暄忍着笑一迭声打断,骂道:“你一天到晚吹牛吹的震天响,好似眼里除了无垠寰宇外,大燕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球攮的,谈及女人就恨成这样?牙咬坏了没有?哈哈哈哈!”
此事在李暄看来,是真的好笑。
传出去,在士大夫眼里,许更好笑。
你贾蔷双手沾满多少血迹,所杀之人或因其而死之人,上至蒙古可汗,下至市井青皮,甚至几个皇子,乃至如今生死不明的天子,都有瓜葛。
丧命于其手者,何止万数?
如今却为了一群窑姐儿,居然也能如此惺惺作态?
李暄笑的不可自抑,然而尹后却凤眸明媚的看着贾蔷。
她听懂了贾蔷的话,也窥探到了贾蔷内心的一片静和。
与强者争锋,自是屠万人为雄!
但却又怜惜弱者,此为仁心。
不止那些苦难的风尘女子,便是世间黎庶,贾蔷不正因那些罹难百姓而奔走南海,与西夷会战于大海之上吗?
实乃伟丈夫也!
人便是这样,入了眼,怎么看都好。
而女人,则是许了身子,便愈看愈好。
更何况,贾蔷是个真有能为者……
“这些事,你自去操持就是。本宫与太子的安危,你多上些心。”
尹后温声说道。
贾蔷扬起嘴角,笑的一脸阳光,道:“娘娘放心!臣如今全靠娘娘宠爱……还有太子庇护,不然武英殿那些臣子,还有朝堂上的百官们,恨我不死多时!”
李暄这会儿回过神来,挠头道:“你也知道?贾蔷,你近来怎和韩半山他们撕破脸了?连大舅舅的体面也丝毫不给?”
贾蔷没好气道:“我如今是领侍卫内大臣,还提调绣衣卫,除了当孤臣,还能做甚么?交好了他们,太子登基后还能放心?干脆彻底走绝,反正将来是要南下的,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李暄居然有些羡慕起贾蔷来,道:“你这活的也忒潇洒了些……”
上面尹后立刻警告道:“你熄了这个心思!武英殿大学士都是你的师傅先生,你马上将为天子,敢这样对他们,岂非不知死活?贾蔷在小琉球也有治政之臣,你问问他,如何对待的?”
李暄看了过来,贾蔷嘿嘿笑道:“娘娘,小琉球臣是交给臣的妾室闫三娘去管的。臣待三娘,自然是极好。”
怎么个好法,皇后其实也知道一些,当然,还并不深入……
尹后凤眸中浮过稍许波澜,咬牙啐道:“你们两个混帐,没一个正经的。去去去,快离了本宫这地儿,看着来气!”
贾蔷和李暄讪笑退下……
……
“事情给爷办了没有?”
刚出九华宫,李暄就拉着贾蔷叽叽咕咕问道。
贾蔷无语的看着这位,道:“你还真有几分昏君的气质……你急甚么?”
李暄骂了句后,恼火道:“爷都快被邱氏那忘八给烦死了!越看着她一脸衰相,就越想云氏的温柔小意儿……”
贾蔷提醒道:“太子妃到底是给太子生养女儿之人,也算是一路扶持过来的。眼下太子即将登基为帝,成为天下至尊。偏对她的不耐烦明眼人都看得出,所以愈发不安。你给点耐心……家和万事兴呐。”
李暄张口就想骂,不过看到贾蔷脸上的诚色和关心后,按下怒意,道:“你从前与爷说,未经人苦,莫劝人善。如今到了你这里,反倒劝的起劲儿。爷不能同别个说,但能和你说。等爷登基亲政后,第一件事,就是废了她!”
贾蔷听出不对劲来,看着李暄脸上的憎恨,轻声问道:“可是她,干了甚么不当之事?”
李暄眼圈都红了,咬牙道:“爷才知道,爷先前在王府幸的几个丫头,都有身子了,结果被她下令带下去生生折磨致死!你说她多歹毒的心?那些丫头,还都是她身边的丫头!爷的骨肉……”
贾蔷闻言心头一惊,道:“此事……娘娘可知道?”
大户人家内宅厮斗之狠毒,他是知道一些的,但没想到,会发生在李暄身上。
李暄长呼一口气,道:“知道。不过,母后劝爷先忍着。眼下一切都以爷登基为先,此刻抖露出这些事来……爷愈发成笑话了。贾蔷,爷受不得这口鸟气。爷十五登基,十五日晚上,爷要见到云氏。”
贾蔷唬了一跳,道:“你想坑死我?再者,一个女眷如何进宫?”
李暄冷笑道:“你家那婆娘挺着那样大的肚子,都能直楞楞的往宫里进,云氏进不得?再说,那天百官诰命都要进宫,与……与太后和邱氏见礼。你安插不进来?”
贾蔷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你牛逼!如今愈发有天子蛮不讲理的气质了,很好,我看好你!”
李暄气笑,嘿嘿乐着往贾蔷肩头擂了一拳,啧了声道:“多亏有你小子,不然爷得过的多无趣?经筵日讲?爷经筵他奶奶个腿!”
贾蔷哈哈大笑起来,又小声道:“早上我就同家里说了,去津门将云氏取来。不过你也别忒急,登基之后马上就是选秀。天下美人齐聚皇城,你还怕没福享?”
李暄讥讽道:“你当爷是你?色中恶魔……要不是你这淫棍从不向外招手,兔子只吃窝边草,爷都不放心你进宫!”
贾蔷心虚的抽了抽嘴角,反驳道:“扯淡!纯属造谣污蔑!”
李暄又勾肩搭背小声道:“你帮爷把云氏快点弄来,换个身份认个姑姑,不过一定要避开母后。等选秀的时候,爷帮你留意几个颜色好身量好的……”说着,还在身前夸张的比划了下,挤眉弄眼道:“你也要封王了,按例可享受昭容、彩嫔和内侍的服侍,爷到时候一高兴,多赏你几个!嘿嘿嘿,哈哈哈!”
看着乐不可支的李暄,贾蔷无奈仰天一叹,话不多言,拱了拱手后,告辞离去。
九华宫那边……却不必急。
一切,等十五那天,李暄登基后再说罢……
出了皇城,看着百余亲卫等候多时,贾蔷翻身上马,一勒马缰,往西城宁荣街方向驶去。
……
九华宫,西凤殿。
尹后绝色的脸上神情清冷的看着去而复返的尹褚,缓缓道:“大兄之言,本宫却不知何意?”
尹褚形容恭敬,但语气坚定,沉声道:“娘娘应该知道,如贾蔷、林如海之辈,如今业已表明心迹,不愿做大燕之臣,自弃圣道于外!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为了太子的基业稳固,娘娘也该尽力羁勒之,而不该如此宽纵!”
言至此,他声量渐高:“娘娘莫要为贾蔷那番鬼话所迷惑!若不拿下大燕,若无大燕亿兆百姓为底,他拿甚么去征战万邦?他越是有如此野心,朝廷才要愈发防范忌惮,而不是亲厚纵容!”
尹后闻言,凤眸中目光淡淡,看着尹褚缓缓道:“尹大人,你在教本宫做事?”
若是昨夜之前,这番话说不得还会打动尹后。
但今日,尹后自忖已有足够把握,信任贾蔷。
虽然,还需要一些手段……
她不是没想过尹褚所言之事,但贾蔷明白的告诉他,只是需要一些失地难民而已。
且足有五年时间,来证明德林号的存在,对朝廷到底是好是坏。
这些,就足够了。
另外,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心性,已经容不得再有一人,对她指手画脚,强硬教诲了。
亲兄长,也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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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章 且观之
九华宫,西凤殿。
尹后坐于凤榻上,与新传招回来的李暄道:“你与你舅舅说说,对先前事有何疑惑?”
李暄闻言一脸莫名其妙,甚么先前事?甚么疑惑?
尹后蹙眉道:“就是贾蔷分明能干,为何不容于武英殿?而贾蔷能这样干,你却不能学他那样对待士大夫的缘由!”
李暄闻言“哦哦”了两声,连连点点头道:“儿臣是有些不解,为何新政至今,大半功劳都是林如海和贾蔷办下来的,那些人分明坐享其成,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怎还有脸使绊子下黑脚?这儒家不都讲究正人君子么?读书人不都是有风骨的?怎么落到这里,一个个吃相就那样难看?还有脸给儿臣经筵日讲?”
尹后见他往里面夹带私货,没好气的白了李暄一眼后,看着面色难看的尹褚,微笑道:“你是他亲舅舅,提点提点他罢。这些事,别说是他,连本宫有时也回答不上。”
她凤眸微眯,看着娘家亲大哥。
她当然不怀疑尹褚的忠诚,也要依靠她,来掌控局势……
但是,涉及天下大权,连父子骨肉都要留三分余地,更何况是兄妹?
当然,敲打之余,还要笼络……
这些复杂的人心权术,原本玄奥难测。
不过,她自忖还拿捏的住。
她会偏宠某一人,但绝不会偏重哪一个。
即便是贾蔷,眼下如此偏宠,只因他看似张牙舞爪权倾朝野,可实际上,他在朝堂上并未沾染半点权力……
她的偏宠,是给贾蔷撑腰的。
贾蔷,就是平衡眼前这位将来注定权倾朝野的外戚宰相的最佳人选。
尹褚心里其实也跟明镜似的,所以早早和贾蔷摒弃简单的亲戚情分,划清界限。
正因如此,尹褚才愈发知道该怎么说。
“糊涂!漫说他们所谓的成就,只是剑走偏锋,投机取巧,借势盘剥苛勒抄家得来,便是如此,新政大多数差事,也是由天下官员所做。就凭他师徒二人,就算有三头六臂,又能办成几件事?”
“再者,就目前军机处的分析,贾蔷的确一直在为朝廷出力,也出了大力。但与此同时,他也顺便借朝廷之势,使得他的德林号以诡异的速度,极其迅猛的壮大,积累下如山高海阔般的钱财!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小琉球养精兵数千,挥师北上!说一句假公济私,并不为过!”
武英殿内到底都是当世人杰,一时间为贾蔷行动打懵,可很快,就根据现有的情形,将他的起家手段摸索出七七八八。
“不说别的,只挟持漕运,若无林如海在户部当他的靠山,他能以朝廷大义,逼得漕帮数十万漕工让步?继而在短短二三年内,生生做到了漕帮百年来才发展起来的程度。”
“而他的水师,又多是从漕运上的船工演变而来。这说明甚么?从最开始,他所谋划的就是今日割据一方,挟兵自重的局面!”
“就算,眼下连我看他也没有甚么反心,林如海再如何,也不会生出反心。但是,其行,与谋反何异?”
“好,权当他们师徒受了太多委屈,不得已为之,朝廷和军机处都咽下这口气,当一回瞎子。可太子若以为他二人为忠臣,又置其他忠心耿耿的朝臣于何地?”
“半山公名重天下,被贾蔷如此羞辱却做到唾面自干,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大燕的社稷!太子怎敢轻贱?!”
被尹褚指着鼻子这一通教训,李暄忍的极为辛苦。
不是这番话,而是尹褚中午吃的饭菜味道极重,这一会儿差点没把他活活熏晕过去。
“舅舅,没……没轻贱……”
李暄晕晕乎乎的说着,还不由往后退了两步,面容有些“惊惧”。
毕竟,太臭了……
然而这一幕落在尹后眼里,凤眸中瞳孔猛然收缩了下。
不过又见尹褚气的脸都青了,咬牙道:“殿下是储君,马上就是一国之君,岂有往后退步之理?臣子与天子说话,从来都是遮遮掩掩云里雾里,以求自保。
可若连我都如此遮掩,谁还能直言谏君?!难道殿下想当那等被臣子们糊弄,到了亡国时还蒙在鼓里的天子?”
尹后在凤榻上笑了笑,道:“五儿甚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且慢慢来罢。”
李暄也面色发白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舅舅别急,慢慢来,慢慢来……您忙,先去忙罢!”
尹褚:“……”
不过见尹后都并未挽留,便只好告退离去。
等他走后,李暄海松了口气,双手拼命在面前乱摆,气急败坏道:“舅舅中午一定又吃韭菜炒羊腰子了!”
尹后闻言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方才李暄为何如此不济,她忍不住素手轻揉额畔,啐笑道:“简直岂有此理!”
李暄重重点头道:“母后说的是,舅舅简直岂有此理!熏煞儿臣!”
尹后笑了笑后,问道:“那你舅舅方才之言,你听进去几分?”
李暄扯了扯嘴角,摇头道:“还是冤枉人……”
“怎么说?本宫怎么听着,多少有几分道理?”
尹后浅笑说道。
李暄摇头道:“母后,舅舅他们就是以己度人,终究还是看不起贾蔷,以为他不是正经科甲出身的读书人,认为他只是靠权势才发的财。他们也不想想,天下有权势的人多的是,有几个能如贾蔷那样,做出那么大的家当来?有一事母后必还不知,贾蔷是以染布起家的,后来也织布。他有一种方子,革新了织染的技艺,如今一个人纺织出来的纱布,顶过去八个人还多。而他在山东那边建的工坊里,有数以万计的工匠在做事。若他想发财,只要将这些织染出来的布便宜卖,就能顶死天下那么多布号,十座金山都赚出来了。可他却对儿臣说,若那般行事,不知多少靠男耕女织过活的百姓之家都要破产。
他有的是赚银子的法子,还需借朝廷之势?他都是绑着手在赚钱,所以舅舅说的那些,压根儿不成立。”
尹后轻声道:“五儿,你这么不喜欢你大舅舅?”
李暄嘿的一笑,道:“也没说要怎样,他毕竟是儿臣的亲舅舅,军机处内不倚重他,还能倚重谁?一个个都不将儿臣放在眼里。只是,儿臣记得原先,大舅舅是亲近四哥来着……那会儿,大哥还没被父皇彻底厌弃呢。所以儿臣觉着,便是儿臣以为天大地大,娘亲舅大。可保不住人家不这样想不是……”
尹后:“……”
这个儿子,对他的母族舅父,意见可深了去了啊……
……
大明宫,武英殿。
西阁内,韩琮看着坐在公案后吃茶的林如海,老脸都抽抽了几下,道:“林相,你这气色,倒和姜家那位老公爷有的一比了……”
听出言语中的嘲讽,林如海不怒反笑,摆手道:“邃庵啊,老夫与赵国公比不得。那是大燕的擎天白玉柱,有他在一日,大燕则稳如泰山。老夫么……不过求一个了却残生,稍享天伦罢了。”
韩琮哼了声,道:“若让姜老公爷选,他巴不得用十年寿命,来换如海你这般情形。你如今是得大逍遥了,有弟子如此,姜老公爷都要倚重于你。姜家嫁一嫡女入贾家不算,多半还要往小琉球上派一支过去罢?”
这般赤果果的诛心之言,林如海竟是微笑颔首承认了,道:“老公爷是打算派三房过去,留一火种罢。论起得罪人,老公爷和仆那弟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李晗乐呵呵笑道:“原以为,林相是一心谋国,不谋己身……当然,谋己身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仆并无他意。”
林如海淡淡道:“有他意也无妨。若老夫再继续谋国下去,秉用、公瑾岂非都白死了?就当老夫和光同尘,藏愚守拙罢。”
李晗:“……”
如海公这果真是老来回春,连言辞都如此犀利了吗?
倒是尹褚呵呵笑了起来,道:“看来林相,也是笃定主意,年后南下小琉球了。也好,也好。有林相这般无双国士看着,想来宁国公再不会做出挥师北上,私兵进京勤王的唐突事来。”
林如海笑的意味深长,道:“这还是要看,有没有如李向那般逆王谋反。若君贤臣明,政通人和,天下无事,莫说贾蔷那区区数千兵马,便有十万天兵天将下凡,又有何用?所以此事,在内,不在外。在自强,而不在削弱他人。天下岂有乞来的太平?”
尹褚:“……”
韩彬笑着摆摆手,让李晗、尹褚先去忙,待二人走后,方问林如海道:“你一个内,一个外,果真认定了小琉球自立?”
对韩彬,林如海要郑重许多,他缓缓道:“就眼下而言,朝廷断无信任德林号之理。仆之意,半山公你们不妨且观之。看看三五年内,小琉球之存在,对大燕到底是好是坏。但有一事要说在前……”
“何事?”
韩彬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志同道合,但眼下显然已经分道扬镳的故人问道。
林如海道:“这五年内,朝廷不得与德林号使绊子。半山公最好也告诫李子升和尹承愿,莫要好心办下错事。”
韩彬面色凝重,看着林如海缓缓道:“如海,是在警告老夫?”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不是警告,是善告。半山公,到了今日之局面,半山公莫非还以为,仆一言,蔷儿便恭敬领受了去?便是仆前往小琉球,虽出于孝心,实则也未与仆商议便定下的。眼下蔷儿与诸公撕破脸,还只是公事之上。若叫他认为有人故意拖他后腿,包藏祸心,那就不只是公事上的撕破脸。朝廷当然不会畏惧,可为何非要急着撕破面皮,斗个两败俱伤?且先看三五年,到底是好是坏,难道不是更好?
而且,半山公需知,按照先前所算,明岁,也并无太大可能风调雨顺,甚至可能会更恶劣。贾蔷私自调兵北上进京,的确犯下大忌讳。但此后果再恶,也恶不过数以百万计灾民流离失所,饿殍千里来的强罢?
且观之,且观之!”
这一刻,韩彬心中长叹戚。
与其分庭抗礼甚至还占些许上风的林如海,何等大才,然而其心,却不复忠于朝廷矣。
悲哉!
更让他心中着恼的是,眼下,他也只能为林如海师徒所挟。
因为明岁之天灾,的确是最险恶的一把悬梁之剑……
“也罢,且观之。”
韩彬心中绝不相信,坐拥亿兆黎庶的煌煌天朝,会为区区一竖子所制。
便再过三年,观之何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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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卖妹求荣
宁国府,宁安堂。
见过舅舅一家,贾蔷回至内宅。
时隔大半年,又重见了尤氏、尤三姐、邢岫烟和妙玉。
许是忙碌日久,如今回家,心情轻快下,倒有功夫打量起几个女孩子来……
和前世一水的网红脸美人,几乎分辩不出甲乙丙丁不同,贾蔷觉着他身边的姑娘,都各有千秋特色。
尹后那种气场强大到极点,集睿智精明和美色于一身的绝代芳华算一种,黛玉让人见之忘俗,一双星星点点的星眸便是她澄净如水晶般的心肠,还有子瑜的静韵透彻,宝钗的藏拙守愚,端庄内媚,可卿的幽媚妖娆……
每一个,都如此不同。
每一个,都让贾蔷流连忘返。
而眼前的几个女子,却又有不同。
尤三姐的桀骜难驯,是她如何遮掩都遮掩不掉的。
家里原也有这般性子的丫头,晴雯。
但晴雯再泼辣,再心气高,她也只在丫鬟里泼辣。
即便心气高,她也不过是想当个姨娘。
可尤三姐不同……
她一眼看去,就能看出是个不愿比人低的。
唯一欣慰的是,她虽不愿比人低,虽泼辣桀骜,但她从不欺下。
便是身边的丫鬟婆子仆婢们,也未听说过她有打骂的现象。
真论起来,尤三姐才是最接近贾蔷前世那个时代女性的女人。
只是这种“不愿低头为人下,也不愿欺负人”的性子,在当下却是如此另类,尤其是她的身份……
不过单论颜色,尤三姐当称得上当世拔尖儿。
柳叶眉,水杏眼,瓜子脸,樱桃口,再配上那泼辣的精气神,颇为不同。
妙玉又是一番滋味,有出家人的清冷,又有俗世的傲娇。
谁家清苦出家人会有婆子丫头服侍……
模样嘛,自是极好。螓首蛾眉,清水芙蓉。
但眼底那一抹不甘化外的波澜,给这个出家人凭添几分红尘未尽。
邢岫烟就不多说了,倒比妙玉更似红尘之外,超然如闲云野鹤。
连尤氏,都美艳养眼……
“无礼!”
被贾蔷打量了一圈,邢岫烟风轻云淡,恍若不知。妙玉娥眉轻蹙,似带薄恼。尤三姐则梗着修长的脖颈啐了声。
坐在贾蔷身边的李婧大感好笑,道:“爷没回来前,三姐儿你一日三问,快化成望夫石了。怎如今回来瞧见了,看一眼就成无礼了?”
“呸!”
尤三姐俏脸涨红啐了声,就要反驳,却被尤氏按下。
尤氏问贾蔷道:“爷,老太太可还好?家里人都还好?”
以她的辈分,原也只该叫一声国公爷,这一声爷,愈发显得她心中的卑微。
这姊妹俩也是有趣,一个丝毫不怕,一个怕到骨子里。
贾蔷先前纠正过几回,这会儿也懒得再说,只应道:“好,都好。”又同尤三姐笑道:“正是因为心底无私,所以才能坦荡欣赏。赏美人如赏明月,并无亵渎之心。”
见其果真眉眼目光坦荡清明,尤三姐心里反倒有些难过……
李婧在一旁笑道:“老太太她们原是要南下小琉球的,如今大概又接到信儿了,折身回京了。算算时日,下月就该到京了。太太她们倒是要晚些,怕是要到年跟前才能回来。”
贾蔷与她笑道:“差不离儿正好赶到你生孩子。”
李婧“啧啧”道:“爷离京前,还只李峥、晴岚一双儿女,如今……二奶奶生了一个哥儿、平儿姑娘生了一个姑娘,香菱也生了一个哥儿。鸳鸯也有了……再加上,两个大奶奶……还有我肚子里的,老天爷,爷一年就有小十个儿女了?”
数到最后,李婧自己都惊笑起来。
尤氏等则先后被“十个儿女”和“两个大.奶奶”给震惊了,尤其是后者。
可卿是大.奶奶,且也都知道她和贾蔷的事……
那另一个大奶奶是谁?!
尤氏强笑了声,语气尽量若无其事些问道:“两个……大.奶奶?兰哥儿他娘……也有了?”
话里没有嘲讽,唯有艳羡和心酸,简直溢于言表。
这个世道,女人最大的依靠,一是父亲,二是丈夫,三就是儿子。
她父亲没了,丈夫死了,身边连个儿子也没有。
但凡能有一个,也不至于每日里心惊胆战,怕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李纨原本和她差不离儿,不,原本就比她好些,有个贾兰傍身,总有个活头。
贾家也不会薄待了她。
未想到,如今竟又怀上了……
再看看她自己……
贾蔷摆摆手,道:“且不说这个……”他见尤三姐满满幽怨的看着他,问道:“辽东那边可有信过来?”
尤三姐嗔他一眼,不过还是答道:“来了。姐姐说她在辽东很好,又怀起了。”
“贾琏呢?如今甚么德性?”
贾蔷随口笑问道。
一屋子香气暖人,让他生出懒洋洋的感觉。
他自不会浑来,妙玉、邢岫烟也不是任他浑来的人。
尤三姐许是能允,但没个名分也万万不能。
所以,就这样说说话也好。
尤三姐哼了声,道:“还能怎样?好了两个月,又开始胡孱起来。不过到底对姐姐不差……”
贾蔷淡淡问道:“有没有想回京的念想?”
不知为何,尤三姐心里忽然感到一丝丝压力,看着贾蔷,声音轻柔了些,道:“并没有呢,他们在辽东很好。”
贾蔷笑了笑,道:“等下回写信,你可以告诉二姐,就说我说的。再过二三年,贾琏就回来罢。和凤姐儿办了和离,荣府这边的家业,可由他和二姐的子嗣继承。我的儿子,前程自有我来操持。”
众人闻言心思各异,独尤氏震惊之余,愈发心酸。
原本凤姐儿看着比她还要惨些,谁知道,如今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和离之后,明显是要给个说法了……
尤三姐点了点头后,也不说话了。
贾蔷看了看外面的夜色,道:“都去歇息罢,往后五年我多半都在家里待着。年底家里人也大都回来了,又和往常一般了。”
尤氏姊妹和邢岫烟、妙玉纷纷起身告辞离去。
等她们走后,李婧笑道:“爷也不留下两个侍寝?”
贾蔷瞪她一眼后,轻轻呼出口气来,牵过李婧的手握了握,轻声道:“这次家眷们都回来,闺女也回来,李峥却要留在小琉球。谁都不能真正保证,就一定不会出事。果真有万一之难,咱们都没了,李峥,就要代咱们扛起这片基业,还要替咱们报仇!你不怨我罢?”
李婧闻言,抿了抿嘴,眼中当然有心疼和思念,却还是红了眼圈摇了摇头道:“爷这般做是对的。不过,果真咱们出了事,这座京城也必保不住了。有整个神京替咱们陪葬,也不算亏!”
听她咬牙发狠,贾蔷笑了笑,道:“别紧张,出事的可能微乎其微,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李婧摇了摇头,严肃道:“孙婆婆说,爷如今执掌皇城内卫,又管着绣衣卫,看似权势无双,可也自绝于朝廷,自绝于武勋。她推测,武英殿会点两广总督叶芸入阁,这倒是其次,怕还会让忠勤伯杨华重掌步军统领衙门。往后再想寻漏洞进城,几乎不可能。
等京营也全部轮调出去,从九边往回调人,对咱们来说,愈不是好局面。所以孙婆婆叮嘱我,万万不可大意。
那些官爷好面子,若寻得机会,绝不会放过爷。
夜枭一定要随时准备好应变,她还想请爷示下,一旦事情突发,有人昏了头不惜鱼死网破也要动手,夜枭能不能提前动手?”
贾蔷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如今中车府死伤殆尽,绣衣卫也在手中。再加上夜枭和金沙帮,敌人想不惊动咱们就动手,可能性微乎其微。果真有个意外,夜枭就按路数对付就是。有些人,我虽尊重他们,但总不能伸着脖颈等他们来砍。”
李婧一挥手,发狠道:“贼厮鸟们敢想瞎了心,我就杀他们全家!”
贾蔷嘿嘿笑了起来,道:“好好好!婧姐发话了,说杀他全家,就杀他全家!”
李婧嗔了贾蔷一眼,又不无懊恼的低头看了眼好大的肚子,恼火道:“偏家里没人时,这样大个肚子,不中用!”
贾蔷哈哈笑道:“哪里就非要床笫之欢?爷已经过了肤浅的阶段了。走,咱们去歇息罢。你一个人在京里累了这么久,如今我回来了,你也能休息休息了。”
他将李婧抱在腿上,抚了抚鬓间的发梢,在她唇上亲吻了下。
李婧却歉意摇头道:“爷还是一个人歇息罢,我有身子后睡眠浅……得一个人睡。”
她不好说这次有了身孕后,也不知怎地老是排气……
若是晚上睡在一起,“咚咚咚”个不停,日后她还怎么做人?
贾蔷不知这些关节,却体谅孕妇不易,关心道:“可要紧不要紧?看太医了没有?”
说话间,李婧就有些忍不住了,站起身来,道:“哪里要紧?我都知道……爷你快歇息罢,我回房睡去了,困!”
说罢,几步出了门,于抄手游廊上没走几步终于忍不住了,“卟”的一声……
然后俏脸滚烫,轻轻跺脚,一手掩着鼻子,一边心虚的回头看,发现贾蔷没跟出来,才双手在空气中乱挥舞了几下,赶紧回房去了。
贾蔷躲在门后,无声的哈哈大笑着。
笑罢,往前院走去。
空落落的院子,一个人睡还是有些不大习惯,总会想起黛玉她们……想念。
今晚还是和外甥小石头对付一宿罢,明天津门船队回返小琉球,他决定让舅舅一家跟着前往……
……
东路院,上房。
烛火下,尤氏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倔强的尤三姐道:“你当我是那不要脸的,非要你去爬床,卖妹求荣?你若愿意嫁给别个,我明儿就给你准备嫁妆,远远的嫁出去拉倒!偏你是个死心眼儿,眼高倒高,认定了蔷哥儿不嫁。既然如此,眼下就是最好的时候。他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跟来,小婧又大着肚子,这会儿你不去,等那好大一家子回来后,你就是想再有这样近前的机会也是白想!
小妹,咱们姊妹三个,数你颜色最好,也娇惯着你,都以为将来你命最好。可如今你看看,二姐儿虽跟了个没出息的,可蔷哥儿既然发话,日后荣府还给他们,二姐儿以后就是荣府的女主子。再看看你,还只顾在这犟着!早晚连通房丫头都比不上,你的好才多着呢!”
一边啐骂,一边打量。
她这个妹子,生的是真好,又会打扮,一件群青环胸菱花边大袖裙,叫她穿的又翠又艳,风情无限。
当真是万人也不及……
尤三姐被尤氏一通训斥,也动摇了本就等的煎熬的心,低着螓首轻声道:“他不喜我的性子,我又能如何?”
尤氏听出话风来,登时大喜,道:“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你放下身段,好生小意服侍他一回,难道还怕他不动心?”
尤三姐轻啐了口,道:“我可不想叫他轻贱小觑了去……我也不会那些狐媚子滢妇手段!”
尤氏叹气恼道:“罢罢,为了你的下半生,我也豁出去了。你且等着,我换身衣服,随你一起去。”
尤三姐:“??”
尤氏只作没看到,换洗了身衣裳后,也是一身娇艳,并不比三姐儿逊色多少,还更丰润些。
拉着木起脸的尤三姐,带上银蝶、炒豆,去了宁安堂。
只可惜,走到门口碰到值夜的婆子才知道,贾蔷没在后院休息,去前面舅太爷的院子安歇了……
尤三姐松了口气,尤氏心中却是悲鸣,上天待她何其薄也!
京里发生了甚么事,她大概也知道了些,贾蔷独将她和三姐儿留在京里,可见未当成自己人。
下一回,若再有这样的事,她怕是连好死都难落得……
不行,绝不能再错过机会。
今日不成,还有明日!
……
PS:隔壁单元着火了,我于风轻云淡中码了一章。
我老婆居然下了起点开始看我的书了,我有点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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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登基
隆安七年,九月十五。
是日一早,天远还未亮,贾蔷起身送走了不再执拗留在京里的舅舅刘老实一家,由亲卫护送他们前往津门,登战舰回返小琉球后,他就早早进宫。
今日李暄继皇帝大位,他这个领侍卫内大臣、绣衣卫指挥使要在宫中盯着一切。
进宫后草草拜见完尹后,就前去监察。
司设监等衙门已于华盖殿陈设御座于中,仍于奉天殿设宝座。
昨日,钦天监已设定好时鼓。
寅正,礼部遣官祗告天地、宗庙、社稷。
寅时末,贾蔷更换郡王服。
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腰间系着碧玉红鞓带。
卯正,贾蔷同宝郡王李景、义平郡王李含、宁郡王李皙并宝郡王府、义平郡王府两家王府满六岁的小王子,和四位顾命大臣,一道簇拥着李暄,前往九华宫寿萱殿,先拜见了太后,得太后教诲数言,又前往西宫,于隆安帝、尹后几筵前,祗告受命。
毕,即于奉天殿前设香案、酒果等物,具衮冕服,行告天地礼。
之后,于辰时二刻,就赴奉先殿谒告祖宗。
毕,仍具衮冕服,折回九华宫隆安帝、尹后面前,俱行五拜三叩头礼。
毕,诣奉天殿即位。
尚宝司设宝案于奉天殿,鸿胪寺设表案于丹陛上,教坊司陈设中和韶乐、悬而不作。
巳时,鸣钟鼓,绣衣卫设卤簿大驾。
李暄上服衮冕,御华盖殿。
文武百官各具朝服,入册墀内俟候。
鸿胪寺引执事官进至华盖殿。将行礼之时,即传旨百官免贺,只行五拜三叩头礼。
传毕,方引执事官就次行礼赞。各供事赞请升殿,由中门出,升宝座。
绣衣卫鸣鞭,鸿胪寺赞五拜三叩头礼。
讫,百官出至端门外俟候。
鸿胪寺请颁诏,翰林院官捧诏授礼部官,由奉天殿左门出。
绣衣卫先设云盖于午门前,候捧诏至云盖中,导至端门开读,行礼如常仪。
礼毕,礼部官捧表送司礼监交收。
待所有礼数都过了一遍后,天色已黑透……
章服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
虽明白这个道理,可从一个黑夜折腾到另一个黑夜,滴水未进,脚后跟几乎没有挨地的时候……
这一场下来,真真是够劲……
养心殿前的御阶上,贾蔷顾不得郡王仪容,席地而坐。
身边是从御膳房取来的十来只烧鸡,并四五坛御酒。
大快朵颐!
李暄还要惨些,在养心殿内,和诸军机大臣们还要商议明日颁布纪年改元,以及大赦天下等诸事。
好在,贾蔷不干预政事,所以得以暂歇。
直到过了子时,李暄方面无人色,双目空洞无神,似被几个大汉糟蹋过一般的走了出来。
他身后才是几个摇摇晃晃的军机大学士……
一众君臣饥寒碌碌的君臣,看到贾蔷坐在御阶上吃的“啧啧”出声,一时间脸色愈发不好了。
尤其是李暄,眼泪差点都落下来,张嘴就想骂,不过好在记得如今身份不同了,转身草草与身后诸军机道:“诸爱卿,还请快快回去歇息罢,别累坏了身子。”
盖因贾蔷在奉先殿祭拜列祖列宗皇帝后,就与林如海告了假,先行送回布政坊。
此刻只二韩、李晗和尹褚四人。
两广总督叶芸虽也要入阁,却要等到明日了。
四位军机看向贾蔷的目光都不大好,留一如此另类恣意,又对天子有莫大影响的人在宫里,绝非好事。
不过见贾蔷连眼皮子都没挑一下,四人也没自讨无趣,纷纷抬脚离去。
等四人走后,李暄就提着龙袍前摆冲到贾蔷跟前拳打脚踢,当然,都没打到,踩到鸡骨头还险些摔一跤……
“还不给爷吃点儿?!”
李暄生生喊出了公公的气势,声音尖锐。
贾蔷“嘿嘿嘿哈”的笑了起来,从一旁拿起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李暄三两下撕扯开后,狼吞虎咽起来。
贾蔷又拿起一瓮清酒,打开瓮塞后递了过去。
李暄接过仰头猛灌了两口后,喘息了几下,就掉下泪来……
他打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累,遭过这样的罪?
如今取代戴权位置的陆丰见之唬了一跳,可又不知该怎么劝,焦急惊慌。
贾蔷见之,却是“哈哈哈”的笑的前仰后合。
李暄心里的委屈心酸被这厮笑去大半,一根鸡骨头丢过去,骂道:“爷都快疯了,你球攮的还笑?你还是人么?!”
贾蔷没搭理,挨着御阶侧躺下去,语气随意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你又不是没见过皇上是怎么当的,真以为那是美差?”
李暄正色道:“贾蔷,爷要是果真像父皇那样,屁股长在养心殿,每天和那些国之栋梁们叽叽呱呱的打擂,得操心大燕十八省各处的吃喝拉撒,刮风下雨,爷非疯了不可!
你说江西下了场大雨,和爷有个鸡毛的干系?这陕西遭了旱,出现好多流民,爷让他们把流民送你,都弄去小琉球,难道错了?一个个恨不得吃了爷!还让爷定夺谁该入阁……爷连叶芸他娘的是白是黑是胖是瘦都一概不知,就凭他们说怎么样怎么样好,就要点他入阁?”
贾蔷叹息道:“皇上,那能有甚么法子?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李暄见他如此懒惰,踢了他一脚,又往跟前挪了挪屁股,道:“贾蔷,得想法子啊!”
贾蔷起身离他远些,寻了一处平坦的地儿躺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皇上,我想法子?军机处如今防我跟防贼似的,我不出声还好,但凡我出声,那必然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这叫甚么?这就叫党争!算了,着实懒得和他们一般见识,也不愿内耗。到底如何,随他们去罢。我就看着,明岁大旱,他们要怎么度过。一群球攮的官僚……”
李暄闻言唬了一跳,起身几步走到跟前,拿脚踢了踢,道:“贾蔷,明年你不管了?海粮你不运了?”
贾蔷笑道:“运!但朝廷得拿钱来买罢?还有大燕皇家钱庄,我还要看看,他们认账不认账。朝廷借了上千万的银子,倒看他们明年怎么还。”
李暄眨了眨眼,小声道:“那……要是他们不肯还呢?”
贾蔷哈哈笑道:“那臣非得笑死不可!立刻在小琉球上重建钱庄。其实要不是为了报效朝廷,忠于天家,我压根儿都不想带他们顽。凭白送给天家六成股,价值六千万两银子,我傻啊?他们要是连这压舱石都敢废弃,那往后再别提钱庄的事了,我真乐得轻松。”
李暄闻言脸色严肃起来,点头道:“贾蔷,你说的对!这不是小事……你放心,凭谁来聒噪,谁敢提废钱庄和赖账的事,爷大耳刮子抽不死他!军机处那几位都不成!人总得讲信用罢?”
贾蔷闻言,连连大笑之余啐道:“我看皇上就是舍不得那么一大笔银子,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去去去,吃你的鸡去,臣再歇息一会儿,还得去查宫禁。奉先殿那边今天到处是香火灯烛,怎么瞧着有点起南风的意思……”
李暄听他絮絮叨叨的,骂道:“爷同你说正经的,你扯鸡毛卵子南瓜的?爷问你,你是觉得明年难熬是不是?”
贾蔷侧眼看过去,没好气道:“这不废话么?明年才是真正的庚子年,十有八.九麻烦最大。皇上也别这样瞧我,不是臣幸灾乐祸,此事早八百年就同军机处那几位说过了,可人家瞧着不在乎啊。你道他们为甚么急着把叶芸提上来?叶芸粤州待了好多年,最了解十三行对外海贸的勾当。他们这是做好了踢我出局,他们自己掌控海粮采买之事。不过臣也理解,粮食命脉,假于一个信不过的人手里,如何放心得下?你知道最卑劣的是甚么?”
“甚么?”
贾蔷双臂枕于脑后,叹息道:“最卑劣的是,他们知道臣对娘娘,对皇上的情义,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事情彻底恶化。所以他们就存了先尽力做着,做不好还有我兜底的心思。甚至,他们一言不发,就认为德林号有义务帮着他们买好粮,再免费给他们运到各处。哦是了,他们必是不承认是免费的,因为小琉球需要人口嘛。运到小琉球的灾民,算是给德林号的报酬了。
皇上,你再猜猜,臣会不会随了他们的愿?”
李暄闻言,觑着眼打量起贾蔷的微表情来,看了好一会儿,嘿嘿笑骂道:“你随他们个叽霸鸟毛的愿!你小子,阴险着呢!”
贾蔷也哈哈笑起来,道:“对了!他们若不存下这等心思还则罢了,若果真存下这等心思,他们才会知道死字怎么写的!等他们耽搁了灾情,使得灾民百万,流离失所,群盗四起时,皇上就可以罢免了他们!让他们都滚蛋!反正你也烦的够够的!”
李暄笑不出来了,看着贾蔷道:“你这说的……真的假的?”
“你说,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抄手游廊那边传来,李暄和贾蔷都是一个激灵。
李暄下意识的丢飞了手中啃了一半的烧鸡,贾蔷也从地上起来,连连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就见尹后着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俏脸含霜的走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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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请娘娘去桃园歇息……
“哟!娘娘,您怎么来了?您也累了一天了……”
贾蔷见尹后出现,忙起身整理仪容迎上前去,问候道:“娘娘也还没吃晚饭罢?臣有鸡……”
“闭嘴!”
尹后瞪他一眼后,训斥二人道:“一个皇上,一个郡王,哪里还有一点德性?先前甚么样,如今也能这般?你们自己看看,这地上都是甚么?”
一地的鸡骨头鸡杂碎,油纸包和七零八落的酒瓮……
李暄小声道:“母后,儿臣和贾蔷这不是恶狠了么?对了,这些都是他带来的,儿臣原本在养心殿和诸大臣们商议正事呢,他就在外面吃香喝辣的……”
贾蔷立刻声明:“刚皇上都吃哭了!”
李暄:“……”
喝止住李暄张牙舞爪上前揪打贾蔷,尹后引着二人进了养心殿。
牧笛给陆丰使了个眼色,陆丰赶紧安排人收拾残局。
……
养心殿内,李暄小心的给贾蔷使了个眼色,连他都看出,尹后是动了真怒了。
果然,御榻上,尹后国色天香的俏脸上,满是寒霜。
凤眸更是清冷凌厉的看着二人,道:“原以为过了今日,你们大了,也该懂事了。谁料仍是不晓事,散漫恣意!养心殿甚么样的地方,就这般浑闹?连你们自己都不尊重,谁还尊重你们?”
李暄、贾蔷还能说甚么?规矩跪下请罪罢。
尹后却未停止,面色愈发素穆,道:“还不错,议的还是正事。可是你们又在胡吣甚么?贾蔷,本宫问你,将武英殿的大学士都赶走了,谁替皇上分担国事?你来吗?”
贾蔷解释道:“娘娘,非是本意,就这样一说,也是为了传到他们耳朵里……”
尹后气的俏脸发白,纤白的右手一拍身边锦靠,怒道:“混帐!你当他们是甚么人,会被你们吓到退后?历朝历代,开启党争者,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哪个不是世间一等一的人杰?愈是这样的,在这等事上愈不会后退。没事也叫你逼出事来!”
贾蔷连连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娘娘说的是!到底臣见识浅薄,虽知道些杂七杂八的,可事关人心、人性,臣还差的太远,还要娘娘多多教诲!臣虽天资愚钝,但一来愿意虚心学习,在娘娘面前必会卖力钻研。二来,臣和皇上都不是得意忘形之辈,不愿因为身份变了,就轻狂傲慢。尤其是臣,铁骨铮铮,邦邦硬……”
“呸!”
尹后眼角微微跳了跳,瞪他一眼,啐道:“本宫看就你最是混帐!依照你的意思,朝廷明年格外艰难,比今年还难?”
贾蔷正色道:“这要看武英殿诸臣,到底是视天灾为大燕心腹之患,还是视臣为头等大患。”
尹后蹙起眉头凤眸清冷的看着贾蔷,缓缓道:“依你之见,若无你,朝廷必难度难关?你若不捣乱,粤州十三行那边,明岁买不来海粮?”
贾蔷笑了笑,道:“娘娘,这里面不只是粮食的问题,还有买粮所需要的银子,还有转运粮食……先不谈银子,只运输之难。漕运每年的嚼用要多少……一石米运至京城,至少要花费一石乃至两石的代价。这还是有现成的漕帮可用,朝廷为此单立一漕运总督,还要再加上河标营十数万……
如今朝廷那些官老爷们,只看着臣借着办差之机,将德林号经营的风生水起,却不看看臣往里面投进去多少,赚得的银子几乎全部丢进去还不够,臣还在臣先生家里,得了林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财富数百万两银子丢进去。这才有了漕运、海运的成型。
朝廷想办到,其实也不是不行,那得先拿出至少两千万两银子,从无到有进行建设。另外,还需耗时至少两到三年!总得打造漕船罢?
再加上采买海粮的银子……恕臣轻狂,那些人治理天下或许都是一等一的人杰,可做生意,涉及经济之道,他们差的太远!
娘娘,幸好有臣在!”
尹后直直的望着贾蔷,贾蔷身旁李暄,则乐呵呵的擂了他肩头一拳,笑骂道:“你臭屁个屁!”
贾蔷不无得意道:“臣也不得理不饶人,也不轻狂。且让他们去办就是,臣就想看看,臣是不是真的狂妄自大,小觑天下英雄了!”
尹后闻言,轻轻叹息一声,道:“也不能怪他们如此提防于你,你干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胆大包天?也就本宫和皇上了解你,才信得过你。你也是熟读青史之人,你且说说看,他们敢不敢信你。”
贾蔷摇头道:“青史之上,也没有人如臣这般,立下如此泼天功劳,还甘愿替天家,替朝廷,背上黑锅无数。倾家荡产,为黎庶社稷奉献的。他们若果真没有私心,果真愿意以公正的目光和心胸看待臣,绝不会防范至斯。娘娘,臣还是那句话,臣之所作所为,上对得起苍天鬼神,下对得起黎庶百姓。臣也对得起娘娘的宠爱,和皇上对臣的恩义。”
尹后俏脸上终于见着笑容了,嗔道:“还说不爱表功,本宫看你是恨不能将功劳都挂在嘴上!本宫和皇上都知你,所以才托付以内大臣、绣衣卫指挥使这样要紧的位置。本宫只希望你明白一事,这天下,是皇上的,不是大臣们的。你和他们斗气可以,可万万不可果真耽搁了正事。”
贾蔷扬起嘴角笑道:“臣省得。”
尹后看着他,缓缓道:“此事,本宫会召集武英殿诸大学士,包括你先生,再议一议。将你说的这些,都转告他们。你可还有甚么要补充的?譬如,明年到底该怎样一个章程?”
贾蔷摇头道:“万变不离其宗,大体还是要按今年的法子来办。但若是从现在开始就准备起,明年即便灾情再严重些,也终究能挺得过来,少耗损些大燕国运和底蕴。譬如,趁才入深秋,将今岁一些旱情着实严重,颗粒无收,又无地无粮可依的地方百姓,往情况好些的省份迁移。只至送往海边,臣会尽最大努力,将灾民运往小琉球。眼下是九月中,北地大旱省份多已进入霜降寒冷之时,但小琉球却可以播种第三季稻米。再加上打猎、捕鱼等辅粮,小琉球至少能分担百万灾民的压力!
当然,运力毕竟有限,多半做不到。但也要尽力为之。多往外送出一个,朝廷就少一分压力。要知道赈济一个百姓所需要的粮米,从海外运来,再经人手发下去,朝廷负担着实太大了。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朝廷财政。单凭朝廷想法子,筹集明年赈济灾民的银子,砸锅卖铁都不可能。有一事他们一定要明白,大燕皇家钱庄的银子,不是朝廷的银子,只是钱庄的银子。而即便天家占股六成,也只是资本股,变不了现。
且今年朝廷借的银子,明年也是要还的。毕竟,粮食不会凭空出现。”
尹后面色凝重道:“贾蔷,你当知道,朝廷不大可能拿出那笔银子来……”
贾蔷笑道:“臣知道,但他们一定要还。不然,钱庄瞬间就会崩塌。明年也就彻底成为一个死局,连臣都毫无法子。任何事,没有银子,都绝不可能办成。”
尹后有些头疼,以她的聪明才智,都想不出怎么化解此局。
至于李暄,干脆于百无聊赖间转着眼珠子,东瞅瞅,西看看,这会儿似乎迷上了角落里一个瓷器花罐……
尹后叹息一声,问道:“那要你来办,该如何化解?”
贾蔷道:“臣建议,户部以粤州海关五年的关税做抵押,发行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的国债。这份国债,由皇家钱庄来购买。扣除去岁朝廷拆借的四百五十万两外,余下的一千多万两,皆用于明岁赈济灾民。如此,朝廷一分银子都不花,便可解决最大的财政难关。且眼下粤州海关的关银是十三行包办的,一年不到二百万两,臣算成三百万两一年……”
李暄回过神来,龇牙道:“贾蔷,你球攮的不会不知道,南海关的税银是直接进内库的罢?你把这份银子收走,母后和爷以后喝西北风去?”
贾蔷笑道:“喝甚么西北风?光钱庄分红,就比这个多不少。再者,皇上在车行还占着股,怎么也够使了。娘娘那就更不必你担心了,有我在!”
李暄嘿嘿笑道:“那成,左右你是大财主!看在子瑜的份上,你多孝敬孝敬也成!爷……朕提前说好了,一年少了三十万两,那肯定是不成的。”
尹后瞪了乐呵呵答应的贾蔷一眼后,道:“你先生如今还是顾命大臣,是武英殿大学士,分掌户部。此事由他来做主,争取在年前,将诸事议定。但愿,熬过明岁,就能国泰民安。”
贾蔷笑道:“一定,一定。过了明年,大燕就是风调雨顺,国力一年强过一年。最多三年,时局平稳安定,盛世到来,到时候臣奉娘娘出海巡幸天下,到小琉球上瞧瞧。娘娘逛一圈回京,皇上也可以出去看看。不过朝廷肯定不让皇上乘海船出海,顶多南下江南。”
尹后笑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罢。”
贾蔷连连点头,又忙道:“臣先前还和皇上商议,这段时日来,娘娘着实太辛苦操劳了。如今西边儿的园子还没修好,不过好在臣奉皇上之命,去年就在昌平桃花谷那边修了一座小行宫,又有温汤。娘娘何不去那边轻快几日?”
尹后闻言凤眸微微一眯,看了贾蔷一眼还未开口,李暄也点头附和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母后,贾蔷这次回京还带了小琉球的鹿,咱们去那边洗温汤,烤鹿肉。对了,还可以邀外祖母一家也去!过去这么些年,尹家也忒苦了些。如今儿臣都登基了,尹家纵不必学田家那般,也该过几年舒坦自在的日子了。”
尹后闻言,迟疑稍许后,看向贾蔷问道:“你以为呢?会不会,不大合适?”
贾蔷一迭声道:“合适合适,绝对合适!怎会不合适呢?”
尹后凤眸中闪过一抹光泽,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不算,且等过两日,武英殿那边大事议定后再说罢。”
贾蔷心中登时大喜,面上却不显,待尹后折返九华宫后,又和李暄二人悄咪咪的往宜春宫去了。
那里,藏着犹如在梦中的云氏……
……
皇城东,十王街。
十王街诸王公府第,早已被绣衣卫贴上了封条封闭起来。
东城百姓们平日里走路,都会绕开这一片犹如死域的地方。
有不少传闻,说此处深夜常常出现妇孺喊冤啼哭声,凄厉可怕,愈发给这片街坊增添了几分幽森气息。
然而谁都想不到,在宁王府东路院的一座套院内,窗口竟有淡淡烛光的渗出……
房间内,一个锦衣年轻人,眉宇间多有愁闷坐在主座上,嘴里叼着一条小冰鱼儿,怔怔出神。
此人,竟和正在皇城咸安宫中圈禁起来读书的宁郡王李皙,生的一模一样。
房内,又一身量高大的锦衣年轻人,嘴里也是嘎吱嘎吱的嚼着冰鱼儿,眉头亦难展。
李皙听他嚼的刺耳,瞪了过来,又见他愁眉不展,忽地笑了起来,道:“朝宗,倒也不必苦闷。眼下虽看起来万事皆休,其实也还有不少余地。那边儿的内患不小,贾蔷和武英殿那边矛盾极大。除了宫里那对母子外,大燕几乎没谁还信得过私自调兵进京的那忘八。啧,既然咱们眼下实在没甚机会,不如静观其变。早早晚晚,他们少不了一场自相残杀。
小五那厮,扮猪吃虎,装傻多年倒让他给得了大便宜。有这样的心思,果真能容得下贾蔷那样的权臣?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一山岂能容二虎?依爷之见,最多不会超过五年,必有大变。爷等得起,你也好好潜伏着,外面的人叫夜枭屠戮大半也不当紧,不是有人已经混进去了么?咱们且慢慢来就是。”
朝宗,冯朝宗。
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冯紫英听闻这番话后,眉头稍微舒展了些,可还是有些想不通,问道:“王爷,宫里那对母子,到底凭甚么如此信任贾蔷?没道理啊。”
李皙闻言笑了笑,道:“宫里做主的是尹家那位古今贤后,至于她为何如此信任贾蔷,许是因为她自信,能将这位孙行者拢在五指山里。至于凭甚么……谁又知晓?不过,爷那位婶母,当初在宗室里可是出了名的艳冠六宫。啧啧!”
听他说的意味深长,表情更是高深莫测,冯紫英一时震惊的不知该说甚么。
怎么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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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胖砸~
东海,小琉球。
临海庄园内。
东路院,上房。
黛玉桃花云雾烟罗衫,面色淡然的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
宝钗则穿一云雁细锦衣,下面是散花如意云烟裙站在对面桌旁,从一药箱内往外取了银针和些许简单药物。
黛玉打量了她两眼,悄咪咪的撇了撇嘴。
这身衣裳,显胖!
床榻边,尹子瑜却是眉头微微蹙起的,在为床榻上的李纨诊脉。
过了一刻钟后,方起身,于桌几上落笔书道:“忧惧过甚,肝火旺盛,夜不能寐,动了胎气。”
黛玉、宝钗见之都唬了一跳,黛玉忙站起身来问道:“子瑜姐姐,大嫂子可要紧不要紧?”
尹子瑜摇了摇头,落笔道:“针药倒是容易,只是心疾难医。”
黛玉闻言,眼中浮过一抹恼火。
尹子瑜见之笑书道:“也是难为你了,不过当家太太嘛,难免如此,要装大度,装贤惠。你果真是个心硬的也没关系,我撂开手再补一针,以后也就清净了。”
黛玉、宝钗见了都大为无语……
这位才是真的活的透彻,许是自幼经历的痛苦太过折磨人,又或许跟在尹后身边长大,受益匪浅。
总之,尹子瑜感觉比她们成熟的太多。
但又不是那种陈旧俗套的成熟,反而十分有趣。
这话,自然是在调戏黛玉……
黛玉小羞恼的冲她皱了皱鼻子,嗔了眼后,道:“姐姐还先施针罢,施针罢,我单独同她聊聊。都这个地步了,还觉着羞愧见人,又何必自欺欺人?再者,我们便是发作,也没有迁怒她的道理,回头寻蔷哥儿算账!”
尹子瑜对这般“社会”的狠话却不接茬,轻轻一笑后,去床榻边手速飞快的施起针来。
也不过盏茶功夫后,就招呼着宝钗一并离去了。
黛玉这时终于明白,这个小子瑜甘愿让出宁国大妇的“算计”,甩手掌柜当的飞起!
她心里埋怨了两句,走到床榻边,见李纨颤抖的睫毛,好笑道:“大嫂子,这些时日来你还不敢见人,难道不知道蔷哥儿早就同我们说过?这等事,他也不可能瞒我,所以你大可不必羞于见人。
我打小进西府,你就带着我和姊妹们一道做针黹女红,读书写字,和至亲无二,这会儿还害臊?”
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却让李纨俏脸都红的似要凝出血来,愈发不敢睁眼。
黛玉小刺了一下后,却又轻声叹息一声道:“这次蔷哥儿回京,有十分的凶险。甚至……
虽然我知他,子瑜姐姐也了解他,认为他断不会有事,可又如何能让人放心的下?
毕竟,京里有那么多奸臣要害他。
所以,你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多的话我也不好说,你只看凤丫头就是,生了个儿子恨不得满天下的嚷嚷,整天抱在平儿跟前炫耀,欺负平儿生了个闺女……
你们俩的情况又有甚么分别?且就这样罢。
果真有甚么委屈的,也先将孩子生下来后,回头寻他去算账再是。”
……
沙滩上,海浪一叠又一叠的冲刷着岸边。
椰树下,黛玉心情显然不是很好,坐在沙滩椅上,生着闷气。
尹子瑜、宝钗从远处走来,刚坐下,却听黛玉取笑道:“你也是金枝玉叶,走路迈那么大的步子……”
、
子瑜洒然一笑不理,两人自那夜被贾蔷哄着共宿一晚后,关系愈发亲近了。
往常客气倒是客气,却总是拘着性子来。
那晚后,黛玉常会与她顽笑,而她呢,不想回应时就不搭理,不似从前那样,要大礼相对,累人。
再者,家里人口愈多,人心各异,都要黛玉一个人掌着总,她也体谅。
宝钗却啐道:“蔷哥儿不在了,你本性毕露,又成原来模样了,再不放人一点好。”
黛玉会怕她?冷笑道:“怎又成蔷哥儿了?当着面不是叫蔷哥哥么……哎哟好姐姐,我说错话了,饶了我这遭罢!”
眼见宝钗羞的一张脸涨红,前来寻她不是,黛玉果断伏低。
宝钗自不会真的上手,只轻轻掐了掐黛玉的俏脸,没好气道:“都多少孩子的母亲了,还这样淘气!”
尹子瑜脸带轻笑的在一旁落笔道:“许多孩子的母亲,也可以活的轻快些。都是凡夫俗子,本就生而不易,又何必刻意往苦里熬?”
黛玉闻言却眉眼灵秀的赞(取)叹(笑)道:“也不知怎么活过来的,这般透彻,姐姐有大智慧。怎么这般聪明呢?”
尹子瑜坐在藤椅上不搭理她,眺望不远处的大海,看几只海鸟盘旋,听着海浪声,眼眸中浮现一抹惬意,嘴角尽是浅笑。
黛玉有样学样,也望起远方来。
宝钗钦佩这两个“高人”,但更关心现实,小声问黛玉道:“大嫂子怎样了?可不敢出甚么事……”
黛玉没好气道:“还能怎样?该说的都说了,让她只瞧着凤丫头就是。她心思那么重,有甚么委屈也等孩子生了后再说……也就这么着了,我还能求着她不成?”
又见子瑜老神在在,春风不皱秋水波澜不惊的超然模样,她奇道:“你真就一点也不恼?”
尹子瑜又莫名的眼神“告诉”黛玉:恼甚么?
宝钗在一旁见之,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黛玉委屈的生气,尹子瑜执笔道:“寻常高门内宅里多因这些事撕扯,终不过‘家业相争’四个字。你不是俗人,不将这些放在眼里。只是不忿这些破事糟心……不过劝你大可不必。他先前拿出一副舆图来,告诉说将来所指之地,皆为贾氏天下。土地辽阔,一个人断无法掌控。所以莫说儿子,连闺女都有一份。略去这个苦恼后,其他的,都是小节。你为当家主母,瞧哪个不爽利,随你怎么处置就是。”
最后一句话,是顽笑,但也不是顽笑,就看黛玉怎么想。
黛玉当然没好气白她一眼,随后左右看了看,周遭除了远远的有健妇嬷嬷跟着外,并无她人近前,就靠近子瑜小声问道:“我自不是因为争劳什子家业……只是你说蔷哥儿也是个混帐,咱们多时候拘束过他?怎么偏好偷摸这些身份不清不楚的……他偷摸宝丫头时,咱们说甚么了?”
宝钗闻言,羞的几乎想在沙滩上寻一条地缝钻进去,却见尹子瑜落笔道:“原我也想不清,可那晚上瞧着他那样折腾你,连我也觉得很不同时,就大致明白了……”
不等她写完,黛玉就慌了神,想赶紧将纸笔夺过来。
这姐姐疯了,啥都敢写!
宝钗却是得了意,伸手极快的抢在黛玉之前,取得了纸笺。
黛玉“哎呀”了声,起身去抢,宝钗却惊笑着逃开,沿着沙滩往前跑去。
纵是被海水浸湿了绣鞋也不在意……
黛玉在后面追着,不过跑了稍许后,她忽地低头看了看沙滩上宝钗踩过的脚印,又看看自己脚下的,一行深,一行浅,忽地蹲了下去,肩头颤抖着笑了起来。
宝丫头,再叫你贪嘴吃海鲜!
……
三日后,养心殿。
尹后坐于御座上,李暄另坐一位,诸顾命军机则于殿下分坐。
独贾蔷站于殿中……
尹后招其来,却未先说事,而是同韩彬等微笑道:“后宫原不该干政,太上皇龙体欠安时,让本宫暂执朱笔御批,也是太上皇口授,本宫笔录罢。如今皇上登基,偏他过去只是惫赖皇子,未入部堂观过政,诸事两眼一抹黑。你们这些顾命,又怕压不住他的贪顽性子,巴巴将本宫请出来。只是少不得,将来有人骂本宫一声牝鸡司晨。所以本宫将话说明白,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本宫出面看着皇上些,不让他耍性子闹脾气是可以。但正经朝廷大事,本宫一概不理。甚么时候你们觉着皇上是个好皇上了,最起码性子稳重了,就早早开口,本宫也可得清闲。”
韩彬等苦笑摇头道:“娘娘言重了……”
尹后却不难为他们,摆手笑道:“说正事罢。今年天灾还有人之祸不断,苍生罹难,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好在大燕国运长存,有诸贤臣齐心协力,助我大燕度过难关。其功,由皇上议定后颁下。不能说诸位已经位列宰辅,礼绝百僚,就有功不赏了。元辅、林相、御史大夫、李大人,皆于社稷有殊勋,为我大燕无双国士……快起罢,你们当得起这四个字。”
叫起谢恩诸臣后,尹后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据钦天监所算,明岁庚子年,只怕灾情还会更重些。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咱们也别谋万世了,且谋好明年就好。先前本宫将贾蔷的话告诉了诸臣,你们觉着说的不透彻,那就将他叫来,你们当面说清楚。只一点,国事为重。”
贾蔷笑呵呵道:“其实臣能说的,娘娘都说了。但说甚么,用处不大。不让他们亲手操持一番,他们不会死心的。凭甚么臣能办到的,他们会办不到?臣看不如这样,就让武英殿诸贤才先去办一办。办成了皆大欢喜,办不成……臣再接手就是。”
还谈甚么?
再谈无非是叫他让步,只是又怎么可能?
尹后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微微一笑,同韩彬道:“元辅以为如何?”
韩彬缓缓道:“那就,暂且如此罢。”
这一步,武英殿着实没脸退。
即便选择相忍为国,也要等试一试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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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平海王
神京西城,宣德侯府。
苍梧堂。
贾蔷看着跪在堂下垂着头无颜面对老父亲的董川,很是不厚道的呵呵笑出声来。
当日他派董川带兵回董家,软禁了董辅,甚至开枪打伤……
其实这些倒可以原谅,遭受重伤,却是一个脱罪的由头。
只可惜,武英殿似乎没理会这些戏法,直接罢免了董辅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的差事。
董辅才升回一等伯,执掌九门,一等一的重要位置,转眼间就因为董川丢了……
便是以董辅的城府,也恨不能将这忤逆子砸扁了。
董川着实没法子,只能求助贾蔷。
贾蔷登门后,董辅起初根本不见,显然对这个幕后黑手,恨之入骨。
可贾蔷想见他,也由不得不见。
当贾蔷落座苍梧堂候着时,没一盏茶功夫,董辅到底还是出现了。
看着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腰间系着碧玉红鞓带的贾蔷自顾坐在客位上吃茶,董辅即便心中憋恨发狂,也只能低头问安。
贾蔷看了眼董辅脸上如顽石一般的阴沉,“啧”了声,同董川笑道:“子仪,怕是没甚么好法子。不过有两条路,可让你父子相合。”
董辅对贾蔷有自知之明很满意,但对他如此自大更不满,重重冷哼一声。
董川面色苍白,抬头问贾蔷道:“敢问王爷,哪两条路?”
贾蔷竖起一根手指,笑道:“其一,于朝廷立下灭国之功。只是眼下短时间内难,去西北的话,有几分可能。听说那边准葛尔蒙古又生了些事……只是,以你的资历想去西北当主帅,几无可能。对了,还有一条捷径,估计你老子也打这个主意。若是办成了,不仅你父亲能升官加爵,你也一世荣耀。”
董川闻言,刚想问是甚么捷径,随即面色陡然一变,惊怒一声:“王爷!!”
还有甚么捷径,比干掉贾蔷,更能得武英殿那些人的欢心?
只是董川都做到这一步了,连他老子都干翻打伤了,再这样说,未免刻薄。
贾蔷哈哈笑道:“你不识逗……第二条路,就是你去小琉球练兵。我以祖宗的名义保证,五年后,你必以世袭罔替之实封国公,再临此地。相信到那时,你老子必不会如此待你……”
又听到董辅重重一哼后,贾蔷呵呵一笑,道:“眼下嘛,你当信孤三成,等去了小琉球见识到那是一处甚么样的地方后,当信孤五成。一年后,你会信孤八成。”
说至最后,却是看向了董辅,意味深长道:“本王说话,从来一言九鼎。出去打听打听,何时骗过自己人?就怕有些人睁眼瞎,拜错山门认错主子,那才是倾家灭族之祸!”
……
皇城,武英殿。
林如海让户部左右侍郎并四个郎中一并至此,以备诸军机垂问。
整整一天功夫后,至天色已暮时方止。
户部郎官退去,留下诸军机一个个面色难看之极。
诸大学士中,原本以尹褚、叶芸资历最浅,当位列末位。
只是,今日叶芸急着去清点常平仓,不在宫中,尹褚却又是四顾命大臣之一。
顾命自然在前,如此一来,李晗就成了末席之人。
这个时候,通常是末席先开口。
地位最高者,最终拍板。
虽然心里不怎么是滋味,李晗还是率先开口道:“林相,户部财政怎就到了这个地步?!且不说诸省藩库的税银已经入库了,就是朝廷这半年内抄家……抄出了几百万两银子,也不该打饥荒才是!”
林如海风轻云淡的笑了笑,缓缓道:“子升啊,历朝历代遭逢如此大旱大灾,而未出民乱,路上无饿殍,无易子相食惨事者,你可听说过?”
“这……”
林如海摇头道:“不仅你未听说过,老夫也未听说过。数省大旱呐,赤地千里!这原是要动摇国运,大伤国本之灾厄!可是,朝廷却用尽全力赈济,使得虽仍有不少灾民饿死,可是相比于数百万灾民,只是微小之数。这其中,每个灾民口中粮、身上衣,哪个不要银子啊?海粮,也需要银子呐!再加上,新政始终未曾停止。想要地方官府跑腿,推新政,就得发俸禄,京官更是如此。
还有边军的军资,赏银等等……你问问元辅,当初我等预料中,至少要有数十万百姓饿死,还密令各省驻军严防匪灾。
能撑下来,大体平静安宁,原在意料之外。”
李晗闻言语滞,无奈退下。
尹褚出面,缓缓道:“林相,再怎样,也要留足今年半年的朝廷预算才是。如今便是想寅吃卯粮都难,天灾之年,也没道理再搜刮百姓。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银子如何是好?”
林如海微笑道:“怎么会没银子?平海王不是已经给出了解决法子了么?户部发现国债,皇家钱庄购买,再以这些银子赈济,维持朝廷运转。熬过了明年,以大燕亿兆黎庶的底蕴,很快就能恢复过来。趁着灾年,大力推广新政,要老夫说,明岁直接将摊丁入亩按下去。灾年越重,反倒越容易些。如此一来,等熬过庚子年后,一旦风调雨顺,朝廷的财政收入将会迎来暴增。最多三年,国库之充盈,将会达到盛世之准。”
韩彬闻言,忍不住笑道:“果然有其徒,必有其师。如海,你这画饼的能为,不比平海王差啊。”
林如海摆手笑道:“关键要看看,这饼到底做成了没有?当初辽东抗旱农物是一桩、往辽东迁移百姓、往小琉球迁移百姓是一桩,再加上,海粮,海运,又是一处。这些饼,哪一个没画成烙熟?哪一个,不是利国利民?
半山公,依仆之意,武英殿和贾蔷划清界限是应该的。对他提防警戒,也是应该的。私自调兵进京,还明目张胆的另起炉灶,换做是我,我也一样重重防备。
不过,他的情况也是大家一直看着的,到底有没有反心,也都清楚。
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在德林号壮大的同时,让大燕也一并壮大富强?
用贾蔷的话来说,如果能做到双赢,甚至大燕要强盛的更快,更好,那么还需要视他为仇寇逆贼么?
当然,这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慢慢观看,正如半山公先前所言,且观之。
既然如此,仆以为,在且观之的时间内,倒也不必急着处处打压提防。
再说,朝廷是用钱庄的银子,又不是将银子拿给他们去用。借对头的财力来办朝廷的事,仆着实想不明白,以半山公之睿智和胆魄,怎会在这样的事上拿捏不定?”
韩彬也不是好相与的,没好气道:“老夫为何拿捏不定,如海你不知道?你那弟子,屡屡训斥老夫如同训斥市井青皮。翻脸不认人,跋扈之极。”
林如海呵呵笑道:“他也是有苦衷啊。半山公,跋扈一些,六亲不认,总比在朝廷里搅风搅雨,四处收买人心,在军中勾连纵横的好罢?”
韩彬敛起笑脸来,缓缓道:“若如此,那老夫拼尽祸起萧墙之罪,也要除掉他!”
林如海点点头,笑道:“换做是仆,亦会如此。”
可是,事情不是并非如此么?
韩彬也反应过来,武英殿东阁内沉默了片刻后,他缓缓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好,也对,百姓耽搁不起。早一日安排周全,就能多救不知多少百姓的性命。那明岁,仍旧按今年的章程来办。如海,莫要辜负这一生的抱负。户部,你要看紧了!”
林如海笑着摆手道:“半山公,仆的身子骨,撑不起许多了。在武英殿虚应一番倒还可以,真下手去操办,可没几日活头喽。户部的事,还是交由户部部堂去操办。半山公得闲时,也可多过问过问。等到翻过年,仆乞骸骨前往小琉球,后面的事该如何操办,全在你们。
贾蔷前儿有一诗,其中两句仆听着不错……”
“哦?也是,老夫都忘了,平海王还有诗才……”
韩彬面色微变,目光变得十分复杂的说道。
论起贾蔷的才学天资,当真叫人惊艳呐。
韩琮淡淡问道:“不知是甚么样的诗?”
林如海呵呵笑道:“用词倒也平平,立意却是不错。诗云: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众人闻言,微微蹙眉。
这也叫不错?
韩彬道:“全诗如何?”
林如海闻言,稍稍沉吟了下,却也未迟疑,将全诗诵出: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韩琮:“……”
李晗:“……”
尹褚:“……”
三人好一阵无语,倒是韩彬,忽地大声笑了起来。
他满头白发在灯火照耀下,有些刺眼,也显得有些悲凉……
笑了好一会儿后,韩彬方收声,与几位担忧他的人摆手笑道:“老夫只是未想到,外面将咱们叫做新党,将景初旧臣称为旧党。可谁能想到,转眼间,却又成了‘万马齐喑究可哀’。上回老夫听说此子有一诗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当时就觉得如海这个弟子的雄心壮志。只是未想到,我们这些老朽,倒成了他心中可哀的桎梏。”
韩琮沉声道:“治大国如烹小鲜,煌煌亿兆之国,岂能如他那般折腾?他是受了不少委屈,很多事,也是我等昏聩,愧对于他。但就治国一道,平海王说不上!”
林如海笑着解释道:“老夫也是教训了他一通,武英殿受的委屈,难道比他少几分?我之意,是我这残破老朽之躯退下后,自会有更好的人顶上来。叶子瑞老夫也知道,忍辱负重多年,人才难得。至于贾蔷,早早放出去往外折腾才是正理。要我说,最好也别非耽搁五年了。”
韩彬缓缓道:“如海,此事,非我等能够赘言。如今太后和皇上,只信平海王。”
……
PS:吃药没用,得带我妈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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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家事
九华宫,西凤殿。
尹后握着尹家太夫人的手,笑道:“母亲,自嫁入天家以来,咱们娘俩儿二十年见的次数一双手也数的过来。为了避嫌,为了养德望操行,天伦也失了大半。好在如今苦尽甘来,往后,母后当常往宫里来走动才是。”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道:“这才是孩子话!你如今看着风光,可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往常你还在后宫,躲在人后,如今却几乎被放在台面上。虽然你贤名隆盛,可再多的贤名,也是有数的。耗去一层,就少一层。等这些名望耗尽了,你与东边儿摆放着的那位老太太,又有多少分别?”
尹后闻言神情一滞,微微蹙起眉心来,看着尹家太夫人狐疑道:“母亲,可是在外面听到甚么闲言碎语?不应该啊,女儿行事素来谨慎,恪守本分。即便如今听政,也多是一言不发,由军机自己拿主意。又没有大肆提拔亲信,培植后党……”
尹家太夫人一直仔细观看着她,许多事,饶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开口。
眼前之人,毕竟是如今大燕亿兆黎庶中至尊至贵之人,甚至没有之一……
她也会反省,是不是自己想的太过,太不可思议……
到底小门小户出身,所思太过小家子气,也受了市井间混乱谣传的影响。
念及此,尹家太夫人笑道:“并不曾,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听得这些?便果真有甚么,你大哥也会同娘娘说。只不过,我活了这一辈子,唯小心二字。但凡轻狂一点的,就没见过有好下场的。我寻思着,高处不胜寒,越往高处,越要谨小慎微,不能叫人拿住话柄了。”
尹后闻言,再一想尹家太夫人一生秉性的确如此,便未多想,笑道:“母亲且放心就是,女儿如今每日里还去东边儿晨昏定省问安,聊几句呢。历朝历代的太后、皇后,就没有女儿这样贤惠的!”顿了顿,她又问道:“对了母亲,尹朝怎么没来?我不是让他送母亲入宫的么?”
尹朝是她幼弟,尹家姊妹三人,尹褚居长,她居中,尹朝居幼。
可相比于沉稳威严的尹褚,尹后对尹朝这个幼弟,反倒更喜爱的多些。
尹家太夫人无奈笑道:“他不来!还说先前你交到他手里那些人,都要还回来,想轻轻快快的当几年国舅爷,享享福。执拗的很,连我也说不通他。只道多咱你不指派他了,他再进宫给你请安。”
尹后闻言,又气又好笑,道:“咱们家也是有趣,一个钻空了心思想揽权往上爬,一个送到他手里都嫌麻烦,不识好人心。那他有没有说,想怎么享福?这几年他虽无甚功劳,多少还有些苦劳。想享甚么福气,我成全他!”
尹家太夫人道:“他说古时候有个曹国舅当了神仙,如今他要当尹国舅,要当神仙。所以,要去南海求仙问佛。”
尹后闻言,轻咬细牙,道:“去南海?为甚么偏去南海?”
尹家太夫人笑道:“是啊,我也这样问他,为甚么偏往南海去?他倒是理直气壮道,因为南无观世音菩萨啊!”
尹后终忍不住笑啐道:“本宫看他就是在胡扯!都道外甥像舅,再没差了!尹朝这是想闺女想的,快想瞎了心了!贾蔷没告诉他,子瑜年底前就能回来?”
尹家太夫人笑道:“怎会没说?那日虽是不欢而别,可该说的也都说了。只是你这兄弟寻思,贾蔷早晚还要南下,既然如此,他也想跟着南下。儿子就不管了,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却着实放心不下子瑜,还是打心里觉着,闺女这辈子吃的苦太苦,一人远嫁到那么远,心里舍不得……”
尹后闻言沉默稍许道:“何止他们舍不得,走那样远……连我也舍不得。只是,贾蔷一心想南下出海,朝廷里的官儿们,也都容不下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出众,必遭人忌。天家到底还要靠百官治天下,所以,就算本宫和皇上都信任他,也留不下他。不过……”
话音一转,尹后笑道:“母亲也不必难过,贾蔷是个有孝心的人,前儿还和皇上说,过二三年,天下大治了,还要奉我乘巨舰出海,巡幸大燕万里海疆!除了始皇帝巡过海外,历朝历代,能巡海的天家屈指可数。我去探过路之后,还要五儿也亲自去。到时候,连母亲也一道去。子瑜送回来的信里说,观海之阔,遥遥不知几万里。虽登高处,穷极目力也难望万一。使人于其间,似蜉蝣于苍穹间,她很喜欢。”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孩子,还真能摆!他才回来时,我原还担心,会不会因为兵强马壮,就变了性子,端起权阀的架子。没想到,到家后仍是那样,该叫人的叫人,该吃饭的吃饭,还说些笑话乐子。只可惜,到底难入你哥哥的眼……”
尹后笑了笑,道:“难入哥哥的眼也是应该的,大哥是正经科甲出身的士大夫,儒教门徒。他们这般排斥贾蔷,以为其天理不容,原也是好事。不然日后再出一个贾蔷这样的人物,到底有没有野心,谁又知道?对了母亲,月末可得闲?”
尹家太夫人奇道:“怎么说?”
尹后笑道:“皇上和贾蔷去岁在昌平修了一座小行宫,又有温汤。他们体恤女儿这一年来的不易辛劳,非要女儿去行宫里修养几日。我想请母亲一道去,还有家里秦氏、孙氏并几个侄儿媳妇。这些年,阖家就未团圆过一回。所以想趁这个机会,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尹家太夫人闻言惋惜道:“还有六天,就是你父亲十五周年忌,我要带着家里人一起去潭拓寺与你父亲祈福斋戒。打你入天家,为了不被人说嘴,咱们家十五年来,一次都未去过。许是我日子快到了,今年总是梦见你父亲……”
又见尹后自责落泪,口称“不孝”,尹家太夫人忙劝道:“你这孩子,也是糊涂了。因为你的缘故,你父亲在下面被荫封了头一等大官儿,也是一品大员!不知道享受了多大的福气,这才是一等一的孝顺!这阴间和阳间一样,无官寸步难行。有你这位太后的功德庇佑着,别说你父亲,连我也不畏惧了,因为即便到了下面,沾你的光,也受不得苦,挨不得罪,一样享福受用!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孝?”
尹后擦拭了下眼角的泪,寻思稍许后,道:“我为太后,不好出面。五儿也不成……李景现在是宗人府大宗正,前去操持……”
尹家太夫人连连摆手道:“尹家轻狂成甚么样,敢劳动一亲王,还是大宗正来操持家事?万万不可。”
尹后面色有些难看,她竟想不出还有谁合适操持……
忽地,她凤眸一亮,斩钉截铁道:“叫贾蔷去,待我和皇上,去尽一份孝心!他原是尹家的姑爷,这等事,当仁不让才是。”
……
宁国府,宁安堂后宅。
尹家女婿,平海王贾蔷正无奈的看着尤氏在那抹泪倾诉……
“小妹出身贫贱,偏心气儿高,性子孤拐的紧。打见了王爷,就认死了非王爷不嫁!我同她说了一百回,王爷甚么样的人物?甚么样的身份?天底下想嫁他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难道王爷都纳了?可……”
“唉,只是不听。说就算这辈子给爷当一个扫洒端茶的丫头,也赖在府上了。你说说这……”
今日尤氏穿一身素白琵琶襟上衣,玉色藕丝缎裙,头上也只插了支月牙白玉簪。
要想俏,一身孝。
尤氏穿上这一身,竟显得有几分清纯可人。
也是,算一算,尤氏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八,还不到三十……
只是,尤氏的心思,贾蔷是明白的。
这个女人和凤姐儿、李纨都不同,凤姐儿、李纨都是因为和贾蔷有过交集,贾蔷帮凤姐儿于危机时在贾家站稳了脚,不至于被厌弃赶绝。
至于李纨,则是帮她照看了贾兰,更于李守中遇难时出面解围,再加上李纨的祖母病重时,也是贾蔷出面解决,最后还派了船送一家南下,尽解其难。
而在此过程中,两人对贾蔷都产生了情愫。
再加上两场误会,阴差阳错下,才在了一起。
可尤氏不同,她对贾蔷从来都只是畏,因为她是贾珍妻,贾珍对贾蔷有杀父之仇,对贾蔷也曾图谋不轨过。
如此不共戴天之仇,贾蔷要弄死她,折磨她,也不会有谁替她说一句话。
且她又舍不得国公府的富贵……
若是被赶出去另嫁,多半只能嫁给倡优或粗鄙的力夫泥腿子。
尤氏不是甚么三贞九烈的女中豪杰,她只是一普通女人,想过好日子,能有个富贵窝。
为此,尤氏愿意将异父异母的妹妹许给她,甚至亲身上阵,也不会抗拒……
但贾蔷不同,没有感情打基础,也没有那种强烈想要征服的冲动……他又不是禽兽,只贪欲色。
顿了顿,看尤氏哭的梨花带雨,贾蔷道:“上回离京未带大奶奶,也是想府上留一人,帮我照看婴孩,并无他意。你瞧,我舅舅一家不也留下了?若是有甚么误会……要不这样,回头我让人送你去小琉球?那里是家里以后落脚之地,连尤老娘和三姐儿也可一并送去。你们若想在家里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我也养着。大奶奶从来不是多事之人,这样的人,是有福气的。
若是觉着一个人过的不好,想出门,贾家也绝不拦着。你多少应该了解些我的性子,知道我从不虚言。”
尤氏怎能不知道?都眼巴巴送到嘴边了都不吃,可不就是真话?
可是,尤氏又怎么舍得走?
她忙道:“就在家里,就在家里。我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三姐儿也不必问,更不会走。至于小琉球就不必去了,日后再去也不急。爷今晚不出去了罢?”
贾蔷摇头道:“不出去了……怎么了?”
尤氏笑道:“府上有些体面的大小丫头都跟着出去享福去了,剩下一个粗手苯脚的也不会服侍人。这样,我让三姐儿来照顾爷起居,不然太太回来了,着实没法交代。”
说罢,也不给贾蔷开口的机会,扭着腰身快步离去。
未几,就带着尤三姐,并银蝶、炒豆两个丫鬟一起到来。
银蝶、炒豆提着大小木桶,尤氏更是和尤三姐亲自抬一沐桶过来。
也不知怎地,看着尤氏脸上讨好的笑容,贾蔷心里忽然轻视不起来,或者说,轻贱不起来。
总不由的联想到前世,不都是如尤氏那般,为了生活而小心翼翼么……
待她们放下东西后,贾蔷同尤氏道:“大奶奶去罢,且放宽心就是,都是一家人,再没道理让你来服侍。这不是家里的习惯,也不允许如此。除非,不是一家人。”
尤氏闻言一滞,随即看向贾蔷笑道:“怪道凤丫头常说爷,看着厉害唬人,实则心软的是天下第一大善人。也罢,我就去了,不过三姐儿留下,原该是她做的。”
说罢,果真留下低头不语的尤三姐,带着银蝶、炒豆匆匆离去……
……
东海,小琉球。
临海庄园。
做完月子的凤姐儿恢复的不错,让乳娘带着儿子,一道在平儿房里做客。
平儿对这个生了儿子后就如同一只下了金蛋的母鸡一样骄傲的娘们儿,也是又气又无奈。
见她嘴上巴巴的说个不停,没好气问道:“奶奶,想京城不想?”
她可是知道,凤姐儿做梦都想回京。
这小琉球景色自是极美,可那是对懂诗情画意的饱学之士而言。
一众贾家姑娘们,观日出日落,观无垠大海,观风雨雷电都能绽放灵感,写一些诗词歌赋。
可对凤姐儿……
奶奶的!
差点没憋闷死!
那些景儿,看一两天也新鲜,可见天的看,也就那样了。
再加上又没有迎来送往,没有应酬交际……
困在这里像是坐牢。
被平儿一言决杀后,凤姐儿坐在那怔怔出神起来,喃喃道:“也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回家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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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骚客
翌日清晨。
等的千焦万急的尤氏,在得了小丫头子炒豆回报贾蔷出府了后,连绣鞋都为穿好,趿拉着就匆匆赶往宁安堂。
刚一推开内堂门,尤氏脸就红了……
老天爷,那股浓浓的味道,真是……腿软。
让银蝶、炒豆在外面候着,她反手带上了门,往里行去。
一路上,从桌子上,到椅子上,到窗边几案上……处处都留下了痕迹。
绕过插屏,地毯上……咦,等等,烛台下的点点滴滴痕迹是甚么?
再抬眼看向床榻,陪榻上摆着一紫色团花软垫,过来人尤氏当然知道这是做甚么的,鬼使神差的拿手去摸了把,果然还湿着……
朱纱帐内,一床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被内裹着一美人,满头青丝乌云般散在外面。
尤氏上前,轻轻拽下一点薄被,便露出一张满面桃花眉眼间还带有浓浓春韵的绝色面庞来。
眼角,还带有点点泪痕……
这一刻,同为女人的尤氏,真心嫉妒了……
“小浪蹄子,终是得了你的意了!”
尤氏在尤三姐酣睡的额前点了点,尤三姐竟无甚反应,只轻轻转过头去,露出白皙的脖颈上,遍布草莓。
尤氏几乎是屏着呼吸颤着手,将锦被悄悄下移,就看到一朵朵草莓花,布满白皙的肌肤……
她腿一软,终是没站住,坐了下去……
……
皇城,九华宫。
西凤殿。
李暄还在武英殿听政,只贾蔷在此。
不过晴天白日的,满殿宫人,也不可能发生甚么奇妙的事……
“二十三,潭拓寺?”
贾蔷得闻尹后所言后,笑道:“成啊,应分之事。正好去见见老泰山!”
尹后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
她是何样精明之人,论才智、手段、魄力,都是当世绝顶,怎会听不出贾蔷话里的机锋?
贾蔷反倒被她看的不好意思起来,嘿嘿直乐。
尹后心里倒也没恼,反倒有几分喜欢,哼了声,道:“说起你那岳父,近来倒又出幺蛾子,想去南海寻仙问道,当大燕的尹国舅。你可知是为了甚么?”
贾蔷眉尖轻扬,道:“莫非,是想子瑜了?不对啊,上回去尹家,臣同他说了,子瑜年底就能回来,过年便能见着了。”
尹后面色淡淡道:“纵回来一时又如何?你一心南下,子瑜难道还能留在京里?你岳父老子担心子瑜受欺负,翻过年林如海南下,林家姑娘有父亲做靠山,他又怎能让子瑜没靠山?”
贾蔷哈哈笑道:“大可不必如此。臣虽会南下,但也不是不回京了。事实上,等朝廷彻底打消了对臣的猜忌后,一年里一半时间留在京城也不是不可能。”
尹后闻言笑了起来,道:“你将海外说的天花乱坠,仿佛是人间乐土。大燕水深火热,如同黄泉地狱。怎如今反倒想留下了?”
贾蔷微笑着轻声道:“因为,这里有臣舍不得的人。”
尹后:“……”
凤榻不远处,牧笛如一木头人般站在那,垂着眼皮,心里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
自古骚情者多,但能浪到这个境界的,屈指可数。
尹后俏脸都红了红,按下心中的一缕悸动,瞪眼道:“可见是混帐惯了,不拘何处就敢口舌花花。你仔细着,早晚让你知道好!”
贾蔷闻言嘿嘿一笑,又眨了眨眼问道:“娘娘,您操持辛劳这么久了,也该歇一歇了。眼下晚桃正熟,这是最后一波了。娘娘何不去行宫里透透气,修养修养身子骨?还可以亲手采摘些蜜桃,吃也好,酿果酒也好,都有趣。散几日心,再回来,保准神清气爽,精气神都充足饱满……”
“住口罢!”
尹后总觉着这话里都透着不正经,没好气啐了贾蔷一口后,缓缓道:“等你忙完潭拓寺的事,就奉本宫和太上皇一道前往行宫罢……”
贾蔷闻言一滞,轻声问道:“太上皇也去?”
尹后目光陡然转凌厉,道:“昏了头了!”
这个时候,如何能让隆安单独留在宫里?
果真有起了歹心的奸贼,挟隆安与太皇太后,足以行废立之事!
所以,别说隆安帝,便是太皇太后,都要一并奉了出宫。
尹后生气的是,连这等事也要她来提醒?
虽年轻贪色,却不该误了正事。
贾蔷忙道:“娘娘,臣之意是,有德林军在宫里守着,断不会出差池。没有娘娘、皇上和臣的手谕,没人能调动他们。”
尹后摇了摇头,看着贾蔷正色道:“有些事,赌不得,因为输不起。所以即便只有万一的可能,也不要去冒险。再者,就本宫猜测,有些人也不会让你的德林军,久驻宫城的。”
贾蔷笑道:“臣知道。”
尹后眉尖一扬,道:“你知道?那你知道一旦德林军调出皇城,意味着甚么?”
贾蔷道:“意味着有些人就不会投鼠忌器,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围剿德林军,灭杀于臣。德林军即便有三头六臂,也只四千人。朝廷若一心想杀,付出的代价,也会在他们自以为能接受的范围内。”
尹后沉声道:“那你以为,会有人动手么?”
贾蔷仔细想了想后,道:“人心难测,臣不敢保证。但至少武英殿内那几位,不会全部同意。如果二韩不同意,就调不动十二团营,也就做不到滴水不漏,那就奈何不得臣。其实但凡有点理智的,都不敢这般做。
毕竟,若是杀了臣,当然也不会放过臣的家人……那陪葬的,就绝不只是火拼掉的几万京营,还有大燕在南边儿的半壁江山。”
尹后没好气道:“他们杀你,本宫与你报仇就是。你连天家的江山也要祸害?”
贾蔷叹息一声道:“娘娘,果真到了那一步,朝廷才是真正出了操莽之流的人物。江山,哪里还属天家……如今臣其实不算关键的,还要看赵国公。姜家那位老鬼,这二年可千万不要出事。他若死了,那局势瞬间就会微妙起来。京营是一,边镇是二。如今军权仍旧大都掌控在元平功臣手里……”
尹后闻言,面色肃然,缓缓道:“贾蔷,未免危言耸听了些罢?”
贾蔷摇头道:“如今大燕境内天灾是一,新政是二。对朝廷而言,这是幸事。可对天下士绅巨室们来说,却是天家加上人之祸。再加上近二三年来,天家大肆对元平功臣出手,早就引起诸多怨望。他们能做的其实很多,譬如挑起边衅。实际上,臣前些时日听闻西北不稳时,就猜到了些缘由。至于西南改土归流中遇到的挫败,不能说全由元平功臣担责,但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关键是,如果没有赵国公镇着,朝廷对此拿不出太多解决的法子。也万幸,去岁边镇重新洗牌,大体而言,还都在约束内。
至于京营,也必须要在姜老头儿活着的时候,套好一个紧箍咒。
娘娘最少要亲手掌握五营兵马,另加火器营,否则,天家将来会很难。”
隆安帝尚且如履薄冰,更何况是如今的孤儿寡母……
不过总的来说,目前比隆安帝当初要强的太多。
毕竟,李暄头上没有一个可随时将他拿下的太上皇……
尹后闻言,沉吟片刻后,看着贾蔷笑道:“难为你掏心掏肺的与本宫说了这么些,倒都是老成之言。可见,还没有得意忘形荒废了时日。只是依你之言,等老公爷去了后,本宫和皇上岂不只能瞪着眼由人欺负?”
贾蔷嘿嘿笑道:“那自然不会,有臣在,娘娘手里就随时有一支可调动的强军!有臣在,任何人都不敢做的过分。主要还是眼下臣掺和不得军务,想出力也帮不上甚么。臣一旦插手军务,武英殿非跳脚骂街不可。举荐的人,也只会被他们忌惮打压,得不偿失。”
尹后闻言,深深的看了贾蔷一眼,道:“果真有信得过的人,你可直接告诉本宫。本宫斟酌之后,会告知武英殿。”
贾蔷忙道:“臣果真有两个人,现在就可以举荐!”
尹后闻言,凤眸微眯,道:“你且说来听听。”
一旁处,牧笛神情微妙的悄悄审视起贾蔷来。
却见贾蔷哈哈笑了起来,道:“连娘娘也拿捏不定,臣是不是想往军中塞人了罢?臣举荐的是尹江、尹河。”
尹后闻言,侧眸觑视着贾蔷,也不言语。
贾蔷收敛稍许,微笑道:“娘娘,此事臣会亲自和武英殿那些人打擂。想让臣让出皇城,没关系,臣可以商议。条件就是,要由尹江尹河回京,执掌两营京营兵马。另外,由尹浩来担任内大臣。内大臣仅次于领侍卫内大臣,臣头上的名头不去,却可将实权付与尹浩。如此一来,臣即便南下,也可以放心。即便有事,凭借三营兵马为底,无论如何,也能撑到臣提兵北上。”
尹后闻言,凤眸中目光柔和轻婉,这类眼神,是牧笛都极少见到的。
她轻啐了口,取笑了句:“花言巧语。”
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听到外间西洋钟的报时声,才惊醒不知不觉,两人聊了半晌功夫了。
眼下还不好让贾蔷一人在九华宫待太久……
她淡淡道:“没其他事,你且跪安罢。”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只能规矩跪地。
不过心里并无许多反感,毕竟人家身为至尊,不也跪过……
当然,回头争取再让她跪一遍,就更好了。
贾蔷起身后,与尹后对视一眼,转身离去……
……
PS:我在重庆的六月,居然被冻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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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慈爱
“让我去西北?”
养心殿内,贾蔷听闻李暄之言后,冷笑道:“刚娘娘才同臣说,有人会想法子打发我出京,调虎离山。我原还将信将疑,如今果然不出所料。”
李暄“啧”了声,讥讽道:“兵部那些丘八,背后也不知站着哪个。不过你也别怕,都不用爷开口,武英殿那几个老货就封了他们。那些老货,就怕你沾兵权,还指望你赈灾救济,这个时候怎会放你去西北?理他们个鸟!对了,母后招你去作甚?”
贾蔷神情凝重了稍许,听到最后一句话后,回道:“二十三是尹家老先翁的十五年忌,娘娘肯定出不得宫,你更不必说了,宣德大帝。宝亲王是宗人府大宗令,尹家也不敢接待。娘娘寻来思去,就让我这个尹家姑爷去操持一番。不过我寻思着,以老太太的性子,肯定不让大办。回头我和五哥商议一下,看看怎么弄。另外,忙完此事后,就奉太上皇、皇太后……还有太皇太后,一并去昌平行宫修养几日。皇上也一并去?”
李暄闻言奇道:“这不废话么?爷……朕能不去?”
贾蔷嘿嘿乐道:“不好说啊,听说二韩他们如今盯皇上盯的紧,未必肯放人。”
李暄闻言“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咬牙道:“做梦!”不过又一想,还真有这样的可能,他两步迈出御案,道:“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走,去九华宫,寻母后去!”
贾蔷笑道:“我刚从那边儿出来,就不一道去了。见多了,娘娘眼烦了怎么办?”
李暄笑骂道:“少扯臊!如今母后和爷都指望你小子护着呢,得瞧你平海王的脸色!”
一旁陆丰等内监闻言,一个个唬的面无人色。
贾蔷却哈哈大笑道:“正经的,皇上也该养些人手了,要么让陆丰将绣衣卫接过去。慢慢接手也行,但不能没有可用的人手。方才我才同娘娘说,调尹江尹河回京,掌两营绣衣卫,再让尹浩进宫来,掌御林……”
话没说完,就见李暄微微变了面色,搂住他的脖颈狐疑道:“让外戚掌军?武英殿也不会同意罢?”
贾蔷笑道:“他们看我那几千德林军在皇城里驻扎,早就看的碍眼极了,如同眼中钉肉中刺。虽然外戚也碍眼,可总比我强的多罢?再者,尹家和寻常外戚也不同。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会听皇上和太后的。”
李暄看了看贾蔷,一时不知该说甚么好,过了稍许才道:“这还不知道得多早八瓣子事,等他们着实想赶你的时候再议。爷可警告你,爷就指着你在皇城里扎着,才放心些。”
贾蔷闻言,侧看他一眼,声音轻微问道:“皇上,你可别告诉我,你信不过尹家?”
李暄也压低声音,小声咬牙道:“爷不是信不过尹家,是信不过尹褚。你是不是装傻?早早晚晚,他都是武英殿头号宰辅,尹家再握起两团京营,和皇城兵马,爷还能睡得着觉么?”
贾蔷嘿嘿笑道:“你傻了是不是?有我在外面,皇上永远做不了傀儡。别说尹褚,任谁都不行。无非就是再勤一次王罢了……再说,他们也不必长久在京里掌军,等局面安稳了,再调派出京就是。你现在是皇上,多的是法子。”
李暄斜眼看他道:“爷还真得指靠你?”
贾蔷哈哈笑道:“皇上放心,臣罩着你!”
“球攮的!”
李暄嘎嘎乐着,追打起贾蔷来。
不过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在九华宫门口,遇见了坤宁宫总管太监,姚华。
“万岁爷吉祥,奴婢奉娘娘之命,请万岁爷去坤宁宫看看福安公主。娘娘说,万岁爷已经近十天没见公主了……”
看到此人,李暄脸上就差没直接写清楚“晦气”二字了,他不耐烦摆手道:“朕知道了,闪开闪开!”
姚华面相尴尬,跪地磕头道:“万岁爷,娘娘说,万岁爷若着实没时间,她可以带着公主来给太后娘娘和皇爷来请安……”
李暄脸色是真难看了,抬脚将姚华踹翻,怒道:“你这狗奴才耳朵聋了?朕的话你听不明白?告诉皇后,朕现在被武英殿几个师傅抓着连觉都睡不了几个时辰,哪有功夫见她?叫她好好在坤宁宫待着,若果真不愿待在那,宫里还有凉快的好去处!滚!”
姚华唬的爬起来连连磕头后,屁股尿流的离开。
李暄哼了声,想起在恪和郡王府里没了的几个骨肉,恨的牙根疼!
尤其是得知贾蔷已经秃噜秃噜生了快小十个了后……
他一甩袖子,扭头进了九华宫。
西凤殿内。
尹后已经得知了宫门前发生的事,一时间目光怜爱的看着沉着脸气呼呼请安的李暄,还有……目光慈爱的贾蔷。
“……”
无语稍许后,尹后瞪了贾蔷一眼,随后同李暄道:“才祭告过天地祖宗,无论如何,都要忍耐半年,之后再说。”
李暄闻言,神情颇为沮丧,心里也如刀绞一般。
贾蔷在一旁忽然笑了起来,李暄登时大怒,一腔怒火有了宣泄处,扭头怒视道:“贾蔷,你笑甚么?”
贾蔷忙拱手致歉,道:“就是想起了个笑话,实在抱歉,没忍住……”
“笑话?说来听听。要是爷不笑,你再仔细着。爷当皇上后,还没试过廷杖,嘿嘿嘿……”
李暄忽地变得开心起来,面色不善的盯向贾蔷。
这孙子!
贾蔷冷笑一声,见凤榻上尹后也颇有兴趣的望着这边,便讲起笑话来,然而甫一开口,不止李暄,连尹后都喷笑出声,盖因贾蔷竟是以一副怨妇语调在那诉苦:“奴家成亲四年了,成亲时间长了后,日子就越过越乏味。奴家记得刚成亲时,相公还会打我。人家刚睡着,他就一个大嘴巴子将奴家打醒。奴家被打醒后,就问他:‘甚么事,缘何打人?’相公说:‘有一蚊子。’奴家气道:‘有蚊子,你赶它走就是了,怎好打人?’谁知我相公说了一言,我感动至今。他说:‘不行,敢碰爷的女人,必须死!’”
李暄笑点本来就低,听完这则笑话,生生坐倒在地上,大笑不止。
尹后也跟着笑了笑,不过看到贾蔷又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李暄时,就好气的笑不出了。
这个混帐!
哪里是在逗李暄,分明是在招惹她!
“好了,一点皇上的样子也没有,坐好了说话!”
尹后训斥道。
贾蔷将李暄搀扶起来,君臣挨着坐罢,尹后问道:“今日武英殿里可学到甚么了?”
李暄闻言,面色一滞,竟叹息道:“快别提了,母后,都说多难兴邦,可这难也着实太多了。儿臣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尹后好笑道:“甚么难,叫你难成这样?”
李暄摇头道:“原以为今年天灾已经是头等大难,谁想西北又连传几份烽火文书,说准葛尔蒙古叩边,说白了,就是要粮要银还要援军。可朝廷如今穷的叮当响,哪有余力做这些?他们倒有脸问朕的主意……儿臣难道不明白他们甚么意思?”
尹后面色肃然,先看了贾蔷一眼后,问道:“那他们,究竟是甚么意思?”
李暄道:“他们话里的意思,都是想叫天家先停了西山那边园子的修建,将银子转成军资。这怎么可能?儿臣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做的好!”
贾蔷在一旁竖起大拇指表扬道。
李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斜视贾蔷道:“你球攮的,嘲讽取笑爷?”
贾蔷无奈叹息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是沟渠。”
“放屁!”
李暄笑骂道:“好你个贾蔷,爷如今是皇上了,你还敢拐弯抹角的骂爷!”
尹后也皱眉同贾蔷道:“国事为重,何况还是军国大事?那园子修不修,又有甚么要紧?何况,昌平那处,不也有一座行宫?”
贾蔷闻言,登时连连点头,不过却还是说道:“国库是国库,天家内库是天家内库,最好还是不要搅和在一起。天家任命宰辅军机,任命顾命辅政大臣,不是让他们来搜刮天家的。皇上、娘娘将国事相托,那出了事,就该由他们来解决。这是根本的,也是原则问题。”
李暄还想说甚么,尹后却若有所思的笑道:“贾蔷,你当知道,这些事终不过两个字:银子。而你先生林相则分掌国库,那照你说来,此事他若不解决,岂非白白食君之禄?”
贾蔷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正是如此,无论如何,都该户部来解决,也就是我先生来解决银子问题。”
尹后没好气咬牙啐道:“本宫看,你早就心里有了盘算,才故意在此卖弄!”
贾蔷嘿嘿笑道:“甚么事,都难逃娘娘法眼。”
一旁李暄皱眉道:“贾蔷,在武英殿时,舅舅也说过要拿此事来问你,说你有通财之能。不过韩琮说,你能将那上百万大旱灾民拾掇利索,已是竭尽所能了。再拿此事问你,难不成还要挪移这笔银子?你果真还能弄出银钱来?”
贾蔷道:“臣虽没有银子,可皇家钱庄有啊。晋商想保留他们的票号,就必要上缴六百万两。之前交的那一份,朝廷和天家已经用去大半了。朝廷还要发行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的国债,这就是两千一百万两银子的支出。好在,晋商一共想保留四家票号,也就是两千四百万两。除去上面那些支出,还要三百万,足够西北用一年了。这笔银子,仍要由户部来借。
只是,这些事都是朝廷的事,和皇上无关,还账也是户部来还。皇上要做的,就是完完整整明明白白的知道此事,不会被人蒙在鼓里糊弄就好……”
看到贾蔷目光慈爱语气和蔼的教诲他,李暄起初未反应过来,只到看出贾蔷的坏笑后,李暄暴怒,跳起飞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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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大姐和我同去……
入夜时分。
尽管贾蔷很想留在宫中,但尹后怎会如他所愿?
天还未黑尽,就早早赶出宫去……
回至家中,贾蔷没有回宁安堂,而是去了李婧房中。
贾蔷进门时,孙姨娘今日也在,正和李婧说着话。
眼见李婧脸色有些悲伤难过,贾蔷奇道:“怎么了?”又同孙姨娘摆手道:“你老是长辈,见哪门子的礼?”
李婧红着眼圈道:“姨娘说,爹爹怕是过不了今年了。”
说罢,泪珠如断了线般往下落。
孙姨娘忙劝道:“刚不是说好了,不能哭?当家的就是怕你哭,才不叫告诉你,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偏我想着,果真瞒死了,等人不行的时候再言语,你还不怪我?只是着实不必哭,我和你爹爹都是江湖中人,能老死在床上,家人都安康,不知多大的福气了!你若哭哭啼啼,反倒招惹他不高兴,觉得失了江湖豪气。托王爷和你的福,如今整个江湖,谁不知道金沙帮帮主李福的大名?且还有了孙子。他是真的心满意足了,只盼着你能好好的再生下这一胎,他也就能十全十美的闭眼了。”
贾蔷上前轻轻揽住哭成泪人的李婧,温声道:“将老爷子接过来?”
李婧还未开口,孙姨娘就连连摆手道:“硬气的很,连我都不叫常往跟前靠,不然准生气。说是虎死不倒架,不能叫最后一点日子坏了他的名头。果真连拉屎屙尿都叫人伺候着,还不如一头碰死。算了,成全他罢。当家的脾气,也都知道。今儿过来,也是听他的话,看看这边有甚么要帮手的。”
李婧忙道:“姨娘若走开了,爹爹一个人在家怎么了得?”
孙姨娘笑道:“哪里能让他一个人在家,太平街那边来了三个老伙计,正陪着当家的讲古呢。你爹嫌我一个姨娘出身,不体面,就赶出来了。”
“姨娘……”
李婧知道这是她老子能干出的事,登时不好意思起来。
孙姨娘倒坦然,笑道:“我和你爹相识一辈子了,还用你劝?他那脾气,不必多说。这会儿王爷也回来了,若有甚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言语一声。不做些甚么,回去还不好交差。其实当家的也是怕他走了后,没人管我……”
“欸……甚么话!”
贾蔷摆手道:“再没这样的道理。”不过他也不愿多劝甚么,人家一辈子老江湖,说再多不如做点实事,他想了想,道:“还真有事要姨娘帮把手……”
李婧闻言奇怪的看了贾蔷一眼,孙姨娘却笑道:“好好好,有事最好!虽说这二年我出手少了,但天底下能接得住我的,还真没几人。”
扬州千手观音孙二娘,能以一己之力养活那么多弃婴,靠的可不只是善心。
贾蔷笑道:“是这样,太后娘家二十三那天要去潭柘寺打醮。旁的事我都能安排稳妥了,只内眷护卫,没个头绪。小婧若无身子,就安排她去了。”
孙姨娘自然一迭声的接下此事,然后高兴的回家去寻李福了。
等孙姨娘走后,李婧才有些迟疑的看着贾蔷问道:“爷如今且不提郡王身份,便是在小琉球,也有一方基业,堪称一方之主。为何,为何还要去做这等跑腿的活计?爷应该不大需要讨好……”
贾蔷笑骂道:“浑说甚么?这不叫讨好,这是合乎情理的走动。至于为何如此,除了子瑜的缘故外,答案很简单,咱们的根,始终在大燕。别看小琉球那边风生水起,好似多了不得。可果真想要壮大,不断的以极快的速度发展壮大,那就绝对离不开大燕。”
李婧还是不大明白,问道:“爷,咱们有用得着大燕的地方?”
她虽未去过小琉球,可也听贾蔷说过,那里糖谷之利甲天下,糖且不必说,既然谷物粮食富饶天下,足以自给,那还靠大燕这边甚么呢?
贾蔷笑道:“种出来的东西,工坊里制造出来的东西,总得卖出去。”
李婧道:“不是要卖给西夷?”
贾蔷摇头道:“是要卖给他们,不仅是西夷,东夷倭寇、南洋诸国,都可以卖。但这些人加起来,都不会有大燕买的多。想要积累巨大的财富,终究还是要靠大燕。有了钱,才能继续壮大,才能迁移更多的百姓出来。德林号只有寄生在大燕的躯体上,才会迅速壮大。当然,这对大燕而言,也是有利的,但好处远远没有咱们多。所以,咱们才要尽可能的,多给天家一些好处,尽量的帮帮他们。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这一点,不止对大燕如此,对其他通商诸国,皆如此。先给予大量好处,再将咱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如洪水一般灌溉过去。有所不同的是,对大燕,要考虑周全,尽量不伤及普通百姓的利益。对别国不必在意许多了……”
李婧道:“若如此,他们岂不是早晚会反应过来,驱逐德林号?”
贾蔷呵呵笑道:“一般不会,因为咱们会扶持一批倾向咱们的权贵,喂饱他们。果真到了撕破面皮的地步也不怕,咱们还有德林军。总而言之,尽量以商贾的手段来和平占领。和平做不到的,就用大炮去轰开。一手和平,一手大炮,交由他们来选择。”
李婧一时间都忘了李福之事,取笑道:“爷好狠的心!怪道昨晚将三姐儿折腾一宿,今天大半天都起不得床,临傍晚才被大奶奶搀扶了去,再不敢留在宁安堂了。论颜色,三姐儿比咱们家的哪个也不差,怎不见爷怜香惜玉些?”
贾蔷轻声一笑,将李婧揽过坐在膝上,道:“每个女孩子的性子都不同,三姐儿虽没甚么坏心,可泼辣厉害着呢。不彻底将她身心折服,回头能做出争宠的事来。日后还是让她去西斜街那边做事,她这性子,能镇住那些管事丫头们。听平儿说,那边儿一个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李婧将螓首靠在贾蔷肩头,笑的不行,道:“那还用说?女人多了,岂有不攀比的?也就爷的福气,遇到林姑娘这样仙女下凡一样的太太,尹家郡主又因自小经历大苦难,算得上度过生死关,也看得开。西边儿的两个婶婶,咱们这边儿的大奶奶,因身份缘故,谁也没道理炸刺儿。连正经主子都没这么多事,余者就更规矩了。只天底下,也难再有这样的好事。就是不知道,南边儿那个女海匪,会不会乖巧……我是说,山高皇帝远,可别生出异心来!”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同类相斥,李婧又如何能得免?
他当然知道甚么时候说甚么话,笑罢在李婧不好意思埋首间说道:“放心罢,有岳之象和齐筠看着。再者,四海王的旧部老卒大部分都成了教员,不再掌军。如今的军队,多是漕运上的漕兵转过去的。现在孙婆婆又过去了,翻过年先生也要过去。
我当然信任她,不然不会将所有德林军悉数托付,她也对得起我的信任。这样做,只是形成制度上的制衡,为后人做好表率。”
李婧点了点头,笑着没再多说甚么,起身道:“爷去瞧瞧三姐儿罢,总不好不管不问。我去后街走走……”
贾蔷道:“我和你一起去罢。”
李婧摇头笑道:“那就露了馅儿了。爹爹一生刚强,既然他的心愿是这样,我又岂能违背?江湖人,对生死之事原就看淡。”
贾蔷见她眼中难掩哀伤,想了想,还是附耳低语了几句。
李婧闻言眼睛登时一亮,激动道:“爷,果真?”
贾蔷呵呵笑道:“虽是岳之象那一路送来的,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
李婧闻言,登时羞赧起来,道:“知道归知道,只是那样的人,怎好给我爹……”
贾蔷抚了抚她的头发,宠溺道:“行了,虽未叫过一声老泰山,但对你父亲,我仍是当做真正的长辈来对待。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会放弃的。不过此事你也不必提前宣告,老爷子既然想硬气些,那就硬气些。”
李婧闻言,眼神都化了,在贾蔷催促下,才带人去了后街。
马上快生了,胡来不得。
……
尤氏院。
尽管昨晚才同尤氏说过,要想走,放她们姊妹飞。
今儿再见,就成人家亲妹夫了。
但贾蔷也并没甚么不好意思的。
毕竟,谁面皮薄,谁尴尬,是亘古不破的哲理……
尤氏心里虽然有些慌,但面上却愈发热情,招呼着贾蔷落座后,又亲自斟茶倒水。
倒是往日里泼辣的尤三姐,此刻仿佛仍在眩晕中,俏脸上也是春红一片,坐在一旁垂着螓首不怎么敢抬头。
古人说的果然不错,征服一个女人,需要征服她的身心。
啜饮了一口茶,贾蔷同尤三姐道:“你性子爽利勇敢,只留在府里做针黹女红,一来难免无趣枯燥,二来,也浪费了你的能为。眼下西斜街那边也要开张了,我身边无甚得力人手可用,需要你和大奶奶的帮助。你可愿意过去担起此事来?”
尤三姐闻言,岂有不愿意的,在尤氏一连串“愿意愿意”的应声中点了点头,不过也有要求:“我给爷出力是本分,也是福气。只一点不能够……”
“哪一点?”
贾蔷笑道。
尤三姐梗着脖颈道:“不能等平儿她们回来了,再将我搁到一边儿去!”
贾蔷呵呵笑道:“成,回头她们另有安排。行了,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歇息罢。”
尤三姐闻言,修长的脖颈登时缩了回去,干巴巴道:“还……还早!”
贾蔷呵呵笑道:“早个屁!天都黑了!”
尤三姐闻言,更是一把抱住尤氏,道:“那……那大姐我和同去!”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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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章 将归
翌日晌午。
贾蔷在宫里点完卯,巡视过皇城各处防卫后,就前往了西斜街会馆。
贾芸于半月前就传令八大晋商票号掌柜的,贾蔷今日要在盛世会馆召见,讨论银票诸事。
只是如今八家合并为四家,所以这回来的是四家大掌柜的:三晋源、日昌升、大德通和蔚盛长。
不过说来有趣,八大晋商票号虽归置成四家,两两合并。
可三晋源等四家也并未占尽便宜,因为四家的大掌柜的,换成了其他四家的大掌柜。
而三晋源等一众过去的晋商票号大掌柜的,都被皇家钱庄所征调。
所有人连身契带家眷,全部被调往金陵。
靠自己培养人手,那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不过也并未放松新人手的培养,一切都在按部就班中……
“王爷!”
会馆门前,见贾蔷到来,贾芸引着一众管事,并四位晋商票号大管家前来见礼相迎。
贾蔷看着已经开始蓄起胡须的贾芸,忍不住笑道:“你才多大点,就开始留胡子?”
贾芸被笑的有些不好意思,道:“王爷,我寻常打交道的都是俗人。俗话说的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那些人就吃这一套,也是没法子的事。王爷将那么多重要的差事交给我,我不能因为这点子事给耽搁了。”
贾蔷哈哈笑道:“谁敢因这点事小觑于你,你直接大耳刮子抽他就是。若有不服的,叫他来寻我。”
贾芸嘿嘿笑道:“那还吓不死他们。”寒暄罢,又与贾蔷一一介绍了四位大掌柜的。
贾蔷只略略颔首,一众人就往里面去了。
“叫你们前来,就是为了商议一件事,银票怎么弄。皇家钱庄里的掌柜们已经给出了一套方案,但还不够,还需要再多些意见。你们四家是大燕除了皇家钱庄外,仅有的四家票号。你们的建议也很重要,今儿不说废话,开门见山,直抒己见罢。”
至中堂内,贾蔷落座后开门见山道。
四家大掌柜的都没想到会是此事,原以为没他们甚么事,毕竟皇家钱庄已经搜刮了不少票号能人。
之前晋商最大的票号有八家,可其余大中小型票号,加起来有小几十家。
如今除了活下来的四家外,其余的都关门兼并了,一片哀嚎之余,皇家钱庄和他们四家却吃的盆满钵满。
他们也都听说了,那边待遇十分丰厚,做的好的,甚至有前往户部为官的可能……
原本他们以为只能仰其鼻息而活,不想还会征求他们的意见……
既然贾蔷让他们开门见山,四人对视一眼后,也就不客气了。
关键是,不能让皇家钱庄的掌柜们骑在他们头上发号施令,言出法随……
“王爷,银票最重要的,不是漂亮,不是好看,甚至不是结实,而是防伪。以前那么多家票号,也不是没出过被人造假的事。每出一回事,就召集越来越多的能工巧匠,将银票印的越来越复杂。譬如我日昌升,小小一面银票上,由微雕师傅搞的铜版刻雕,生生印出一篇清清楚楚的《兰亭序》来。再加上各家的印章不同,花纹不同,再有就是,密押也不同。所以防伪还比较容易……”
日昌升大掌柜的说完,贾蔷问道:“那皇家钱庄也用这等法子,又如何?”
日昌升大掌柜的却摇头道:“王爷,小的们各家印的这些银票,实际上多流通在我们各家的生意伙伴手里。少数去了贵人手里,具体是谁家的,我们心里也有数。这银票要用,不止有我们票号的印,还要见使用人家盖的印,大致对齐了,才好用。尤其是大笔的买卖。所以,防起假的来,压容易的多。可往后大燕的银票都由皇家钱庄来通印,彼此各家都可以流通,如此一来,许多防伪的法子就用不上了。”
一旁贾芸抬头多看了这老货一眼,没用你说个卵子毛!
贾蔷倒未在意,他看向下一位。
三晋源大掌柜道:“要小的之意,还是要从各个环节去严守。”
贾蔷道:“仔细说来听听。”
三晋源大掌柜的道:“回王爷,小的之意,是从银票原材料起开始严掌,譬如原先八大票号银票所用纸张,就比其他小票号讲究的多。用的都是川纸,川纸除了造纸原料用的是楮树皮,纸面洁白细腻,比寻常纸张柔韧抗磨外,还有独特的明暗两种印花!和其他纸张相比,一眼就能看出其不同来。
其次,就是雕版,还要更加复杂。日昌升的雕版刻的《兰亭序》,背后刻鹅。三晋源正面雕版是《爱莲说》,背面为莲池。这还不够,朝廷的要更复杂些,小的建议,朝廷正面雕刻《寒窑赋》,背后刻一条大龙!
另外,《寒窑赋》中可以故意错几个字,除了钱庄掌柜盖不外宣……
最后,就是颜料的选用。可采用多种颜色套印!”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笑道:“果然高才!其他的建议我也听了些,独这颜料一块,本王就可以配出几味上好的,还是防水的颜色来。嗯,不错不错!还有么?”
大德通掌柜的笑道:“银票该做的,能做的,大都做的差不离儿了。剩余的,就要看王爷对私印偷印银票之人的惩罚手段了。”
贾蔷笑道:“这还用说?私印者,抄家问罪,株连满门!怎么,做到这一步,还有人能钻漏子?”
蔚盛长大掌柜的叹息道:“王爷,自古以来钱财动人心。连正经的真金白银都有人绞尽心思来造假,更何况是银票?只能不断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和贼子们较量。除了上述所言外,还有一法,那就是尽量做到,每一年,改版一回!”
贾蔷闻言皱眉道:“每一年改版一回,那前面发行的银票就作废?”
蔚盛长大掌柜的摇头笑道:“这倒不必,银票发行后的头三年,就小的预测,也多只会在德林号、晋商、扬州盐商、粤州十三行等几大有数的商号间流通。当然,即便如此,也是一个巨大的数目。但实际上,这些银票最终多会回流到皇家钱庄。如此一来,便可知外面不会有大额银票流通,奸贼们再想花费巨大的代价去雕版,必得不偿失。”
贾蔷点头道:“言之有理,银票初发,信得过的人不多,头三年大都是内部流通。只是,三年之后呢?”
蔚盛长大掌柜的笑道:“惭愧。王爷,小的智浅,勉强能想到第三年,再之后,必有大才能想出法子来。”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道:“已经不算才浅了!”又问一直在旁奋笔疾书记录的贾芸道:“都记下了?”
贾芸连忙写完最后几笔,方放下来,钦佩笑道:“虽然有一些,与皇家钱庄的掌柜们不谋而合,但也有几条建议极好,王爷,我今日受益匪浅。”
贾蔷指了指贾芸,与四大掌柜的道:“这是本王的同族兄弟,是贾家血脉中为数不多有能为者,也是本王能信得过之手足。皇家钱庄第一任大掌柜的,就由他来出面。论票号钱庄的精通才能,十个他加起来,也不及你们这些浸淫票号业务一辈子的大掌柜的。但有一点你们不如他,那就是,他是本王信得过的人。即便将来出了些差错,朝廷怪下来,也有本王担着。可要换了你们在这个位置上,若是出了差池,那却是夷族的罪过。”
四大掌柜的连连苦笑,道:“天理如此,王爷苦心。”
贾蔷道:“本王叫他拜了皇家钱庄的四位掌柜的为师傅,今儿再拜你们四位,希望你们能传他些真能为。皇家钱庄办的好,你们就是大燕钱庄票号业的开山鼻祖!将来青史之上,也必将有你们一席之地!
大燕的钱庄,绝不会只开在大燕。如今已经和诸番国夷商们通商,早早晚晚,会到夷国开设钱庄。所以你们不仅要收下他一个徒弟,还要多收些徒弟,广开门徒。将来大燕钱庄票号业内,到底谁为祖师,就看你们谁的弟子多,谁的弟子成器了。”
……
东海,小琉球。
临海庄园。
前厅,黛玉满面惊喜的看着同样激动不已的岳之象,道:“岳叔,蔷哥儿他果真……果真事成了?”
厅内还有齐筠亦在,另外就是闫三娘训出的一队女卫。
如今黛玉在小琉球,是以主母的身份,至尊至贵。
岳之象如此沉稳内敛的人,此刻都难掩兴奋,哈哈笑道:“千真万确!刚得八百里加急急递传信回来,国公爷自津门换漕船,九月初七夜,奇兵天降京城。‘正巧’,是夜义项郡王举兵起事,两大京营造反,围攻西苑。危在旦夕之时,国公爷率兵平叛,全歼叛逆。只‘可惜’,天子因受到惊吓彻底昏迷不醒,留下遗诏,由五皇子登基,林相爷、半山公等为顾命大臣,国公爷晋为郡王!现在,国公爷……不,应该说王爷了,带兵入驻皇城,戍卫宫城,成为大燕第一宣力功臣!”
黛玉闻言,欣喜片刻后,就微微蹙起眉头来,缓缓道:“我虽不知外面事,却也读过几篇史书。做臣子的,做到这一步,怕是……愈发凶险了罢?”
岳之象还未答,齐筠就笑道:“王妃娘娘多虑了,王爷既然并未想过谋逆,在京中也不会掺和朝政,而在小琉球又有如此大的一番基业在,还有少主也在这边。朝廷除非疯了,才会对王爷出手。再者,王爷在京中仍有多重准备,断不会有事。王爷和太后、皇上的关系,也十分亲近。”
岳之象轻快笑道:“娘娘,可以让内宅准备准备,再接到一封急递,大概就能立刻动身,返回京城过年了。这一次回京,天底下几乎没有比娘娘更尊贵的诰命了。”
黛玉微笑一下,道:“我又岂是在意这些的?只盼一家能团团圆圆,平平安安就极好了。”
说罢,她也不再多留,急急折返回内宅,将喜讯告诉诸姊妹们去。
终于,可以回家了……
……
PS:老妈彻底病倒了,老婆也累的动不得,我……
本来想请假一更的,被新盟宠幸了下,感谢新盟“独孤倾城tb”,还有前儿老盟主“倚剑听春雨”的两盟。
欠下的债,我风吹凉一定会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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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安排稳妥
“封……封王了?”
临海庄园内院上房内,听闻黛玉传播喜讯后,宝钗被巨大的惊喜和幸福冲击的有些眩晕起来。
她原本都已经自欺欺人,等贾蔷随意找个山头自立为草头王,她也就认了。
没想到,转眼间就打下小琉球这样大一片基业。
总比水浒梁山泊上的宋头领体面的多罢?
本想着,等贾蔷回来,就交代给他,再未想到,贾蔷能正大光明的晋封郡王!
他未负我,他未负我……
其余姊妹们也纷纷惊喜,以凤姐儿最觉着光彩。
看着她脸上都绽放起光彩来,黛玉好笑,却见尹子瑜眼中似带有忧色,心知她在想甚么,黛玉道:“太后娘娘看在你的面上十分宠爱他,新君都和他十分要好。且他是明明白白,将来带咱们重回这边的,不会掺和朝廷上的事。所以,和董卓曹操那样的奸臣不同,并不会有事。且,他还有其他准备。”
尹子瑜闻言,微笑颔首。
湘云从一旁跳出来,眉开眼笑道:“老天爷,可终于要回家了!”
黛玉没好气道:“跟着在这里,我委屈你了?”
湘云皱鼻子道:“谁说这话谁是小狗!咱们一边儿长起来的姊妹,这几年来,你的性子就像变了个人,再不和我置气,还处处关心人,何曾委屈着了?”
黛玉闻言连连摆手笑道:“罢罢,快别说这个了。为了那点劳什子名声,我都快端成圣贤了。都道大贤近伪,我也这般以为。等回京后,你们齐齐整整的再去西府和老太太过,我再好好和你闹一闹!”
众姊妹们闻言纷纷大笑起来,探春笑道:“此处虽好,却非吾乡。大海是真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可是,时常还是会想家。”
迎春感叹道:“谁说不是呢?昨儿我还梦到紫菱洲了,也不知园子里的花草都败了没……”
宝钗笑道:“自然不会,园子里还是有嬷嬷丫头留守的。再说,邢姑娘和妙玉也在。”
这话一说,姊妹们愈发想早点回京,快些回家了……
宝琴不知足:“若是日后,隔年能来一回这边,那才是人生幸事!”
湘云啐道:“想的美!”
宝琴眉飞色舞道:“这又有甚么?回头我去求蔷哥哥,必能成!”
凤姐儿讥笑道:“你也是白长了一副好相貌,眼前放着真佛你不求,倒去求远在天边儿的?”
按大燕制,一个郡王有一正二侧四庶妃,都是正经朝廷发放俸禄银米的,相当于诰命封号。
哪怕实质上除了正妃外都是小老婆,那也是比寻常高门诰命强的小老婆!
凤姐儿的话,让宝琴羞红了脸,躲一边儿去了。
黛玉懒得理会她,和尹子瑜小声说了两句后,又一并前往李纨院。
如今她已经开始头疼起来,李纨这佛,到底是要求一年,还是回京……
……
神京,西斜街。
盛世会馆西路院。
上回关门风波后,西路院这边就一直未再开张。
六七十个女孩子并三四十粗使嬷嬷们生活在此间,至于又发生了多少故事,一时难言。
总得来说,可分四五个大帮派,细细划分,那就几乎无穷尽了。
随机组合都可能是任意两人一组,说第三人的事,再和第三人一组,说第二人或随便一人的事。
总之,热闹非凡。
好在,尤氏和尤三姐儿今日到来后,西路院总算迎来正经主子了。
不提尤三姐刚烈泼辣的性子,只尤氏,别看她在贾蔷面前恨不得卑微的跪伏在地,腰下高高翘起……
可论管事手段,却绝不下于凤丫头,甚至仍有过之!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阖府上下只她一个主子在家时,都能将偌大一桩丧事打理的妥妥当当,有条不紊。
更何况对付这一群丫头婆妇?
再有尤三姐这门烈火铳打头阵,也不过个把时辰,就将一团乱麻的西路院拾掇稳妥。
随后该清点仓库的清点仓库,查账的查账,各式货样不足的,通知前面去补货,准备明日开张……
忙完后,日头都西斜了。
看着仍在不断叮嘱几个女管事要谨慎,仔细火烛,记好账簿等事宜的尤氏,累的几乎虚脱的尤三姐心里折服不已。
这位大姐的精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太能干!
过了一柱香功夫后,尤氏才笑着过来,见尤三姐无力的模样,好笑道:“可见是享福受用惯了,倒吃不得累,受不得苦了。”
尤三姐没好气道:“昨晚……都没睡好!谁都能跟大姐一样?”
尤氏闻言俏脸一红,左右看了看后啐了口道:“浑说甚么?我可甚么都没有,你自己愿意的,如今倒派我的不是?”
尤三姐闻言冷笑一声正要再开口,尤氏怕她又说出甚么虎狼之词,忙道:“好了好了,快家去了,晚上叫厨房里都备几个菜,好好给你补补。”
“补甚么?”
尤氏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一道男声,听闻此言,尤氏、尤三姐姊妹俩登时一惊,纷纷看向门口方向。
就见贾蔷一身月白常服进来,面带微笑,目光淡淡的看着二人。
不得不说,贾蔷生的着实太俊俏了些。
再加上他常年打熬筋骨,身上又有一股男子气概在。
搭配上权倾天下的身份……
他一出现,尤氏、尤三姐姊妹甚至能看到周围女孩子们,一个个眼睛都放起绿光来,恨不能上去抱着咬一口……
尤氏姊妹忙上前,尤三姐更是竖起眉毛了,要将周围那些清倌人出身的女孩子们哄走。
不过贾蔷却拦了下来……
面对尤氏姊妹的不解,贾蔷微笑解释道:“人手不够。”
尤氏闻言,也不知想哪里去了,红着脸小声道:“爷,其实后面,也不是不可以……”
贾蔷嘴角抽了抽,道:“我是说做事的人手不够!过几天,整个平康坊七十二家青楼的女孩子多会被送到城外一座庄子上。然后会分批过来看看,做一段时间的事,也要大奶奶和三姐儿还有几位管事调理一番。要告诉她们,凭她们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的做事,也能活下去,还能活的很好。要甄别,看哪些是愿意重新做人的,想来应该是大半。”
尤三姐有些想不通:“你管她们做甚?”
贾蔷看了眼周围垂着头的七八个女管事,淡淡道:“我不是圣人,能做的也不多。但是,力所能及之事,能做的,仍愿意去做。更何况,咱们家里的家业,也的确需要这些从火坑里跳出来,忠心耿耿的人来做事。”
说罢,见周围女管事们纷纷抬眼看来,贾蔷又看向尤三姐道:“只要她们不犯原则性的错误,譬如反叛,那么不小心出现其他的小错时,可以宽容一些。都是苦难人,并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多关心关心她们,甚么时候想成家了,千万不要藏着掖着。小琉球有大把的好汉,远离大燕,过往的种种再不会有人提起。以后她们只有德林号一个出身,若是出嫁后受了委屈,也有咱们这些娘家人替她们做主。”
尤三姐都没话说了,也没法说,周围早已哭成一片,跪地磕头。
尤氏在一旁目放异彩,果然有本事的男人就是不同,论起收买人心来,十个她一百个她加起来,也不顶人家三言两语。
贾蔷说罢,却二尤道:“你们早点回去休息罢,我还有事,要去尹家一遭,晚上不必等我家去用饭。”
二尤虽都有些遗憾,却未敢多说甚么。
尤其是尤三姐,如今彻底不敢挑衅了……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看着贾蔷吃的香甜,尹家太夫人同秦氏、孙氏笑道:“看蔷儿吃饭,都是一种享受。”
秦氏笑道:“咱们家的孩子要是也封王了,同王爷一般,老太太看着也喜欢。”
尹家太夫人好笑道:“我倒成了眉眼高低看人的了!”
贾蔷吞咽下口中食物后,同秦氏道:“方才都说了,大太太还是和从前一般叫罢。皇上当郡王时,来家里不也一样被叫小五?我又不是外人,叫王爷像是在骂人。”
一番话说的举家都笑了起来,秦氏笑道:“你对上老爷都那样厉害,我岂不担心?”
贾蔷放下筷子,拿帕子擦拭了下嘴角,随后道:“和大老爷那样说话,是以公对公。到了大老爷这个位置,早已是以身许国的境地,不信大太太去问,国事、私事哪个为重。对他们这些国之重臣而言,已经无谓甚么私事了。再加上,大老爷的位置,也不好和我走的太近,外戚本就容易遭人忌讳。所以,上一回也是有意为之。但大太太不同,大可不必如此。”
秦氏倒也爽利,笑道:“好!既然如此,话说开了也就罢了。咱们家的习惯便是如此,有甚么心事就说出来,说完也就算了了!”
贾蔷笑道:“好习惯。回头我家里也这般为之。”
众人又是一阵笑后,贾蔷上手尹朝忽然开口埋怨道:“你小子近来又在折腾个甚?这两天登门求人情的,都快踏破门槛了。许多都是大哥的门生,拦也不好都拦了……”
贾蔷笑着将马上要清理平康坊的事说了遍后道:“可见都急了眼。”
听闻他要干的事,尹家上下都惊了,孙氏率先皱眉道:“你这孩子从来洁身自好,再不去那样的地方,怎会想着去拾掇那里?”
连尹家太夫人都跟着劝了句:“那样的地方,牵扯极广。能在平康坊里开青楼的,哪家背后没些背景?你虽不惧,却也不必得罪那么些人。终究还是谨慎点好……”
贾蔷将先前同尹后、李暄说的道理说了一遍,最后道:“黑暗的事物的确长存,且即便清扫一遍,之后也一定会死灰复燃,即使不在明面上。但,清扫黑暗邪恶,终究是对的,也是有必要的。”
当然,至于小琉球男多女少,南洋诸国迁移过去的更是女人严重不足的事,就不必多说了……
尹家太夫人眼神激赞的看着贾蔷道:“好孩子,心中常怀大义,身居高位也不少怜贫悯弱之心,着实难能可贵。”
尹朝却有些坐立不安道:“蔷哥儿,话虽如此,可也保不准有些女人愿意干这个……你这一家伙全都弄没了……”
话没说尽,打尹家太夫人起,秦氏、孙氏并几个侄媳妇儿媳妇都颇为无语的看过来,不乏凌厉目光,尹朝忙改口道:“当然,我这也是怜贫惜弱之心,并无其他打算。蔷哥儿,此事干的好,办的光彩!高!实在是高!”
这欲盖弥彰之言,让贾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尹朝恼羞成怒教训两句,贾蔷也不恼,岳父老子嘛……
他又同尹家太夫人说起明日潭拓寺打醮一事,道:“寺庙那边我又派人重新沟通了番,已经让人进去准备休息的两座佛楼了。另外就是,请了一位身手高绝的婆婆,是我一位妾室的姨娘,在扬州时凭一己之力,数十年间收养长大了数百名女婴,大多都是弃婴,在江湖上博得千手观音的美名。有她在,断不必担心有屑小惊扰到内眷。另外,僧道尼和喇嘛,都请到了,也和潭拓寺打过招呼。一连十五天大祭,算是弥补十五年来一直不便的亏欠。”
听闻搞这样大的动静,尹家人面面相觑之余,尹家太夫人皱眉道:“蔷儿,是不是太过招摇了些?如今不知多少人盯着宫里太后娘娘,也有多少人在盯着尹江他爹,这个时候这样张扬……”
贾蔷笑道:“老太太放心,只要咱家依旧不收礼,不见许多外客,也不用那些官儿巴巴的来磕头哭一场,就不算招摇。老太太,过犹不及啊。到了咱们家如此位置,再如从前那般过于清苦,反倒容易让人说嘴。”
听他说的如此亲近,张口“咱家”闭口“咱家”,尹家诸人听着都十分耳顺高兴。
都知道贾蔷如今的势力和实力,犯不着如此恭维尹家,可见是真将自己当成尹家姑爷,是一家人了。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既然你觉着这样才好,那就这般罢。倒是劳苦你了……”
贾蔷笑道:“我这点劳苦不值当甚么……对了,我已经让人重新修葺城外桃园庄子了,各处都开始装暖气。等十五日后,老太太和两位太太并诸嫂子们多半累的够呛,也别回家了,直接往桃园庄子上去泡温汤解乏罢。以老太太的性儿,天家行宫断是住不受用也住不习惯的,我那桃园庄子就好的多!”
尹家太夫人笑道:“好,依你,都依你!”
笑罢又问道:“听太后说,月底就奉着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去行宫修养一阵,你也一并前去?”
贾蔷笑着应道:“正是,我是领侍卫内大臣,负责护卫差事。老太太放心,断不会出差池的。”
尹家太夫人笑着点头道:“放心,自然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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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娘娘因为这个才信臣?
九月二十三。
贾蔷一早起,带人奔前跑后,送尹家一家老小前往了潭柘寺。
无数僧、道、尼、喇嘛,各式道场法事鼓震号鸣,潭柘山麓一时间热闹非凡。
也不是没有耳尖的,探得竟是尹家在潭柘寺打醮,祭祀尹家老太爷。
可探得又如何?
即便有心钻营的,亲自穿了孝服想前往潭柘寺表表孝心,可连山门口都看不见就被绣衣卫拦下了。
如今执掌绣衣卫的还是贾家那位阎王,谁还敢多说甚么?
这一场打醮法事,让人们看出了尹家初露狰狞,不再藏于深山中。
但显然,也还未到飞扬跋扈,广结党羽的地步。
此事让许多人心惊,但也让一些人松了口气。
便是如二韩,都担忧尹家压制太多年,一朝露面,形势不可收拾。
还好……
待潭柘寺主持老僧震宇和尚亲自将尹家老太爷的神像供起,并将头柱香于佛前点燃后,转交给尹家太夫人,尹家太夫人持香跪于蒲团上,未语半言,却已是老泪纵横。
既为自苦,也为自傲。
历经隐忍,历经无数挫折坎坷,不知吃了多少苦,熬过多少难,尹家从一区区五品门第,走到今日,尹家太夫人对着亡夫,问心无愧啊。
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这一步?
秦氏、孙氏上前相劝,尹褚、尹朝亦开口。
尹家太夫人收敛的很快,并未恣意去哭,她起身后,同尹褚道:“你磕个头,就自去忙差事罢。你老子也未必愿意见到你在此耽搁,国事为重。”
尹褚自无他言,便是在尹家太夫人面前,他也多沉默寡言。
上前与尹家老太爷磕了头后,就径自离开了。
等尹褚离开后,尹家太夫人又将贾蔷招至跟前,叮嘱道:“你比大老爷还忙,他是忙着做官,你是忙着做事。你也磕个头,就快去正经忙你的罢。”
贾蔷忙道:“老太太,我倒没甚忙的……”
尹家太夫人笑道:“我岂能不知?快去罢。”
贾蔷便不再赘言,上前叩首罢,就告辞离开,前往宫中。
……
九华宫,西凤殿。
贾蔷将今日事不厌其烦的具体描(表)述(功)了番后,笑道:“娘娘就放心罢,一切妥当,老太太十分满意。”
尹后岂能看不出贾蔷的心思,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倒是劳烦你了,都是你的功劳。”
贾蔷正色道:“娘娘哪里话,臣是尹家的大姑爷,本分之事!”
尹后:“……”
见尹后眼神嗔视着他,贾蔷弯起嘴角,乐的高兴,不过没等他再口舌花花一番,就见李暄气呼呼的从外面走来。
看见贾蔷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甚么事,气成这样?武英殿的师傅又训斥你了?”
尹后微微讶然的问道。
李暄脸色涨红道:“西北准葛尔吃了大败仗,甘肃镇兵出嘉峪关,居然在出嘉峪关不到三百里的地方,被和硕特蒙古固始汗杀的溃败,三万大军,十不存一!嘉峪关以西上万里疆土沦丧,定远侯那个废物,朕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即便他再没心没废,刚登基就失土万里,李暄难得不要面子?
尽管大燕自立国起,始终只是羁縻西北,未曾真正收于治下,但青史却不会这样书写。
尹后面色也凝重起来,缓缓道:“定远侯,周武?”
李暄怒道:“就是这忘八……的!贾蔷,你去!!”
贾蔷乐呵呵道:“臣倒不是去不得,只是武英殿除非疯了,否则怎会放臣去掌边军?他们宁肯不要西域那片辽阔土地。”
李暄闻言垂头丧气道:“你猜准了。爷……朕只开了个口,就被好一通排揎。这群糟老头子,办事不成,猜忌起人来,倒是一个顶十个!”
尹后沉下脸来斥道:“浑说甚么?咱们娘俩儿对贾蔷知根知底,所以信得过他。可武英殿那些大学士们,即便只有万一的可能,他们也要防备着。更何况,你若一味任性,后继之君又当如何?”
李暄苦恼道:“儿臣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眼下着实想不出何人能当大用。”
尹后蹙起眉心问道:“武英殿怎么说?”
李暄道:“他们那群老头子也苦闷,天灾未尽,人之祸又起。关键是不能放任西北糜烂,把朝廷陷进去。一旦陷进去,几年的国库税银都不够那边往里填的。着实太远了些,几千里之遥,光补给运送都能要朝廷半条命。可按兵部的准备,至少也要打上一年半。武英殿的几个老头儿听到这番话,脸都青了。嘿嘿嘿,是真的青了!韩大夫劈头盖脸的把兵部尚书好一通骂,说他想瞎了心了。李子升面子上挂不住,就道要不就将西域那不毛之地暂且丢了。结果又让韩半山怒喷一通……嘎嘎嘎!”
想起武英殿的热闹,李暄终于乐不可支起来。
尹后权当没听到这笑声,看向贾蔷问道:“如此说来,武英殿那边也没甚好法子?”
贾蔷摇头道:“军国大事,打的就是后勤,就是草秣粮饷和供给。武英殿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着实被这二年层出不穷的祸事弄的心里疲惫,眼下正准备大展手脚,扛过灾年,推行新政。结果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难免动怒。”
尹后沉默稍许,终究不死心,问贾蔷道:“你可有甚么法子没有?你素来多捷才,好剑走偏锋,不走正道……”
贾蔷干笑了声,道:“其实也不是没法子速战速决,就怕,会影响京里的局势。”
尹后若有所思道:“你是说……”
贾蔷道:“将这四千德林军调往西北,在寻敌决战中,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以强大的火力,找寻战机一举破杀叛军!其实西北不稳,同样和旱灾有关。准葛尔原本就比内陆腹地干旱些,咱们这旱三分,他们那多半要旱八分乃至十分。能有多少家底够咱们杀的?四千火器军,运用得当,足以重创叛军!如此一来,也不需再往西北调派太多援军和粮草。只是……”
贾蔷话未尽,尹后却已然明白。
一旦四千德林军被调出去,京里的局势瞬间变化。
京城十二团营中,追随义项郡王起兵谋逆的有两营兵马,之后伏杀贾蔷,想当陈平、周勃的又有五营兵马。
谁敢保证,剩余的五营兵马里,有多少是忠,有多少包藏着祸心?
果真将这四千护卫皇城的兵马调出去,一旦再有贼子起了不臣之心,那后果绝对承担不起。
贾蔷、尹后对视一眼,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有些人故意调虎离山之计?
“贾蔷,你就这四千兵?”
李暄忽然问道。
贾蔷收回目光,看向李暄没好气道:“皇上当养兵是养猪不成?再说臣在小琉球主要打造的是水师。眼下虽然还有一些,可一来要防卫小琉球,葡里亚、尼德兰都恨臣入骨,有机会肯定会报复一茬。二来,水师上岸后,战力很难保证。”
李暄失望道:“难道就没解决的法子了?”
贾蔷笑道:“也不是全没有……”
李暄闻言气的咬牙切齿道:“有法子你球攮的不赶紧说?爷平日里就是这样教诲你的?”
贾蔷扯了扯嘴角,却没反击。
如今他已经不屑于这种口头便宜了……
尹后斥退李暄后,问贾蔷道:“可有稳妥些的法子?”
贾蔷道:“臣觉得此事倒也并非全是坏事,臣建议即刻调尹江、尹河还京。另外,京营如今信不过,可以从北直隶山东大营,抽调四千兵马火速进京。尹江、尹河至京后,从臣手中接过两千德林军,再从火器营调两千兵马。而山东大营兵马入皇城,由臣统帅日夜坐镇宫中,护卫皇城。德林军在内,山东兵在外,内外相制,当万无一失。
眼下,可由尹浩即刻动用臣名下的车马行载辎重粮草西进,德林号的车马行一直来往于九边,采买火硝、牛羊皮毛和骨头之类商货,所以路途熟悉。因此可动用马车,将此次臣带来的十二门火炮并子药,先一步送往嘉峪关。
此正合兵法: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另搜集京营马匹,待尹江、尹河返京后,立刻带四千兵马火速西进,如此一来,至西北时,辎重即便还差些距离,也不会太远。
以四千火器军,十二门火炮,于决战中狙击重创准葛尔固始汗部,不算难事。
尹江、尹河、尹浩凭此战立下大功,回京后就可执掌京营和内卫,德林军退出皇城,两全其美!”
看着谈笑间将一套完整的战略说的清清楚楚,尹浩凤眸中浮现出一抹笑意。
李暄则狐疑的看着贾蔷道:“行不行啊?贾蔷,朕素来拿你当子侄,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军国大事非小……”
话没说完,贾蔷上前轻轻一推,李暄“哎哎哎”的连退五六步后,一屁股坐地上,浮夸的哭道:“没天理了!当臣子的还敢打皇上?!”
喊了两声见尹后和贾蔷也没甚反应,李暄一骨碌翻身起来,道:“爷去武英殿告去!”不过走了两步又顿下,问道:“贾蔷,若是武英殿不用这法子,又该如何?”
贾蔷懒洋洋笑道:“这法子用不得,就让他们用他们的法子罢,臣并不在意。”
李暄眉尖一挑,道:“你就不怕那些人故意使坏,拿你的兵当靶子,故意葬送在西边儿?”
贾蔷呵呵笑道:“所以,我才非尹江、尹河信不过嘛。”
李暄闻言恍然,一拍手又虚点了点贾蔷,笑骂道:“你小子,真有你的!”
说罢,急急出了西凤殿,往武英殿赶去。
李暄走后,贾蔷笑道:“皇上看着不怎么着调,心里却还是装着江山社稷的,是一个好皇上。”
尹后没好气道:“小混帐,少作大辈!”又觉得这话不甚得体,敛了敛神情,目光清淡的问道:“贾蔷,西北之事,你有几成把握?”
贾蔷道:“至少七成。火器对草原控弦之士而言,是大杀器。”
虽然还没有重机枪,可不惧风雨,射速大大提高的燧发枪,依旧是草原骑兵的噩梦。
尹后闻言心里有了数,放下心来,又忽地问道:“你和山东兵马相熟?本宫原以为,你会调牛继宗的兵进京入皇城。”
贾蔷摇头道:“臣虽和牛继宗更相熟,但丰台大营里情况太复杂,姜家那老鬼在里面应该还留下不少手脚,还有其子姜保,臣没有万全的把握。倒是山东大营,谢鲸几乎是从无到有重新建立起来,兵员相对简单许多。再者,谢鲸一根筋,没许多算计,臣也信得过。”
尹后笑道:“你莫要多心,你愿意将大权分给尹家,本宫又怎会信不过你?”
贾蔷扯了扯嘴角,目光中不无怨意,道:“娘娘是因为这个才信得过臣?”
“少废话!”
尹后俏脸微霞,瞪他一眼后,言归正传道:“武英殿早先来说了一事,本宫未想到,武英殿那边也未想到。”
“甚么事?”
贾蔷好奇问道。
尹后深深看了贾蔷一眼,道:“户部尚书陈荣之子上书弹劾你先生,当然还有你,列下八条大罪,条条都该诛族抄家。”
贾蔷闻言眉头登时皱起,道:“陈荣之子……陈德?”不过随即眉头舒展开来,道:“倒也不意外,他不是第一个,也断不会是最后一个。虽然,可能会让先生有些难过。”
尹后摇头道:“本宫和武英殿未想到的就是此事了……得知其子居然弹劾你先生,陈荣当即脱去冠带,坚决辞去户部尚书职,闭门读书起来。并表明,待年后会去小琉球。武英殿那边,很生气!”
贾蔷笑道:“去小琉球那边做事,在朝廷这边做官。陈勉仁当然有义气,不过应该也是看透了,等明年我先生南下后,他难有好结果,所以才借此时机,急流勇退!也好,臣先生在朝廷里也没几个门生,陈荣几乎是唯一一个。他走了也好,省得总被人提防着。”
尹后冷哼一声,啐道:“本宫看你就是心中得意,大燕的干才都被你挪移到小琉球了,日后必有所图才是!”
却也不给贾蔷多解释的机会,摆手道:“去储秀宫看看罢,皇贵妃近来身子骨总是不好,许是想亲人了。你告诉她,本宫要在九华宫侍奉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皇后身子骨也不大好,一直卧病。六宫宫务,今后仍由她来掌着,快快养好身子为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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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他就是有一根金箍棒……
储秀宫,偏殿。
看到贾蔷着一身王袍进来,抱琴十分激动,说着话就掉下泪来,哽咽着委屈道:“王爷来了!娘娘等你好久了,奴婢想去寻王爷来着,可宫里的人不让。娘娘都急病了……”
送贾蔷过来的九华宫宫人闻言,脸都唬白了。
这算甚么?
告哪个的状呢?
如今宫里,谁当家?
果然,贾蔷一听,脸色就阴沉了下来,随行宫侍正要解释,却听贾蔷沉声斥道:“混说甚么?如今宫禁都由我来掌着,你是告哪个的状?
宫里宫外出了那么多奸贼坏人,一些人至今下落未明,他们和宫里又有千丝万缕的勾连,未扫干净前你出去试试!
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就凭你从贾家出来这一条,便是现在,你出了这宫门一个人往宫里深处转一圈,能活过三天,本王这个郡王都能摘了!”
贾蔷一通训斥,让抱琴小脸苍白,唬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就见贾元春气息虚弱的由一昭容搀扶着走出来,病恹恹道:“蔷儿,且看在我的面上,饶她一回罢。”
抱琴也哆哆嗦嗦跪地磕头求饶,贾蔷一摆手道:“训斥你,是因为你是家里人。只要不犯大过错,训斥你就是在保护你。换个人,我会有耐心与她们废话?只是你且记住了,在宫里,就要守宫里的规矩,不要那么多牢骚埋怨。”
说罢,上前搀扶住贾元春往里走,感觉到她消瘦的皮包骨头,不由皱眉道:“大姑姑,你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吃穿用度啥也不缺,怎就熬成这般模样?归根结底,还是心里有事。”
贾元春闻言,落泪不止道:“先前你未回来时,宫里声音嘈杂,皆对你不利,还是皇上出面解了围。只我的日子也难熬,就去西苑见过一回太上皇,还被厌弃斥骂……”
贾蔷冷笑道:“他不是厌弃你,是厌弃我。处心积虑想除了我,如今又如何?”
贾元春唬的连呼吸都屏住了,怔怔的看着贾蔷。
贾蔷无奈笑了笑,同贾元春道:“别听外面瞎扯臊,我虽对那位不满,可他被叛军围在西苑,危在旦夕之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步应,还不是我领着勤王大军来救的?之前又有五营兵马欲反,还是被我和赵国公拾掇了。不然,这王爵哪里来的?
大姑姑在宫里,只需记得一点,好生跟着太后娘娘就是,旁的再不必顾虑。
如今皇上虽已登基,却仍在观政。且太上皇、皇太后俱在,偏皇后多病,太后娘娘方才命我传话,这六宫宫务,还得由大姑姑掌起来。”
对尹后,乃至对尹家如此亲近,抛去情感上的因素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利益一致。
贾蔷可不愿看到这位西府大姑姑,头脑发昏去挑战尹后,那和作死没甚分别……
听闻此言,跟在后面的抱琴都没忍住,惊喜过望之余小小欢呼了声。
贾蔷回头看了眼却未训斥,愈发让抱琴心花怒放,果然是当一家人的。
贾蔷同晕晕乎乎的贾元春道:“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儿就收到信儿,老太太、薛姨妈、二老爷还有宝玉他们的车驾快进京了,约摸着也就是明天能到家。让林妹妹她们回京的急递信差也出发小半月了,估计她们也该启程回京了。到年底,便能一家团圆。如今大姑姑成了皇太贵妃,奉你出宫返家住上两天,太后和皇上应该会给这个体面。”
贾元春闻言,激动的直落泪,反手抓住贾蔷的手臂颤声道:“蔷儿,果真?果真?”
贾蔷点了点头,而后叮嘱道:“大姑姑,好好养你的身子骨,别那么多担忧想法。说句不大好听之言,我常常告诫自己,要有自知之明,不在自己能为范围内的事,就连想都不要去多想。今天,这句话也送给大姑姑。”
抱琴对尹后的怨望,背后分明就是元春的心声。
这样危险的事,或许就是尹后今日让他来见元春的缘由。
毕竟,她若直接下狠手,也担忧贾蔷面上挂不住……
所以,才将包袱丢过来。
贾元春在宫里能存活这么久,除了谨小慎微外,也不是无脑之人,听出贾蔷话中意思,点头道:“蔷儿放心,我素来紧跟着娘娘的。只是先前还以为……”
先前尹后收了她的六宫管事之权,冷待许久,又屡逢大变,心底恐慌难安之余,才生出了怨望。
倒也是人之常情。
贾蔷又说了一起子话后,就告辞离去了,重返九华宫。
……
武英殿,东阁。
听完李暄之言后,二韩、李晗、叶芸等皆沉默,尹褚却是勃然大怒,厉声道:“简直荒唐!外戚之族,位列宰辅军机,已是僭越,岂有再掌兵权之理?贾蔷此心当诛!”
众人依旧静默,李暄却浑不在意道:“舅舅何须如此谨慎?如今宰辅一任五年,舅舅又不是元辅,再者,也不用五年,尹江、尹河就会被调往别处。这不是权宜之计么?”
尹褚却不退后,沉声道:“这等大事上,岂有权宜之理?即便皇上信得过尹江、尹河,信得过臣和尹家,可此例一开,后世之君若也效仿,又当如何?今日武英殿诸臣,都将成为罪人!”
李暄没脾气道:“那舅舅以为如何?”
尹褚却先道:“在宫里,皇上还是以君臣相论为好。诸军机辅国当面,口称舅舅,臣虽荣耀,却于国体威严有碍。”
李暄侧着眼看了尹褚一眼后,咬牙问道:“那么尹大人,又有何高见?”
尹褚恍若不觉,淡淡道:“西苑一战可以看出,贾蔷手下那四千兵马的确战力彪炳可怖,若调往西北,的确能立奇功。但何人为将领兵,是朝廷决定的事,轮不到他来多嘴!若他果真有此忠心,将兵马交出来就是,朝廷会派老成可靠的大将率领,前往西北。事后,自有他的一份功劳。至于尹江、尹河,臣为其父,知此二子极不成器。眼下在南海水师当个三品武官已经擢拔过甚,岂有领一营京营之理?荒谬可笑!”
李暄闻言生生气笑,道:“尹大人有此能为,自去同贾蔷说罢。若说成了,朕给尹大人你升官加爵!”
眼见尹褚面色一沉,又要开口,李晗在一旁笑着打断道:“尹相之心,吾等皆知。论此谏言,也是上上谋国之策。只是贾蔷那边,断无点头之理。尹相就不必同皇上说这些了……”
尹褚脸色难看,不过张了张口,到底未再出言。
韩琮问李暄道:“皇上,贾蔷必要从山东调兵进京,还必要尹江尹河进京领兵,可是为了防范哪个?”
李暄好奇道:“御史大夫,此事还需多问?贾蔷今儿要是把四千德林军调出皇城,怕刚出京不远就得被围歼,贾蔷也难落个全尸。如今局势看似平稳,可连朕都知道,想清君侧的人不知多少。御史大夫何故此问?”
韩琮闻言,嘴角扯了扯,叹息一声道:“时势如此,臣等惭愧汗颜。臣之意,是贾蔷不需防备武英殿诸臣。眼下臣等最着紧的,仍是救灾和新政,此二要务,均离不开贾蔷。”
李暄笑道:“他也不止防备此事,还防备他两千德林军被卖了当箭靶,回头连说理的地儿都没有。总之,这些事是他的底线,要么如此,要么撂手不管。这厮如今逍遥的很,朕都羡慕他。”
李暄说罢,韩彬看向叶芸,问道:“你有甚么看法?”
叶芸微微欠身后,道:“只一点,是否二尹回京执掌两营京营,尹浩掌内卫后,德林军就撤出皇城,南下返回小琉球?若是,则未尝不可。”
李暄道:“依他之意,德林军暂时不能全退,不然谁听尹浩那小子的话?不过德林军留在宫里,尹浩领着朕和太后也都放心,心里踏实。说到这朕就来气,你们说说,满天下的兵,就数御林饷银最足,待遇最好,军械最为精粮,也最体面!可他娘的,一群忘八肏的,一晚上跪地投降两回!!再让他们护卫着朕,朕干脆自己往脑袋上插根稻草拉倒!”
叶芸:“……”
都说完后,韩彬缓缓道:“皇上,此事,臣等再议一议罢……”
李暄是个急性子,道:“赶紧的呀,早定下来,尹浩早点带车队往西北送辎重补给!几千里路,走都要走到过年了,耽搁不得!”
韩彬点了点头,又道:“明日一早,臣等给皇上一个答复。”
“那好!那就等明儿早……元辅,你给朕透露透露,有几成把握定下此事?”
李暄应罢,又贼眉鼠眼的上前,小声问道。
韩彬:“……”
……
“皇上……”
李暄触碰了个霉头,大感晦气从武英殿出来后,身后总管太监陆丰悄声道:“万岁爷,前面是牧笛手下的管事太监王杉……”
李暄正嘟嘟囔囔的骂人,闻言看去,果然看到一面熟的太监站在道边,见他出来,那太监匆忙上前数步道:“奴婢参见皇上,皇上,是太后娘娘命奴婢在此候着,等皇上出来后,请皇上往西凤殿一去。”
李暄扯了扯嘴角,道:“去回太后,就说朕知道了。”
随后折向龙辇,坐稳当了,往九华宫而去。
……
九华宫,西凤殿。
李暄进来时,正听贾蔷与尹后说着贾元春之事……
看李暄进来方止,贾蔷起身相迎。
李暄打量了贾蔷一番,道:“你刚去储秀宫了?”
贾蔷点头道:“娘娘说皇太贵妃身子骨不大好,让臣去探望探望。臣去瞧过之后,脑子一热,就想让皇太贵妃回家住几天,被娘娘教训了通……”
李暄嘿的一笑,道:“母后入天家这么多年,回尹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你倒是贪心不足,去岁皇太贵妃才回家省罢亲,眼下又开口?”不过话锋一转,悄悄与贾蔷使了个眼色后,转头看向尹后赔笑道:“回家虽不能轻易回,母后去西山行宫修养时,可一并带了去。再让贾家人去桃园庄子,左右也不远,到时候让她家聚一聚天伦就是。外祖母家也可以如此啊!”
尹后闻言,看着李暄目光柔和,道:“皇儿孝心可嘉。此事,就按你说的办罢。”顿了顿又道:“武英殿那边怎么个说法?若是应下了,就让尹浩快点准备,耽搁不起。你为天子,待贾蔷如此友善,他若不尽全力帮你,本宫都不依他。”
贾蔷连连点头道:“帮帮帮!皇上的事,臣从无袖手旁观过。”
李暄看着贾蔷,一副老怀甚慰的神情,感慨道:“你长大了……”
贾蔷:“……”
不过脸没黑多久,就忽地嘿嘿一笑,神情得意。
这下轮到李暄黑脸了,咬牙道:“你在心里骂朕?”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李暄大怒,就要动手,却被尹后呵住。
随后尹后赶人道:“贾蔷,快出宫家去罢!你们两个不凑在一起才好,一凑到一起,皇上没有皇上的样子,王爷没有王爷的样子!”
李暄嘿嘿赔笑道:“母后,没法子,都说父子成仇。朕……嘿嘿嘿,是他的君父嘛。”
贾蔷想开口反击,被尹后瞪了一眼后,也是嘿嘿一笑,拱手一礼后,告退离去。
等贾蔷走后,尹后微微蹙眉,同李暄道:“贾蔷是有忠心的,你身为天子,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不易。更难得的是,他一心向外,而不对内,且事事避嫌。你虽好顽闹,也莫太过了些。”
李暄笑道:“母后,您放心就是!这男人之间……除了那些酸秀才外,都爱这般顽笑。再者,儿臣正因为珍惜这份情义,才这般顽笑的。过二三年,估计他就要重返小琉球了。一旦德林军调出皇城,他也不会在京多留。到那时,再见一面,还不知甚么时候。”
尹后见李暄居然有些惆怅,笑道:“那你大可不必担心,贾蔷即便去了小琉球,也不会离开太久的。”
李暄没明白:“怎么说?”
尹后微笑道:“他的确是有忠心的,但如此交好咱们娘俩儿,也并非全无私心。他的德林号,根子仍在大燕。不管是小琉球,还是海外,都要源源不断的从大燕往外运人。他和朝廷的关系很紧张,若是再和咱们娘俩儿不亲,他便是有一根如意金箍棒,也开不得天,辟不得地。所以,不只是咱们娘俩儿靠他,他也要靠咱们!所以,日后他还是要常回来走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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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不可!
翌日清晨。
一大早,贾蔷在尤氏、尤三姐的服侍下,穿戴好王冠、王袍、王靴,随后辞别李婧,一道前往城外青石码头。
贾母、薛姨妈、贾政、宝玉和薛蟠要到了……
郡王王驾铺排开来,贾蔷原并不打算招摇,因为着实麻烦。
打伞的打伞,擎牌的擎牌,吹吹打打的还有一片……
实在是啰嗦。
只是尤氏告诉她,贾母等毕竟经历了一遭牢狱,心神不宁,若无好事,怕是心里难熬,何不讲一次排场,也好壮壮胆魄,长长体面?
贾蔷觉着倒也无不是之处,毕竟七十余岁的老人了。
而且说到底,他能有今日,贾家这个武勋的身份招牌,是打了根基的。
不然凭他有多大的才能,也几无可能走到今日。
人活着,总还是要多宽和些……
两百亲卫披甲执戈护卫前行,净街开道。
不过在城门口,到底还是出现了些意外……
“这不是忠勤伯杨伯爷么?”
贾蔷于王轿内,听到轿旁商卓提醒后,让王驾暂停,落轿出来,看着重新走马上任步军统领衙门的忠勤伯杨华,目光清冷的呵呵笑道。
杨华看着一身王袍的贾蔷,眼神复杂之极,尽管腿上如坠千斤力,可还是缓慢上前,抱拳礼道:“末将,参见平海王。”
贾蔷呵呵笑道:“你这差事,是本王提议皇上安排的。”
杨华:“……”
贾蔷笑道:“别不信。你这人啊,不负你忠勤伯之名。太上皇让你去南边儿拿我,你就傻不愣登的带着一队亲兵就南下了。你果真不知道,你一入粤州我就会知道?你果真不知道此去是十死无生?
不,你在九边打了大半辈子的仗,胡人狡诈如狼,你若那样蠢,也不会活到今天。
你知道,但你还是去了。说明,为了皇命,你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样的品格,值得钦佩,也值得天家重用。
当然,本王也知道,你心里怕早就当本王是国贼,恨不能替君除之。
只是,又知道这里面复杂的事太多,没有皇命,你不好动手。
没关系,你且继续等着就是。
只一点,你执掌步军统领衙门,又提调巡捕五营,需公事公办。
京营近来动静不小,将旧的轮调出去好是好,可对本王来说,也有些不好。那就是旧的京营已经被本王杀怕了,杀的胆寒。新进的呢,还不知滋味。保不准就有想瞎了心的,想对贾府动手。
所以我提醒你一声,若有人想不开寻死,妄图冲击宁荣二府,妄图冲击贾家的人,哪怕是一个下人,妄图攻击布政坊林府……本王必唯你是问。”
让杨华复位,还真是他的提议,以安抚朝廷之心。
提兵北上进京的后果也确实恶劣,反噬不轻,该做的让步还是要做。
提四千兵马乱杀一气,恣意倒是够恣意,可下场多半很惨,也不是正经做大事的智慧……
当然,步军统领衙门内早就被夜枭穿插,另有绣衣卫在其中安排了不少人手,杨华果真想做点甚么,距离其暴毙也就不远了。
看着王驾扬长而去,杨华面沉如水,目光深沉。
他恨不恨贾蔷?
当然恨,恨之入骨。
他带着嫡子在九边苦熬了十个春秋,将嫡子练就了一身武将底子。
原是准备父子齐心,将忠勤伯府的门匾再升格一级。
谁能想到,因为醉仙楼一场冲突,贾蔷出手将其子杨鲁打断了鼻梁,卧床休养,而其庶长子,竟在药碗里下毒……
其发妻也因悲愤至苦呕血而死,一时间,刚刚回京受到重用眼见就要显贵起来的忠勤伯杨府,落得断子绝孙的凄惨下场。
这其中,很难说贾蔷不是祸根……
但是,恨归恨,杨华却始终有理智,心性坚韧。
正如贾蔷所言,他以皇命为先。
放在前世,贾蔷很难明白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人。
但如今经历了许多,贾蔷却是信了。
毕竟,便是贾蔷身边,就有这样忠诚之士……
待看着贾蔷的王驾彻底远去不见,杨华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折返回衙,并于当天下午,步军统领衙门在宁荣街和布政坊周遭巡逻的巡捕五营,勤了起来……
……
运河上。
一艘德林号名下客船缓缓游弋进青石码头。
虽然远没有贾蔷的那两艘客船舒适,但船内也算得体,至少远远好过当初被押送回京的马车……
二楼客舱内,临窗前,贾母看着遥遥可见且越来越清晰的神京城,眼睛都湿润了。
这辈子加起来的坎坷经历,都没这二三年多。
享福受用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居然差点被押赴刑场砍头!
心惊肉跳啊!
那十来天的日子,当真是煎熬,每一天每一刻都生活在无穷的恐惧中……
好在,总算是活过来了。
不过,这回她拿定主意,再不出这座神京城了。
因为哪怕是抓着去砍头,直接押赴法场就是,也不用被人押赴那么些天,生不如死……
相比于贾母的悲伤,薛姨妈则激动的多!
封王了,居然真的封王了!
宝钗的亲事,几乎成了她心中的大痛。
果真不清不楚的跟了贾蔷去当妾,薛姨妈觉着还是一头碰死的好。
不,她连死都不敢死,因为没法同死去的丈夫交代。
即便是贾蔷在外面弄个草头王的头衔,她也只能活着时候糊弄自己,自欺欺人,死后仍无法面对死去的薛家老爷。
如今陡然传来喜讯,薛姨妈连前些时日受到的惊吓都不顾了,心中唯有欢喜。
“老太太,快看,到了,到了!”
鸳鸯也高兴,先前被押赴时,她也惊恐过,但最怕的不是死,而是腹内婴孩还未出生,就没了下场。
每回想起此事,她都能落泪。
但现在好了,一切都好了。
这会儿遥遥看到码头上王旗飘扬,她激动不已的欢呼道。
贾母眼力不好,嘴里唠叨念道:“哪呢,哪呢?”
顺着鸳鸯的指点,又过了好一会儿,船又往前行进了片刻,才终于看到一人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身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一阵凉风吹过,蟒袍翩翩,愈发映衬的风流潇洒!
贾母望之,瘪了瘪嘴,到底还是落下泪来。
……
青石码头。
因货、客分离,所以即便平海王王驾霸占了大半个码头,也不耽搁码头上力夫的生意……
贾蔷看着挂着德林字旗的客船缓缓停泊靠岸,他微笑着上前迎了数步。
有随行嬷嬷指派年轻小厮围起帷帐来,尤氏、尤三姐下车,跟在贾蔷身后,看着六七驾马车驶下。
未几,于码头上停稳当,贾母、薛姨妈、鸳鸯并贾政、宝玉、傅秋芳、赵姨娘、周姨娘,还有薛蟠、花解语等,自马车上纷纷下来。
贾蔷引着尤氏姊妹,含笑上前见礼相迎:“让老太太吃了苦头,受委屈了。”
此言一出,贾母上前抓住贾蔷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薛姨妈、尤氏等连忙相劝,贾蔷也笑着劝道:“这回是意外,应该不会有下一回了。”
贾母收敛了情绪,叹息道:“便是有下一回,我也认了。只一点,你不好有事,再把宝玉带走。有你们俩在,我就算被送上法场掉了脑袋,也没甚遗憾了。”
贾蔷哈哈笑道:“宝玉就是个添头,有甚么用?不过倒也可以早点送去小琉球,他老婆正在小琉球练兵呢。”
贾母一时无语,一旁鸳鸯笑道:“老太太,先家去罢,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贾母自然答应,又对贾蔷道:“鸳鸯有了你的骨肉,你要好好待她!”
看着鸳鸯娇俏含羞的脸,贾蔷笑道:“那是自然。”
二人对视稍许后,贾蔷又看向薛姨妈,问道:“姨太太,如今可放心了?”
薛姨妈一迭声笑道:“放心了,放心了!这下,彻底放心了!”
后面被抬在担架上的薛蟠得意的嘎嘎直乐……
贾蔷看着他笑了笑后,再问贾政道:“二老爷那么些家俬都放在金陵了,可要派人去取回来?”
贾政摆手道:“不劳王爷费心了,等过了年,就重回金陵。”
金陵没有贾蔷,所以他在金陵过的无比自在。
贾家原就是金陵巨族,虽然被贾蔷犁了一遍,死的死,被发配的发配,可贾家的底蕴还有一些。
另外,贾政虽不愿承认,可也不得不说,贾蔷莫大的威名,也是他在金陵处处受人吹捧,被人供着的主要缘由之一。
毕竟,贾蔷头上的贾家长辈,尤其是男长辈,并不多了……
所以,贾政还是更喜欢金陵的风流文华。
连贾母都看得出来,在金陵这个小儿子过的快活的多,因而在一旁连连摇头道:“叫他走,叫他走!圈在京里,不定又叫哪个给挑唆利用,迷了心了。”
贾蔷闻言,余光瞥见傅秋芳面色隐隐一变,心里好笑,这高门内,果然从来不少是非。
不过这些破事他也懒得理会,招呼一行人重新上了车轿,正要送回荣国府,却见宫里来人,急召他进宫。
贾母等自不敢耽搁他的正经事,催促他赶紧进宫,晚上回来再好生叙旧……
……
大明宫,养心殿。
尹后、李暄并在,连林如海亦至,六大军机齐全。
贾蔷到来后,与尹后、李暄见礼罢,又问候了下林如海。
林如海如今愈发瞧着仙风道骨了,真是……
本就相貌清癯不俗,如今两鬓霜白,可气度看起来,不再如从前那样病恹恹,反倒爽利精神了许多。
但一双眼眸中,目光没有丝毫厉气,温润如玉,又给人充满智慧深度的感觉……
总之,越老越帅型……
对于户部事,他也只是每日听听汇报,提点两句,仅此而已。
好在陈荣让他暂时送回户部尚书的位置,也放心的下。
问礼罢,李暄就急糙糙的道:“贾蔷,几位师傅应下了你的条件,不过他们还有些要求……”
贾蔷拱手道:“皇上,臣说的很明白,此事要么就那样,要么另选法子。原就是臣吃大亏,担大风险的事,没有再加码的余地。另外,臣会直接与定远侯周武发文。因为臣知道,周武若是想卖掉这批援军,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这批火器军折损超过两成,周武就直接起兵造反罢。臣会直接在京里,替定远侯府一家老小收尸,而后挥师西进。”
“放肆!”
韩琮即便心中偏向贾蔷,可听闻这等无法无天之言,还是大怒,斥道:“岂有此理?打仗还有不死人的?就你的德林军贵重,死不得?”
贾蔷呵呵笑道:“换旁人,我也懒得解释甚么,只奉劝他一句,不懂的事,少开口。可谁让是邃庵公您呢……邃庵公,这火器兵和寻常军队不同,不是靠短兵相接杀敌的,更类似于弓手。而事实上,火器的有效射程比弓箭更远。这种情况下,要是火器兵还要折损超过两成,无外乎两种情形:其一,主帅无能,全军覆没。其二,故意陷火器营入绝地。因此,无论哪一种情形,周武都该杀。”
韩琮闻言哑然,一旁尹褚淡淡道:“平海王是不是将大燕军方想的太阴狠了些?”
贾蔷呵了声,道:“尹大人浸淫官场数十年,尤其是在礼部清吏司的位置上,当见惯了不少官员都是甚么嘴脸。军方,不会比他们好多少。”
尹褚眉头紧锁,道:“在平海王看来,大燕的官员,就这般下作不入流,难以入人眼?”
贾蔷奇道:“若非吏治败坏至斯,新政又在忙活甚么呢?”
见他连尹褚都怼的毫不留情面,李晗、叶芸等悄悄往龙榻上看了看,见尹后面色淡然,不喜不悲,垂着眼帘如若未闻的坐着,一个个心里都摸不准,尹后到底是甚么个心思……
林如海没甚话说,叶芸也说不上,只韩彬缓缓道:“并未向你多提条件,平海王能为大燕边事出力,朝廷感激不尽,不会贪心不足。只征求一番你的意见,尹大人道,尹江尹河毕竟没有正经作战经验,是否可派一可靠老将为正,他二人为副?”
贾蔷摇头道:“火器营的打法,便是老将也没几个有经验,所以大可不必。当然,若果真放心不下,可选一良将为辅,提供些建议。”
韩彬思量稍许,道:“也可。平海王以为,宣德侯府董辅如何?”
贾蔷想了想后,点头道:“可。”
见贾蔷应下后,韩彬向尹后、李暄道:“不知太后娘娘、皇上,可还有甚么吩咐的?”
李暄摇头道:“朕没了,贾蔷办事,朕还是信得过的。”
尹后亦微微颔首,道:“军国大事,诸军机议定就好,本宫不通军务,就不多说甚么了,诸位辛苦。”
诸臣纷纷欠身,口称不敢。
李暄却忽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事。这半年多来,母后辛劳甚重,凤体疲倦。所以朕打算明日奉母后,当然还有太皇太后、太上皇,一并前往西山行宫里休沐几天。朝中重事,就劳烦诸卿了。”
看其面色坚毅,语气又理所当然,只是告知的姿态,贾蔷心中暗笑。
果然,李暄话音刚落,就听尹褚声音低沉道:“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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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本宫等着你
李暄是知道,眼下他这个主意多半不会在武英殿通过。
他的确是天子,可偏偏还未亲政,四大顾命大臣在法理上,都有约束他的资格。
只是,明白归明白,听到尹褚毫不留情面的否决,李暄还是动怒了。
他看了尹褚两眼,笑道:“舅舅,百善孝为先,朕想侍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母后去修养几日,有何不是?”
如此正经的语气,是李暄从来少有的。
贾蔷不动声色的看向尹后,尹后似有所感,凤眸微眯的望了过来,却没说甚么。
许是尹后知道,除非到了忍无可忍之时,否则李暄是不会同尹褚撕破面皮的。
再者,尹褚只是官迷,想做一个刚正不阿的元辅宰相,礼绝百僚……
却不会想着去做权臣,打压天子。
至少,眼下还不会有此心。
果然,尹褚丝毫不退让,诤臣的姿态摆的十足,道:“眼下天灾未绝,西北乱战,京里又才出了这么些事。皇上这个时候去游顽洗温汤,让天下人如何看?简直荒谬!”
李暄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话是这样的话没错,只是说的太硬邦邦了,未免有训斥之意。
李暄的确望之不似人君,可他毕竟还是人君,也有自尊。
自郡王变成天子后,若说他心性未变,那才是笑话。
被这样当面斥之荒谬,李暄自然恼火起来,眼睛盯着尹褚,紧紧抿起嘴来。
这模样,看着倒像是在模仿隆安帝。
只是,尹褚又岂会惧怕?
有尹后在,李暄便是天子,也奈何不得他。
因而,尹褚直视李暄声音坚定道:“皇上还是留在宫里,好好观政,早日亲政为重!不可有嬉戏之心,更不能如从前那般惫赖荒唐!”
贾蔷闻之心中顿时道了一声不妙,李暄要撒泼。
果然,就听李暄大怒道:“尹大人好大的官威!”
尹褚冷冰冰道:“不敢,只是臣乃太上皇钦点顾命大臣,不敢放任天子胡闹!”
李暄闻言,哈的一笑,眼中满是怒火,道:“朕胡闹?朕倒不知如何胡闹了!天灾大旱天灾大旱是朕寻了贾蔷拿了主意,西北兵败一片糜烂,还是朕寻贾蔷商议出的法子。不知尹大人有甚么功劳,能当得这……”
不等李暄说完,贾蔷呵呵笑着截断道:“皇上,你说你也是,这会儿争来又有甚么乐趣?先前在九华宫皇上自己不都说了,去的可能性不大?”
说着,还悄悄给他递了个眼神,往尹后处比了比。
点尹褚为顾命,到底是谁的主意,为了谁,岂能不顾及?
将尹褚逼的辞官,尹后的颜面岂不尽失?
李暄瞪了贾蔷稍许后,才嘿的一笑,眼角跳了跳,终不再言语。
贾蔷无奈,这些人也是,真当天子是憨批不成……
尹后轻声道:“皇上眼下虽未亲政,谈不上日理万机,却也要多观政,多知政。不过,也不好苛勒过甚。待逢十休沐日,可去行宫与太皇太后、太上皇和本宫问安。”
尹褚闻言皱了皱眉,还想说甚么,却听林如海温声笑道:“圣天子,以仁孝治天下。皇上能有此心,亦是社稷的福祉。”
李暄闻言,又眉开眼笑起来,连声道:“瞧瞧,瞧瞧!到底是父皇都倚重的肱骨重臣,功勋无数。说起来,林师傅才是无双国士,朕深敬之!”
尹褚:“……”
林如海却摆手笑道:“皇上谬赞了,尹大人如今一心谋国,才是可敬之德,只是忠言逆耳罢了。不过,臣是觉着,先前二三年,朝廷办下了太多大事,原本元辅与臣等所谋,是以十载光阴将新政平铺天下,使得国富民安。
如今才三载不过,新政就搬开了大部分的绊脚石。
快则快矣,可是否果真那样好呢?臣看倒也未必。
许多事,都是原先未曾预料到的,福祸难言。
所以,臣以为,倒不必急于一时。只要皇上心中有仁孝,有黎庶,有社稷,确也不在那一两天。”
这番话,说的一众人面色都变化了起来。
此番言论,看似诉苦,又似表功,实则却是对尹褚的忠告。
劝他戒骄,戒急。
只是,经历过这些事的人能明白这番良苦用心,并为之动容。
尹褚本身,却未必能够如此。
只是有一些话,林如海也不会说明,他余光瞥了眼尹褚木然的神情后,轻轻一笑而过,对贾蔷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既然拿定主意,今日就开始安排粮草起行罢。”
贾蔷颔首应下,就又见李暄于龙榻上很是不解的问道:“朕这几日一直在思量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诸位大学士都在,可否为朕解惑?”
难得他如此正经发问,几位大学士都严肃相待。
韩彬道:“不知皇上有何事不解?”
尹后也侧目看了过来,这个傻儿子,总算有些许天子模样了……
李暄道:“西域,大燕其实一直未真正纳入治下,只是羁縻。彼处也未生民养民,何必为了一片荒芜之地,如此大费周章,还要花费那么大的代价……”
此言未尽,见诸人都变了面色,而且还变的十分难看,李暄话锋一转,又郑重道:“当然,这只是朕最初的疑惑。后来朕明白过来,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土地,都是列祖列宗洒尽鲜血打下的江山,朕身为李氏子孙,岂敢舍弃寸土?”
说罢,再看诸人脸色,嗯……好看许多。
李暄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就听韩琮莫名道:“那皇上不解之事为何?”
李暄扯了扯嘴角,一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他呵呵干笑道:“是啊,不解之事是甚么呢……”
他并未扯谎,这两点的确都是他的疑惑,只是说的顺序颠倒了下……
开始他的确暴怒,才登基没两天,就丢失那么大片土地。
可冷静了两天后又疑惑,为了那片不毛之地,值得么?
这会儿再让他想出第三种疑惑,一时间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他拿目光看向贾蔷,悄悄使眼色,贾蔷呵呵笑道:“皇上之疑惑,可是在想那片荒芜之地,对大燕到底有何用,是否?”
李暄一拍手,指了指贾蔷,道:“正是此意!差点让人给问迷糊了……朕就是这个意思,那么大片地方,别说收税了,每年往里填都要填多少。关键是,也没甚百姓在那边……当然,朕绝无放弃割舍之意。寸土不可失嘛,朕懂!”
这话听着,总让人想打人……
贾蔷哈哈笑道:“这个问题,几位大学士怕是会引经据典,打汉唐时说起,臣是俗人,就同皇上说说,那里到底有甚么可谋利之处。”
李暄喜道:“就这个好!就这个好!”
一旁尹褚实在听不下去了,咳嗽了几声,并以目示尹后,好歹约束点。
哪里有天子的德性?
尹后却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开口,凤眸看着贾蔷,偶尔也望望李暄……
贾蔷道:“只从战略意义上而言,西域居高,往东就是一马平川的河西走廊。若西域丢失不保,为胡酋所占……西域可是有许多草原,可牧马无数。到时候,河西走廊必受彼处袭扰,不得安宁。河西走廊不宁,则整个北疆皆不宁。此其一。
其二,西域北近厄罗斯,西临波斯、莫卧儿诸国,若朝廷失去了几千里西域戈壁、大漠做缓冲,必为其所趁,一旦出现战事,同前理,河西走廊也会直面战事,而且,会更惨烈!
其三,皇上也别觉着西域就真的除了戈壁就是沙漠,其实还有大片肥沃的土地。一旦开发得当,整个大燕所产出的棉花加起来都不如西域一地所出。
更何况,还有煤、铁等诸多矿脉。
当然,或许咱们这一代人,未必能开发的出西域广袤的土地和矿产,但大燕万代相传,人口不断繁衍,必有倚重那片土地之时。所以,寸土不可失!
不仅是西域,包括苏武北海牧羊之所在,包括所有的北方草原!”
韩琮忍不住道:“那是胡虏的地方……”
贾蔷正色道:“邃庵公,胡虏曾马踏中原,入主中国,而后,自称中国,习圣人教化。这是史书上明明白白记载传下来的,既然如此,胡虏亦为汉家子民,只是眼下正流浪在外。但早早晚晚,他们必定会归附母国的怀抱。”
韩琮:“……”
韩彬:“……”
叶芸:“……”
李暄闻言却满眼笑意,偏神情凛然,他缓缓点头道:“贾蔷所言,皆得自朕平日之教诲。
朕曾教导他,大燕江山虽广阔万里,却无一寸多余。
看来,他是听进去了。”
见其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神情,众人又是一阵无语。
贾蔷懒得理会这些虚的,问尹后道:“娘娘,可还有事没有?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了。”
尹后笑道:“你这样急?这么多日理万机的大学士都没你忙。”
龙榻侧,牧笛小声道:“娘娘,今儿好像是荣国太夫人回京了……”
贾蔷多看了牧笛一眼,随后道:“倒不是私事,臣原定好的,今儿要清理平康坊,人手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敲掉那片人间炼狱,也算新朝新政新气象。”
听闻此言,尹后笑道:“说的好听,又在糊弄本宫。”
贾蔷冤枉道:“娘娘,何来糊弄之说?”
尹后道:“本宫怎么听说,为了此事,外面物议汹汹,弹劾你的折子都快堆满武英殿诸学士的公案了。”
贾蔷冷笑道:“那些人,还是舍不得花二两银子,就把人家女儿沾染一番的好事。一个个自诩风流,让他们把女儿送进去,让人风流一番试试,看他们还叫不叫风流倜傥了!一群下作东西!
他们一个个自诩才子名士,儒教弟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也不通?”
尹后闻言,凤眸明亮,微微颔首赞许道:“天下如卿这般者,屈指可数。”
尹褚闻言皱眉道:“怕只是做无用之功。秦楼楚馆,长存千载之久。便是都中,又岂只平康坊七十二家?这边拔除,那边仍在,又有何益处?”
贾蔷淡淡道:“本王自然知道,这门行当便是再过一百年也灭不尽。但是,灭不尽不代表打压这一行就是错的。哪怕只能救出一人来,都是功德无量,更何况成千上万之多?”
叶芸质疑道:“这些人从青楼出来,平海王又准备如何安置?即便安置妥当,怕也会被世俗流言杀死,就怕好心办了坏事。”
贾蔷摇头道:“全部送出京,本王会寻个工坊,让她们做些针黹活计,也足以自食其力的谋生。而后,改头换面,重新嫁人。之所以这般做,就是因为先前在扬州时这般做过一回。
我大燕虽黎庶亿兆,可我仍嫌不足。便是不提海外之土,辽东、西域,便是如今正土改归流的西南,都有大片荒芜之地等着开垦。
哪有那么多女子,凭白给人拘起来糟践顽弄?此事莫说现在,便是南下小琉球后,仍会进行到底,除非朝廷除名本王王爵。”
见他如此坚决,李晗迟疑了下,才道:“平海王可曾考量过,或许有些人,并非被强迫……”
贾蔷诧异的看了李晗一眼,道:“果真有人想做这一行,也的确拦不住。但眼下没有她们好逸恶劳,自甘堕落的余地。本王也没那么多精力让人去分辨她们到底是不是自愿。且从善从众吧。”
听他如此说,其余宰执都着实没法开口了。
虽然心里仍不赞成贾蔷对平康坊下手,弄出扰乱安定激荡民意的事来,但眼下,他们对贾蔷的确没甚好主意……
不过,待诸军机告辞后,贾蔷还未被放走。
李暄乐道:“贾蔷,往后你的名声必定更响亮!朕恭喜你,必流芳千古,哈哈哈!”
贾蔷懒得搭理,看向尹后道:“臣虽自知是痴心妄想,却仍希望世间多是光明。皇上注定要成为一代宣德大帝,娘娘亦是亘古以来的第一贤德之后。皇上就不必说了,多的是朝臣替他卖命。臣却希望,能为娘娘多出些力。”
尹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好,本宫等着你!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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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紧紧笼络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进来时,发现林如海竟然也在,在客位上,与贾母闲话。
看到贾蔷进来,贾母又激动起来,林如海倒很平淡。
“快来快来,快说说,怎么就成了郡王了!”
贾母满面堆笑,连连招手,将贾蔷叫至跟前,仔细打量起来,却又怎么也看不够。
这种待遇,原先只有宝玉才有。
贾蔷笑了笑,道:“先生没同老太太说?”
贾母埋怨道:“你岳父老子只说事情根由复杂,他也模糊不清,等你回来自己说……”
贾蔷沉吟稍许后笑道:“倒也简单,正巧我带兵回京,碰到有反王举兵谋逆围攻西苑天子龙舟。我带兵平叛后,天子……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就封了我为郡王。”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可贾母,甚至薛姨妈都听出了别的味道来。
一个个都开始心惊肉跳起来……
“蔷哥儿,你……带兵进京?”
贾母面色隐隐发白,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点了点头,道:“西苑那位无故要杀功臣,还派人去拿老太太你们,我又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就带了几千兵马回京,和天子讲道理。没想到道理没讲成,反倒救了他一命。如今他也辩得忠奸,虽昏迷不醒不知人事,但之前还是留下诏书,封我为王,先生也成了四大顾命大臣之一。”
贾母并非只是无知老妇,她神情担忧道:“蔷哥儿,此事……会不会有后患?”
贾蔷笑了笑,道:“按常理而言,咱们家里有一个算一个,早就被押赴法场杀头了。无他,功高难赏。如今既然没到那一步,就说明没甚么后患。”
“果真……”
贾母不放心道,她也着实没法想明白,都到了这一步,怎么会没后患?
贾蔷看了眼林如海后,笑道:“要不这样,年后先生就要南下小琉球,不若老太太一并去?到那边,即便朝廷再想抓人,也断无可能。”
林如海似不大想听这些,问贾蔷道:“平康坊那边的事处置稳妥了?”
贾蔷道:“原也没甚难的,弟子掌着绣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平康坊还在东城,强行拿人就是。另外,请来了三十余位京城名医,对那些姑娘挨个会诊。有病治病,没病的送去做事。等年后,一并送往小琉球。那边男女数量比差的有些过,于稳定不利。”
林如海微笑道:“很严重么?”
贾蔷轻轻一叹,道:“小琉球的百姓多来自旱灾省份,能熬下来的,终究还是以男人多些。先生,我如今愈发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有开天辟地之功德的!开发小琉球,开发出安南、暹罗、莫卧儿……大燕的百姓即便再多十倍,即便再遇到如此千年难遇的旱灾,也绝不会让百姓艰难到这个地步!”
林如海笑着颔首道:“论权势,你有了。论金银,你更是取之不尽。论美色么……呵呵。还好,你并未沉溺于这些富贵乡中,心中始终不忘大义。若非如此,为师又怎会答应替你去坐镇小琉球?”
说罢,又同贾母道:“老太太且安心于此就是,不会再有大变故了。”
以德林军如此强悍之战力,贾蔷还特意留下一子在小琉球,朝廷除非是疯了,才会在贾蔷明白表示无反意,且从不干涉朝廷军政的情况下,动手杀人。
关键是,他们承受不起反噬。
听闻林如海之言,贾母总算放下心来,别看贾蔷如今是郡王,可仍比不得林如海说话有分量。
眼见夜色渐深,林如海起身告辞,婉拒了贾母、贾政等留客,贾蔷亲自送他回布政坊。
……
林府,忠林堂。
师徒二人重新落座后,林如海看着贾蔷道:“如今还要为师年后再南下么?”
贾蔷苦笑道:“计划永远比不得变化快,没想到西北会出事,都中四千兵马一下少了两千。怕是要劳先生,提前一步南下了。”
见他起身揖下赔礼,林如海摆手微笑道:“不必如此。你能有此警戒心,为师就不担忧了。”
贾蔷起身重新落座后笑道:“先生南下后,弟子才算无忧。不然……嘿!那起子忠臣!”
听他说的刻薄,林如海轻叹一声,道:“也怨不得他们,如你这般的存在,亘古未见过呐。换做是为师,也会想尽法子,叫你出些意外。不然,寝食难安。说到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只是……蔷儿,你就这般相信宫中那两位?”
林如海目光深沉的看着贾蔷,不无审视之意。
贾蔷摇头道:“弟子不是信他们,是信利益。弟子从来都在维护他们最大的利益……”
林如海目光忽转凌厉,呵了声道:“糊涂!他们最大的利益?他们最大的利益,只有一样,那就是皇权!而你即便做一千样一万样,都是李燕皇权的最大异类,也就是最大的威胁!”
贾蔷点头道:“弟子明白,所以才会央求先生替弟子坐镇小琉球。当然,即便如此,也未必万全。所以京里仍有一些其他安排……总之,无论甚么时候,弟子都有与任何人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底牌。”
林如海看着贾蔷,缓缓道:“同归于尽,未必能唬得住所有人,说不得,还有人巴不得你用此计。不要大意,更不要自视过高。旁的不说,二三年过去了,你可查出当初当街袭杀玉儿,焚烧她马车的幕后黑手到底是哪个?”
贾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道:“应该是龙雀。不过,目前还不知,到底是宫里那位手里的一支,还是外面的一支。”
林如海呵了声,放在几上的手,屈指轻叩着几面,问道:“那你以为,当是哪一支?”
贾蔷沉声道:“先生,弟子和宫里那边虽亲厚,可说穿了,终究还是以利益为重。这一点,弟子始终保持清醒。若无天家支持,无论是开发小琉球,还是对外拓海,都是无根之木,难以长久。但是,对弟子而言,始终谨记一点,天家非常人。
所以,弟子无论任何时候都是以家人为第一。
无论是哪个,果真对林妹妹下手,我都绝绕不过他!!
不过,以弟子推测,当初若是林妹妹有难,先生悲绝之下必难保全。
如此一来,绝不符合宫里那位的利益。
毕竟二年前,弟子远没有今日表现的那样有能量,宫里之人拉拢弟子,其实目的还是在于弟子背后的先生。
先生若有损,她又有何益?
正因为秉乘这一点,所以弟子才认定,不是宫里那一支动的手。
不过这也是弟子疑惑的事,宫外那支人手,到底在谁手里?宗室,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林如海看着贾蔷颔首道:“倒也还算冷静。”他未说宫外龙雀的所属,至今成谜,顿了顿又道:“等玉儿回京之日,便是为师乘舟南下之时。咱们这一家子,不可同时留在京里。蔷儿,你要记住,无论发生甚么事,都不要将性命攸关之事,交到天家手里。身家性命托付于天家,终是幼稚的。可用之,不可信之。”
此“用”,既是为其所用之用,亦是利用之用。
贾蔷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林如海不是叫他舍弃交好李燕皇族的策略,而是让他始终存着自保之心。
沉吟稍许,贾蔷问道:“先生如何看尹褚如此姿态?是果真想以外戚身当个诤臣,还是……故意为之?”
若当诤臣那倒还则罢了,故意僵硬他和天子的关心,以换取站位士林一边,当一世名臣……
可若是故意为之,以安百官警惕外戚之心,那……就有些可怖了。
林如海闻言,哂笑了下,道:“连你都有这般猜疑,更何况武英殿?不过……”
言至此,林如海神情微微肃然起来,摇头道:“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好对付。且看,半山公他们的手段罢。尹家起势,难挡了。”
……
东海,小琉球。
天蒙蒙亮。
两艘三桅战船停泊于码头边,十余驾马车自临海庄园鱼贯而出,在数百亲卫的护从下,依次上了船。
并未耽搁许久功夫,战船拔锚扬帆,离开了小琉球,驶入茫茫大海。
前一艘舰船,三楼客舱内。
一众遍体绫罗头插珠玉的女孩子们,望着渐渐远去的临海庄园,神情多有不舍。
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无论身份多么尊贵,都不可能有她们这番际遇造化……
“值当了!”
探春、湘云不约而同的感慨一声,随后相视一眼,纷纷笑了出来。
若没有意外,她们这一辈子,几无可能再来此地……
迎春却还有些迷糊,同身旁宝琴笑道:“明年若是还能来就好了,这里吃螃蟹倒是便宜。”
宝琴笑着,不知该说甚么好。
倒是四处看了一圈的黛玉过来后,听闻此言后笑道:“那明年再来就是。”
宝琴如今极会讨好黛玉,上前抱住黛玉的胳膊笑道:“林姐姐,是因为把李峥和几个婴孩都留在这边的缘故么?”
原本贾蔷书信,是让只留李峥一人在岛上就好。
也不知黛玉和尹子瑜如何商议的,除了小晴岚一个女儿外,其余不论男女,都留在了小琉球。
因为舍不得和自己儿女分开,平儿和香菱选择了留下来,照顾诸多婴孩。
再加上李纨和可卿,还有已经练出一营女卫的姜英,足够了……
黛玉笑着应道:“正是。孩子们太小,经不起这么远的路。再者虽说船大不惧风浪,可也难免担忧有个万一。这么多婴孩都带上,不大稳当……”
探春在一旁取笑道:“这分明是子瑜的语气。”
如今熟了,她们也敢拿尹子瑜这个金枝玉叶开玩笑了。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道:“偏你知道许多!管她谁的语气,是好主意不是?”
其她人纷纷笑道:“是好主意倒是好主意,就是凤丫头怕是恨上你了。”
话音未落,见凤姐儿从门外进来,高声笑道:“我倒看看,是哪个在乱嚼舌根子!”
她上面穿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褂,下面是桃红蹙金琵琶裙,头上亦是簪尽龙凤珠翠,光彩夺目,十分娇艳。
宝钗笑道:“可见是要回家了,都欢喜傻了。如今在船上,这幅打扮给哪个瞧?”
凤姐儿也不恼,欢喜笑道:“这会儿不赶紧穿回来,回头穿身上还怕不自在。这海边儿好归好,可也忒潮了些。昨儿晚上我叫丰儿熏了好一阵,才总算熏去了霉味儿。”
探春上前笑道:“二嫂子,你就这样舍得小贾乐?”
湘云捧哏似的附和了句:“我不信。”
凤姐儿得意笑道:“我费尽气力说伏了平儿留下来,有她在,我还有甚么放心不下的?”
黛玉笑道:“那可不好说。平日里你总在平儿跟前炫耀你生的儿子,当着你的面她不敢说甚么,如今你不在了,平儿必是要拿小平安作伐子的。”
平安是贾乐的乳名。
凤姐儿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随后笑道:“差点让你哄了去,我还信不过平儿?”
黛玉意味深长道:“凤姐姐不读书,不明白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道理。要不,你还是现在下船回去罢……”
忍了半天的姊妹们,听闻此言陡然大笑起来。
凤姐儿这才反应过来,羞恼上前要捉黛玉,啐道:“好你个林妹妹,都成了王妃娘娘了,还如此促狭,今儿我再不能饶你!”
……
尹子瑜房。
一身云白色纻丝直裰,尹子瑜亦是临窗观看无垠大海。
她并未和姊妹们在一起,对于喧闹的场面,若非必要,她并不愿意身处其中。
和黛玉相熟后,她就不再委屈自己了……
只是此刻,虽是独处清静中,尹子瑜的眉心仍蹙起难展。
黛玉、宝钗虽都是世间第一等蕙质兰心的聪明女孩子,可对于朝政大局到底还生疏的多。
她却不同,对于贾蔷如今在京中的形势,有几分认知和猜测。
她担忧,贾蔷走上的,是董卓之路……
带兵进京,德林军执掌皇城宫廷,携太后、天子以令天下……
且到了这一步,尹子瑜也想不出,天家和朝廷怎么可能真心与他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尤其是……以她对尹后的了解,怕是有一百种手段,笼络住贾蔷,利用他,再除去他!
这也是她力荐黛玉,将家里婴孩留在小琉球的缘故。
可是,到底该如何破局呢?
她那位多智近妖的姑母,又会如何紧紧笼络住贾蔷……
……
PS:大概也就这两天了,你们的执念也太深了……另外,吃桃之后,还有不小篇幅的园子戏,出海戏,估计都很水,但故事显然没写完,这样完结岂不是烂尾?喜欢看的书友继续看,我肯定还会用心写。不喜欢的可以跳过,没关系,依然爱你们。
另外老妈还要打两天点滴,但医生说之后还要打几天氨基酸,增加免疫力。我也希望她早日康复,早日恢复双更,早点完本。书写到这个字数,其实很疲惫了,再加上生活里的杂事,头大。但无论如何也会完整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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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今日出皇城
宁国府,宁安堂。
西路院三间小正房内,尤三姐正匆匆忙忙的穿着衣裳。
削肩膀,水蛇腰,一双白皙玉润的长腿……
动作间,曼妙之处幽幽显现。
贾蔷双臂枕于头下,欣赏稍许后,见尤三姐俏脸浮霞的瞪了眼过来,不由哑然失笑。
尤氏起的要慢些,她一边穿衣,一边同贾蔷埋怨道:“小妹魔怔了,倒把西斜街那边当成了不得的正经差事来做了。”
贾蔷微笑道:“那很好啊。”
尤三姐闻言欢喜,道:“就是!怎就不是正经差事了?”
尤氏啐道:“整天和那些青楼出来的窑姐儿打交道,即便是骂她们向善从良,可也不是甚么正经差事!那都是些淫奔女……”
尤三姐冷笑道:“咱们又好到哪去?”
尤氏闻言,一张瓜子俏脸涨红快滴出血来,心里恨不能将这小妹的嘴撕烂。
贾蔷哈哈笑道:“还是不同的,三姐儿因情许身于我,桃花呢……”
听贾蔷唤她乳名,尤氏大羞之余,急道:“我也是!”
贾蔷笑道:“不管如何,都是想好好日子的。三姐儿喜欢做这个,是极好的事。总圈在府里算甚么?我又不是只将你们当顽物,而是更希望看到你们活的有趣,活的精彩。临老坐在一起回忆的时候,可以自豪的说,你们这辈子成就了许多事,并不后悔跟我一场,那我就知足了。”
二尤姊妹闻言感动,尤三姐愈发觉得托付没错。
尤氏却担忧道:“可我们姊妹俩做这些事,等太太她们回来了……”
贾蔷笑道:“林妹妹回来了,也不耽搁你们做正经事啊。你们敬着她,不要忤逆就是。林妹妹的性子你们也知道,偶尔嘴舌厉害些,心却如水晶一般纯净善良。”
见贾蔷看着自己,尤三姐一梗脖颈道:“爷也不必同我说,难道我还是好赖不分的?是我不要脸爬了爷的床,太太打死也是应该的。”
贾蔷呵呵笑道:“你知道就好。”
尤三姐蹙了蹙眉头,问贾蔷道:“爷前儿说,这些女子回头都要送去小琉球?”
贾蔷点头道:“对,天下青楼女子,都会慢慢送过去。小琉球男多女少,安定不下来的。”
尤氏担忧道:“可若是那些男人知道她们的出身……”
贾蔷摇头道:“小琉球官府会明确立下王法,保护她们的利益。也会建立妇女联合会,保障她们的安全权益。谁敢苛虐她们,重罪处之。”
尤三姐抿嘴道:“爷给她们的条件着实太好了,只除贱籍,子孙后代不受牵连可清白读书为官这一条,她们就跟做梦似的,没有不答应的。不过,让她们都去织造工坊做工,是不是忒委屈了些?好些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贾蔷微笑道:“会将这样的人挑出来,送去学舍里当女先生的。不过这事等到小琉球后才能操办,之前她们也要经过一段劳动改造。此事你们莫要声张,不然外面那些迂夫子们闻言非得炸锅不可。”
尤三姐念叨着:“等太太回来了若是不高兴了,我年后也跟着去小琉球。”
尤氏闻言,心中一动,觉着似乎也不错……
二尤穿戴齐整,还想再说甚么,却见李婧和鸳鸯进来。
鸳鸯因有了身子,回来后自不可能再住在荣府,搬了过来。
只是和李婧一般,以养胎为重,没有侍寝。
此刻二尤看到两人进来,都有些心虚。
尤三姐还好,尤氏一张脸却臊的见不得人,心里暗骂尤三姐方才话多,耽搁了时间,让人撞了个正着。
尤氏姊妹勉强说了两句话后,就匆匆离去。
见其背影,李婧没说甚么,第一天她就知道了。
鸳鸯却嫌弃的看着贾蔷道:“真是甚么肉都往碗里捞!那可是……”她都说不下去了,面皮臊红。
贾蔷呵呵笑道:“你是想让爷去外面风流快活,逛遍平康坊七十二妓家,还是这样?”
鸳鸯一时语滞,这么不要脸的话,居然也说得出口?
李婧上前说正经事:“昨儿京城德林号西市那边三个门铺走水,南城也有三个……”
贾蔷眉尖一扬,道:“纵火之人不会跑了罢?”
李婧不无得意的笑道:“怎么可能?要是白天还说不准,可夜里……京城我们说了算!”
贾蔷笑了笑,道:“问清楚了?”
李婧道:“不过是平康坊受损失惨重的那几家,家中混帐子弟气不过泄愤,派人为之。”
贾蔷道:“那就让绣衣卫上门拿人,纵火罪哪朝都是大罪,饶他不得。”
说着,贾蔷赤条条的从锦被里站出来,鸳鸯忙上前服侍穿衣。
贾蔷将她轻轻抱起,放在床榻上,道:“你快歇着罢!”
鸳鸯刚一坐下,却又立刻站了起来,皱起鼻子嫌弃了声:“咦~~”
拿出帕子来拼命擦手……
贾蔷嘿嘿一笑,伸手在她鹅蛋脸上捏了把后,三两下将衣裳穿好,同李婧道:“外面的事多交给赵师道去办,你们俩现在要多注意休息。想走动走动,也可去园子里散散步,溜达溜达。”
李婧挺着好大的肚子帮贾蔷整理了下玉带后,问道:“爷今儿还有事?”
贾蔷笑道:“有事。先去潭柘寺拜一拜,再去朝廷上自辩。平康坊的事让朝廷炸锅了,没法子,给天子一个面子,去回两句。”
李婧恍然道:“怪道爷要那几家的卷宗……”
贾蔷不再多言,各自拥抱了二女一下,小小揩了把油,才在二人惊羞笑啐中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
潭柘山麓,宝珠峰下。
贾蔷入大雄宝殿,上香祭拜了番后,又回到客舍,去见尹家太夫人等人。
“都说了不必常往这边跑,你偏不听,天天来一遭!”
尹家太夫人嗔怪道,不过脸上的笑容却十分亲近。
贾蔷笑道:“原是应该的,我是尹家姑爷,子瑜不在,我替她尽孝,本分之事。”
秦氏在一旁忍不住道:“蔷哥儿,你大哥、二哥快回来了罢?现在到哪了?”
此言一出,不说贾蔷,尹家人都笑了起来。
孙氏嗔道:“见天儿问,昨儿不是才问过?蔷儿又没生一双千里眼、长一副顺风耳,如何能知道到哪了?”
秦氏也不恼,反而感叹道:“跟做梦似的,在南边儿好好的,转眼就要去西北了……”
贾蔷笑道:“大太太可别怪我,我也不知道大太太不想让大哥、二哥升官啊。早知道,就不举荐他们了。”
秦氏气笑道:“胡说!哪个当娘的,不希望自己儿子升官?只是上战场……是不是太危险了?”
这个贾蔷就没法说了,天下好事总不能都占了。
尹家太夫人提点道:“他两个本就从武,打十来年前就入军中打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更何况还是去做将军的,没多大危险。蔷儿是真正的好意,立下大功后,正好回京担任京营差事。不过……”尹家太夫人话音一转,同贾蔷道:“大老爷同我说了许多话,说尹家为外戚,如今已占了一个顾命大臣、军机大学士,若再提调两营京营,着实太招人眼了。他也同你受了,只是说不听你。如今皇上和他闹着别扭,只听你的……”
贾蔷道:“那老太太之意是……”
尹家太夫人苦笑道:“朝廷上事,我一个糟老太婆哪懂的许多?不过是睁眼瞎罢了。只是,树大招风,外戚之祸从来惨烈,这两点我还是知道的。至于眼下该如何……都道军令如山倒,朝廷军令都已经下了,又岂能朝令夕改?这些事还得看你们爷们儿的,总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不那样招摇,惹人忌惮。”
贾蔷闻言,仔细想了想后,道:“那不如这样,等大哥、二哥凯旋回来后,先入二营,但不直接任指挥,担个副指挥。将指挥空出,做到有其实,无其名。如此一来,就不会太招摇了。”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能糊弄得过去?”
贾蔷道:“其实真没甚么,皇上用大哥、二哥和五哥在侧,总比用外人放心。等时局平稳了,再调去边镇任大将就是。大老爷的担忧也有些多余,虽然免不了会受些议论,但怕议论还不做事了?如今天下人,谁还比我受到的非议重?”
尹家太夫人笑道:“你还说,若不是我们一家子在这边打醮祈福,不见外客,也少不得门槛被踏破。你啊,千百年来何人想过将平康坊给端了?罢了,不说这些了,你自有你的道理。既然太后娘娘和皇上都信得过你,你自去做就是。对了,今儿都二十七了,不是说要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去昌平修养?何日动身?”
贾蔷笑道:“一会儿去宫里自辩罢,就奉贵人出皇城,去昌平行宫。可惜不能久留,不然等到这边法事罢了,老太太一并去就好了。”
尹家太夫人笑道:“还有许多机会,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你既然还有正经事,那快去忙罢。”
贾蔷又说笑了两句后,告辞离去。
……
九华宫,东殿。
尹后坐于凤榻侧,正与田太后说着闲话……
“等过了明年,朝局安稳下来,就让五儿放了他十四叔出来。万幸他十四叔先前被安置在寿皇宫,不然也让李向那黑了心的害了。如今皇室苗裔凋零,义平郡王当升义平亲王。贾蔷正在外面拓海,据说是能再开拓出一个万里江山来。李景已经眼巴巴的瞅着,何时去外面占一片封国,当个实实在在的亲王了。到时候十四弟若是愿意,也可出去,实实在在的立一片基业,也算是为儿孙谋了。”
因为义平郡王李含在前次风波中阖家幸免于难,并且尹后亲口承诺会还其自由,并晋封亲王。
和隆安帝母子成仇,甚至不惜写下衣带血诏的田太后,竟然和这儿媳缓和了关系。
不仅如此,寿皇宫那边,义平郡王妃还能过来与田太后拉些家常……
田太后听尹后没甚么章法的说着这些事,居然觉得十分亲切,她对那些条理清晰的话,从来都很厌烦,觉着那样的人,必是抱着心机的,反倒这样的,让人心里踏实。
毕竟,她就是这样的人。
田太后闻言高兴道:“都说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若是太上皇早些听你的,又何至于今天这般下场?他那人,心太狠毒苛刻,六亲不认,不通人情。还是你好,教的孩子也好。小五能答应放他十四叔,可见是个好孩子。至于封国……李景果然要出去?外面不都是蛮夷之地,怎舍得放出去?若有个闪失……”
尹后笑道:“太皇太后若不放心,此事自不必提。不过外面都是蛮夷之地的说法,已经破了。这二三年来,年年大旱。放在前朝,那不定得死多少人,又有多少盗匪趁机造反。可咱们大燕竟丝毫无事,全靠贾蔷从外面运了无数海粮回来。太皇太后您想想,若是外面都是荒芜蛮野之地,又哪来的那么多粮食?还有前儿让人送来的西洋金表,让太皇太后赏人用的,太皇太后不还赞其精良好看?那也是西夷的东西。”
田太后对贾蔷二字,还是有些不大高兴,道:“你也莫要太信贾蔷此子,当初太上皇待他多好?太上皇在时,他毕恭毕敬,表忠心表的连哀家都觉得肉麻,偏太上皇就是信他。结果又如何?”
尹后闻言,凤眸微微一眯,笑道:“太皇太后说的是,不过儿媳不看他怎么说,就看他如何做。嘴上说的再好听,不如做出来的实事可靠。就目前来看,还是一个好臣子,能用。稍许他和皇上还要领着御林,侍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本宫前往昌平行宫修养几日,那里有温汤,还有些山野果物,太皇太后在宫里也闷了许久了,不若一道出去散散心,透透气?也当是皇上的一片孝心了。”
田太后闻言,登时心动,迟疑稍许后巴巴的看着尹后问道:“那……能不能把寿皇宫小十四也带上?”
尹后笑道:“太皇太后都开了口,岂有不能之理?只是一会儿若有朝臣反对,还得太皇太后劝退才是。”
田太后闻言欢喜不尽道:“好好好!凡事有哀家,哀家替你做主!”
尹后闻言,凤眸中浮现出一抹明艳,转头问牧笛道:“去养心殿问问,皇上和贾蔷何时能过来?再传太皇太后懿旨,先送义平亲王一家先往昌平行宫。”
回过头来,又与太皇太后解释道:“不然一会儿朝臣阻拦,也是麻烦。”
田太后感慨叹息道:“你也是忒贤德了些,只是纵着他们,也不是长久的事啊……没事,别担心,他们若是不让,有哀家出面,给你做主!”
牧笛派了黄门去养心殿传话后,折返回尹后身边,心里对自家主子这些手段,敬佩的五体投地。
这么多人一并前去,谁还会怀疑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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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渐生波澜起澎湃
大明宫,养心殿。
秋风吹拂,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上铜铃作响。
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站在养心殿上,贾蔷听着这铜铃声,也不知怎地,竟走起神来。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那艳绝六宫之姿……
那媚惑众生之容……
那柔弱无骨之身……
若非牧笛坏了好事,便在此处,已然种下蟠桃……
“平海王行事太过恣意!纵想做当世圣人,大可将那些青楼女子都赎身,随你如何去做就是!凭甚么行强掳之事?慷他人之慨,以搏圣名,是何道理?”
直到一名御史走到贾蔷跟前,指着他厉声咆哮罢,贾蔷才回过神来。
在韩彬等人防备的目光下,出乎意料,他并未发怒,而是看着这位殿御史点头道:“按常理而言,你说的都对。若是寻常财物,本王若是如此为之,自然不合理,是慷他人之慨。此等行径,本王素来最为厌恶,也最是唾弃。但,平康坊之事,与其他不同。”
这位年轻的殿御史不服,道:“如何不同?她们皆为奴籍,便为东主财物。平海王强掳之,与劫掠何异?”
贾蔷道:“这位御史可知道,除了一众青楼女子外,绣衣卫在平康坊七十二家名楼里,还发现了甚么?”
那殿御史摇头道:“下官出身清贫,也无诗才,从未去过那里。下官只是就事论事。”
贾蔷笑道:“本王知道你,前科探花郎王勃,品行端正,不畏强权,很好。只是王御史不知道,绣衣卫在七十二家名楼,每一家都搜查出至少三具以上的尸骨。即便不在后花园池塘中,也在水井里,要么,就是他们用皮鞭棍棒训练妓子的黑窝房中。当然,你或许还会认为,既然是死契,那么从法理上来说,生死皆随主家,虽不道德,却不违法。
可是王御史不知道的是,这七十二家,自打头的天下第一名楼丰乐楼起,没有一家是真正清清白白的!
他们和人贩子合伙,从外省各地偷、骗、拐甚至明抢来姿色养眼的女孩子,而后用皮鞭、钢针、棍棒逼其就范。女子娇弱,多被逼无奈就范。可仍有不少,宁死不从,随后就被活活苛虐而死!
本王可以将这些证据敞开了让兰台去查,王御史,你愿意就此案深查下去否?不愿也没关系,毕竟背后站着的人,着实了不得。能从景初旧臣手里接过这些销金窟来,里面到底存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本王保证一挖一个惊喜!”
听闻此言,韩彬、韩琮、李晗、叶芸等面色都难看起来。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莫说韩彬、韩琮,即便是当初嫉恶如仇的窦现,眼睛里一样容得下沙子,该睁一只眼时睁一只眼,该闭一只眼时则闭一只眼。
果真死死较真,手下必成光杆。
京城居,大不易。
靠那点俸禄,京官甚至连一家老小的菜肉钱都付不起。
所以在朝廷彻底清扫景初旧臣势力后,空出来的一些见不得光的肥肉,被所谓的新党瓜分了,便是二韩都未计较。
当然,他们自身肯定不会沾染这些东西。
而沾染过这些的人,也断绝了入阁的可能。
但此刻被贾蔷当着君臣众人的面将这层遮羞布扯了下来,他们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李晗面色尤其不自然,缓缓道:“平海王,事情还得分开来论。前任东家的罪过,总不好牵扯到现任东家头上罢?”
贾蔷闻言看向李晗,轻笑了声,道了句:“李子升,你再说一遍。”
此言一出,李晗一张老脸登时涨红,如同被掌掴,羞愤的几无地自容。
他自知家里那点破事瞒不过去,便双手拢起以揖遮面,上前跪地道:“老臣惭愧,家门不幸,有逆子掺和在平康坊中。老臣愧对皇恩,也无颜再立于武英殿,恳求皇上能容臣乞骸骨……”
李暄见之,若有所思的摩挲起下巴来,道:“这样说来,李相家里竟在平康坊……”
韩彬、韩琮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们没想到,李晗家里居然也卷入此是非中。
不等李暄说完,眼见李晗都已经开始以头抢地,尹褚出列沉声道:“李大人亦为天子少师,皇上岂能不敬?即便李大人家门出了些丑事,也是因为他日理万机,操持于国事。皇上大可想想,这二年来,诸位军机回家过几天?家里子弟无人教诲,被奸人教唆,也是难免之事,岂能如此折辱?岂非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李暄被劈头盖脸一通教训,脸黑了下来,不过倒也不用他亲自出马,就听贾蔷奇道:“尹大人此言倒是有趣,皇上折辱李大人了?便是本王,也没说过要追究其教子不严的罪过,是他自己跳出来,非要替那淫窝子,下三滥的人间炼狱辩解一番。淫窝子换个主子,就成人间乐土了?怪道朝野上下群情汹涌,清贵如当朝御史,都跳出来替那些淫窝子说话。原来根源在这……这是不是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好了!”
眼见贾蔷句句诛心,几乎要赶绝李晗,韩彬不得不出面劝道:“贾蔷,又何必咄咄逼人?”
贾蔷摇头道:“我自知人无完人,也十分尊重诸位大人敢为天下先,为天下黎庶开辟新政谋福祉之抱负。所以,才会每每倾尽全力相助,从不计个人得失。
但如果有一日,你们面对底层百姓之苦难无动于衷,无视她们,践踏她们,甚至还利用她们谋利,事后竟强词夺理!
你们便失去我的尊重,得到的唯有唾弃。
半山公,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为私利而忘天下公者,何言大义?”
韩彬闻言眉头紧皱,看着贾蔷无言。
韩琮无奈道:“贾蔷,你说的都有道理。那些青楼女子也的确都是可怜人,可她们目前,还不算是民……不然,你先前也不会想着让过这一关节去,非李大人开口,你也没有追究。所以,李大人也还不至于到你说的那种地步。”
见贾蔷看向他的眼神变了变,韩琮都有些头疼,他语气有些艰难的说道:“贾蔷,早在最开始,你之志向只是考取一个举人功名,再去开间书舍当个东翁时,就想着将赚来的银两印成书,捐给村学私塾,老夫便知你心中的仁。但老夫还是小觑了你的心怀胸襟,你的仁义。
你连青楼女子都心怀同情,你的仁,让老夫汗颜……
但是,你不能在眼下,就要求天下人都按你的标准来。
老夫实话之,便是老夫,也未曾想过,秦楼楚馆处那些人的苦楚。
不止她们,还有世间乐户和贱籍,都未曾去思虑。
你便是去问如海,青楼里那些人算不算大燕百姓,也不会得到肯定的答复。
这世间如你这般仁慈者,少有啊。
老夫等目光,仍只停留在清白百姓的身上……
当然,你说的,都有道理。”
贾蔷沉默稍许后,点了点头,问跪在地上的李晗道:“李大学士,本王再问你一遍,前任东家的罪责,现任东家担负不担负?”
满身被汗浸透的李晗,此刻即便心中将贾蔷恨之入骨,仍满面诚恳的抬起头来道:“平海王,是仆目光粗浅了。平康坊纵是前任东主之罪过,现任东家也不该阻拦朝廷行王道,伸张正义王法。”
贾蔷看着他的神情,眼中浮过一抹讥讽,随后转头看向后面的几位御史,问道:“你们还有甚么问题,要本王自辩?还要本王担负那些平康坊七十二家名楼东家的损失否?”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正这时,看到陆丰引着一黄门侍郎进来,禀道:“万岁爷,太皇太后懿旨:问皇上和平海王何时去九华宫,奉太皇太后、太上皇、皇太后前往昌平行宫修养?另,太皇太后懿旨,命人先送寿皇宫义平郡王一家前往昌平行宫,天家要于彼处,享天伦之乐。”
听闻此言,一双双眼睛中目光皆含震惊之色。
义项郡王持太皇太后衣带诏起兵谋逆,此事的影响远还未消除。
虽然田太后事后召集诸臣“辟谣”,但相信者寥寥无几。
却未想到,眼下田太后居然都开始传懿旨,要享受天伦了!
此事做不得假,因为如此多天家贵胄要出皇城,出京,军机处诸大学士都要亲自送过去,亲自问安的。
太皇太后此刻既然传了懿旨,一会儿就不会不露面……
想想就在不久前,母子成仇的骇人局面。
这手段……
……
“臣等参见太皇太后!参见太后娘娘!”
九华宫东殿,君臣众人与田太后和尹后见礼问候。
田太后居然笑容可掬,对诸臣叫起,随后又道:“太后有心,要奉哀家出城散散心。可怜见的,堂堂一朝太后,还奉太上皇命听政,却是大事从来不掺和,任由你们施为,如今连这么点小事,也巴巴的担心会招到你们不喜。
莫不是你们见她们孤儿寡母,便存下欺主之心?”
韩彬等刚起身,又齐齐跪地请罪,言道不敢。
韩琮忍不住更正了句,太上皇尚在,尹后和李暄还谈不上孤儿寡母,结果被田太后指着鼻子一通骂……
可怜韩邃庵一世名臣,这会儿面对一个撒泼的老太太,却连辩解的话都没法开口。
还是尹后劝了好一阵,才平息下去,尹后同韩彬等笑道:“诸位大臣莫要误会,不是本宫同太皇太后告状,只是担忧出行动静太大,招惹众议不说,还会耽搁诸军机的当差功夫。
本宫是知道诸卿之辛劳的,一个个恨不能将一刻钟当成三刻钟来用。若再为点小事,耽搁上几天,事后不知要熬多好功夫找补回来,本宫于心何忍?
所以今日诸位大人千万莫要相送,就让平海王点上几百御林,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本宫前往即可……原也不远,不必兴师动众。”
李暄忍不住叫道:“母后,还有朕!还有朕!”
尹后没好气道:“你若跟着去,让诸顾命辅政如何自处?”
李暄闻言简直气急败坏道:“前儿才说好的!”
不等尹褚出面,尹后就笑着安抚道:“这样罢,马上就是月末了,最后一日,你再过来。不然牵扯太广,又是内忧外患之时,本宫也不好去了。”
李暄闻言,如霜打的茄子般,低头道:“那……那好吧。”
见他咬牙切齿的瞪来,贾蔷悄悄挤了挤眼……
……
金吾纛旓,龙驹凤辇,出皇城!
尽管尹后再三强调,不可兴师动众。
可是自月上旬那场剧变后,外界对天家猜疑很多。
甚至有人怀疑,天家已经被某“贾卓”“贾操”给挟持了……
因此,让天家在百姓见露个面,还是很有必要。
所以此次出行,龙凤旌旗林立,声势浩荡。
贾蔷率一千德林军,两千绣衣卫护卫出行,但是算上宫娥内侍,杂七杂八加起来逾五千人。
一路上五城兵马司、步军统领衙门严密防卫,动用兵马又逾五千。
终是惊动神京。
至神京西城门广安门外后,尹后传出懿旨来,无论如何都不准再送。
文武百官并诸多披甲执戈便在李暄的带领下,亲自跪拜送行。
贾蔷又于万千瞩目下,与李暄见礼,受其托付,护卫好太皇太后、太上皇和皇太后之皇舆。
一众礼来礼往后,已过了午时,銮驾再度出发,驶向数十里外的行宫……
贾蔷骑于马上,心情渐生波澜起澎湃……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送走宫中贵人銮驾后,韩彬前往林府拜访。
斟茶罢,林如海笑道:“半山公也来瞧瞧,仆这称病卧床的司马仲达,到底如何了么?”
韩彬闻言呵呵笑了起来,道:“如海对外面之事,倒也熟知。也怨不得别人……”
林如海颔首道:“是啊,便是贾蔷说一千道一万,谁又能真正放心的下?不过,放心得下,放心不下,眼下也都只能如此了。半山公,于大燕之社稷,于社稷之黎庶,我师徒二人未曾亏欠分毫,只有功,没有过。
贾蔷是仆唯一的弟子,是仆之乘龙佳婿,亦为仆余生抱负之所在。谁杀他,我杀谁。
我师徒二人心中始终存着大义,但贾蔷果真出了事,半山公也莫要与我讲甚么大义理智。”
韩彬深深看了林如海一眼后,叹息一声道:“不至于此呐。”
如今朝廷的确没办法操作甚么,但尹后那边手段高绝,想来能将贾蔷紧紧拢在手心里。
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朝廷度过难关。
待熬过大旱之年,新政大行天下后,又何惧小小一个小琉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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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他年我若为青帝
运气不好……
天家銮驾至昌平行宫时,正值秋雨绵绵。
京城深秋之雨,已带三分寒意了……
天家贵人们便只能在辇舆中,草草欣赏了番行宫内诸景,汤山神秀,湖泊潇潇……
与九重深宫中相比,却也得出几分山清水秀,曲径通幽之意,颇有些自然之趣……
行宫前,设有水宫娘娘庙,原唤龙尊王佛庙,改建而成。
行宫在娘娘庙后。
许是得“娘娘庙”三个字入了法眼,田太后都不顾车马劳累,让人以软轿相抬,与尹后、义平郡王妃等一道,前往庙中祭拜。
看着面容干瘦,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的田太后跪在那祈福,守在殿门口的贾蔷神情淡然。
经历了二年折腾后,这位当初景初帝尚在时满面富态的皇太后,其实也已接近油尽灯枯了。
田太后和姜铎还有林如海不同,此二位是在同自身病痛衰老抗争,而田太后,是实打实的处于愤懑忧思惊恐中,苦苦煎熬了两年。
谁都没想到,尹后居然在已经彻底撕破面皮的情况下,将关系又拉了回来,并在满朝重臣面前,上演了出婆慈媳孝的大戏。
田太后为尹后说话时,任谁都看得出,并非受强迫所为。
这使得天家在世人眼里的形象,大大挽回。
而尹后的手段,愈发显得如渊似海。
高明啊……
其实贾蔷又何尝不知,尹后许身于他,除了地龙翻身那一回,阴差阳错下误入歧途,造成了阴阳和合的既定事实之外,此事未尝没有尹后以此将他死死套住,为其所用的意图。
但贾蔷并不反感,因为他自己也同样并非纯粹的急色……
他当下所做最重要的事业,不可能缺少大燕的支持,若朝廷严旨禁防子民流失海外,甚至禁止德林号在大燕行商,那么只凭小琉球那点地盘那二三十万人口,几无可能有太大的作为。
除非他能狠下心来,举兵造反。
且不提能否成功,即便成功,那要死多少人?
死的最多的,就是无辜百姓!
若他是真正的高门出身的权贵子弟,或许并不在意这些死伤,还会用“一将功成万骨枯”,“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来辩解。
然而贾蔷前世就是一个最底层的普通百姓,也就愈发恶心为了某些人的雄图大略,让普通百姓变成皑皑白骨中的一根无名骨。
所以,他和尹后,唯有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才能实现双赢。
这也是贾蔷不断让利天家,几乎无微不至的帮助李暄,和舔尹后的根本缘由……
为了千秋大业啊!
念及此,贾蔷目光落在跪在蒲团上,正叩首祈福的尹后身上,削肩膀,柳腰轻。
以及腰身下那一弯犹如水蜜桃般丰润饱满的圆臀,真真荡人心魄……
好吧,也不只是为了千秋大业……
礼佛罢,尹后与义平郡王妃搀扶起疲惫不堪的田太后,随后回头看向贾蔷问道:“太后的温汤池子都备好了?”
贾蔷忙上前道:“回太后娘娘,南池已经备好了。去岁时,皇上命臣营造此处行宫,臣特意寻来御医并都中十位最有名气的神医来此看过,皆言此处‘更得暄暖,乃宜于体’,有安神养体之效,最能去乏。且据说,还有驻颜养容,使得面貌容光焕发之能……”
尹后闻言,凤眸中浮过一抹啐意,嘴角扬起笑道:“好,本宫今日且试试,若果真有效则罢了,若无效,你可仔细着。”
说罢,同身旁田太后道:“太皇太后,我先侍奉您去沐浴罢。”
田太后闻言摆手笑道:“让十四家的随哀家去就好……”
尹后闻言登时不乐意了,嗔笑道:“太皇太后忒也偏心,难道只十四家的是儿媳,我就不是?”
田太后闻言,满面疲惫的脸上涌起笑意来,拍着尹后的手道:“你操持了那么些事,哀家也看在眼里,岂能不心疼?好些人说哀家只偏疼小儿子,却不看看大儿子从前是如何做派。若早先他能如你这般……唉,罢了,不提也罢。你也去歇歇罢,如今回过头来再看,这么些儿孙,还不如你一个媳妇纯孝。先帝在时,就对你赞不绝口,以为佳妇。可惜,老大打小性子孤拐,不听你的劝,不然天家何来如此多劫难?如今却是好了,你听政监国……”
尹后闻言羞臊的脸都红了,拉着田太后一迭声道:“哎哟哟!母后可快别说了,只咱们娘儿俩妇道人家倒也罢了,如今十四叔也在,他是明白的。我连养心殿的门槛儿都没迈过两回,外面的事不过睁眼瞎,听的哪门子政,监的甚么国哟!
一应朝政,不过托付给军机处。好在他们勤勉忠敬,才让国事不至于荒废。”
田太后居然正色道:“这如何能行?小五不是个勤政的,你再不看着些,岂不让人糊弄了去?做臣子的,见天家式微,必起欺君之心。”
尹后叹息道:“其实原是想着,等十四叔明岁重新开府,让他也入军机,当个军机辅政亲王。只是才露出点话风来,就被军机处打了回来。说甚么担忧再起腋肘之祸……”
听闻此言,自见面只问安了两句,就一直沉默不言的义平郡王李含,终于变了面色。
他躬身与尹后无奈道:“太后万万莫再出此言,臣弟……臣弟还想再苟活几年,好与太皇太后,养老送终……”
开甚么顽笑,果真有此议,真当武英殿那几位是好说话的?
李含现在想想隆安帝瘫痪在床榻,被几位军机逼宫之事,就觉得遍体生寒。
那些臣子……当真敢杀人!
便是现在守在行宫的这位,也绝不会容他重新出山。
此刻,他都能感到两道锋利的目光自后方看了过来……
这才是个真正的杀坯!
田太后在景初帝在世时,当了一辈子的傻白甜,从心所欲,这两年煎熬度过,仿佛大彻大悟了,此刻化身过来人,与尹后笑道:“罢了,除非小五亲政,熬上十来年,把那些黑了心的都熬走了才有可能。不过那时候,他也不需要他十四叔出来帮他了。能让他十四叔太太平平的当一辈子富贵亲王,就是他的孝心了。”
尹后满面笑颜开,道:“这是必然的,如今小五和李景就这么一位亲叔叔,若不好生奉养着,连天下人都要笑话。我就这般告诉小五,百善孝为先,别人都道你不是明君气象,可旁的不说,你只要将孝行做好了,别人也说不得你是昏君。”
这有条有理的话,让田太后大为动容,用力握了握尹后的手后,道:“太后,这往后啊,天家和睦就全指望你了!好了,哀家着实乏困了,就先去歇息了。太后也去,今晚休息一宿,有甚么要紧的话,明儿再说。”
尹后笑道:“那好,太皇太后且去歇息,我去看看太上皇。”
田太后听闻“太上皇”三个字,脸上笑容一滞,却也再未说甚么,由义平郡王李含和义平郡王妃刘氏搀扶着,并一众宫人内侍簇拥下,上了软轿,自有宫人指引前往南池。
看来,对那位生死不知的大儿子,她是真的寒了心……
待田太后和她最宠爱的十四子离去后,尹后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双手拢于袖中,于暮色秋雨中,驻足许久。
贾蔷在一旁冷眼旁观之,大致揣测出了些许端倪……
“贾蔷,你心中必是明白本宫心意的,你且说说看,有何纰漏之处?”
忽地,一阵夜风吹来,清寒夹着秋雨湿气的风激的人肌肤大感寒意,尹后往后避了步,侧身看向贾蔷,轻声问道。
贾蔷摇头道:“娘娘礼敬太皇太后,是在弥补先前天家撕裂内乱造成的不良影响。如今和太皇太后相处和睦,既全了孝道,天家重新成为天下人家之表率。且有太皇太后出面和善,皇上的位置就会越来越稳。”
他并没说,经历此事后,尹后在朝中的地位和威望,也会愈发水涨船高。
尹后闻言,笑着看他一眼后,道:“走罢,先引着本宫,看看你和五儿修的这座行宫。”
贾蔷便亲自执伞,含笑引着尹后,于雨夜中游起了行宫内外。
……
汤泉行宫大小房间连游廊一百八十七间,大多数房间与宫中无异,不必多看。
贾蔷着重引着尹后观看那些依温汤所建之殿宇。
于淅淅夜雨中,依次看过澡雪堂、漱琼室、汇泽阁、开襟楼等处,见汉白玉汤池边,多有或白、或浅黄、或灰白等色的菱形体方解石,还有浅黄、浅绿、淡紫的立方体或八面体萤石,在灯火照耀下,仿佛梦幻一般,尹后颇感兴趣问道:“这些又是甚么?”
贾蔷笑道:“这两种颜色的石头都是温汤水带到地面的沉淀物,称之为‘泉华’。是自然天道生命之凝结……”
尹后哑然失笑,待出了开襟楼,回首看了眼殿门上的牌匾,见其上篆刻着“开襟楼”三字,不由横眸瞥了贾蔷一眼,又问道:“可还有旁处?”
贾蔷嘿嘿一笑,指了指后面的汤山,道:“上面还有一处最好的,名曰飞凤亭。”
尹后:“……”
看了贾蔷稍许后,尹后虚抬起右手,轻声微笑道:“既然你说的那样好,就搀扶本宫上去瞧瞧罢。”
飞凤亭……呵。
她记得牧笛回报过,贾蔷桃园庄子里,也有这么一处地名儿。
似乎,是贾蔷和荣府那位二婶婶,成就好事之处。
念及此,便是智谋决绝的尹后,心头也不禁一热,躁动了下……
贾蔷上前握住尹后温润的右手,笑道:“娘娘请!”
周遭宫人纷纷垂首,牧笛面无表情的提着灯笼,带着两个彩嫔,在前面开道……
……
“南北朝萧梁时期有位太后就在这里的温汤处沐浴,未想到此处温汤竟治愈好了她肌肤瘙痒的病症,因而被封为圣泉。”
“还有唐朝德宗时候,有一个叫韩滉的浙江观察使,他的女儿得了‘恶疾’,四处求医,却始终都不见好。后来听说汤山泉能治,专程送女儿到汤山沐浴,果然很快治好了她的病。为此,他用给女儿陪嫁的银子,在此处修建了汤王庙……”
贾蔷一手握住尹后的柔荑,一手持伞,于淅淅沥沥的雨夜中漫步于汤山间的青石阶上,他声音温润的讲说着此处的诸般典故。
尹后微笑道:“那位南北朝萧梁时期的太后身边,可也有一位胆大包天,连太后也敢染指的小贼?”
前面道路上,牧笛的嘴角扯了扯。见一彩嫔手里的宫灯晃了晃,他眸光微微一凝,却也未多言甚么。
就听贾蔷呵呵笑道:“那位太后必是连娘娘姿仪的万一也不及,自然招不来臣这等谪仙下凡,玉树临风,又有通天能为的良将忠臣来保驾护国!若那位太后也有臣这样的臣子,萧梁又岂有侯景之乱?”
尹后听贾蔷自吹自擂,先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不过听至最后,却也沉吟起来。
她亦是饱学之人,自是知道这段典故,她缓缓道:“侯景兵不过数千,却能兵临建康,建康城外虽有二十万援军,竟无力勤王。侯景破城后,纵兵劫掠,残忍如兽。数十万建康百姓,最终活下来的,仅二千余,当真惨绝人寰。
如今再回过头来想想,你与侯景倒有些相像。以数千兵马临皇都,竟能破城而入。
不同的是,你心中怀有社稷,怀有忠义……”
贾蔷微笑接口道:“臣心中,还有娘娘。”
尹后没好气白他一眼,嗔怪他油嘴滑舌。
贾蔷却呵呵笑道:“娘娘莫要不信,臣斗胆直言,天家于臣之恩德,着实有限。倒是臣,自出山以来,屡屡大功于国,大功于社稷。甚至数次不惜以身犯险,又倾尽家财,为朝廷分忧解难。得到的又是甚么呢?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若非娘娘屡屡施恩于臣,将子瑜嫁与我,并且,那日凤藻宫偏殿下臣鬼使神差的,冒犯了娘娘……臣对皇上自然有朋友之义,但也不至于为朝廷操碎了心。
纵然不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全力以赴的为天家,为朝廷分忧。
终还是为了娘娘……这份心意,臣还是愿意让娘娘知道的。”
夜色下,尹后听他说至“凤藻宫偏殿”的冒犯时,俏脸微霞,不过也只是一闪而逝,她哼了声,道:“说的好听!你愿意为本宫出力,帮助小五,莫不是为了你那小琉球,实也离不开朝廷,离不开大燕?”
贾蔷摇头道:“娘娘不妨想想,若无臣出手,朝廷赈济这场数百年未见的大旱灾,要多久?天下又会发生甚么?毫不客气的说,便是重现隋末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都不为过。
再加上内有奸王作乱,军中更有跋扈武勋,果真大旱三年而无妥善救济,那么社稷即便不倾覆,国运也会大衰。
但这种局势,对臣而言,实有百利而无一害!
因为越是这样,臣越能鲸吞大燕百姓,还能尽揽民心!
臣身边,对臣倾尽全力帮扶朝廷,不是没有异议。但这些杂声,都被臣强硬的打压了下去。
除了因为臣绝不想踩着亿万黎庶的皑皑白骨登上那所谓至高无上的权位外,就是不想让娘娘伤心。
野心家们不会懂得臣这份心意,所以在他们看来臣简直荒唐。
古往今来,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无不是亡国昏君。
但臣以为,娘娘一定懂我,知我。
武英殿那些自诩为国士无双的大学士们竟还会担忧臣会谋反,何其可笑。”
此刻一行人已至飞凤亭,当然,说是亭子,实则是一处精致殿宇。
汉白玉雕刻的御桥就在眼前,宫门精致,上悬一匾,乃李暄手书“飞凤亭”三个字。
但这一刻,便是尹后也无暇分心,她驻足站定,转过身面对面的看着贾蔷,四目相对间,轻声道:“贾蔷,本宫怎能不知你,不懂你?你非贪恋美色而不要江山的昏人,你只是心中有大仁大义,你不愿因你一己之私至生灵涂炭,不愿山河破碎黎庶遭殃。
本宫知道,你也不愿本宫伤心,本宫心中实感动不已。
千秋之后,或许有人会批评你色令智昏,但在本宫心中,你却永远是顶天立地的无双男儿。
是让本宫不顾廉耻人伦,也甘愿委身于你的天下第一伟丈夫!”
贾蔷凝视着尹后明眼动人的凤眸,弯起嘴角笑道:“只要娘娘懂我,一切都值得。请娘娘入内沐浴温汤!”
尹后亦灿然一笑,看着贾蔷道:“贾郎,本宫走乏了,走不动了。”
贾蔷闻此言,已是迷醉,再看此雨夜中绝世容颜上的笑容,心头一颤,随后弯身,一把将尹后拦腰抱起,直入飞凤亭内……
也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想起一句诗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寒风秋雨中,牧笛一身大红宫袍,一动不动的站在飞凤亭宫门前……
……
PS:端午节出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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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章 贾蔷格外会钻营
翌日清晨,天色渐晴。
一大早,尹后前往南池,与田太后请安。
不过甫一露面,田太后并义平郡王妃刘氏看到她就纷纷一怔。
尹后之美,她们是知道的。
当年尹后初在皇家露面时,就惹来不少惊叹,被誉为天家第一美妇。
好在尹后的性格稳重端方,大气雍容,而非妖娆妩媚,让田太后都不以狐媚子视之。
时日久了,其贤德之名,就掩盖了其美艳之名。
但这么些年过去了,田太后都已经苍老成了一个垂垂老朽的老妪。
刘氏比尹后还要小上近十岁,此刻看着倒比尹后大上四五岁。
岁月,仿佛没有在尹后面上留下一丝一毫痕迹。
关键是这气色,真的太好了。
仿佛一枚水灵灵的蜜桃般,白里透粉,滋润非常。
“太后昨儿晚上洗温汤了?”
义平郡王妃刘氏满眼艳羡的问道。
她虽也是过来人,可义平郡王的身子骨,显然还没有让她极尽愉悦过,所以未知效果。
田太后倒是偶尔经历过,但一来太久远了些,二来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不得不说,洗温汤是绝佳的借口……
尹后又打量了番田太后和义平郡王妃的气色,惋惜笑道:“太皇太后昨儿没去试试?十四弟妹,忙着照顾母后也忘了?”
田太后笑道:“哀家当年随着先帝去了不少地方,也洗过温汤。昨儿累乏了,天也晚了,就没去受用。只是未想到,效用这样好。今儿说甚么,也不能错过了。”
实际上是昨晚她拉着小儿子、小儿媳一家,说了半晚上的体己话。
在宫里,如今她不大敢了。
吃一堑,长一智……
尹后笑道:“自该如此。对了,行宫里还设下了戏班子,太皇太后今儿可以先看戏,再洗温汤。又备下了些百姓人家的家常菜,太皇太后也尝尝鲜?”
田太后闻言笑道:“真真是再周到不过,山珍海味飞禽走兽都吃腻了,如今吃些民间小菜,倒也新鲜。难为平海王了……他如今何在?”
尹后笑着摆手道:“昨儿晚上就走了,说是放心不下皇上……”
田太后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道:“他倒是会。先帝在时就宠他,太上皇时他也巴着,如今小五当皇帝,又是这般。”
尹后呵呵笑道:“做臣子的嘛,难免会钻营些,他格外会钻研。”
田太后闻言讶然,失声笑道:“你知道这个就好,哀家还怕你被他哄了去。”
尹后摇头道:“如今朝廷里,武英殿那几位是拧成一股绳儿的,连我那哥哥,也一门心思想做个名臣,大忠臣。可都这般,天家反倒难了。有一个能和他们打擂的,可不就得多扶持一把。不然,他也撑不住几时。
不过总的来说,贾蔷虽是个胆大包天的,可骨子里还是善良……且不说这些了,果真遇到难处,自来请教太皇太后。今儿天晴了,听说北山上的晚桃剩最后一波了,咱们侍奉着太皇太后去瞧瞧?”
“好!好!”
……
皇城,养心殿。
李暄装模作样的处理着国事,批改着折子。
贾蔷进来了半天,也不搭理。
其实他这些折子都已经被蓝批批改过了,又送至尹后处,朱批一番,多只是画个圈,最后落入李暄手里,叫他观摩学习。
他不理贾蔷,贾蔷也不理他,自顾坐在那出神。
没一柱香功夫,李暄忍不住了,见贾蔷一个人居然在那咧嘴笑,登时愈发气不顺,冷不丁大叫一声:“想甚么呢?”
贾蔷微微一个激灵,眉尖一扬,侧眸看过来,见李暄正得意坏笑。
他慈爱的看了李暄一眼后,叹息一声道:“昨儿晚上,原以为能钓一波大鱼,没想到空守了一宿,毛也没落着一根……”
“调鱼?!”
李暄闻言来了精神,几步从御案后走出,到贾蔷身边坐下笑道:“贾蔷,你又准备使甚么坏?”
贾蔷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昨儿太皇太后、太上皇、皇太后并义平郡王一家,都出了京城,去昌平行宫散心。皇上你说说,若是贼人起大军,劫持了这么多贵人,再以太上皇的名义发号施令,行废立之事。岂不就有了大义?”
李暄闻言唬了一跳,道:“朕这边是摆设不成?”见贾蔷眉头紧皱,道:“怎么,你觉着外面还有贼子想篡逆?”
贾蔷轻轻呼出口气,看向李暄道:“皇上莫要忘了,外面还有一支朱雀在。前面那么多大案悬而未破,臣总觉着,仍有奸佞在。”
李暄闻言也不笑了,他抓了抓脑袋,纳闷道:“你是不是想多了?天家被李向那个忘八肏的屠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大猫小猫三两只,还都是……你怀疑李晗,还是怀疑爷大哥?”
忽地李暄反应过来,瞪眼看向贾蔷。
天家能起事的,也就那么几个。
如今宁王被圈的死死的,那么除了李景外,就是李含。
贾蔷摆手烦恼道:“臣能怀疑甚么?果真有怀疑对象,早就想法弄死了。如今不就是没有头绪么?”
李暄嘎嘎笑道:“朕看你就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哪那么多胆大包天的忘八,天天谋反?你昨晚埋伏了一宿,毛也没逮着?”
看他乐不可支的模样,贾蔷冷笑一声,道:“去,给臣斟杯茶去!”
后面的陆丰听了唬了一大跳,忙去斟茶,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竖起大拇指对贾蔷道:“你他娘的,真是牛!爷都当皇上了,还敢叫爷给你斟茶?”
未几陆丰奉茶过来,赔笑道:“主子爷,该自称朕……”
“滚!”
李暄骂走后,问道:“太后可还好?”
贾蔷笑道:“自然好。去洗温汤嘛,肯定好的不得了。等过几天,皇上得闲了自去一遭,就知道了。”
李暄还要开口,却见一黄门侍中进来禀道:“启禀皇上,武英殿诸位大人求见。”
李暄闻言一怔,看向贾蔷道:“朕刚回来没多久,怎么又追来了?别是又出甚么事了罢……就不能让爷安生几天?”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大燕那么大,眼下北疆已经下雪了,南海之畔还是夏天,亿兆百姓,一天不知多少事……皇上宣见罢,臣先告退。”
“等等!”
李暄道:“你先等等,说不定他们是想问问太后和太上皇他们的情况。”
他怎能这会儿放贾蔷离去,岂不无聊死了?
说着,宣了数位军机入内。
见礼罢,韩彬未啰嗦,开门见山,从袖兜中拿出一张“纸笺”来,道:“皇上,这是户部收到的皇家钱庄押送来的一千五百万两的国债和三百万两的借银,都是这种银票。”
看神情,几人显然很是不满意。
李暄闻言也是一怔,看了眼贾蔷后,陆丰从韩彬手里接过银票,转呈与他,李暄细细看之。
银票很是精美,北面印刻着一条五爪大金龙,正面则雕印着一篇整齐繁杂的文章,极微笑的字体,偏偏又能看的清清楚楚,正是奇文《寒窑赋》。
另有一些印章所在,和一些细密奇特的花纹,看着仿佛是金丝所勾勒,皆是用来防伪。
李暄啧啧称奇道:“贾蔷,你这银票弄的可以啊,比三晋源办的还好看些。不错,不错。”
未等贾蔷表态,韩彬就皱眉道:“皇上,这些银票虽好,但眼下还不适合在朝廷中流通。钱庄不是朝廷的钱庄,是商家的钱庄。百官不可能从商家手中领俸禄!”
尹褚沉声附和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李暄闻言,眨了眨眼后,回头看向贾蔷,道:“你怎么说?”
贾蔷想了想,道:“其实几位大学士认为银票不适合在朝廷公事中流通,想来也是为了安定。历来,朝廷下发的银子,都会被层层克扣。无论军饷,还是赈灾银子,几无一例外。理由嘛,除了上不得台面的那些勾当外,多以银子损耗为由。也就是下面常说的,火耗银子。底层官员对百姓收割一波,上层官员对下层官员也收割一波。当然,文官之间苛勒的少些,文官对武官那才是能有多狠,就有多狠。这银票一旦流通开来,千百年的火耗银子就要消失,这么大的肥肉要散,天下官员还不闹翻天?
为了稳定,几位大学士也不敢眼下就冒这个险。这些话他们不好明着同皇上说,就选了一个次要但冠冕堂皇许多的借口。”
不给几位面色难看的大学士反驳的机会,贾蔷继续道:“但有一点臣却很奇怪,眼下花销银子主要为两件事,一为赈灾,二为西北粮草供给。这两件事,多为和皇家钱庄相关的商号去办。既然如此,你们还要银子做甚?就为了转一圈,损耗一波,让百官吃一波火耗银子,沾一嘴油么?你们拿着这些银子,给德林号,或是江南诸商号,都能买到粮食啊。既能大大减少损耗,还能少占些运力。果真一千五百万两银子,来回这样折腾,要浪费多少人力、运力?没必要罢?”
韩琮缓缓道:“贾蔷,若是如此,这些银子岂不是左手倒右手,到头来,你们一分银子未出,朝廷凭白借你们一千八百万两?这些银子,却是要还的!”
贾蔷简直无语,道:“邃庵公,这些银票就是银子,这些银票是去采买巨量海粮的!银票只是为了便利,为了减少损耗,就这么简单。但该买到的东西,却是实实在在的!”
韩琮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道:“贾蔷,即便如此,朝廷至少也需要五百万两银子的现银,以维持朝廷运转。官员俸禄银子的发放,军中粮饷的发放,不能由你们经手!不然,朝廷威严何在?朝廷体统何在?”
尹褚点头道:“此事绝无退让之理!”
李暄看向贾蔷道:“你怎么说?”
贾蔷耸耸肩道:“臣还能说甚么?给银子呗。”
原也没打算真的全拿银票来放贷,且以粤州海关的五年关税做抵押,一千五百万两,其实用不了三年就能回本……
见贾蔷松了口,韩彬等都有些意外。
没想到,贾蔷这回这样好说话就松了口。
难道是他今日心情格外好?
贾蔷看着韩彬等的眼神,笑了笑,道:“大燕皇家钱庄不是我的,也不是哪个商贾的,里面天家占股六成,才是真正的大头。且还有内务府、户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入驻监察。银票的流通到底是好是坏,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当然,眼下也的确还不是银票通行天下的时候。但这个大方向的好坏,你们不能睁眼说瞎话,扯甚么清白读书人不受银票之辱。”
尹褚脸色愈发难看了些,不过他不急着反驳甚么,只垂着眼帘。
能有五百万两入账,身为宰辅,他心里踏实不少。
叶芸却奇道:“平海王,就老夫所查,尹都司并未押运多少粮草西向,莫非也是带了银票前往?”
贾蔷呵的一笑,点点头道:“你倒是上心了,没错。粮饷草秣没带多少,多带的是银票,空车往西。若是果真押着那么多粮草西向,还未走到嘉峪关,怕已经吃去大半了。”
韩彬眉头紧皱,看着贾蔷问道:“西北,即便是有银子,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
贾蔷呵呵笑道:“宣镇之乱后,我就开始准备了。宣镇之乱,靠的是抄了范家,才得了那么多的钱粮,度过了难关。可这种侥幸之事,可一焉能可再?大燕的确艰难,大旱数省,朝廷压力如山。可大燕逢旱灾,草原呢?就我所知,草原同样大旱。
这个时候,那些胡族为了活命,未必不会再度南下。所以,海粮运来后,大部分分散于山东、河南等受旱省份,还有一部分,提前运至边镇附近,囤积了起来。能用到最好,用不到更好。也是没想到,还真用到了。”
其实这些粮食不止是这个效用,而是用来同草原牧民们换牛羊骨头,换牛皮羊皮,还有换羊毛。
一石粮食,比在大燕买十石粮食的价钱还好用。
是暴利!
为了买粮食,草原上大量屠宰牲畜……
这点粮食远远喂不饱草原胡族,却又能吊着一部分北地草原,不至于感到绝望而南下打草谷。
且贾蔷才斩杀博彦汗不过一年,北部蒙古死伤惨重,至少五年内,是无力南下的。
除了宣镇外,大同镇那边也有存粮。
那边距离嘉峪关更近些。
他的这番操作,惊呆了韩彬、韩琮等人。
未雨绸缪到这个地步,谁能说其不精明?
谁能说他不忠诚?
可越是如此,诸军机越是如鲠在喉。
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心中感到惊恐。
德林号的手,到底在大燕伸出了有多长,有多深?
若非买通了九边,至少买通了宣镇,德林号凭甚么敢在彼处囤积那么多粮草?!
贾蔷自然能感受到这些人眼中的惊骇、忌惮和猜疑,却也只是一笑了之,同李暄道:“若无事,臣先告退了。”
李暄这会儿还感动着呢,贾蔷如此为国分忧,他挤眉弄眼道:“急甚么?一会儿朕还有事寻你。”
“甚么事?”
贾蔷奇道。
李暄气急瞪眼,以目骂之:球攮的,甚么事能当着这群军机鸟学士的面说么?
尹褚等人见此,眉头皱的愈深。
倒是二韩未再多言甚么,引着诸军机告退。
待“外人”都离去后,李暄同贾蔷竖起大拇指感动不已道:“贾蔷,好样的,不枉朕对你的教诲。好,好!”
好些人都自言大忠臣,甚至愿意剖出心肝来,让天家看看他们的忠肝义胆。
可即便如此,李暄也看不出来甚么。
他只看到了,贾蔷竭尽所能,为国事为天家出力。
关键是,他又从不插手朝政,不插手军务。
这般作为,如何让他不感动?
虽然,他也觉着贾蔷将手插入宣镇,并不合适。
但这些事,大可以后再说……
贾蔷笑骂道:“废话少说,没事臣真要告退了。南边来人了,要急着见臣。”
李暄奇道:“甚么事,比朕的事还要紧?”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是十三行伍家的家主伍元,前来请罪。”
“甚么罪过?”
“私事就不用说了罢?”
“在朕跟前还讲甚么私事?说!”
“伍元之子伍崇,鬼迷心窍,给福建水陆提督马祖昌,浙江水陆提督白启引路,准备奇袭小琉球,捉拿臣一家老小。结果失败被擒,这会儿伍元前来请罪。”
李暄:“……”
看着贾蔷看了会儿,他忽然忘了刚才说的话了,挠了挠头道:“你刚说甚么来着?家里有些私事,那你去忙罢。谁还没些私事?朕这边也有些私事,等你忙完了,回头再说。对了,晚上还去不去昌平那边?”
他老子做下的好事,着实不地道,让他此刻心生尴尬。
贾蔷嘿的一笑,随即咬牙道:“怎地不去?天家贵人大半在那边,臣就不信,果真没人动心!不将那起子忘八抓尽,臣也不放心南下。先帝留下的那支龙雀,真是大祸害。”
有些事,夫债妻还,天经地义!
李暄又看了贾蔷稍许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贾蔷,朕信你。不过你真想南下去开海,朕虽不舍,也不会死拦到底。等熬过明年,你想去就去罢。”
贾蔷笑着谢过后,转身告退,未出殿内,就听李暄在后面又大声道:“贾蔷,朕觉着你还是留下来好。咱们君臣二人,一个是刘皇叔,一个是诸葛孔明,又没曹操和孙权,只咱们君臣岂非造就一番大业?你要是跑了,朕该多无趣?你不就是担心武英殿将来会清算你?有朕在,你怕甚么?朕多给你两块免死铁券,保你三世富贵,怎样?”
贾蔷回头呵呵笑道:“虽说天家的话最多只能信三成,但皇上的话,臣尽信之。”
“滚滚滚滚!尽扯臊罢!你信个屁!”
骂罢,李暄又哈哈大笑起来,觉着十分有趣。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贾蔷笑着头也不回的挥挥手,告辞离去。
不过贾蔷刚离去没多久,尹褚重新折返回养心殿……
……
PS:感谢尾号9771书友的两个盟主,还有诸多LSP的打赏。加更嘛,这本怕是难了,多半要靠番外来还……
最后说一下,笔下所写的每个情节,现实中都能寻到案例。不说现下这个荒诞浮躁的社会,就是历史上,也绝不鲜见。帝王家里那些破事,哪一个不比本书更夸张十倍?
我也不说你是卫道士,我尊重你的道德高尚,但也大可不必来愤怒谩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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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被发现了!
“舅舅又有何教诲?”
养心殿内,见尹褚面色凝重的进来,李暄说罢,屈指弹起一颗葡萄,飞到半空,他则张大嘴在下面左右横跳,最终葡萄掉入口中,让李暄愈发开心了几分。
见到这一幕,尹褚袍袖里的手攥成拳,用力之大,连青筋都暴露出来。
不过他非不智之人,在其他人前那样强硬表现,也是一种无奈之举,眼下却不必如此。
尹褚甚至看得出,李暄对他已是不亲近……
他叹息一声,道:“皇上,不能任由德林号在大燕境内恣意壮大了。如今元辅、御史大夫他们都看明白了,是,贾蔷是不准备谋反,还在大力帮助朝廷度过难关。可他也没闲着,他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汲取着大燕的国运命脉!说他一声窃国之贼,绝不为过!”
李暄闻言,“嗖”的一下又飞起一颗葡萄,“昂”一口接在嘴里,嚼了两口后,笑道:“舅舅,你这话有些过了罢?他是在壮大德林号,可人家也没害人。昨儿夜里朕想明白一事,这德林号再了不得,也不过是一个商号罢?南边儿那个小琉球就一海岛,就算给他二三十万人,还有老幼妇孺,又能怎样?不过一上县之地。
朝廷这边不说君贤臣明,朕虽不算明君,可也没拖你们后腿不是?你们都是有大才能的贤臣,居然会怕一个贾蔷?!朕又不明白了,至于吗?”
尹褚面色臊红,咬牙道:“皇上,贾蔷是寻常年轻人么?他就是一个妖孽!哪个商号,能调四千兵马进京,围剿两营京营精锐?还有……”
不等他说完,李暄就嘎嘎乐着笑道:“此事原也怪你们!非得逼着人家重开漕运,再加上贾蔷身上绣衣卫指挥使的差事,让运河沿线各路关卡不敢查他们,才让他们大摇大摆的进了神京城。不过,往后还会有这样的事么?
舅舅,你们就是觉得人家出力太多,做的太多,对朕,对朝廷,帮助太大。可偏又没要多少回报,事有反常必有妖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李暄眼中也闪过一抹疑惑。
他虽读书不佳,却也看过青史。
青史之上,如贾蔷这般立下大功之人,几不可见。
都快成圣人了……
尹褚眉头紧皱,缓缓道:“皇上莫非还以为,林如海和贾蔷,是一心谋国,不谋己身的大儒圣贤!”
李暄抓了抓脑袋,道:“那倒不是……他们不是想开海吗……哎呀算了算了,朕也想不明白那么许多事。总之,人家做任何事,都没有伤害朝廷,没有伤害到天家。
总不能因为功劳太大,就要赶尽杀绝罢?这武英殿怎么都是死脑筋……做的好事多了,反而要防着贾蔷?”
尹褚摇头道:“没人说要赶尽杀绝!但是等到西北平定,天灾过去后,德林号绝不能再如此放肆的横行无忌下去了。此事皇上心里要有数,不能被贾蔷迷惑。”
李暄闻言,烦恼道:“人家好事做尽,回过头朝廷翻脸不认人?朕脸上挂不住啊。”
尹褚沉声喝道:“糊涂!事关朝廷社稷,亿兆黎庶,和皇上帝位之稳固,与颜面何干?再说……”顿了顿,尹褚一字一句道:“皇上要知道,以德林号眼下不断往小琉球运民的速度,明年一整年后,小琉球怕要有百万之众!大燕虽有亿万黎庶,可也经不起这般吸血!莫非皇上将来想看着,大燕的百姓被他往外运光,做一个光杆天子?小五,你现在不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你是九五至尊,大燕天子!!”
李暄闻言,面皮抽了抽,“啧”了声道:“百万?没那么多罢?”
尹褚大声道:“如何没那么多?这才几个月,德林号运海粮的粮船昼夜不息,送粮过来,再运灾民回小琉球。除此之外,沿海诸多沙船船家,几乎连打渔都放弃了,一味的替德林号运人,以赚转运之资。至今日,小琉球上至少已有三十万,甚至四五十万人!这才一年!万事开头难,等到明年,灾情若更甚一分,这个速度只会更快!百万都是往少里说了!便是以十民养一兵来算,他也将坐拥十万大军。以其战力,皇上岂能大意?”
李暄闻言,眉头拧了拧,思量片刻后叹息一声点头道:“好吧好吧,等天下太平后,你们自做你们的就是。回头朕再和贾蔷好好说说,他会明白朕的苦衷的……应该会罢……
唉,这乱七八糟的事,真是烦人。
不过舅舅,你们也先别急。贾蔷一旦撒手不管,那些灾民就会变成流民,就会揭竿而起,岂不更讨厌?且让那小子把活儿干利索,等完事后,朕再同他说,甚么时候把小琉球还给朕。这可是他先前说好的,嘎嘎嘎!
舅舅别担心,贾蔷将来即便出去开海,也要处处求着朝廷,求着朕,翻不了天去。
你们眼下就别为难他了,人家正忙着办正经事呢!”
尹褚闻言一怔,头一回冷静下来,正眼看他这个外甥。
李暄竟有,如此智慧?
若果真等贾蔷将事情办完,再将小琉球和德林号收归朝廷,那……倒是件好事!
……
宁国府……
不,如今该叫平海郡王府了。
前厅。
贾蔷看着风尘仆仆赶来后,跪于堂正中的伍家家主伍元,也是一声叹息:“罢了,起来罢。”
伍元脸上的羞愧和悔恨,是溢于言表的,他声音悲痛之极,再度叩首道:“王爷,小人当真不知……当真不知说甚么好。那个畜生,他怎么敢……他怎么会……”
贾蔷神情亦有几分惆怅,道:“起来说话。”
伍元再叩首三下后,方起身,叹道:“虽大家子多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分投几家。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引着一方去覆灭另一方,还是覆灭主家的道理。伍崇这个畜生,小人真是瞎了眼了,还以为他是诸子中最有才赋者。谁知他心高气傲自以为是之下,做出如此蠢不可及之勾当。
王爷,小老儿惭愧难当,险些因一畜生,坏了王爷的大事。小的原要将他扒出来鞭尸,也为王妃娘娘所劝止。今特意登门负荆请罪,余者子孙亦皆在路上,伍家家财悉数封存……”
不等他说完,贾蔷摆手道:“有这个姿态就够了。自本王南下,至今日之局面,伍员外功不可没,伍家亦立下大功。虽然以上位者之术而言,当奖罚分明。且你伍家眼下的作用,远不及当初,借此机会光明正大的除了你,抄没伍家,还能吃一块大肥肉。但可惜,本王算不得无情的英明枭雄。伍崇已死,此事就作罢了。
你也不必多想,咱们要做的大事,连起步都还算不上,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伍崇也是被人迷了心,若再等二三年,看到我们要做的事初见成效后,他也不会被一些蝇头小利所迷惑,可惜了。”
伍元闻言,感激莫名,再伏地叩首泣道:“王爷天恩,伍家虽结草衔环亦难报万一!”
贾蔷自出山以来,行迹十分清晰。
就是踩踏着无数豪门的尸体,用他们的血肉和财富,铸就了他今日的王冠!
伍元想过,贾蔷不会将伍家斩尽杀绝,会留一分余地,因为他还有用……
但他没想到,贾蔷会放过伍家的家财……
看着伍元的神色,贾蔷笑了笑后,道:“原该留你在京好好歇歇,顺便再去太后那边拜会一番。只是眼下天家不放人,本王至少一二年内没办法直接南下。”见伍元面色骤变,他笑道:“不必担忧,我虽不能去,可我先生会过去。论起治理手段,他老人家十倍于我。接下来的二三年时间内,是小琉球稳定发展壮大的良机。唯有内壮,才能外王争锋!稍许我派人,送伍员外去见我先生,具体的事,你自去相谈。”
伍元闻言,竟是名满天下权倾朝野的林如海南下坐镇,如何还不放心?
一迭声应下后,由贾蔷派亲卫,送去了布政坊。
等他走后,李婧从后面出来,看着贾蔷不解道:“爷,伍家犯下这等大罪,怎好这般放过?”
贾蔷冷笑道:“不是伍元主谋,甚至也不是伍崇,是那位活死人。关键是,眼下咱们缺人,尤其是如伍元这般,能辅助小琉球快速发展的人才。如今咱们最大的机会,是借大燕旱灾,飞速汲取壮大。最大的危机,则是在朝廷度过难关,并开始复苏后。若不趁着这二三年,让小琉球变得极其强大,日后会有不少麻烦事。”
李婧赌气道:“那孙婆婆她们谏言,让爷莫要再管朝廷赈灾了,任由灾情糜烂下去,德林号可趁机吃个盆满钵满不说,朝廷也无力再理会咱们,爷怎不听?非出这等苦力,反倒将自己苛勒起来了?”
贾蔷将李婧抱于膝上坐稳后,温声笑道:“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非圣贤,许多事上,也是一塌糊涂,甚至卑劣。但于大义上,自我微末时,至今日,就从未变过。咱们有能力为之,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饿殍盈野,易子相食?
一旦到了那个地步,饥民必然变成流民,继而揭竿而起,天下大乱。你想想,自秦末陈胜吴广始,再到汉末三国黄巾之乱,哪一回炎黄子民不是极惨极痛?汉末数千万户,经历三国混战多年后,又剩下多少?
咱们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
贾蔷相信,即便不是他,换个长在红旗下的年轻人穿越至此,也绝不会无动于衷。
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啊,实在遭受了太多厄难。
若能少一次大浩劫,炎黄子孙无人会袖手旁观。
即便,会因此付出一些代价。
李婧闻言默然稍许后,还是意难平道:“爷对天家也太好了些,这江山是天家的江山。爷为他们出了多少力,解了多少难,办了多少事?到头来差点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若非爷雄才大略,换个人,若是不反,早被天家吞的骨头渣也不剩了。爷您信不信,别看眼下宫里那位新君对你情同手足,可等朝廷缓过这二年去,必会发生变故。
当初他亲近爷,孙婆婆就觉得他抱的心思就不纯,必是为了爷后面的林相爷而来。隆安朝一共五位皇子,我看数这位,才最类太后。爷,你可不能不防啊!”
贾蔷笑着轻轻抚着李婧圆滚滚的肚子,道:“放心就是,尽力不到那一步。果真到那一步,也不是没有脱身的机会。”
李婧看着贾蔷,咬牙抖狠道:“只脱身么?若他敢算计爷,我绝不叫他好过!”
以她手里如今掌握的能量,已经有资格说这句话了,想想也是离奇……
贾蔷干笑了声,道:“算了,他就是个小辈,不和他一般见识……”
李婧闻言,先是满眼不解,小辈?怎会是小辈……
可忽地,她在贾蔷脖颈根处看到一处被嘬的发紫的红梅,怔了怔后,想起昨晚贾蔷去了哪里,但也没直接往那处想……
谁敢想?
直到贾蔷目光飘忽了看了过来,嘿嘿一笑,李婧头皮才一下炸了炸,一双杏眼圆睁,嘴巴也张大,目光惊骇的看着贾蔷,一手指着他手指都在颤抖……
“你……”
“你你……”
“爷你……”
作为最信任的心腹机要,这些事不好瞒她,以防他果真遭遇不测时,因信息不全而遭暗算……
贾蔷深沉道:“小婧,你莫要激动,都是为了大业!我不得不失了……身!唉……”
“屁!!”
忍了又忍,李婧还是没忍住,啐出这句粗话,又咬牙道:“我看爷不忍苍生罹难是假,不忍那位……不忍那位太后娘娘伤心才是真!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贾蔷忙摆手道:“一码归一码!真不是这个……罢了,此事不多说。给你说一声,是叫你心里有些数。至少二三年内,不必过于担忧我。小婧,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退路,也不会后退,唯有一往无前!此事家里唯有你一人可知,绝不可再诉诸第三人。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你明白我的意思?”
李婧:“……”
……
入夜时分。
贾蔷在得知伍元自布政坊出来,已经急急南返后,再度出城,重返昌平行宫。
于寿萱春永殿中,见到了明艳动人,不可方物的尹后,一双剪水秋瞳,目光清淡的看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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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太上皇当面,臣有话说……
“太皇太后今儿很高兴,景色看着不错,温汤也好,连膳食也合心意。就招你来,好好赏赏你。”
尹后声音温和雍贵,但也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疏离。
这种姿态,是贵人们最爱用的。
贾蔷心里好笑,面上却恭敬,道:“娘娘言重了,臣不过做了些本分事罢了,当不得太皇太后的赏。”
寿萱殿内,还坐着一人,正是景初朝最受宠的皇子,义平郡王李含。
如今的他,却沉默的多,只坐在那,默默的审视观察着贾蔷的一举一动。
对于李含而言,他认定此獠为国贼。
因为他绝不信,九月初七夜,屠尽皇族王公,流尽天家血脉的刽子手,会是义项郡王李向。
没有一丝一毫可能。
因为毫无动机可言……
不是李向,那么,又会是谁?
是高台上那位艳绝天下的皇嫂,还是皇城里走了狗屎运坐上大位的荒唐侄儿?
相比之下,李含更愿意相信,是眼前这个贾蔷下的毒手。
而这个沾满李燕皇族鲜血的逆贼,眼下又和尹后、李暄结盟,甘为其走狗……
又是为甚么?
高台上那个女人,和皇城里那个傻子,凭甚么能将这样一个歹毒的奸佞,拢在手中?
就凭高台上那个女人,早早慧眼识珠,将亲侄女儿嫁给贾蔷做兼祧妻?
李含猜测了许多,没有结果。但以其阅历和智慧,他断定,无论怎样,天家如今最贵的这一双母子和贾蔷之间,早晚都会翻脸动手。
而且,这一天绝不会太晚。
所以,他愿意等着。
大燕,是李家的,不是尹家的,更不是贾家的。
总有一天,他会回过头来,清算一切!
似乎是感觉到了李含的心声,贾蔷目光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过来,李含堂堂一天家郡王,且议定明岁要升亲王的贵胄,居然移开了眼神……
看到这一幕,贾蔷与尹后不动声色的对视了眼。
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讥讽……
而田太后看着贾蔷这张年轻的不像话,也俊俏的不像话的脸,转过头对尹后笑道:“怪道你舍得将子瑜那丫头许给他,倒是一表人才,生的俊俏!”
这话,显然不算是好话……
尹后笑道:“这倒也在其次,关键是顶用。虽说胆大包天,有时混不吝。因为太上皇要拾掇他,就敢带四千兵马进京,来和太上皇讲道理。真是笑话,他也不想想,大燕雄兵百万,京城就有数十万京营。他那四千兵马又能做甚么?结果也是运数,正巧逢庶逆谋反。
他还是识得大义,知道以平叛勤王为先,立下大功。所以太上皇昏迷前,终识得他的忠孝,加封郡王爵。
好些人都以为他想做董卓,又想做曹操,结果这孩子朝政、军务概不插手。除了护卫皇城,还出力帮朝廷赈济天灾。如今连军机处那些大学士们,都不再疑他了,只是仍旧看他不顺眼。
我就告诉他们,别不顺眼,再过二三年,等皇上亲政后,皇权稳固了,你们想留他也留不下,我放他出海。”
田太后闻言老脸抽了抽,那场叛乱里,她的衣带诏可是起了大作用,因而强笑道:“这样好的臣子,放出海岂不可惜了?”
尹后看了眼垂着眼帘眼观鼻、鼻观口,形容俊秀飘逸的贾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不多留了,留久了,难免生出是非来。他和小五君臣相宜,算是一段佳话。可再好的情分,也经不起文武百官们天天念叨猜疑。与其到那时,不如早早定好后事。
我也不算负了他,子瑜这样好的姑娘许给了他,也不会叫朝廷为难他的德林号。且希望,能落个两全其美罢。”
贾蔷拱手笑道:“娘娘圣明,娘娘知臣,素无长处,只一样……那就是有自知之明,且无贪心。王权富贵,功名利禄,臣从不甚看重。臣一生之抱负,也是出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只因娘娘厚爱,皇上亦不以异姓视之,臣才会不惧刀山火海,肝脑涂地以报天恩。待皇权稳固,天下无事,大燕迎来宣德盛世时,臣自会告退,出海寻臣之所愿。”
尹后摆手微笑道:“这些本宫都知道了,如今太皇太后也听之,且看你日后如何做罢。昨儿晚上你回京,宫里可都无恙?”
贾蔷颔首,随后却奇道:“皇上已经派人来请安了啊,难道娘娘不知……”
尹后闻言瞪他一眼,道:“本宫一试就试出来了,果然,昨晚你们又搅和在一起浑闹了,不然又怎会连这个也知道?”
说罢同田太后“告状”道:“打太上皇时,这两个混帐就整日里一起胡闹。太上皇在养心殿前的皇庭上,让他两个挨过多少回廷杖了?还叫他们清扫皇庭。如今太上皇在病中,两人一个成了天子,一个也成了郡王。结果贪顽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这位护驾到行宫了,入夜还折返回去。前儿两人在皇城里追逐打闹,嬉戏顽闹,才被武英殿的大学士狠狠教训了顿。我瞧着,又快挨拾掇了!
这也是过个二三年,叫他早早离京的缘由!富贵子弟,难免纨绔习性,两个都是!”
田太后闻言笑道:“早就知道他们两个好了,只是未想到会好到这个地步,可莫要耽搁了正经事才好……既然出了宫,在行宫这边,就不必来回跑了。”
只是虽是笑言,眼睛里却难掩冰冷。
毕竟,当初就是贾蔷和李暄一道去了田国舅府,将田国舅夫人的舌头给铰了。
田国舅夫人活活疼死不说,田国舅,也就是田太后唯一的弟弟,随后没多久也惊惧而亡。
贾蔷静静的看着天家这对婆媳你来我往的过招,显然田太后远不是对手。
他不知道离开的这大半天到底发生了甚么,但想来颇为有趣……
贾蔷微笑道:“谨遵太皇太后、皇太后懿旨,今晚臣不回宫了。就在行宫这边守着……”
尹后同田太后笑道:“到底还是太皇太后的话管用。”又问贾蔷道:“昨儿听你念叨着,今晚要寻一难得的民间美味来孝敬太皇太后,怎一天也没见着?”
贾蔷笑眯眯道:“今晚臣斗胆,请娘娘吃鸡!”
尹后:“……”
……
“贾蔷,你好大的胆。天家膳食自有定数,你居然弄来一堆泥裹着鸡,请太皇太后吃叫花鸡?这叫花鸡莫非就是叫花子吃的?”
看到贾蔷带人抬进来一堆“泥包”,并点名甚么物什后,尹后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后,薄怒斥责道。
贾蔷含笑道:“娘娘先别急,别看这叫花鸡卖相不好,可来路却不小。这土,不是一般的土,专挑承德半月湖的黄土,又用热河泉水和湖内的荷叶作原料。
制作时,将宰后的生鸡,由腋下取出五脏,洗净,不褪毛,用荷叶包好,再用黄土泥糊好,放在火上烧熟。
眼下热河那边早没了荷叶,是专门使人在那边搭了一小间温室,逆时令栽培出来的,就为了孝敬娘娘。”
说着,他拿起一只摔开后,可见鸡毛随之脱落。
香气登时四起!
而后贾蔷让人送上砧板、刀、叉等,割成小块,用让人将酱料送上。
忙活一阵后,见田太后依旧抗拒,就送到尹后跟前,笑道:“娘娘,蘸着蘸酱吃,味道鲜嫩爽口,渗着荷叶幽香,别具风味,您试试?”
尹后闻言,又问了田太后一句,被婉拒后,她尝试了口后,眼睛一亮,笑道:“怪道小五愿意和你一道浑闹,吃喝玩乐的事,你却是样样精通。”
贾蔷哈哈笑道:“正事也没耽搁……娘娘,有机会您和皇上去海边巡幸时,可以尝尝大龙虾,那味道更美。”
“去罢,做好行宫护卫的差事。你在这边,太皇太后和义平郡王妃都用不香甜。”
尹后笑着赶人,贾蔷不多言,告辞离去。
待贾蔷走后,尹后同田太后道:“太皇太后尝一点?确实味道清香。”
田太后摆手笑道:“听这名字就用不得,太后有胃口,就多吃点罢。太后,说起来,平海王的家眷都还在外面,连子瑜一道都送了出去。这不大像罢?”
尹后笑道:“太皇太后说的是,于礼制不合,先前我就叫他赶紧将家眷接回来,算算日子,也不太远了。连我也想子瑜了……”
听闻贾蔷家眷将归,田太后难掩一喜,义平郡王妃刘氏在一旁忙接口笑道:“子瑜也是个有福气的,听说连早年的恶疾也好了大半,不用再受苦了,可见是托了太后的福。如今出京从北地逛到南省,金陵、扬州都转了个遍,竟又出海,去了粤州。”
尹后权当未看到田太后之喜,她笑道:“子瑜与我书信中说,大海浩瀚无垠,于海边观看,只见海天一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夜间乘船出海观之,最为壮阔,还得了一句残诗,我甚爱之。”
刘氏闻言眼睛一亮,笑道:“太后素来贤德多才,连太后都赞的诗句,必是极好的。”
田太后收拾好形容,此刻笑道:“不如说来,我们也听听。”
尹后笑道:“诗云: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当下这个时代,诗词便好比前世的流行曲乐。
而连田太后都是仰慕诗词之人,此刻闻言,细细揣摩之,不由心神往之。
刘氏更是如同醉了般,恍若身临其境。
尹后见之,同田太后笑道:“若太皇太后喜欢,过二年待天下太平了,国力昌盛了,我和小五一道奉太皇太后出海,也观观海景儿。都道天家尊贵,可九重深宫中待一辈子,谁又知其中苦闷?前些年太皇太后受累了,往后合该享福受用。”
田太后闻言,不管有甚么其他谋算,此刻听之都觉得心里无比熨帖,同尹后笑道:“难为你一片孝心,哀家心领了。只是小五身为天子,如何能出海?”
尹后笑道:“那有何妨?小五去不得,十四弟可去,连十四弟也去不得,还有十四弟媳。我和她两个儿媳妇,奉着太皇太后去看看海景儿,保准比儿子跟着强!”
田太后闻言,乐的合不拢嘴,道:“敢情是这个道理!如今谁不知,哀家的儿媳比儿子中用多了!”
尹后抿嘴浅笑,又让人上了些御膳来。
田太后用罢,也乏了,待义平郡王夫妻俩侍奉田太后离去后,尹后独自在寿萱殿又坐了片刻,思索稍许后,方摆驾重回飞凤亭。
……
飞凤亭。
偏殿,内卧房。
贾蔷站在床榻一侧,看着榻上双目紧闭,形容消瘦的隆安帝,目光冰冷。
若不是他技高一筹,此刻怕是全家都在天牢里住着,等待问斩之日。
天子,当真都是畜生!
平心而论,若非隆安帝相逼甚急,他压根儿就没有造反的心思。
不过也可以理解,作为一个天子,推行新政坐稳江山,居然都是靠一对臣子师徒才办到的,这对隆安帝这样的要强之人而言,怎能容忍?
大恩如大仇!
寻常百姓如此,天子更会如此。
只是,隆安帝做梦都没想到,一个为了社稷甘愿出生入死,为了黎庶百姓愿意倾尽家财的忠臣,会不甘于引颈就戮!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天子眼中是天经地义,可在他贾蔷眼里,就是个屁!
“贾蔷,你怎么在这里,在看甚么?”
正当贾蔷嘴角噙着冷笑站在那时,忽听身后传来声音,他转过头去,就见尹后双手拢于袖中,面色淡淡的进来。
牧笛一身大红宫袍,跟在后面,不远不近。
房间内还有一如牧笛般着装的大太监,熊志达。
这位在地龙翻身中,为掩护隆安帝几乎被活活砸死的内侍,如今也效忠于尹后。
或者说,他从来都效忠于尹后。
贾蔷欠身见礼罢,待尹后行至身边,又一道看向床榻上的隆安帝时,轻声道:“臣在想,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句话,竟然连天子也逃不过。”
尹后横眸看向贾蔷,问道:“你果真以为,是庸人自扰之?”
其实即便换上古今任何一个明君,其实和隆安帝的做法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贾蔷闻言淡淡道:“不管如何,臣都无愧于心。”
尹后眉尖一扬,问道:“现在也无愧于心?”
贾蔷看了眼近在眼前这张满若桃李艳绝天下的绝色容颜,点头道:“同样无愧于心。在他癫狂疯戾,敢对你动手的那天起。”
尹后闻言,弯起嘴角笑道:“你这张嘴呐……当真了得。”
贾蔷闻言,嘿了声。
听他笑声,尹后再一想,不由俏脸微霞,瞪他一眼后,问道:“今儿回京,可有甚么要紧事?”
贾蔷将伍元进京的事说了遍,以及伍崇和两省水陆提督准备奇袭小琉球,最后被擒之事,也完完本本的说了遍。
尹后听完后,这才知道了今天贾蔷来此处看隆安帝的缘由。
隆安帝让人去偷袭贾蔷的老巢,并准备抓捕他的家眷妻儿,所以,贾蔷才会站在此处,出现在隆安帝面前……
“娘娘,能否让牧笛和熊志达先出去,臣有些话,想同太上皇说。”
贾蔷面色淡淡的,同尹后说道。
尹后闻言面色一变,凤眸登时变得凌厉起来,可见贾蔷目光清正透彻,神情坚定不肯退让的倔强模样,心头沉吟稍许后,回头与牧笛微微颔首。
随之,牧笛与熊志达,躬身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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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你还真是下贱
翌日清晨,飞凤亭。
正殿门外。
“不见?”
半夜才离去的贾蔷,此刻重临此地,得到的回应,却是今日不便相见。
贾蔷看了眼大红宫袍,微微躬身侍立的牧笛,声音微沉的问道:“牧公公,娘娘可说了,缘何不见否?”
牧笛面色不变,轻声道:“回王爷的话,娘娘说了,许是昨晚受了些风寒,她身子偶有微恙,又困倦不堪,所以今早连太皇太后处都告了罪,更不好见外臣。还道让王爷早日回京公干,西北兵戈未止,只凭尹五爷一人,许多事未必能办得周全,让王爷多上点心,莫要因小失大。”
贾蔷闻言,心想都让牧笛转述这么多话了,也不肯见面,料想是果真不见了。
也许,是昨晚的一些话伤到了她……
也罢,有些话,晚说不如早说。
果不其然,就听牧笛顿了顿又道:“娘娘还说,王爷昨晚之言,她记在心上了。回头会多提点提点皇上,断不会为外人所趁。娘娘让王爷也别多心,能坦荡如王爷这般,娘娘心里唯有高兴的。望日后,王爷仍能如此。”
贾蔷闻言沉默起来,昨晚于隆安帝榻前,他细数了此昏君的种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作为。
并究其缘由,无非是孤家寡人,没有自信,不是男人,没有安全感……
正因如此,才会受人挑唆,自身也以所谓的帝王术,自毁长城。
虽然骂的是隆安帝,可未尝没有警告后人之意。
之后又于愤怒中,做了半宿不可描述之事……
贾蔷此举,绝非只是出于禽兽之心,而是为了彻底俘获这位聪明无双的绝代佳人的身心。
可惜,就目前来看,似乎功败垂成。
尹后的冷静和自省能力,远远超出了贾蔷的预料。
昨晚虽然沦陷,却只用了半宿的时间,就重新恢复理智……
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且到了这个地步,无非是用火继续慢慢浸下去……
即便尹后一颗心修练成了璀璨耀眼的金刚钻,贾蔷也发誓将她杵成蜜桃汁……
看了眼躬身而立的牧笛后,贾蔷转身离去。
……
“人走了?”
飞凤亭内,尹后慵懒的倚靠在凤榻上的金丝纹凤绣枕靠上,三千青丝未绾起,随意披散于肩后,一张俏脸,虽不施粉黛,可看起来滋润娇艳的仿佛一朵盛开极艳的牡丹。
她单手持一书卷,明媚的目光不移书面,随口问道。
听闻其言,牧笛躬身道:“回娘娘,平海王走了。”
“他都说了甚么?”
尹后似是看到了甚么有趣的内容,嘴角微微扬起,轻声问道。
牧笛道:“王爷只说了一句话……”
“甚么?”
“王爷说:万事皆有臣在,臣但凡有何心事,必诉与娘娘,不叫龃龉暗生,方能天长日久。”
尹后闻言,沉吟稍许后,眼中终究是满意之色,她目光落在牧笛身上,道:“你怎么看?”
牧笛道:“回娘娘,奴婢以为,平海王是世上第一等聪明之人。”
尹后笑道:“这一点,怕没甚么人否认,即便是他的对手。本宫是问你,此事你怎么看?”
牧笛轻声道:“娘娘,这正是奴婢对平海王如此评价的缘由。平海王实在是太聪明了,他知道,娘娘也是世间绝顶聪明之人,在娘娘面前,一切心机造作都是枉然。所以,平海王甚么话都敢说。虽然有些话着实大逆不道,但当着娘娘的面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奴婢以为,这样的自知之明,实在难得。平海王是为了防备武英殿那边不断在皇上耳边念叨,让皇上重新走上太上皇的老路。这并非没有可能,武英殿那些人,亦是天下绝顶人物。他们若想说动皇上,并非没有法子。
毕竟,平海王许多事于世人看来,的确惊世骇俗,不可不防。
所以,平海王说了那些话,并当着娘娘的面放出狠话。其家眷老小,是他不可触碰的底线。
任何人敢伤之,必以十倍利害回报之,不死不休!”
尹后叹息一声,道:“你觉得,他还像个臣子么?”
牧笛闻言,哪怕对尹后万般崇敬,心里也不由腹诽道:这还用多问?哪个臣子敢如此对待一朝太后?只爬凤床也则罢了,还强迫太后做那等事……
不过这等牢骚即便他是尹后绝对亲信,也只敢烂在肚子里,面上恭敬道:“娘娘,就平海王近来之所作所为而言,很难看出其臣子之相。但奴婢斗胆揣测,就其本心,是绝无反意的。平海王对社稷、对黎庶,是忠诚、同情和怜悯的。奴婢也不知晓,为何平海王这样一个年轻人,会对社稷黎庶有如此深沉的感情,着实想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另外,王爷对天家本该是恩断义绝,可因为娘娘,使得他重新归心于天家。奴婢以为,只要天家不主动出手,王爷必如其所言,三年五载后南下,出海远行。
唯一可虑者,还是在朝廷那边,在武英殿。奴婢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朝廷和武英殿那几位大学士,会容王爷活下去的理由……”
还有一点他未说,那就是当今天子,李暄。
随着皇位坐的时间久了,会不会猜疑之心愈盛?
要知道,隆安帝当年在潜邸时,也远没有今日之猜忌多疑。
皇位皇权,最能改变一人的心性。
牧笛话虽未说,但尹后又如何会想不到?
虽然这多半是二三年后才发生的事,但以武英殿那些人的做派,怕眼下就已经开始筹谋布局了。
至于李暄那边……就更重要了。
不可,伤及贾蔷的心。
昨晚,贾蔷已经明白告诉她,当下世道大体太平,民心思安,几乎造反的可能。
但若撕破面皮之下,玉石俱焚两败俱伤,他有九成把握。
尽管尹后不知道贾蔷到底准备如何,也未追问,但已经足够了。
这一点上,她信贾蔷。
不然,贾蔷又如何会让内眷归来……
她沉吟稍许后,同牧笛道:“稍许你再去南池那边,告诉太皇太后,本宫凤体欠安,明日銮驾回宫。”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
李暄看着脸上明显不大高兴的贾蔷,奇问道:“这又是怎么了?行宫那边出了问题?”
他将一支没有蘸墨的御笔转的飞起,眼神上下打量着贾蔷。
贾蔷叹息一声,道:“因为昨儿晚上顶撞了太皇太后和义平郡王两句,被娘娘教训了。今儿请安时,娘娘都没见,说是凤体微恙,让我好生反省……皇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果真如今要讲天家骨肉,天伦亲情了?”
李暄闻言一怔,又仔细看了看贾蔷,确定脸上的郁闷不见作伪后,眨了眨眼道:“许是……一团和气总比撕破脸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许多事有太皇太后顶在前面,对朕有利的多。且忍忍罢……对了,你怎么顶撞太皇太后的?不应该啊……”
贾蔷复又叹息一声,道:“原也是好心,说弄些农家菜给天家贵人们换个口味,解解腻。谁知道,太皇太后他们不领情……”
李暄闻言来了兴趣,忙问道:“你给太皇太后他们弄的甚么农家菜?”
贾蔷正色道:“绝对名菜,叫花鸡!”
“噗!”
李暄一口唾沫喷出,随即就仰头大笑起来。
别说李暄,连大明宫总管太监陆丰都没忍住,憋笑憋的,抖成筛子似的……
“贾蔷,你……你球攮的,真是绝了!”
笑了好一会儿后,李暄才用袖子擦拭了眼角,指着贾蔷喘息笑道:“给太皇太后吃叫花鸡?先帝爷在时,她能叫人把你拉出去砍了你信不信?那叫花鸡听起来,岂不就是叫花子吃的?如今太皇太后心里正别扭着呢,还有朕的那位十四叔,你给他吃这道菜,他还道你在骂他是臭叫花子。
朕真是服了你,果真一会儿不在跟前提点着,就能惹出事来。母后没叫人拿下你打板子都是好的了!”
说罢,又大笑了场。
“唉!”
贾蔷第三次叹息道:“好心没好报啊,若非娘娘多少给了点面子,吃了几口,臣弄的这鸡都白瞎了!”
“少啰嗦!母后不见你,没传出甚么话来?”
李暄又笑了起子后问道。
贾蔷道:“娘娘担心五哥弄不好辎重之事,让我回京多瞧着,不要在行宫那边待着了,怕碍了太皇太后的眼。五哥这会儿都快离京几百里地了,我想帮也伸不着手啊。算了,臣先回家歇息几天再说。”
“你歇个屁!”
李暄笑骂道:“平康坊七十二家青楼的花魁都让你一锅端了,你不去瞧瞧?”
贾蔷闻言,神情微动,道:“怎么,又有人来寻皇上说情了?你还理他们?”
李暄挤眉弄眼道:“这回说人情的不是别个,朕就不信你敢不理。”
贾蔷冷笑道:“果真有不怕死的,尽管来!臣不掰掉他的大牙才怪!”
李暄乐不可支道:“那你那岳父老泰山又如何?贾蔷,你要是不掰断他的大牙,朕都瞧不起你!嘎嘎嘎!”
“……”
贾蔷震惊稍许后,皱眉道:“怎么可能?有老太太压着,尹家从没这么些破事……”
李暄嗤之以鼻道:“你懂甚么?二舅舅是妙人,只是喜欢听人唱曲弹琴,并不动真格儿的……你还别撇嘴,论起享受来,二舅舅才最高明!”
贾蔷奇道:“不对啊,尹家如今都在潭柘寺里……”
李暄呵呵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回头好生将白月楼那位白月娘安置好了,送出门儿就是,旁的不用你多管。”
贾蔷无语的笑了笑,他还能说啥甚么?
二人正闲扯着,忽闻殿外韩彬、尹褚、李晗三位军机求见。
贾蔷挑起眉尖道:“不会又来事了罢?”
李暄闻言瞬间抱头,痛苦道:“快给朕闭上你那乌鸦嘴!”
虽如此,该传见的,仍要传见。
未几,三位军机入内,脸色都不大好看。
李暄看到他们的神情,就软倒在御榻上,哀鸣一声道:“说罢,又出了甚鸟事……”
三位军机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不过看来事情不小,连尹褚都顾不上教训李暄注重君王威仪了。
韩彬先看了贾蔷一眼后,沉声道:“云贵广西总督何澄上书朝廷,桂西提督副将傅?于八月二十五出兵邓横寨,不幸遇伏身亡。所属两千兵马,无一生还。诸土司余孽死灰复燃,烽烟处处,请朝廷派能兵强将支援。”
李暄闻言,脸色比三人更难看起来,他才登基多久?
西北一场败仗还未平定,西南又来一场!
李暄还未开口骂街,分掌兵部的李晗就沉声道:“皇上,当务之急,是立刻派遣敢战能战之兵,速速入桂。诸土司如今以邓横寨为首,若不立刻平定邓横寨,西南势必糜烂!时机危急,当果断出兵!”
李暄如今尚未亲政,闷声道:“将此事派快马报于行宫那边,叫太后知道。其余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罢。”
他有个卵子法子,总不能御驾亲征罢?
晦气!
尹褚淡淡看了贾蔷一眼,道:“皇上,军机处商议罢,眼下能调的可战雄兵,唯有山东大营。”
贾蔷闻言,“啧”的一笑,不过也没说甚么,面容上却浮现了些许讥讽。
打他调山东大营四千兵马进京,准备填充两千德林军的空缺后,他就猜到,朝廷早晚会对山东大营下手。
或许明面上不会怎样,但拆散打乱是必然的。
果然不其然,这就开始了。
山东距离广西多远?
果真着急,会首选山东大营?
似乎看出贾蔷脸上的讥讽,尹褚目光深沉,问道:“平海王,有何异议?”
贾蔷摇头道:“朝廷军政,本王从不参与。你们愿意调哪的兵都可以,与我无关。”
一旁李晗笑了笑,神情说不出是阴是阳,道:“听说德林号在西南与诸土司交情不错,不少寨子都靠给德林号提供火硝发了财。就总督府上奏,邓横寨的兵器,就是用德林号的铁打造的。平海王对西南土司必然了解不少,何不谈谈?”
贾蔷看着李晗神情阴冷下来,开口骂了句:“李子升,你还真是下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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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未想到……
李子升,你真是下贱!
这句话回荡在养心殿内,一众君臣内侍都惊呆了。
李晗先是一怔,随即勃然大怒,一张老脸涨红发紫,双目喷火般怒视贾蔷。
韩彬看着贾蔷嘴角凌厉的冷笑和讥讽,知道李晗再开口,形势怕会愈发不可收拾。
他与贾蔷沉声道:“平海王,还请自重!须知,这里是御前!”
贾蔷闻言,看向韩彬,眼中满满皆是失望,道:“本王正是知道这是御前,所以从一开始,就表明态度,不愿掺和其中。军政国事,与我无关。偏他李子升以公谋私,因他儿子豢养娼妓谋利一事忌恨本王。此事,你韩半山看不出?”
李晗在一旁大怒道:“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公是公,私是私!云贵总督府上奏之事,难道是莫须有之罪?”
贾蔷冷笑道:“好!既然你们非要本王辩白清楚,那本王就辩白一番又如何!”说着,他目光转向韩彬,道:“元辅,你那得意门生何澄,当得好总督啊!”
韩彬闻言眉头紧紧皱起,目光漠然的看着贾蔷,道:“平海王此言何意?何澄虽为老夫监考举子,按官场规矩而言,的确为老夫门生。但是,老夫从未与其结党,视其为党羽。且何澄于云贵总督,如今再加上一个广西,督三省军政,主持改土归流之政,政绩斐然,此功在当代利于千秋之事,莫非有不妥之处?”
若是贾蔷现在想要干政,那韩彬绝不会手软。
贾蔷“哈”的一声大笑,道:“改土归流当然是善政,千百年后,后世子孙必会尊崇此政!但是何澄在西南推行新政,手段贪酷残忍。”
“胡说八道!”
韩彬厉声道:“平海王焉知政事?”
贾蔷目光冷静的惊人,他看着韩彬沉声道:“你莫要忘了,本王仍是大燕绣衣卫亲军指挥使,奉皇命监察天下官员。就绣衣卫……是了,还有德林号在西南的人回报,西南土改过程中,手段酷烈。若只是对土司贵人如此倒也罢了,但最惨者,却是普通夷民。据报:夷民之马上者官取之,中者兵需之。不幸而妻女可观。不幸而妻女可观,无不嬲也。凡有薪炭入市,兵役轮抽,以为‘过税’。
对于邓横寨这样的强寨,总督府以利诱之,对寻常寨子,则以兵威强压之,搜刮极烈!但有反抗者,除“小有姿首之女不杀”外,“在者杀,去者杀,妇孺杀,”,虐杀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凿颅、批面、剁手、截足、划腹、抽肠”,种种暴行,令人发指!
此次西南诸土司群起造反,除却诸土司不愿丢却大权外,何澄的贪酷同样是一个重要原因。他为了满足私欲,不择手段地掠取财富和美人,对夷人淫污蹂躏迭加,逼得他们“求为奴隶仆妾不可得”,结果种下了夷人的刻骨仇恨,使双方陷入了仇杀的血海中!”
“胡说八道!!”
韩彬脸色难道的骇人,他看着贾蔷愤怒道:“你怎敢如此侮辱构陷封疆大员?老夫回头必责问林如海,看看他有何话说!何毅庵理学深湛,便是如海亦钦佩之。****念其鳏孤,欲赏宫女与其服侍,毅庵尚且坚拒之。朝中上下,谁人不知毅庵之道学深厚?你竟以此污蔑,岂不荒唐?”
贾蔷哈的一声大笑,道:“好一个理学深湛!!此次与邓横寨同反,且成气候者,还有一乌蒙寨!乌蒙寨首领陇庆侯之妻名唤白闾,为西南十万苗寨公认第一美人!何毅庵听闻其姿容绝佳,美艳不可方物后,滇南之杀机动,而花妖血眚,迭起环生,惨痛之黑幕开也!”
见韩彬还要反驳,贾蔷手往脸色已经有些不自然的李晗处一指,冷笑道:“清誉满天下的半山公若仍不信,不妨问问这位大义凛然蒙受‘莫须有’罪名的李子升,问问他,他儿子在平康坊准备开的那座青楼里,要打的招牌是甚么?再问问他李子升,近来他房里暖脚的婢妾,又都是甚么来路?骂他一声下贱,到底冤不冤!!”
韩彬闻言心里咯噔一声,缓缓转过头来,看向脸色惨白发青的李晗。
李晗咬牙道:“半山公,那些夷女,都是叛乱土司的俘虏!千百年来的规矩,便是如此!他贾蔷说的好听,让他回府上查查贾家喂马的,是不是当年宁荣二公从战场上掳回来的战俘!”
贾蔷连连摇头笑道:“不打自招了罢?若果真是你李家爷俩儿亲自上沙场,浴血奋战立下战功,朝廷封赏与你们的奴仆,那本王岂会多言?可惜,你李家爷几个,可有半分军功?那些夷女,多是寻常夷民妻女!单凭这一点,你和何毅庵就当得好道学!”
冷笑两声后,再回头看向面沉如水满目惊怒的韩彬,道:“名满天下的半山公,听到了么?李子升家用来开青楼窑子的女子,都是理学深湛的道学家何毅庵,你的得意门生从西南掳掠来的夷民妻女!给李子升暖脚的,则是西南土司的妻女!
何毅庵为了夺人妻女,在西南贪酷残忍,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残暴凌虐,使得西南夷民皆无生之气,唯有死之心!便是在这等情况下,才会造成群起反攻之,西南糜烂的形势!
和你们比起来,本王做的那点事,简直纯良无害,本王才是真正的道德圣人!
你们倒有脸来指责本王?!”
这最丑陋的一幕,被贾蔷当着李暄的面揭破,韩彬原就苍老的形容,愈发沧桑不堪。
收俘虏为奴为婢,没人会在意。
哪怕送给李晗一些夷女,何澄都无可指摘之处。
可李晗之子以这些夷女去开青楼,此为大恶之一。
而若何澄竟是为了夺人妻女,才开启此次大战,导致西南兵败,局势糜烂……
那这位他极看重,将来当为军机宰辅的门生,当得起恶贯满盈四字,难逃身败名裂之厄!
“怎么样,诸位为国为民的大学士,还有何话可说?还要本王给个交代么?”
看着沉默不言的韩彬、李晗和尹褚,贾蔷重新落座,与李暄微微颔首后,开口问道。
韩彬、李晗不语,尹褚皱眉道:“贾蔷,便是有此事,也需朝廷有司前去查证。但你的事,与这些事又有甚么干系?他们果真做下错事,自有朝廷法度严惩。德林号的罪过,又如何交代?”
贾蔷呵呵笑道:“尹大人,开口之前还是先过脑子想想,朝廷有禁止大燕商号与西南土司通商么?西南土司是大燕羁縻之地,亦为大燕领土。各寨土司都由朝廷相授,是正经大燕官员。
不过你说这样的话,本王真是丁点都不意外……”
尹褚闻言,眼中目光锋利的简直惊人,看着贾蔷,似乎不相信贾蔷敢如此同他说话。
李暄都唬了一跳,再怎么说,尹褚也是尹后的亲大哥,尹子瑜的亲伯府,也是他的亲舅舅,贾蔷就这样让尹褚说话前过过脑子……
陆丰在身后小声提醒了李暄一下,李暄才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笑着圆场道:“好了好了好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叛乱平定下去。至于这里面的功过是非,且慢慢去查就是。有罪的跑不了,有功的也忘不了。大战当前,先别内讧。贾蔷,你说是不是?”
贾蔷好笑道:“朝廷上的事,臣何时多嘴过?这不是人家以为这是打击报复的好机会,自己跳出来非要寻臣的不是?却不看看自己屁股上多少屎……”
“嘎嘎嘎!”
听贾蔷骂的过瘾有趣,素来藏不住笑的李暄咧嘴直乐出声来。
不过在尹褚瞪眼看来之际,又干咳了两声,收敛了稍许后,与贾蔷挤眉弄眼道:“你也是!朕记得早先你还同朕说过,史上多少名臣,压根儿就不像青史所记那般,事事光明正大,好似圣人一样。扒灰的扒灰,好龙阳的好龙阳。还有那些名将,该喝兵血的,一口也不少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嘛。”
这话,李暄当然是好意,来劝贾蔷放人一码。
可当着三位军机宰辅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却如抽耳光一般,一记又一记的打在韩彬三人脸上。
这不是摆明了在说,他们是藏污纳垢之辈么?
看到韩彬、李晗、尹褚三人,面色灰败的跪地请罪,贾蔷差点没笑死过去。
李暄,到底是李暄。
然而他未想到的是,紧接着,李暄却急忙跳脚道:“诸位师傅,朕说的都是心里话。这世上,谁还是完人不成?就拿朕……算了,就拿贾蔷来说,你们都道他大奸似忠,王莽似的,看着像圣人,实则是篡国奸佞。可朕比你们谁都知道他,他哪里就成圣人了?他那一屁股狗皮倒灶的破事,朕心里有数着呢。
再说说朕,都道朕惫赖荒唐,必是个无道昏君。可朕也有长处啊,朕有自知之明,朕知道自己资质不佳,统筹大局不如元辅半山公,执掌兰台清查奸邪不如御史韩大夫,至于打理国库财税不如林如海就更不必说了……朕认清这些,所以从不胡乱开口,以免延误国事。
你们看看,贾蔷有贾蔷的孬,好色如魔,不通礼数,胆大包天,惹急了甚么事都干的出来,而朕也有朕的好……
难道还能逼着你们一个个成当世圣贤不成?没这个道理。
朕虽还未亲政,国事上也疏漏的很,却也明白,道德圣人,是做不好朝廷的军机大臣的!
所以你们大可不必为此请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便好。
今日养心殿所议,也不准传出一个字去。”
这番话,震惊了韩彬、李晗、尹褚三人,更震惊了贾蔷。
此刻无人能得知贾蔷心中的震撼,他真的未想到,皇权对一个人的改变,会这样快,这样大!
这还是那位虽荒唐惫赖,但大事原则不败的五皇子李暄么?
“你看我做甚么?我何曾想管过这些破事?若果真想打击报复,这会儿有些人已经在诏狱里签字画押了。”
双眼圆睁的贾蔷见李暄瞪眼过来,立时恼火说道。
掩盖下心中的失态……
李暄气笑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朕当面,他也在这你啊我啊的。罢了,谁让你大功于国,朕让你。不过以你的性子,不会这样就消停罢?”
贾蔷沉默稍许后,缓缓道:“皇上,李子升虽然心胸狭隘,且一身烂债,但眼下朝廷上下最重要的,一是赈灾,二是平叛。其余的,都可往后放放。至于旱灾过后,天下太平了,朝廷会不会清算他,那是朝廷的事,和臣无关。
当然,最后再说一遍,莫要再招惹我。佛也有脾气,下一次,臣不会再轻易放过挑衅之人。”
……
“啧啧!”
等尹褚三人离去后,李暄围着贾蔷转了两圈,口中啧啧称奇道:“如今武英殿这几位,在朝廷上气吞万里如虎,大燕十八省,总督、巡抚不断的被他们调换着,声势了不得。偏偏在你小子这,碰一次栽一次。”
贾蔷呵呵笑道:“臣不过占着绣衣卫指挥使的便利,提前得知了些事……对了皇上,这绣衣卫亲军,皇上何时让人接过去?就臣预料,武英殿那几位也快忍耐不住绣衣卫继续留在臣手中了……”
李暄闻言连连摆手道:“甚么话!朕如今除了你,还信得过哪个去?”
他心中却是有一言未说,绣衣卫如今的骨架都是以林如海的青鸢组成,忠于太上皇的那些人手,被清洗了个干净。
这个时候,他如何敢接手?
嫌身边的探子不够多?
就听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贾蔷,先帝手中有龙雀,太上皇手里有中车府,都是因为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绣衣卫身上,毕竟,万一绣衣卫出了问题呢?所以,朕想让陆丰也组建一支人手,你可有甚么良策教他?”
贾蔷闻言,眼角微微一跳,侧眸看了眼躬身侍立的陆丰,笑道:“皇上此言差矣,这般机密亲军,除了皇上自己知道外,其余任何人最好都不知其根底,自然也包括臣。所以,恕臣无能为力。”
李暄笑骂道:“朕瞧你就是想偷懒!也罢,不难为你了。不过回头陆丰初为此事,若有得罪之处,你看在朕的面子上,多担待他一些。朕还是知道你的脾性的,惹恼了你,他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几根。”
贾蔷:“……”
……
西斜街,盛世会馆。
贾蔷自宫中出来,顺路至此。
如今会馆东路院已经不怎么开了,主事的贾芸、薛蝌、倪二等,都有了更重要的差事。
而如今王侯权贵凋零,东路院的作用,也大不如前了。
倒是西路院,因有尹后题字镇着场面,所以重新开业以来,依旧一片繁盛景象。
不过贾蔷到来时,日已西斜。
胡同里最后一架收获满满的马车,载着高门妇人离去……
贾蔷翻身下马,往西路院而去。
护卫们自然认得他,不会阻拦。
贾蔷穿过两重月牙门,就看到尤三姐儿站在一处月台上,虽满面疲倦,但神情依旧抖擞,一手叉着纤腰,一手挥舞着手中的绣帕,与庭院内满满当当的年轻姑娘们,讲述着女子当自强的道理……
看着她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一个姿色容貌极好的女孩子痛斥,骂的人家女孩子泪眼连连却仍只顾摇头时,尤三姐咬牙切齿的模样,贾蔷未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却惊得满院莺莺燕燕恐慌的看了过来,只是看到他一身王袍在身,又生的如此俊秀时,一个个登时变了面色,惊恐的目光换成了或楚楚可怜,或含情脉脉,或暗含风骚……
而见她们如此,尤三姐恨的跳脚的模样,愈发让贾蔷开心不已。
尤氏和尤三姐一道,让管事姑娘、嬷嬷们将这些新人推赶下去,便是有人娇弱摔倒也毫不怜惜。
等终于清静后,二女迎上前来,目光或埋怨,或期待,却听贾蔷道:“只说道理,是说不通的。想帮她们洗去身上的风尘气息,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哪里?”
尤三姐急问道。
贾蔷笑道:“小琉球上的女子织造工坊,那里全是女子上工,但同样十分辛苦。但我可以保证,让这些弱不禁风的姑娘们在那里劳作上半年,至少从表面上,你们很难再看出她们的过往了。这样做倒不是为了掩藏她们的过去,只是为了让她们重新清白做人,洗去这一身风尘气。你们若不信,可以一道跟去看看。只劳作也不成,还需要你们常常提点着。”
尤氏和尤三姐都不是笨人,听闻此言后,姊妹二人对视一眼后,仍是大胆些的尤三姐先开口,问道:“爷,我们何时起身去小琉球?”
贾蔷不无歉意的看着她二人,道:“三天后,会有两艘船南下小琉球。原是想着全家团圆,过一回好年的。只是……出了些变故。”
他也未想到,和武英殿彻底撕破面皮,会快到这个地步。
更没想到,李暄这个天子,会这样快就进入角色……
尤三姐眼睛微红,直勾勾的看着贾蔷,问道:“不是为了不让王妃奶奶回来不高兴?”
贾蔷哂笑道:“你想哪去了,便是大奶奶有这个担忧,你也不会有。很早之前,林妹妹就知道家里少不了你这个人了。”
尤三姐闻言,抿嘴点了点头,道:“那就行!我去!”
贾蔷闻言,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道:“你并不是第一波,更不会是最后一波。放心,既然跟了我,这辈子就不会负了你。”
尤氏想不大明白,问道:“爷的话,我自然会听。三天后和小妹一道南下,连这些人一起。只是,家里人不是才回来……既然要走,怎还让她们回来?”
贾蔷笑道:“不走这个障眼法,许多事都不好办。且放心,等她们回来后,会寻由子,陆续送她们南下的。在大旱结束,天下太平前,家里会走的一个不剩。”
这场大转移,将持续一到二年光景,尤氏二人只是开端……
听闻此言,二尤再无多心。
尤氏靠近两步,身子挨着贾蔷的胳膊,轻声问道:“爷今晚,可回家住不回?”
贾蔷笑了笑,看着天际边最后一抹晚霞散尽,轻声道:“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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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割袍断义
半月后……
迎接皇太后銮驾回宫,送走二尤,贾蔷在京城露面的次数少了许多。
他忙着同贾芸一道,不断的与皇家钱庄和晋商票号的掌柜们,完善钱庄规则。
如今贾蔷手里握着德林号、扬州盐商、十三行、九大姓、晋商等天下最大的商团,皇家钱庄和晋商票号如今统一使用银票,对银票的流通,有莫大的推动作用,对商业的发展,也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尤其是日益剧烈膨胀的德林号,效率提高了何止一倍!
无论古今,效率就是金钱。
德林号如同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兽一般,在大燕体内迅猛扩张着。
每过一日,都在飞速壮大。
不过,也不是没有问题。
眼下最大的问题,仍是银票信誉的建立。
即便是德林号内部,对大量持有银票,都怀有不安的心思,更何况是其他商号?
只是信誉的建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如今谁都知道,皇家钱庄的信誉,就是维持在贾蔷一人身上。
他平安,则皇家钱庄就能坚挺住。
他若出了事,那皇家钱庄的下场,多半就是内务府钱庄一样。
正是这份担忧,成了银票畅通无阻的最大阻力。
贾蔷也理解,毕竟谁也不愿一朝变天,手里的银票成为废纸。
他甚至猜测,武英殿那边已经有这种预备,否则为何坚决不让银票在朝廷官府之间流转?
是否担心有朝一日废黜皇家钱庄银票,会引起官员阶级的反弹?
针对此等情形,贾蔷果断动用天家的信誉来维持。
毕竟,天家在皇家钱庄内占了大股。
虽然这份股三五十年内没甚么大作用,甚至连受益也没多少,因为赚到的银子,绝大多数都会拿来进行扩张……
但毕竟占着这份名义,所以不用白不用。
贾蔷请动李暄,让他将钱庄规矩抄写了遍,并盖上了宝玺。
随后印发传到每一处钱庄分号。
但这般做,也是治标不治本。
因为大家对于天家的信誉,信得过的着实有限。
得知各大商号对银票多存有疑虑和顾忌,贾蔷当下也无其他好法子。
毕竟在巅峰封建时代,想开拓一条资本路线,本就是千难万难几无可能之事。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是不能掀桌子,只是没必要。
一个相对稳定繁荣的大燕,对德林号利远远大于弊。
而朝廷如今这个烂摊子,发展速度远不能与德林号相比。
至少两年内,钱庄应该还能平安无事。
两年后,以德林号之强盛,若有人当真想动一动钱庄,贾蔷也不妨再教教他们,甚么才是真正的民族大义,甚么才是真正的大局为重……
今日为赈济灾民,为边关战事,他选择顾全大局。
二年后,他同样为了社稷,为了民族命运和前途,会让一些人明白,大局为重的道理。
“爷,查出来了!”
贾蔷刚从西斜街那边回来于前厅落座,就见李婧挺着好大的肚皮,居然一路飞步过来,满面激动神情却十分凌厉的叫道。
贾蔷上前几步,抄手将她抱起转了圈后,让李婧稳稳坐于腿上,才责备道:“还有个把月就要生了,也敢这样跑?”
李婧却是顾不得这些,神采奕奕的看着贾蔷咬牙道:“爷!查出来了!”
贾蔷问道:“查出甚么来了?”
近来也没让她查甚么……
李婧压低声音小声道:“爷,宫里那位在宫外的龙雀,掌握在尹家二老爷手中!”
贾蔷闻言眼眸一睁,眉头登时皱起,脑海中浮现出那位不靠谱老丈人尹朝的形容来,缓缓道:“确定了?”
李婧仍难掩兴奋,道:“确定了!多亏爷留了心思,那位白月楼的白月娘,果然不简单!就是盯梢她,才发现了些端倪。然后顺藤摸瓜,剥丝抽茧,发现了龙雀的老巢!爷猜猜,是在哪里?”
“朱朝街?”
贾蔷缓缓说道。
李婧眼睛明亮,点头道:“就是朱朝街!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从来闭门谢客,为尹家搏得莫大贤名。
自律到极致,莫说结交高门贵户,就是尹家自身,在隆安帝醒着的时候,也只在五品官打转。
谁会监视这样一户人家?
也就没人能发现,其中会有甚么样的端倪了。
贾蔷脸色凝重,缓缓道:“继续追踪观察下去,这一支龙雀,应该是太后交给尹朝掌管的。”
李婧忍了稍许,还是开口小声道:“爷,当日太太过生儿离府回林家,半道遭遇截杀,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些名堂。会不会是……”
贾蔷皱眉道:“太后没道理这样做呐。”
李婧轻声道:“太后没有道理这样做,但尹家二老爷有道理这样做。他是当爹的……”
贾蔷脸色严峻起来,缓缓道:“你让人继续往下查,但先不要打草惊蛇,此事另有计较。另外,宫里天子准备再立一支内卫,你让人仔细查查,宫里是不是要接触这支人手,想办法,掺沙子进去。”
“是。”
李婧应下。
二人沉默稍许后,贾蔷又问道:“赵师道差事办的如何?”
李婧笑道:“不愧是岳之象的高徒,此次便是他亲自出马,追踪到朱朝街去的。”
贾蔷点了点头,道:“岳之象回京后,调他去小琉球。”
李婧闻言,小声道:“爷,若是如此,林家老爷那边会不会多想?毕竟,岳之象随林老爷在小琉球,林老爷才更便宜些。岳之象原就出自林府……”
贾蔷摇了摇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可这就是先生要求的。”
林如海南下,岳之象也留在小琉球,那么小琉球岛上齐筠和闫三娘就算加起来,都毫无抗衡之力。
林如海这般要求,当然不是为了避嫌,而是在亲身教贾蔷道理。
做事业做到这般地步,不可感情用事。
李婧都受感动了,叹道:“爷,林老爷对您当真比亲儿子还亲。”
贾蔷点了点头,道:“也是担心赵师道年岁浅,行事虽老道,可毕竟不如岳之象。之后的形势,看着比先前安稳许多,但也没那么容易。”
正说着,见鸳鸯进来,二人不由停了下来。
贾蔷奇道:“你怎么来了?”
府上规矩,除了黛玉外,内眷等闲不许进议事厅。
鸳鸯闻言笑道:“爷,不是说太太她们的船,晚上就到了么?我来问问,多咱去迎?”
黛玉她们的船,终于要回来了……
贾蔷笑道:“最快也要到戌时末了,多半是亥时。咱们酉时出发就好……你要去么?大着个肚子,仔细着些。”
鸳鸯笑道:“怎能不去?太太这一遭可受累了!对了,我去回老太太一声,老太太一早起就让人准备,说今晚在园子里,给太太她们接风!”
贾蔷笑了笑,没多说甚么,道:“去罢。”
待鸳鸯走后,贾蔷笑脸敛起,问李婧道:“先生那边如何了?”
李婧摇了摇头,道:“布政坊那边,老忠叔从来不让我们过去帮忙。今儿林老爷进宫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我约摸着,他老人家自有打算。”
贾蔷闻言,缓缓颔首……
……
皇城,大明宫。
武英殿,东阁。
韩彬、林如海、韩琮、尹褚、叶芸、李晗六位军机,依次列坐。
今日议政,从早起至下午,已经议了四个时辰了。
所议之题,便是李晗、何澄之流,于西南土司叛乱一事上,所要承担的责任。
半月来,军机处将该查的,基本上查清。
贾蔷当日所言,虽略有夸大,但并非虚言……
此事对韩彬的打击,着实太大了。
当初韩彬、张谷、李晗、左骧、窦现,五位隆安帝潜邸干臣返京,誓要推行新政,造就隆安盛世。
结果不到三载,窦现死,张谷、左骧于谋逆案中也死了个不明不白。
还有发掘出的惊艳奇才郭松年,居然死于地龙翻身。
寄予厚望的门生弟子何澄,原是他心中定下的入阁乃至元辅人选。
谁曾想,会陷入这等丑闻中去……
新党大兴,也不过三载光景,中坚巨擘,几乎死尽。
李晗……
李晗如今尽显颓势,已经堕落失去志向。
韩彬心中悲痛之极……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力保何澄、李晗的,是尹褚。
因其身份特殊,又为顾命,所以如今在军机处,仅在二韩之下。
当然,这是因为林如海通常不入宫的情况下。
尹褚掷地有声道:“李相、何澄,虽有微过,却亦有大功于朝廷。瑕不掩瑜,过不及功。为了些许夷女,就要坏两位肱骨重臣之仕途,实非谋国之举!连皇上都说了,人无完人,道德圣人,是当不得军机宰辅的!”
而要求严惩的韩琮同样不肯退让,沉声道:“虽有微过?尹大人,西南糜烂一片,朝廷耗费二载光阴并无数钱力物力,改土归流,如今一朝回至两年前。还有那战死的两千兵马,失地失人之败,也叫虽有微过?那在尹大人眼里,甚么样的过,才叫大过?”
尹褚还要开口,沉默许久的林如海忽地开口道:“尹相,此案不只是些许夷女,还有……吏治。水至清则无鱼没错,但不能从水之源头就出现恶臭污水,否则,只会是一潭死水。”
李晗脸色铁青,咬牙道:“林相,此言,过了罢?论起罪过,仆焉敢与令徒相比?无旨私自调兵进京,这才是抄家灭门的滔天大罪,怎不见林相你大义灭亲?”
林如海面色淡漠,道:“此话旁人说得,军机处说不得。贾蔷自出山以来,每一步都是为人所迫,不得不出力,为君父分忧,为军机解难。若无贾蔷,此刻天下饿殍何止百万?社稷一片糜烂。新政更是功败垂成,连举步维艰都谈不上。半山公,此言无谬处罢?”
韩彬闻言沉默,只缓缓颔首。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却不料,此等大功,却招来嫉贤妒能的阴私小人,于御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才使得前方立大功,为救济海粮奔波操持,后方却派人去抄家拿人,以迫功臣满门抄斩。当初风波亭,也不过如此罢?只是奸人未料到,贾蔷好读《孟子》。”
李晗还待说甚么,林如海摆手道:“道理很简单,只要天家肯放人,贾蔷愿意为此事担过,去王爵,交还一切富贵,退出大燕。李子升,你又如何说法?”
李晗面色铁青,却不再开口。
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谁人能知其苦?
就为了些夷女而去位,他岂非成了千古笑柄?
眼见双方僵持不下,而天色渐暮,林如海忽地缓缓起身,同始终不开口的韩彬道:“半山公,仆知汝心中之痛,亦知汝之艰难。所以,不逼你。仆去御前相谈,请圣裁罢。”
韩彬闻言眼神震惊,却仍只是看着林如海,无言以对。
李晗气的发抖,他未想到,林如海竟如此恶毒,非要置他于死地,非要让他身败名裂!
李晗甚至能想到,从明日起,京城内大街小巷,市井处处都流传起他李家和夷女的香艳故事……
林如海,着实太卑鄙!
御史大夫韩琮跟着缓缓起身,道:“仆同去。”
尹褚冷笑一声,道:“为些许下贱夷女,就要坏国之干臣,仆断不能苟同!便是官司打到御前,又何妨?”
说罢,他转身同韩彬、叶芸道:“若此事牵扯大燕百姓,仆必第一个出面指责!可是那些夷女……何至于此?”
李晗闻言,感激的看着尹褚。
韩彬深深的看了尹褚一眼,并未开口。
叶芸迟疑了稍许,也未开口。
夷女,也是大燕之民啊……
正当再度僵持之际,韩彬看向林如海,今日首次开口,语气之重,犹负山峦,他缓缓道:“如海,以大局为重罢。”
此言一出,老迈的韩彬,愈发透出几分老态龙钟。
他是以一生清誉,为李晗、何澄担下了此次叛乱根由。
林如海不无震惊的看了韩彬稍许后,忽地倒退三步,而后缓缓弯腰,将青袍前襟拉起,撕扯下一角来,在诸人动容中,摆放于身边条几上后,再不发一言,拄拐一步步离去。
自此,割袍断义。
林如海走后,武英殿东阁内沉寂了好一会儿,悲愤震怒的韩琮本想指责些甚么,可看到韩彬脸上竟是老泪纵横,终是心软,只仰头一声悲叹……
大燕吏治,终将走上老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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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焉能放虎归山林?
神京城外,青石码头。
亥正。
贾蔷王驾,于半个时辰前至此。
随行除五百亲卫外,周遭更有数百头戴三山无翼纱帽,身着玄色黑鹄锦衣,身披墨色斗篷的绣衣卫缇骑环绕。
数十面王旗招展,斗大的“贾”字在火把照亮的夜空中,随寒风簌簌作响。
亥时二刻,一顶文官青呢轿子,在一个老仆,四个随从的护从下,轻便前来。
贾蔷见之唬了一跳,顾不得摆威风,忙迎上前去。
“忠伯,这是……”
迎上老仆后,贾蔷迫不及待的问道。
林府老管家忠伯未言,只笑了笑。
青呢轿子落下,贾蔷亲自上前揭开轿帘,就见林如海坐于轿中。
一身常服儒衫,手中捧一手炉置于膝前。
神情宁静,贾蔷很羡慕这种,一眼看去就很清净,又给人感觉智谋如渊似海的气度。
他希望有朝一日等他年老时,亦能有如此境界。
不过林如海看到贾蔷也没甚么多余要说的,直言道:“蔷儿,今日为师先一步南下。布政坊那处宅子,是御赐宅第,你代为师交还与朝廷。”
贾蔷应下后,左右看了看,问道:“先生,姨娘呢?”
林如海微微摇头道:“她先去前面等我了……”
贾蔷闻言恍然,看来他这位先生,虽将青鸢交上去了,手里并非没人。
顿了顿,贾蔷关心问道:“先生,若宫里问起先生,当如何作答?”
林如海道:“此事不必你作难,今日于宫中,为师已与半山公等割袍断义。今日南下,他们不会多言甚么。至于天家……你看着解释便是。”
得闻隆安帝派人前往小琉球下手后,林如海对天家,着实再无甚么心思。
隆安帝昏迷前并不会猜到其子已送走,仍是当成早夭。
而他的独女,就在小琉球。
显然,隆安帝想要动手的,不只是贾蔷,还有他林如海。
君臣义绝,不必赘言。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他没追问为何割袍断义,此事对林如海而言,显然也非一件简单轻易之事。
他看着林如海道:“先生,您放心南下,京里弟子有把握。明岁一早,师妹就会携家眷南下。最迟二年,咱们一家人便能团圆。到那时,天下再无人能左右咱们!”
两年时间,海量的资源倾入小琉球,将会得到极大的发展壮大。
林如海闻言微笑道:“为师南下,可不只是让人无法左右而已。蔷儿,你的路还很长,不可自满。人一旦自满,必会忽视疏漏。你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对手。这种斗争手段,未必只是刀光剑影,还有可能是诱惑。为师南下后,诱惑只会更多。
为师相信,没人能左右的了你,但你要能掌控住自己的本心,不被欲望和贪婪所反噬。”
贾蔷头皮隐隐发麻,躬身道:“先生教诲,弟子铭记于心。许多退让,只是想为德林号多争取些时间,尽可能的壮大。是有些贪心……”
林如海摇头微笑道:“倒也不必束手束脚,只要你心中始终记得要做甚么,本心不易,其他些许手段纵然有些冒险,也未尝不可为之。大体上,这二年内,还是太平的。一来大旱未完,二来边关不靖,三来,为师南下。
但是,也保不准有人希望我们这样想。你说是不是?”
贾蔷点头道:“弟子明白。他们若动手,绝不会等到彻底事毕。不过先生且放心,他们做甚么,弟子会紧密留心的。哪怕他们不顾小琉球方面,弟子也会让他们知道,轻举妄动,只会自取其辱。
弟子的确忧国忧民,愿社稷黎庶安泰无恙,但前提从来都是自保无忧。他们若不择手段,弟子会教他们重新认得,甚么是狠辣决绝,丧心病狂。”
林如海闻言笑道:“你能有这个认知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在小琉球已经打开了局面,若果真如你所说,能在海外寻到另一片天地,那么,即便舍弃这里,再造中华也不是一件不可能之事。
不过,你既然有所打算,还是按你的来罢……狠辣决绝也就罢了,丧心病狂却不必。
我更相信,你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蔷儿,你可知他们若想对付你,会在甚么时候?”
贾蔷沉吟稍许,轻声道:“在十二团营重新布置稳妥后。”
林如海闻言,满意的笑了笑,没再说甚么。
正这时,忽见商卓近前,禀道:“老太爷,王爷,王妃娘娘的座船就要到了!”
林如海却未起身,而是看着贾蔷最后说了句:“蔷儿,要多保重。”
目光中既有欣慰,也有淡淡的担忧。
相比于大燕而言,贾蔷的势力,其实仍小的可怜……
而对上朝廷那些政争巨擘,贾蔷的智谋,也绝谈不上能占上风。
当然,除非朝廷失心疯了,愿意玉石俱焚,否则绝不可能在天灾和人之祸未大体安定前,就对贾蔷和德林号下手。
所以,至少还有一年半的和平共处期。
这一点,倒是可以笃定。
“太太快看,太太快看!是国公爷来接您来啦!是国公爷来接您来啦!”
缓缓停泊于码头岸边的贾家客船三楼上,一个还留着头扎着总角的小丫头子在窗户缝里看到岸边飘扬的贾字王旗后,欢天喜地的叫道。
正与姊妹们说话的黛玉闻言,起身上前走了两步,遥遥看了眼,哪里能看得清甚么?
凤姐儿倒是比她还高兴,笑的满面桃花,啐小丫头子道:“藕官,往后要改口叫王爷王妃了,订正几百回了,这些小蹄子就是记不住!”
说话间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眼,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身旁还跟着一顶青呢小轿。
凤姐儿回头同黛玉笑道:“瞧瞧,这是要上船来了!”
黛玉亦行至跟前,侧身往外看了眼后,回头与尹子瑜、宝钗等笑道:“且不必急着下去了,他上船来了。”
也不过半年,黛玉出落的愈发出挑,周身清明灵秀,自有一股风流在。
身旁青玉紫竹灯照耀下,更显明媚动人……
……
皇城,武英殿。
东阁。
二韩对坐,长久无言。
直到行走将灯烛点燃,驱散了黑暗后,韩彬似乎恢复了些神采,他看着韩琮率先开口道:“邃庵,老夫当然知道吏治之重,乃国之本也。吏治败坏,乃自毁根基。只是,先赈灾、先平叛罢。
等此二事罢,再一并清算又何妨?
可恨啊,老夫看走了眼。李子升倒也罢了,原就好走诡道。何毅庵……着实可惜了。
老夫想了许久,都未能想明白,以其理学之深湛,怎会走上这样一条路来?”
韩琮摇头道:“终归到底,还是未将西南十万大山当做大燕,只当是在敌对沙场……但无论如何,因贪酷致使兵败丧师,西南糜烂一事,其罪深重,不可饶恕。
半山公,何须担忧没有良才?大燕黎庶亿兆,官员数以十万记,良才无数!”
韩彬看着韩琮轻声道:“若无林如海师徒,若无德林号和小琉球,老夫何必如此着急?邃庵呐,调兵入京啊!!太上皇……如活死人一般,落得个不明不白的下场。如今,朝廷头等大患,自然是天灾和兵祸。其次,就是他们师徒二人。”
“……”
沉默半晌后,韩琮艰难的吐出一言来:“何至于此?”
韩彬玄奥的笑了笑,缓缓道:“至不至于此,邃庵你看看天子,不就明白了?贾蔷调兵回京前,天子待他是甚么态度?如今又是甚么态度?”
韩琮皱起眉头,道:“仆自然知道,贾蔷一手执掌皇城宫卫,一手执掌绣衣卫,都是要命的位置,权势滔天。可是,他先前不是要走么?是天家强留的他……”
韩彬摇头叹息一声,道:“天家留他,是为了平衡军机处。但是到了那个位置,又怎会心中无猜疑?不过邃庵,你也不必生老夫的气,老夫必会与你这位御史大夫一个交代。只这一二年内,还是暂且相忍为国罢。”
韩琮闻言,看向韩彬道:“半山公,这一二年内,与贾蔷也相忍为国么?”
韩彬闻言,沉默稍许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偏过头去,看了眼外面的夜色,道:“这个时候,林如海应该已经登船,准备南下了……”
韩琮悚然一惊,起身道:“甚么?不是说年后……”话未说尽,他陡然明白过来,脸色极其难看道:“今日割袍断义,是有预谋的?林相,怎会变成这般?”
韩彬苦笑道:“说起来,老夫倒是羡慕他。对他而言,一生之抱负,这二年都实现的差不离了。新政推行飞速,大半功劳在他,功劳大的甚至到了受人忌恨算计的地步。所以,他了愿了!如今所为者,一为弟子子女,二为新志向。
如海活的比我等洒脱啊,举重若轻,拿得起,也放得下。
历经生死患难,如今他的境界,倒比我等高一筹了。
只是,越是如此,越可怕。小琉球有他坐镇,说不得,真有可能成为贾蔷的王霸之基!
邃庵,你说说,老夫这个元辅,又怎能不防呐……”
韩琮闻言,叹息一声后,沉默稍许,忽地抬头看向韩彬道:“那,就让他这样走了?”
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若是趁这个机会,将贾蔷和林如海一起留下,以除无穷大患,韩琮即便再欣赏贾蔷,也不会手下留情。
与彼师徒二人相比,大燕的长治久安,社稷的安稳宁静,才至关重要!
韩彬无奈笑道:“你以为林如海想不到么?这样的事,至少要三天时间来布置。可他却只给了半天的功夫不到,如何来得及?而且……”
韩彬看了眼深幽不见底的九重深宫,道:“此刻有些许动静,先下手的,一定是他们。
罢了,且再等等罢。等天灾过去,兵祸平息,朝廷恢复了元气,以大势碾压过去就是。”
当然,是朝廷和林如海的对决。
贾蔷,却是不允许再去小琉球了。
焉能,放虎归山林?
……
回城途中。
贾蔷上了黛玉的马车……
被贾蔷抱于膝上搂于怀中,黛玉娇羞不已,不过神情中更多的还是担忧和难过:“爹爹上了船,也不与我多说几言,让我们下船回家就走了……”
贾蔷嘿嘿笑道:“先生想儿子了嘛……”
见黛玉拧起秀眉来,忙又哄道:“从扬州请来的老神仙如今在津门等着,先生要去接上他,然后改乘海船。有那位老神仙在,先生就能长命百岁!咱们也就这二三年,都要搬了去,还在乎这一朝一夕的?”
黛玉闻言宽了些心,看着贾蔷的神色,抿嘴笑道:“你又长高了些。”
贾蔷在她晶莹的耳边说了句话,黛玉整张俏脸就红透了,在他怀中捶了一下后,感觉到身下的动静,忙岔开话题问道:“那位老神仙不是扬州齐家的么?怎愿意随爹爹去小琉球?”
贾蔷调整了下黛玉的坐姿,让她眉眼中愈发多了分妩媚,不过虽然旁边没有透明人紫鹃在,她还是不敢让这坏人过分,一会儿还要见贾母等,怎好见人?
以威胁坐开为由,让贾蔷管好他的劳什骨子坏东西,然后才好好说话。
贾蔷知道她面皮薄,自然听爱妻的,笑道:“那老道士人在化外,心忧社稷。听先生说,将在小琉球开展前无古人的新政,可使民富,可使国强,可让国运不复三百载轮回之厄。那老道士听了大为动心,再加上齐太忠早晚也会过去,就一道去了。你放心,有那人在,先生必会长命百岁。”
黛玉点头高兴道:“的确是高人,连我瞧着,爹爹的气色都好了许多!且那位老神仙去了小琉球,连孩子们的事,我也放心了。”
言至此,贾蔷才奇道:“怎么就带了小晴岚回来?李峥、贾乐他们呢?”
黛玉闻言,轻声道:“是子瑜姐姐的意思,她听说了你的事后,很是忧心。子瑜姐姐也是读老了书的,岂能不知你如今的险境?就头一回拿主意,劝我将李峥、贾乐,还有几个有身子的人都留在小琉球,以备不测。蔷哥儿,果真到了这个地步?”
见其星星点点的明眸中满是担忧神色,贾蔷笑道:“留下也好,但肯定不会到那个地步,我保证。”
黛玉最信他的话,将螓首往怀中又倚了倚,笑道:“那就好,甚么王爷、国公、侯爷,又值当甚么?一家人能齐齐整整的在一起,才是最好的。果真京里不好留,咱们就去小琉球,或是香江那边都好。”
贾蔷闻言,将黛玉抱的紧了紧,脑海中所想者,却是尹朝手中的那支龙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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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母后高明
皇城,九华宫。
西凤殿。
尹后面色淡淡的看着李暄,看的李暄不自在起来,开口赔笑道:“母后,您这是……”
看着尹后那张艳绝天下的脸,李暄心里压力却极大。
盖因他明白,普天之下,若还有一人能动摇他的皇位,便是他的这位母后。
尽管他也知道,尹后绝无可能这样做,因为她最疼爱他这个幺儿。
可打心里,仍旧惧怕。
尹后面上不见一丝笑意,看着李暄沉声问道:“五儿,你和贾蔷是怎么回事?”
李暄闻言一怔,不解道:“儿臣和贾蔷……没怎么回事啊,好着呢!”
尹后凤眸微眯,道:“往常你们见天在一起浑闹,恨不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臭味相投。这旬月来,却才见了几回?你如今确是长大了……”
李暄闻言笑道:“嗨,儿臣以为甚么事,原来是这个……这母后您可不能怪儿臣,是贾蔷那厮,听说朕要组建一支内卫亲军,如先帝之龙雀,父皇之中车府……此事儿臣同母后商议过啊,母后还让二舅舅将他手里那支人给儿臣。”
尹后闻言皱眉道:“此事和贾蔷何干?就因为他执掌绣衣卫,就反对此事?他好大的胆子!他以为他是谁?”
原本还因为尹后向着贾蔷说话,心里略略有些不自在的李暄此刻闻言,心里一下痛快了,嘎嘎笑道:“母后倒是冤枉他了,他倒是想将绣衣卫交出来,儿臣没要。另外,儿臣问计于他时,他还说这等亲密内卫,除了朕和母后外,其余谁也不能掺和,不仅不让儿臣问计于他,也不建议儿臣问计他人。倒是说可以问问母后,因为母后天下第一聪明,必有法子。
这不,近来和朕避嫌来着。儿臣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避嫌,还是在偷懒。”
尹后闻言思量稍许后,叹息一声道:“便是如此,你也该二三天里抽空见他一见,不为别的,只当做给外面的人看。不然,旁人只道你君臣二人生隙,给人可趁之机。”
李暄闻言神情动了动,随后一迭声应道:“母后放心母后放心,有母后这句话,儿臣……”言至此,他眼睛忽地一亮,高兴道:“咦,差点忘了,母后,过几天贾蔷可能就要住宫里来了!”
尹后闻言凤眸微眯,道:“你是说,尹江尹河回京,带德林军出征之后?”
李暄乐呵呵道:“正是。贾蔷也是个胆小的,调走两千他那劳什骨子德林军后,就只敢留在宫里了。要紧时候,还能拿母后和朕当人质……”
尹后闻言,面容简直震惊。
她双目凝重的看着李暄,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暄见尹后如此,忙又赔笑道:“母后母后,儿臣只是在顽笑,只是在顽笑!”
尹后目光复杂莫名的看着李暄,轻声道:“何来的顽笑啊……五儿,这个位置,果真就这么容易变化人?”
李暄还急待解释他只是在顽笑,尹后却摆手道:“天子,注定是孤家寡人。贾蔷做的事,又于皇权有莫大的威胁,你忌惮他,是应该的。
一个合格的天子,一个好皇上,都会将他视若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本宫未想到,你这样快就能变成一个好皇上。但有一事,皇儿要明白。”
见尹后面色肃穆起来,李暄忙道:“请母后教诲!”
尹后见他竟未再分辩本心,心中再受震动。
难怪贾蔷和她在一起时,话里话外总提点,天子非凡人,登基前的七情六欲,包括友情甚至亲情,父子亲情,母子亲情,都会淡漠改变。
人上去了,就怕下来,尤其怕被别人逼下来。
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连这个先前天家里最有人情味的幼子也不例外。
尹后心中千头万绪,面上不显,缓缓道:“贾蔷需要防备,武英殿那边,同样也放松不得。当日数位军机大臣于御前逼宫,要杀荆朝云一事,你父皇临昏死前都念念不忘,视为奇耻大辱!
毕竟,韩半山那些人,都是他一手简拔而出的。他们对你父皇尚且能够如此,更何况是你?
贾蔷行事虽然不着调,甚至惊世骇俗,当得起大逆不道四个字。
但好在,咱们娘俩儿是清楚他的本心的。
若不是咱们强留他在京守卫咱们娘俩儿,护卫皇城周全,他当时就准备离京的。
所以,且论心不论行。
想当一个好皇帝,不需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需要包揽经史子集,但五儿,你一定要用好帝王术,平衡贾蔷和武英殿两边的势力。
不可让贾蔷坐大了,同样也不能叫武英殿那边相权过盛。
本宫的心意,是真想留贾蔷在京五年。为何是五年?
因为韩半山、韩邃庵他们,就只能做满这五年!
五年后,你也必是一个好皇子,好天子了。
到时候,贾蔷和韩彬等同去位。
你正好亲政,做你的宣德大帝!”
听完尹后之言,李暄沉默好一阵后,无奈笑道:“母后,旁人不信,您必是信儿臣的。儿臣真不愿失去贾蔷这个朋友,只要……只要两年后他肯将小琉球交还朝廷,将德林号给朕,再将他手下那支人手散了去……朕以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保他这个郡王,一生富贵无忧!
母后,儿臣这个条件,算是优待了罢?
历朝历代,再没哪个天子能做到这一步。
只要他答应,儿臣顶着个惫赖荒唐的名头,豁出脸去也要保下他这样的臣子……”
尹后秀美轻蹙,道:“五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贾蔷平生之志,就在开海一事。原先你不是答应的,怎么现在……”
李暄苦恼道:“原先他手里没有能调入京中,一下灭掉两营马步精锐京营的德林军,没有小琉球啊。谁知道,他球攮的弄的这样快。若是他在外面搞上十几二十年,弄出眼下的实力,儿臣也不会说甚么。
母后,儿臣不是容不得人。尤其,朕还拿他当兄弟。可是这忘八也太吓人了,出去才一年光景,就弄出这样大的阵仗来。
再给他十年二十年,儿臣都不敢想象,他会变的多强。
母后,儿臣也怕啊……
上回贾蔷和林如海爷俩,同武英殿闹起来,朕就按了下去。
听说今儿那边又闹了起来,都割袍断义了。
韩彬、韩琮他们原先最是厌恨贪官,可李晗闹出那么大的笑话,还有西南的何澄,按二韩的性子,哪里还需要林如海相逼,早早就该发作了。
可是连他们这样刚直的人,眼下都强咽下一口窝囊气,暂且团结一致,防的不就是贾蔷么?
是,贾蔷是想出海。
可他这样能折腾,出海一年就这般模样,出海三年又如何?
出海十年呢?
打小上书房里学的那些话,儿臣记住的不多,就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朕记得明白。
不过母后您放心,不到万不得已,儿臣不会和那球攮的撕破面皮的,总要想个法子,不战屈人兵才好……”
“娘娘!”
这一对天家母子正难得交心之际,却见牧笛从侧门转入,面色有些凝重,唤了声。
尹后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出了不小的事,不过当着李暄的面承奏,想也没甚么不该说的,便眉头蹙了蹙,问道:“何事?”
果不其然,就听牧笛道:“元辅半山公遣人送信过来,说,说辅政大臣林如海,今晚已经乘船出海。”
听闻此言,尹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凤眸震惊!
贾蔷,竟未同她言语半句!
倒是李暄,反倒嘎嘎乐了起来,形容轻松许多,笑道:“母后您瞧瞧,那边其实也在防着咱们嘎!”
笑罢,又啧啧起来,见尹后脸色难看坏了,还劝说起来,道:“母后,您也想开点。都是人之常情,嘿嘿嘿,朕害怕,那忘八蛋也怕来着。林如海那样的当世数一数二的聪明人,也怕来着。看来都差不多嘛!”
尹后看着李暄,缓缓问道:“你准备如何对付贾蔷、林如海师徒二人?”
李暄连连摇头道:“母后,儿臣怎好出手?儿臣甚么都不会做,果真一出手,那才是傻子!此事全是二韩、李晗还有舅舅、叶芸他们去操心的。果然他们觉着相安无事下去就很好,那儿臣也无话可说。凭朕和贾蔷的交情,来日即便他造反,也必不会杀母后和儿臣,这个自信,儿臣还是有的。”说至此,自嘲一笑。
但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那你呢?你胜了后,又如何发作贾蔷?”
尹后轻声问道。
李暄闻言抓了抓脑袋,迟疑了稍许后,乐呵呵道:“算了,这辈子许就这么一个朋友了。果真落朝廷手里,儿臣也无论如何保他一条性命。要不,去了势,进宫和朕作伴如何?嘎嘎嘎!母后,贾蔷还是听您的。有机会的时候,您多和他谈谈。一个臣子,要那么大的势力做甚?还是交出来的好,母后和朕两人,必保他满门富贵!这是儿臣的心里话……”
尹后沉默稍许后,道:“回头见了他……罢了,待日后再说罢。眼下林如海刚走,咱们娘俩儿就急着谋取德林号,吃相太难看。日子还长久,一二年的功夫里,慢慢熬浸罢。”
“母后高明!”
……
李暄去后,尹后看着牧笛,轻声问道:“可查清楚了?尹朝手里那部人手,皇上可是早就接触过,已经接手了?”
牧笛躬身道:“娘娘,奴婢让人悄悄去查问过,管那支人手的内侍是李春雨。这厮,的确早早就认投皇上了,不然皇上想要重组内卫,也不会第一个就来娘娘这里求他。”
尹后闻言嘴角扬起,觉着好笑,防谁,都没防过这个幼子。
却未想到,这个幺儿隐藏的最深。
再者,她那个二弟也真是不靠谱,这样的事,居然会让李暄早早接触到……
忽地,尹后不知想到了甚么,面色隐隐一变,抬眼看向牧笛,沉声问道:“牧笛,当初林如海之女遇刺,马车被焚,之后乘船南下扬州时,又被人伏杀,事后百般查探,都无下场。会不会是……”
牧笛闻言,脸色亦变了变,却是皱眉道:“没道理啊……”
那两场刺杀,一场让皇次子李曜身败名裂,失去了继承大位的希望。
另一场,却是牵连到了大皇子,李景!
也是自那一回后,隆安帝对李景这位嫡长子的信心,消失大半……
若果真如此……
“去查!”
……
“王爷、王妃回来啦!”
荣国府,贾母院门口方向,几个穿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小丫头子们跳脚拍手欢呼道。
贾母、薛姨妈、贾政、傅秋芳、宝玉并赵姨娘等,都候在抄手游廊下。
大半年未见,一家人分离天南海北,如今终相逢,连贾政面色都隐有期盼。
未几,就见好大一群人说笑着进来。
老远就听凤姐儿在那高声喊道:“哎哟哟,我的老祖宗,可算是家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听到这熟悉亲切的声音,贾母等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
贾母亦是高声笑啐道:“天南海北的逛了老大一圈,原以为长进了,没想到还是个泼皮破落户!”
众人大笑,久别的疏离散去大半,一下亲近起来。
贾母仔细的看着步步走来的一众孙女儿孙媳,连连点头赞叹道:“可见出去逛一遭,还是有好处的。这精气神大不相同,比原先更好许多!果然是不同了!”
贾政都忍不住道:“读万卷书,亦不如行万里路。女孩子们能开阔眼界,这份造化世间少有。”
终至跟前,呼啦啦一片人俯身拜下。
鸳鸯许是早得了贾母的嘱托,黛玉刚有动作,就被劝下了。
贾母看着面色讶然的黛玉,笑容满面道:“如今你是郡王王妃,是娘娘了!国礼大于家礼,往后可不兴见礼了。”
黛玉好笑道:“家里还讲这个?若讲这个,原先咱们全家都要给子瑜姐姐见礼,她还是长乐郡主呢,比同郡王例。先前不讲这个,如今也大可不必。不论甚么时候,外祖母仍是外祖母。”
说罢,到底还是福了一礼。
这举动,自然赢得满院人暗暗喝彩。
贵人,到底是贵人。
行礼不行礼的,又何须看在眼里?
这个礼下去,旁人只会愈发尊重黛玉。
“快快快,里面去坐坐。我让人把园子里凸碧山庄收拾利落了,一会儿就摆饭!”
贾母牵过黛玉的手,一迭声吩咐道。
回头又看了凤姐儿的肚子一眼,笑道:“生了?”
凤姐儿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点头道:“生了个哥儿,名唤贾乐,小名平安。”
贾母神情微微有些复杂,不过也没说甚么,问道:“孩子呢?”
凤姐儿笑道:“林妹妹和子瑜让留在小琉球了,说路途遥远,孩子太小,不敢冒险。”
贾母笑了笑,便在一众孙女儿孙媳的围绕下,欢声笑语的进了荣庆堂。
贾蔷在一旁,看着神采飞扬咧着嘴只顾乐的宝玉,低声笑问道:“傻狍子,怎么不问问你媳妇儿哪去了?”
宝玉:“……”
……
PS:今天去机场送母亲回乡,重庆待不下去了,水土不服,思乡甚切。媳妇儿马上又要上班去了,我太难了,快抑郁了……
另外剧情再稍微解释一下,不是翻来覆去,设定是层层递进,危局浸透,和一些主要人物的心理变化。想的是写的牛逼些,深刻些。一波波的压迫感……如今看来也许是贪心了些,也许是笔力差的太多,球囊的没写出味道来,争取能一点点进步吧,都说园子戏外的不大好,所以总是不死心,想进步。
不过这种写法既然不讨喜,就换一下罢,读者是上帝。好在该铺垫的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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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人想找死,皇上你拦不住的
荣国府,荣庆堂上。
贾母执黛玉的手一道上了高台软榻,又挨个仔细看了看贾家姊妹并子瑜、宝钗、宝琴等。
最后奇道:“还短了不少人?兰儿他娘呢?还有宝玉家的怎也没回来……”
黛玉不开口,似笑非笑的看向贾蔷。
贾蔷干咳了声,道:“大婶婶和秦氏在小琉球寻了处观音菩萨的道场,发下宏愿,祈福去了,怕是要一年光景。至于宝玉媳妇……老太太别看我,和我没甚么相干。那位在小琉球上练了一营女兵,不亦乐乎。正好岛上新定,有专门的女子作坊,她那一营女兵正合用,就让她留在小琉球了。”
贾母闻言看向黛玉,黛玉颔首笑道:“确实如此,姜英姐姐如今威风着呢,带着一千余人,结阵放对,听说连那些男兵都不惧。”
听闻此言,贾母、贾政的脸色却难看起来。
国公府的嫡孙媳,带一群女兵和男兵放对,传言出去,宝玉还怎么做人?
黛玉自知失言,不过如今以她的身份地位,却也不需要找补甚么了,她同贾母笑道:“老太太倒也不必多怪,如今小琉球上人最金贵,处处缺人手。如今有全部都是女子工匠的工坊,效用很不错。
不止她们,连我们这些知点文识点墨的,这段时日也都派上用场,抄录些名案卷宗。小琉球现有丁口三四十万,每日还在源源不断的进新人。多亏了姜英姐姐的女营,解决了大难处呢。你老若怪,就怪蔷哥儿罢。谁让他折腾到这个地步……刚才,我爹爹去码头迎我们,上了船就直接南下小琉球了。也是蔷哥儿说那边着实放心不下,托爹爹去照看。”
此言一出,贾母、贾政、薛姨妈等闻言无不面色骇然,连姜英也顾不得了。
林如海是谁?
那是当朝军机宰辅,隆安帝“遗命”辅政托孤大臣!
真正的朝廷巨擘,顶了天的大人物!
居然,跑去小琉球?!
林如海在大燕能主宰亿兆人口的命运,去小琉球能做甚么?
管那三四十万流民?
贾母满是不解的看向贾蔷,这不是在坑老岳父么?
不过贾母到底不全是没见识的老太太,忽地脑子里一亮,脸就白了,看着贾蔷有些哆嗦道:“莫非,还有不大稳妥的事?”
贾政等也都是遭过难的,一听也明白过来。
贾蔷笑着摆手道:“和你们不相干……若是担忧,不若翻过年,送你们去小琉球。”
他可没心思再与贾母等解释一通,太水。
除了让她们日夜担忧惊惧外,也没甚用处。
“呀!还去?”
却是迎春最为吃惊。
贾蔷回头看向她,笑眯眯道:“二姑姑不喜欢那里?”
迎春有些羞赧,也有些压力,轻笑着解释道:“好是好……没家里安宁。”
湘云倒是豪气笑道:“若是家里都搬过去,也不是不行。那里也有安宁的地儿,我们去过!”
贾蔷笑道:“且先好生过年罢,翻了年,二婶婶肯定还是要过去的,孩子在那边。其他的,爱去逛的再去,不爱去的在家也没甚。”
贾母闻言方宽下心来,笑问诸姊妹道:“这次出去,可开了眼了?连我也没见过海是甚么个模样,你们倒比我还长了见识。”
一群女孩子们,开始叽叽喳喳兴奋的说起海边见闻。
甚么海之大,不知几万里啦……
甚么瓦蓝蓝的天上飞海鸟啦……
椰子好喝,贝壳很好看,螃蟹好吃啦……
沙滩踩着很舒服,赶海很有趣,日出很壮观啦……
这一说就停不下来,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说了小半个时辰。
说到最后,湘云眉飞色舞发宏愿:“明年我还去!日后要是能京里住半年,小琉球住半年,就极好啦!”
黛玉笑道:“怪道你叫云,赶紧上天罢!”
众人哄笑罢,贾蔷乐呵呵道:“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不过我听说那边忙的紧,人手着实缺的厉害。主要是缺通文识墨的,女工太多,识字的女管事更少。回头你们在京里顽够了,还是早早过去帮忙才是。
便是不耐和人打交道,帮着教一些小孩子认字也是极大的帮助。也是实在没法子,万事开头难。”
湘云闻言一下得意了,手舞足蹈道:“看罢看罢,我就说行!”
宝钗将她拉扯着坐下,嗔道:“云儿愈发顽皮了!”
宝琴则“阴恻恻”的提醒:“云姐姐,蔷哥哥说的未必作数,可你恶了林姐姐,那必是作不得数的哦。”
“嘎!”
湘云脸上的得意一滞后,转头去央磨起黛玉来:“林姐姐~林姐姐~”
黛玉“嫌弃”的推开后,笑啐道:“少人来疯!”又同贾母道:“时候不早了,该用饭了。”
贾母欢喜的拉着黛玉的手起身道:“好好好!我都欢喜傻了,都忘了。玉儿如今愈发长进了,去小琉球那边,可是管事了?”
黛玉笑道:“我能管甚么事,并没有。”
凤姐儿在一旁叹服道:“到底是宰相千金,读过书的不一般。林妹妹在香江时还好,只管我们这一大家子。到了小琉球,方显出真能为来。好些事,那边都寻她来拿主意。她也必能想出好法子来,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要我说,真算得宰相之才了!”
见贾蔷都看了过来,黛玉红着脸啐道:“少浑说!又不是我一人的功劳,还有子瑜姐姐,宝丫头、三丫头她们一并出主意。”
贾母稀奇道:“前面的大事,你们也能拿主意?”
黛玉摇头道:“还是那些女作坊,那么些女人做事,男管事们也没经历过这些。蔷哥儿定下的规矩又极严,敢叨扰者直接打死。所以他们就传到里面来问话。起初凤丫头出面,后面我们也一并想主意了。也是磕磕碰碰的,遇到了事再想法子化解。”
贾母闻言明白过来,嗔怪贾蔷道:“怪道你让她们还去,你倒会使唤人!”
贾蔷哈了声,也不言语,一家子说说笑笑的往园子里去。
重入大观园,上了后山山脊凸碧山庄。
今日是十六,月儿正圆。
虽晚秋夜风清寒,耐不住诸人归家,兴致高扬,并不怯寒。
站在山脊上,随也只几丈高的小山,此刻却有登高俯视的感觉。
大观园内早已点满了玻璃风灯,星星点点。
天上一轮皓月,山下沁芳湖水中,亦倒映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
倚栏杆观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
微风一过,愈发令人神清气净。
贾蔷寻一角落坐着,看一堂热闹,也不多言,只是微笑。
姊妹们说话问他,他就答应一嘴。
直到尹子瑜坐到他身边,与尹后有七成相似的俏脸上,气韵却截然不同。
见尹子瑜浅笑望着他,贾蔷扬起嘴角,轻声笑道:“路上可累?”
尹子瑜微微摇头,坐船而来,怎会累?
她一双静韵清神的眸眼看着贾蔷,迟疑稍许,还是拿出手抄本,以墨碳笔书道:“爷欲反乎?”
贾蔷笑道:“怎会问这个?”
尹子瑜眸中浮现担忧之色,落笔道:“想不出第二条生路。”
贾蔷摇了摇头,道:“不反黎庶,不叛苍生。”
这八个字,让尹子瑜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方明白过来。
不反黎庶,不叛苍生。
但是,却未说不叛天家和朝廷……
“放心,不会叫你为难的,我心里有数,你还不了解我?且信我罢。”
尹子瑜缓缓颔首,明眸内蒙上的那一层担忧,缓缓散开。
愈是读的书多,愈知今日之险。
不过,既然贾蔷如是说,她信之便是。
“咦,东府大嫂子她们怎没来?”
黛玉同贾母等说了好一起子话,连金陵被抓,半步被救之刺激过往都聊了遍,最后看府上诸人缺了尤氏和尤三姐姊妹,便笑问道。
贾蔷回话道:“送去小琉球了。”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眸光满是深意,道:“好端端的,怎送去那边了?”
贾蔷笑道:“我把平康坊七十二家青楼都查抄了,救出清倌人大几百人,多是知文通墨的,另外还有丫鬟之流二三千。这些人里,尤其是识字的那一批,都是极好的录事文员。可要大用前,得洗脱身上的风尘气。尤三姐性子刚烈桀骜,最适合教训那些人。我就托付了她,去管教那些人,再送去工坊吃半年苦,也就差不多了。回头你们再去小琉球,手下就有能用的人了。”
黛玉好笑道:“你也是想绝了,甚么样的人都敢用,也不怕外面人啐你。”
贾蔷呵呵笑道:“如我这般当世英雄,自然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罢了,随他们去罢。”
看着周身灵秀气息的黛玉,如一泓秋水所化,贾蔷目光渐渐炙热。
黛玉不动声色的白了他一眼,身子也有些发热,赶紧不理他了。
好在这时凤姐儿带着林之孝家的,引着一众婆子丫头,提着食盒进来开始摆饭。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风清月朗,上下如银。
大半年光景,贾母还是头一回吃上一顿团圆饭,胃口大好,多用了一碗。
待饭罢,已是子时,贾母同黛玉等道:“早二日就叫人将园子都拾掇出来,晾晒的晾晒,熏香的熏香。今晚你们也别回东府了,就在这歇下罢。”
黛玉等笑着应下后,贾母、薛姨妈并贾政等就先告去了。
宝玉虽一万个不想走,可眼下他都成亲了,自然留不下。
好在看到贾蔷也要回,心里受用了些。
只是他自然不知道,贾蔷不是一个人回,而是同黛玉、子瑜一道折返宁安堂……
三人有太多的话要说……
……
翌日清晨。
宁安堂,内堂。
一张黄花梨十柱拔步花卉床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无风自鼓,一阵阵浅浅的翠鸟娇啼不断传出。
直到最后一阵疾风骤雨,啼鸟悲鸣数息方止。
好一阵后,终于,贾蔷赤着身子下了床榻,一脸的神清气爽,志得意满。
候在湖光山色屏风后的紫鹃和南烛听闻动静后,都赤红着脸进来,紫鹃服侍贾蔷更衣,南烛服侍尹子瑜穿衣。
至于黛玉……她不急,还要睡一场回笼觉。
踩在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穿戴齐整后,贾蔷就着一只莲瓣纹鸡心小碗吃了盏茶,回头与螓首埋在锦被里不肯抬头的黛玉打了声招呼道:“妹妹且在家休息,我和子瑜进宫了,争取早去早回。”
黛玉也不起身,只在锦被里“唔”了声,算是知道了。
昨晚聊的太久,又被这混蛋给得逞了……
贾蔷嘿嘿一笑,与同样俏脸晕红的子瑜一道出了门,用了点早饭后,一道进了皇城。
……
九华宫,西凤殿。
尹后满面爱怜,喜之不尽的握着子瑜的手不放开,坐于凤榻上,看了又看。
待看到她满面红润时,自然知道昨晚发生了甚么。
看贾蔷时不动声色的白了眼,随后拉着子瑜问了好些话。
殿下,李暄看着贾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贾蔷瞥他两眼,莫名其妙道:“瞪我做甚么?”
李暄生生气笑,咬牙骂道:“好球攮的!还有脸子问朕?来来来,你给爷说说,你先生,朕的顾命大臣,军机处大学士,哪去了?!”
听闻此言,高台凤榻上的尹后都侧目看了过来。
贾蔷呵呵笑着解释道:“此事当真是臣先生临时起意,昨晚上臣都未想到他会来码头迎接,还只乘了一顶小轿,就带了四个长随。听说他现在要走,连臣都大吃一惊。问明白后,才知道竟是因为和韩彬等割袍断义了。因为韩彬他们一伙子,分明都查明了何澄、李晗干的那些忘八事,居然要压下去。啧啧啧,这和景初旧臣有分别么?臣先生何等风骨之人,一气之下,就挂冠而去了。不过毕竟受天家恩重,此次南下,也不全为了置气,还要督导明岁灾粮赈济之事。”
李暄闻言咧了咧嘴角,笑骂道:“你就扯你的淡罢!算了,你们师徒和武英殿斗法,朕也插不上手,到底还没亲政。
不过你下手的时候轻些,别把他们折腾毁了。尤其是西南那边,何澄在那边干了不少年,换个人去怕是更麻烦,你且容他一阵。
说来也是头疼,要是不当这个皇上就好了,咱俩还能一起和他们过过招,狠狠拾掇他们。
如今,反倒不好出手了。”
贾蔷闻言连连摇头道:“皇上多虑了,臣下甚么手?臣素来规矩本分。”
李暄差点没笑死,道:“你还规矩本分?随你罢。对了,有一事知与你。李晗今日一早上了一本,还是轮换京营和九边军镇的事。他要将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一并调出京畿,调边军入神京……不过母后没准,朕也觉得不妥。你以为呢?”
贾蔷呵呵笑道:“皇上,下回他再弄这些动作,你和太后娘娘千万别拦着。人想找死,皇上虽为帝王贵胄,也拦他不住的。”
李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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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反击
“贾蔷,你说甚么?”
李暄楞了片刻后,看着贾蔷眨眼问道。
贾蔷也眨了眨眼,道:“臣说,娘娘和皇上下回莫再拦着他了,人想作死,您二位虽为至尊,也拦不住的。”
李暄又无语了半晌后,咬牙骂道:“你们球攮的都有能为!一个个都比爷厉害!”
凤榻上,近乎两张相同的脸,一张面色淡然,一张隐带忧色。
贾蔷先与尹子瑜一个宽慰的眼神后,哈哈笑道:“没有的事,李子升这样做,不是他真敢这样做,就是想看看,太后和皇上是甚么样的态度。
昨儿臣先生离去,他就来这一出,他这是在揣测圣心是否暴怒,生出忌惮乃至铲除臣这类权奸的心来,看看太后和皇上是不是还被我这个佞幸给迷惑着。
其实娘娘和皇上若果真应下了,二韩那边也会拦下,不会让他作死。
啧,以臣子试君,其心可诛!
不给他一个教训,他李子升还真以为他权倾朝野,封疆总督都要巴结着给他献夷女呢。
怎样,皇上要不要继续护着他?”
“护个屁!”
李暄闻言一张脸黑红,恼火道:“随你怎么都好,直接打死拉倒!”
不过骂完又气呼呼道:“你想怎么打死都成,别扯夷女的事。他李子升臭不要脸,朕和朝廷还要呢!”
贾蔷惋惜道:“皇上和太后都驳回去了,还怎么打死……李子升目前还得留着,兵部的事千头万绪,国有战事,李子升品性德行不佳,但的确是太上皇简拔起来的干臣,能力强悍……”这会儿杀了李晗,兵部的事绝对要赖到他身上。
李暄这个忘八蛋怕就等着他出手。
也不怕他插手兵权,因为没甚可插手的。
余下所要做的,就是繁琐的部务,主要是辎重粮草和边关将士的棉衣棉鞋等。
贾蔷这会儿可不愿接手这个“烂摊子”……
最重要的是,他要替德林号和小琉球,尽可能多的争取稳健壮大的时间。
不过听闻他依旧以国事为重,尹后眼眸微微眯起,眸光中神采动人。
李暄也变了变面色,有些拧巴着脸看贾蔷道:“朕还以为,你想直接弄死李晗呢。贾蔷,说真的,你果真下了狠心要弄死他,朕不会拦你的。李晗根子都烂了,朕都不想再忍他了。你倒成了好性子……”
贾蔷笑了笑,狗屁好性子。
见贾蔷自嘲的笑了笑,一脸相忍为国的苦涩模样,李暄眼角都抽动了下,他拍了拍贾蔷的肩头,问道:“你准备如何给他一个教训?你只管去办,朕给你兜着!
咦,要不你认朕当义父,做个干殿下如何?以后他们就再不敢欺负你了!嘎嘎嘎!”
“……”
贾蔷看着眼前这个被他自己的“幽默”打动,笑的前仰后合的二货,目光转向高台凤榻,在尹后、子瑜两张几乎无二样的脸上掠过,见尹后凤眸中含有嗔责警告之意后,心里满足的笑了笑,道:“李子升掌兵部事,这二年来,在兵部大肆安插党羽,甚至将手伸至京营、九边军镇和外省驻军大营。他确实能力了得,不过二年光景就布下一张网来。只可惜,到底心焦了些。
这样仓促奔投他的人,有几个好东西?就臣所知,那些人克扣军饷、奴役士卒乃至盗卖军械的事层出不穷,且证据确凿。而买卖武官官位,更成了一大块肥肉。对了!李子升虽然没收银子,他大儿子忙着寻夷女开青楼,却收了不少。关键是他二子,那小子真是个人才,坐庄抽水,当幕后老大……
皇上,你若是不护着,臣可要出手了。这一回,非将他拔成了脱毛鸡不可!”
李暄闻言,咬牙笑骂道:“爷就说你小子怎么可能转性了……贾蔷,你这虽未杀人,可诛心更狠啊。李晗非被你这一家伙打击颓败了不可。
朕护甚么?只要证据确凿,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一群贼忘八,对阵景初旧臣时一个个喊打喊杀,骂人家卖官鬻爵。如今他们上位了,倒比景初旧臣还狠。只要不耽搁西北、西南两处兵事,其他的随你处置就是。
那起子,真当天家成了摆设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尹后忽然开口淡淡道:“皇上说的在理,也要给那边儿提个醒,莫要太过分恣意了些。为了私怨,连调离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的话也敢说。
贾蔷,此事关键要证据确凿,经得起查验,让人说不出话来。再者要快,速战速决。”
贾蔷点点头,对凤榻不远处躬身侍立的牧笛道:“小牧子,帮我传个话出去,就两个字,动手。”
牧笛:“……”
李暄在一旁已经咧着嘴快笑抽过去了,小牧子!!
尹后和尹子瑜也抿嘴浅笑,形容无二。
贾蔷与尹子瑜悄悄挤了下眼,惹得她目光娇嗔一下。
一旁处,尹后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一眼,很会哄女人嘛……
牧笛则顶着一张懵然的白脸出去……
他虽才三十出头,可却是满皇城内侍的老祖宗了。
被人叫一声“小牧子”,还是头一回。
……
武英殿,东阁。
李晗正面色凝重的与韩彬商议兵事。
虽然听起来西南糜烂很是骇人,实则远不及西北严重。
便是最强硬的邓横寨,也不过千余兵马。
大小土司四散开来,只是借地利起事。
何澄上报朝廷,与其说是在求援,不如说是在诉苦,以示西南艰难,顺便要些钱粮,待平叛后再表功。
只可惜他未想到,西南土司里发生的事,朝廷居然会有人知道,顽脱了……
“西南事何毅庵必能干净利落的抹平,不足为虑。调山东大营的兵马,也是为了驱散危险。山东就在北直隶,距离京畿太近。可恨山东提督谢鲸,身为定城侯,世袭一等子,如此皇恩浩荡,竟然也自甘堕落从逆!不将山东大营肢解分散,京畿难安!不过……”
李晗面带煞气的挥手说道,只是话末,语气却又是一变。
韩彬淡淡道:“不过甚么?”
李晗道:“也不可操之过急,西北那边打了几个折子上来,要厚棉甲,厚棉布。今岁甘肃镇干冷异常,因冻寒而殁的士兵,比往年多了不少。棉布采买,进展的有些慢……”
韩彬闻言,皱眉道:“户部先前不是库存了不少存货么?怎会缺少棉布?”
李晗苦笑道:“半山公,如今户部哪里还能存得下东西?但凡有些家底儿,都运往灾区发给百姓了。若非如此,这样百年难见的大旱,怎会只死那么点人?林如海行事霸道,为了赈灾搏虚名,京城六大布号的布,除了京城百姓的余量外,都叫他买光买尽了。眼下陡起兵事,朝廷便是有银子,都没地儿去买布。”
韩彬摇头道:“此事武英殿不好插手,即便舍下面皮来让那位去啐,也无济于事,还是请皇上出面罢……”
言至此,韩彬面色忽地变得极其复杂,道:“子升,以后莫要再以国贼之名称呼林如海师徒了。只是理念不同罢,林如海为贾蔷所言海外盛景所迷,他相信开拓海外之地,能解王朝三百年之厄。我们却以为,只要不断深化新法,便能解决此难。海外之领,近乎无稽之谈。但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大燕社稷。唯一的担忧,只是贾蔷的德林号强的太过。眼下一二年内,灾情和边戎不断,不要再掀起内斗。今日上书一事,就十分冒失。一旦贾蔷得知后反击……”
“他敢!”
李晗怒道:“调换京畿军营,原是本阁分内差事,他敢……”
话音未落,就见一军机处行走急急进来,同李晗道:“李相,不好了!”
“甚么事,慌慌张张。元辅当面,成何体统?”
李晗斥责道。
他手下这名行走却顾不得许多,道:“李相,绣衣卫突然出动,于兵部抓捕了兵部右侍郎,三位郎中,六位。另外,武选清吏司和库部清吏司也被查抄了,连武官升迁的卷宗和库部账簿都抄了去……”
李晗脸色铁青下来,回头看着韩彬怒道:“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元辅,你看看这个权奸,跋扈到甚么地步!”
韩彬闻言,面色却十分淡漠,缓缓道:“你调京畿兵马,轮换山东兵马,是分内事。他为绣衣卫指挥使,查抄奸佞不法事,难道不是分内事么?”
李晗闻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半山公,兵部诸官,怎会是奸佞不法事?”
韩彬叹息一声,道:“这两天,查何毅庵之余,老夫还让人打听了下兵部的情况。虽还不至于如景初年间那般一塌糊涂,但又能好到哪去?子升,贾蔷现在敢动手,除了是还击外,也代表了天家的意志。若无太后和皇上点头答允,他会这样做么?
都熬到了这个位置,好些事你并非想不到,只是不愿去想。只觉得如今大权在握,待将贾蔷兵马驱逐出京城,十二团营握在手中,便谁也不放在眼里……
如今你当明白,为何天家不肯让贾蔷离去了罢?”
李晗:“……”
然而坏消息仍未尽,又过不到一刻钟,李府管家被引入宫中,一见面就哭道:“老爷不好了!锐大爷和钰大爷被绣衣卫的人抓走了!”
李晗:“……”
这一刻,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
午膳罢。
贾蔷一边懒散的倚坐在椅子上,一边同李暄笑道:“前儿得了回信儿,安南、暹罗那边也渐渐不素净了。咱们买了太多的粮食,多的叫他们有些吃不消了。分明收成不错,粮价却节节上升。好些百姓吃不起饭,情绪很坏。那边儿传信回来,说怕出事。”
李暄闻言转过头来,问道:“那怎么办?把你的德林军调过去镇压?”
贾蔷笑道:“镇压个啥?眼下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再者,在那边已经租了足够的土地,明岁直接自己栽种粮食。
另外,既然他们养不起,那就由臣来养。小琉球那边到处是荒地等着开垦,也能做到一年三熟。织造女工更是奇缺,所以就从那边招工……
当然,他们那边是当人口买卖。一个十六七的女孩子,不过二两银子。德林号准备五年内拿出两百万两银子,从那边招女工。一来解决用工难的问题,二来缓解安南、暹罗等国的压力,第三嘛,给小琉球的男人寻个婆娘。”
尹后在上面与尹子瑜听着,至此笑道:“贾蔷,一个小琉球能养民几何?你从大燕昼夜不停的往那边迁人,还不够?”
贾蔷摇头道:“迁不了多久了,军机处为了打压臣,最多一年后,就开始动手脚。不给拉倒,他们愿意关门就关门罢。如葡里亚、尼德兰等西夷番国,人口也不过二三百万罢了。臣在小琉球使子民繁衍生息上十年,总有五百万之数,而后对外开海。人口不足,就少占点地儿。争取三十年后,能占据三到五块地盘。再用三十年来发展……唉,这辈子估计也就能开个头。后续之业到底如何,能不能继续向外与西夷争锋大海,就看后世子弟争不争气了。”
尹后还从未听说过贾蔷如此意气消极的话,奇笑道:“你今儿怎么还谦逊起来了?不想着占尽天下膏腴之土了?”
贾蔷落寞摇头道:“没人口啊,精穷。若朝廷上下齐心,以举国之力对外,那还有可能。只是这种事又绝不会发生,不管军机处换谁,首当其冲的,都是安民定邦,而不会再对外开拓。也好,不能说对错,各有其志罢,两相无事就好。
就怕连这点都做不到,令人烦忧。”
李暄闻言眉头挑了挑,双手抱在脑袋上,使劲抓了抓,之后叹息一声同贾蔷道:“朕还未亲政,说话做不得数。即便亲政了,估计也说服不了那些宰辅大臣们。廷杖他们罢,母后估计也不会答应。贾蔷,你如今大了,还是得靠你自己。”
贾蔷哈哈一笑,上面尹后心里默然稍许后,忽看着贾蔷笑道:“贾蔷,你如今到底有几双儿女了?”
贾蔷“唔”了声,随即在李暄瞠目结舌下,掰起手指数了起来。
等看到贾蔷数满一只手不够用,另一只手也一根一根竖起来时,李暄又嫉又羡,骂道:“你是头猪啊!这才一年光景!!”骂罢又不甘心请教道:“怎么做到的?”
他到现在为止,也只一个闺女。
当初几个房里人和妾室有怀上过,但多不明不白的流了。
这种事在当下这世道原不算稀奇,天家子嗣艰难也不是哪一朝的事,历代皆如此。
再加上,内眷皆由邱氏所掌,他几乎没过问过。
后来手里有了些可用之人后才发觉,邱氏在其中动过手脚。
虽恨极,却也无法挽回。
这一年来,他倒是常常耕耘着,可却奇怪,一个有动静的都没有……
贾蔷闻言,呵呵笑了笑,往高台凤榻上看了眼后,眉尖扬了扬,道:“天赋异禀罢,抱歉,这种事教不得皇上。”
“天赋异禀”四字一出,尹子瑜就红了脸。
尹后也咬牙啐道:“两个混帐东西!”
“主子,元辅韩大人在养心殿,等着主子爷呢。”
陆丰悄然入内,与李暄说道。
“说甚么事了没有?没见朕正在忙着么?”
李暄也难得偷懒一天,这会儿不耐烦的问道。
你忙个锤子哦!
陆丰赔笑道:“绣衣卫突然入兵部抓人,人心惶惶。另外李相爷的两个公子也被抓入诏狱了,许是因为此事。”
李暄闻言看了贾蔷一眼,叹息了声道:“走罢,都是你惹出来的混帐事!”
贾蔷“啧”了声,道:“臣要去了,皇上怕是更为难,还是不去的好。”
李暄炸毛道:“你不去,朕同他们怎么说?”
贾蔷呵呵笑道:“就拿还未亲政说呗,有事让他们自来寻太后做主。臣先去一趟绣衣卫诏狱,将他们的口供按压都备好。争取没一桩冤案就是……尤其是,李子升那两忘八儿子!”
李暄笑骂道:“成!就看你们怎么斗,朕一天到晚无趣,就指着你们这些勾心斗角解闷呢。”
贾蔷不搭理,问尹子瑜道:“跟我一道回家,还是回头再来接你?”
尹子瑜抿嘴浅笑,一旁尹后道:“今晚子瑜与本宫一道安歇,你自忙你的去罢,明日再来接人。”
贾蔷无奈笑道:“明儿要送去朱朝街,回家怕是要到月底了。”
尹后责备他道:“原就没住对月,急糙糙的被你带着南下了。如今不过多住几天,你也不许?”
贾蔷叫屈道:“何来这样的事?早几百年就同子瑜说过,甚么时候想回朱朝街,让人架了马车抬腿就回便是。回自己家,还要谁允许?臣家没这个道理。”
尹后闻言笑道:“也不知是该夸你好,还是该说你好。你家里哪里还有甚么道理?一个帮派小妾掌着一群乱七八糟的人为你打打杀杀,南边儿还有一个海匪小妾替你掌着德林军征战四海。子瑜说你那小琉球岛上,工坊里也尽是女子,还专门立一女营?子瑜还是总掌女郎中?贾蔷,本宫怎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指着女人吃饭的?”
贾蔷哈哈大笑道:“娘娘,这又如何?不寒碜!”
说罢,和不断嘲讽他的李暄一道笑着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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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章 无地自容
绣衣卫,北镇抚司。
诏狱入口处的庭院内。
虽是秋寒日,好在今日阳光正暖。
庭院内设一几一椅,贾蔷一身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坐在那一手置于几上,曲起清秀的手指,轻叩几面。
目光却看向镇抚司上空盘旋的几只鸽子,和天上的几朵白云。
阳光暖煦……
若是在寻常庭院内,一个俊美年轻人这般姿态,着实赏心悦目的美。
可在臭名昭著的北镇抚司内,尤其是在绣衣卫内部名声都极恶的诏狱前,这一幕,就让人看着不寒而栗了。
“带上来!”
一个绣衣卫百户自门口往内喝了声后,未几,就见数名校尉,押着两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出来。
“这衣衫倒还是整洁,都将此处比作阎王殿,你们空负牛鬼神蛇之名,实在冤屈。”
贾蔷看了眼两个面带怨恨惊惧之色的年轻人,哂然笑道。
绣衣卫千户张程赔笑道:“让王爷见笑了,方才只顾着张罗小鱼小虾,这会儿才轮到他二人。”
贾蔷并未言语,只微微颔首,张程会意,转过头直起腰身来,一张脸从满面堆笑,几乎一瞬间变的阴鸷起来,双目森然的看着李晗的两个儿子,狠声道:“来啊!先上铁钎!”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有些佝偻,头发凌乱,一张脸如枯树皮一般的老狱卒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把尺许长短暗红色的铁钎子进前。
规矩的在十步之外,给贾蔷磕了个头后,走到李晗二子李锐、李钰跟前,浑浊的老眼打量着两人,忽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糟烂黄牙。
李锐、李钰二人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事,二人面色惨白,李锐居长,这会儿鼓足勇气,同贾蔷喊话道:“平海王,便是我等有罪,也不该由绣衣卫出面。而且,而且……刑不上大夫!我有功名在身,岂能……岂能……啊!!”
话没说完,忽地骇然惊叫一声。
原来那老狱卒居然抽出一个铁钎子,在他脸上比划了起来,散发着恶臭味的嘴巴里还念念有词道:“从这里扎进去,能穿透,不耽搁说话。不过,这头皮好哇!从头皮上扎进去一根,能把整个人都担起来,至少能担住一盏茶的功夫,头皮才会裂开……”
李锐脸上已经没有人色了,一旁李钰更是崩溃大哭起来,裤裆里一股股热流喷下,没一会儿湿了地面。
贾蔷让一旁书吏给二人各送上了一份文书,上面写着二人的各般罪状,每一条后面都备注着“证据确凿”四个字。
两人不是废物点心,都是有些想法的。
一看眼前的这份文书,就知道贾蔷是为了整倒他们老子。
李钰年岁小不敢言语,李锐哆哆嗦嗦道:“平海王若是想和家父计较,何必牵扯到晚辈身上,岂不怕世上说王爷不够磊落,祸及家眷?”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你老子三番两次派人去截我贾家内眷,只是每一回都不成功罢。再者,丁是丁,卯是卯。认罪文书上哪一条是冤枉你的,你指出来,本王现在就给你做主。”
李锐吭吭哧哧说不上来,只道:“王爷何必赶尽杀绝,这些事在别的高门子弟身上也算事?天下又岂止我一个?”
“是啊,天下又岂止你一个……”
贾蔷侧脸过去,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道:“这就是当初,本王竭尽全力韩半山和你老子他们,大行新政之由。原想着,扫清景初旧臣,这世道就能干净些。如尔等这些仗着高门子弟,就大肆收受贿赂,当官场掮客,卖官鬻爵的事会杜绝。如今看来,本王还是太天真了些。刚杀尽穿红的,又换上了你们这些挂绿的,一类货色。那本王与先生当初披荆斩棘,又所为何事?
罢了,杀是杀不尽的……”
他看向身边人,道:“也别与他们上大刑了,面上烙印,流放小琉球,于矿上劳作去罢。干个十年八年,若不死,倒可给他们重返神京的机会。”
在此地他一言出,便是天宪出。
话音落,立刻就有人寻来火盆,将烙铁烧的滚烫发红,而后由校尉按住歇斯底里挣扎的二李,于额头面上,一人烫了一个永生永世都洗不去的烙印。
这个烙印,哪里只是烙在李锐、李钰面上的,分明是烙在李晗脸上的。
就是不知得闻此事后,李晗会怎么做。
“不必遮拦着,以囚车押赴码头,直接送往小琉球。余者签字按压后,皆以此法类之。”
贾蔷声音温和的吩咐下去。
说罢,不再理会此事,而是转头问千户张程道:“家眷妻儿都送去小琉球了?”
张程忙赔笑道:“都走了,弟兄们的老小,也都按着批次,乘运粮船南下了。小的多谢王爷挂念!”
贾蔷微微摇头道:“说来,也是受本王的牵连,这般年岁,还背井离乡。本王能保证的,就是他们在小琉球居有其屋,种有其地,一生衣食无忧。”
九月初八回京后,绣衣卫对非青鸢出身的番卫进行了大清洗,随即又对中车府进行了全城大屠杀。
因此两点,将来天家和朝廷绝饶不过他们。
他们也自知,所以甘愿将家小都送去平安地。
当然,也有一重当人质的意思……
张程笑道:“这世道,能过上这样日子的人,一万个里面也数不出两手之数来。不过王爷,有个别老人,因祖坟埋在这边,或是老伴儿埋在这里,所以着实不愿走,小的们也没强迫。这些人将来就算遭了难,也不会怨咱们。”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道:“这样的人,多么?”
张程忙道:“不多不多,也就二十来个。其他的,多还讲道理。”
贾蔷想了想后,道:“多派些弟兄,在这二十余老人家周遭保护好。本王料定,早晚会有人来掳人迫害。人数太多的话,咱们没法子,着实保护不过来。只二十余,那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既然能办到,就不要让他们受伤害。他们是自己弟兄的老人,也是咱们的老人。照顾稳妥了,一应花费嚼用,由本王来出。”
安排妥当后,他起身在诸校尉崇拜感激的目光下离了诏狱,在一众王府亲卫和绣衣卫缇骑的护卫下,折返宁荣街。
……
大明宫,养心殿。
看着疾声厉色唾沫星子漫天飞的李晗,李暄脸有些发黑,倒不是因为李晗跳脚骂街,而是因为他发现,球攮的他居然和李晗都是“日”字辈!
这忘八肏的,就不能换个名儿?
膈应人!
“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贾蔷那个绣衣卫指挥使就是他践踏王法,恣意妄为,无法无天的根底!他敢以此屠戮异己,大肆诛杀忠臣,皇上,绣衣卫乃天子亲军,他这是在败坏天子英明!”
被这一阵咆哮震的耳朵疼,李暄唉声叹气道:“朕都说了几百回了,李师傅,朕又没亲政,你同朕说这些有何用?要不你去九华宫,同太后去喊喊试试?”
李晗闻言差点气炸了,方才李暄说的明白,传了太后懿旨,说贾蔷奉了太后之意行动。
这会儿再去说话,有甚么用?
见李晗终于憋住了,李暄笑呵呵道:“李师傅放心,有朕在,保管牵连不到爱卿身上。”
李晗内吐血,咬牙道:“皇上,贾蔷为了打击报复臣,已经将臣二子抓住诏狱!”
李暄拍着胸口道:“就到此为止,朕会同贾蔷说明白的。差不多就行了,凡事当以国事为重。即便意见不同,也该相忍为国不是?早上母后对您上折子时就这么说,中午时对贾蔷也这么说。李师傅你为国操持,没功夫管教家中子弟,不可苛刻太甚。”
听完这番话后,李晗虽然心中仍有暴怒,但却踏实了许多。
至少,这件事不会牵扯太广。
另一侧,韩彬垂着的眼帘内,一抹森然光泽闪过。
待大旱平息,边戎安定后,李子升绝留不得。
堕落的,太快了。
“皇上,有一事,还要请皇上出面……”
抬起眼帘,仿佛对方才事毫无所知,韩彬说起了军中缺布一事,最后道:“如今都中不过清寒,而西北业已下雪多时。棉被、棉衣、棉鞋不足,终究是棉布不足,将会造成军中极大的不稳定。都中已经无布可买了,不然都中百姓就要遭殃。其他各省份也差不离儿,数年大旱,让民间也不充裕。唯有德林号,应该还有不少布匹。臣等与贾蔷关系僵硬,不好开口。此事还需劳烦皇上……”
李暄闻言,扯了扯嘴角道:“大燕地大物博,居然到了连几匹棉布都只能指望德林号的地步?这叫甚么事?!”
韩彬愧然,不过他还未开口,李晗就道:“皇上,原本户部应该备有足够的布帛,理应能够应不时之需。只是林如海将这些布帛全部送往别处,连都中各布号的余布,也以极低廉的价格收上来送走。如今朝廷需要用布,各布号无布,就只能买德林号的布了。”
这话,说的端的歹毒。
也不等李暄开口,韩彬就摆手道:“林如海不至于如此下作,将布帛送去灾区,是为了赈济灾民。如此大旱,没多少人因为冻饿而死,朝廷功德无量,林如海功不可没。就老夫所知,德林号所出布帛,比其他各大布号加起来还多两倍。价钱,也是一样极低。就事论事,没必要栽赃于人。皇上,此事就劳烦皇上了。”
李暄点了点头,道:“半山公到底是半山公,磊落光明。成,此事就交给朕。贾蔷敢不给,朕亲自去他家库房里扛去!”
李晗臊的满面涨红,几无地自容。
韩彬与李暄躬身一礼后,二人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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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相谐
“元辅,为何替奸逆说话?”
回至武英殿,李晗意难平,十分不解的问韩彬道,语气生冷。
韩彬沉默稍许后,淡淡道:“子升,至少在明年旱情缓解前,老夫不愿再看到任何冲突。朝廷没有多余的精力在这个时候撕破脸。”
李晗大怒道:“可是那奸逆刚刚血洗了兵部,更将仆的二子抓走,现在生死未卜!元辅,现在你叫仆退让,与那奸贼不撕破脸?”
韩彬忽地抬起头来,看着李晗声音深沉如山岳,一字一句道:“子升,你扪心自问,你二子有没有问题,兵部那些官员,有没有问题?身为儒家子弟,无论何时,都莫要忘了三省己身。尤其是到了这个地步,修德,修身,比能力更重要!
此事到此为止,既然你担忧二子,那就且回家安顿好家事再来罢。兵部的事,暂且交由……”
未等他说完,李晗面色剧变,竟跪地叩首道:“半山公!!仆亦为社稷思量也!既然半山公以为李锐李钰有罪,那就待朝廷定罪就是。眼下西北兵戈未止,西南糜烂未平,仆此时退去,一世之名尽毁也!仆,虽死不能甘心!”
这时尹褚从外进来,叹息一声劝道:“元辅,李大人也是关心则乱,人之常情嘛。如今诸事繁杂,离了他这个干才,许多事都要一团糟。关键是西北方向,每日里兵部公文起码有三尺高,许多大事没有一个熟悉的来拿主意,怕是要出大乱子的。且与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罢……”
李晗感激的看了尹褚一眼,眼下六部中,原当以户部最重。
但林如海自毁前程,南下小琉球,也就不必多说甚么了。
接下来,就是因西北、西南兵事,而气势大盛的兵部。
再加上李晗身为军机大学士,对一应军国大事皆有话语权,如今军机处五位宰相中,除韩彬总领全局外,数李晗权势最炙。
且,等到他借轮调京营和九边边军轮戍之机,将十二团营换个遍,乃至将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都插手后,其权势之盛,未必下于韩彬。
这个时候,他又怎舍得撒手?
“半山公,仆保证,只要证据确凿,果真那两个孽畜犯下死罪,仆绝不多言半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更何况仆之逆子?”
韩彬见尹褚有力保之势,轻声一叹后,道:“且记住,以国事为重!”
说罢,埋头案牍中。
李晗、尹褚告退。
……
“承愿,数次承你的情,虽然相识不久,却是倾盖如故。相比之下,有些人着实让老夫寒心呐!”
出了东阁,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行去,李晗感慨万分的说道。
尹褚微笑道:“哪里话!李相才干出众,乃当世不可多得的能臣!至于家中小事……大丈夫纵横天下,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这是为社稷故,朝廷理应多宽容些。贾蔷那边李相不必多担忧,别的不敢多说,保两位公子无恙,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仆还是能办得到的。”
李晗闻言登时一震,忙道:“承愿,就老夫所观之,那奸佞对你,似乎并不算……”
尹褚摇头道:“打一开始,仆就不愿意尹家与此类结亲,只是……唉。不过也好,仆虽出面不得,却还有家中老太太。她老人家出面,太后和皇上都要承三分情面,更何况彼辈?”
李晗自知人情欠大了,连忙作揖,可还未等他开口,就见手下行走急急走来,面色十分难看,道:“相爷不好了,两位公子和诸位被拿走的大人,面上皆被刺下烙印,坐囚车被押赴出城……”
听闻此言连尹褚都吓了一跳,以为贾蔷要大开杀戒。
好在,就听那行走喘了口气后继续道:“被送上了船,直接南下发配小琉球了。”
李晗闻言,面色陡然涨红,眼前一阵发黑,刚一张嘴,竟呕出一口血来。
刺印!
发配!
他堂堂一国宰辅之子,竟都成了贼配军!
而且,还被发配至小琉球!
好个歹毒的奸佞!
他李晗,岂不成了千古笑柄?
“李相暂且宽心,此事仆尽快去周旋。只要令郎性命无忧,早晚必招回!”
……
九华宫,西凤殿。
尹后拿着手抄纸笺看了眼后,眼角含笑道:“竟是你拦下了贾蔷的子嗣回京?都道女儿外向,没想到,连我家子瑜也如此。”
尹子瑜俏脸飞红,不过并无甚娇羞不依的眼神,眸光依旧澄清宁静,落笔书道:“因为我知道,他断无反意。”
尹后好笑道:“这种事,他会同你说?”
尹子瑜沉吟稍许,落笔道:“外人都道他心狠手辣,杀人抄家无数。可我细细观之,却以为他所杀者皆坏人,皆强人。对百姓,对贫弱之人,乃至对一些世人践踏的青楼女子,他都十分怜爱敬重。
他的强硬只对仗势欺人者,对黎庶百姓,他有极深的感情。尽管,我也不大明白,这份情感因何而起。
姑姑,在我心里,他是天下第一善良的人。
而一旦造反,势力生灵涂炭,普通百姓死伤最惨。
所以我能断言,王爷必不会谋反。”
尹后闻言笑道:“他不会反,本宫也知道。可难道本宫和你五哥会害他?你信得过他,信不过天家?”
尹子瑜笑而不语。
尹后见之愈发笑的开心,道:“果然了不得了,倒比信我还更信些,你能这样也好,不作难。不过你也不必多心,贾蔷那小混帐,贼心机敏。他回京了,却将林如海打发去了小琉球。师徒二人,不肯同时在京。对天家和朝廷的防范,也称得上小心谨慎了。
倒也没甚么不好,想谋他的人,的确不少,有些还很危险。只是本宫料想,他应该知道那些危险来自何方,并有对策。
咱们娘们儿们,终只是内眷,外面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选择了那个男人,就只能信他。
说起来,这回南下,贾蔷房里那么些个有了身子,再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不过一年光景,生下来的没生下的,孩子都快十个了。
子瑜,你怎还未见动静?”
尹子瑜闻言,俏脸登时涨红,摇了摇头。
尹后凤眸闪动,拉着尹子瑜的手小声问道:“你们小俩口,闺帏生活可还相谐?贾蔷那个混帐,有没有欺负你?”
尹子瑜螓首低下,又摇了摇头,这等话,她怎么回应?
落笔就是虎狼之词!
总不能告诉尹后,贾蔷看着清秀单薄,实有野牛之力……
尹后爱怜的抚着尹子瑜的鬓角,笑道:“这些话原该你娘和老太太她们来问,只是你成亲后,也没在家住过对月,好些事来不及问。你也大了,这些事不必害羞。内玮生活过的相谐些,小两口才能愈过愈亲近,日子过的也滋润些。若是不相谐,就要想法子调理调理。日久天长的事,不是顽笑的。”
尹子瑜无法,只能落笔书了两个字:“相谐。”
尹后闻言笑道:“本宫想来也该如此,以子瑜的品格相貌,他能得了去,也是积了十辈子的德了!只是本宫听说,贾蔷虽看着瘦弱,却有霸王扛鼎之力。你警告他些,仔细弄伤了你!”
尹子瑜:“……”
见尹子瑜愕然的神情,尹后也自知有些过火了,笑道:“如今啊,本宫愈发羡慕百姓人家的日子了。娘俩儿能絮叨些日子里的家长里短,何尝不是一件幸事?总也比天家这般,冷冰冰的好。”
尹子瑜闻言,沉默稍许后,落笔书道:“姑姑,要我去看看太上皇么?”
尹后见之一怔后,摇头微笑:“倒也不必了。”
……
“王爷,府上来客人了!”
贾蔷刚回至宁荣街,就见管家李用迎上前来禀告道。
“客人?甚么客人?”
贾蔷翻身下马,随手将马缰交给亲卫,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
李用躬身跟随着禀道:“是尹家二老爷来了,正坐在前厅里吃茶等着呢。”
贾蔷:“……”
……
“岳父大人,怎今儿得闲来家里一坐?”
贾蔷进了前厅后,微笑招呼道。
尹朝斜着眼瞧他,依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哼了声道:“到这左近溜达,正巧路过。怎地,来不得?”
贾蔷呵呵笑道:“哪里话,往日里请都请不来。”
尹朝见他态度依旧这样温煦,脸上的神情也不再那么刺挠了,道:“是老太太打发我来看看,子瑜何时回娘家住几天。”
贾蔷笑道:“今儿早刚入的宫,原打算明儿去朱朝街,只是太后娘娘不放人,非要留宫里住一宿,只能后天了。”
尹朝“唔”了声,又看了贾蔷一眼后,道:“老太太还说,你和子瑜她大伯之间有矛盾,那是朝堂之争,和家里没甚相干。难道朝堂上有些龃龉,就断了亲戚情分了?”
贾蔷无奈笑道:“没有的事,就是近来形势不大好,有些忙……”
尹朝看着贾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训斥道:“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为何做了那么些于国朝社稷有功之事,偏人家都恨你不死?”
贾蔷呵呵笑道:“请岳父大人指教!”
尹朝一拍桌子站起来,道:“咱们自家人都知道你是个心地纯善的,是个不在意权势地位的,可别人会知道?他们以己度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还会有这样的傻子?即便是历朝历代那些爱民如子的大清官,你见哪个将自家家财拿出来,贴补给百姓的?连那些忘八球攮的都只喊一声爱民如子,甚么叫爱民如子?当儿子孙子一样的看。可你看看谁家对待儿孙,不是非打即骂?
偏你,倾家舍业的救济。你做的越多,他们越难看入眼,越觉得你心怀叵测!别说他们,连我都不明白,你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份善心?你是菩萨转世不成?”
贾蔷闻言,面色渐渐沉肃起来,长久未言。
他为何会如此?
他也不知道……
除了做这些事,能让德林号借势恣意扩张强大,将触手深入各处外,他还有些不得不做的理由……
前世,每每看到洪灾肆虐,同胞流离失所时,他会“莫名”落泪。
每每看到地震猖獗,同胞死伤惨重时,他和他身边很多同学都在落泪。
在任何场合,当国歌声响起时,当《我的祖国》、《歌唱祖国》之类歌曲大合唱时,他都会心情澎湃,红了双眼。
每当他翻开近代史,看到那一段段用鲜血和耻辱记载的历史时,他都为这个民族之艰难,感到感同身受的痛苦和同情。
若他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的普通人,还在为一日三餐奔波操持,那他也不会多说甚么,还会埋怨这世道不易,狗官当道……
可如今他有能力在能自保的前提下做些甚么,甚至能改变这个民族的命运,让她不再经受那段最耻辱最黑暗的岁月,贾蔷实在寻不出他不去做的理由……
对这个民族的热爱,是刻在他骨血深处的东西。
“岳父,丈夫当世,自该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所为之事,无愧于心。”
有些事,贾蔷着实无法解释。
尹朝见之额头青筋都跳了跳,却还是强压怒气道:“贾蔷,你自己寻思明白。若你没有德林号,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德林军和金沙帮,就你现在守着一个王位,太后会不会保你一世富贵?小五……皇上会不会保你一世富贵?老太太那么喜欢你,你受了委屈,她会不会保你?你何必非要将路走绝?!”
贾蔷闻言,苦笑稍许道:“岳父,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时至今日,许多事已经退不得了。好些敌人隐藏在暗处,譬如当初火烧王妃车驾的幕后黑手。数次伏杀贾家内眷的人,至今都还没挖掘出来。这些人不除,我心难安,意难平!”
说罢,贾蔷眼睛看向尹朝。
尹朝闻言一怔,随即皱眉道:“你这都扯到哪去了……不过你说的那些忘八肏的,后来我也托人去查了查。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头头来。那会儿都中乱糟糟的,甚么人都有……”
想了片刻一团麻,然后才反应过来贾蔷岔开话题,不过尹朝也懒得再劝了,道:“我知道,如你这般人,必是心智坚定,存下志向后就必去实现的。只是老太太和你岳母都十分关心你,回头你自己去解释罢,我也懒得再说你。”
又闲扯了两句后,贾蔷让人安排了两车南货,和尹朝一道送回了朱朝街。
等尹朝走后,贾蔷轻轻呼出口气来,同自后厅转进前来的李婧笑道:“八成把握,不会是他。我这个岳父,没那么深的城府。如今看来精明如太后也是人,只因喜欢这个幼弟,就将人手托付给了他。”
李婧笑道:“也有出其不意的盘算,毕竟任谁也不会想到,那支龙雀在国舅手里。”
贾蔷笑了笑后,问道:“林妹妹她们呢?”
李婧笑道:“西府来了个客,如今太太她们正一道陪着游园呢。”
“也来客了,还要林妹妹她们一道陪同?谁这么大的体面?”
“倒不是甚么大人物,说是一个叫刘姥姥的远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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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日常
“刘姥姥?”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扬,红楼梦里好人不多,但刘姥姥绝对是整个悲剧世界中的一大亮点。
贾家败落抄家后,她和贾芸、小红千方百计的救出巧儿,并收留了她。
要知道,贾家的那些对头们,随便伸出一根小拇指,都能将刘姥姥一家捏的粉身碎骨。
但为了过去的那点恩情,刘姥姥依然出手相救,当得起有情有义四个字。
这样的老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少见。
李婧笑道:“带了许多农家鲜活和地瓜来,这位刘姥姥十分有意思,对地瓜情有独钟。我让人打听了下,她用上年从贾家打秋风得到的银子,新买了二十亩地,都种上了地瓜,今岁收成极好。”
对靠近贾家的人,夜枭不可能不查清根底。
贾蔷笑了笑,道:“虽是王家的亲戚,看在凤丫头的面上,善待些罢。”
话音刚落,就听亲卫前来禀报道:“王爷,徐臻到了,正等王爷召见。”
贾蔷点了点头,亲卫出去,未几,就见披着斗篷一身锦衣的徐臻徐二爷双手拢在袖中,竟是佝偻着身子骨进门来。
贾蔷见之笑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作相,扬州的冬天不比京里冷多了?也没见你这么着!”
徐臻赔笑道:“王爷,我还是更习惯南边儿的冷,北边儿的冷躁的很,我身子骨娇弱,哪里经得起?”
李婧似笑非笑的看着徐臻,不无警告意味的提醒道:“王爷最厌烦兔爷儿!”
徐臻一口口水喷了出来,跳脚道:“姨奶奶,你老人家可得再擦擦眼,您可瞧仔细了,我徐老二不是兔爷红相公!”
贾蔷淡淡道:“这就是你近来偷懒的理由?”
徐臻忙道:“王爷,我岂敢偷懒?您吩咐下来的事,一直都在张罗着呢。”
贾蔷摇头道:“我怎么听说,你近来怠惰的很,大门都不怎么想出去?”
徐臻瞬间恢复正经,干咳了声后笑道:“你老千岁吩咐的事,小的哪里敢怠慢?这月余功夫,一直忙着四处摸索手艺高明精绝的匠人,也就这两天稍微歇一歇脚。
王爷,按您的意思,铁匠、木匠、锁匠、泥瓦匠……凡是高明的手艺人,都没放过。用银子砸,砸不通就用绣衣卫的招牌去诓……总之,已经送出去近两千位手艺精绝的匠人。
王爷,您可真是高明!”
“怎么说?”
贾蔷对这个数字谈不上多满意,但也还好,毕竟刚开始。且人离乡贱,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自愿离京远赴小琉球,能有这个数字,也算徐臻办事得利了。
徐臻笑道:“先前我还在纳闷儿,王爷不断的招人去小琉球,开出的条件好的惊人。免三年地税,后三年也减免一半。能垦荒出多少地来,就种多少地!
就凭这一点,让不知道要让多少百姓流口水,可我想不明白,不收税,小琉球靠甚么延续下去?
现在我大概想明白了些,对王爷而言,眼下小琉球的地税收上来,也并没多少,还在垦荒中,哪里比得上做生意赚的多?
那么多工坊、织造作坊都是王爷的,如今又送去那么多匠人,也就愈发有用武之地了,再加上德林号在大燕愈发兴旺,四通八达的商路,小琉球生产出商货来,卖到大燕来,可不得捞得金山银海?
用这些银子,足以坚持一年。只要坚持一年,小琉球百姓富裕了,这盘棋就活了!
怪道王爷一直舍不得和朝廷翻脸,实在是高明,高明啊!”
李婧同贾蔷道:“王爷,这位大明白如此明白,要不要……”说着,在脖颈上比划了下,继而道:“灭口算了?”
贾蔷瞥了徐臻一眼,道:“少操些没用的心,抓紧功夫往小琉球送人。最多也就一年的好日子,等明年朝廷度过难关回过神来,再想如现在这样,将手艺精湛的匠人和其弟子家人随意送去小琉球,想都不要想。
这些人送去小琉球,以后就都归你来管,设一小琉球的工部。你到底能管多少人,能拥有多大的能量,就看你如今自己的能为了。”
徐臻闻言精神一震,忙道:“王爷放心,保管多多益善。都中不愧神京重地,靠手艺吃饭的人极多。王爷,外省的是不是也可以……算起来,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十来万。”
李婧在一旁扯了扯嘴角,总觉得这货不靠谱,满嘴炮竹,不过贾蔷很信任此人的能为。
果然,就听贾蔷道:“一切你看着办。总之要人给人,要银子给银子,能将此事办到甚么地步,就看你自己的了。别说十万,若能送去一百万,也都归你管。”
徐臻闻言,再不停留,匆匆离去继续招兵买马去了。
他是极聪明的人,听出了自己前程之所在,在有限的时间内,送去小琉球的工匠愈多,日后他的权势也将越大。
而小琉球三五年内都不指望地税活着,重点都在工坊上……
贾蔷却道他将主管一切工匠,如此一来,他的分量大大提高!
就看他到底能送去多少人……
等徐臻走后,李婧同贾蔷笑道:“这人好说大言。”
贾蔷摇了摇头,道:“十万之数倒不算过于浮夸,明年一年,他徐仲鸾要是不给我送去十万工匠,他的好多着呢。”
李婧咋舌道:“十万工匠,那得造出多少东西来?卖的掉么……”
贾蔷笑道:“不要小瞧大燕,亿兆黎庶,一旦从天灾中缓过劲儿来,有钱人不要太多。对外开海需要金山银海去堆,需要大量百姓做根基,全指着大陆呢。”
李婧担忧道:“可一旦大旱过去,朝廷不是会对咱们动手么?就算不直接动手,也会各般打压咱们。德林号还卖的动商货么……”
贾蔷好笑道:“你当咱们拼命赈灾,德林号的船队四处航行是在闹着顽么?和扬州盐商、江南九大姓还有十三行等紧密合作,鼓捣他们到小琉球上开发,和德林号一道去暹罗、安南圈地,一年后他们在外面的利益,不会比在大燕少多少。尤其是,在外面不必交税。而大燕境内施行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新政,对他们大大的不友好。有他们这些巨室地头蛇在,都中这些宰辅还想打压德林号?给他们面子,咱们换一个招牌。不给他们面子,连搭理都不用搭理。
行了,这方面的事不用你担忧,你只要好生准备生孩子就好,也就半个来月光景了。你还不放心老岳?”
李婧笑道:“那倒不至于。岳之象的确是能人,回京后连面都没露过,我不死心,私下里让人去寻摸一下,居然也毫无踪迹可寻。”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提醒了句:“这样的事,不可做第二次。别外面人寻不着踪影,倒被自己人暴露了。”
李婧忙道:“这次是我的不是,再不会了。也并未大张旗鼓的去找,就是稍微留意一下。规矩我还是懂的,不敢自己破坏。”
贾蔷笑了笑,道:“知道就好……你且休息罢,我去后面转转。”
……
“王爷回来啦!”
贾家一众内眷正在沁芳亭上说笑,忽闻丫头惊喜叫声,除贾母外,余者皆站起身来,往竹桥处看来。
贾蔷步履并不急促,看起来十分稳健从容,似是悠闲。
但跨过一座竹桥,只转眼间就到了。
他呵呵笑道:“往后不必如此相迎,究竟是国礼大,还是家礼大,也要看情况。林妹妹不也没坐主座?”
凤姐儿在一旁高声笑道:“了不得了!王爷这是回来为王妃娘娘打抱不平来了!”
众人知是顽笑,纷纷笑了起来。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不过还是同贾蔷笑道:“原先老太太倒是非要我同她和姨妈一道坐,我哪受得了这个?还不被姊妹们笑话死了。还是同她们坐一起的好,自在些。”
贾母、薛姨妈坐在铺了大锦褥子的栏杆榻板上,黛玉自不会老封君似的一般去坐,笑死人好吧……
贾蔷笑道:“原是这个道理,过日子,自然是怎么受用自在怎么来。为了那些劳什子虚礼,倒让自己不自在,岂不本末倒置?”
贾母笑道:“偏你道理最多。”说罢,又同一旁一个着布衣,头上插满菊花,看起来和这里珠翠满堂格格不入的老妇笑道:“这就是我家那位重孙,如今刚升的郡王,比他祖宗还风光的多。”
那老妇人闻言面色肃然起敬,当时跪下,就开始磕起头来,还念念有词道:“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一下哄笑起来,哪有这样的说法,必是看野戏看傻了。
贾蔷指了指一旁眼泪快要笑出来的湘云,道:“将刘姥姥搀扶起来罢,这样大的年岁,与我磕头算甚么?”
湘云笑的东倒西歪的,不过还是听话,上前要扶。
刘姥姥这样的人精,哪里肯让她动手搀扶,自己一骨碌就爬了起来,随后堆起一张大笑脸来,同贾蔷道:“岁数再高,不知礼便空活百岁。王爷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我能磕头拜拜,也算沾沾福气!”
说罢,又拉扯过孙儿板儿来磕头。
贾蔷叫起后,挨着黛玉身边空出来的座位坐下后,问刘姥姥道:“今岁地价如何?地里收成如何?”
刘姥姥欢喜不已,道:“托王爷千岁的福,地价倒比往年便宜的多,降了三成还有富余。如今朝廷变了法儿,收税不收人头税了,就指着地收。往年那些官绅老爷的地不必纳粮,如今再没这样的好事了,所以一个个都在往外放地,地价就清减了下来。可粮食的价却涨了上去,别处闹大旱,都中粮食的价钱也跟涨了。今岁我种了几十亩地的地瓜,嘿,一年的收成顶上过去十来倍。正好还上年从府上借去的银子……”
“哎哟哟!姥姥可不敢说这些,尤其不敢在王爷跟前说这些!素日里他就比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更怜贫惜弱,一年到头往外面散出去给穷人的粮食衣裳布匹换成银子加起来,堆三座金山也堆不下!若是知道了我们帮扶姥姥一把,回头还把那点银子要回来,往后我们可没脸再见人呢!”
刘姥姥话音未落地,凤姐儿就高声笑着拦断道。
众人又笑了起来,贾母同刘姥姥道:“说起来也都是亲戚,谁家有个难处,便是不认得的,也该帮一把,更何况咱们这样的关系?还银子的事再不必说,你也是个心大的,这样大老远来,还带了那么些银子,也不怕旁人给你劫了去。下回再不敢如此,果真有份谢意,来年家里再丰收,送些瓜果来就是。”
黛玉悄声问贾蔷道:“就你一人回来了?子瑜怎未回来?”
贾蔷摇头道:“太后娘娘留宫里住一宿,明天接回来。不过后日还要去朱朝街那边,估计也要住几天。”
黛玉笑道:“也好。她一家子里就她一个姑娘,打小宠的甚么似的,如今回来了,可不就得多住几天?”
贾蔷担忧道:“只你一个,怎么受得了哦……”
“呸!”
黛玉冷不丁听闻这混帐话,一张俏脸滚烫,啐了口后忙低下螓首,免得叫人看出端倪来。
好在众人眼下随着刘姥姥多欢乐,正要启程游园。
一大群人先到了潇湘馆,一进门,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墁的路。
刘姥姥让出路来与贾母众人走,自己却赶走土地。
琥珀拉她说道:“姥姥,你上来走,仔细苍苔滑了!”
刘姥姥连连摆手道:“不相干的,我们走熟了的,姑娘们只管走罢。可惜你们的那绣鞋,别沾脏了。”
她只顾上头和人说话,不防底下果踩滑了,咕咚一跤跌倒。众人都拍手哈哈的笑起来。贾母笑骂道:“小蹄子们,还不搀起来!只站着笑。”说话时,刘姥姥已爬了起来,自己也笑了,说道:“才说嘴就打了嘴。”
至潇湘馆内吃了茶,又在秋爽斋处用了饭,自又是好一通大笑。
后乘船路过凤姐儿的百花深处,前往了蘅芜苑。
如今的蘅芜苑不像当初那样清冷素淡了,虽仍大气简洁,却也摆设了些家俬古董和把玩的器具。
众人游了半天园子,也累了,便在此处歇歇脚。
等落座后,薛姨妈给贾母了一个请求的眼色,贾母见之会意,坐在炕上同贾蔷笑呵呵道:“蔷哥儿,如今你也封王了,答允人家的事,是不是也该操持起来了?”
贾蔷闻言一怔,看了看贾母和满面含笑的薛姨妈,又回头看向宝钗。
宝钗面红耳赤,起身往里面屋子去了。
其余姊妹们则纷纷笑了起来,有起哄之意。
黛玉似笑非笑的嗑瓜子,一双星星点点的星眸时不时的瞟贾蔷一眼。
见他看过来,奇道:“你看我做甚么?你许诺的时候,也未看过我呀?”
众姊妹愈发哄笑,贾蔷哼哼了声,道:“你少来这套!早八百年就同你交待过了!”
黛玉“呸”了声后,不理他。
贾母同看热闹的刘姥姥道:“我这外孙女儿,原先上上下下都说她小心眼,爱使小性儿。谁能料到,和蔷哥儿在一起后,愈发大气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没有不叹服的。”
刘姥姥多会说话,道:“小时候那是因为跟在老太太跟前,知道您老最是疼爱她,小孩子才会撒个娇。如今大了,得了老太太的教诲,出阁成了王妃娘娘,在人前自然又是另一番做派,可不就愈发大气?越是这般,越是尊贵气象!”
众人笑罢,都等着贾蔷表态。
贾蔷思量稍许后,道:“那就请人算算吉日,请人去姨太太府上登门说亲罢。”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一个郡王,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四个庶妃,都是礼部正经登名造册发放俸禄的。蔷儿,如今才一正妃一侧妃,剩下五个怎么分?”
贾蔷笑道:“这样的事我哪有功夫理会,林妹妹去操持就是。日后一大家子,还不都得累她操心?”
黛玉心里别扭了一阵,此刻闻言心气却是顺了,笑道:“罢罢,这得罪人的活计还是指着你自己罢,给了这个那个不平,给了那个这个又不高兴,且由你自己去头疼。”
凤姐儿凑趣道:“要不我帮你?”
黛玉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连理也未理。
姊妹们见了,纷纷哄堂大笑。
里屋,宝钗听着外间的动静,临窗坐着,看着外面庭院内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心情也跟着大好。
虽然早先已经认定了贾蔷,莫说是现在这样,便没个名分,又能如何?
爱到深处,却也顾不得那样许多了。
或许等再过些年,生了儿女,方会后悔。
却也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儿女……
但好在,贾蔷未辜负她,搏命搏出一个王爵来。
便是侧妃,也比寻常大户人家的当家太太尊贵的多呢。
生下的儿女,一样有位份。
不过又不知想起了甚么,宝钗白若冰雪的俏脸,忽地渐渐变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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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遗世独立
入夜。
百花深处。
贾母等都散去后,姊妹们又起了雅兴,一道去凹晶馆联诗去了。
凤姐儿张罗着送完吃的送喝的,并叮嘱婆子媳妇们伺候稳妥后,才回返住处歇息。
看到贾蔷在屋里候着她,先是一喜,随即抿嘴上前,美艳的脸上多了分娇俏,道:“你怎在这里?没去凹晶馆里联诗作词?那边好热闹……”
话虽如此,可腰肢却摇了过来,抓住贾蔷的胳膊,似担忧他果真去了。
贾蔷侧仰着脸,微笑看着她。
见她头上依旧戴着那套金凤累丝如玉八宝凤头钗,身子上裹着湖色绣粉白藤萝花琵琶襟裙裳、一张俏脸彩秀辉煌,薄嗔带喜。
“看甚么?都成黄脸婆了,哪里及得上那些十来岁的小姑娘,又水灵,又白嫩……”
看到贾蔷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中透着喜欢,凤姐儿偏嘴硬,故意说些酸话来。
贾蔷闻言恍然,道:“你不说爷差点没想到,唔……言之有理!”
说罢,翻身就要离去。
凤姐儿见之傻眼儿,哪里肯放人,投身扑入贾蔷怀里,扭在身上不准离去。
贾蔷将她怀抱住,哈哈笑道:“十来岁的姑娘固然好,可如你这般熟透了的酸梅,也极解渴,我甚爱之。”
这话凤姐儿相信,世人皆好豆蔻女孩,独贾蔷喜好特殊。
不过如此正好,她拿一双丹凤眼看着贾蔷的眼睛,道:“果真甚爱我?”
贾蔷不言语,只是将她搂的紧了些,轻声道:“可想平安不想?”
凤姐儿闻言面色一滞,眼圈就红了,道:“怎能不想?做梦都想。不过好在是托付在平儿那蹄子手里,我放心的下。”
贾蔷轻抚着她的腰身,道:“翻了年,还是回小琉球去罢。儿子怎能离开娘亲?”
凤姐儿闻言秀眉蹙起,道:“翻过年,你不将平安接回来?”
贾蔷好笑道:“京里甚么形势?没见李峥都没回来。咱们两个,不能都留在京里。虽然我有万全之策,不会出甚么差池。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果真有个甚么变故,儿子不能没了爹,连娘也不在……”
这番话唬的凤姐儿脸上都不见血色了,贾蔷忙摆手道:“京里实际上很安全,我的意思说,万一再遇到地龙翻身怎么办?不是人之祸,万一遇到天灾甚么的,也保不准。没当老子前,从来不会想这些,遇到这号人,还会笑他杞人忧天。可有了孩子后,心思就真不同了。”
凤姐儿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捂着高高鼓起的胸口,一手轻轻捶在贾蔷肩头,怨道:“你快吓死我了!原来是……”
说着,又笑出声来,道:“倒比我们娘们儿还能胡思乱想!我不走,我要留在国公府里,给我儿子看好这份家业!”
贾蔷伸手在她浑圆的臀上拍了下,笑骂道:“瞧你那点出息?你竟想让我儿子,守着这么坐死物,自以为是的废物一辈子?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凤姐儿虽被打骂,却并不恼,反而丹凤眼明亮的看着贾蔷道:“好爷,那你想给儿子甚么样的前程?”顿了顿,悄声试探道:“王位?”
贾蔷:“……”
看到贾蔷无语的眼神,凤姐儿登时回过神来,讪笑道:“我开个顽笑,当不得真。”
贾蔷随手解开了她对襟的两个盘扣,探了进去,握住一团饱满的软腻后,笑道:“倒也不是不可能……但不是这个王位。”
凤姐儿也听过贾蔷的构想,她撇嘴道:“总不能让平安以后带人打下一片荒岛,去给未开化的野人当王罢?”
贾蔷眉尖一扬,手上也用了些力,凤姐儿“哎哟”的吟了声后,方斥道:“你懂个屁!大丈夫顶天立地不算甚么,原是本分。唯开天辟地才是真英雄!平安也就比李峥那小子小半岁,将来是诸子中年长者,势必由他和李峥最先向外开拓。荒芜些的地方怕甚么?多运些百姓过去就是。几万人口,十年生养,就是十万丁口。再生养十年,那就更多了。这才是真正可以传诸万世的基业,也不用担心抄家灭门之祸,不比一个劳什子郡王强百倍?你若替平安做主不要,那就往后排了……”
“诶诶诶!”
凤姐儿听他说的那样好,怎舍得不要,忙赔笑道:“要要要!怎地不要?爷是平安的爹爹,他的前程自由爷说的算。只是……这边儿的家业……”
贾蔷淡淡道:“交给老太太处置就是,给贾琏,或是给宝玉都可以。”
听闻“贾琏”之名,凤姐儿脸色变了变,眼中闪过一抹狠意,贾蔷见之摇了摇头,道:“我本心始终不想与天家撕破面皮,贾家在这边就不好断绝了根基。可让哪个留在这,我都舍不得,也不放心。万一朝廷里出了昏了头撞客了的,患了失心疯下黑手怎么办?所以,干脆让给不相干的人去。
你是我儿子的母亲,我怎能让平安没个正经名分?”
凤姐儿闻言,登时一个激灵,再顾不得劳什子荣府爵位,瞪圆眼看向贾蔷,道:“祖宗,你是说……”
贾蔷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俏脸,道:“翻过年,我会让人准备一份和离文书,再让人往朝廷里送一份庶妃名单,你为四庶妃之一。”
凤姐儿闻言,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身子都微微颤栗起来,面容十分艰难,却还是缓缓摇头,哭成泪人一般道:“使不得……蔷儿,真使不得。我……我不能叫你蒙羞……”
贾蔷哂笑道:“蒙羞?蒙甚么羞?天下间受我恩惠而活命者,数以百万计。若算上免去流民兵乱之灾者,更是不计其数。再加上,之后的开海拓疆,果真办成了,不亚于人皇功德。百年之后,当有人称我为祖。
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为我蒙羞?那我岂不是太无能了些?
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让我的儿子不明不白。”
凤姐儿一颗心都化了,这一刻,哪怕让她为贾蔷去死,她都会毫不犹豫。
她无以为报,只能哆哆嗦嗦的开始动手,为贾蔷宽衣解带……
未几,闺房内传出一阵阵悦耳的轻吟……
……
翌日清晨。
九华宫,西凤殿。
一大早,看着贾蔷进宫来接媳妇回家,前来请安的李暄笑骂道:“朕也是奇了,往日里不接子瑜时,你甚么时候入宫当差的?要来接人,居然来了个大早?到底国事要紧,还是你的私事要紧?”
平日里贾蔷多是巳时二刻左右才进宫点卯,转一圈看一看。
今日却是辰时初就进宫了,也难怪李暄取笑。
贾蔷闻言没甚在意,他又不吃李家的俸禄,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后回道:“昨儿臣岳父路过臣府上,就进去坐了会儿。说起子瑜来,让今儿就去朱朝街,不等明日了,家里想的了不得了。”
李暄闻言笑了笑,问道:“二舅舅去你府上就说这个?还说了甚么?”
贾蔷呵呵一笑,道:“都是一些老成之见,劝我将德林号、小琉球还有德林军都交给朝廷,太后娘娘和皇上必能保我一世富贵……”
听闻此言,高台凤榻上的尹后和尹子瑜都变了面色,或凤眸微眯,或目光担忧的望着贾蔷。
李暄则满面笑容道:“哦?那你怎么回的舅舅?”
贾蔷微笑道:“臣回其曰:‘我当然知道娘娘和皇上能保我一生富贵,但是,我所求者,又岂只是一世富贵?若将这些都交出去,朝廷终究要重新走回老路。其实眼下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清除了景初旧臣,吏治就清明了么?完全没有!
荆朝云死了才不过一年,李晗、何澄之流就已经腐化堕落到这个地步,而韩彬居然为了所谓的大局包容了他们。
上有所行,下必甚之。我若将手里的东西都交出来,一心受用富贵,不出二十年,甚至更短,朝廷一定会重回景初末年时的衰颓!’”
李暄闻言,抽了抽嘴角道:“贾蔷,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这新法大行后,应该还不错罢?”
贾蔷摇头道:“治政,终究是在治官。吏治不清,一切都白搭。甚至包括臣所做的,去开海,去开拓万里疆域。能做的,也不过是将国运延长些。顶多延长的久些,多个一二百年罢了。
但这些臣都顾不得了,后世的事,自有后世子孙去谋。臣要做的,是先去和西夷争锋,开出这条路来!所以,即便满朝文武忌惮,喊打喊杀,也不会阻我分毫。”
李暄没好气道:“就你球攮的最能为!”顿了顿,又侧眼看向贾蔷问道:“那若母后和朕,都觉着你还是留在京里的好,母后也好常见见子瑜,朕也好多提点提点你呢?”
贾蔷笑道:“人倒是可以常回来,开海是去做事,又不是飘到天上去。等朝廷看明白,臣到底在做甚么,对朝廷有甚么好处后,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李暄气笑道:“也就是说,太后和朕一道留你也留不下。球攮的,走走走,爱哪去哪去,谁稀罕你!不过子瑜表妹要常留京里,太后没闺女,打小拿她当亲闺女养着,你可别拐到哪个荒野不毛之地,给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当奶奶去!”
殿内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李暄也为他自己的幽默感到得意,嘎嘎直乐。
贾蔷跟着笑了笑,也未留个准话,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朱朝街那边老太太还等着呢,怕是等的心焦了。臣先和子瑜过去了,等子瑜在尹家住完对月,再进宫里来陪太后。正巧,过些时日尹江、尹河马上就要到京了,臣也要在宫里留值。”
尹后闻言,凤眸含笑的多看了他一眼。
李暄也乐,随后恶狠狠的警告道:“你仔细着,住宫里,也不能和子瑜一道就寝!”
贾蔷懒得再理他,接上了一直遗世独立静若娇花的子瑜,出了宫直往朱朝街而去。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终于看到阔别大半年的尹子瑜,尹家老太太和二太太都红了眼落下泪来,其余人亦纷纷唏嘘不已。
尹子瑜打小受过太多苦,偏她又是一个十分懂事,恶疾发作也不愿惊动大人的乖巧女孩子,怎能不让人心疼,不让人牵肠挂肚?
坐在高台软榻上,两只手被尹家太夫人和孙氏一边拉住一个,左右都看不够。
贾蔷在下面呵呵笑着,大太太秦氏嗔怪道:“还笑,瞧瞧,都黑了那么些!蔷哥儿,你让子瑜去小琉球,莫非是种田去了?”
贾蔷哈哈笑道:“这倒没有,就是常在海边儿散步,起初我叫她戴好帽子遮阳,她还不干。后来发现果真晒黑了,这才戴上了。”
秦氏回头劝尹家老太太道:“也是好事!若非出身在海边儿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见不着海是甚么模样。子瑜天南海北的逛了一遭,也挺好。如今回来了,我瞧着除了稍微黑一些,精气神看着却更好了。你老就别再心疼了,不然一会儿姑爷坐不住了。”
尹家老太太闻言,这才收了泪,看向堂下贾蔷道:“并无埋怨你的意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入了贾家门儿,就是贾家的人了。只是到底心疼些,想念的紧。”
贾蔷微笑道:“人之常情。昨儿子瑜在宫里住,我也想念来着。”
一言让满堂哄笑,尹子瑜都红了脸,一双满是静韵的眼,也忍不住嗔了贾蔷一眼。
秦氏大笑道:“那坏了,今儿子瑜要在家住对月,蔷哥儿岂不是要害相思?”
贾蔷毫无羞意,点了点头,愈发让众人大笑。
笑罢,孙氏稍稍正起面色来,问贾蔷道:“还往南边儿去不去了?”
周围人也都看向了贾蔷,贾蔷点头道:“少不了。子瑜的话,可以在京里多住些时日。孩子都在那边,翻过年,家里人还是要去那边,也可防有贼心者暗害。”
听他说的这样明白,尹家人反倒不好多说甚么了。
尹家老太太感叹笑道:“蔷儿,我们虽舍不得子瑜,但总归是嫁与你了。若是便宜,你二三年里送她回来,看我们一看就是。你是办大事的,办的还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娘们儿家家,不能帮你甚么,也不给你拖后腿。你岳父老子近来总叫嚷着,希望你能留在京里,他也好多看看闺女。我就同他说,闺女大了,还出阁了,他就少管事。留来留去,反倒留出仇来了。你瞧,这么大的人了,还和我置气,今儿也不露面了。”
贾蔷闻言,终是动容,起身又与尹家太夫人深深一揖后,道:“老太太之恩重,比海深,比山高!老太太且放心,今后必叫子瑜常回来看看您老!”
尹家老太太笑道:“好,好!”
话音未落,就见尹朝急匆匆走了进来,高声道:“老太太,尹江、尹河回来了!”
……
PS:最近儿子夜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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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尹家姑爷的施舍
皇城,养心殿。
贾蔷来时,看见除了尹江尹河外,军机处五大军机大臣,竟都到齐了。
见礼罢,贾蔷问尹江、尹河道:“来时可顺利?”
尹江、尹河此刻哪里还敢将贾蔷当妹婿?
只看看贾蔷进门后,先前喋喋不休追问他的那些军机大学士们一个个都闭上了嘴,面色凝重肃煞如临大敌的姿态,就知道如今贾蔷在朝中的地位……
二人恭敬回话,又答了几日启程,赶路多少,乘船乘马的问题……
最后听贾蔷笑呵呵道:“这几位大人,把南边儿的情况可问清楚了?”
尹河脱口而出道:“问清楚了……”
说完才陡然反应过来,一张脸涨红低头,好不尴尬。
上头李暄见之,嘎嘎直笑,乐不可支道:“贾蔷,你小子忒阴险了!不过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所以才把尹江、尹河丢在粤州水师了?怎没让他们去你的小琉球?”
贾蔷呵呵笑道:“预料到甚么啊,只是从最恶处揣摩人心而已,没想到一猜一个准!”
李暄闻言愈乐,道:“你倒不说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贾蔷嘿了声,同尹江尹河道:“时间紧急,闲话少叙。五哥已经先一步押着辎重前往嘉峪关了,你二人在马步军中打熬了十多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次领四千火器军皆以快马急行军。火器营如何打仗,你们目前不熟,就听副职的,不要胡乱指挥,指挥了他们也不听。你们就是去学习,开眼界长见识,顺便积累军功。有甚么问题没有?”
尹江、尹河:“……”
赶紧来回加起来上万里路,他们走一遭就是当吉祥物的?
“贾蔷,你小子是不是太过了?”
李暄都看不过去了,提醒道:“人弟兄俩在军中实打实的打磨了十来年,就让人跟着跑一趟,沾点军功?”
贾蔷呵呵了声,道:“皇上问问他们俩,当了十来年的兵,带过火器营了没有?莫说德林军的火器营,便是朝廷的火器营行军作战,和寻常马步军都是天壤之别,而德林军的马步军,与朝廷火器营又有不同。总之这一遭,两人以学习为主,学到了火器营如何作战,以后才堪大用。”
李暄乐呵呵道:“回京后不是带十二团营么?还堪甚么大用?”
贾蔷摇头道:“其父深谙官场之道,将来多半是要当元辅的。岂有父子同朝为巨宦,还一掌朝政一掌军的道理?还是外戚。所以将来尹江、尹河多半是要调离军中。依我之见,不若就随臣开海在外算了,自有建功立业之时。”
李暄骂道:“朕就这么几个可用的亲戚,你干脆一锅都端走了拉倒。想都别想!”
贾蔷摇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多半也轮不到臣上心。尹江、尹河看一看,要休息几天?还是直接上路出发?”
尹江、尹河对视一眼后,一并拱手道:“以军国之事为重,愿今日立刻出发。”
贾蔷点了点头,同李暄道:“臣说完了,皇上和其他人若是还有甚么叮嘱的,就说罢。”
五大军机默然,李暄气笑道:“你这叽叽呱呱都指派明白了,朕和几位军机还说甚么?不过,是不是太急了?”
贾蔷摇头道:“西北这会儿还只是干冷,就算下了点雪,也只薄薄一层,两三天就干了。可再等上些时日,大雪就真的下来了。依臣之意,最好还是在大雪封路前抵达嘉峪关,寻机重创准葛尔!只要来一次狠的,打溃他们的军心,就可以折返了。西北大旱,蒙古人并不好过,再死伤惨重,只这个冬天,他们就难熬过去,没必要硬干。耗过这个冬天,明年春,甘肃镇就可以西出嘉峪关,收复失地。所以这一战,就在一个快字!”
李暄听明白了,又问尹江、尹河道:“你们听明白你们妹婿的话了没?”
这厮啥时候都带点不正经。
尹江尹河也无奈,点了点头应道:“明白了。”
李暄又挑事:“贾蔷,你不是要给定远侯周武写信,警告他别折了你的兵么?写了没有?”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当然写了。不管是哪个坑了臣的兵,臣拿他九族来顶账。”
不过出乎贾蔷意料,五位军机,居然连一个开口驳斥的都没有。
这说明甚么?
说明人家不愿和一个必死之人计较……
……
“啧啧啧!贾蔷,爷都替你瘆得慌!瞧瞧那几位大学士,如今连搭理你都不搭理你了。”
让人带尹江、尹河去九华宫见太后,诸军机也都退去后,李暄干脆躺在一张长几上,懒洋洋说道。
贾蔷乐呵道:“看来是韩半山发火了。”
李暄侧过头来看着贾蔷道:“爷同你说认真的,仔细着些。果真落他们手里,爷未必能保得住你。爷如今愈发看出来了,这位置说是至高无上,狗屁!当初父皇为何杀荆朝云……不就被这些老货逼的?当然,这里面有你先生在内,朕就不多说了。
朕只想告诉你,务必小心仔细些。如今不是你指着朕,是朕指着你呢。他们果真现在就办了你,你想想,朕还有说话的余地没有?所以你可别阴沟里翻船,连爷也带了进去!”
这话,还真不是假话。
贾蔷哈哈笑道:“万般皆是命,果真到那个地步,皇上也认命罢。”
“狗屁!”
李暄笑骂了声后,随口问道:“那今儿你就要住宫里来当值了?”
贾蔷点点头道:“山东大营的兵在丰台大营那边住了三天了,今天就入皇城,臣要看着些。说起来,倒有些对不住他们……”
“怎么说?”
贾蔷寻了处长榻,也仰卧起,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后,道:“如今都以为谢鲸是私通臣的逆臣,山东大营拆了个七七八八。西南土司的寨子强横些的也就千把人,居然要不远千里的从山东调兵,啧!”
李暄看他也躺下,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而后道:“这的确怪你,任谁也会这般想。对了,贾蔷,你怎么不从丰台大营里选兵?牛继宗不是也和你要好的紧?”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皇上想问话,就直接问,我还会不答?”又道:“牛继宗那老货有些坑,之前回京时先去见的他。结果若非拿着太上皇给的御赐金牌,如朕亲临,他就算不扣下我,多半也会进城预警。镇国公府在京里立下百年根基,族人数千,怎会为了臣,去担抄家灭族的风险?不过臣也不怪他,任谁也不可能相信,凭臣那四千人,能有甚么成就。”
他没有回答为何不从丰台大营调兵,而是直接说起了牛继宗的为人。
“所以还是谢鲸不同些?”
李暄倒也开门见山的问。
贾蔷摇了摇头,道:“调山东兵,只是因为山东大营从大乱到新建,兵员没那么复杂。自古山东多精兵,这没甚好说的。至于谢鲸,也别留大燕了,调小琉球去罢。他留在朝廷里,必为人所谋,活不了几年。莫说臣,皇上都未必能保全得了他。”
李暄只是叹息了声,没说甚么。
他要死保,当然还是有机会保全的。
可他凭甚么去保?
且皇上任性的资本也不是很多,不会浪费在一个小小的二等子身上。
“贾蔷,你说朕何时才能真正的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贾蔷呵呵道:“皇上想多了,青史之上,除了少数几个开国君主,或是昏君,所有的天子,一辈子都在和朝臣相争。时而强势些,时而妥协一点。虽然这样很窝火,但好像这样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天下才会安稳些。”
不提清朝那些一味愚民,只敢闭关锁国的沙雕酋长们,看看明朝,万历大胖子为了抗争朝臣阻其立太子,三十年不上朝。
嘉靖皇帝算是权谋水准达到巅峰级别的天子了,不也被海瑞骂了个狗血淋头?
皇帝,还真不是想干甚么就干甚么的。
李暄骂骂咧咧道:“爷还能不知道?就是越知道,才越觉得晦气,才问你有甚么法子没有?”
说罢顿了顿,又警告道:“别拿你开海的那一套说事,朝廷上下没几个信的。”
贾蔷呵了声道:“他们当然不信,几千年来没人办到的事,没人想去办的事,凭甚么我一个不学无术不知忠奸的佞臣能办到?不过,我需要他们相信么?皇上也不需要,只要你敢支持臣去开海,事成了,就由不得他们不信!”
李暄哈哈笑道:“球攮的,爷就知道,你必又会说回来。爷连亲政都没亲政,怎么支持?再说了,你刚也说了,皇上对上那些大臣时也不得不妥协,你让朕怎么办?贾蔷,别指望朕这边,你得靠你自己。
其实朕还有一个主意,你想不想听听?”
贾蔷笑道:“皇上但说无妨。”
李暄嘿了声后,坐起身来,看着贾蔷道:“贾蔷,你先别急着忙你那套,先留在朝廷里帮朕!你来打理绣衣卫、内务府,你先生回来继续当军机大学士,掌户部事。以五年为期。只要你踏踏实实的在朝廷里干上五年,五年后,朕以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一定帮你开海拓疆!
贾蔷,总要朝廷先强大起来,才会不去忌惮德林号的强大。朝廷这边都还没起色,处处烂摊子,你让哪个能放心得下你在南边儿风生水起?”
贾蔷无奈道:“这话皇上现在同臣说,还有甚么用?最开始臣和臣先生不就一直这样主张的?可你看看那些人,容得下臣师徒么?皇上,臣愿意为皇上效命,愿意给苍生黎庶当狗,可那些人不愿意,他们怕臣会咬他们,怕臣师徒做的太出众,是他们容不下臣呐!”
……
“现在就走?”
九华宫西凤殿,尹后和尹子瑜共坐凤榻上,看着殿下的尹江尹河,吃惊问道。
二人将贾蔷的说辞说了一遍,尹后恍然,随后问道:“那你二人觉得,贾蔷说的对不对?”
尹江、尹河闻言,沉吟稍许后,老二尹河缓缓道:“娘娘,贾蔷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但对军中事……他一天都没在军中待过,许是有些夸大其词,纸上谈兵了。”
尹后闻言面色不变,又问尹江道:“江哥儿,你怎么说?”
尹江皱起眉头道:“臣以为,其实也有几分道理。他虽未在军中待过,可凭四千兵马,覆灭两营京营精锐,若说他不知兵,也实在说不过去。只是……”
“只是甚么?”
尹后眉尖轻轻一扬,问道。
尹江摇头道:“臣这个妹婿,实在是锋芒过于毕露。五位军机大学士俱在,可他视若无物一般。臣打小受家里教诲,做人不得猖狂,否则必……”
不等他说完,尹后就冷冷打断道:“你懂甚么?家里有没有教你不要对自己不熟悉的事下定论,更不要违背上官军令?”
尹江、尹河见尹后突然变脸,都唬了一跳,忙跪地请罪。
尹后见二人乖巧,面色稍缓,叹息一声道:“不是姑母训斥你们,贾蔷和本宫再近,难道还能迈过亲侄儿去?本宫只是告诉你们知道,此事内情之复杂,世所罕见。里面牵扯极重,莫说你们,连你们父亲,还有本宫和皇上,都十分棘手。看事莫要只看表面,你们只知道家里教过你们这些,怎就不看看,老太太为何如此偏爱贾蔷?若他果真只是得势便猖狂的小人,老太太还会这般疼他?”
尹江忙道:“太后娘娘教诲,侄儿记下了。娘娘放心,侄儿虽浅薄,却最知轻重。既然连娘娘都认为贾蔷是好的,家里老太太也看好他,那说明侄儿的确是目力不足,年轻识浅,认不得真英雄。”
尹河也道:“贾蔷让侄儿做的事十分轻便容易,就是去沾光。不过侄儿不甘心……”
“不甘心?”
尹后好笑道。
尹河赔笑道:“娘娘,侄儿在军中都打熬十多年了,也想堂堂正正的建下军功,给娘娘和家里面上争光。靠这等做派,还是尹家姑爷施舍来的,实在是……”
尹后闻言却淡漠道:“尹家姑爷的施舍?你们瞧不起尹家姑爷,却不要忘了,尹家如今的一切荣耀,都是靠尹家姑爷而来。踏实了十多年,如今也忍不住讲起体面来了?若只如此念想,你们还是回军中,当你们的五品武官去罢,总能太平一生。虽官位低些,也好过因愚蠢在沙场上丢了性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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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三日后,勤王诛逆!
“哈哈哈!贾蔷,你这兵都穿的甚么劳什骨子顽意儿?怎么把骚鞑子的毡子做成衣裳给他们穿了?”
李暄、贾蔷并五位军机,及尹江、尹河,在西华门外,检阅四千火器兵。
也算是一个出征大典。
只是,两千德林军和两千火器营一眼就能看出分别来,盖因德林军穿的实在是……太另类,另类到李暄都为之抱不平。
火器营的兵穿的是大燕规制军服鸳鸯战袄,长齐膝,窄袖,内实以棉花。
红白相间,十分鲜明好看。
而德林军所穿,竟如泥腿子一般,下面是一条裤子,上身则是对襟的“蒙古毡子”衣裳。
灰不溜秋的,上不得台面。
若非个个脚上踩着鹿皮靴子还有些看头,这群兵的扮相着实寒碜。
尤其是那双裤子……
何谓华夏?
章服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
古人素以露出双腿为粗俗不雅,唯有地里刨食的农民和做苦力的才如此,故而才有“泥腿子”之蔑称。
大燕军伍中,也是以齐膝战袍为兵服。
谁料贾蔷居然会这样离经叛道,糟践德林军?
贾蔷呵呵道:“他们是作战部队,一切以有利于战争为第一位考虑重点。皇上不要小看他们这身着装,臣让人专门试验过,如此着装,可使得行军速度拔高三成不止,也更便于操持火器。”
李暄闻言,沉吟稍许却没再多问此事,因为连他都知道,想给大燕军伍换成这样的打扮,是一件多么不靠谱的事,也就贾蔷敢瞎鸡儿操作。
“就要出发了,你还有什么叮嘱的没有?”
李暄又问道。
贾蔷声音洪亮道:“没甚么额外叮嘱的了,此次出征,速战速决,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且火器军和弓箭手差不离儿,都依靠远程射击为作战方式,绝不可与敌短兵相接。每个人打完三个基数子药,就折返回京。”
李暄笑骂道:“你这也太操蛋!不与敌人短兵相接?这叫打的甚么仗?”
贾蔷摇头道:“他们原都是破家舍业的百姓,天灾中的流民,懂得甚么短兵相接?真和准葛尔控弦骑兵对战,就是一群送死的。”
李暄闻言面色微微变了变,道:“这样一群兵马,覆灭了两大京营?”
贾蔷看了眼周围人凝重肃煞的神情,呵呵笑道:“那些京营原是造反的兵马嘛,心里本来就有鬼,又没被火器攒射过。陡然挨了枪子儿,还以为遭到天罚了,死伤惨重,岂不就成了溃军?其实德林军也就那么回事,”
李暄闻言嘎嘎乐了半天,道:“扯你的臊罢。行了,那尹江尹河就出发罢。早去早回!”
尹江、尹河二人无言,跪恩领旨罢,带兵出征。
看着李暄、贾蔷君臣二人如此儿戏的出师仪礼,五大军机一个个脸黑如锅底,却一言不发。
啧啧!
这个时候,他们中有人也快忍到极致了罢?
……
“贾蔷,爷怎么觉得,你在明晃晃的给人挖坑,准备害人呢?”
等君臣二人回到养心殿后,李暄咂摸出一点滋味来,狐疑的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笑道:“皇上,若是您在对面位置,会因为臣几句话,就迫不及待的想动手?”
李暄摇头道:“那自然不会,球攮的一个个都是人精……唉,爷就是提醒你一下,小心些。算了,朕也是想瞎了心了。这回就看看,到底哪个栽你手里……对了,中午有事没有?”
贾蔷道:“要回朱朝街那边用饭,再回家收拾两身换洗衣裳,准备在皇城里值守一个月。”
“啧!爷就看看,这一个月有啥热闹可瞧!”
看着李暄满面期待的神情,贾蔷扯了扯嘴角,一拱手后告辞离去。
这忘八,怎么看都像是准备搬好凳子瓜子儿,期待看一出狗咬狗的戏码。
……
大观园,蘅芜苑内,贾蔷回来时,黛玉正领着一众姊妹们“帮”宝钗做嫁衣,羞的宝钗脸就没恢复过正常颜色。
知道黛玉有意捉弄她,宝钗也没法子,正当忍无可忍要“撕破脸”拾掇她一回,好好咯吱咯吱她时,可刚将黛玉压在身下,却见贾蔷匆匆进来……
“啧!还是你们会顽!”
未经历过人事的三春姊妹、湘云、宝琴等闻言,只当有趣,呵呵笑了笑。
黛玉、宝钗却都是腾的一下红了脸,不无羞恼的瞪了贾蔷一眼。
这个色胚!
“咳咳!回来说一下,往后一个月左右,都会在宫里留宿。白天家来,晚上进宫去住。一会儿就走……”
说完顿了顿,又问道:“有没有谁想进宫顽耍的?”
黛玉下了宝钗闺榻,啐道:“少说疯话!怎好端端的,今儿就去?尹家那二位领兵将军回来了?”
她也是知道些形势的。
贾蔷点头道:“回来了,刚已经又出发了,连尹家都未回,早去早完事。”
黛玉闻言,面色严肃起来,看着贾蔷轻声道:“德林军一下走了一半,要紧不要紧?”
贾蔷扬起嘴角笑道:“又不是指着德林军护卫周全的,妹妹放心,必能护一家老小周全。”
黛玉看着贾蔷,缓缓颔首,随后灵秀的眼眸又是一动,与左右姊妹道:“咱们先去罢,人家巴巴的回来是来瞧新娘子的。可别坏了别人的好事……”
说罢,在姊妹们的哄笑声,和宝钗羞的不能见人的懊恼下,带人齐齐离去了。
宝琴原不想走,奈何湘云太霸蛮,将她给拖走了……
等诸女孩们离去后,房间内只余宝钗,见她还红着脸气恼,贾蔷笑道:“你不谢谢姊妹们的大恩大德,怎还生起气来了?”
“你还说!”
宝钗羞恼道:“叫她们笑话一天了!”
贾蔷伸手将她揽入怀,呵呵笑道:“她们那是羡慕,羡慕你要成为本王侧妃了!”
宝钗闻言,眸光一下软了下来,嘴上仍不伏软,嗔道:“是,正妃娘娘羡慕我这侧妃见了要给她磕头!”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随后“咦”了声后,开始动手脚,唬的宝钗面色大变,双手掩于身前,惊道:“这晴天白日的,你要做甚么?”
贾蔷笑的有些邪(淫)魅(荡),道:“天不都暗下来了,哪里还晴天白日……爷一个月都不能回来夜宿,马上就要成亲了,洞房总不能留到一个月后罢?与其拖后,不如提前。咦,我瞧你这身衣裳不是很合身,来来来,爷服侍你换了……”
宝钗疯了才会中他的圈套,一扭身让开,红着脸啐道:“再没道理!”眼见贾蔷还要追索,她连连退后,一双水杏眼里虽也有波澜,却还是保持着最起码的清醒,咬牙道:“你的心肝儿林丫头,那坏透了的小蹄子这会儿必领着姊妹们回返,准备躲在哪个墙根儿下面听声呢,你还叫我活不活了?”
贾蔷连连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林妹妹不是这样的人!”
宝钗气笑道:“你知道她,我知道她?”
她们是一边儿长起来的姊妹,和亲的没甚分别,怎会不知黛玉的促狭?
贾蔷还是摇头道:“林妹妹从未这般捉弄过旁人。”
见他如此呵护黛玉,宝钗又气又吃味,好笑道:“你也说了是别人,我这里并不同!”
甚么是一世之敌,不明白?
贾蔷笑道:“便是她想,可有莺儿守在外面,又怎有机会?”
见贾蔷仍是不信,宝钗嗔怨一眼后,让他噤声,然后两人悄悄来到里屋,走到窗边,结果等了没一会儿,竟果真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林姐姐,这样不好罢?宝姐姐会生气的。”
“你懂甚么?咱们这叫闹洞房!是习俗哩!”
“就是就是,百姓人家,都这般闹洞房!”
“可是,可是……这样宝姐姐以后会很羞……”
“哼!她原先拿我取笑的时候,你怎不说?罢了罢了,不顽就不顽了!”
“走了走了……”
又一阵窸窸窣窣后,窗子外面才安静了下来。
贾蔷轻声笑道:“你瞧,林妹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说着,将宝钗在身后重揽入怀,手也握住了软腻,就要再续好事,宝钗挣脱不得,只能回过头来,面红耳赤啐道:“你知道个……你知道个屁!你再听听!”
贾蔷不解,又侧耳听了稍许,过了一会儿,居然果然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
……
黄昏时分。
神京南城,一不起眼的兵营内。
昏黄的油灯散发出的光晕,勉强照亮墙角周围的五张人脸。
观其衣着,可看出这里坐着一位参将、两位游击,和两位都司。
放在外省,这五人已经足以象征一个势力庞大的势力。
可在大官满地走的神京城里,莫说游击、都司,就是正三品参将,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然而,小人物也有大抱负!
“京营无能,让区区四千新兵蛋子杀了个通透,居然坐镇皇城,挟持太后、天子!”
“若果真是董卓的西凉军也就罢了,一群流民泥腿子,练了几天火器,就敢耀武扬威!”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我等自边镇调入京,非京营那些养尊处优多年的废物。朝廷养兵千日,正是用兵之时!”
“男儿大丈夫立于当世,合该举三尺剑,诛奸佞,杀不臣,立不世奇功!”
鼓勇营新调入京不超过两个月的参将梁萧压低声音,愤愤慷慨言道。
游击李勇亦是从延绥才调回京的,听闻梁萧之言,神情虽震动,却还是拧眉道:“将军,那奸逆手里除了那些德林军外,还掌着绣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听说京城所有江湖帮派都和他不清不楚……”
“愚蠢!我岂能不知此事?可他手里便是有绣衣卫,有那些下三滥,难道还能盯着所有人?连你我也盯着?”
梁萧呵斥道。
李勇登时反应过来,道:“那自然不可能,那奸贼仇人满天下,光那些军机大学士,还有六部尚书,还有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还有十二团营营指挥、副指挥……这些人加起来,都要他长出一百双眼睛才能盯的下来!将军是参将,许还会被留意些……”
梁萧摇头道:“区区参将,在那位眼里怕是连屁都算不上!不过这样更好,非如此,怎能出其不意?”
“将军……”
另一游击赵凯缓缓道:“即便今日调了一半德林军出去,可还有两千守在宫里。若是惊动了他们,万一叫他们铤而走险,那皇上和太后……且虽调走二千德林军,又入了一千山东大营兵马。据高城以守,又有火器之利,咱们……”
梁萧狠笑一下,道:“放心!宫中自有内应之人,助我等夺门!火器自然是利器,可我等又非中规中矩的攻城,出其不意之下强袭进攻,还怕拿不下区区练了一年的流民?山东大营好的也有限!其实只要咱们先救出武英殿的诸位大学士,就算大胜!别忘了,宫外还有宝亲王,还有义平亲王!”
都司刘顺面容狰狞道:“如今那奸佞夜宿宫里,正好,咱们勤王义军,先拿下他的家眷,押入宫城前。他的火器不是犀利么?就看看敢不敢对他的家眷开火!即便果真有危险,先拿他的家眷开刀,一刀一个,看他如何应对!”
梁萧哈哈笑道:“所以说,朝廷那些人,除一二位外,皆尸位素餐的饭桶!竟还害怕南边儿小小一个岛子上的乱民们,会为祸东南沿海。拿住了奸佞,拿住了他家家眷,那群海匪凭甚么跟咱们斗!”
刘顺捧道:“将军,事成之后,您这匡扶社稷的大功臣,少不得封公封侯,到时候……”
梁萧却沉稳下来,摆手道:“眼下说这些还早,但肯定不叫诸位弟兄吃亏。你们都是咱认识多年,同甘共苦的弟兄。当初在延绥,咱弟兄们官虽没现在高,可过的都是甚么日子?如今突然被调入京里,看似升官了,可连宰辅门前一条狗也不如。这样的日子,叫咱怎么过?如今有了这样翻身做人,还是人上人的机会,你们敢不敢干?”
“干!怎么不干?”
“这也是光宗耀祖的好机会!”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毛球杂种,正是咱升官发财封爵的好路子!他的火器兵也就靠火器之利,打个突然,就是一群猪羊!”
“那好!凭那杂碎怎么小心,他也看顾不到咱们这几个‘杂鱼’身上。可就是咱这几条‘杂鱼’,手里能握两千边军精锐!三日后,勤王诛逆!匡扶社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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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尹褚,你乞骸骨罢!
九华宫,西凤殿。
一早,尹后正听元春说着宫务,看着前来请安的李暄问道:“贾蔷入宫里也三天了,怎么一直没见着人?素日里还知道来本宫这里请安,如今倒拿捏起来了?”
李暄嘎嘎乐道:“母后,他也是个胆小的。整日里和德林军还有山东兵马搅浑在一起,布置宫城防务。儿臣瞧着,抽走一半德林军后,他也心虚的紧。不过嘛,儿臣总觉着,这小子最近在闷着坏,准备坑人。这一次儿臣也不管了,果真有不知好歹的非要作死,谁拦得住?”
尹后也知道送尹江尹河出征上贾蔷的那番话,明晃晃的坑,她叹息一声道:“是啊,贾蔷是坏,拿捏透了人性。他知道,总会有人不甘心,不死心,想要富贵险中求。不过,皇上不必插手。贾蔷既然连面都不肯露,就是不想让咱们娘俩儿为难,你可知这话是甚么意思?”
李暄咂摸了下嘴,道:“那些忘八想做事,必是要打起报效天家的名号。不管此事朕应不应,情分都得领。不然将来果真有事,谁还来勤王?不过儿臣想来,事应该不大。儿臣都想不出,得多愚蠢的人,才会往贾蔷挖的坑里钻。若这样明显还有人跳,那贾蔷那厮可就真得意了!”
尹后摇头道:“此事不是看计谋如何简单,而是看……人家自己相信甚么。贾蔷统共四千兵马,调出去两千,只剩二千,可不就是实力大减?你且看着罢,如此泼天富贵当前,总有敢舍命一搏者。只是,眼下果真让他们做成了,咱们娘俩儿才要棘手呢。那些人却不想想,他们那般动作,又置咱们娘俩儿于何地?”
话音刚落,就见牧笛急匆匆进来,面色凝重之极,道:“娘娘、皇上,出事了。平海王贾蔷于一刻钟前,领兵围了武英殿,皇城四门锁死戒严。下面人上报,武英殿里起刀兵,有惨叫哀嚎声传出!”
尹后、李暄闻言,面色骤变。
“摆驾,武英殿!”
……
“贾蔷,这些人如何进来的,老夫不知道,也不需知道。将你的兵撤去,今日就当甚么都未发生。这些人手如何会出现在这,刑部、兰台和大理寺会严审,会给皇上、太后一个交代,也给你一个交代。但是武英殿,轮不到你来放肆!”
韩彬面色铁青,看着整个武英殿乱成一锅粥,更有数名军机处行走和笔帖式倒在血泊中惨死,至于那些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殿前护卫”,更是在不断被屠戮中,而贾蔷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把交椅上,看着清秀平静之极,然而周身凶威昭然,让人不敢直视。
到了这一步,韩彬身为元辅,不得不出面对峙。
不想贾蔷却恍若未闻,连回应的兴趣都没有,他坐在椅子上,侧着脸看着宫墙外,天际边的晚霞浮云……
绣衣卫的搜索还在继续,武英殿原本堪称大燕最高级,也最是森严庄重,象征着朝廷大政的地方。
便是天子亲临都要给三分薄面,此刻却为一群番卫恣意翻箱倒柜,查抄叛逆。
“贾蔷!你还要胡闹到甚么时候?!”
尹褚见韩彬之言无用,便跃过韩琮,一步上前,厉声呵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你想造反不成?”
贾蔷闻言,看向西边天际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轻轻落在了尹褚面上,却又声音淡漠道:“罪逆李晗勾结叛军,以武英殿私自藏兵。读了,这里面,他是得了你的相助罢?
尹褚,本王从来都知道你是一个官僚,一个极谙官场规则的官僚。但没想过,你会如此丧心病狂,如此不择手段。
让你上位,是朝廷之悲。
当然,你会寻借口否认,但那又有甚么用呢?”
说罢,再度移开目光。
这番话,更像是在给尹褚定罪。
尹褚被贾蔷冰冷陌生的目光镇住,一时心里都有些动摇。
贾蔷这疯狗,总不会连他也一并发作罢?
尹褚一时间面色阴晴不定不再开口,绣衣卫仍不断的翻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藏兵的地方,百十名绣衣卫围护在贾蔷四周,面色冰冷的站着。
再远一些,则是数百德林军,亦如岩石般站在那戒备。
尹褚想了想,转头同韩彬、韩琮道:“贾蔷所言之事,仆毫无所知。这些武英殿护卫,是李子升安顿进来,说是防备不忍言之事发生之所需。不止南阁……除了您二位的公阁内,其余三阁皆有。至于想要做何事,仆不知道。但我不信,李子升会涉及谋反事中。此事想必是有人借机生事!”
啧!
这一记反击打的漂亮。
只是,脸色难看之极的韩彬,自然不会被尹褚的话术所迷惑。
皇城中藏私军,这份罪过,已足以抄家灭族。
这些人的胆子,太大了!
目光扫了一周,落在距离贾蔷十步之外,被押伏跪在那的李晗身上。
见他一动不动的跪在那,满脸颓败绝望……
韩彬仍有些不敢相信!
德林军出征之日,贾蔷说了些示弱之言,回到武英殿时,李晗还在讥讽竖子无智,以如此浅显之计就想谋人,实在是贻笑大方。
是日,韩彬还告诫过李晗,莫要轻举妄动,被愚辈波及。
谁成想,这番话过去才不到三天,李晗就死死的栽倒在这里!!
难道李晗是反向心思,以为越浅显的计谋,反而连贾蔷也不信有人会中计么?
何其蠢也!
宫中叛逆并不难查,每个能进武英殿的人,都有实名册认证。
凡是武英殿内搜出之人,与名册上记录不符,甚至不在名册上的,都被抓了出来,当场斩杀。
看看那一个个被搜查出,被拖至皇庭,再被当场抹脖子的“义士们”,韩彬身上全身冰冷。
绣衣卫突然发难,那些心存大志当勤王军的精锐们,根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武英殿皇庭内,血腥气愈发浓郁。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忽地,皇庭外传来传报声。
贾蔷终于从椅子上起身了,却未急着去迎驾,而是一步步走到李晗面前,见其神情微微发生了些变化,贾蔷笑了笑,俯视着李晗道:“怎么,还觉得有翻盘的机会?也是,尹褚不是说的明白,你藏兵于皇城,只是为了不时之需么?有人帮你说话,还是国舅爷,如今太后、皇上也都来了,你再巧舌如簧一番,未必没有死里逃生的机会,是不是?”
李晗抬眼看着贾蔷,大义凛然道:“贾逆!要杀要剐随你,用老夫的血,让世人看清你的真面目,让太后娘娘和皇上看清你的真面目,老夫死得其所!!”
“啧!会说话。”
贾蔷点了点头,钦佩道:“本王也算勉强是会辩论的人了,可和你们一比,十个加起来都不够。既然动嘴说不过,那还是动手罢。李子升,你有如此大志,今日我就成全你,看看你的脑袋,能不能让一些人清醒过来,看清本王到底是甚么样的人,会不会为了他们的狗屁大局,相忍为国,一忍再忍下去!”
“贾蔷住手!!”
韩彬、韩琮听闻此言,面色大变,齐齐张口阻拦。
然而就见在夕阳晚照下,贾蔷自一边亲兵手中接过腰刀,却连刀鞘都未抽出,就单手举起,两位绣衣卫将反应过来拼命挣扎的李晗如猪一般死死按在地上,贾蔷随即用力往下一掼!
一道惨叫声刚起即止,那腰刀,竟被贾蔷生生以钝力,穿透李晗的脖颈!
在他不敢置信中,将他钉在了地上!
满朝皆惊,一片死寂。
这是,礼绝百僚的军机大学士,清贵宰辅相国啊!!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却还未完,贾蔷松手,回过头来,目光又落在尹褚面上,眼神森然。
尹褚见之面色剧变,不寒而栗!
他在贾蔷的目光中,居然看见明明白白的杀意。
他疯了不成!!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子、太后銮驾入内,德林军、绣衣卫恭敬拜下,丝毫不见跋扈。
贾蔷目光缓缓收回,转身近前,与李暄、尹后见礼。
李暄先从龙辇上下来后,看着满地血泊尸体,又一眼看到倒在不远处,脖颈上插了一把腰刀的李晗,倒吸一口凉气,目光隐隐骇然的看向贾蔷。
好球攮的,真敢下手!
你他娘的,不是说大局为重,先不杀么?
尹后在牧笛的提醒下,也看清了皇庭上的局势,她率先开口问道:“贾蔷,何故于此地起刀兵?李子升何罪至死?”
贾蔷躬身道:“回娘娘,今查明李子升与鼓勇营参将梁萧、游击李勇、游击赵凯、都司刘顺、都司孙常等人内外勾结,准备于今晚兵变图谋皇城,故而提前止乱。”
贾蔷话音刚落,尹褚就一步上前,厉声道:“胡说八道!区区一个参将、两个游击、两个都司就想叛乱?你四千德林军就能覆灭两大京营,上万马步强军。这些人统共加起来领兵不过两千数,他们就是猪脑子也不敢如此。贾蔷,你想栽赃陷害,也该高明些才是!”
贾蔷不理,看向尹后道:“证据确凿,都司刘顺检举有功,梁萧等也都一一承认下来。李晗派身边亲随化作卖菜翁,与他们勾连的详细过程,皆有笔录,可定为铁证。
这些人,就想打个出其不意。都以为德林军不过仗着火器之利,只要下手狠、快些,一战可定乾坤。
李晗藏精兵于武英殿,约定今夜和贼人内外勾连一并发难,破开皇城,要立不世奇功。
对了,他们的口供有一处最有意思,他们居然只要保证武英殿无恙,只要覆灭德林军,只要将贾家锁拿……大局便可安定。
至于九华宫的太后和大明宫的皇上……便是果真出了不忍言之事,也都可以推到臣头上。
反正,宫外还有宝亲王,还有,义平亲王在。”
这话,才是真正的诛心!
贾蔷回过头招招手,商卓立刻呈现上几卷案宗,李暄未急着接手,而是看了眼陆丰。
陆丰赶紧上前接过后,李暄问贾蔷道:“那几个忘八杂碎,可还活着?”
贾蔷呵呵笑道:“当然,不然岂不成了死无对证?那些人都活的好好的,可以由陆丰接手,细细盘问。
除此之外,他们的亲兵,还有李晗的长随,皆可交给皇上。
另外,太后娘娘也可以问问尹大人,为何他的宫阁内,藏了那么多兵是准备干甚么。
臣很是奇怪,以尹大人如今的境地,按部就班的等上几年,首辅之位稳稳坐得。
以他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今日这一出,又是为了甚么?
啊……我明白了,尹大人或许是觉得,太后和皇上若不在了,宝亲王上位,对他更有利些。
毕竟,世人皆知宝亲王性子最是直爽,想来对他这个匡扶社稷的舅舅,会更加言听计从。”
尹褚面色大变,差点一口老血呕出,大骂道:“竖子歹毒!焉敢如此血口喷人?!”
李暄忽地挠了挠头道:“若果真如此想,倒也不奇怪,舅舅素来不大瞧得起朕……”
这句话才是真正厉害之处,尹褚敢对贾蔷大喊大叫,敢驳斥他的那些话是毁谤之言。
可是天子亲自开口,说尹褚看不起他……
尹褚除了跪地请罪外,再不能有二言。
尹后见此,面色并未有太大变化,只是目光在李暄和贾蔷面上凝了凝后,语气淡漠的问贾蔷道:“如今你为兵强马壮者,且说说看,今日局势,当如何收场?”
贾蔷道:“皇上金口玉言,尹褚蔑视圣躬,此乃无赦之罪。不过念及其为皇亲国戚,天子亲封舅舅,死罪可免,官爵不可留!”
尹褚闻言面色骤变,厉声道:“贾蔷,你以为你是谁?你果真是想行操莽之事!”
贾蔷摇头笑道:“我是怕你想行操莽之事,将太后和子瑜都连累了。尹浩很快就要回京了,回京后,即刻以军功执掌内廷防卫。等尹江、尹河回来后,则执掌两座京营。是时皇城在尹家手中,京营在尹家手里,你还操持天下权柄,古来外戚之祸最烈,以你这样的心性,必重蹈覆辙。为了避免惨事发生,尹褚,给自己留几分体面,你乞骸骨罢!”
尹褚闻言哪里肯,第一时间看向尹后和李暄。
只要尹后不准,李暄……李暄就不指望了,只要尹后不准,此事就不会办到。
然而让尹褚心里拔凉的是,尹后只目光淡漠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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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兵强马壮者王之!
李晗的尸首被拖下,皇庭极快收拾干净。
一盆盆秋菊掩盖住冲刷多次也难尽洗血迹的地面……
尹褚被押送出宫,回尹家闭门思过。
皇城解除戒严……
武英殿内。
贾蔷看着面色铁青的韩彬、韩琮、叶芸三人,声音冷厉道:“我做的过分?非得让他们破灭贾家,里应外合打开皇城,于九华宫前起刀兵,养心殿前分生死才算不过分?韩彬,你看看你当得甚么元辅,也有脸来指责本王?
这个位置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乞骸骨!
对上景初旧臣倒是杀伐果决,查出点罪名来,立刻打倒,对上你自己人,就处处以大局为重?
宽于律己,严于律人,还要不要点脸?”
曾经尊敬的长辈,如今彻底撕破脸成为对头,言辞间不再有半分敬意。
“李子升做到这一步,老夫自有罪过。待熬过明岁,老夫自会向皇上、太后娘娘请罪乞骸骨退下。但即便如此,你之所为,也大大超出了人臣之礼!你无旨圈禁武英殿,残杀还未审判的大学士,太后、皇上就在咫尺之外!朝廷威严,被你恣意践踏!”
韩彬寸步不让,寻着贾蔷的漏洞攻击着。
贾蔷摇头道:“你还是在狡辩,在诡辩,死不认错。天家如果现在放人,本王即刻带兵出皇城,不,直接离开大燕,南下小琉球,直到大燕国富民强,迎来宣德盛世,不再惧怕一个小小的琉球海岛为止。韩半山,你敢退么?你退下去,新党里那些魑魅魍魉,那些在灾区上下其手的忘八们,你们的那些徒子徒孙们,必死无葬身之地!”
景初旧臣的头头脑脑虽然残败了,可在外省,依旧有大量旧党中坚,或藏匿,或者干脆换了身皮,摇身一变成了新党中人,继续升官发财。
只要将新法推行下去,其余的照旧富贵。
新法里可没有提,不准当官的发财!
而一旦韩彬等退下,几乎可以预料到,新法连眼前这样的局势都维持不住……
所以,韩彬不能退。
“贾蔷,浑说甚么呢?元辅退下去,你与本宫顶上来不成?”
尹后自然不能任由贾蔷再打压韩彬等人,果真韩彬等退了,这么大个烂摊子,谁来拾掇?
林如海倒能回来,可莫说李暄,尹后都不会看到这一幕发生。
贾蔷闻言,嘿的一笑退下。
尹后同韩彬道:“元辅,发生这样的事,本宫相信元辅也不愿看见。但人心如此,人性如此。连本宫这位亲哥哥,都想着铲除奸佞后,大权在握,施展胸中抱负。余者,岂有不贪心的?这样的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可悔过,可自省,却不必撂摊子。天灾尚未完全过去,边患亦未平,最重要的是,新政也还未真正大行天下。不必再为这样的事而懊恼,元辅,当以国事为重。”
说罢,看向李暄。
李暄也上前,与韩彬躬身揖道:“劳烦元辅师傅了。”
韩彬一双老眼都湿润了,跪地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今锡天恩之重,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
贾蔷在一旁见之,神情淡漠,摇了摇头,却也未再多言。
……
“说说看,为何容不下你大舅舅?”
九华宫,西凤殿内,尹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暄。
李暄自然看得出,尹后是真的生气了。
今日事,贾蔷出面就足够了!
以兵威之盛,杀李晗,废黜尹褚。
李暄出面,属实不智。
李暄干笑了声,道:“母后,贾蔷老是埋怨朕不帮他,今日就……”
“诶诶诶!”
贾蔷见尹后看过来,那目光之清冷,让他皮肤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忙从李暄身边让开几步,正经道:“皇上,有话说话,不要碰瓷!就是为了不让太后娘娘和皇上作难,臣这三日来连安都是遥遥恭请,就防着你这一手呢!”
李暄:“……”
贾蔷添一把火道:“皇上,你跟太后娘娘还藏着掖着甚么?有甚么想法,只直说啊!”
李暄挠了挠脑袋,恨恨斜了贾蔷一眼后,看着尹后赔笑道:“母后,这是真心话,确实想帮贾蔷一把。他也没个老子娘帮衬着……咳咳。当然,因为贾蔷也是在帮朕。五大军机,就数舅舅最小觑朕。他虽是亲舅舅,但和二舅舅不同。贾蔷有一句话说的极是,大舅舅从来瞧不起儿臣,在他眼里,儿臣就是个废物点心,合该事事听他的。
相比于大舅舅,儿臣更信任尹浩、尹江、尹河他们。尹浩当内大臣,执掌皇庭兵权。尹江尹河去京营……大舅舅若再操持军机处,也不合适。”
尹后闻言沉默良久后长长一叹,凝眸看向贾蔷,道:“此事,你谋划很久了?”
贾蔷摇头笑道:“真没有,臣谋划甚么?臣压根儿不知道还真有人这样蠢……不过这回也真是险。”
“险么?你手下的绣衣卫,连参将、游击、都司都看的死死的,还有甚么可险的?”
尹后面色冷淡的说道。
贾蔷嘿嘿乐道:“果真有这样大的能为,那就好了!就是盯死了李晗身边的人,顺藤摸瓜提溜出了一长串,哪里连游击、都司这等喽啰都密切监视着?”
尹后顿了顿,未再提此事。
连李暄都默契的没说,绣衣卫是天家的绣衣卫。
他们母子二人都很清楚,如今的绣衣卫完全就是林如海的青隼所变,对天家没甚忠诚可言。
但这样事,心里明白就好,倒不必说出来。
“经历过这一回,武英殿那边应该总能消停上一年半载。等尹浩回来,移交宫城防务,德林军渐渐退出皇城,一年后退出都中,形势也就会大大缓和下来。”
贾蔷微笑道。
李暄侧眼看他,道:“你如今确实威风了!”
尹后凤眸瞧来,贾蔷呵呵笑道:“兵强马壮者为王嘛。所以皇上做的对,送大老爷回家休养,将尹江、尹河和尹浩提起来掌军。皇上只要握紧了御林和京营,江山自然安稳。至于臣嘛,等尹浩回来接掌皇城,臣之势就弱三分。等德林军全退出皇城,又弱三分。等德林军彻底出了神京城,就该武英殿那边按着臣欺负了。所以趁着现在还能欺负的动,赶紧多欺负两下。等德林军出了神京城,赶紧跑路。”
李暄笑骂了两声,神情有些玩味的问道:“贾蔷,你怎不等母后和朕进去了,你再动手杀李晗?”
贾蔷正色道:“等太后娘娘和皇上进去了,必再起风波。关键,会让娘娘和皇上你为难。”
“朕和母后为难?”
李暄不解问道。
贾蔷道:“若韩半山、韩邃庵他们一并出面求情,寻各种由头来替李晗减轻乃至洗刷罪名,皇上是答应,是不答应?强拒之容易,可和军机处将关系闹的太僵硬,对皇上绝非好事,对社稷亦如此。所以,趁着太后娘娘和皇上进来前,臣才果断出手,绝了后患!”
李暄闻言省然,尹后则凤眸眯了眯,问道:“这一次后,总该消停些时日了罢?”
贾蔷颔首笑道:“是,等将那几个参将、游击弄死完,应该就能消停些了。韩半山也绝不会再允许第二个李晗出现……所以说,都是不打不舒服的家伙。区区几个参将、游击,也想搏一场富贵,和李晗勾搭成奸,嘿!”
尹后闻言叹息一声道:“这些人,为了搏一个富贵,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男人倒也罢了,可怜那些女眷妇孺……”
贾蔷却笑道:“就是知道娘娘的菩萨心肠,所以这次抄家,钱财充公,首恶伏诛,余者,女眷送去小琉球,男丁就进送去西山挖煤。只一刀杀了,太可惜,也太浪费。”
“就这样?”
李暄皱眉道:“若如此,怎警告包藏祸心的后来人?”
贾蔷笑道:“皇上是不知道下矿挖煤的日子有多苦,如这些人家里娇生惯养的男子,能在矿井下挖三年煤而不死者,百中无一。至于女眷倒不必如此,做几年工,吃几年苦后,嫁给迁移至小琉球上的流民为妾。生出三个孩子,方可去了罪籍。此事会宣扬出去,就从李晗的妻女儿媳开始!”
李暄闻言哈哈笑道:“贾蔷,你真是……太阴损了!”
贾蔷摇头道:“若臣败了,还不是一样?他既然怀了这样的心思,臣就让他不得好死!”
尹后眸光一直望着贾蔷,知道他这话绝不只是在说李晗。
倒是她这个幼子,愈发让她感到惊喜,甚至惊吓了。
李暄心中所想何事,她多少清楚些。
可此刻,面对贾蔷的愤恨和警告,李暄面色丝毫不变,仍是嬉笑怒骂。
兵强马壮者王之,贾蔷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如今他执掌皇城兵马,执掌绣衣卫,威压神京城,所以放肆一些,李暄也只能面不改色的忍受着。
就是不知道,来日形势颠倒,李暄会如何做派……
“贾蔷,今日夜了,就不多说了,不过明天记得去朱朝街那边,代本宫……还有皇上,同老太太解释清楚,尹褚之事,省得她老人家担心。”
尹后站起身来,侧过身后,又想起此事来,回过头望向贾蔷说道。
贾蔷应下后,也想起一事来,道:“娘娘、皇上,李晗连续数日私自以相府亲卫的身份为遮掩,偷运死士进宫,武英殿虽然已经彻查了一遍,但为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今明后三天夜里子时之后,臣准备对宫中诸多空闲殿院实施宵禁,进行拉网式排查。子时一过,九华宫和大明宫最好锁门封禁。果有急事,可传出话来,臣亲自相迎。”
李暄自无不可,他也有些担忧死士之危。
只凭这一点,李晗就该杀,尹褚……哼!
尹后凤眸瞥了贾蔷一眼后,转身回了内殿。
天色已暮,眼见就快到子时了。
李暄打着哈欠离去后,贾蔷看了看月色,也抬脚离去。
一夜,无话。
……
PS: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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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大是大非
翌日清晨。
一早,贾蔷自宫中而出,径直前往了朱朝街,丰安坊。
昨晚和尹后深入交谈后,贾蔷明白了尹家在尹后心中的地位。
尹后虽聪明盖世,但对尹家心中一直抱有歉疚之心。
这么多年来,对尹家压制的太狠了。
别家后族哪个不是荣华富贵享尽?
唯独尹家,清苦的甚至不如寻常官宦人家。
对此事,尹后心里有愧。
也因此,哪怕对尹褚十分不满,却仍视其为亲兄长。
虽尹褚余生注定会赋闲在家,但荣华富贵也绝不会少。
贾蔷有意保持和天家的亲密关系,所以对尹家,仍要慎重。
好在,尹褚是尹褚,尹家是尹家。
尹家有个明事理的老太太……
……
萱慈堂上。
贾蔷进来后,发现除了尹家太夫人和尹子瑜外,其余尹家人的神情都不怎么好。
待见礼罢,最先急着发难的,竟是孙氏:“蔷哥儿,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大老爷的官儿怎就让你废黜了?你昨儿在宫里可是吃了酒了还是撞客了?!”
贾蔷明白孙氏,是为了一家和睦,也担心他恶了尹家太夫人。
他苦笑道:“老太太、两位太太,连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军机大学士李晗包藏祸心,和鼓勇营的参将、游击、都司等勾结一起,这些时日一直私自调兵入宫中藏伏起来,准备谋我性命,诛我满门,以求富贵……”
“啊!!”
孙氏闻言唬了一跳,面色骤变,站起身来惊怒急问道:“竟有这等事!可要紧不要紧?那个李晗可就是上回难为你的?真真是打不死的野种,几回回都是他生事!”
相比于大伯子丢官,贾蔷这个才是真正惊险,才真正让她心惊大怒。
贾蔷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就听秦氏疑惑道:“李晗叛逆,和大老爷总没甚么相干罢?怎会牵连到大老爷,好好一个军机大学士,朝廷宰辅,就让你随便废黜了?”
贾蔷也奇怪,问道:“昨晚大老爷家来,就没说点甚么?”
秦氏摇头道:“昨儿回来就去了书房,还未露面,饭菜也未用。蔷哥儿,甭管说甚么,老爷总不会和那野种叛逆站一边儿。你怎好善作主张,就把老爷的官儿给免了?再说,你虽是王爷,也没罢免宰相的能为罢?大伯娘多说你一句,可别因为皇城里都是你的兵……”
贾蔷不等她说尽,摇头道:“大太太,叛逆李晗藏进宫里的死士,有一半左右,是大老爷帮忙藏匿起来的。此事,虽然连我也不信,却做不得假。”
听闻此言,满堂皆惊。
孙氏脸上的惭愧不安瞬间没了,脸也板了起来,斜眼看向秦氏的目光少了许多亲近,眼见着是迁怒恼了。
尹家太夫人更是眉头紧皱,看着贾蔷沉声问道:“蔷儿,你是说,大老爷帮着李晗藏匿死士?他竟做下了这等没脑子的混帐事?!”
语气中,满满惊怒!
尹家太夫人预料到出了事,但她没想到,会出这等塌天祸事。
果真以王法来断,尹家全家满门老小,能跑得了哪个?
贾蔷见尹家太夫人惊怒的身子都颤栗起来,尹子瑜在一旁不安的搀扶着,他忙道:“老太太,事后查明了,大老爷是受了李晗的蛊惑和诓骗,他并不知道……”
老太太面色隐隐苍白,她缓缓摆手道:“你不必说了,知子莫若母,我岂能不知他是甚么样的人?
旁人只道他受了后族之名的恩惠,才能在吏部最肥的缺儿上坐了十来年。
可是,人家却不这样想,人家只道因为后族,耽搁了他一辈子!
科举出身,自视甚高,就自认为甚是清贵。
妹妹成了亲王妃,成了皇后,如今更是成了太后,非但没给他带来甚么助力,还让他不能施展平生抱负。
这人呐,果真最难有自知之明。
他就不明白,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普通人,便是考中了进士又如何?
历来考上进士的糊涂种子还少了?
他没那么大的能为,偏自视甚高,就会办下蠢事!!
这番话,我同太后也说过,当初同太上皇,甚至同先帝都说过。
是我,一直按着他,不让他升官,因为我知道,一旦升官,他心里的官迷贪念,就永无止境!
未曾想,防到最后,太上皇昏迷前,到底还是托付了大权。
我知道后心里就有些不安宁,担心出事,结果终究还是一语成谶……”
说着,尹家太夫人眼中落下泪来。
这眼泪中,既有悔,也有恨。
当然,老太太也知道,这个打击对尹褚而言,是何等的沉重,致命。
虽然恨铁不成钢,可到底也是她的儿子啊。
她明白,是因为这些年压制的太狠了,如今陡然一放松,才干出这等没天理王法的混帐糊涂事来……
见她落泪,一众儿媳孙媳忙相劝。
尹家老太太摆摆手,接过尹子瑜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后,看向贾蔷笑道:“能保全性命不能?”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齐齐看向贾蔷,贾蔷忙不至此,老太太不必多虑。”
尹家太夫人摇头道:“蔷儿,你莫瞒我。不至于此?他若不是太后的亲哥哥,不是皇上的亲舅舅,莫说他,连满门都要抄斩进去!我更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他做下这等糊涂混帐事来,最对不住的,除了太后和皇上外,就是你,还有子瑜。
他落得什么样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尹家上下,都不会怪你。”
贾蔷闻言心里顺快了些,笑道:“能得老太太如此体谅,实乃蔷三生之幸。只是老太太果真不必为大老爷担忧,娘娘和皇上在武英殿议的明白,大老爷就是为奸佞所诓骗。另外……”顿了顿后,他又道:“其实罢相位,还有一重更重要的缘故,就是大哥二哥归来后,就要执掌两大部京营,五哥则直接执掌皇城。兵权着实太重,如此一来,大老爷的相位就有些碍眼了……”
秦氏闻言登时不满道:“这叫甚么话?岂有老子给儿子让位置的道理?”
贾蔷呵呵笑道:“大太太,你想错了。不是老子给儿子让位置,而是对天家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兵权!天家的事,最大!
我是注定要走的人,我若一直在京,会让朝野忧惧,于社稷安稳不利。
而我走后,太后娘娘和皇上唯一能信得过的,只有尹家!
相对于军机处而言,兵权才是娘娘和皇上最着紧解决的事。
大老爷若一直在位,大哥、二哥加上五哥就不可能握紧兵权,强行为之,其祸更烈。
所以大太太,您别生气了,这件事,只能如此。”
秦氏闻言,虽事情无法改变,但她心里的怨恼却消散大半。
尽管丈夫丢了相位,可两个儿子却马上要大用,而且更为倚重。
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罢。
她笑道:“罢了罢了,朝廷上的事咱们妇道人家也不懂,就不多问了。我生甚么气?都是一家人,谁上谁下,甚么事都好生商量。另外蔷哥儿,别的我不敢保证,只一点,你大伯对李晗那野种造反一事绝无可能知晓。
因为他当明白,果真那样做了,漫说太后娘娘和老太太绝不会轻饶,连我也断不依他。
所以他必是为人诓骗了去,上了当,不然总不至于想当孤家寡人罢?”
贾蔷呵呵笑道:“大太太所言极是,便是这个道理。在老太太面前,我可比大老爷得宠的多。大老爷若欺负我,老太太也不会答应!”
众人都笑了起来,独尹家太夫人笑容有些黯淡,尹子瑜亦是面色淡淡。
待众人笑罢,她拿出抄纸来,与尹家老太太落笔道:“老太太,家中出了这等事,我且先随王爷回家,过些时日再来看望。”
尹家太夫人见之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却轻轻一叹,抚了抚子瑜的鬓角,温声道:“也好,家去了,好生过日子才是正经的。你的日子过的熨帖爽利些,我和你娘你大伯娘她们,也都更高兴。”
尹子瑜点点头后,在尹家诸内眷诧异的目光下,走下高台,站在了贾蔷身边……
贾蔷见之一怔后,随即明白了子瑜心意,大为感动之余,不免心疼起来,柔声道:“不必如此,并没甚么大事,往后都太平无事了。你才来住了一宿,何不在家多住几日,也好陪陪老太太?”顿了顿又压低声音悄声道:“近月来我夜里只能留宿宫中,防卫宫务……”
尹子瑜闻言,俏脸忽地一红,眸眼含羞的嗔了贾蔷一眼,却终究是摇了摇头,其意坚决。
尹褚存的甚么心思,她不愿去揣测,也不想去揣测。
尹褚是长辈,她更不能指责甚么。
但是……
可以肯定一点,尹褚所作所为,其心中所想,绝不会对贾家,也绝不会对贾蔷存有善意就是。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时候,她再留在娘家这边,便不合适了。
如今,宁荣街那边,才是她的家……
这一点认不清,日子就过不好。
她素来不喜麻烦,于这等大是大非的问题前,更喜欢早早抉择,对大家都好……
等她随贾蔷连午饭都未吃就离去后,孙氏许是才明白过来,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其她人的神情也都阴晴不定,尹家太夫人问尹浩妻子乔氏道:“书房那边还未开门?”
乔氏强笑道:“还没有。”
尹家太夫人缓缓站起身来,拄起拐杖,道:“我去瞧瞧,他到底想做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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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丧音
出了丰安坊,马车上,贾蔷握紧子瑜的手,温声道:“其实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艰难,尹家上下,也只大老爷一人看我不顺眼。当然,或许受他的影响,尹江尹河也会有些变故。不过,他们的位份太低,没甚影响。
大老爷对我,应该也没甚私怨。他是纯粹的读书人,是做文官的人。所以对我的一些作为,视若邪魔外道,恨之入骨……
好吧,他的确因大道不同,憎恨于我。
但如今,他甚么都不是了,影响不了我和尹家的关系。
其实有太后在,有咱俩在,贾家和尹家,就不会翻脸。更何况,还有那么明事理的老太太。”
尹子瑜神情一直很落寞,听了这番话后,面色稍缓了些,落笔道:“姑姑可是十分生气?”
贾蔷点了点头后,又摇头笑道:“虽有些生气,但也并没有那么生气。太后岂会不了解大老爷是甚么心性?当初夺嫡之争时,他甚至站队老三!啧!所以,也没有那么意外。”
尹子瑜闻言,微微摇了摇头,落笔道:“都道自古帝王家,见不得亲情。其实何止帝王家,到了一定高位,孰人不是无情?”
尹褚所为,到底还是伤了她的心。
贾蔷拥子瑜入怀,呵呵笑道:“尹家已经很不错了,比绝大多数高门强百倍。莫说老太太,连宫里太后娘娘,也十分公道,亲厚咱们。”
尹子瑜迟疑稍许,落笔道:“姑母与你,有几分为亲情,几分为……利?”
贾蔷未想尹子瑜会这般问,他思量稍许后,缓缓道:“三分为亲情,七分为利罢。”
而他没说的是,这三分中,一分为天意事故。
若无地龙翻身那一回的阴差阳错,尹后与他的合作,就是十分为利益。
靠侄女儿联姻,是联不出真正情感的。
而正因为那一回意外,才有了后面的癫狂。
日久生情,多出两分情意来。
贾蔷和大燕能否持续勾连在一起,全在此处……
虽然只三分,尹子瑜对贾蔷所言,却十分满意。
她不是没见识的傻姑娘,也看得出贾蔷在说真心话。
三分虽不多,可至少在他心里还是存了三分真情的。
因而反握住了贾蔷的手,只是神情依旧忧郁苦痛……
贾蔷奇道:“怎还是面色忧愁不安?果真舍不得,咱们再折返回去。都是自家至亲骨肉,要甚么面子?一起用一席午饭,咱们再回去……”
尹子瑜闻言面色却愈发痛苦,与往日里周身静韵风蝉不鸣的形容大为不同,也让贾蔷愈发惊忧,就见她隐隐颤抖着手落笔道:“大伯父,怕是要出事。”
贾蔷见之一怔,随即悚然而惊,道:“怎么可能?”随即又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子瑜,相信我,不亲眼看到我倒下,不重掌大权,尹褚不会那么没出息的……”
尹子瑜神情惨然,落笔道:“母子连心,若不是担忧猜测到大伯出事了,老太太,是不会哭的。”
她以晚辈身份,不好褒贬尹褚。
但她素日里观之,她那位大伯父,极重官威官仪。
而且平日里在家中流露出的一些言辞举止,也无不展现出尹褚对官场的狂热和向往。
于最高峰处被打落尘埃,成为世人笑柄,对尹褚而言,受到的打击……难以估量。
……
尹家书房,恍若冰窟。
贾蔷、子瑜离开后,尹家太夫人带着亲眷前来。
为了照顾尹褚的体面,除了至亲外,连个下人都没让近前。
只是阖家上下做梦都没想到,久叫门无果后,强行推开书房门,入目的,却是那样骇人绝决的一副画面。
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尹家多年来的平静祥和被打破……
看着匆匆自缳索上取下来,安置在地面上的尹褚,尹家老太太遍体寒意,老泪纵横。
大太太秦氏和几个儿媳跪伏在地上,哭成泪人,连连嘶声尖叫。
她们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尹朝被寻来后,亦是跪地大哭,以头抢地。
尹家门儿里,就他们兄弟二人。
尹褚虽对这个幼弟管教甚严,但长兄如父,此刻忽然逝去,尹朝岂能不痛苦难捱……
乔氏常年管家,倒是冷静稍许,很快从书桌上寻到一纸遗书。
她只扫了眼,面上就无一丝人色。
好在她伶俐,没有声张,而是悄悄拿到尹家太夫人跟前。
尹家太夫人于悲痛中接过,只看了眼,就捏成一团,随后装进袖兜里,泪眼肃穆的看了乔氏一眼,乔氏忙点头会意。
之后,尹家太夫人长叹息一声,同尹朝道:“朝儿,挂白,报丧。对外就说,你大哥突发恶疾,没了。”
“老太太,老爷不是得恶疾没了的,是让人逼死的啊!”
秦氏陡然丧夫,如天塌了般,再听尹家太夫人准备按下此事淡化处置,哪里肯依,抬头喊道。
尹家太夫人落着泪怒道:“胡说八道!你想让这没出息的,成为天下人眼中的笑柄,成为江哥儿河哥儿他们兄弟眼中的懦夫不成?官场之上,起起伏伏是常事,哪个宰辅,不是三起三落,才终成就相位,才礼绝百僚的?
大老爷就是因为这些年走的太顺了,身为皇亲国戚,又担负着大好的名声,虽只一个五品小官儿,可是连部堂尚书都礼敬他三分!
偏他自己,被捧了那么多年,真以为是定国安邦之才,还觉着受了天大的委屈!
如今受了点挫折磨难,就干出这等没出息的混帐事,祖宗的脸,都叫他丢尽了!
怎么,你嫌他在家里丢的不够,还要嚷嚷到外面去?你若想他死后不得体面,就四处嗷嗷罢。”
秦氏闻言,如遭雷劈,整个人懵然片刻后,再度伏着尹褚的尸身,放声痛哭起来。
尹家太夫人身子摇了摇后,目光掠过屋内的十来号人,缓缓道:“此事,哪个传出去,哪个就不是我尹家人,尹家留不下长舌妇。我不想让大老爷走后,还叫人耻笑,不想让他的儿孙子侄们,拿他当懦夫。”
一众儿媳孙媳连忙担保,断不会外泄。
尹家太夫人又多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尹褚,心如刀割,不敢多看,由人搀扶回了萱慈堂卧房内,方将尹褚遗书拿了出来,泪流满面的看了遍后,竟是颤巍着手,将遗书放进水盆里,浸透销毁了……
尹家的气运,都耗在尹家两代姑娘身上,余者虽不算庸才,却也并无太出彩之人。
在她的教诲下,中规中矩的出众,仅此而已。
尹褚,尤其如此,故而担不起那样高的官爵。
德不配位,必有灾祸。
……
皇城,武英殿。
东阁。
近来二韩对坐无言的时候,似乎多了不少。
这一次,尤其长久。
直到日头快要西斜时,韩琮才终于开了口,缓缓道:“元辅大人,事先就知道李晗之所为,并警告于他,却没有任何阻拦。李晗受了‘警告’后,才去寻的尹褚,一拍即合。今日事败,李晗死,尹褚……也死了,都在元辅大人的算计中?
元辅大人这一局谋的,是尹褚罢?也不对,不止是尹褚。李子升太过狂妄,不断沾染兵权,甚至想将京营、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都拢在手里。一旦这些兵权都让他抓死,以其心性之猖獗,未必还将元辅放在眼里。
其次,尹褚死了,就在贾蔷和太后,和尹家之间埋了一根锋利无匹的钉子,早晚要扎破土面露出来,却不知会扎死哪个……”
韩彬一直待韩琮说完,才苦笑道:“猜对了大半,但尹承愿会自尽这一点,老夫着实未料到。青史之上,能到这个地步的,有哪个不是心智坚定如磐石,腥风血雨刀斧临身不动摇的?罢免了一次官位,就投缳自尽,实在是……千古笑柄。”
尽管尹家对外放出的消息是突然病逝,但武英殿内都是甚么人?怎会信这等说辞……
但,韩彬竟并未否认韩琮其他的指控……
韩琮闻言眉头紧皱,缓缓问道:“为甚么?”
堂堂元辅,为何会用诡道?
韩彬叹息一声道:“也是不得已为之……李子升堕落腐化的速度之快,超乎老夫想象。其心中妄念之深,更是惊人。他也看的明白,待朝廷度过边患和天灾的难关后,老夫一定会向他出手。所以,他就愈发丧心病狂的往军中伸手,以高官显爵为诱,勾结连横。再让他恣意下去,必成酿大祸。
可若由老夫亲自出手,动荡太甚,会引起军中反弹。接下来,老夫要亲手调理京营兵权,不能在军中落下症结。
另外,尹褚尹承愿,此人骨子里乃杨国忠李林甫之流。只看他不断交好李晗,拉拢叶芸,看他将这十多年在吏部清选司任上挑拣出来的门生,大肆提拔,安插要位,就知道其权势之心有多重……”
韩琮抿嘴讥讽道:“权势之心虽重,可操持起来太过露骨。到底未经历过州县,直入台省之辈,没在官场上打熬过,顺顺当当的当了十几年的肥缺,受人奉承。官威摆的十足,处处想与我等平起平坐,做起事来,却是小家子气!也难怪受不得这点挫折,沦为笑柄!”
顿了顿,韩琮面色复杂道:“真计较起来,林如海、贾蔷师徒二人,比李子升、尹承愿之辈,要强的太多。就是不知道,九华宫那边,会不会对贾蔷生出厌恨之心来……”
言至此,他看了韩彬一眼,只见韩彬面色肃穆凝重,却无一丝动摇之意,不由暗自摇了摇头,轻轻一叹。
接下来,韩彬已经打定主意拾整京畿兵权了,其所为何人,不言自明。
只是……
想起贾蔷斩杀李晗的狠辣决绝,韩琮心中不由生冷。
若是贾蔷真被逼急了,舍弃家国大义,先一步出手,韩彬与他,也会落到李子升、尹承愿的地步,沦为千古笑柄么?
这家国天下事,到底谁对谁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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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章 西北大捷!
皇城,九华宫。
西凤殿。
贾蔷面色凝重的站在殿下,看着高台凤榻上,尹后凤眸泛红,素手轻拭珠泪。
李暄垂头丧气的站在一旁,自责道:“母后,若知道大舅舅他……儿臣昨儿就不让贾蔷罢了他的相位了。”
贾蔷:“……”
贾蔷心中骂了无数声肏恁娘后,还未开口辩解甚么,就听到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问题。
尹后似喃喃自语的问道:“尹褚,果真是自尽么?”
贾蔷闻言倒吸了口凉气后,霍然抬起头来,不过随即又连连摇头道:“娘娘,绝无可能他杀。别的不敢说,尹家周遭早已被重重守卫着。没有人能穿过重重保护,跑到尹家无声无息的杀人。大老爷之殇,臣之过也。娘娘,节哀顺变。”
尹后闻言,却未看他,而是看了眼垂着头站在一旁的李暄,身子有些发寒,随即也垂下眼帘,在李暄抬头看来之前……
外面的人,自然无法动手。
可尹家里面的人呢?
贾蔷先前说的对,天子,果然都是,都将是,没有人性的人,不可高估之……
贾蔷说她成不了武媚,因为她心中看重的亲情太多,牵绊也就越多。
或许智谋不低于,但绝决相差太远。
深谈时,他甚么都敢说……
尹后原以为,诸子中,就这个幼子最不同。
孰料,到底还是看走了眼。
虽然没有一丝证据表明,此事为李暄所为。
但知子莫若母,尹后不需要证据,就能断个八九不离十。
而尹褚虽是没出息,器量也不足,但只要她这个太后当的安稳,尹褚再蠢也该明白,他仍有起复之机,又怎会轻易寻短见?
道理不通……
可是,即便猜到了这些,又能如何呢?
她还能,废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成?
因此,也愈发难过,愈发,心寒。
……
自九华宫出来,李暄叹息一声,看向贾蔷问道:“贾蔷,你说大舅舅会不会真被人给害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摇头道:“甚么话?皇上信不过我?果真有人能在尹家动手,那只能是臣。连动机都是十足的,尹褚想害我!”
李暄打了个哈哈,乐道:“行了行了,球攮的,你倒抱起屈来,朕和母后都没怪你……不过尹家那边,你得自己摆平。唉,外祖母许不会说甚么,可是大舅母,还有尹江、尹河他们兄弟四个,怕是要有些问题……尤其是尹江、尹河,会不会对咱们俩起甚么隔阂?”
贾蔷想了想后,笑道:“隔阂?不该是他们担心皇上对他们产生隔阂么?让他们回京执掌两大京营,倒不是果真指望他们能干甚么,只是为了压底罢了。李晗死后,韩彬势必重整京营。这个老小子,虽然脑子有些迂,看不到真正的大势所向,但对社稷之忠,倒是不需怀疑的。所以尹江、尹河归来,作用没他们自以为的那么重要。到时候皇上让他们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李暄闻言,简直惊悚:“你居然会替老韩头说话?”
贾蔷哈哈一笑,笑罢,若有所思道:“皇上,如今再回头看看,李子升和大老爷多半是中了韩半山的计了。”
李暄闻言一怔,随即也反应了过来,缓缓道:“李晗那忘八肏的,死命的往兜里抓兵权,又腐化堕落,尹褚……连朕都不放在眼里,勾连李晗,亲近叶芸,就差把他想当元辅刻在脸上……还真有可能。贾蔷,大舅舅会不会是老韩头干掉的?毕竟,他最想做的,就是离间你和母后还有朕的关系……”
贾蔷摇头道:“不知道,但应该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罢……算了,都死了,对皇上也是好事。接下来,臣离去后,二韩老死更好。到时候,皇上就能当个没有甚么羁绊束缚的皇上了。”
李暄笑骂道:“球攮的扯淡去罢!走的走,死的死,爷靠哪个去治天下?不过接下来一二年,天下太平应该是没甚问题的。你小子别再招惹是非了,也让爷清省两年。对了,有一喜事你想不想知道?”
看他挤眉弄眼一副欢喜没人分享的神情,贾蔷呵呵笑道:“甚么喜事?”
李暄也不藏着掖着,笑的满面花开道:“云氏有喜了……不,现在应该叫贾氏有喜了,你那远房姑姑!你小子且等着,早晚爷的骨肉,比你还多!”
贾蔷拱手笑道:“那还真是大喜事。不过皇上最好还是别声张,娘娘对云妃恼火的很。云妃当初怀了身孕,云家就想对皇上和宝亲王出手。云妃在太上皇跟前,也说了不少坏话,犯了娘娘的大忌。那个云氏和云妃相貌太像,果真让娘娘瞧见了,你的好多着呢。”
李暄闻言,纠结起脸来,道:“爷还想给她个封号……算了算了,以后再说罢。贾蔷,今晚宫里还要不要宵禁了?”
贾蔷想了想,道:“再查一宿罢,查彻底了,也可安抚人心。”
李暄笑呵呵道:“也好,宫里也确实需要安抚人心。”
……
三个月后……
宣德元年,二月。
多灾多难的隆安朝终于过去了,新朝初立,气象似乎都不大相同。
江南早已春意盎然,京城这边,春的气息也渐浓。
平海王府宁安堂后堂,贾蔷双臂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刚满两月的婴孩,脸上笑容有些苦涩。
又多俩儿贼!
再加上南边儿传回来的信儿,李纨生了一个儿子,可卿也生了一个儿子。
如此算下来,九个孩子里,除了小晴岚和平儿生的小婉儿两个女孩子外,清一色和尚。
李婧一人就生了仨儿子,香菱生的儿子,凤姐儿生的儿子……
如今就看鸳鸯过二月生的是儿是女了……
不过儿子多了也有好处,给这些小子起名字倒便宜许多。
不必再费心起乳名了,李峥是老大,贾乐是老二,余者从三郎起,一直往后排……
如今看来,九郎不是终点,十九郎都未必。
因为紫鹃前些时日诊出也有了身孕,莺儿居然也有了,宝钗有些恼火,她没有……
贾蔷也纳闷,他成播种机了?
这也太强了罢……
不过,或许是天命如此……
“爹爹!”
“爹爹!”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子,被乳娘抱进屋里放下后,独自踉踉跄跄的跑到贾蔷身边,抱住他一条腿。
贾蔷见之,登时眉开眼笑,赶紧把俩傻儿子交给一旁的乳娘,将小棉袄抱了起来。
看着闺女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沾着口水往他脸上伸来,贾蔷还得将脸凑近些,免得够不着。
见他如此喜爱孩子,周遭乳娘、丫鬟们瞧见了也都跟着笑。
打年后不必再进宫里留值,贾蔷在家的功夫一下多了许多。
每日里处置完公务后,偶尔陪着内眷们去大观园逛逛,其余时间就是带孩子……
“爹爹,不……不多嗡!”
小晴岚水晶一般的大眼睛看着贾蔷,口齿有些不清的说道。
贾蔷自然明白她说的甚么,哈哈笑着抱着闺女直接坐在地上,让她坐在怀里,随后抱着她四周转悠起来。
其效果……等同于人形摇摇车。
旁边跟着十分喜爱小晴岚常跟在身边的龄官,见贾蔷看来,忍不住眉眼含笑,轻启朱唇唱道:“爹爹的爹爹叫甚么?”
小晴岚十分响亮的回应了声:“叫爷爷!”
两个被抱在怀里的儿子三郎、四郎,巴巴的看着这一幕。
可惜他们还太小,顽不得这些。就算年纪到了,估计贾蔷也没心思带熊儿子们一并顽耍……
正当父女两人顽的欢实时,忽见李婧阔步进来。
生完三郎、四郎后,她又恢复了飒爽身姿,不过此刻进来步伐比往日里更快一分,眼里也没看到冲她叫“娘亲”的小晴岚,而是对贾蔷急道:“爷,西北传回消息,八百里加急,西北大捷!两军交战,四千火器营埋藏在雪坑里,从侧面伏击准葛尔军,连准葛尔汗和汗王世子都被击中丧命,真正的大捷!”
贾蔷闻言面色未变,笑呵呵的抱着小晴岚转完最后一圈后,才将她给了一旁的乳娘,又在脸上亲了亲后,方与李婧出门。
“这么说来,西北战事就要平息了么?”
抄手游廊上,贾蔷于栏杆边站定,看着春来几只南来的燕子飞舞,轻声笑道。
李婧面色并不像贾蔷那般轻快,不无忧心道:“虽然还没彻底平息,但准葛尔主力损失惨重,也折腾不起来了。还有,西南那边也安宁下来了,西北这边再传大捷,武英殿那边势必会继续大作文章,新党士气大盛。
这三个月来,韩半山一刻未歇着,辣手清理吏治,又亲手操持京营、边军轮调。除了振威营、耀武营外,其余十大营的营指挥使,几乎换了个遍。如今大捷传来,以此军威,朝廷对京营的羁縻必然加深。
爷,尹家五爷就要回京,接手皇城……咱们开始有些危险了。”
说着又愤愤不平的骂道:“韩半山枉负天下盛名,如今倒真敢撒手,让德林号去担负六省赈济。他在后面磨刀霍霍,准备动手!”
许是上天终于要善待大燕了,今年的旱情,比预想中的要轻许多……
贾蔷倒没那么生气,呵呵笑道:“也不能总将人当成傻子不是?德林号这两年靠着赈济灾民的旗号……当然,咱们的确是真的在赈济,可一点也不耽搁德林号恣意扩张。借着赈济灾民的好名声,将商货卖的到处都是,银子赚的实在是,太狠了些。
又用这些银子将一船船的百姓、工匠运去小琉球……朝廷看在眼里,岂能没有算计?
不过嘛,若说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动手,还早了一些。
总要再熬上几个月,德林军出了皇城,灾民赈济的差不离儿的时候……
不慌。”
李婧却不放松,道:“是不必惊慌,不过爷,也该准备准备了。几个有身子的奶奶,是不是先一步送去小琉球?还有姑娘们……”
贾蔷闻言思量稍许后,缓缓点头道:“倒是可以准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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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十年
轻柔的海浪一层层的席卷着沙滩,一群海鸟在天空盘旋。
小琉球南海岸畔,林如海拄着拐,与齐家老太爷齐太忠、齐筠爷俩,还有一须发皆白的道士,一起沿着海边散步。
走了一段距离后,一身月鸦青色素面细葛布长袍的林如海双手拄拐站定,迎着微微海风,与齐太忠微笑道:“德昂不错,偌大一座岛,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个年纪,能有这样沉稳的理政之能,人才难得啊。”
齐筠微微躬身领受,在林如海这样的长者面前,还轮不到他来谦逊。
齐太忠倒是呵呵笑道:“云从龙,风从虎。樊哙不跟着刘邦,不过一屠狗之户。萧何不逢明主,亦是守户之犬也。天下英才俊杰,便如这岸边之沙,何以计数?唯有附着龙鳞上,才能畅游于九天。林相,非我这把老骨头奉承王爷,只是放三年前,林相能想到今日?”
林如海笑了笑,道:“确是世事难料,却也不必过于捧高蔷儿。如今真正的难关未过,所取之大业也还未开始。前路究竟如何,还不可知。”
齐太忠笑道:“是啊,王爷胸中所谋之大业,千古以来,何人敢想?不过,也不算遥远了。上月,安南那边起兵灾,安南国内一些人眼红租界富庶,便鼓捣一些青皮百姓去抢夺租界的财产,想烧杀抢掠一番。
结果先被租界内的安保营打了个头破血流,后安南南部阮主大怒,派安南兵威租界,又被早有准备的德林军打的几乎全军覆灭。
随后德林军百余战船兵临城下,安南虽也有火炮,但炮小且少,根本无法抵挡德林军。
一轮炮击,如天崩地裂,打的阮主终于知道了轻重。
然而经王爷指点,德林号并未在此时狮子大开口,只要求进一步租借土地,扩大租界面积,并保证租界的合法权益。
让安南方面自己严惩闹事的青皮浪人,以此表示对阮家政权的尊重。
一番敲打安抚后,安南境内终于又恢复了安宁……”
林如海闻言颔首笑道:“眼下小琉球正在一日千里的壮大中,暂不宜起国战。打下来,眼下也吃不下,吃不好。不过,安南阮主吃了这般大的闷亏,不会就此罢休的。阮氏自称国主也才十来年,怎忍得下这口气?”
齐筠在一旁躬身道:“忍不下也得忍,如今德林号在安南的租界,原是真腊国土,是阮氏以兵强马壮之力强夺之。如今德林号寻到真腊旧民,暗中扶住他们复国。再有就是,安南素有阮郑之争,南北分裂。如今虽太平了几十年,但双方无时无刻不想吞并对方。德林号也可在这方面,动些手脚。不过王爷鈞旨,眼下一切以壮大小琉球为首要任务。对安南、暹罗等国,则以一手大棒、一手甜枣之计,使其规矩,成为德林号的粮源,和商货倾销之地。”
林如海看向齐太忠笑道:“年轻一辈如此能干,我们也可多歇一歇喽。”
齐太忠却并未如此宽心,一双老眼中流露出凝重和淡淡的担忧,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拄着拐站定问道:“林相啊,安南、暹罗之乱不过疥癣之疾,齐筠能处置好,不足为奇。可是北面朝廷那边……林相,要起大浪了。”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是啊,朝廷就要度过难关了。不破不立,数年大旱灾下来,朝廷固然艰难,可各省巨室亦难熬。朝廷借此机会,强推新法,事半功倍。”
齐太忠不无讥讽道:“若无德林号运粮,并于黑辽栽种抗旱农种,以种种措施救灾,朝廷还有心思推行新政?怕早就满目疮痍了。”
林如海笑道:“德林号也借此畅行天下,聚敛无数财富,不算吃亏。”
齐太忠还是遗憾,道:“若是坐视朝廷棘手,德林号一样能畅行天下,还不至于面对今日之难。朝廷一旦回过劲来,比小琉球何止庞大百倍?”
林如海摇头道:“蔷儿心中,自有其道。若他如员外所言那般,未必能得如此基业,即便得了天下,也不过又是一个轮回罢。不信你问德昂,对于贾蔷之所为,他心中是敬多一些,还是耻笑多一些?”
齐太忠笑道:“不用问,连我心中都是敬多一些,何况他们这些心中还有崇高抱负的年轻人?”
一直未开口的老道亦说道:“若王爷如老太爷所言那般,老道我也不会上京,也不会南下。”
众人大笑起来,不过笑罢,齐太忠沉声道:“林相爷,以老夫之愚见,实在不明白王爷为何还要留在京中?如今德林号在小琉球基业稳固,民心所向!整个小琉球,生机勃勃,一副兴盛之象!且这二三年来的赈济,也并未白费。便是不算江南各省,北地六省的渠道也都畅通无阻。即便朝廷一纸禁令下来,至少三年内,德林号也能毫无阻碍的在大燕横行。无论是进出商货,还是人口!
北地尚且如此,江南就更不必提了,朝廷的禁令想在江南逼杀德林号,彻底清除德林号的踪迹,非二十年不可建全功。
三年后,便是老夫保守估计,小琉球也有三百万人口,尼德兰、葡里亚、佛郎机等西夷番国的人口,也不过如此,甚至还没这么多。
十年之后,小琉球、安南、暹罗、吕宋等国加起来,便是破千万人口都不算难事,大业可期!
但德林号还有一个天大的漏洞……”
林如海微笑道:“你是说,蔷儿的安危罢?”
齐太忠白眉紧皱,沉声道:“没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且这边都到了这个地步,委曲求全辛苦数年苦熬苦掖到了今日,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可若是王爷出了丁点闪失,满盘皆输!!相爷,还是快些请王爷回来罢。那边劳什子一个郡王,着实没甚意趣。”
林如海闻言摇头笑道:“这些我何尝不知啊,只是朝廷那边的事,蔷儿不要我管。你瞧,早早将我打发离京到这边,许就是为了不让我碍事。不过员外啊,不必担忧。要相信他,不会做糊涂事的。他与我保证过,无论甚么时候,他和家人的安危,始终在第一位,哪怕,将天捅出个窟窿来!”
齐太忠闻言,老眼里目光微微一凝,心中忽然起了些异样的心思……
若贾家家眷果真出了点事,会不会……
……
“贾蔷,大捷!哈哈哈,前所未有的大捷!准葛尔那群野牛攮的,连可汗和汗王世子都死干净了!西北一战而定,爷真是英明神武啊!”
大明宫,养心殿内,李暄在殿上乐的手舞足蹈,难掩意气风发。
这一刻,无论是尹后还是二韩、叶芸等,都没有喝斥他瞎鸡儿转悠晃荡,没有人君之相。
因为他们也高兴!
韩彬心情还有些复杂,相比于隆安帝,李暄妥妥就是个昏君种子。
可是世道就是这样讥讽,隆安帝未尽之功业,在李暄手里却渐渐有了模样。
李暄自隆安帝手里接到的,绝对是一个烂摊子,不比隆安帝自景初帝手中接到的好多少。
私自调兵进京的权臣,逼宫太上皇的大学士,混乱的宗室,动辄造反的京营,天下大旱,边关乱战……
如此危象,也不过一年光景,局势就向大大转好。
随着这场大胜,随着天灾减弱,随着宗室凋零,随着京营安定,随着新政大行……
眼瞧着,就是盛世将至!
除了,被李暄围着转了一圈的那个年轻人。
算起来,这些事,事事皆和他有关。
而此人,却成了这座庞大帝国,最大的不安因素……
似乎感觉到了目光,贾蔷侧眸看去,见韩彬正盯着他,却没与其交道的兴趣,呵了声后,同李暄道:“有甚么好高兴的?拿火器抽冷子干掉了一群茹毛饮血的胡骑,算不得甚么大事。尼德兰、葡里亚、佛郎机那些西夷,早就用这样的火器大战了。咱们偷偷摸摸的用四千火器兵打了场仗,人家是十万大军数千门火炮对轰,那才叫天崩地裂……”
不等他说完,李暄就气骂道:“球攮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西夷西夷西夷,西夷有朕厉害么?!”
太破坏气氛!
贾蔷哈哈笑道:“多早晚西夷打过来,皇上就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你厉害了。”
李暄:“……”
韩彬在一旁淡淡道:“百里而趣利者,必蹶上将军。更何况,万里之遥?再者,大燕盛世可期,也不惧跳梁小丑来犯。”
贾蔷“啧啧”了声,道:“好硬气的元辅,怪不得敢叫半山。不过你这么牛,口气这么大,西北边患时,怎不见你老亲自去对准葛尔汗说一句不惧跳梁小丑?天下缺粮时,你怎么不叫一声盛世可期?”
“贾蔷!”
韩彬一张脸淡漠,到了他这个地步,很多时候是十分要脸面的,但对上政敌,却是不需要的,不过没等他开口,尹后就开口笑道:“莫要跟孙行者一般,甚么时候都拿着根如意金箍棒乱杵。你的功劳,皇上和本宫都看在眼里,朝廷也不会昧着良心看不见。你担忧西夷的苦心,天家也都明了。你想开海,皇上和本宫是没有意见的,也信得过你。
只要武英殿那边点头答应,你就可以大燕平海王之身,开海拓疆,实现抱负。
这个时候,你还去得罪元辅?”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不过随即狐疑的看向韩彬、韩琮,既然尹后开了这个口,说明她和军机处事先肯定有过谈话。
贾蔷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他与尹后深谈时,掏心掏肺说了很多,而开海拓疆为社稷谋福祉一事,自然是高朝重点。
如今尹后为他在不可能中寻出一条路来,他领这份情。
只是……
他没那么幼稚。
贾蔷看着二韩明言道:“开海这条道路,和你们心中的道不同。本王不否认你们的道是正道,使国泰民安,使社稷安稳,都没错。即便本王一心开海,还要坚持赈济灾民,而不是坐视大燕一片狼藉,再从中取利。
这一点,足以证明本王对太后和皇上,对社稷黎庶的忠心!
所以,是本王容得下你们,但你们却容不下本王,一定视本王为歪魔邪道,也不想想,若本王果真心存叵测之志,又何须这般麻烦?
倒不知今日你们与太后娘娘和皇上说了甚么,但本王想来,多半也是为了削弱本王,或是谋害本王的……”
韩彬无言,韩琮皱眉道:“王爷又何必先入为主?如今国难将要过去,有些事,武英殿也想平和解决。这也是因为,元辅与老夫都认可你的功劳。”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哪怕希望渺茫,也想先试一试。
最不济,他们也能在道义上,先占住高位!
贾蔷好笑道:“那你们且说说看,甚么条件。”
韩彬不用韩琮出头,硬邦邦道:“只两个条件:其一,交出小琉球,德林军整编入南海水师,由朝廷接管。其二,可以保留德林号,但皇家钱庄收归天家内府。
贾蔷,你也莫要觉得老夫心怀歹心。当着太后和皇上的面,老夫对天发誓,若你肯交出小琉球,交出德林军,交出皇家钱庄,朝廷绝不再难为你开海!”
韩琮在一旁叹息道:“便是让你处在我们的位置上,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异姓郡王,手握战力盖世的雄兵虎踞海外,一日千里的壮大么?贾蔷……”
“不必说了。”
贾蔷摇了摇头,彻底死心道:“说到底,仍是信不过我。不过,我也能体谅。但是现在交出小琉球,办不到。真交出来,我拿甚么去和西夷斗?拿甚么去和那些巨舰火炮厮杀?也别说甚么靠朝廷的话……这话你们自己信不信?
不过,既然你们让步了,娘娘都开口了,那我也愿意让一步。给我十年时间,十年后,不止小琉球交出,德林号全面退出大燕,不留一丁一口!
你们容不下我,我成全你们,我走,还不成么?”
韩彬闻言,再无一言,与尹后、李暄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去。
韩琮、叶芸跟上,面色凝重的离去。
最后一次谈判,破裂了……
给他十年,怎么可能……
……
PS:大致是理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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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走了也好
待三大军机离去后,养心殿内气氛有些微妙。
无论是尹后,还是李暄,显然都希望谈判能够成功……
尽管先前尹后说了,她和李暄都同意贾蔷去开海。
可是但凡谁在这个位置上,又怎么可能真心同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贾蔷面色黯淡,与尹后、李暄拱手道:“娘娘,皇上,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回家,要做些安排了……”
尹后未开口,凤眸淡淡的凝望着贾蔷。
李暄还是乐呵呵,看着贾蔷笑问道:“做甚么安排?”
贾蔷叹息一声,道:“安排家眷陆续回返小琉球,不然臣担心会被一锅端了。”
“噗!”
李暄忍俊不禁,喷笑出来,啐骂道:“少给爷来这套!他们能逮得住你?”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臣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千兵,这还得算上去西北的归来。他们手里多少兵马?十二京营哪怕只算十个,也有近七八万大军。再加上火器营、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衙等兵马,弄出十万大军根本不算事,这还没算城外两大野战军团。
还有,韩半山在津门出海码头那边层层设卡,调集了不少兵马过去,防谁不问自知。
如今边患已平定,大旱虽刚开始,但今年江南气候不错,再加上去岁抗旱作物丰收,说不得就用不着海粮了,也该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臣若不提前准备,还不被那伙子吃的死死的?又指望不是皇上,便是指望,他们也未必听你的……”
李暄苦笑道:“得,朕这个皇上,当得还真是有滋有味。不过你也忒急,旁的不敢保证,一二年光景朕还是能护得住的。”
贾蔷笑的比他还苦,道:“皇上也别说这等大话安慰臣了,别说一二年,能有半年就不错了。”
李暄闻言却急了眼,怒道:“半年?朕今儿将话放在这,到今年年底,他们要敢胡来,朕就将这身龙袍脱了,让给他韩半山去当就是!”
……
等李暄被贾蔷激的跑去武英殿找二韩闹去后,贾蔷则在尹后的招呼下,护送她折返九华宫。
西凤殿内,尹后落座凤榻,看着殿下面色依旧有些黯淡的贾蔷,轻轻一叹后,柔声道:“二韩意见坚决,必是要你放弃德林军,放弃皇家钱庄,朝廷才放心得下。本宫虽劝了数回,也难动摇二韩意志。本宫也不好强迫他们为之,你要体谅。再者,本宫也的确舍不得你……和子瑜远走。”
贾蔷摇头道:“事已至此,不得不走。不过臣必会和子瑜回来看娘娘的……”
尹后微笑道:“却也不必如此难捱,总要到今年年底。”
贾蔷闻言苦笑了声,道:“走的太晚,怕走不脱。他娘的,谁能想到,臣立下如此多大功,到头来只能落到个这样的下场……”
听他语气凄凉,尹后心有不忍,正要宽慰,却又听他嘿嘿一笑,面上颓色尽去,看着尹后绝美的俏脸和那双国色天香的明眸,不无得意道:“不过,臣值了!”
尹后闻言,目光中难掩动容,俏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惊艳绝伦的羞红,她怔怔的看着贾蔷良久后,轻启朱唇问道:“果真,值得?”
历来爱美人不爱江山,都会沦为世人耻笑的对象。
可在那个美人眼中,却又如何……
贾蔷哈哈笑道:“值大了!娘娘,臣先告退了,家去开始安排家眷陆续南下。还不能一次都送走了,万一有人发疯了,埋伏重兵一锅端了,臣岂不要发疯?以半年为期,分散了送小琉球去罢。至于臣嘛,最后再走罢。”
尹后闻言,扬起嘴角,眸光流转嗔了贾蔷一眼,他会规规矩矩的最后才走?
不过,随即她又颔首微笑道:“走了也好,你这样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窝在这京城里和那些人斗,辱没了,也埋没了。只盼你能在海外大展拳脚,施展平生抱负。本宫,会在宫里一直看着你的。”
贾蔷闻言,看着尹后飒然一笑,随后转身离去。
……
“啊,这两天就走,这样急么?”
贾蔷回至宁荣街,得闻诸内眷皆在荣府,便径直去了荣庆堂,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后,诸姊妹们纷纷惊奇,贾母也吃惊问道。
贾蔷笑了笑,道:“着实是小琉球的女工坊、女私塾那边忙不过来了,成千上万人需要管理。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更何况成千上万的女人?需要大量识字的来管理,可女子通文识墨的原就少,虽取了不少花魁清倌人过去,可她们身份又太低,斗的太狠。连先生都没甚好法子,我立下的规矩,连只公苍蝇都不许飞进女工坊,所以小琉球方面只能求助我。我又有甚么好法子?只看二姑姑、三姑姑、四姑姑还有云儿、琴儿你们肯不肯帮我……”
探春、湘云闻言,岂有不乐意的?
只想想要管成千上万人,她们心中就豪气满满!
“愿意,怎不愿意?怎么说,你也是我们的侄儿!”
探春通情达理道,结果惹得众人大笑,连贾母也跟着一并笑起来。
黛玉没好气白了探春一眼后,看向贾蔷问道:“这回,要去多少人?”
贾蔷道:“我毕竟是王爵,内眷一次全都南下,容易叫人说嘴。若三位姑姑和云儿、琴儿愿意,她们和凤丫头一并头里去。过半月,子瑜、宝妹妹并晴雯她们第二拨。下个月,林妹妹你和小婧她们一道全部过去。还有老太太她们,连宝玉一起,若是也愿意去海边儿逛逛,就一道去。这几个月气候最是舒适,去海边儿逛一圈儿,再回来。”
贾母闻言不疑有它,同薛姨妈欢喜道:“好,下月若是便宜,咱们就一道也去逛一圈儿。过个年,满耳朵都是她们叽叽喳喳说着海边的事,倒显得我们见识浅了!”
薛姨妈笑道:“咱们虽生长在南省,可大家高门里,寻常连正经的江河都见不着,何曾见过大海?如今既有这等缘法,万万不可错过。”
打年前薛宝钗正式入门,虽未大肆操办,可也在家里设宴摆了几桌,姊妹们在黛玉的挑头下,很是热闹了番。
最要紧的是,薛宝钗被纳为侧妃,有礼部正经发放的诰命文书,每月还有钱粮可领。
如此一来,就成了一家人了,便不必客气外道。
如今唯一着紧的,就是宝钗早日怀上身子。
不过倒也不是十分紧急,一来贾蔷的子嗣已经不少了,尤其是儿子,跟抄了少林寺的庙一样,小和尚是扑棱棱的往外蹦。
二来,宝钗虽还未怀上,可莺儿去怀上了。
这蹄子一心在宝钗身上,也算是薛家的了……
荣庆堂好一阵热闹后,黛玉随贾蔷回了东府。
子瑜不喜热闹,并未在荣府。
宁安堂上,尹子瑜得闻贾蔷的计划后,落笔道:“我第一拨走罢。”
见此,贾蔷、黛玉都是一怔,随即都是面露心疼神色。
尹褚的死,终究让堪为人间家庭表率的尹家产生了分裂。
不管尹家太夫人再怎样说,秦氏对贾蔷都难消恨意。
若尹褚只是罢官,那秦氏不会多说甚么,毕竟她两个儿子的前程,是贾蔷安排妥当的,算是抵平了。
可尹褚死了,被贾蔷罢免官位,生生羞辱的自尽!
若这份仇也能看开,她觉得那不是人,一定是圣人。
恨屋及乌之下,连尹子瑜甚至尹家二房,也一并恨上了。
尹家出了这样的变故,尹子瑜即便再内心强大平静,也难免受些影响。
过年回尹家时,又被秦氏呛了几句,尹子瑜即便不会将这些气话放在心上,可还是低沉了几天。
如今选择第一拨走人,显然也是想避个清静。
黛玉看向贾蔷,贾蔷思量稍许后,缓缓点头道:“那行,头一拨走就头一拨走,有身孕的也都头一拨走,有你在,我还更放心些。既然如此,那晚上就不在家用饭了,直接去朱朝街那边罢。”
子瑜闻言迟疑稍许,却还是点了点头。
离京前,走要回去见一面。
……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
尹家太夫人看起来气色还好,拉着尹子瑜的手上下打量了两番后,笑道:“清减了些,去了小琉球,要多用些鱼。打小,你就爱吃鱼。如今要去海边儿,岂不管够了吃?”
尹子瑜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却也垂下了眼帘,遮住泛红的明眸。
此去经年,却不知是否还有归来日……
却听贾蔷在堂下微笑道:“老太太放心,等过上一二年再回来探亲时,子瑜必是白白胖胖的,给您带回一两个重外孙!”
尹家太夫人闻言心里宽和了些,看向贾蔷笑道:“旁的我也没甚么信心,独重外孙这个,我深信不疑!前些时日你五嫂还同我念叨,多亏你那么些儿女大都是在小琉球生的,不然光满月礼,家里都得送出亏空来!”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大笑。
秦氏不在,气氛和谐许多。
贾蔷“不满”的看向乔氏,道:“五嫂也忒能过了些,这二年五哥靠马车行也赚的盆满钵满……”
乔氏高声顽笑道:“那也经不起你一年十来个孩子,谁家经得起这么送礼的?不过等子瑜生了,我砸锅卖铁也得送个大金锁!”
众人又一阵好笑,尹子瑜飞红了脸,眼帘倒是抬了起来,看了贾蔷一眼。
正这时,就见尹朝进来,许也是听到了动静,待贾蔷躬身见礼罢,大剌剌道:“要去小琉球了?”
贾蔷微笑道:“是。”
尹朝双手负于背后,“嗯”了声,点头沉声道:“走了也好,朝廷上那些忘八多是抽筋扒皮吃人不眨眼的,早走早踏实……”只是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你们到底年轻了些,才二十,知道甚么世道险恶?算了算了,我和你岳母一道南下,送送你们罢。等你们在小琉球安稳踏实了,再回来。”
贾蔷:“……”
他惊讶的看着尹朝,一时都不知该说甚么好,子瑜却已是红了眼圈。
尹朝见贾蔷居然没有感恩戴德,连起码的欢迎都没表示,登时大怒道:“你不识好人心?!”
贾蔷忙道:“不是不是,岳父,您和岳母去,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欢迎?只是……老太太身边不能没人服侍照顾……”
尹朝闻言,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干咳了两声掩盖心虚,没好气道:“这个还用你来说?没事,尹家孙辈都长大了,老大、老二、老五就要回京,老三也升京官儿到礼部当差,老四老六今年下场春闱,成不成都要回家,家里不缺人。再说,又不是一去不回!”
这番话自然是同尹家老太太解释的……
尹家太夫人笑道:“也好,你们俩想去姑爷那边做客,就过去住些时日罢。”
尹朝闻言高兴道:“就是!凭甚么林如海去得,我就去不得?”
“好好说话!”
尹家太夫人板起脸来训斥这位快四十的儿子,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凭你也想寻林相爷的不是?”
尹朝干笑道:“老太太,瞧你说的,儿子虽不甚精明,但也不至于愚鲁到这个地步。林如海甚么人?啧啧……就是去看看闺女,帮着带带外孙……”
尹家太夫人闻言,面容缓和下来,她自是知道小儿子小儿媳为何跟着南下。
除了让家里气氛不再那样难熬外,最主要的,还是放心不下闺女,尤其是想看看闺女生下外孙,是不是康健的。
若是康健的则罢,若是……
在女儿最黑暗痛苦的时刻,他们要陪在她身边。
“好,去罢,去罢。”
尹家太夫人笑着应下后,转过脸来,见尹子瑜罕见的落泪,心疼道:“乖囡,不哭。他们是当老子娘的,岂有不心疼你的道理?虽是奔波一场,可你不让他们去,他们在京里待着,更难熬!若不是家里出了这么些事,连我也要一并跟了去。”
尹子瑜缓缓颔首,心中暖煦。
……
入夜。
宁安堂西厢。
贾蔷怀抱着周身瑰红色,鬓发湿漉漉的尹子瑜,二人紧紧相拥。
过了盏茶功夫后,却见余韵未尽的子瑜竟又勉力起身,坐了上去……
她要尽快,要一个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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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成王败寇
三日后。
武英殿,东阁。
韩彬方与兵部尚书吕嘉商议罢西北大捷的封赏犒军诸事,见韩琮进来,吕嘉忙要起身告退,韩彬却摆手道:“伯宁不必走,军机处如今只老夫、邃庵和佑安三人,少了些。你这些年虽无甚显绩,但胜在平稳,大燕州县府省,京中部堂,你都经历了遍,资历是够了。过些时日廷推,举你入阁。此事太后、皇上那边已经点头,你好生当差尽忠,莫要辜负皇恩。”
吕嘉闻言,自然喜不胜喜,伏地谢恩。
韩琮看在眼里,心里一叹,韩半山近来手段愈发强硬,将要害位置都换成了他自己的旧部门生。
倒也能理解,因为接下来要对付的大敌,绝不逊于天灾和边患,容不得闪失。
可如此专断独行,难免留下祸根。
天子,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惫赖……
“元辅,今日一早,平海王送内眷上码头,乘船南下了。一路调集了不少人马护卫,津门处也派去了两百绣衣卫,警告津门参将不要妄动。”
韩琮禀报道。
韩彬闻言面不改色,微微颔首,冷笑道:“还有一桩更跋扈之事,两江总督上奏,绣衣卫于上月末,扫荡了秦淮河和扬州瘦西湖上的所有画舫,还有苏州诸多青楼,无一逃过厄运。杭州那边西湖畔三十六名楼,也都遭了殃,其中就有江南大儒钱谦明的红颜知己,天下震动。”
韩琮闻言,老脸都抽抽了起来,道:“他便是求贤若渴,也忒过了些罢?就不怕留下千古骂名?那钱谦明是名重天下的博学大儒,他真是……可讨要回来了没有?”
韩彬摇头道:“那些青楼妓女,已经悉数被送往小琉球那劳什子女子工坊里做工去了。如今江南士林群情振奋,德林号犯了众怒了。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果然不假。”
韩琮闻言摇头叹息道:“德林号在江南的根基断绝了……”
可想而知,贾蔷的名声将会臭成甚么。
韩彬摇头讥讽道:“如今他还顾忌这些?便是没有这些,他也留不下甚么好名声。不过他倒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如今德林号名下的戏楼、说书楼和酒肆茶馆,都在四处宣扬他们的赈济功劳。
可惜,若他们不胡闹这一通,老夫还真放心不下,要想法阻拦。
可他们抄了那么多青楼花魁清倌人,江南又是文华风流之地,大旱还不在南省……
江南会为了北地的百姓,就放过贾蔷?痴人说梦!
邃庵,如今朝廷需要做的,就是盯住他,不准他离京!朝廷王法,原没有王爵随意离京的道理。他若强离之,便以国法镇杀他!”
韩琮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担忧,道:“半山公,林如海,不会罢休的。”
韩彬闻言,哂然一笑,道:“老夫已经准备将全家老小,悉数送往小琉球,给他下手。只一点请求,给老夫半年光景,安稳朝局。之后,连老夫的项上人头也甘愿送上!他林如海若仍觉得不解恨,邃庵……”
见韩彬目光深沉的看来,韩琮眼角跳了跳,随即在韩彬的注视下,苦笑点头道:“好啊,好!半山公能以身许国,以满门许社稷,仆虽胆魄不及,却也不会退缩。便是换个同归于尽,以立大燕百世之基,也死得其所。只是……有把握么?”
果真能办成此事,二韩以满门换得大燕盛世可期,青史之上,二人必将名垂千古而不朽。
更何况,二人有八成把握,林如海不会伤害其家眷……
至于他们二人,死则死已,又有何惧?
韩彬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世上哪有十全事?六七分罢。不过,也不必看别个,只要盯死林如海的女儿就好。”
贾蔷对黛玉的偏宠,世人皆知!
若能拿下贾林氏,则贾蔷唯有束手就擒一路可走。
只是……韩琮皱起眉头来,若如此,是不是太下作了些?
……
入夜。
平海王府,宁安堂。
李婧匆匆自外进来,风尘仆仆,看着贾蔷独自坐在那,便笑道:“爷,诸姑娘们已经更换海船,自津门平安出海了。”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好。少不了眼线追踪罢?”
李婧面色微微凝重了些,道:“没错,都中这边还好些,津门那边,也不知甚么时候多了那么些人手,有不少还都是好手。爷,看来那边是起了狠心了。”
贾蔷轻声道:“是啊,他们自然是起了狠心了。至于那么些好手……以他们的能量,调集些好手又算得了甚么。”
李婧目光崇拜的看着贾蔷,微微昂了昂下巴,抿嘴笑道:“凭他们如何,不都在爷的算计里?”
贾蔷摇了摇头,笑道:“到这一步,天时地利人和一步都差不得。若无这场百年一遇的大旱,若无那场地龙翻身……想走到今日之局面,非十年,乃至二十年不可建功。不过眼下谈这些还早了点,不要慌,不要躁,不是没有变数。”
李婧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有些紧张道:“爷,甚么变数?该不会是……”
贾蔷好笑道:“想甚么呢,我是说……万一,那位忍住了,不对咱们下手呢?但总得来说,问题不大。不过,也只是在大势之外的一些小意外。小婧,接下来这段时间,暗中那些人的目光,一定聚集在你身上,如今都知道你是夜枭的头目。所以你要仔细些,既防备那些人突然发难,也要防备有人浑水摸鱼。如今你是四个孩子的娘亲了,大意不得。”
李婧笑道:“爷放心!如今我也没甚么别的事做,就是不断的往外迁移。其实也不用作假甚么,的确有些狼狈……爷,我继续去盯着了!”
贾蔷无奈道:“这都夜了,休息休息也好,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德林军一日未撤出皇城,谁敢动手?投鼠忌器之下,总还要两三月……”
李婧笑道:“那也得踏实办事,再者……”
见她笑的有些坏,贾蔷眉尖一挑,道:“再者甚么?”
李婧咯咯笑道:“爷如今还敢碰我?就不怕转过头又怀起了?真怀起了,过二三月正好是最要紧的时候,我可就成废人了!”
贾蔷闻言一额头黑线,没好气道:“是你这地忒肥,怎能怨我不敢?”
李婧俏脸飞红,眼中多了几分媚意,嗔了贾蔷一眼,道:“分明是爷忒强,种下去就得了瓜,又不是只我一人如此。”
贾蔷威胁道:“再说下去,你今晚上别走了。”
李婧闻言哈哈一笑,又看了贾蔷一眼后,扭身离去。
还未出门,却见黛玉摇着身子含笑入内。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李婧虽也抱拳一礼,问候了声,却不像往日里那样规矩恭敬的迎上去说些话,路过黛玉时,也只顿了顿,随即阔步离去。
……
翌日清晨。
几滴春雨从灰蒙蒙的天空中滴落,倒春寒让今日轮值刚刚开启神京西门的守门卒暗自骂娘:
球攮的,真他娘的冷!
天还未明,除却少数来往赶路的行客外,眼下也没多少过门的。
城门将刘二原是准备在门洞避风处就着粗糙的土炉子歇一歇,昨晚上和几个老相识赌了一宿,前半宿赢,后半宿输,天还没亮还没翻盘就来轮值,心里烦躁的紧。
只是他刚坐下,倚着靠背打了个盹儿,含糊将就着合上眼,就听前面一阵嘈杂乱叫声吵吵起来:
“这他娘的都装的甚么阿堵物?好家伙,你怎么不把家里的破屋子一并装车上拉来过门?野牛攮的,还有钱雇大车?”
“军爷,这拉的多,不让过门?”
“哪那么多废话?瞧见了么,让你这车过,爷几个得把拒马桩都得搬开,你一个泥腿子穷酸,空口白牙的就想使唤爷们儿?”
“就是,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个泥腿子就想白使唤咱爷们儿?你比皇帝爷爷还牛!”
一阵哄乱笑骂声响起,刘二睡也睡不踏实,双眼泛着红血丝,站起来骂道:“一群忘八肏的,嚷嚷你娘的脚后跟!吵吵甚么呢?一个个皮都痒痒了是罢?”
有机灵的守门卒忙上前赔笑道:“头儿,您瞧,这泥腿子弄了好大一车破烂顽意儿,那漆柜上的漆都掉没了,甚么也不是,原该是穷的叮当响,可人家还有能为雇大车!可见还是有些油水儿的……”
刘二一听“油水”二字,精神登时震了震,他双手抹了把脸,一手按在腰刀上,在城门卒的护从下走到西直内门前,看着一个模样粗糙后背都有些佝偻的中年男子,身后还带着七八个人,都差不离儿的模样,原本这等穷酸他再不会过问,总要给手下留些油水,不然谁跟着干?可架不住昨晚输惨了,这会儿就想着发笔小财,补补血。
“哪来的?往哪去?可别是盗匪!”
刘二开口就定了性,原以为打头的那个后背有些佝偻的木讷中年人会唬个半死,谁料那中年男子只拱手赔笑道:“军爷说笑了,小的是从苦水井那边来的,要出都中南下小琉球……”
刘二浑浑噩噩的脑筋,刚听苦水井时嘴角还露出冷笑来,一时未反应过来,只当是南城哪个破街道。
可等听到南下小琉球五个字,就猛地一个激灵,一下想起苦水井是甚么地方了。
本来一张满是戾气的脸,瞬间堆起孝顺的笑容来,声音都轻柔的像是在哄娘们儿,道:“哦~~苦水井啊,那是金沙帮的老地盘,老哥哥,说起来咱们有些缘分,我四姑舅老爷的三女儿就嫁到那边去了,一家人,一家人!”
周围一圈人下巴差点掉了……
中年男子也笑了笑,拱手道:“军爷说笑了。”
刘二“诶”了声,摆手道:“一丁丁都没说笑,正经一家人。老哥哥,好端端的怎就要搬走了?弟弟我还准备这两天就去家里拜访一二,不想老哥哥这是要……”
中年男子扯了扯嘴角,其身后的几人也是哭笑不得。
男子笑道:“奉王爷鈞旨,去那边讨生活。”
听闻“王爷”二字,刘二脸上生生笑出一朵菊花来,连连点头道:“好福气!老哥哥好福气!快快快,快让马车过去,别耽搁了我老哥哥的良辰吉时!”
来自苦水井的中年男子笑道:“军爷实在太客气了,咱这几个是第一拨,家当算是最少的,往后个把月,怕是每天都有比这还多的人和车马出城,劳烦诸位军爷了,这点银子,军爷拿去吃茶。”
……
“头儿,好险!”
等苦水井的马车吱呀吱呀的离去后,城门卒对刘二唏嘘不已的说道。
刘二抹了把后脖颈处的虚汗,只当没听到,长长呼出了口气道:“好家伙,这是连老底子都开始搬了。也是,再不搬,怕是走不了了,这些子忘八肏的,哪个能逃得菜市口一刀……”
城门卒奇道:“头儿,你原先不是还很钦佩德林号么?这样百年一遇的大旱灾,世道楞是没乱起来,头儿不是说德林号功德无量么?”
刘二嗤笑了声,骂道:“你懂个球!连成王败寇的道理都不懂,这德林号的确功德无量,可也是妇人之仁。分明是能坐下天下的事,结果呢?虎头蛇尾!如今狼狈的要赶紧逃命,逃晚一些能不能逃走都不好说。这样的人,算不得真英雄,真好汉!你且等着瞧罢,就算他逃走了,等朝廷攒一攒气力,第一个剿的就是这个反逆!咱京城爷们儿,看的比军机处的老忘八还准。诶,妇人之仁,妇人之仁要不得啊!”
……
“这一封,书信来的巧,天助黄忠成功劳……”
贾蔷哼着戏腔步入养心殿时,就见李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瞪着他骂道:“就不能给爷省点心?”
贾蔷奇道:“这话怎么说的?我近来跟小媳妇儿似的,不招爷们儿不惹汉,怎就不省心了?”
李暄气的嘎嘎笑,抄起一根御笔丢了过来,道:“你还小媳妇……爷真是服了你的面皮!朕问你,金陵、扬州、苏州一带的青楼,怎就让你一锅烩了?你不是不喜欢青楼女子?朕看你就是色魔转世,官司都打到朕这来了!”
贾蔷无奈道:“小琉球不是缺人嘛,就专门设立了女子工坊。可女人多了忒麻烦,又不能让男人近前,只能寻些通文识墨的女人来管。可莫说女人,天下的男人大多数还是睁眼瞎,更何况女人。咦,皇上你说巧不巧,偏那些清倌人花魁,个个都识字。与其留在青楼画舫里给人糟践,不若臣领了去干点实在好事。就这么件小事,上回夷平平康坊七十二家时不是已经说的明白了?如今谁还有意见,只管来寻臣就是,臣给他一个交代。”
李暄笑骂道:“你交代个屁,别把人骨头拆了运去小琉球喂狗就好。算了算了,这些破事朕也不想搭理。反正你在江南得罪尽民心,也是你自己的事……对了,尹浩就快要回来了。贾蔷,你觉着朕该怎么奖赏其功才好?他和别个不同,朕打小视若兄弟。”
贾蔷笑道:“还能怎么奖赏?封个内大臣,从臣手里接掌皇城宫卫就是。”
李暄思量稍许,他看着贾蔷道:“也只能如此了。还有,此战功成,大概再有俩月俘虏就能上京,太后的意思是到时候要太庙献俘,告祭列祖列宗。朕和大哥,还有你,操持前面,母后则在九华宫招见诸诰命。母后一人未必忙的过来,到时你让平海王妃进宫帮衬一二。”
贾蔷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句:“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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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破局之处
大燕宣德元年,三月中。
春时明媚。
清晨,蘅芜苑庭院内的鸟鸣声清脆悦耳。
宝钗缓缓睁开眼,却好似仍在云端漂浮。
眼角的泪痕刚干,眉心仍有动人的余韵残留。
忽觉怀中还有一手握着,转过螓首看去,就见贾蔷仍在睡梦中,只是眉间一抹凝重蹙起,看得出,他并不轻省。
如今宝钗是家里为数不多,知道一些绝密消息的女人,自然明白,贾蔷即便是在梦中,也这般紧张,心弦绷的这样紧的缘由。
只叹她不是男儿身,不能帮他出面。
有时,她很是羡慕李婧和南边儿的闫三娘,手中执掌大权,为贾蔷出生入死,分担难关。
而她却只能……
想起李婧,宝钗眼睛往床榻另一侧看去,果然,还是早早的离去了。
到底是习武之人,身子柔韧过人,比她这样的闺阁女儿家强的多。
光想想这些日子来看到的那些姿态,宝钗都忍不住暗自咋舌,一回回的目瞪口呆……
在李婧的帮助下,她只是浅尝辄止的试了几样,整个人就快要晕过去……
不过,他说闺中之趣,极乐于此。
他喜欢,就随他去罢……
就是有些好奇,她天生内壮,身子骨好些,李婧就更不必说了。
连她两人都有些吃力的应对,宁安堂那边黛玉和晴雯也不知是怎么经得起的……
“想甚么呢?”
正当宝钗面红耳赤的回味着往日种种,忽听一声坏笑响起,耳边传来贾蔷的声音。
宝钗闻言,忙一扭身转了过去,藏进锦被中不肯露面,羞也羞死!
就听贾蔷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从侧面钻进锦被中,宝钗唬了一跳,忙一闪身躲开了些,回头央求道:“爷,受不起了呢。”
贾蔷闻言这才作罢,“啧”了声遗憾道:“也没时间了,该起来了。”
宝钗闻言,忙坐起身来,要服侍贾蔷起床。
身上锦被滑落,露出白若霜雪的肌肤来,看的贾蔷眼睛一亮。
宝钗又赶紧拉起锦被遮挡了下,含羞嗔道:“爷的眼睛,好似起火了般,看着人好不自在……”
贾蔷哈哈一笑,将宝钗强按下,自己赤着下了床榻,三两下穿好衣裳后方同宝钗道:“好生歇着,今儿宫里有事,我要早点过去。”
宝钗闻言一怔,随即面色微微一变,道:“可要王妃一道前往?”
贾蔷笑道:“眼下还不必……今儿尹浩回京,德林军还在路上,俘获那些更远着呢,差不离儿还要一个多月。你好好歇一天,明儿一早,送你和晴雯她们,对了,姨妈和薛大哥也一道,都去小琉球。”见宝钗面色难过起来,便又笑道:“顶多二三月,我也就去了,何必伤怀?”
宝钗点点头,温声道:“便是舍了此处荣华富贵又如何?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起,便是幸事。”
贾蔷呵呵笑道:“凭我的能为,到哪少得了荣华富贵?当然,咱们不贪图这些,但能有的,还是可以有的。好了,你躺着罢,一会儿起来洗漱洗漱,去寻邢姑娘和妙玉,同她们也说一声,明天一道走。”
“好。”
……
皇城,九华宫。
西凤殿。
贾蔷到来时,尹浩已经被宣入宫中,尹后和李暄正在同他说话。
看到贾蔷进来,与尹后、李暄见礼罢,尹浩起身与他一礼。
贾蔷摆手道:“说正事。”
尹浩依旧是沉默的性子,点了点头。
李暄笑骂道:“着甚么急?母后和朕正问他西北风光呢。”顿了顿却又道:“罢了罢了,这小子就是个闷棍,问八句答一句,倒问的朕口干舌燥的。”
尹后不理他,看了贾蔷一眼后,问尹浩道:“家里的事,可都听说了?”
尹浩点点头,面色有些黯淡,道:“回娘娘的话,知道了。”
尹后轻叹一声,问道:“你也大了,对这样的悲事,可有自己的想法?”
尹浩沉吟稍许后,缓缓道:“为尊者讳,为长者讳,侄儿不该置喙。只能说一句,怪不得任何人,独李晗可恨。”
尹后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李子升该死。他也已经死了,为贾蔷所杀。可你大伯,也是个没出息的。就这么点事便想不开,竟寻了短见!本宫从未想过,尹家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心里着实悲痛,也生恨!如今你也当官了,还是要当大官,掌重权,可官场何等艰难,你便是本宫的亲侄儿,是皇上的嫡亲表兄弟,往后同样难免遇到挫折。到时候,万勿不可钻牛角尖,如你大伯一般,害人害己,搅的阖家不安。”
尹浩闻言,面色一变,跪地领受教诲。
尹后神情怅然,道:“老太太原是要瞒着你们的,只是本宫想着,这等事如何真能瞒得住?你们都这样大了,也都有主意了。索性敞开了说,也可杜绝以后更多的悲剧。”
尹浩再领教诲,贾蔷在一旁呵呵笑道:“娘娘所言,皆金玉良言。不说旁人,看看我,受的委屈难道比他少?五哥回来时,可看到车马行的大车骡马已经安排上船了?”
尹浩被尹后叫起后,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复杂道:“果真就到了这一步?王爷,是为社稷立下扶鼎殊勋的功臣……”
贾蔷笑道:“你也别难为皇上了,他如今怎好开口?功高难赏,能落得一条生路,还是皇上在武英殿和那些老货打的擂。”
尹浩被贾蔷言语的尺度给惊到了,便不敢言语了。
李暄倒还是乐呵呵,看着贾蔷笑道:“近来有人同朕说,你恨不得将大燕都搬去那个小岛子上去。”
贾蔷摇了摇头,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懒得听他们再扯淡。皇上,如今五哥回来了,皇城内卫臣就脱手了。一会儿领着他去见一圈儿将校。”
李暄笑道:“这样急做甚么?”
贾蔷呵呵笑道:“臣一日执掌皇城御林,武英殿那些老货就一日胆战心惊不得安宁,就总想着寻些事来试探臣的底线。臣着实懒得应对他们,瞧见就烦,所以赶紧交出手拉倒。另外,过些时日自西北回来的两千德林军也别再进城了,就留在城外。连皇城的两千德林军,到时也一并出城。献俘大典结束后,臣就差不离儿该退场了。”
尹后在凤榻上提醒道:“贾蔷,你将兵马一次全撤出城,就不怕有人铤而走险?大意不得。”
贾蔷笑道:“城里还有绣衣卫嘛,还有五城兵马司……最重要的是,二韩他们敢对臣动手?他们还是将社稷放在心里的,臣若有个三长两短,江南六省势必一片糜烂。臣就不信,他们会放着眼见就要兴盛起来的宣德盛世不顾,非要除掉一个一心避让的功勋之臣。他们虽执拗迂腐了些,但还不至于如此不智。”
尹后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贾蔷目光凝望着尹后,笑了笑,道:“娘娘,内子近来身子骨有些不适。太医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名堂来。万一到了献俘大典,身子还不利落,娘娘您多关照一二。”
“本宫知道了。”
……
武英殿,东阁。
韩彬听罢新传来的消息后,刚毅深沉的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悲色。
他从不怀疑贾蔷的功劳,也认可他为朝廷、社稷所付出的忠诚。
甚至不怀疑,现在的贾蔷毫无反心。
可是,让他坐视一个可以动摇社稷,动摇朝廷皇统的势力迅猛发展而不顾,那也绝无可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韩彬相信,便是贾蔷坐在他这个位置上,也必会如此选择。
坚定信念后,韩彬已经长出老年斑的脸上,恢复了坚毅的神色。
对面的韩琮缓缓道:“德林军和两千火器营距离还京,还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了。德林号在大燕境内大举撤退,京畿之地几乎搬空,此事闹的沸沸扬扬,天下侧目。贾蔷到底能不能活着回到小琉球,众说纷纭。但绝大多数,都不看好。半山公,这些话不可能不传入贾蔷的耳中,但他似乎毫不担忧。难道真的只是靠林如海在小琉球的威慑?仆以为,不见得罢?”
韩彬呵呵笑道:“邃庵,贾蔷有这个自信,倒也正常。他本身便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再加上京城各类鼠道,都在他掌控下,他自信一个人随时能走得脱,并无不是之处。他这个年岁,干下如此基业,岂是不傲的?”
韩琮皱眉道:“不是平海王妃要等到大典之后才走么?怎一个人……”
韩彬笑容渐冷,道:“等到大典之后才走?竖子奸诈,怕早就换了人了!邃庵可还记得,当初平海王妃自贾家折返林家时,半道上车驾为人所焚烧一事?”
韩琮闻言颔首道:“自然记得,虽然彼时还未还京,却也有所耳闻。那一晚上,贾蔷差点捅破天。圈了赵国公府、雄武候府,二皇子李曜,都折在那一回,脸上挨了打……”
韩彬缓缓摇头道:“要处不在此,而在黑手为何会上当。原因就是,贾家有一丫头,形容酷似林如海之女。他们行的是,李代桃僵之计!邃庵,如今可明白,贾蔷为何会如此自信不慌乱了罢?”
“好一招瞒天过海啊。”
韩琮闻言,感叹一声,似乎也明白了,贾蔷为何如此不慌乱了。
以贾蔷的武功能为,和对神京城的经营,一个人想出城,的确不算难事。
只是如今,计谋被识破了,他就更危险了……
不过也好,以家眷胁迫之,太过下作,必为世人耻笑。
现在这样,更好些……
……
东海,小琉球。
海浪阵阵,卷起一层又一层的雪浪。
黛玉搀扶着林如海,一旁梅姨娘怀中则抱着一个近一岁大小的婴孩,一家人在沙滩上散步。
晚霞映天,却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梅姨娘从最初得知孩子死了,人也几尽疯了,到后来失而复得,人又活了过来,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儿子,人也活泼了许多。
见这父女俩也不言语,就尽享此刻天伦,她却忍不住笑道:“我听说那爪哇比小琉球还要大几倍,顶好几个呢。尼德兰又是极凶狠的罗刹夷鬼,没想到,也没怎么听着动静,这就打下来了!老爷为这都高兴好几天了,怎这样高兴?”
黛玉侧脸过来微笑道:“爹爹高兴还不好么?”
又见梅姨娘怀里的弟弟林安之瞪着大眼看她,傻乐傻乐,脸上笑容不由加深。
梅姨娘笑道:“好是自然好,只是我觉着,就一个小琉球,眼下还处处缺人。那工坊一座接着一座,听说码头上每天打北面来的运人船,为了抢人都要干仗,得派兵看着才不生事。如今再得个还大小琉球好些的爪哇国,哪里有那么些人手?”
黛玉笑了笑,道:“这是爹爹他们操心的事,齐筠不是已经过去了么?姨娘还是看好小安之罢,再过二年,就该入学里了。”
梅姨娘闻言面色一变,再顾不上岛上大事了,看向林如海赔笑道:“老爷,姑娘说安之三岁就入学,这……”
此事她和黛玉交谈过几回了,就是说不服这个姑奶奶。
林如海摇头淡淡道:“连蔷儿的那些子女们都要三岁入稚学,安之有何不妥?男孩子,莫要娇生惯养。”
说罢,不再搭理这些儿女小事,拄着拐杖站定,望着天边如血的夕阳和大海,心情却愈发澎湃。
没想到呐,没想到呐!
他早就知道,贾蔷心怀寰宇之志,但是仍没想到,会壮阔到这个地步!
更难以预料到,会走到今天这步!
小琉球的繁荣,土地的肥沃,他已经见识到了。
而据说,爪哇的土地,比小琉球更肥沃!
半月前,德林军以爪哇当地心向大燕的华人为内应,未经大战而奇袭巴达维亚,一举夺城。
虽然尼德兰在苏门答腊、加里曼丹和伊里安仍有据点,但大部分精锐兵力、战舰和火炮、兵工厂都在巴达维亚,巴达维亚失陷,其余三岛自保都难,根本无力反击。
闫三娘不愧“海娘子”之名,率领德林舰队所向披靡!
不仅一战让尼德兰三岛的援军力量葬身大海,还警告了其余西夷洋番不许妄动,确保了德林号对巴达维亚的统治!
了不起,了不起啊!
这一点睛之笔,算是真正的破局之笔!
一切,都照着贾蔷谋划的进行着。
就是不知道,京里那些人,到底能不能忍得住。
对于二韩,他心中是有敬意的。
但愿他们能冷静些,莫要出手,葬送了眼见大好的局面。
只是他也知道,让他们不出手,几无可能……
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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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春雷炸响
时已四月……
宁荣街上,人已去了大半。
曾经搅动神京风云,惹得无数人侧目、忌惮、愤恨和艳羡的顶级权贵高门,在阳光明媚的春日里,却透露出秋之萧瑟和凄凉。
今日,最后一拨贾家人,也将要离去。
荣庆堂。
“蔷哥儿,近来是不是有事?”
贾母一身大妆,眼看着就要远行了,到了她这个岁数,到底能不能再回来都不好说,心中总有些不安,似是去漂泊……
贾蔷微笑道:“老太太怎么了?这不都好好的,哪里有事?哦,是了,必是老太太舍不得给见面礼,如今莫说重孙,玄孙都一大堆,认也认不过来。可你老这样的老祖宗,甭管认不认得,见了面总要给见面礼罢?礼轻了面上都挂不住,不合你老的身份。可若是将宝贝都散出去,掏光压箱底怕都不够,估计得将宝玉的那块玉给当了才行……”
贾母闻言,一下笑开了,道:“又欺负宝玉!你放心,眼下玄孙虽多,可我的压箱底宝贝还够,当我的嫁妆是顽笑的?不过你这也……别的能为倒也罢了,只生儿子的本事,满天下谁也比不上你!
你怎这样会生,鸳鸯也生了个儿子,好家伙!这都多少了?
宁荣二府,这几辈子儿孙都少,到了你这里,都找补回来了!
不过,蔷哥儿,越是如此,越是兴旺,你越要保重好自己呐!”
说着说着,贾母又从喜转忧,看着贾蔷叮嘱道。
贾蔷点头笑道:“自然如此……老太太怎会这样想?”
贾母摆手道:“你也莫以为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瞎老太太,这些年,还是经历了不少事。往日里,便是贾家闭门谢客,可每日上门请安送礼的亲旧世交何曾真正短过?这次回京,刚开始同样是门庭若市,那些世交老亲成日里登门请安。
可左近这一个月,尤其是近半月,来的人越来越少,如今这二三天,我都要离京了,竟连个登门相送的人都没有。
若说我还察觉不出些甚么来,岂不真成了老废物?”
上回被押赴回京,几乎都要以为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好在扛了过去……
可如今看着,似乎还是没有真正扛过去。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越是高门越是如此。
人家连门都不登了,岂不愈发意味着要坏事……
“蔷哥儿,你要保重好自己呐!”
看着贾母含泪叮嘱,贾蔷笑了笑,温声道:“老太太且放心,如今我落得如此基业,又怎舍得没个下场。你老放心去南边儿逛一圈,今年过年时候再回来便是,没甚大事。”
贾母点头道:“好,你有成算就好!”
又看了眼贾政,回头问贾蔷道:“宝玉他老子还是想回金陵,不知可便宜不便宜?二房的家当,都还在金陵老宅呢。”
贾蔷闻言也是有些无语,却也不强求,点了点头道:“没问题,到了津门,自有人奉着老太太转船去小琉球,二老爷便是金陵就是。”
贾母最后迟疑稍许,轻声问道:“那……大老爷和大太太他们……”
贾蔷淡淡一笑,道:“老太太放心,等年底家来,保管还能见着他们。”
贾母笑了笑,又拍了拍“黛玉”的手,温声说了句:“好孩子,难为你了。”
“黛玉”抿嘴浅笑,眸光流转间看向了贾蔷,不无悲切的目光中又有心甘情愿赴汤蹈火的决绝,让贾蔷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不是人……
其实,真的没甚么危险的,只是给一些人一个台阶下而已……
……
“老太太,您寻我有事?”
刚在码头上送走了贾母,宁荣两府除了“黛玉”还在,几近人去楼空,不想尹家太夫人又派人急寻他。
至丰安坊尹家后,尹家太夫人面容没有往日里的和蔼从容,显得有些冷清,她看着贾蔷问道:“荣国太夫人已经走了?”
贾蔷还是一脸微笑,看了看尹家太夫人身边面色淡漠的秦氏,点头道:“刚在码头上送走。”
尹家太夫人颔首,又问道:“你何时离京?”
贾蔷想了想,笑道:“老太太,大哥、二哥已经到城外了,明日举行祭告太庙的献俘大典。总要等完事后再走……”
尹家太夫人目光凝重的看着贾蔷,沉声呵斥道:“糊涂!完事后?完事后你还走得了?”
贾蔷还想说甚么,尹家太夫人恼怒道:“我知道你必还留了些后手,可又何苦非要弄险?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年轻气盛,又立下这样大的泼天功劳,朝廷赏无可赏,非但不念你的好,还要谋你,你气不过,非要和他们顶一回……
可这样的事,岂是好置气的?
蔷儿,快走罢!再不走,就要走不脱了!”
贾蔷闻言,未急着答复,转头看向一旁的尹家老六尹瀚,笑道:“你和老太太说甚么了,将老太太唬成这样?”
尹瀚纠结着一张脸道:“姐夫,大哥、二哥带回来的德林军和火器营,刚进直隶就被重兵‘保护’起来了,说是犒军,和圈禁有甚么分别?听说今儿皇城里的德林军也出城了,一出城,又被看了起来。五城兵马司那边,尤其是东城兵马司,被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的兵看死,城内十二团京营都转动了起来,京里各坊市街道,都开始布置兵马……防的就是绣衣卫作乱!姐夫……”
贾蔷笑着截断道:“这不是为了献俘准备的么?也值当你惊慌?”
尹瀚气的跺脚,道:“姐夫!!连国子监的监生们都看出来,如今已是十面埋伏了,是必死之局面,你怎还这样糊涂?”
贾蔷呵呵一笑,关心问道:“小六,国子监的监生们怎么看此事?拍手称快大骂诛国贼的多,还是有同情心的多些?”
尹瀚闻言,为难稍许后,咬牙道:“姐夫,你把平康坊七十二家抄了,江南那边苏州、扬州、杭州、金陵的名楼也都抄了,还指望天下读书人能念你的好?全天下的文人,怕都在骂你……不是姐夫,如今你还管这些?”
他快气疯了,怎么看贾蔷如今都似魔怔了般。
和当年董卓老贼一味的在梅坞高乐,死到临头都不知,有何分别?
贾蔷不理他了,回头同尹家太夫人笑道:“老太太且放心,不妨事的。二韩顶多在太庙奉先殿前,痛斥警告我一番,以彰显彰显朝廷的威严。
他们不敢真拿我如何,德林军并不只有四千,敢杀我,大燕的半壁江山都要陷入战火中。”
看着自信满满的贾蔷,尹家太夫人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方叹息道:“也罢,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总而言之,蔷儿,你需记得一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拘何时,保全自己,才是第一位的。便是暂时受些委屈,也一定要忍过去……那么大一家老小们,都指着你呢!”
“是。”
……
入夜。
平海王府,宁安堂内堂。
李婧满脸怒火,道:“爷,我刚进来时发现,如今连宁荣街两边都有兵马远远盯着了,真是欺人太甚!”
贾蔷正在给“黛玉”看手相,说的天花乱坠,逗的“黛玉”频频抿嘴浅笑,听闻李婧的怒言后,笑道:“说了让你一道走,你偏不去,这会儿又生气,何苦来哉?”
李婧嗔怪一眼,道:“爷没走,我能走?我寻思着,万一事情有变,我也好叫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好!到时候,你就叫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不过明儿你未必能出得了家门……”
说罢,又同“黛玉”道:“明儿进宫,除了与太后娘娘见礼外,余者皆不必搭理。果真有人说些难听的话也不怕,回头谁说的,谁给你磕头掌嘴。说一句,磕十个头,掌嘴十下。说十句,磕一百个头,掌嘴百下。”
见“黛玉”只是抿嘴笑,也不言语,就知道她不信。
贾蔷呵呵笑道:“我此生,从不对人说谎,尤其不对女人说谎。你心思细腻,对我让你做这件事,心里必是有伤心之处……”
“黛玉”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又不是只留下我一个人,连爷也未去。有你在,我甚么也不怕。便是……便是果真没了,爷在左近,我也是不怕的。”
贾蔷无奈道:“你要是没了,那我岂不是也没了?忒不吉利。”
李婧看着“黛玉”啧啧道:“妹妹,你真是……水做的一般。瞧你这水汪汪含泪的眼睛,这世上哪个男人能经得起?”
见“黛玉”变了变面色,贾蔷笑道:“别理她,她就是嫉妒你。”而后同李婧道:“林妹妹原也是这样的,盖因身世的缘故。后来遇见了我,先生也险死还生,回到京里成了大学士,她才慢慢安定下来,不再动辄敏感落泪。如今这个妹妹,身世比林妹妹还难些。我又不想因为她像林妹妹这个缘由收进房,一直等到现在,才识得其品质之珍贵。相信日后,会越来越开朗活泼。”
“黛玉”听闻此言,反倒有些羞愧的不好意思起来,眉眼流转间,细声道:“是我的不是,原已经好许多了,也和香菱、晴雯、小角儿、小吉祥她们疯顽。可是近来,不是瞧出爷有难事?心里就焦乱的慌。只要爷能没事,我就不怕了。”
这会儿瞧出贾蔷的自信,不是没有根底的自信,她也觉得不会有差池了,因而放下大半心来。
李婧羡慕的看着“黛玉”,道:“妹妹真好,心也好,都是女人味儿,声音也好听,又细又媚又娇滴滴,还微喘着,怪道爷夜里最喜欢……”
话没说完,“黛玉”一张俏脸都快滴出血来。
也顾不得对明日的担忧了,起身要去撕了李婧的嘴。
李婧英姿飒爽,逗着“黛玉”顽闹起来。
眼见“黛玉”娇喘吁吁的要吃亏,贾蔷忙上前,将两人一左一右揽住,往床榻处劝:“算了算了,都是一家人,好姊妹,要多互帮互住,不打了不打了!”
一夜无话。
……
翌日清晨。
宣德元年,四月十四。
宜东土、安葬,作灶。
忌出行、上梁、斋醮。
许是日子果真不好,一早起,天气阴沉,不见日头。
乌泱泱的云层虽不见黑,却压在半空。
使得整座神京都中,愈发显得肃穆厚重。
宁安堂内堂,丫鬟金钏与“黛玉”拾整好了妆容,以郡王妃的佩戴,今日要与贾蔷一并进宫,参加这一场大胜后的盛事。
另一边,后半夜在“黛玉”晕晕乎乎时就出去,也不知做甚么去的李婧,也帮贾蔷穿戴齐整了。
看得出,昨晚上还一直在挑衅“黛玉”的李婧,此刻神情绷紧,帮贾蔷理玉带时,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怎能不紧张?
怎会不紧张?
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用了一个近乎弥天大谎,来布下这个谁都不可能预料到的局。
但是,若这个局出现丁点闪失,就不叫局了,而是笑话。
尽管,按道理来说,不会有甚么闪失,南边儿那位闫三娘着实立下泼天功劳,大局应当足以抵定,可保不齐有人脑子坏掉了,不识好歹,又该如何?
贾蔷看出李婧的忧心和紧张,呵呵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待李婧站直身子后,又抱了抱她,道:“放心罢,都到了这一步,大势在我们,不会有任何问题。”
李婧红着眼圈,重重的点了点头,抿了抿嘴后,看着贾蔷道:“我知道!为了这一天,爷付出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委屈,都忍下来了。今天,必胜!”
贾蔷哈哈笑道:“说的好,今天,必胜!!出发罢!”
“黛玉”的手被贾蔷牵起,一道出了宁安堂,随后“黛玉”上了八抬大轿,贾蔷则直到出了王府正门,才上了王轿,在数百亲卫的紧密护从下,队伍出发,前往皇城。
看着不远处有兵马调动,李婧紧紧抿住嘴,眼中目光凌厉,甚至隐隐疯狂。
同一时间,贾蔷上了王轿,前往皇城的消息,也往四面八方传散开来……
“轰隆!”
毫无征兆间,天上滚滚乌云中,一道春雷炸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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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章 既然都不让我走,那我不走就是
“呜……”
“呜……”
“咚!”
“咚!”
“咚!”
礼乐阵阵,声冲云霄。
九象九驼十八白马,在太仆寺的引领下,缓缓穿过玉带河上的金水桥。
一百二十名威武御林,持大戟列于大戟门前。
五开间的金殿内,君臣齐整,文武俱列。
文臣之属,自是以韩彬、韩琮为首当头。
勋爵武将之属,则是以贾蔷为首。
另有宗亲一列,只是除了宝亲王李景,义平亲王李含,宁郡王李皙外,其余皆是些杂支,最高也不过一个镇国公,便是这样,人数也很少,不足勋贵武将之列的三成……
开国一脉且不必多说,与贾蔷交好的十家,除了镇国公府牛家外,余者多在外省提督一省军务。
牛继宗今日也上了朝,以其手提四万丰台大营的地位,在武勋一列,排名第九位。
贾蔷身后,站着北静郡王水溶。
水溶虽无实权,但王爵之清贵,可列第二。
排名第三者,为元平功臣,永城候薛先。
薛先原为蓟州镇副总兵,可提格为总兵。
如今被调入京中,加兵部尚书衔,执掌奋武营!
同例者,还有武定侯郭淮,执掌练武营!
临江侯陈时,执掌敢勇营!
景川侯张温,执掌果勇营!
荆宁侯叶升,执掌鼓勇营!
永定侯张全,执掌效勇营!
吴兴侯杨通,执掌立威营!
兴安伯徐良,执掌伸威营!
武康伯李珍,执掌扬威营!
顺昌伯王佐,执掌振威营!
除了耀武营和显武营留给尹江、尹河外,其余十大京营,皆为元平功臣所领!
元平功臣几经清洗,留守神京城的,已经寥寥无几。
如今这些,大多是从九边折返回来的。
韩彬凭此手,一来掌了兵权,二来也断了这些军门在边关的根基,算是一举双得。
且有这十位在九边打熬多年的王侯亲领京营,足以办成今日大事。
贾蔷和元平功臣之间,不仅是血海深仇那么简单,还是世仇。
如今拿下贾蔷,绝对是元平功臣最愿看到的事。
至于会不会让武夫坐大,重现隆安初年的窘境……
自然不可能。
等办完今日事,往后二年里,再一个个去职削爵就是。
一群匹夫之勇,想寻他们的破绽漏洞,不要太简单!
太平盛世,留那么多武夫做甚么?
即便朝廷需要兵马,从寒门中挑选武将足矣。
武科举里,未必选拔不出良将。
比这些跋扈的勋门强十倍!
“良辰已到!”
一应君臣文武,听闻内侍宣声后,无不精神一震。
李暄引领王公百官出了金殿,前往太庙正殿,祭拜大燕列祖列宗。
一应礼仪,由分掌礼部的叶芸所主持。
待君臣叩首罢,叶芸宣尹江、尹河二将率火器营入殿,献上准葛尔汗王旗,并诸多被俘之蒙古贵人。
由内侍接过王旗,递至李暄手中,李暄亲自献于李燕王朝诸皇神像前。
随后就是一系列的封赏……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在重臣中兴起多少波浪。
满朝王公重臣,从始到终除了贾蔷外,再无第二人露出笑脸。
一个个面色阴沉的,就如天上滚滚翻腾的黑云。
很沉闷的一个献俘大典,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完了流程。
然而当礼毕,君臣文武并新晋显武营指挥尹江、耀武营指挥尹河,转至太和殿时,王公诸臣才从漫不经心的沉闷中清醒过来,一个个目光或明或暗的落在武臣之首的那位年轻人身上。
今日太和殿上,是否会起刀兵,是否会见鲜血……
“皇上,臣弹劾平海王贾蔷,怀不测之志,居心叵测,谋逆造反,无旨调私兵入京,其罪当诛!”
“轰隆!”
随着一殿内御史率先发难,天上顺势起道惊雷,随即大雨声传入殿内。
有了这场春雨,京畿之地的旱情,将明显减缓。
好兆头!
只是此刻,已无人关注殿外春雨。
随着一位御史打头,接下来,文官之属陆续站出数十位大臣,官位逐渐增高,言辞也愈发激烈,纷纷弹劾贾蔷,喊打喊杀!
“行事贪鄙酷烈,借抄家中饱私囊!”
“好色如魔,乱惑伦常,平康坊、秦淮河、瘦西湖何其无辜!”
“手段残忍,杀害忠良!”
“名为赈济,实为搜刮!”
“养私兵破万,入京城如入无人之境!”
“行割据之实,为大燕之祸根!”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不杀,不足以安社稷!”
“当杀!”
“当杀!!”
“当杀!!!”
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一言:
诛国贼!
“轰隆!”
又一道惊雷炸响,声音之巨,仿佛就在皇庭。
凄风厉雨,平地起。
然而贾蔷依旧面色淡淡,嘴角甚至还噙着微笑,无动于衷。
龙椅上,李暄看到这一幕眨了眨眼,没有开口,目光落在二韩身上。
执掌兰台的大学士韩琮缓缓出列,看向贾蔷,一字一句问道:“平海王,你还有何话可说?”
贾蔷想了想,道:“其实没甚么好说的,不过你韩邃庵问我,那我就说两句。我自隆安六年出山,至今也不过三年。这三年内,平叛何止三回?宣镇蒙古叩关,博彦汗为我亲手毙杀。这一次西北兵戈战事,我虽未亲至,但说一句为我所平,不为过罢?至于赈济灾民一事……但凡长了眼,但凡有丁点良心者,都不会视而不见。
好,功高难赏,是人臣大忌,我认了。我虽可以生内乱,可以举兵造反,但我不忍,也不愿,我走,还不行么?
身为世受皇恩的大燕勋臣,身为华夏之民炎黄子孙,对大燕,我自认为,俯仰之间,皆无愧天地。
如今你韩邃庵问我有何话可说,只一句:就凭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便诛国之功臣,尔等与秦桧何异?”
这番话,非但没有激起文臣百官的良知,反而愈发激怒了他们,一个个似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愈发跳出来指责斥骂贾蔷。
“世受皇恩,而存不忍言之志,还敢狡辩!”
“立微末之功,尽本分之事,高居王位,还敢道冤?可见心存怨望!”
“叛乱乃边境将士所平,尔黄口竖子,也敢贪天之功,厚颜无耻!”
“恣意为祸江南,横行无忌,反意昭彰!”
贾蔷静静听罢,看向龙榻上的李暄,笑道:“论耍嘴皮子功夫,倒是不能与他们比。”
李暄反应比较奇怪,没有接口,只打了个哈哈,笑了笑。
贾蔷“啧”了声,点了点头,却也未再说甚么。
韩琮看着贾蔷,沉声道:“平海王,莫要再执迷不悟了。只要你交出小琉球,交出德林军,老夫以阖族性命担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叶芸在一旁附和道:“交出小琉球,交出德林军,你的功劳朝廷仍认可。莫要在邪魔之道上,越走越远。”
新晋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吕嘉厉声道:“平海王,你看看今时今日之局面,可还有你选择的余地?”
随着其话音落,殿外忽地响起一阵阵脚步声。
一队百余人持戈甲士踏步入内,围向了贾蔷。
穷图,匕见。
同一时间,内大臣尹浩带着一应披甲御林,出现在了御阶前,以防万一。
尹浩看向贾蔷的目光,满是沉重,难掩悲痛。
这是他的,亲妹婿!
倒是贾蔷,反倒宽慰的与他笑了笑,示意无事。
贾蔷没有理会吕嘉,而是看向韩彬,未言,但目光之轻挑,让这位负天下重望的元辅,怒气大升!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他压抑的住怒气。
韩彬目光冰冷的看着贾蔷,道:“你是指望林如海起兵救你?老夫明白告诉你,老夫的家眷,阖族老小,无一人疏漏,已经全部送到福州了。还有韩邃庵的满门,连三岁稚童,都一并送了过去。你可知道,送过去何用的?”
却也不给贾蔷回答,声音陡然拔高,厉声道:“就是送给他林如海杀的!待除去你这个祸国大奸后,老夫和韩邃庵,亲赴福州,于林如海当面,将这条命给他!如此,总能救得了江南六省的无辜百姓罢?所以,今日你莫再存一丝侥幸!”
此番言论一出,满朝文官,大半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一边斥骂贾蔷、林如海师徒,一边为二韩许身社稷为国除奸的无私感动称颂。
连叶芸、吕嘉二人,都跪地落泪,感动莫名。
或许,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二韩以升格为当世圣人了……
贾蔷却觉得有些好笑,他抬头看向御座上的那位,问道:“皇上,你怎么说?”
在一众再度斥骂他对皇上敢用“你”字的声讨声中,李暄干笑了声,为难道:“朕还未亲政,眼下说话也不作数,要不,你留下来?”
贾蔷还未再开口,韩彬声音强硬如钢铁,道:“今日无人能救你,天子亦不能!”说罢,看向武臣属列,沉声道:“你们怎么说?”
话音刚落,尹江、尹河齐齐出列,异口同声道:“愿效忠天子,效忠朝廷,共诛国贼!!”
御阶上,尹浩怒吼一声:“大哥、二哥,你们在胡说甚么?他是你们的妹婿!”
老大尹江回答很简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尹浩面色骤变,一时无言。
顿了顿,他还想解释甚么,贾蔷却与他摆了摆手,随后侧眸看向尹江,淡淡笑道:“尹褚那个废物,的确是被人所杀,而非自杀。不过,并非是我所杀。他应该算是弄巧成拙,自己作死。原是想以死之悲壮惨烈,来证明他的忠诚和无私,来逼迫娘娘让步,博取同情,他甚至还留下了遗书。只是没想到,有人将他的假自杀,变成了真自尽。那个废物死的实在是,可笑。”
尹河怒声咆哮道:“狗贼!你敢羞辱先父!”
贾蔷视若罔闻,看向御台上的李暄,笑道:“皇上没同他们说过,尹褚是怎么死的?”
李暄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看着贾蔷摇了摇头。
贾蔷笑了笑,不再提这一茬,他问道:“皇上,臣南下离京,是你和娘娘同意过的。如今臣不在意他们说甚么,只问皇上一句,臣到底离得,离不得?”
李暄看着贾蔷,苦恼道:“贾蔷,你何必非要逼朕?你要是将小琉球、德林军和德林号都交出来,朕拼着这个皇上不做了,你想去哪就去哪,如何?”
贾蔷哈哈笑道:“你还真实诚。太上皇死的不冤,李曜、李晓、李时他们,也都败的不冤。”
“胡言乱语,丧心病狂!”
韩彬闻言面色剧变,厉声道:“你竟然敢诋毁圣躬!!永城候,临江侯,你们怎么说?你们同样世受皇恩,此等狂妄之辈,当如何处置?”
永城候薛先身量高大,面容黝黑,听闻此问,他缓缓道:“元辅,吾等武将,持戈之人,不善言辞。”
韩彬点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动手罢。贾蔷之罪,无需多言。只蓄养私军,无旨调兵入京一事,就是杀他一百回都不为过!拉出去,于午门外,明正典刑,以昭天下!并传令忠勤伯杨华,立即肃清贾逆余孽!”
韩彬话音落,御台上李暄忽然开口,道了声:“且等等!”
韩彬闻言眉头一皱,回头看向李暄,拱手道:“皇上,还有何圣宣?”
李暄叹息一声道:“元辅,贾蔷是有功于社稷的,你又何必……”
“皇上,此事不必多言!”
韩彬悍然打断李暄之言。
李暄面色抽了抽,叹息一声道:“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相识一场,朕还想最后再请贾蔷吃一盏杯中酒……来人!”
陆丰忙躬身,从一旁接过一个托盘,托盘上装着一只九龙金杯。
李暄看着贾蔷道:“吃了这一杯罢。”
贾蔷笑了笑后,陆丰亲自端着托盘走了下来,于贾蔷面前躬身道:“王爷,请饮杯中酒。”
贾蔷将金杯拿起,看了眼杯中酒,嗅着那股清香,忽地叹息了声,抬眼看向陆丰,道:“皇上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近来要备胎生子,郎中告诉我,万不可饮酒。这酒倒了可惜,不如小丰子你代我饮了如何?”
陆丰闻言面色微变,赔笑道:“王爷说笑了,这金杯是万岁爷的御用之物,奴婢卑贱,岂敢僭越?”
贾蔷点了点头,倒也未再逼迫他。
韩彬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拖延时间,冷笑一声。
到了这个地步,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别想再有变数,便同薛先、陈时等道:“不要耽搁时间,拉下去斩了,京营即刻出动,清缴绣衣卫和金沙帮余孽!”
此番令下,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至此,便是结局了。
然而,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韩彬一声令后,薛先、陈时等十个执掌京营的元平功臣,竟恍若未闻,站在那,动也不动。
韩彬、韩琮见之,眸瞳几乎在同一时间,收缩如针!
心口如同被一只钢铁大手,狠狠攥住……
再看贾蔷,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看着他们轻声微笑道:“既然都不让我走,那我不走就是。”
“轰隆!!”
又一声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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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终是,看到了光明!
内廷,九华宫。
西凤殿。
龄官进宫时,紧张到了极致,唯恐有点闪失。
因为她和贾蔷来的早,刚来时其他命妇还未至,所以就被尹后招至凤榻边坐下。
不过在尹后端详了她片刻,随后赞叹了句“真像”时,龄官犹如五雷轰顶。
整个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随后尹后并未再说出甚么让她心肝俱裂之言,甚至在看出她难掩忧愁时还宽慰她:“莫要担心,前面的事,自有前面的人去办,不当紧的。”
尹后何等道行,三言两语就暂且安抚住了龄官。
接下来也并未再难为她,让她在命妇之首坐了下来。
不过,随着一应宗室、勋臣诰命陆续到来,气氛渐渐变的古怪起来。
这旬月来,都中气氛一日比一日微妙。
内中缘由,又岂会瞒得过殿内诸人?
甚至,她们都暗自明白,今日就是天变之时!
而此刻,在西凤殿内还能看到旋涡正中的人物,她们都不知该拿甚么态度招呼。
再看看“黛玉”神情怯怯不安,神魂不属的模样,和往日里大气端方的形容完全不同,见过黛玉的诸诰命,心里也愈发有数了。
最后,尹家太夫人在秦氏并宝亲王妃方氏的搀扶下进来,连尹后在内,诸王公诰命纷纷起身相迎。
尹家太夫人笑的清淡,与尹后见了半礼,就被搀扶起来。
尹后要尹家太夫人与她同坐凤榻,尹家太夫人如何肯?
执拗不过,尹后只得让人在凤榻边另设一榻。
然而尹家太夫人落座后,却又将龄官叫到了身边坐下。
不是宝亲王妃,也不是秦氏。
见此,众命妇的面色愈发微妙起来。
着实摸不透,天家到底甚么意思……
尹后端坐凤榻,凤眸扫了一圈后,淡淡笑道:“方才本宫还在和林丫头说,莫要担忧。这些时日来,谣言传的沸沸扬扬,说甚么的都有。前面的事,本宫极少理会,也不愿掺和。但命妇内眷的事,本宫还做得了主。本宫只一句话:平海王有大功于社稷,不管平海王和朝廷之间会闹到甚么地步,本宫在一日,贾家内眷妇孺,就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了去。”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话在理,蔷儿那孩子,我是打心底里喜欢,高门里难得的情义之人。有人说,是他害死了我的长子,这等混账话若是叫我知道哪个嚼的舌头,那是断不能依的。人各有命数,强求不得。
且我瞧着蔷儿的命数就好,他的家人内眷和子嗣,命数更好。”
满殿诰命听闻这话,神情再度发生了变化。
尹后和尹家太夫人,当今世上位份最尊贵的母女俩,竟会如此保全贾家……
着实太令人意外了。
而秦氏的面色,则难看到了极点。
这算甚么?
这算甚么?
她却不知,甚么叫家有一老,似有一宝。
尹家的命运,便是因为这番话,发生了变化……
其余如南安郡王老太妃、北静郡王太妃等,才开始与“黛玉”招呼起来……
不能怪她们,这便是世道。
……
太和殿。
惊雷炸响,却无法分散满朝君臣文武王公贵戚们半分注意力。
出事了!
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等十位执掌京城兵权的王侯,居然未动!!
这一刻,有人不寒而栗,面色渐渐惨白。
韩彬虽眯起眼来,却仍镇得住。
他不信,和贾蔷有血海深仇的元平功臣,会和贾蔷勾结在一起。
贾蔷眼瞧着必败,又留下这样大的产业,多少人眼红惦记着?
这个时候,元平功臣应该是最想杀之分肥的人!
没有任何道理……
“薛先,陈时,尔等还在等甚么?”
韩彬迈前一步,目光深沉的看着打头的二人问道。
薛先沉默稍许后,缓缓道:“在等人。”
“等人?”
韩彬皱眉道:“等谁?”
只要不出现根本变故,他心里就踏实一半。
然而未等薛先回应,就听到殿外内侍尖声传报:“赵国公到!”
听闻此声,殿内诸人无不动容!
这个老鬼……
居然还活着,还能动?
他不是自上回西苑之行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赵国公府连寿材都备好了,喇嘛、道士、和尚都请齐备了么?
韩彬眼角剧烈抖动了下,随即缓缓回身,看向大殿宫门方向……
就见一抬软轿轻入,轿子上坐着一个全身裹在虎皮大氅内,就留一个如同地瓜的脑袋在外的老人入殿来。
这个看起来快要老死,连入金殿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半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老人,却给今日之局,带来了莫大的变数……
“赵国公亲来,是要保贾逆?”
韩彬先发制人,冷冰冰的质问道。
姜铎的软轿在殿中央停下,却未放下。
一旦放下,他又站不起,就只能仰视诸人说话了。
他有些吃力的睁开了眼,咂摸了下嘴,先与面色僵硬的李暄点了点头,拱了拱手,算是见过君臣之礼后,方开了贵口:“贾小子那个野牛攮的,能为大的很,还用老子来保?再者,老子凭甚么保他……”
听闻此言,韩彬拿捏不准,抿了抿嘴,问道:“赵国公,到底何意?”
姜铎嘎嘎笑道:“老子的意思是,贾小子不是社稷的功臣么?你们这群忘八肏的,天天捣鼓新政新法,夺了多少人家的地,之所以没闹出大乱子,还不都是贾小子狗腿子当的好?大旱赈济就更不用提了,这个缺心眼儿的玩意儿,败家舍业的出力出钱,如今大旱都还没全过去,就急赶着卸磨杀驴,不地道罢?”
见韩琮上前想解释甚么,姜铎摆手道:“如今老子就是一个老的快要死的老废物,今儿就是来看戏。你们且说你们的,不用管老子。老子眯一会儿,撑不住了……”
说罢,竟闭上眼,打起鼾来。
二韩等见之,一个个面色阴沉之极,转过身来,再看向贾蔷,却见其垂着眼帘,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便将目光落在薛先身上,缓缓道:“永城候,世受皇恩……”
然而这一回,不等他说完,薛先就声音冷漠的截断道:“我永城候薛家,并非白受皇恩,是用鲜血和战功换回的。只是如今,薛家两代人戍边三十年,换回来的,却是成为尔等政绩官声的踏脚石。”
陈时点头道:“元平功臣受封时恩赏原本就少,统共就那么点地,居然还要想方设法给夺走。为了此事,多少曾经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之门,被清算抄家!刻薄至此,还谈甚么世受皇恩?”
吕嘉怒声道:“那都是贾蔷干的好事!他是借机报复元平功臣!今日除去他,德林号富甲天下,你们想要多少好处没有?鼠目寸光!”
吴兴侯杨通冷冷道:“吃你们吃剩下的,然后再被你们寻由子抄家灭门?”
吕嘉一张脸陡然涨红,怒道:“这叫甚么话?甚么叫我们吃剩下的,吴兴侯你……”
杨通冷笑一声,道:“狡辩甚么?李子升能爷俩儿一起上阵往家里捞银子,都勒索到本侯的头上来了,敢做还不敢认?”
武康伯李珍呵呵笑道:“老杨,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穷酸了一辈子,如今抖起来了,岂会不作威作福?能施舍给你一点,就算是莫大的恩典。”
韩琮面色有些苍白,沉声道:“吴兴侯,李子升已经伏法。”
杨通冷笑道:“对,是被平海王亲手所杀!”
至此,二韩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二人目光落在武勋之首,那个依旧面色淡然,嘴角甚至还噙笑的年轻人身上。
韩彬一字一句问道:“原来是你弄的鬼……”顿了顿,他眼眸陡然圆睁,目光中难掩骇然之色看着贾蔷,厉声道:“你从来,都未想过要离京?!”
这一刻韩彬心中之悔恨,倾尽三江五湖都无法洗尽。
他居然,从未想过贾蔷根本没想过走!
此言一出,远比殿外的惊雷更震撼,让满朝文武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李暄脸上不羁懒散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贾蔷。
他仍不敢相信,最不可能出现疏漏的一关,出现了漏洞。
贾蔷又能给元平功臣甚么?!
贾蔷轻声笑道:“这世上真是没天理可讲,我若未想过离京,往小琉球搬去的人,搬去的那么些东西,又算甚么?只是……既然你们如此希望我留下来,那我就留下来好了。
你韩半山又何必这样看着我?好似我做了何等罄竹难书的罪恶一般。
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我贾蔷哪一桩事对不起社稷,哪一桩事对不起你们?若无我,你们的新法现在怕是连京畿都还未平!
不知好歹的东西。
还是那句话,我愿意给社稷黎庶当走狗你们都不要,怕我咬你们,所以在利用完我后,就想杀我。
我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你们现在是不是特别想知道,永城候他们为何会站在我这边?”
韩彬面色铁青,双目如刀一般看着贾蔷,恨其不死,但又当真想知道,贾蔷到底使了甚么妖法,说服这些不忠不义的反贼们,背主从逆!
韩琮到底忽地神情一动,道:“莫非,仍是开海分封那套骗人的把戏?”
“骗人的把戏……”
贾蔷侧眸看了韩琮一眼,呵呵笑道:“骗人与否,不是你说算,当然,也不是我说的算。若空口白话,你当人家都是傻子不成?
也是,你们的确当人是傻子。
韩邃庵,你说的没错。正是开海那套把戏,你们猜猜看,他们到底是想随时被人清算抄家,给人当狗,还是堂堂正正,挺直身体当家做主!”
韩彬闻言暴怒的看向薛先等,道:“他那样蛊惑人心,你们竟也敢信?!”
……
东海,小琉球。
安平城内。
黛玉惊声问道:“这样说,他们会信?”
不过随即就反应过来:“莫非是爪哇?”
林如海微笑颔首,道:“没错,就是爪哇。上回闫三娘送蔷儿北上,在津门停留了许久。正是那个时候,由赵国公府打头,诸元平功臣府第的子嗣和家将们就上了船。三娘子好大的能为,回小琉球补给一天后,径直兵发爪哇。
先前齐家早出海一年,在那边布下许多准备,里应外合之下,三娘子并不费许多气力,就拿下了爪哇,并炮击覆灭了尼德兰援兵。
有此天威在,又让那些衙内们见识到了爪哇的富饶,他们岂有不动心之理?
如今蔷儿最缺的是甚么,让他们看在眼里,最缺的,就是人。
蔷儿愿意将土地拿出来分给他们,这可是分封诸侯呐!
在朝廷大肆屠戮清洗勋臣之余,谁能抗拒的了这个……”
黛玉还是无法相信,道:“他们会为了万里之遥的地方,选择与朝廷割裂?”
林如海呵呵笑道:“玉儿莫要忘了,这二年来蔷儿还一直都是绣衣卫指挥使,查出些他们的根底,轻而易举。哪个军门不喝兵血?哪个军门在九边不搜刮兼并?所以,他们若是不从,根本挺不到今日,就被抄家削爵了。即便他们告发了蔷儿,以朝廷的做派,他们迟早也会被清算。这一点,想来他们都能想的明白。
再说,又不只有他们。扬州盐商、晋商、粤州十三行,甚至还有江南九大姓,这些天下巨室都在,岂容他们不信?”
黛玉闻言,抿了抿嘴紧张道:“那就不怕他们反复?怎么总觉着,是在弄险……爹爹可曾劝过他?”
林如海笑道:“我是到了小琉球后,才得知了他的谋划。甚么叫瞒天过海?无过于此。连为父都以为,他是真心想要南下。先前他为何要接你们回京,为父还认为他多此一举,凭白弄险。
如今看来,是为了安人心,是为了杜绝韩半山、韩邃庵他们,怀疑他的用心。
现在想想,还真是……荒唐!
他都做到这个地步,居然无一人怀疑他会造反,只一心南下……”
黛玉也不知是气还好,还是笑还好,咬牙道:“怎这样阴险?他居然还瞒着爹爹?”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算不得阴险,蔷儿在信里与我说的明白,到底出京还是不出京,决定权不在他,而在宫里。那位若果真愿意放他南下,那他就南下。哪怕多耗费二十年功夫,也绝不辜负人心。可是,他以为,那位不会放他走,所以不得不做这样的打算。”
黛玉沉吟片刻后,轻声道:“爹爹,若如此,是否仍不周全?”
林如海微笑道:“当然不周全,所以,他还留了些其他的后手。这一场大戏,当真是惊艳!”
……
太和殿上,进了数十名武勋衙内。
以赵国公府姜铎之孙姜林、姜泰起,又有永城候之子薛战、临江侯之子陈骞,景川侯之子张轩,荆宁侯之子叶铨等十二位元平功臣衙内。
又有镇国公府牛继宗之子牛城,理国公府柳芳之子柳珰,襄阳侯府戚建辉之子戚琥,安定侯府胡深之子胡宁,定城侯府谢鲸之子谢强等十位开国功臣衙内。
执掌大燕军方八成以上力量的代表,今日尽在此殿。
他们上殿,只为一事,那就是讲述随德林军出海,袭占茜香国爪哇岛,并且在茜香国,与前朝就迁移至爪哇的遗民交谈,详细了解了当地情形。
“只看爪哇,比江南省还大些,土地极其肥沃,一年三熟!”
“雨水充足,耕种简易,使得当地百姓不思进取,随便劳作一二就足以饱食,从无饥饿之忧,真真好地方!”
“爪哇国大半土地荒芜未开垦,共有百姓四百余万人,却为尼德兰不足三千西夷兵丁统治,民风虽凶,实则又懒惰又散漫。”
“攻占巴达维亚受到的最大阻力,不是来自尼德兰人,也不是爪哇百姓,而是当了尼德兰走狗的汉人,叫劳什子峇峇娘惹。他们甘愿给尼德兰人当狗,也不愿大燕攻占那里,因为他们怕我们过去过上好日子。”
“整个茜香国,有岛万余,绝大多数无人占领,虽然大多数不宜居人,但也有不少土地十分肥沃,只是没人去种,多好的地方!”
一众年轻人语气激动的说着这一切,若不是亲走这一遭,他们都不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就被一群西夷洋番几千人占据。
等他们说罢,韩彬目光冰冷的看着贾蔷,道:“你就是用这些,收买了这些无君无父之徒?既然爪哇这般好,尔等还留在大燕做甚?”
贾蔷闻言,并不急着回应。
他只轻轻一叹,转头望向殿外,看着乌云渐渐疏散,一缕阳光落下……
终见光明……
……
PS:埋了多少伏笔,忍了多少抱怨,终于到了今日。不一遍一遍的倾诉,他们怎会相信贾蔷一心南下?连你们都信了,是不是?哈哈哈!太强了!
再说一下更新,本来不愿诉苦,只是母亲离开重庆后,又要写书,又要和媳妇看娃,家里父亲又伤了腰腿,心里牵挂着,半个月瘦了十二斤。其实现在很缺钱,买房结婚生娃,家里丁点帮不上,每个月还要给爸妈些钱。人到中年,一言难尽。所以也很想要多更些多赚些,确实力有不逮,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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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贾蔷?不,你叫李蔷!
“收买?韩半山,你此言既看轻了我们,又暴露出你们这些自以为是之辈,视我等武勋功臣为走狗。
需要时则用,不需要时则推出来羞辱之,唾弃之,挑拨离间打压之。
你们希望我们自相残杀,任由你们摆布,我们是功臣之后呐!”
贾蔷收回目光,声音平淡的说道,却也不给韩彬咆哮反驳的机会,又道:“又何须收买?那些地,就在那里,荒芜在那,他们带着兵马,带着人手,去占就是。
大燕地不足,武臣去开拓,难道不是极好之事么?
他们可以在那里建城,此城当为分封之土,可以世袭罔替。
不止他们,他们的子嗣儿孙,不分嫡庶,还可以继续去开海,继续去占领。
天下无穷尽也,便是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占尽。
如此,就不需要家里的骨肉,为了一个位置拼个你死我活。
或许几百年后,仍难免这种事发生,但那也是几百年后的事。”
这句话,让上殿的衙内们一个个眼睛冒光,一个个心潮澎湃。
除却姜林外,余者皆非世子,甚至非嫡子,只在家里掌着庶务。
只因嫡庶二字,嫡为主,庶几为奴,心中岂能服?
如今贾蔷之言,却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这一刻,最拥护贾蔷的,便是这些衙内!
韩琮看着薛先等人,沉声道:“他的话,你们果真信?去了万里之外的爪哇,还由得你们做主?最终即便成事了,也不过为他做嫁衣裳!”
贾蔷呵呵笑道:“谁说他们需要去?他们不用去,派家中子弟,带着人手去就是。
建城池,开垦土地,繁衍封地城民。他们仍在都中,掌京畿兵权!
对了,此事你们该高兴才是,如此重臣,不会在大燕圈一亩地。
因为他们在外面,可以坐拥数以十万计的良田。
一年三熟……相当于百万亩了。
封地世袭自己做主,他们凭甚么不信?
话又说回来,我需要谋算他们么?
如今我最缺的是甚么,是缺地么?”
一众衙内们哄堂大笑起来,他们见识了小琉球,见识了爪哇,谁敢说贾蔷缺地,那才是好笑!
一群年轻人恣意的大笑着,根本不顾满朝重臣面色铁青。
而文官们,此刻一个个如同身陷冰窟。
武夫当国!
待他们笑罢,贾蔷方轻声笑道:“我这边最缺的,是人,越有雄心壮志越好,因为我需要帮手。
西夷们如今疯狂的在世界各国疯狂侵占着土地,奴役着人口,在不断的强大壮大。
如果我们不去抢,必会让他们都占了去。
我和你们不同,我巴不得他们满腹雄心,去与西夷争雄。
我们争的绝不是一家一姓的帝王皇位,争的是华夏的气运!
韩半山,你们不懂……
茜香国如今也只占了爪哇,就已经让小琉球方面力有不逮,着实分不出多余的人手。
可还有苏门答腊、加里曼丹、伊里安三大岛,每个都比爪哇大数倍。
能养活多少百姓……
而拿下他们,并不费太多气力。
可是光拿下没用,要安排大量人口去占领。
这些,都是他们亲眼所见。
你说,他们到底信你们,还是信他们自己的眼睛。
你说,他们到底是想当一个随时会被削爵抄家的走狗,还是想当一方真正的诸侯,为子孙谋一份万世基业!
在大燕之西,有一莫卧儿帝国,也就是过去的天竺。
如今西夷英吉利人不过派过去千余人,就占据了莫卧儿最肥沃的一片土地。天竺人好神灵,好黄金。英吉利人借口查抄几座神庙,得到的黄金就比大燕国库的存金还多。
英吉利人将天竺产的各类粮米麻糖运回国内,使得小小一座岛国,日益强盛繁荣。
茜香国的良田,可养民五千万!
莫卧儿的良田更多,可养民八千万!
若得此二处,大燕百姓,则世代再无缺粮之危。
韩半山,这,才叫为国为民谋福祉!
而不是彼辈,一心只想刀口对内,猜忌完这个,猜忌那个。
以莫须有之名,擅杀国之功臣!
如今世道变了,如你们这样的臣子,对整个社稷黎庶,对华夏国运而言,你们都是大大的奸臣,是拦路石,是祸国殃民耽搁国运的混帐!”
“贾蔷,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南下出京罢?”
御台上,李暄忽然开口问道,脸上再无一丝笑容,也无一丝喜怒。
贾蔷摇了摇头,指了指身边几上的那一只金杯,道:“今日若无此酒,若无人强留,最迟明日,我就南下了。这样,皇上你吃了这杯酒,我现在掉头就走,如何?”
一众武勋们听闻此言,以极无礼的目光觑视着李暄。
连睡了半晌的赵国公姜铎,都缓缓睁开了眼,看向龙椅方向。
李暄面色一点点铁青,可看着贾蔷淡漠的目光,脸色又逐渐惨白。
“贾蔷,你敢弑君?金殿御林何在,大燕忠勇何在?与老夫立诛奸逆!!”
看到贾蔷如此欺辱君父,韩彬勃然大怒,想抓住最后的机会,诛杀贾蔷。
他如今愈发明白了,贾蔷此贼,绝不可留!
贾蔷说的那些话,蛊惑之大,连他都有些起了贪心,更何况那些粗鄙丘八?
今日若不斩此辈,社稷必然倾倒。
然而尹江、尹河闻言,却是稍微犹豫了稍许,才鼓起胆量,上前数步。
只是还未近前,就被姜林、姜泰一人一拳放倒。
太和殿上,终见血。
且随着这一动,先前围着贾蔷的那些御林侍卫,纷纷扯下身上的御林军袍,露出了里面让二韩目眦欲裂的军装:
德林军服!
为首之人,正是入京多时,却从未露过面的岳之象。
看到这一幕,韩彬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韩琮在一旁搀扶了韩彬一把,看着贾蔷道:“你不会得逞的,历朝历代,都不会有权臣于太平之世篡位成事。大燕养民百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且即便是海外,你也必不能成事。因为,好战必亡!”
贾蔷轻声道:“好战必亡是对的,穷兵黩武之战,一定没有下场。但我们不是穷兵黩武,我们只是去占领一些无主的肥沃土地,能在彼处收获无尽的好处。这不是臆想,而是西夷们已经在做的事实。他们已经做了上百年了,也该大燕去做了。
华夏的子民,如此高贵,每一个都不该因为缺粮而饿死。每一个,都不该因为没有土地成为佃户,成为奴隶。
每一个华夏子民,都该拥有自己的农场,都有番人做帮佣,有吃不完的米粮和肉,有吃不完的糖果和点心。
他们不再会穷困潦倒,只要努力,他们都应该过上好日子。
我们比你们更希望国泰民安,更希望百姓昌盛。因为他们过的好,我们才会更好。各家的封地,才能传承百代!”
“唔,此言大善!”
赵国公姜铎看着薛先、陈时、张温等王侯们说道:“都听见了没有?别有了自己的地盘,就忘八肏的连野牛都攮,那都是你们自己的子民。”
一众武勋闻言,都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封地……
这个诱惑,绝对是他们无法抗拒的。
“将这些阻碍国运的腐朽之人,都……”
贾蔷不想再被几个老头不断试着用目光杀死了,他摆摆手,让人将韩彬、韩琮等带下去。
然而正此时,却见韩彬麾下的红人,新晋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吕嘉吕伯宁上前两步至殿中央,“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满面神圣严肃,眼神动容激荡,对着贾蔷高声嘶喊道:“有眼无珠之罪臣吕嘉,叩见圣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嘶!
满殿皆惊!
贾蔷都怔住了,一时面色古怪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面如黑锅的韩彬,哈哈大笑道:“韩彬啊韩彬,这就是你们的众正盈朝,这就是你们的群贤毕至!”
不过,让贾蔷意外的是,他笑的如此开怀,居然没人为他捧哏。
待他回过头来看去,却见武勋行列,薛先等年岁大的虽还未拜下,可之后,他们的一众衙内们,却齐齐拜下,扯着嗓子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还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文官属列中,居然也陆续有人跪倒,高呼万岁。
其中,就有先前骂的最狠的那些官员……
贾蔷见连姜铎都在软轿上与他拱了拱手,一如方才面圣之礼,不由没好气道:“你老爷子就别添乱了,废黜军机处,哪怕行伊尹之事,和上位都是两回事。如今外面多少大事等着我去做,哪有功夫在这搅和?”
此言,让不少人心头一动。
还有余地?!
连李暄的眼睛,都眯了眯。
贾蔷笑了笑,他不是天予不取,实在是……
不需要太着急,暂时,也不需要这样的虚名。
今日他急着上位,不出一个月,大秦各省必处处可见烽烟,多有勤王大军。
至于外省诸大营提督……
开国一脉的那些人,十有八九不是各省督抚的对手。
想想前世宋、明之末,如此昏君尚且有多少忠义之士举兵造反,岳武穆都一心想迎回二圣。
所以,要慢慢的熬,急不得。
然而却听姜铎嚯嚯笑道:“你哪里是甚么贾蔷,分明是李蔷。多年前的一桩悬案,今日老夫且破之。”
……
“娘娘,出事了!”
九华宫,西凤殿内,顾不得满殿诰命在此,牧笛匆匆进来,面色凝重到了极点,甚至连声音都变的比过往尖细许多,压抑不住颤抖。
尹后知道牧笛的性子,若非天塌地陷之事,他不会如此失态。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到底经历过许多事,凤眸看着牧笛,轻声问道:“出了甚么事?”
在座诸人,属龄官最紧张担忧,她双目浮泪,清瘦的身子都颤栗起来,眼中难掩惊恐哀绝,唯恐听到让她心肝俱碎的话,却也不敢错过……
尹家太夫人感觉到她的悲伤,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就听牧笛颤声道:“娘娘,诸军机大学士们……败了。元平功臣……还有赵国公,悉数转向了平海王。平海王,不走了。”
此言一出,西凤殿内先是一静,随即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个个不敢置信,可她们分明多出自开国功臣和元平功臣……
尹后一瞬间瞳孔紧紧收缩,沉吟稍许后,缓缓道:“原是臣子相争,既然贾蔷棋高一筹,那也很好。总不能只准挨打,不准反击罢?”顿了顿,又问道:“皇上是怎么说的?”
尹家太夫人似乎很放心,笑道:“皇上和平海王素来要好,好似亲兄弟般。记得当初太上皇和几位皇子都为此吃过醋。”
众诰命纷纷附和,说起一些趣事来。
然而尹后只是盯着牧笛看,她知道,若这般,牧笛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果不其然,就听牧笛惶恐道:“之前二韩要将平海王推出午门外斩首时,平海王数度问过皇上的看法,皇上只用金杯,赐下一杯酒。现在平海王说,若方才皇上准他走,他就走了,不会留。如今想让他走也可以,让皇上吃下方才赐下的那杯酒!”
尹后闻言,面色骤然霜白,而牧笛又看向尹家太夫人,道:“武臣中,只有尹江、尹河出列,要杀平海王。”
“这两个畜生!”
尹家太夫人惊怒交加,但她当真不凡,脱口骂罢,又问道:“尹浩如何反应?”
牧笛忙道:“五爷是偏向平海王的,平海王也很领情。”
尹家太夫人闻言,海松了口气,正要同尹后说话,却见秦氏面色狰狞上前,一把抓住龄官的手,道:“他敢伤我儿子,我就杀了这个浪蹄子!”
“不可!”
“哎哟!使不得!”
“傻孩子,快快住手!”
这些惊言,自不是同秦氏说的,而是朝龄官所言。
谁能想到,清瘦孱弱,一直眼中含泪怯怯不安的龄官,竟会有如此刚烈的性子。
一只胳膊任秦氏抓住,另一手却果决的从发间拔下一支凤簪来,挥手决绝的往脖颈处插去。
宁死,也不肯连累贾蔷分毫!
牧笛不用尹后吩咐,身形一闪出现在龄官身前,于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将龄官的胳膊往后推了稍许。
然而龄官自幼学戏,身手了得,虽避开了要害,到底还是挨着肌肤划过,一道刺眼的殷红,在白皙的脖颈上点点渗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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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军功爵!
“老爷子,你知道甚么?”
太和殿内,听闻姜铎连姓都给他变了,今日贾蔷面色第一次发生了变化,目光不善的看向姜铎。
姜铎嘎嘎笑道:“小子,老子就知道,你必也知道此事。不然,又怎会每每做出不合人臣之理的事?
寻常勋门臣子,谁如你这般为黎庶社稷着想?千百年来,都无一人!
你若非天家嫡脉血亲,犯得着倾家荡产的帮扶天家,还搏命去杀博彦汗?
你又不是当世圣人,也不是菩萨转世,被人欺负成这般,还步步退让,想着开疆拓海,哪来的如此慈悲?
其实老子打一开始就知道了,之所以不说,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到何等境地……
啧啧,当年宁国贾敬与义忠亲王当真是君臣相得呐,任谁都以为将来必成一段佳话,不想景初十八年,义忠亲王突然被废,贾敬也自甘堕落,考中了进士都不去做官,跑去城外烧香拜佛修长生去了。
义忠亲王为何被废?贾敬为何如此?
真正的缘由,知道的人当年就不多,如今还活着的就更不多了。
恰巧,老子便是其一。
其实若非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老子是真不想拿此事说嘴。
毕竟那义忠亲王,连老夫也要赞一声,百世皇朝第一贤太子。
至今还有不少老臣,常忆其贤德。
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义忠亲王也非完人,也有毛病。
正是这个毛病,使得他被废……”
“老公爷,到底是甚么毛病?当年只听说义忠亲王犯了狂症,对先帝不敬,狂悖无礼,莫非不是如此……”
薛先皱眉问道,这老鬼许是装死装的太久了,如今一开口就喋喋不休,老妇人一般。
姜铎嘿了声,瞥了薛先一眼,道:“倒也不算全错。义忠亲王犯的毛病,就是寡人之疾。当然,以他的身份,好色不算甚么大毛病。偏偏,他勾搭的……咳咳,他爱慕上的,是当时的贵妃娘娘,他的妃母!
怎么样,一听这个,是不是觉得很耳熟?嘎嘎嘎!不愧是一脉相承呐,都是一个德性!”
贾蔷在一旁已经黑了脸,目光森然的看着姜铎。
球攮的老忘八!
姜铎一点也不在意,没毛的眉头挑了挑,继续兴致勃勃道:“那会儿先帝爷身子骨已经不行了,身无扶鸡之力!秦贵妃却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人,正值娇媚之年。
而义忠亲王的风姿,就不必老夫多言了。老夫平生别无长处,独这相貌,你们也瞧见了,堪称一绝!可这辈子,于相貌上,老子却服义忠亲王,连老子也比他稍微差那么一丢丢。
咳咳,正赶上那年先帝南巡,让义忠亲王监国,难免常进后宫问安,不料就与秦贵妃多照面了几回,有时候黄昏,有时候夜晚……这一来二去,就成了勾搭在一起,成了郎情妾意……”
贾蔷咬牙道:“老公爷,你老糊涂了不成?谁有心思听你在这说这些宫闱秘事?”
事实上,还是有许多人想听的。
天家秘事,从来让人觉得过瘾!
且很不少人,猜出了姜铎想说甚么。
果不其然,姜铎咂摸了下干瘪的嘴后,继续道:“别急别急,就要入正题了。两人郎情妾意,花前月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七上八下的成就了好事……
义忠亲王极具才干,他执掌宫务,想瞒天过海,不算难事。总之这天长日久,也一直未被人发现,直到秦贵妃有了身孕!
可有了身孕,起初也未被发现,被安排的周到。直到临产之时,也不知怎地,太后给摸了过去,这才被发现了私情。
对了,此事真伪,现在还可以去寻太后,也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对峙!
先帝那会儿废了好几年了,也有一二年没让秦贵妃侍过寝,这些太后是知道的,这还了得?
事情败露,贾敬那忘八羔子原是准备来一场玄武门宫变的,球攮的还直接寻到了老夫家里来,说是要奉太子登基。
可义忠亲王居然舍不得秦贵妃,也舍不得两人的骨肉,就这样,被耽搁了下去,先帝挥手废黜。
但是义忠亲王也不是白给的,临了,还是安排了秦贵妃假死脱身……
只可惜,秦贵妃用情至深,哪里舍得抛下义忠亲王一人独活?便一根白绫,投缳自尽了。
好在,二人所诞下的麟儿,终究还是被贾敬给偷换了出来,并且故布疑阵,从养生堂抱了个女婴回来,当宁国府未来的当家太太,好让有些人以为,义忠亲王和秦贵妃生的是个女娃!
可惜啊,这一切都没能瞒过老夫的眼,一直盯着贾家呢。
若非如此,当初这小子领了千把烂兵鱼虾围了老夫的国公府,老夫岂能容他轻易过去,真当老夫是好相与的……”这番话说的声情并茂,神秘兮兮,若非二人商议好的,贾蔷差点自己都信了……
“简直胡说八道!!”
韩彬双拳攥紧,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斥断道:“一派胡言!为了行篡逆之事,尔等耗费心机,又岂能骗过史笔如刀?天下忠义之士,绝不会为尔等所诓骗!赵国公,先帝、太上皇在位时,就对姜家屡屡加恩!如今新君临朝,老匹夫就要行弑逆之行耶?”
姜铎乐呵呵道:“韩小子,老夫这一生,历五帝,相四朝。立下的功劳如何,不必多言。可临了又落得甚么下场?战战兢兢,夜不能寐,唯恐落得个抄家灭族的勾当。为了避难,老夫亲手持刀,将姜家一刀一刀的活剐了!算了,提这些多了没甚意趣,老子又不是贾小子。
言归正传……空口白话,当然不行。好在,老夫还是有证据的。除了太皇太后是当年的证人外,贾小子,贾敬临死前,就没给你交代点甚么?就老夫所知,义忠亲王当初可是将天子六玺之一,天子行玺放入婴孩襁褓内……对不对?此事礼部应该也知道,天子六玺缺一个天子行玺!是真是假,一看就知!”
“王爷手中,应该是有天子六玺的,去岁九月八,王爷提兵还京,以严旨封了十团营的门。圣旨上所盖之印,应该就是天子行玺罢?”
大学士吕嘉,捧了一记极好的话哏,并在看到贾蔷没有开口反驳时,毕恭毕敬的又道:“未想王爷出身如此尊贵,原是天家血脉……”
“吕伯宁!!”
韩彬今日几欲吐血,厉声斥道:“老夫真是瞎了眼,竟未看出你这等厚颜无耻之徒!”
吕嘉大义凛然道:“元辅,此言谬矣。若王爷果真只是为了权位篡逆,那下官自有文人风骨,当舍身效忠社稷。可你也亲耳听闻了,王爷非为权位,乃是为了民族社稷之气运!他老人家,一心对外拓海开疆,所为者,只求于百姓黎庶谋福祉!”
吕嘉言至此,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又道:“只王爷一人说,下官未必会信。可元辅你看看,这么多年轻俊彦,都亲眼所见,爪哇甚至是他们亲自攻占下来的!西夷都知道为百姓谋福祉,人家也都这样做了百年了,难道我们大燕的官员,还能无动于衷,只知道屠戮功臣?元辅,你虽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下官只能选择大忠,而非小忠。”
衙内圈里,有人都震惊了,有人则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他娘的,活开了天眼了!
这还是宰辅军机?
只是刚一笑,就被前面长辈回头狠狠瞪了眼。
忘八肏的,多少气运都因这一笑丢了……
这些肉麻的话看似可笑,可又藏着多少富贵,多少杀机?
随着吕嘉此言,文官队伍里,居然有近四成人,纷纷附和起来。
“贾蔷,未想到,你还是朕的堂兄弟!”
李暄声音有些古怪,似是心寒彻底,似是半哭半笑。
贾蔷未言,姜铎却继续道:“贾小子,该决断时就要决断,莫要耽搁了大事。”
贾蔷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贾敬临死前,的确交给了我一方天子行玺,和一份宫裙,一块玉佩。”
虽话是假的,东西却都是真的,不过都是可卿的就是……
“轰!”
整个太和殿,却是一片哗然!
随即大家就果然往姜铎方才所言的方向想去,确实有道理!
若非天家嫡亲血脉,谁会这样大公无私的屡屡将自家家财散出,救济社稷、黎庶?
历代圣人,也没这样干过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莫说他们,连二韩等人心里都狐疑起来真伪。
但越是如此,越叫他们遍体生寒……
贾蔷被逼着,让人回家去取宝玺、宫裙和玉佩后,面对第二次请登皇帝位的跪请时,再度坚定摇头道:“不是三辞三让,我若想坐这个位置,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让后世之人耻笑。
我平生所愿,唯有开海拓疆!”
眼下一旦上位,即便京城能安定,也要将官场血洗一番。
只京城都不足惧,外省同样要血洗一遍。
京外十八省,势必多有勤王大军起。
莫说此时,便是宋末昏君迭出,岳武穆都成日里想要朝天阙,迎回二圣。
果真乱事一起,势必浪费精力。
汉室倾颓如斯,曹操都没敢直接篡逆。
袁术倒是敢,结果完犊子了。
倒不是说不能坐这个位置,等几年,真正让天下士绅百姓尝到了开海的甜头,功绩名望通天时,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之事。
所以,眼下并不着急。
与其当一个乱糟糟的燕国皇帝,不如当一个大汉中央皇朝的大天子!
如今,他要以举国之力开海!
“贾蔷,你果真想造反?”
一直面色深沉的宝亲王李景缓缓走向贾蔷,目光森冷的看着他问道。
贾蔷没有看他,而是同姜铎并诸武勋功臣道:“朝廷庶政,可由吕兵部这样的开明有远见的宰辅执掌,协同愿意行开海大业的官员们操持朝政。京畿兵权,诸位留五人在京,十二团营合并为五军都督府,由五位分掌。其余五人,前往九边重镇,由德林军相助,寻求战机,以求彻底平定草原兵戈,将草原纳入大燕治下。
三年一轮换,争取十年内,永除北戎边患!
让万里草原,成为大燕的牧场。
另外,本王决定,恢复军功爵制!”
虽不急着登基,但天下权柄,他必是要操持在手!
“砰!”
宝亲王李景被岳之象摔倒在地,由两名德林军压伏。
但朝廷百官已经顾不得看这边了,因为“军功爵”三个字,炸了锅!
这一回,连吕嘉都颤了颤嘴,没说出恭维的话来。
何谓军功爵?
以军功封爵!
但不只是勋贵和大将军,还有全国的百姓!
只要斩杀一个敌人,割下他的脑袋,就能升一级爵。
越往上,需要杀戮的人就越多。
相应的,分封的土地,也就越多,享受的待遇越好。
秦朝因此而兴,却也因此而亡,得暴秦之名。
因为到了后期,秦朝的土地已经封无可封。
贾蔷当然不存在这个问题,可他这样做,却是在掘儒家的根!
何谓儒家?
简而言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正是因为读书成为了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儒家的地位才会唯我独尊!
而当上升的渠道不再只是读书科举时,那可想而知,儒家的地位会受到何等冲击。
这便是贾蔷想出的法子,他深知,在华夏这片土地上,想靠商人阶级来破灭儒家,绝无可能。
唯有倚仗比儒家一统天下还更长久些的军功爵制,利用人心中尚武的贪婪,才能大破之!
连吕嘉都深知,此等制度对儒家的挖坟冲击,故而不敢轻易开口。
好在,贾蔷似听出他们的心声,与他们微笑道:“你们完全不必担心文官的地位,暴秦为何称之为暴?便是过于严苛,少了怀柔之法。所以军功爵制的封赏不必多言,峻法则需要重新梳理一遍,这需要你们来办。
另外,这些功勋封地越大,越需要官员治理。
如今朝廷吏部等候排官的人成百上千,天下举子、秀才更是数以万计。这些人如今都是靠朝廷养着,户部虽不说,心里也嫌他们坐吃山空。
但不出十年,这些人怕是人人都能当得上一官半职,还不够。所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读书。”
这话算是给文官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吕嘉感动莫名道:“王爷圣明!王爷,臣有一事相求!”
贾蔷呵呵笑道:“但说无妨。”
吕嘉躬身道:“臣斗胆,请国之大贤如海公早日北还神京,执掌朝政!”
若无林如海在,朝廷八成就成了这群丘八的玩物了。
吕嘉德性操守如何且不论,能入阁为相,能力上绝不算差,所以看得透这一步。
如今唯有请林如海早日还京,才能保留文官的最后体面……
贾蔷思量稍许后,点点头道:“倒也可以。”
京城中自会留有足以镇压一切的德林军在,但也需要一个分量足够的人,贾蔷足以信任的人,来操持国政。
大燕一旦安稳下来,小琉球那边,就不再需要林如海这样的大贤大德去操持了,齐筠足矣。
李暄漠然的看着这一切,分明他还是大燕天子。
可这一刻,谁还将他放在眼里?
这些乱臣逆子,就这样当着他的面,瓜分天家的大权。
这世上,最大的羞辱,不就是无视么?
贾蔷没有在意李暄在想甚么,他看了眼还在破口大骂奸佞的韩彬,轻笑了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服,还坚信你们是对的,是伟大的,是无私的。
也罢,我也不杀你们,你们不是将家眷都送去福州,准备送到小琉球让我先生杀么?
本王成全你们!你们这些人,都去小琉球罢。
一人分你们二亩地,一边种地,一边看看,我等武夫,到底能开创出一个怎样的盛世!
看看青史之上,我等到底是乱国之臣,还是为后世子民崇仰的再造神州之祖!
不过无论怎样,我等功臣,再不必担忧会因功勋太著,反遭彼辈屑小谋害清算。
从今天起,除非封地治下天怒人怨,百姓揭竿而起,否则,再无人能诛我等。”
听闻此言,薛先、陈时等武勋贵胄,一个个终于恣意畅快的大笑起来。
这是自元平朝后,武勋们第一次在朝堂上,发出他们的笑声。
对他们而言,这便是平生最快意之时!
姜铎老鬼都跟着嘎嘎的笑了两声,正这时,却见商卓入内,禀道:“王爷,皇太后并尹家太夫人请求上殿!”
贾蔷闻言,并未急着回应,与薛先等道:“皇城如今在德林军手中,不必多虑。但步军统领衙门还在杨华手里,那个老独户是说不通的。劳一人前去拿下他,步军统领衙门由东城兵马司指挥高隆接手。戒严神京,待一切风平浪静后再议大政。”
又与吕嘉道:“由你重新组阁,稳定朝政。会有绣衣卫协助你,只有一个要求,绝不允许出现大的动乱。”
等遣散文武百官,又将闲杂宗亲都圈往寿皇宫后,殿内只余李暄、李景、李含、李皙,并姜铎、薛先、陈时等真正要紧人物,还有尹江、尹河和尹浩……
贾蔷同商卓道:“请皇太后、尹家太夫人入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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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与尹后和尹家太夫人同时到的,还有天子行玺,一件宫裙,和一块九龙玉佩。
又派人,去九华宫请太皇太后临朝。
尹后一双凤眸看了贾蔷许久,后缓缓问道:“你果真从一开始,就未想过南下?”
贾蔷摇头道:“我从不骗人,更不骗女人。太后若不信我,可以问问姜老公爷。”
姜铎藏身狐裘内,就露一地瓜脑袋在外,这会儿看着尹后嚯嚯乐道:“这就是个榆木脑袋,迂腐的紧。他先前就同老臣说,今日便是满朝皆喊打喊杀,只要天子不动他,他就南下。至于老臣这些人,可派遣家中子孙,随他一道开海。大燕,仍可交给天子来掌。
可老臣却知道,天子一定会出手。果不其然,一杯毒酒赐下,绝了君臣情分。”
尹后面色难看,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李暄后,又看向姜铎不解道:“老公爷一生站队天家,为何这一回……”
她确实想不明白,以赵国公今时今日稳如泰山的地位,被视为国之干臣,天家敬仰倚为干城,为何会反水。
姜老头儿乐呵呵道:“因为怕呐。”
“怕?”
尹后若有所思。
姜老头儿叹息一声道:“若是能够,谁愿意闹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可打隆安五年到今天,满打满算不到三年。天家杀了多少勋臣?超过七成!开国一脉除了贾小子外,多是废物,便是如此,也查抄了十来家。元平功臣一脉,更是惨烈!
多少为大燕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流尽血泪的勋门,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
太狠了,太惨了!老臣焉能不怕?
正巧,贾小子这边有一条新路数,一条世代无忧的活路!
让太后娘娘来选,又如何作择呢?”
薛先、陈时、张温等纷纷冷哼一声,他们也被这二三年杀的胆寒。
尹后无言以对,隆安帝行事激进,她不是没有劝过,可是……贾蔷这把刀太好用了,好用的让隆安帝忘了,刀锋太利,也会反噬。
她目光终究又落在贾蔷面上,缓缓道:“以你的才智,当明白,太平盛世,你篡不了位的。即便得逞一时,终将成为一场空。”
不用贾蔷开口,姜铎就道:“娘娘,贾蔷实则为李蔷,他是义忠亲王的血脉。”
尹后闻言,凤眸陡然眯起,看了眼托着宝玺、宫裙和玉佩的托盘,道:“就凭这些?”
姜铎没毛的眉头一扬,笑道:“足矣。”
天下兵马尽在贾蔷这边,凭借这些,足够了!
尹后闻言,沉重的心房揪起,她目光不无哀怜的看向贾蔷,道:“贾蔷,你不是想去开海么?本宫全力帮你。”
贾蔷闻言,看着尹后的眼神,轻声道:“娘娘,你明白的。到了这一步,哪里还能退?退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且,还会失信那么多相信我的人。”
忽地,他目光看了圈,问道:“内子何在?”
尹后面色不变,道:“在九华宫那边,她很好。”
贾蔷看着尹后的眼睛,二人对视稍许后,贾蔷与身后岳之象道:“派人去请王妃到此。”
听闻此言,尹后、尹家太夫人终是变了面色。
而这微样的变化,也未逃过贾蔷的目光。
他缓缓垂下眼帘来……
同尹后,便是有三分情,又怎抵一个肯为他去死,全心全意系于他的女人。
即便,一为太后之尊,一为戏子之卑。
若龄官有事,有人会付出代价。
“贾蔷,你若果真为义忠亲王之后,今日便可入天家玉碟,改姓归宗。入军机处,为辅政大臣……”
尹后冷静的开出了条件,这个条件,不可谓不厚,可惜,不够。
贾蔷不开口,又是姜铎出言:“辅政大臣就罢了,直接上摄政王罢,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方才那些个,是直接山呼万岁的。”
都到这个地步了,再扯些没用的,岂不可笑?
论起无情来,这位快一百岁的老鬼,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见尹后落下泪来,贾蔷轻声道:“娘娘,我所为者,非为一家一姓之皇位,非为某一人的富贵权势。我当辅政,还是当摄政,有甚么区别?
今日我站在这,而非二韩站在这,不是因为我计谋高绝,不是因为我手握百万大军,更不是因为我是辅政或是摄政,而是因为我所行之事,代表大势。
此大势不败,他们就永远会向着我。
所以,即便我为白身,依旧不会改变甚么。”
一旁姜铎啧了声,道:“贾小子也不知是怎么长出来的,只这份眼光之高,格局之大,老夫活了近百岁,也没见过第二个。天下大势,都在掌握中,天家和武英殿那些个,输的不冤。”
尹后闻言,又沉默稍许后,目光中百味繁杂。
她做梦都未想到,形势会发生到这一步!
心心念念想要南下开海的贾蔷,会选择留下来。
可她都无法去怪罪贾蔷,因为……
是天家不放过他,是武英殿那些宰辅大学士不放过他。
尹后相信贾蔷说的话,她自信不会看走眼,贾蔷有时候,的确天真的让人无法相信。
今日最后关头,李暄若不出手,他一定会南下。
“你准备,如何对待皇帝?”
尹后声音中透着哀伤,纵然她聪明盖世,可正如贾蔷所言,眼下大势在贾蔷手中握着,她又有何力回天?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形势继续恶化下去。
要稳住,只要稳住,就还有机会……
贾蔷不知她心中是何作想,第一回,拿眼看向李暄,想不明白道:“外人疑我,恨我,想要杀我,都有道理。尽管从最开始你还是王爷,就接近我亲近我时,我就知道你是为了招揽我利用我。但也因此,你才更应该看明白,我从不是一个心口不一之人才是。我说要去开海拓疆,就一定会去。我说不反,就一定不反。
我知道,身为帝王,怀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之心思,是该有的。
但我以为,以你的聪明绝顶,应该会懂得抉择。
车轱辘话再说一遍,我若想造反,坐视大燕天灾人之祸齐齐爆发,再举旗重整河山,难道不更容易些?
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会不明白呢?”
李暄面色冰冷的让人既可怕,又陌生,他看着贾蔷冷冷道:“朕为天子,要靠你的仁义,你的慈悲,你的同情怜悯不造反,才能坐的稳江山,那这个皇位,还有甚么意思?
且你今日不反,焉知明日不反?你在小琉球体会到至尊至贵的滋味后,岂会不觊觎大燕万里河山?便是你不反,你的儿孙,难道也不反?
朕,和后继之君,难道将希望,寄托于天意之上?永远提心吊胆?”
贾蔷没意外,这种念头才符合这个世道,他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承受相应的后果罢。”
“你敢弑了朕?”
李暄嘴角浮现讥讽的笑意,面容刻薄的看着贾蔷,目光甚至带着挑衅意味。
他的确聪明绝顶,看得出,贾蔷不想燕国大乱,想以举国之里开海。
到这一刻,李暄才明白贾蔷不惜代价的赈济,甚至还将兵马借给朝廷平叛边乱的阴险用心。
他哪里是为了朝廷,哪里是为了天子,分明就是为了他自己!
一个人,要卑鄙阴险到甚么地步,才能施下如此瞒天过海的奸细,撒一个弥天大谎,让所有人都成了小丑!
李暄这一刻对贾蔷的恨,倾尽七海之水,都难以洗清!
贾蔷看得出李暄刻骨的恨意,却并未放在心上,淡淡道:“我与你不同,你能弑杀先帝,诛血亲手足,甚至谋害亲舅,可以赐我一杯毒酒,即便当时二韩已要诛我,你还是要我死在你手里……你天生是帝王种,我不同,我不杀你。但伊霍之事,亦能为之。李燕皇族,非你才能继承大统。”
“你说甚么?先帝……先帝是他害死的?”
刚刚被请来的太皇太后,甫一进殿,正巧听到贾蔷之言,整个人登时激动起来。
然而此刻,竟无人在意她。
李暄冷笑道:“世人不会相信你的弥天大谎了,你是这个世上,最卑鄙的骗子!”
贾蔷看着李暄淡淡道:“我给你提个醒,李春雨。”
李暄闻言,眼中瞳孔陡然紧缩,面色发白,咬牙看着贾蔷,狠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他最信任的暗中势力头子!
而众人听闻他这一句,一个个不无骇然的看向他。
居然是真的!
贾蔷轻声道:“是人,就有破绽。李春雨在进宫前,有一子在民间,由其父母照看着。”
李暄面色再变,狠声道:“不可能!李春雨说过,他家人早就死绝了!”
贾蔷呵了声,未再解释甚么。
这件事,要感谢他的老岳父,尹朝。
李暄死也不会想到,尹朝对他还留了一手,更不会想到,是他对尹褚的杀招,让尹朝对他这个原本最疼爱的外甥,彻底寒心,将后手给了贾蔷……
尹家太夫人则颤颤巍巍的看着李暄,道:“小五,你大舅舅,果真是你所害?”
李暄看过去一眼,见不止尹家太夫人,李含、李景、李皙等也都看着他,他抿了抿嘴,否认道:“外祖母莫要听此奸贼胡吣,朕没做过。”
尹家太夫人看向贾蔷,贾蔷淡淡道:“尹褚原是准备以死明志,也向太后娘娘表明其态度,参与李晗谋逆,并非是想伤害娘娘和皇上。当然,死是不可能真的死,会被人碰巧发现,然后紧急救活。然而,皇上手下的那支龙雀,成全了尹褚,让他求仁得仁。此事,李春雨说的明白。李暄手中的龙雀,原在二老爷手里,只是二老爷不耐烦这些,早先被李暄发现后,就早早接手过去。如今尹家,仍有他安插的眼线。”
众人听闻此言,再看向李暄的目光,一个个都变了。
变的那样的不可思议,变的那样的惊骇忌惮,也变的那样的厌弃痛恨。
李暄见之,眼中的恨意愈炙,看着贾蔷尖声笑道:“你是好人,你是圣人,你有情有义。朕拿你当朋友,拿你当兄弟,你又如何对朕的?”
贾蔷皱眉道:“我何处对不起你?”
李暄死死咬紧牙关,目光冰渣子一样看着贾蔷,寒声道:“你夜宿行宫,与当朝太后行苟且之事时,可曾想过,对得起朕?”
一片死寂,唯有姜铎一双老眼放光,敬佩的看着贾蔷!
今日这惊雷,真是一个接上一个,爽利!
尹后的脸上,则没有一丝血色。
当着诸人之面,当着其母、其子、其舅姑之面,当着臣子的面,李暄将她的体面,踩入污泥中狠狠践踏。
然而,贾蔷却皱眉道:“我与太后虽因误会而有了接触,继而两情相悦,其中或许还夹杂着些许算计,但终究是有真情实意在。
太上皇残暴刻薄,尤其是地龙翻身后,更是六亲不认,掌掴太后。夫妻至此,早已恩断义绝。只因身份之故,天家没有和离一说。但那是天家亏欠太后的,不是太后亏欠天家的。
总不能说太后贤德如此,就只能生生被欺负死罢?
至于你,更没有资格说这等话。你喜欢上了你妃母的妹妹,和你爹成了连襟,比我又能好哪去?
且太后为了你,耗尽心血,你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想羞辱作践她?
让你失望了,至少于我而言,这不算亏心事。
至于太后是子瑜的姑姑……
这等事在天家,古往今来都不算甚么新鲜事罢?
又谈何大逆不道。”
众人见识了贾蔷的脸皮,李暄愈发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双目猩红,看着贾蔷道:“你也配谈天家?”
贾蔷闻言,环视了太和殿一圈后,呵了声笑道:“若不是我顾虑大局,今日这江山,就该换人坐了。
李燕天家的运数,被景初帝李贽败坏了一半,被太上皇李哲败坏了一成,而你李暄,则败坏了三成。
还剩下一成,如今在我。
你说我配不配提天家?”
这已经是赤果果的摊牌了。
姜铎在一旁忽然开口提醒道:“太皇太后开个口,行废立之事,并不是难事。”
“贾蔷!”
尹后面容凄绝的看着贾蔷唤了声,哽咽道:“何须如此?本宫做主,由你来当摄政王便是。”
贾蔷见其形容,面色微微和缓,然而还未开口,却见龄官被送了来,脖颈处包扎的白纱。
他面色瞬间阴沉下来,见牧笛想要解释甚么,一个眼神制止后,同龄官道:“说说看,谁难为的你。”
龄官双眸垂泪,似迟疑又似不敢言。
尹后见之,轻声道:“好丫头,快说罢。今日你若不说,会死很多人的。”
这话似提醒了贾蔷,他回头与岳之象道:“让李春雨去清理龙雀,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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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意外连连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贾蔷眼下已经死了超过一万回了。
李暄眼中的滔天恨意,着实惊人。
他这二年来能够兴风作浪,能够将所有人戏耍于手掌中,靠的就是那支龙雀。
可眼下,这个下贱的臣子,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要杀绝他的龙雀。
若如此,他手里还有甚么?
偏偏,眼下他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连狠话都不敢多言几句,以免奸贼起了弑君之心。
他是真没想到,此贼,隐藏的这样深,欺世之贼也!
岳之象派人出去安排,龄官也终于弄清了眼前的状况,不是贾蔷陷入险境,而是天家。
在尹后和尹家太夫人接连相劝下,龄官将事情说了遍,不过到底心善,将秦氏来捉她,她拔凤簪自尽,怪罪于自己没见过世面,过于激动了……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被押在角落里的尹江、尹河身上,冷笑了声道:“还真是有甚么样的爹娘老子,就有甚么样的儿子。可我就纳了闷儿了,老太太何等睿智何等慈爱,怎么你们一丁点都没学到?好的半点学不会,下流心思倒是学了一整套?”
又见二人神情凄慌,贾蔷摇头道:“不必怕,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我不杀你们,也不杀你们母亲。你们怕是和你们老子一样,心里也埋怨老太太因为娘娘耽搁了你们大好才华。
好,我成全你们。来人,送尹家大房全家老小前往爪哇,让其自食其力,看看他们到底能有多大的能为,有多了不起的才话,能够翻天!”
以其今日身份,自然是言出法随,立刻有人将他们带了下去安排。
尹江、尹河被带下去后,贾蔷不无歉意的看向尹家太夫人,道:“处置的狠了些,老太太勿怪。”
他虽未杀人见血,可尹家大房被送去爪哇,无格外照顾,怕是光水土不服都要死几个……
说到底,都是官宦人家养大的,不比寻常百姓粗糙结实。
尹家太夫人眼中虽有悲哀之色,却摆手道:“种其因,得其果,岂能迁怒……”
贾蔷温声笑道:“我就知道,老太太最明事理。你老放心,尹家会因二房而兴。五哥晋领侍卫内大臣,执掌皇城御林,保护太后娘娘。宫中一切事务,皆由太后娘娘做主。至于小六……依我之见,也要出去闯一闯。他头脑灵活,好好栽培栽培,立下功勋,未必不能得一片封地,为尹家立下基业。五哥将来肯定也要外放的,五哥必是有一番作为。老太太你且多保重身子,将来他们奉你老和太后娘娘出海逛逛,看看尹家的基业。”
尹家太夫人虽明睿,却也听不大懂,只能晕晕乎乎的连连点头说好。
贾蔷又看向李景,道:“我知道你心里想杀我,想复仇。没关系,大燕天家容不下我,我容得下你。但是不能在大燕,我会派人送你出海,有多少人愿意与你同去,无论文武,我都不为难。
给你十天时间,你能说服多少人,愿意带走多少银子,都随你。我甚至还能送你一座能容纳养活十万人的海岛,作为你初期的立足之地。至于之后,你能有甚么造化,全看你自己的能为。
待有朝一日,你觉得能够复仇时,就挥师前来罢。
敢,还是不敢?”
茜香国除却爪哇等四座大海岛外,还有近两万座海岛,只是多不能住人。
但也有一部分能住人,就是土地没那么肥沃,气候不怎么好,不过景色很优美,正合李景之名……
李景高高昂起下巴,看着贾蔷道:“你会后悔的。”说罢,又看向尹后、李暄,似在向二人保证,有一天,他必会挥师回京,前来救他们。
贾蔷笑了笑,道:“但愿你能做到这一天。”
等李景被人带下去,由他去准备。
贾蔷又看向李含,问道:“你怎么说,愿意出去搏一把,还是愿意留在京里,当个闲王?”
李含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贾蔷,道:“你……果真会放我们走?”
贾蔷淡淡道:“只要愿意出去开海壮大的,我都网开一面。我总说,一心只谋开海,为社稷国运争一把,可你们总不信。
如今将机会给你们,就看世人到底信不信罢。”
殿内诸人面色几经变化,总以为听错了。
历朝历代,哪个造反的不是斩草除根?
居然还有放出去,还赠其发展等人家回来造反的?
岂不荒唐……
“孤王愿去!”
李含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点头应道。
贾蔷笑了笑,指了指太皇太后,道:“你可以问太皇太后借些银子,若先帝还留下甚么人手,你都可以一并带了去。我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回来寻我复仇。但更希望看到你们凭自己,在外面开拓出比大燕更辽阔的疆土。到时候,你可以接了太皇太后一并去,安享晚年。”
太皇太后也有些懵,总觉着似在梦里。
但无论如何,小儿子能跳出樊笼,能有一线生机,她都是极高兴的。
甚么话也没说,连先帝被李暄这个畜生害死都暂时不去追究了,左右没个好下场,还是为活着的打算为好,便同李含匆匆离去了。
“高明,高明啊!”
等一个个宗室被打发出去后,姜铎那颗地瓜脑袋一伸一伸的看着贾蔷,像极了千年老王八从龟壳里往外探头的样子,他赞叹道:“你小子这手段真是绝了。你想以举国之力开海,所以不想看到内乱。就将这几个牌面人物推出去,让世人看看。谁还能想到你是造反?你他娘的真是个……”
这话没错,如今太皇太后都会为贾蔷说两句话,为了幼子的周全,尹后自然也会。
再加上太上皇嫡长子李景活动自由,大张旗鼓的去开海。
先帝爱子李含也是,其余一些宗室也能随意活动……
如此,谁还信贾蔷造反了?
天下间,有这样的造反么?
看似荒唐,实则高绝。
果真有人心存勤王之心,想起事,那就出海去寻二王罢……
“老爷子,你想好了再骂,上一个爱这样骂我的人,已经凉了。”
贾蔷截断姜铎的话后,同尹后道:“这老乌龟算计了一辈子,所以看甚么都像是阴谋。能容下他们,没有别的太多因素。最重要的,就是不想让娘娘和老太太伤心。且我也真的认为,一家人没必要自相残杀。”
在姜铎的嘎嘎笑声中,尹后眸光闪动,看着贾蔷轻声道:“我信你。只是,你果真不怕他们将来……”
贾蔷呵呵笑道:“他们若有能为超过我,还会有今天?”
一直未开过口的薛先在一旁提醒道:“王爷,便是他们明面上赢不过咱们,可若是派死士……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贾蔷温声道:“放心,会有人看住他们的。果真存下这样的心思,也就不能怪我了。”
想到贾蔷手里无孔不入的绣衣卫和夜枭,薛先不再多言。
贾蔷所做所为,可以说傻,可以说天真,但因为他手里拥有的实力,这些就都变成了囊括寰宇的雄才大略和伟岸气魄!
到了这个地步,举起屠刀太容易,收住屠刀才是最难的。
哪怕都知道,京城乱,则天下必然大乱。
但道理归道理,为了那个位置,又有多少人会在意这个道理?
坐上那个位置,才是最重要的。
难怪,连姜铎这样的老人精,都甘愿站到他这边来。
“见过大兄。”
宗室里留下的最后一人,李皙,上前与贾蔷见礼。
贾蔷眼中闪过一抹玩味,问道:“冯朝宗可还好?”
李皙闻言,明显慌乱了下,正想说些甚么,贾蔷却摆了摆手,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这一幕,出乎众人意料。
贾蔷却未多言甚么,最终看向李暄,道:“不杀你,暂且也不废你。在东宫好好读书罢,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十来名德林军上前,将一脸麻木的李暄带了下去。
“呼!”
等大部分事安排稳妥后,贾蔷问龄官道:“我先让人送你回家,等我忙完后就回去。”
龄官还未开口,就听尹后轻声道:“你家里空无一人,回去做甚么?留在宫里陪陪本宫罢。”
龄官浑浑噩噩紧张了一天,独现在忽然心智清明起来,屈膝福下,却是婉拒道:“娘娘凤体金贵,妾不过一余身,不敢再欺瞒下去。且家里,还有小婧姐姐在家。”
贾蔷点头笑了笑,同尹后道:“果真宫里无趣,可往王府做客。我为华夏立开天辟地之功德,足以庇佑你们,不受世俗流言中伤。”
尹后闻言,俏脸上终见飞红,垂下眼帘不言。
这个,不要脸的……真男人!
贾蔷能放过李景,李暄的性命,甚至还让李景出海封国。
这等胸襟气魄,当真震撼了她,让她原本的一些想自救的心思也都淡了……
大势之下,凭她心中有百般算计,又能如何?
且身为女人,她还是认为,贾蔷这样做,有思虑她在内……
尹家太夫人看在眼里,心中一叹,只当未看见。
天家,原不讲这些。
她也愈发相信,贾蔷是义忠亲王的种了……
……
乾清门,小金殿。
贾蔷毫无避讳的坐在龙椅上,见殿下诸武勋将门一个个目光炙热的看过来,他呵呵一笑,道:“这位置并不舒服,有些硌屁股。”
“轰!”
原就是一群粗坯,此刻笑声更是冲破云霄。
殿外彩霞漫天,雨过天晴后的天空,格外的清澈明朗。
就如诸勋臣将门的心情。
贾蔷指了指龙椅,笑道:“别不信,来来来,都上来坐坐试试,看是不是硬的慌。”
此言一出,笑声骤止。
心思灵动着都开始思虑起,莫非是要杯酒释兵权?
姜铎撑着精神道:“王爷想说甚么,就直说,别唬人。”
贾蔷无语道:“唬甚么人?我就是想告诉诸位,将来诸位在封地立殿设椅子时,别弄这样的,坐起来硌屁股!”
见其不似顽笑,笑声“轰”的一下再起,愈发要揭破金殿之顶。
一个个心里,都火热滚烫起来。
立龙椅!!
何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贾蔷重新落座后,呵呵笑道:“历朝历代,功臣都是极难的一拨人。开国帝王不杀功臣者,寥寥无几。即便侥幸保全下来,后世子孙也都被当成猪狗一般圈养起来。名为权贵,实则生死荣辱皆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遇到些仇恨权贵的文官一朝得志,灭几家跟顽似的。
却也不想想,若无我等先祖抛头颅洒热血,何来太平之世?
天家更是可恨,这些年不断挑起开国一脉和元平一脉的争斗,似看狗咬狗一般,刻薄寡恩之极。
但从今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外面着实太大了,土地太肥沃了,即便举国之力去开海,百年内都占不尽世上肥沃之土。
所以,望诸卿从今往后,怀寰宇之志,立不世之功,建万世之业!
我不疑诸卿,亦望诸卿莫要负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即便这些年高老成的悍将勋爵们,都再无一丝干碍隔阂,喊出了振聋发聩的万岁声。
贾蔷摆手笑道:“还不到时候……眼下大局初定,也很难看出还能有甚么反复,只要咱们自己不乱,前途注定无可限量。只是此时,我想与诸位约法三章。”
姜铎已经很疲惫了,却还是颔首道:“无规矩不成方圆,的确该约定些事。老子太老了,没多少功夫可活,说不定一会儿就死了,没甚么精力来掺和这些事,就让老子的孙儿代老子来议。可有谁觉得他不够格?”
贾蔷摇了摇头,余者也纷纷摇头。
这老阴逼又说快死了,不知道又想阴哪个……
姜铎说罢,就让人将他放在一边,闭上眼在软轿里睡起觉来。
他未说走,也没人会说送他去别处。
姜林自后面走上前来,站在软轿旁边,代替姜铎。
贾蔷道:“有一事大家首先要明白,不论我当甚么,这江山,从今往后,都不是我一人的,也是你们的。你们坐镇京畿,坐镇九边,大权在握,家中子弟出海开疆,进可攻,退可守,这天下不是你们的,又是谁的?”
陈时笑道:“万岁有何旨意,直接吩咐就是。臣等粗坯……”
贾蔷摆手道:“还是先以王爷相称罢,不急于一时。另外,道理还是要讲明白的,且你们也不必自谦,将来封地诸事,都需要你们自己去解决。
如何选官,如何制定王法,如何治理子民……虽然名义主权上,封地依旧隶属大燕,国主登基,需要天子册封,但封地内的一切,都需要你们各家自己去处置……
先别美,这绝不只是好事,也有压力。
看看现在的天家就知道,这个位置,并不好坐。
所以眼下你们要亲自参与制定规则,不止是给大燕制定,也算是给你们自己打个样,熟悉到底如何统治一个封国。”
见贾蔷说的严肃,一众武勋也都纷纷肃穆起来,尽管心里,愈发火热。
一众人拱手请贾蔷教诲。
贾蔷也未推让,正色道:“首先,要维护法度之神圣公正。想要王朝欣欣向荣,强大繁盛,法度公正神圣,是立国之本。尤其是大燕,我为何百般忍让付出无数也不愿大燕衰败生乱?因为想开海,大燕是根基!
开海最需要的是甚么?一是人口,二是钱财!大燕若不能稳定繁荣,咱们拿甚么去开海?
这一点,能否达成共识?”
数十位武勋将门相互看了看,以前面十位执掌重权的王侯为主,纷纷点头,回应了声:“可!”
贾蔷笑了笑,道:“看来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了。大燕虽不是我们的封地,但兵权在我们,朝廷大权在我们,所以大燕就是我们的根本。既然明白了,那就好办。
自今晚起,绣衣卫、五城兵马司、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会严防神京生乱。
诸位要约束好家中子弟和部下,莫要以为从此江山在手,就可以肆无忌惮猖獗起来。如此暴发户行径,能够长久?
道理既然都明白,也希望能做的到,不然等本王王法天剑斩下时,莫要怪我不念今日功劳。”
诸人沉默稍许后,纷纷点头应下。
贾蔷目光扫视一圈,知道有些人未必放在心上,却也只心中冷笑一声。
好话说尽若仍不听,那也怪不得他。
“其次,彻底梳理大燕百万大军!裁撤老弱病残,精兵简政!”
……
PS:老有人说写崩了,其实一本书写崩没写崩,作者肯定是最清楚的,一旦写崩,每多写一个字都煎熬无比,因为逻辑不能自洽,会有一种瞎鸡儿写的罪恶感,就像大王后期。
可这本我没有这种感觉,自我觉得逻辑上很顺畅。读者付费看书,批评写的不咋地可以,天经地义。可总不能因为我没按你的思路写,就说我写崩了吧。就像点菜吃,盐重了淡了批评都好,不能说菜是坏的端出来骗人,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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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天下在我!
“裁撤军队,精兵简政!”
此言一出,诸手握兵权的勋贵们,一个个都迟疑起来。
军权,如今是他们立身之本。
若是削了他们的兵权,那他们真是半点退路也无了,又要沦为任人宰割的下场。
见他们不言,贾蔷呵呵笑道:“看来还是有防范之心,不过也是人之常情。裁减军队,精兵简政,并不是要废黜兵权,而是将没有战力的,在军中打熬了十多年二十年的那些兵油子,给裁减了,不止是京营,还有边军,你们的老部队。”
先前边军、京营轮戍,太远的边镇暂且未动,兵马轮调耗费嚼用太多,只从蓟镇调了一部分入京,充斥了两营兵马。
所以十二团京营,如今大体仍是京营老底子,辅以两营边军。
听闻此言,吴兴侯杨通缓缓道:“王爷,那些老兵在兵营里待了小半辈子,裁撤了他们,让他们往哪里去?”话虽如此,目光却瞟向了姜铎。
他们倒是乐意,可清理老兵油子,这是在掘姜家的祖坟啊……
贾蔷微笑道:“我又岂是隆安、宣德他们,会逼着你们对旧部下手?不是坏事,是好事。裁撤的这些戍边将士,尤其是那些老兵油子,多半是光棍儿罢?由朝廷出军资,送他们出海,去爪哇!
那里气候温和,送他们去你们的封地,分给他们土地,再从当地土著中,每人给他们娶三个老婆!他们是你们的旧部啊,再封好地,分老婆,他们就会成为你们封地上最坚实的死忠!这是坏事么?
与其同时,大燕军方不再臃肿,强化战力,你们还可以借此机会,彻底梳理京营。眼下京营几经变换主帅,乱七八糟,你们未必能握的稳。你们不稳,本王就不稳。这个道理,你们当明白啊。”
众人纷纷点头。
他们多回京才不过数月,这次兵变,之所以能坐稳军队,一是借着朝廷大义,韩彬可能未想到……
二则是有赵国公府出面。
他们想彻底执掌京营,还有很长的路走。
考核筛检裁撤这一招,的确是妙招!
但姜家,会同意么?
“此事由五军都督府全权负责,本王会一直关注着。”
被人一直悄悄关注着的姜铎闭起的一双老眼皮下,眼珠子转了几下,不过终究未睁开眼……
见此,诸勋再无异议。
贾蔷自商卓手中接过一盏茶,吃了口后,笑道:“第三点,要读书,要学习。”
“轰!”
这一次,爆发出了比前两次更狂放的大笑声。
贾蔷也笑,一直等到诸人笑的有些力竭了,他方缓缓道:“重新恢复军功爵制度,肯定仍是由五军都督府打头,也就是由你们来打头。你们要知道,这意味着甚么。这意味着和文人的科举制度打擂!你们得学啊,深学秦制,学学当年是怎么办到的。”
景川侯张温扯了扯嘴角,道:“王爷,如此大事,怎叫我们来办?您能如此信重我们,我们自然万分感激。可这样大的事……”
贾蔷微微皱眉道:“我们要做的事,是千百年来,头一回,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不能只指望哪一个人,一手包揽了。我是能做,可是我若不再了呢?我若死了呢?你们就不干了么?”
听闻此言,诸人面色微微一变。
永城候薛先沉声道:“王爷一身系社稷之重,亦系我等武勋之门的生死存亡,和万世富贵!还请王爷万万保全好万金之体,不可轻忽!”
贾蔷笑道:“心意领了,我说的,是万一。依我之意,是我们这辈人,尽可能的将符合当下世道的军功爵制度完善出来!人会死,制度不会死。只要将这个制度打造成铁律,让后世之人有章可循,那么就算我,或者你们,老死病死,也不怕人死政消,再被文官骑到头上去。
但想要完善如此庞大的制度,可不就要不断的读书学习?
你们将来都是要做国主的人,本来就不能不学习。
不仅你们学,家中子弟也都要学,务必要让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如今的天下,如今的江山,是我们自己的!
我们在为万世之基业而学习。
最后,你们可以轮流出一趟海,光听家中子弟、家将们描述,未必直观。
等大势安稳后,论换着出海,看看你们为你们后世子孙,立下的基业!”
“遵旨!!”
……
“呼!”
待诸多武勋退去后,殿外已是星光灿烂,贾蔷长呼出口气,看着躺在软椅上的姜铎,没好气道:“老爷子,还不家去?”
姜铎缓缓的睁开了一只眼,瘪着嘴看着贾蔷,道:“你小子,真准备带这些忘八贼羔子一道去开海,称王称霸?你信得过他们?老子提前说好,老子都信不过他们。”
一旁处,姜林扯了扯嘴角,不过也知道,这里没有他开口的余地。
当初被他居高临下俯视之辈,如今已经成了他踮起脚都无法仰望,如神灵般的存在。
贾蔷笑道:“为甚么不呢?这些都是带老了兵的将门,除了他们,我到哪去找这么多能带兵的人?他们多家学渊源,比开国一脉强十倍不止。不用他们,靠自己慢慢培养,不知道培养到猴年马月去。能不能培养得出来,都不好说。
至于担心不担心他们反噬……呵,我比他们强太多。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也别张罗着去开海了,就在小琉球上终老拉倒。”
姜铎又睁开了一眼,两眼看着贾蔷道:“老子现在愈发怀疑,你真是义忠亲王的种了。不然贾家就算祖坟被人烧的青烟滚滚,也没道理能生出你这样的人物来!你小子如今真还有些以众生为棋的气概。人人都可成为你的棋子,连宗室那几个,都被你打发出去了。不过也是,你连老子都指派的滴溜溜转,到头来还蛊惑那群忘八肏的,清洗了老子的人?”
裁减老兵油子……
京营里的坐地户十年以上的老兵油子,十个里不说八个,起码五个和姜家有渊源。
这些兵将校尉,才是姜家的根基。
如今转眼间,就被贾蔷给卖了,他岂能没意见?
贾蔷哈哈笑道:“老爷子,我这样做,你敢说你没松一口气?我果真藏着掖着,一直熬着等你老咽气儿,那才叫包藏歹心!
现在,趁你老在时,把此事安排妥当了。姜家的人趁早抽出来,我立马派船,全都给你运出海去,先他们一步。
老爷子,眼下大旱并未完全消去,海船运力有限。谁先过去,里面大有名堂。最起码,先去的,可以先挑地儿。
所以依我之见,姜家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封国建起。
总要在你老真正闭眼前,登一回基才好。如此,我也算没有辜负你老最后一次站队。”
听到“登基”二字,留下来侍奉姜铎的姜林、姜泰二人,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姜铎回头就啐:“老子攮你们两个忘八肏的祖宗!人家两句话就把你们哄的恨不能给人家送死去!老子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两个猪狗不如的蠢毛蛋子?
这人和人果然不能比,平日里瞧你们两个还算是草鸡里个儿高些的,如今和人家一比,连他娘的草鸡都不如,就是俩草狗!”
姜林、姜泰两个被骂的抬不起头来,贾蔷在一旁呵呵笑道:“你老说的都叫甚么话,我哪有那么大的能为?”
姜铎回过头骂道:“你都快成精了!都说诸葛亮多智近妖,老子瞧你比他更妖!贾小子,想把姜家清除出神京城,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应老子一个条件,不然,老巢断断不能丢的。”
“你说,只要你老开口,我给你这个体面。”
贾蔷微笑道。
姜铎闻言一滞,回头骂姜林姜泰道:“两个鳖孙,看好了人家是怎么用计的!把姜家从京城清理出去,薛先那些黑了心的,再傻乎乎的听他的话,将带来的边军也清洗一遭。
清洗一遭后,总还要填补新兵罢?北直隶附近的青壮,让金沙帮拉拢了多少去?
有绣衣卫在手,有那劳什子夜枭在,薛先他们想和贾小子争夺京营兵权?
除非他们将边关旧部全部拉拢过来,否则,他们就是想吃屁!
算算看,如今步军统领衙门、五城兵马司、绣衣卫、皇城御林军,各处要害军权都在人家手里。等那劳什子精兵简政之策实施罢,这座神京城,就彻底改姓贾了!
这就叫做天下在我!”
其实不止,京营动完,边军也是要动的。
大燕百万大军,真实战力能有五十万就是奇迹了。
正好趁着眼下的机会,好好减减肥。
错过这一回再想动刀割肉,反噬必大十倍。
姜林、姜泰闻言,不寒而栗的看向贾蔷,如今他的谋算已经这样深了么?
等等……
待贾蔷彻底掌控了大权后,如今这十家京营权贵,还能活命么?
他们若不能,那……
贾蔷说的那些话,岂非都是假的?
贾蔷似看出了二人苍白面色下的猜忌之心,呵呵笑道:“你们别听老爷子唬人!五军都督府,是要托付真正大权的。老爷子若以为我是那种唯我独尊的孤家寡人,你们以为他还会站在我这边?”
“唉……”
姜铎悲声一道叹息,同贾蔷道:“贾小子,老夫也算是英明一世,难道真是因为老夫太过英明,将姜家的气运耗尽了,才剩下这么一群蠢货?
老夫为何临了临了当了贰臣,站你这边?就是因为老夫知道,老夫一旦归西,这群忘八肏的一定会让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跟着你,你还有许多人情味儿。”
贾蔷笑道:“就知道你放心不下,所以才让姜家早早拉队伍出去建新城,姜家老小都搬过去,你也就能安心去死了。如今总是这样吊着,我都不落忍。
你的条件应该是让我照应一下姜家罢?好,我答应了。再保姜家百年富贵,没有问题。”
姜铎闻言眨了眨眼,嘎嘎笑道:“这个当然好,你既然说了,老子也认了。不过,老子说的是另一个条件,小条件。”
“……你说。再一再二不再三。”
姜铎呵呵一乐,道:“放心,断不会有三……贾小子,你得带着姜家做点来钱的营生。那群挨雷劈的下流种子,一个个都被封地迷了眼,却忘了没钱连个鸟窝都搭不起来几座。果真去封地上搜刮,那封地能存活几年也不好说。若是在大燕搜刮,嘿,必要落你手里。
姜家这边也没人能赚银子,你得拉扯一把,如何?”
贾蔷闻言,深深看了姜铎一眼,这个老鬼能活到今天,能庇佑姜家这么多年,的确不是侥幸得来的。
见贾蔷不言语,姜铎笑了笑,道:“贾小子,老子就知道你不见兔子不撒鹰,要么就是不想带姜家一起混。这样,老子再开个条件,你答应则罢,不答应,再另说。”
“老爷子请说。”
贾蔷轻声道。
姜铎肃穆起一张布满老年斑的脸,道:“姜家再送你五十名练兵的好手,不是参将、游击,最高不过都司,多是六品校尉。你不用付与他们兵权,当个练兵教头就好。德林军虽多是火器兵,可火器兵也要操练罢?怎样?都是谙熟兵法练兵之道的好手!让他们给你练兵,不多,练出十万大军,配上火器,足以纵横天下无敌手!”
贾蔷微微仰起头,想了想道:“五十个,太少。起码也得,五百个罢?”
姜铎闻言,干瘪的脑袋都气圆了些,骂道:“球攮的你倒敢开口,把姜家这些忘八鳖孙都凑齐了给你拉倒,看看有没有五百个!”
贾蔷呵呵笑道:“最少四百五,不能再少了。”
如今他能调动的兵马不少,但论精锐……
不提也罢。
所以,姜铎的话提醒了他,要练强军,就少不了好武官。
只是这方面他的底蕴,几近于无。
大燕兵权近三十年来,都掌在元平功臣手里。
尤其是姜家……
“最多八十,不要就拉倒!”
“四百,不能再少了,再少姜家就留京里罢。”
“一百二!”
“三百八!”
“一百五!”
“三百五!”
姜铎瞪了贾蔷好一会儿后,疲惫的摇了摇脑袋,道:“最多一百八,多一个都没了。贾小子,姜家要留些家底儿,不然未必能站得稳。”
贾蔷点点头,道:“好,一百八就一百八。回头德林号会前往姜家封地建一座大大的工坊,生产雪花洋糖。这种洋糖在大燕卖的快跟金子一样重了,恰巧茜香国那边盛产甘蔗。到时候,姜家封地上的工坊,姜家占股四成。每年至少有数十万两银子打底,不够我补,如此可行?”
姜铎想了想,点头道:“好!老夫信你!”
……
时已四月,晚春临夏。
到了夜里,不甚清凉。
姜铎在赵国公府的亲卫护从下,离了皇城。
一场大戏终于落幕……
贾蔷自乾清门出来,遍观这座古今中外第一壮阔的皇城,周遭皆是御林军护卫。
一个个兵卒,目光不掩崇仰的望着他。
“王爷,牧笛求见。”
岳之象身上带着血腥气,自后廷而来,与贾蔷禀道。
贾蔷微微颔首,未几,就见四名绣衣卫“护”着牧笛前来。
看到贾蔷,牧笛躬身道:“王爷,娘娘说您若是得闲,可往九华宫一叙。”
贾蔷闻言,余光都能看到周围亲卫很是担忧的面色,连岳之象都是如此。
九华宫那边,因为贾蔷要给尹后留体面,所以并不彻查。
不能保证十分的周全,他们绝不希望贾蔷前往。
贾蔷笑着指了指周遭,道:“我倒是想去,只是我若去了,这些弟兄怕要心惊胆战恐惧一宿。他们是我的手足,不论身份如何变化,我都不愿太过任性,让他们忧惧不安。所以……告诉娘娘,明日我请她往王府一叙。”
牧笛躬身道:“王爷的话,奴婢一定带到。不过娘娘还说了,王爷若不便前往,她可亲自过来。”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有事相商。”
“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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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垂帘听政
事毕。
事毕。
事又毕……
“出去走走罢?”
“你还有气力走路?”
“……睡不着。”
“也好。”
……
皇廷幽深,不知几许。
晚春之时,夜深后仍有几分凉意。
贾蔷将身后斗篷取下,披于尹后身上。
尹后侧眸看他一眼,神情复杂,终究化为一股幽情,叹了句:“恍如隔世。”
这座皇城,昨夜的时候,还有人在为天家即将重掌乾坤,出了一位比太上皇还要雄才伟略,可比肩汉武太宗的天子而振奋。
也不过一日的功夫,却是乾坤颠倒,李燕皇室,被鸠占鹊巢,丢了江山……
贾蔷未言语,他看着漫天璀璨的星辰,心情轻快,淡然。
似看出贾蔷心中的喜悦,尹后轻声道:“莫要大意,你们这一派,并不扎实。”
“嗯?”
贾蔷回过头来,看向尹后,目光清亮,笑道:“清诺这是在关心我?”
尹后闻言,俏脸上飞起一抹羞红。
二人身后,两个内侍与二人间隔五步,亦步亦趋的跟着。
听闻此言,只当耳聋了。
一个自然是牧笛,另一个,则是李春雨。
都是三十来许的年纪,也曾相识。
但两人此刻的状态有些诡异……
说是各为其主,可两个主子又是这样的关系。
说是一家子……
可今日李春雨带着人,将牧笛的徒子徒孙杀了个七七八八,血海深仇!
尹后当作未听到那个称呼,行至汉白玉筑就的月台上,微微昂首望天,道:“你莫要以为,本宫现在心中恨你入股,想要加害于你。本宫自认为非凡俗之流,皇权之争到了这一步,若还只满心含恨,叫仇恨迷住了眼,与如此大势逆道而行,那才叫愚不可及。”关键是,贾蔷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保全李景、李暄阖家性命。
仁已至,义亦尽也。
当然,这种冷静自省,天下九成九的人都没有。
贾蔷看着她,美艳几无一丝瑕疵的绝色容颜,因余韵未消,愈发添了三分颜色,轻笑了声,问道:“那娘娘想要得到甚么样的结局?正如你所说,我们这边临时组建起来的利益集团,远谈不上牢靠。莫说我与他们,就是他们和姜家之间,都不是一条绳上的。娘娘信不信,就是眼下,这些勋臣家里,尤其是执掌十团营的家里,说不定就有惊喜在。”
尹后微微扬起唇角,道:“你都看的这样清楚,想来自是已有安排应对,还问本宫这个?”
贾蔷呵的一笑,道:“总有些人,自以为聪明,藏在暗地里鬼鬼祟祟,以为能瞒得过哪个……罢了,且不去提这些。娘娘还未说,想要有个甚么样的结局?若我是娘娘,必是不会甘心的。”
孝庄委身多尔衮的故事,贾蔷总不能重蹈覆辙。
尹后道:“若你今日未曾让李景离开,准他去海外封国,我心中自然意难平,许会想法子做些甚么,力挽天倾。尽管我明白,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了。但,总要去做些甚么。
可是,你既然有如此胸怀,竟能让李景去海外封国……我若再心存怨恨,就是不知好歹了。
我更希冀,你能坐的稳一些,走的顺一点。等你足够强大时,说不得,连李暄也能放出去,许他一地……”
贾蔷笑了笑,道:“你不必试探,你说的对,等我足够强大后,一切都有可能。”
尹后凤眸看着贾蔷,轻声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贾蔷伸出手,轻抚其微凉的侧脸,温声道:“我信你,真的信你。于我平生而言,只有两件事最重要。其一,便是开海,破千古王朝轮回之厄,解黎庶于苦难中,改变民族命运。
其二,就是与心爱的女人们,相知相爱,相互包容体谅尊重,白头偕老。
所谓皇权,不过是办事的器具罢,算得了甚么?我不会让皇权将我反噬,沦为其走狗,变了心性,成为孤家寡人。”
尹后闻言神情动容,面色复杂难名,举起手,覆盖住抚在她俏脸上的手,问道:“所以,你才会将那么多人放出去,准许他们建立封国,而不是唯我独尊?”
贾蔷笑着颔首道:“是。只要对开海有利,能让他们去与西夷争,与西夷夺气运的事,我都可以开口子。”
尹后仍不能理解,道:“你就不怕,将来有一日他们果真强大了,回来谋反?即便你不怕,可后世子孙……”
贾蔷哈哈笑道:“不管是个人还是家族,亦或是王朝,从来都是弱转强,强再转弱,哪有万世不败之基业?儿孙不争气,哪怕我们今天将这些人都杀尽,难道就没有别人来夺?汉家子弟来夺,总比西夷、东夷他们来欺负好罢?
再者,旁的不敢保证,至少百年,甚至二百年内,江山必如铁打一般,无人能动摇!
想要江山不易,单纯靠打压对手是不成的,也是没出息的。唯有自身强大,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看着贾蔷面上毫不遮掩的自信和豪气,尹后眸光中闪烁着仰慕的目光。
这种目光,让贾蔷沉醉,他握住尹后的手,柔声道:“我一事,需要清诺你的帮助。”
“甚么事?”
贾蔷握住尹后的手,往怀中牵引稍许,二人近在咫尺间,贾蔷看着尹后的眼眸,轻声道:“很简单,昭告天下,天子病弱,由太后垂帘,监国听政。”
当然,只是名义上的……
大权永远掌握在枪杆子里,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尹后神情再度动容,身子都震颤了下,不解的看着贾蔷。
贾蔷轻抚其腰身,笑道:“尽一切可能,平稳度过权力的交接。”
便是后世的漂亮国,权力交接中都出现各种变故,更何况是当下?
但贾蔷仍希望,以最小的代价,稳扎稳打的将大权收拢在手。
尹后看着贾蔷,缓缓点头道:“好。只是,你准备如何将京营掌在手中?若不将京畿兵权揽起,终是要成为祸根。”
贾蔷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微笑着将督促军方“精兵简政”的办法说出,道:“将六到十年以上的老兵和校尉尽可能的都清洗出去,却也不薄待,送去爪哇分地分宅分女人。欠缺的兵,就在北直隶范围内招兵。”
尹后闻言眨了眨眼,道:“你这是……启用金沙帮的人?那些人手,不是都已经送去小琉球了么?”
上个月,车载马拉,整整往外运了一个月,朝野皆知啊。
若非近半年来,贾蔷麾下人手一日不停的往外运,去意坚决的让人无法指摘,或许军机处二韩等人,未必想不到他会留下……
贾蔷笑了笑,道:“所有人的家眷老幼,都去了。青壮去了一部分,大多留了下来,以防万一。”
“这些事,你都同我说?”
尹后看着贾蔷,对于贾蔷的节奏,她仍有些无所适从。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些事,原也没想瞒谁,都不是傻子。姜家已经摆稳妥,其余人家,想抗拒也难。关键他们不必抗拒,因为他们既得了好处,也未损失甚么,除非想造反。
不过这一切收权过程想进展顺利,需要足够的时间,和稳定的朝局。”
“好,我答应你。”
“夜深了,回去歇着罢……”
“嗯。”
……
翌日清晨,乾清门。
新任元辅吕嘉带着最新组建的临时内阁,并诸勋臣第一次上朝后,却发现御座前设了一珠帘。
众文武正纳罕,却见贾蔷一身杏黄蟒袍入内,与众人解惑道:“本王虽以摄政王之身监国,然诸政繁杂,多有不明之处。太后娘娘自隆安年起,便协助太上皇处理政务,智谋高深,经验丰富,故本王特请其出面,垂帘听政。本王不在之时,则由太后执政。”
满殿皆惊!
珠帘后,尹后压制住心底的激动,声音却是清冷,淡淡道:“皇上龙体抱恙,太医诊治后,请其好生将养。皇上将军国大政俱托付于秦王贾蔷……不,应该是秦王李蔷。
秦王乃天家嫡脉,流落在外,昨日经由太皇太后亲自认定后,收归天家玉碟,晋为亲王,以摄大政!
本宫知道,此政转变,必有谣言四起,言摄政王谋逆造反。只是说这等话的人,有两种。一种自然是忠于天家,忠于社稷,不愿见祖宗江山沦陷奸逆之手的忠臣。第二种,则是包藏祸心的奸人,唯恐天下不乱。
今日起,先以邸报,将本宫这番话传遍大燕十八省。传召天下,之所以请秦王摄政开海,是因为秦王已经在海外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那里四季温暖,雨水充足,百姓从不受干旱之苦!
那里的粮食一年三熟,从无饥饿之忧。这样的疆土,合该由大燕子民去耕种!
从今往后,朝廷全力支持摄政王开海拓疆。
过些时日,本宫和太皇太后的銮驾出宫,巡幸大燕疆土。
太皇太后和本宫会亲口告诉世人:大燕,无人造反。
秦王,是本宫的擎天白玉柱,是朝廷的架海紫金梁,是社稷的大功臣!”
“太后圣明!”
新任元辅吕嘉最先反应过来,狂喜着跪地称颂!
有了太后甚至太皇太后出面,那贾蔷身上的谋反痕迹就愈发会淡下去。
而对吕嘉来说,不造反最好!
不造反,他就不算贰臣,在士林清流中,他就不会遗臭万年!
才真正有可能,代替二韩,操持天下权柄!
林如海回京后,地位当然高于他,以太师的身份理政。
但林如海向来举重若轻,很少干涉具体政务。
到头来,仍由他来掌权。
当然,也有不少人面色复杂,心里更如同吃了黄连一般发苦。
若果真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亲自出面,为贾蔷站台正名,那……
天下忠义,还怎么勤王?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疯了吗?!
果然,牝鸡司晨,国之巨祸也!
贾蔷立于御阶上,淡然的目光横扫百官,道:“昨天的事,诸臣工多有亲眼所见者。本王到底是忠是奸,春秋自有定论。自本王十六岁出仕,所作所为,于社稷黎庶是功是过,青史必能分辩,本王不再赘言。
只一点,宝亲王李景、义平亲王李含,还有宁郡王李皙,将作为第一批宗室王公为天下表率,出海拓疆。
为嘉奖三王之勇,敢为天下先之担当,本王给地、给人、给银子!
朝廷上的官员,无论文武,想追随前往者,朝廷非但不拦,还会给予嘉奖。
侯爵升国公,伯爵升侯爵,子爵升伯爵!
便是无爵者,也会赐予爵位。
当然,后期这些爵位会转换成军功爵制,但更加难得。
因为今后再想获封爵位,唯有以实打实的军功来换。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轻易得爵的机会。”
满朝文武闻言,一个个面色动容。
站贾蔷这边的,自不必多说,有些担忧。
而站皇室那一边的保皇党们,一个个更是神情错乱。
这也叫造反么?
“礼罢了,也该论兵了。觉得本王谋逆造反者,可追随三王出海,励精图治,总有堂堂正正挥师北伐一日,本王等着你们。大丈夫当世,总要堂堂正正的走,堂堂正正的回。”
“但若选择留下的,就要规规矩矩本分踏实的当官,为社稷、为黎庶办实事!但凡有妄图生事,以乱百姓安居乐业之安稳者,本王必诛尔九族,并将汝之罪名刻碑以昭天下,为乱太平之贼也,由亿万黎庶唾骂!”
“最后,不管走的,还是留下的,都可以冷眼旁观之,看看本王行事,到底是为了那个位置,还是为了社稷,为了华夏之气运!”
说罢,贾蔷环视一圈,问道:“朝政、军务皆重,可还有事奏否?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文官那边还在消化着贾蔷到底甚么路数,武勋这边倒是有了动静……
临江侯陈时拱手道:“王爷,如今新朝新气象,这个……压制着臣等喘不过气来,被欺负的动辄抄家灭族的新法,是不是该废黜了?”
听闻此言,文官属列瞬间死寂。
说起来,这些官员,皆为新党。
贾蔷闻言没好气道:“所以才说叫你们好生读书学习,不然总说出这样的话来,没的叫人好笑!”
陈时闻言抓挠了下脑袋,不解道:“王爷,咱……臣不大明白王爷的意思……”
贾蔷好笑道:“新法是为了压制土地兼并,增加国库收入的良法。你们马上一个个都是要有封国的人了,你们封国里正好引入新法,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如此一来,你们的封国才会安定,金库才会鼓起来。还不用担忧,封国内出现尾大不掉的巨室。韩彬、韩琮等人,虽然于开海一途顽固不化,百般阻拦,不惜要杀我。但论起治国之能,的确堪称国士。
怎么,难道你们以为拿到封国就完事了?不需要治天下么?”
众武勋恍然大悟,一个个心里转过弯来。
当着百官的面,皆欢喜起来。
治天下啊,那是该好生学学新法!
贾蔷笑道:“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缘由,那就是废除丁口税,改征地税,可以将大量的佃户农民从土地里解脱出来。如此一来,诸位开海才能招到百姓相随。不然的话,哪有那么多人愿意出去?人离乡贱,死也要死家里的想法,在百姓间还是根深蒂固的。
唯有坚持不懈的强推新法,才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出去搏一回,搏个富贵。
不行新法,就咱们几个跑外面亲自种地去不成?”
陈时闻言,哈哈笑道:“王爷这样一说,臣就明白了。对,王爷说的对,新法绝不可动摇!”
文臣之属,一个个脸色不禁难看起来。
他们呕心沥血为之奋斗的目标,居然成了有利于勋臣的良法。
他们又算甚么?
权贵们的账房么?
在文官们心里,此刻这些权力暴发户们,不该恣意妄为,惹的天怒人怨才对么……
……
PS:说一下,书大概这个月底结束,但后面应该会有大篇幅的园子戏作番外,不定期更新。喜欢的看,觉得水的不喜欢的就不看。看书嘛,就图个自在,不必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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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难得糊涂
五月。
东海,小琉球。
安平城内,齐太忠并江南九大姓家主、粤州十三行四大家主自爪哇回来后,原本皆是满腔欢喜。
爪哇的情况,真是比他们想象中好的太多。
温和的气候,肥沃的土地,虽常年多雨,那又如何?
江南本就在烟雨中!
而江南山多林密,耕种面积却不如爪哇平坦宽广。
本是雨林密布的爪哇,因为火山的缘故,使得森林并不多,土地反而十分肥沃。
他们与诸多前朝就过去的华夏子民,在当地有些地位被称之为峇峇娘惹的人详细交谈过,愈发认为爪哇是一片宝地!
甚至,还要优越于小琉球!
一年三熟,再加上充分的雨水,换算下来,顶两个江南省有余。
所以这片肥沃的土地,足以容纳下扬州盐商、粤州十三行和江南九大姓。
这是立足繁盛之根基啊!
他们这次亲眼所见后,回来就准备齐齐发力,将宗族还有各家奴仆、佃户、伙计等,陆续迁移至爪哇。
各家还准备再从灾区采买上数以万计的灾民,一并迁移过去。
他们相信最多二年,爪哇就将迅速繁荣昌盛起来。
他们和贾蔷牵扯太深,早晚为朝廷清算,所以下定主意离开大燕。
当然,即便他们和贾蔷牵扯不深,新法当头,他们也落不得甚么好下场。
但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计划不如变化快,这边干的轰轰烈烈,京城的局势竟然又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变化……
“王爷,成了摄政王?!”
短短一句话,却让齐太忠这样以布衣结交天子的传奇为之震撼。
旁的不提,只“成为摄政王”这五个字,就如一道可撕破天地的巨雷一般,让一众老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到底齐太忠心智坚韧的多,最先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了林如海一眼,道:“林相,王爷是否……并未想过真正南下?”
开你娘的甚么顽笑?
若一心南下,掉过头来回首一掏,就把江山给掏进兜里……
若说是随手为之,那岂不是羞辱大家的智慧?
若非经过深思熟虑百般谋划,怎能行下此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瞒天过海之大计?
可若贾蔷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今日,那开海岂非只是个幌子?
如此一来,这么多人家,这么多势力,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和心力,就被他溜着玩?!
林如海甚么样的人物,一见齐太忠的面色不对,心头一转,就明白过来,他呵呵笑道:“老员外莫要多忧,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自保之法。二韩必要诛他,他才联合天下武勋,办成此事。
从今而后,朝廷全力支持开海拓疆之策。武勋答应支持他的条件,也是许以海外分封之土。接下来,蔷儿的精力,仍在对外开海一事上。
他书信于我,决定在爪哇与诸位分封十八城。爪哇虽为秦王……也就是蔷儿的封国,此十八城也仍要遵守秦国法律,但十八城官员,可由各家认命,为期二十年。”
齐太忠闻言面色舒缓许多,缓缓颔首。
褚家家主褚仑先喜后忧,道:“只二十年?”
林如海哑然失笑道:“这十八城,是各家对外开拓的桥头堡。蔷儿念及诸位同甘共苦开辟之功,所以愿意庇佑诸家二十年。这二十年内,诸家以此为根基,壮大后再向外开拓,难道还不足?逢此千古未有之局势,诸家总不会只甘心守着一地足矣?”
褚仑闻言,一拍额头笑道:“林相爷此言极是,此言极是!是我想左了……”
赫连家主赫连克看着林如海笑道:“相爷,既然奸邪已诛,那恶政是不是也该废黜了?所谓新法,弄的天下人心惶惶,李燕皇室更是连江山都丢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相爷……”若能不走,在江南经营了几辈子的巨室豪族们,更愿意留下来。
不等他说完,林如海就摇了摇头,看向上官梦和太史卓二人,道:“你们两位,想来也是如此看法罢?”
上官、太史二人虽心中隐隐觉得此问来者不善,可三家素来同气连枝,此刻自然只能站一起,二人一起点头应道:“是,恶法当废!”
林如海目光看了一圈,见余者亦有人目光闪烁,他淡淡道:“此言谬矣。其一,李燕皇室的江山未丢。
蔷儿,实乃义忠亲王老千岁的骨肉。此事,由赵国公所证,贾蔷出生的襁褓内,藏有天子行玺,九龙玉佩,和其母所留的一件宫裙。太皇太后亲眼所见,皇太后亦已认可。所以,贾蔷实为李蔷,亦为李燕皇族之嫡脉。
其二,新法到底是善法还是恶法,汝等皆饱学之士,心中自明。
唉,可惜啊,都到这了……”
“不知林相可惜甚么?”
褚仑怕两边再闹不愉快,忙挡在赫连克前问道。
林如海叹道:“蔷儿于信中明言,若赫连、太史、上官三家不言,则十八城中,有三家三城。若三家开口,必是提议废黜新法。若出此言,则表明三家心中并无开海之心,许以三家的三城就此作罢。”
赫连克三人闻言惊怒,但也知道此时谁强谁弱,赫连克强压怒意,拱手道:“相爷明鉴!若我三家无开海之心,何故出人出力,打通官场阻拦,帮德林号往内运粮往外运人?总不能如今成了大势,就翻脸不认人了罢?”
即便废黜了新法,各家留下,也一样可以派家中管事家奴去开海嘛。
一城之地,那是多大的利益!
上官梦忙道:“是啊是啊,我等就那么一说……”
林如海淡淡笑道:“你们的确出了不少力,可得到的难道少了?别家都好,独你们三家借口无力承担,问德林号要去海量商号,以极低的价格进,却以高价卖出,获利何止三倍?若只如此,倒也容得下你们。可你们采买海粮中借口遭遇海难,一个月能翻三四回船,粮食丢尽不说,船也报废,还要德林号进行贴补。即便如此,蔷儿仍说,只要你们想着开海,也可放过不究,往前看就好。
孰料尔等连最后的底线都守不住,还叫的甚么屈啊?
来人,请三家家主下去,让他们好好解释解释,采买海粮中到底弄了多少鬼?”
自有德林军出动,将三人于惊怒中押了下去。
等三人被带下去后,余者才一个个神情凛然,震惊的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却只是同齐太忠道:“出海之后,诸家仍要以‘团结一致、共同对外’为第一存世之法。西夷并没有那么容易就放弃,各地土著,也不会甘心大好土地被汉家子民所占。留下这样心存异志、三心二意的,只能成为后患,不能成为助力。
你们不用担忧甚么,蔷儿让我转过一言与诸位:本王不负诸卿,亦望诸卿,不负本王。”
“王爷,万岁!”
……
待各家纷纷散去,想一想到底该如何面对这等变局时,齐太忠却留了下来。
他神情肃穆的看着林如海,沉声道:“相爷,若只是以开海封国为利诱,不稳呐。天下,势必要大乱。”
林如海微笑道:“蔷儿在京城并未大开杀戒,几一人未杀。宝亲王李景、义平亲王李含、宁郡王李皙并诸多宗室,将作为第一批开海之人南下。朝廷给人、给粮、给地、给银子。
太皇太后、皇太后将于下月南巡,顺便送诸王出海,江南百官,也可前往龙舟觐见,看一看,到底是不是造反。”
齐太忠闻言,老脸满是古怪,双眼震惊的看着林如海道:“林相爷,这些都是你教的?”
这个年纪,距离那个位置又是近在咫尺,关键是周遭还并不稳当,居然未大开杀戒,还能将太皇太后、皇太后说服出来站台……
妖孽!
林如海则再不用隐忍甚么,当着齐太忠的面放声大笑起来,道:“我亦是才知不久!蔷儿的确是长大了!”
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世人皆知进一步难,却不知有时退一步,更难。
齐太忠惊艳了好一阵后,又问道:“那京营……元平功臣他们,可不是善茬。赵国公要是年轻十岁,还能镇得住场面。可现在……兵权不在手,也难说。”
林如海微笑着将眼下京城热火朝天的“精兵简政”说了下,齐太忠感慨笑道:“王爷慈悲,终究还是舍不得杀人见血。不过如此才愈发难得,待经历过这一波后,王爷才算是真正的天下无敌!了不起,了不起!不知相爷何时北还神京?要等二韩他们到来么?”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不等他们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二韩一心想诛贾蔷,不管于公于私,林如海都已经与二人割袍断义,无话可说。
虽然唯胜利者能大度,但这份大度,林如海给不了。
齐太忠笑道:“相爷就不怕他们到了这边后不安分?”
林如海笑道:“有德昂看着,无妨。老员外,德昂有宰辅之才,十分难得。只是眼下还年轻些,你要帮他看顾着些。”
眼下齐筠还在爪哇,林如海离开小琉球前,他重回此地,执掌此处根基之地。
二韩等没一个善茬,若是正常的宦海斗争,贾蔷绝不会是其对手。
贾蔷能赢,是因为剑走偏锋,以粗暴之法胜之。
当然,贾蔷所挟之煌煌大势,也是他自己一手营造出的,赢的并非侥幸。
将二韩等留下不杀,是为了安抚天下新党官员的人心。
却也不能放松警惕,尽管,他们没有丝毫可能翻转乾坤了。
齐太忠笑道:“本分之事也!不过相爷,王爷的诸多王子,是不是都要带回京?”
林如海淡淡道:“不,一个不带,内眷亦是如此。至明岁再说罢,一年折腾几个来回,不合适。倒是尹二爷一家要回京,郡主许是也要回。”
齐太忠老脸上,神情隐隐有些微妙,轻声劝道:“若如此,那郡主也不好回罢?如今郡主有身孕在身,她若回去了,独一人……”
枕边风一吹,万一立了嫡,就不好了。
夺嫡之争,从来都是高门不可轻忽之事。
更何况是天家……
下面的人,选择站队,也是必不可少的。
齐家显然,坚定的选择站位在林家这边。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了句:“无妨。”
……
海边。
蓝天、白云、沙滩、海鸥……
一排遮阳伞下,一群容貌靓丽衣着富贵的女人们,或坐在椅子上闲谈,或在地毯上观看一堆婴孩互飙“婴语”。
正中一座遮阳伞下,黛玉眉眼如画,看着对面的尹子瑜微笑道:“既然伯父母都想让姐姐一并回京,姐姐且先回去就是。京里出了不少变故,也该回去看看。”
尹子瑜浅浅一笑,相较从前,她国色天香的俏脸上,多了几分妇人的成熟,许是因为有了身子的缘故,听闻黛玉之言她落笔书道:“不过女儿辈,回去也不能做甚么,徒增烦恼。且身子也不甚方便,未必经得起颠簸。”
提及此事,黛玉目光看向周遭的孩子,神情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只李婧就生了四个,再加上香菱的、平儿的、凤姐儿的、可卿的、李纨的、鸳鸯的……
小十个了!
可还有未出世的,譬如子瑜的、莺儿的、紫鹃的……宝钗的。
没错,宝钗也有了身子。
算上这些,如今她已经是十四个孩子的嫡母了。
兴许是虱子多了反而不怕咬了,黛玉心里连生气的心思都提不起,看着这满满当当的婴儿国,她同尹子瑜笑道:“周文王儿孙有百男,却不知咱们家里,将来能有多少。”
尹子瑜也看了眼附近“咿咿呀呀”聊的热火朝天的一群婴孩,浅笑落笔道:“想来只会多,不会少。”顿了顿又书道:“他突然改姓李,成了皇族之人,老太太很是不受用。卧床两天了,如今可好些了?”
贾蔷变成了李蔷,事实到底如何,谁也摸不清。
大局未真正抵定前,林如海也不好过多透露消息。
所以贾母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关键是若贾蔷姓贾,肉烂在锅里,烂了也就烂了。
可现在不姓贾,不是贾家人了,这一大家子,又算怎么回事?
黛玉忍笑道:“不当紧,昨儿晚上我同她说了,蔷哥儿仍姓贾,姓李只是权宜之计,她也就好了许多。”
子瑜含笑书道:“老太太信了?”
黛玉轻声笑道:“老太太最是明白难得糊涂的道理,再者,即便蔷哥儿真姓李,对贾家也不全是坏事。”
有这份渊源在,贾家得富贵多少年……
子瑜浅笑颔首,落笔叹道:“是啊,最是难得糊涂。”
正值二人相视微笑之际,忽听遥遥传来一阵兵鼓角号声,未几,就见一身戎装的姜英阔步行来,面色肃煞道:“王妃,有强敌来犯,诸内眷速回安平城,以避战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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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闫帅
神京,皇城。
西苑勤政殿。
贾蔷一身单衣蟒袍坐于御座上,脸上神情也没当回事。
四周走兽冰鉴的兽口往外喷着白雾寒气,殿内清爽宜人。
他笑呵呵的看着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景川侯张温、荆宁侯叶升等,道:“近来五军都督府的议会卷宗本王看了看,这会大家越开越有名堂了,比本王想象中的要好的多。军功爵制弄的比本王想的还周到,封国对子民数量的要求,这一点很好。”
陈时笑呵呵道:“也是没法子的事,眼下一家也就百万亩封国,谁家手下没有万把人,要求不严些,怕地不够封……”
贾蔷笑骂道:“临江侯这是在与本王哭穷,那百万亩也不是你们的封国,你们的封国在别的地方,爪哇的土地,都是本王的封国,国名为秦。一家百万亩,是赠与尔等经营赚银子用的。没银子拿甚么去开国?你们拿去经营上十年,必可累积得到富可敌国之财富,再以此财富出去开海。这十年内,西夷攻来有大秦庇佑。这样好的条件,你若不满意,本王现在就送你们一片封国,十个百万亩都不止,你要不要?”
陈时哈哈笑道:“罢了罢了,还是跟随王爷,稳扎稳打的好!”
贾蔷自然不只是做善事,汇聚这十家王侯的力量底蕴,正好可以开发出爪哇来。
不然仅凭德林号一家,还是太慢。
再者,将诸为军头们最强的力量拉去,也是为了借助其兵力一用。
要知道,爪哇岛上现在还有四五百万土著呢。
笑罢,贾蔷屈指叩击着桌面,道:“现在看来,五军都督府还是很有用的。先前有军机处,虽挂着军机之名,但诸大臣里除了赵国公挂个名外,就没第二个武人了。没军伍之人,也敢叫军机?”
此言就太引起共鸣了,连性格沉稳些的薛先都骂道:“历朝历代,除了开国之时,余者皆文贵武贱。七品小吏,自仗功名在身,清贵文官,就敢在兵部清选司呵斥二品参将。但凡顶嘴,就是罪过。”
其余诸勋亦纷纷开口大骂,尤其是二韩。
贾蔷呵呵笑道:“这种情形断不可取,今后也不允许再发生这样的事。不过,古来常有武人为祸,也不可不防。不止大燕要防,各位将来的封国内也要防备。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成了多少人造反的出师之名。如何破之?当然不能将命运交到文官手中,所以本王之意,由五军都督府出面,另立一军中大理寺,组建宪军,以正大燕百万大军军纪军法。
怎么立法,该设几人,何人当为第一任军法都督,该如何肃整军中法纪,皆由五军都督府来定这个规矩。立下这个规矩后,诸位所执掌的,就不只是京营兵马,而是督查普天之下所有兵将之荣辱,所以务必要慎重。”
诸将听着面色本有些微妙,这些日子以来,贾蔷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套了过来。
姜家在京营中抽调走了整整八千人,再加上各家剥离出的数千兵马,京营被抽走了一万两千人。
十二团京营总计也不过八万人,去掉被贾蔷干掉的两营兵马,剩余七万兵。
再去处水分,剔除吃空饷的,实额连五万都不到。
去掉一万两千实额兵马,剩余三万余兵。
而要合并成前后左右中五军,还差两万兵丁。
这两万倒是很快都补充齐全了,但任谁都知道,这些兵马十之八九都是贾蔷的手下。
再加上皇城御林军、五城兵马司甚至连步军统领衙门都为其掌控,贾蔷的权势,每过一日都在飞速的增长中。
这才过去一个半月……
不过,幸好贾蔷不是那等过河拆桥的主儿,虽然不断的在削弱他们的力量,但给予的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
今日虽然又抛出一个主意,要肃整大燕百万大军,既要清理军务,又要他们去当这个坏人,对军中举起屠刀……
但不可否认,贾蔷也给予他们越来越大的权力。
从一介军头,变成操持天下兵权的巨头。
只要他们不想造反,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近来可有人寻你们勤王?”
热闹罢,贾蔷忽地开口问道。
众人面色一凝,有几人面色不大自然。
贾蔷呵呵笑道:“大同镇淮安侯华文和辽东镇怀远侯兴才都书信于孤,问孤甚么个情况。为何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内,有三四波人往他们那跑,劝他们甚至逼他们起兵勤王?华文特意将其子华安派了回来,兴才也将世子兴远派了回来,以表寸心。
怎么,他们一个远在大同,一个更身在辽东,尚且被赋予深厚期望。你们就在京城,以麾下精锐起刀兵,事发突然,只要剿杀本王,则大功成矣,就没人去寻你们?”
见话音落地后,几乎盏茶功夫,勤政殿内一片死寂,贾蔷轻声笑道:“不管有还是没有,本王都希望诸位能想清楚一事,那就是得与失。且不说能不能办成,果真办成了,顶了天了,也就是赵国公当年。可是姜老鬼后面付出了甚么样的代价才苟全性命的?你们以为,你们或是你们的后人,能有他那样的手腕和魄力,将自家一刀刀给凌迟了?即便你们有这样的手腕和魄力,你们在军中有他那样的威望,一言出而无人敢反抗?到头来,终究不过是天家的一条狗罢了,想吃狗肉时,就杀了解馋,或是立威。
而如今咱们做的这番事业,又意味着甚么,本王不信你们看不到前程……”
“王爷!”
永城候薛先出列,面色肃重拱手道:“王爷,近来的确多有说客登门,许下的诺言已经到了荒唐可笑的地步。臣等之所以没有擒拿下来,砍了脑袋送与王爷,一来碍于一些世交老亲的情面,但这并非主要缘由,真正的缘由,是王爷连罪魁祸首和二韩等都未诛之,只远远打发走了。臣等着实想不出,王爷会杀这些人的道理。所以与其再由王爷不疼不痒的放了,索性不理会,也不动手。”
贾蔷哈哈笑道:“原来是本王自己种下的祸根……”
永定侯张全轻声道:“王爷,臣等非蠢货。若无当日太和殿兵变,臣等中间或许还会有人被说客迷了心,转向走回头路。可当日臣等坚定的站在王爷身后,此刻再转向,即便侥幸事成,回头来也绝难逃清算。此事,臣等只要非蠢货,就不会不知。所以王爷真不必担心臣等忠心,封国之诱惑,没人能挡得住的。”
荆宁侯叶升亦抱拳沉声道:“只要王爷不负臣等,臣等绝不负王爷!”
见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贾蔷揉了揉眉心笑道:“本王之过,让你们产生了混乱,以为……罢了,现在还是说清楚的好。二韩等之所以不杀,是为了减少大燕十八省造反的可能,譬如云贵那边的何澄。眼下好了,何澄已经被绣衣卫秘密押解回京,过些时日就到京了。”
陈时笑道:“他肯乖乖的回京?”
贾蔷没好气道:“当然是赚回来的,用韩彬的印信调回来的,不然必生风波。但当时不杀二韩等,是为了天下安宁,如今将那些暗中挑事的斩尽杀绝,也是为了天下安宁。这里面的道理,不用本王赘述了罢?”
诸武勋自然明白,纷纷暗自点头。
贾蔷道:“那好,从今天起,再有说客上门,一律杀无赦,最好连背后之人也一并杀了。等本王先生回京,操持朝政后,本王就要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南巡。京中局势,甚至是天下大势,都操于诸卿之手。不干净利落狠辣一些,怎能震慑屑小?”
听闻此言,薛先皱眉道:“王爷,这个时候,您怎好离京?”
贾蔷摇头道:“这个时候离京,巡幸天下,同样还是为了天下安宁。诸卿,开海要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这样,咱们在封地种出来的粮食,才有卖的地方。种出来的甘蔗榨成糖,才有富庶的百姓来买。这里面有很深的学问,但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大燕越安稳平定,咱们的封国就能建起的越快越强大!咱们这一辈子所有的目标,都是围着这个进行。本来可能需要百十年几代人的努力付出,但本王贪心些,想咱们这一代人,就把事情办了,起码也要打下坚实的基础!”
诸勋臣闻言,纷纷点头。
若有的选择,谁愿意做狗?
如今,他们有的选择,所以选择做人,操持天下权柄的人!
尽管还有贾蔷在他们头上,可一个全心全意想要开海的伟略君王,他们并不觉得屈居于下是一种耻辱。
君不见,李燕天家的太后,都沦陷了吗?
……
“轰隆!”
“砰砰砰砰!”
“轰!!”
不绝于耳的大炮声,传入安平城内,清晰的震颤感,更让人心生恐惧。
安平城城主府正堂上,林如海、齐太忠、尹朝并江南九大姓中的六位,还有粤州十三行伍家家主伍元、潘家家主潘泽、卢家家主卢奇和叶家家主叶星等。
便是林如海和齐太忠这等当世一等一的人杰,见多识广,却也未亲身经历过如此炮战,因而一个个面色凝重,心里没谱。
因为小琉球的主力船队,并不在家……
战争的阴影,就这样突然降临。
“这蔷哥儿搞的甚么名堂?阖家老小都在这里,竟让德林军大部走的远远的!如今仇家杀上门来,岂不是一窝端了?”
尹朝心里烦躁,在堂上来回踱步埋怨道。
如今天下间,敢用这样语气埋怨贾蔷的人已经不多了。
林如海没有说话,倒是齐太忠微笑道:“国舅爷何须担忧?老夫虽不知兵事,不过猜想以王爷的谋算之力,再加上对家人的亲近在意,岂会让小琉球出事?”
尹朝闻言恼火道:“他有甚么谋算之力?除了能生儿子!”骂罢,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如海闻言也是哑然失笑,对这个尹家二爷,他并无厌恶之心。
相比于满心官场算计,做梦都想往上爬的尹家大爷尹褚,这位尹家二爷单纯的让人喜欢。
对于贾蔷生了那么多儿子,他在林如海当面都抱怨过几回了。
但这位尹二爷又希望他闺女生的也是儿子……
伍元等见林如海、齐太忠等还有心思说笑,都钦佩不已,到底是通了天的大人物,非比寻常。
卢家家主卢奇最是年轻,这会儿坐不住道:“爪哇是尼德兰最要紧的殖民地,被咱们偷袭攻占了后,必怀恨在心。他们不敢和德林水师打,就绕到小琉球来,偷袭老巢。而且……”
“而且甚么?”
林如海问道。
卢奇道:“而且,未必是尼德兰一家。恐怕还有葡里亚,倭奴,甚至佛郎机、英吉利等国。毕竟,他们谁也不愿看到一个如此强大的东方大国崛起。尤其是倭奴和葡里亚,上一回就是他们两家合谋起来,和四海王内鬼勾结,打下了小琉球。”
潘泽缓缓点头道:“外面的炮声太密集,恐怕正如卢员外所言,麻烦大了……”
“何来麻烦之有?”
潘泽话音刚落,就见齐筠大步从外进来,面色从容带着微笑。
进来后,先与林如海、尹朝、齐太忠等尊长见了礼,尹朝也知道此人为贾蔷亲信,急问道:“齐小子,你何时从爪哇回来的?就你一个人回来的?”
齐筠笑了笑,躬身道:“小子前来请罪,回来已经三天了,一直在周边小岛上藏匿着。原以为这伙子不会来了,还好,终究还是来了。”
“嗯?”
“咦?”
一连串惊疑声响起,回来三天了?
齐太忠闻言,看了看自己的得意孙儿,而后转头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颔首笑道:“看来,这些西夷贼寇的到来,是你们预见的了?还是就是你们引来的?”
齐太忠在一旁眼角跳了跳,这可是两回事,若是后者,那就犯了大忌了……
好在齐筠忙解释道:“老相爷明鉴,我等纵然有一万颗脑袋,又岂敢以主公家眷为饵诱敌深入?这等事便是做成了也是功不抵过,稍有闪失,都是倾天大罪。实是此次大军倾巢而出,以巧计奇袭巴达维亚,占领了巴达维亚后也接手了他们强大的防备炮台,和尼德兰交手后,对方在吃了几次亏后就远遁了。闫帅说他们走的古怪,必有阴谋,又几经侦查后推测,他们的目的许是要放在小琉球,围魏救赵,故而我等才随闫帅星夜兼程,乘船速快的小船连夜饶道赶回来……”
齐太忠皱眉道:“大军未回?只你们乘小船回来,又有甚么用?”
齐筠笑道:“祖父大人勿忧,闫帅说,小琉球乃王爷基业所在,岂敢轻忽?这半年来造出的大炮,只有小部分用来壮大船队,大部分都布置在岸防上。战舰上的炮虽厉害,又如何能和岸防炮比?上回那些西夷东倭们用阴谋攻入安平城,就算有心将岸防炮的位置记了去,也是白费心思,因为大部分新炮都不在老炮位上。他们将老炮位上的炮轰去后,若以为高枕无忧了,敢靠近前来甚至登陆,那今日,便是彼辈葬身海底喂鱼之日!
闫帅说,这一仗若是顺利,王爷开海之路,就算是真正趟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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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章 铁腰子王!
“闫帅?”
尹朝狐疑的看着齐筠,道:“齐小子,你一个爷们儿,这么推崇一个女人,还叫她闫帅?你这该不是溜须拍马,是个奸臣种子罢?”
齐筠无奈笑道:“让国舅爷说笑了。只是祖父大人自幼教诲小子,要懂得见贤思齐之理,不可小觑任何人。有能为的人,不分年岁老幼,小子思来,亦不该分男女。
小子稍有自知之明,也曾学习过一些海战之事,然而学的越多,就越发现闫帅于海战一道的天资,与古之名将亦相差拂远……”见众人面色怪异,齐筠忙道:“先前与西夷诸洋番海战,其实对面的船和炮甚至还在德林军之上。辎重补给,也比我们靠近的多。是靠闫帅出神入化的海狼战术,指挥着德林舰队生生将他们打败的。
那一战,既打出了德林军的威名,也让水师上下无人不敬服闫帅。要不然,西夷洋番们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小琉球偷袭。”
虽未讲具体战况,但大家多少能想象出一些。
要知道,如今德林军内部,大部分都是从运河上送来的力夫,这些力夫靠做苦力的出身,生来瞧不起女人。
能让他们都对闫三娘敬服不已,可想而知那一战是何等精彩。
而闫三娘,竟然还只是一个小妾……
尹朝忽地看向林如海,面色古怪道:“林相,你这弟子了不得!”
林如海猜到他没好话,扯了扯嘴角,问道:“如何了不得?”
尹朝怪笑了声,道:“人家起兵造反,都是亲手打下江山,你这弟子靠纳妾找女人来打江山,他只要就会生孩子就行……”
林如海还未开口,齐筠面色就是一变,轻声道:“对了,闫帅好似也有了身子骨,今日大战罢,还得请郡主帮忙看看。”
尹朝闻言脸都气红了,他这边冷嘲热讽着,人家还得让她女儿好生伺候起来,这叫甚么事?
不过嘴碎归嘴碎,大事却不会干预,一甩袖子道:“和我说这些作甚?她们一家子的事,老夫管不着!”
只是到底憋屈,回头斜着眼看林如海道:“上回才说到当年的东虏,那些忘八有个****爵,世袭罔替,你们还寻思着,贾蔷那小子说不得将来能得一世袭罔替的王位,如今我突然想到了他的封号。
这边女人大着肚子给她打仗,京里那个好似也是大着肚子替他卖命,我看,不如给他起个铁腰子王的封号如何?”
林如海:“……”
对上这样混不吝的人,他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不过也不好气,林家的血脉,是人家闺女几番出手保住的。
便是他自己的这条性命,当初也是人家闺女施针救治过的。
就凭这个,且随他胡闹几句罢。
左右此人心中没有半点权势之心,实在难得……
“炮声稀疏了!”
卢奇忽然高声说道。
齐筠抚掌笑道:“必是他们以为已经拔除了岸防炮,准备靠近炮轰安平城了,进入伏击圈了!”
林如海问道:“方才你说,船上的炮,并不如岸防炮?”
齐筠闻言,温声回道:“正如相爷所说,的确有所不如。虽然舰炮在攻,岸防炮在守。但在陆地上铸炮可以更重更大,炮身角度也便于调整。舰炮在船上,而船会随着海面始终上下起伏着,精准度自然就远不如岸防炮。”
林如海了然的点了点头,没有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放进了打,又问道:“那就你们的预计,这一回,能否将来敌悉数歼灭?”
齐筠遗憾道:“不一定,多半只能重创,大军不在家。不过大军若在家,他们也不敢来了。但就算只是重创,那也足够了!”
卢奇素来和各国有交情,知道些他们的根底和性子,点头附和道:“若是这回能重创他们,他们就真的认可德林号强国强军的位份了……”
尹朝奇道:“这是甚么鬼道理?在爪哇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如今在家门口又要伏杀他们一场,还需要他们这群西夷忘八的认可?”
潘泽缓缓道:“国舅爷不知,在巴达维亚的尼德兰人,只有区区数千人,军伍更少。即便如此,大军也是靠以计奇袭里外联合才攻下的。就真正的军力而言,尼德兰之强大,不容小觑。小小一个尼德兰,人口不过数百万,巅峰时期就有两万余条商船纵横天下。这些商船需要护航,所以尼德兰有强大的水师海军,分散在各处。若聚集起来,单一个尼德兰就够咱们受的。当然,长远来看,大燕必胜。但眼下……
说到底,西夷们已经开海劫掠了一二百年了,底蕴之深厚,不是德林号准备了二三年就能追的上的。”
伍元亦颔首道:“王爷曾言,大燕与西夷之间,必有一场大战。大燕要赢,要赢的漂亮。但赢的目的,不是为了消灭对方,而是为了获得瓜分世界的入场券。唯有先得了这张入场券,才有资格往外走。不然大燕的商船往哪跑,都会被所谓的海盗拦截,那就很不好了。”
褚家家主褚仑不大理解,问道:“把他们打伏了获得尊重,这我理解。可取得入场券以后,难道就不再争斗了?”
齐筠笑道:“自然不是这样,说俗一点,这一仗,打的就是取得上台面分猪肉的资格。可到底谁能吃到最多最肥美的猪肉,就要看谁的刀更利些。
如今这一仗打完,大胜之后,大燕的商船在外面,至少明面上无人敢强拦了。”
尹朝闻言,扯了扯嘴角道:“怎么听起来,这边热闹哄哄的,还都是空架子?”
齐筠苦笑道:“国舅爷,德林号水师起家也不过二年,这还沾着四海王旧部的光。若非那些四海王旧部帮着将那么多运河力夫训练成海卒可以在船上操纵作战,德林号想到今天这个境地,至少也要五年甚至十年,如今已经极好了。在大燕周遭的海域,咱们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应对任何战争。但早晚还要远洋,王爷说过:西夷可往,吾亦可往!
不过,等咱们实力不断壮大,根基越来越扎实后,会一家一家的教他们怎么做人!”
……
三楼月台上。
黛玉、探春、湘云、宝琴等,几个胆大的女孩子站在小小的女墙后,紧张兮兮的远眺海面战斗。
分明就十来艘战船排成列,对着港口上开炮,可感觉如同千军万马一般,那一排排炮筒一连串的放炮,硝烟弥漫,港口的四处炮台被炸的碎石飞起,已经哑火多时了……
探春小声问黛玉道:“林姐姐,该不会被西夷攻上来罢?”
湘云也紧张:“不会把我们抓去西夷当奴婢去罢?”
黛玉没好气道:“胡吣甚么?岛上那么多护卫,还有那些工坊里的工人,几十万,他们那些人才几个?若寻常百姓手无寸铁自然没甚好法子,可岛上的百姓,那是正常百姓么?”
宝琴笑嘻嘻道:“这些百姓一个个的,都将蔷哥哥当神明一样敬重,会为了他拼命的!”
妙玉此刻竟也在,看来这出家人六根是不怎么清静,还爱看这样的热闹。
她抿了抿嘴,道:“若王爷入佛门,则佛门必然大兴于世。”
诸女孩子闻言唬了一跳,不远处的晴雯怒视妙玉:“王爷不当和尚!”
妙玉淡淡道:“只是说王爷的宣扬手段高绝,他就是想当和尚,佛门也不敢收。”
众人笑了起来,黛玉知道妙玉性子,所以并不为忤。
且妙玉说的,也未见就是错的。
岛上近二年来运来不知多少花魁,在织造工坊劳动改造上半年后,择出各样的人才来,或当文员,或当录事,或当启蒙女夫子……
但还有不少人,被安排至戏班子。
戏班子里的戏,多是讲旱灾之艰难,多少人卖儿卖女,甚至易子相食的悲痛事迹。
对那些灾民而言,根本不用代入,那就是他们。
多少人看到这些戏都哭的喘不过气来,而贾蔷身为德林号东主,为救同胞,不惜倾家荡产出海买粮,和西夷东倭们浴血奋斗,几回回险死还生,终于买回无尽粮米,救活无数百姓。
又开辟荒地,分封给百姓们去种,将愿意做工的送去工坊里做工,谋条生路。
总之,对这些人而言,贾蔷就是活命的菩萨。
若是寻常男人跑去灾民面前天天逼逼叨叨贾蔷是圣人,多半会激起逆反心理,让人厌烦。
可如今这些宣传员都是花魁,是清倌人出身,按她们原本的身份,这个世上绝大多数男人一辈子都没有接触到她们这个层面女子的机会。
如今不仅在戏台上能见,平常宣传队里,都能见到她们。
那宣传的效果还能差得了?
每一句话都能走心!!
林如海都心惊过这等安排,都快类似邪教了,将岛上数十万人宣传成一心,当年黄巾贼也不过如此罢……
总之,岛上不缺兵源。
又有林如海这样的大才在,黛玉心中是真的相信,小琉球万无一失。
在这片土地上,她心中有一种自在,自如的感觉,不似在京城里,有时会隐隐担忧……
但这里不同,这里是贾蔷绝对掌控的地方。
她原是希望贾蔷能舍弃那边,直接来这里,一家人高高兴兴的生活在此,岂不受用?
只是没想到,贾蔷如此能折腾,在京城那边成了摄政王。
连贾母和薛姨妈等私下里都说,贾蔷是要坐江山了。
每每念及此,黛玉心中都有些恍惚……
怎会到这一步呢?
她如今还清晰的记得,当初在南下的客船内,贾蔷书写《白蛇传》,她誊抄书写的那一幕幕。
仿佛还在眼前,并未散去……
谁能想到,会有今日之盛?
外面的炮声渐渐稀疏,黛玉侧眸看去,遥遥只见一艘艘战舰往港口方向缓缓驶来,好似一个个恶狼,张开血盆大口,呲着獠牙,朝岛上咬来……
“娘娘,三娘子派人送来这个,请娘娘看一场烟花!”
正当黛玉遐思无限时,忽见姜英阔步进来,手里拿着的东西大家也都认得,是一根单铜管望远镜。
只是这顽意儿不多,以军用为先。
连家里原有的,都叫黛玉拿去送给了闫三娘。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三娘回来了?”
黛玉吃惊问道,周围人也纷纷纳罕。
闫三娘不是驾海船出征爪哇了么?
最近戏班子里都是贾蔷运筹帷幄万里之外,调海娘子闫三娘奇袭西夷,立大秦国的戏。
怎么闫三娘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了?
探春急道:“先不管这些,林姐姐,快看看怎么样了,西夷罗刹打上来了没有?”
黛玉回过头,举起望远镜看了过去,就见七艘大舰,也就是所谓的战列舰,还有不少小一些的战船,缓缓驶向港口。
炮火仍未停歇,不断的向安平城两侧的陪城开着火。
但是岛上的反击炮,几乎没有了。
即便对自家有十足的信心,此刻黛玉心中都不禁有些打起鼓来。
敌人炮火之凶猛,每落一弹丸恍若有毁天灭地之威,和青史之上记载的那些冷兵器弓来箭往的,都全然不同。
难怪贾蔷每每同她在书信里顽笑说:大人,时代变了……
“怎么样了,脑袋打卷儿的西夷鬼子们撤了没撤?老太太已经开始烧香念佛,求菩萨保佑了。”
宝钗从后面走来,与尹子瑜一并过来,看到黛玉拿着个物什在瞧,开口笑问道。
她素来大气,此刻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姿态。
尹子瑜自然更平静,好似外面只是在放炮仗。
然而两人的大佬姿态并未维持太久,继而就感觉到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动静传来,且极近,好似就发生在跟前一般。
探春、湘云、宝琴并几个丫鬟们都尖叫起来,尹子瑜面色亦变得苍白起来,宝钗更是花容失色,满面惊恐。
独手中握着望远镜的黛玉,和一身戎装的姜英面色未慌。
黛玉脸色非但没有惊怒,反而露出小兴奋来,素手一挥舞,虽也因炮声震的俏脸发白,可还是高兴的跳了跳脚。
盖因海面上最大的那七艘大舰,有三艘当场炸翻,其余四艘也开了花,正在拼命往后逃!
那些小些的舰船则更惨,当场沉默的,爆炸的更多。
不过也没高兴多久,当黛玉亲眼看到几个活生生的人瞬间支离破碎飞向四面八方时,俏脸猛然雪白,弯腰干呕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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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只望安好
西夷们很惨,不过东倭最惨。
也只不过一年前,葡里亚、东倭联合四海王部内鬼,攻破安平城,将四海王闫平杀成残废,蒯鹏等旧部带着几百老幼病残逃出生天。
那时虽然按照约定,葡里亚、东倭没有占领小琉球,但还是暗中将岛上防卫摸了个透,尤其是岸防炮台的位置,并模拟过强攻安平城的实况战场。
舰炮精准度的确很低,可若设定好射击诸元,打起来也并非太难。
现实也的确如此,东倭、尼德兰、葡里亚、佛郎机甚至连英吉利都来插了一手。
不是他们相亲相爱,相互扶住,而是因为马六甲就在茜香国,本是尼德兰手中,如今被闫三娘搂草打兔子,用围点打援、调虎离山二计,给拿在了手里。
这是一处要命的所在,能扼住海上通道的咽喉,果真夺不回来,以后西夷商船穿梭通过此地,就要在德林军的炮台下穿行。
这对西夷们来说,简直不可接受!
而德林军用诡计偷袭了巴达维亚和马六甲,占领了两地强大的炮台阵地,连炮弹都是现成的,他们不愿去硬碰硬,正巧东倭跳出来四处勾连,想要直接灭绝德林军的老巢,釜底抽薪。
在顺利拔除安平城四周的炮台后,联军开始靠近,一边直接炮轰安平城,一边派了数艘兵船,开始登陆。
自然,以倭奴为主。
其实眼下东倭正在闭关锁国,几十年前西夷们跑去东瀛传教,挑唆百姓造反,闹的极大。
而后东瀛就开始锁国,除了西夷里的正经商人尼德兰人外,对了,还有大燕商人,余者一律不准登陆东瀛。
上回之所以和葡里亚人联合起来,抄了四海王,也是因为四海王想干翻矮骡子国,相中了人家的江山……
等到闫三娘得了贾蔷的支持,以迅猛之势翻身,并一举打残葡里亚东帝汶总督,并让濠镜跪唱征服后,东瀛人就没睡过一天安生觉……
眼下幕府将军德川吉宗算得上中兴明主,不乏魄力和勇武,自然要消除“恶患”于国门之外。
他一直等着彻底解决德林号的机会,也密切关注着小琉球,当得知德林军倾巢而出前往爪哇大战后,他认为机会来临了……
然而这位东倭明主怕是想不到,贾蔷和闫三娘等候他们多时了!
“砰砰砰砰!!”
几乎在同一瞬间,隐藏在隐蔽工事里的岸防巨炮们同时开炮!
整整八十门四十八磅重炮齐齐开火,在不足六百码的距离,战舰挨上这样的重炮轰击,能逃脱的希望十分渺茫了。
而岸防炮和舰炮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岸防炮可以随时调整炮身角度,可以不断的精确射击诸元!
此次前来的七艘战列舰,已经算是一股极强大的力量。
一艘战列舰上就有近七十门大炮,仅三十六磅重炮都有二十余门。
七艘战列舰,再加上其余稍小一些巡洋舰,合计数百门大炮。
这股力量若在海上放对起来,足以横行东亚。
装备实心炮弹的木质帆舰之间最大的一次海战,英吉利也不过出动了二十七艘战舰。
然而此刻,面对八十门岸防炮守株待兔式的突然暴击,整个联军在仅仅经历了三轮炮击后,就开始打起白旗来。
太惨了,太狠了!
尤其是运兵船已经靠近海港码头,放下了近二千身高不足五尺的罗圈腿倭奴,被轰炸的惨不忍睹。
然而即便看见有人举起白旗,炮战仍未停止。
对于那些狼狈逃窜的联军战舰,岸防炮尽情的挥洒着炮弹。
直到四五艘靠后些的战舰,带着伤终于逃出了岸防炮的射程内,然而也失去了战斗力,死伤惨重……
白旗再度扬起,联军投降。
……
安平城内,城主府议事厅。
林如海、齐太忠、尹朝并诸多天下巨室望族族长们,终于看到了当世传奇女英豪闫三娘。
司马绍的神情最是复杂,当初是他带着闫三娘千里奔波,去京城寻贾蔷求助的。
原是想着司马家将四海王旧部给吃了,壮大家族实力。
结果被贾蔷让岳之象连敲带打,好一顿拾掇后才灰溜溜的回了扬州,一番苦心为贾蔷做了嫁衣……
再看看现在,司马绍不由心酸,若是当初让司马家子弟娶了闫三娘,如今司马家是不是也能有一个如此海战无敌的女大帅?
不过也只是酸一酸罢,司马绍心里明白,闫三娘果真嫁进了司马家,也只有在深宅大院里伺候爷们儿一条路可走。
天下能容得她驾巨舰纵横大海的,唯有贾蔷一人。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所归了罢……
闫三娘与林如海等见罢礼,林如海温声道:“老夫也是才知道,你竟有了身孕。既然如此,何必这般奔波操劳委屈自己?果真有丁点闪失,蔷儿那边,连老夫也不好交差,更何况其他人。”
齐太忠呵呵笑道:“林相所言极是,不拘是爪哇还是甚么,都没有姨奶奶腹中婴孩重要。王爷如今在京城,已掌控大局,晋为摄政亲王,真正的万金之体。姨奶奶身份自然愈贵,还是好生保养的好。”
尹朝不惧这两个,啧了声道:“分明人家打了大胜仗,不说些好听的,非说这些扫兴的。这位闫……”言至此,忽然卡壳。
尹朝一时间也弄不清该怎么称呼闫三娘。
只叫闫姨娘罢,似乎有些轻贱了。
若称姨奶奶……
他就落不下这个脸。
忽地,尹朝眉开眼笑道:“闫帅闫帅,仗打的漂亮!贾蔷那小子不指着你们这些能干的小老婆,他能当个屁的摄政王!”
见林如海先呵呵笑了起来,余者才哄堂大笑。
闫三娘却正色摇头道:“天下间,能惯着我们做自己想做之事的人,也唯有王爷。德林号为王爷一手所办,若无德林号,绝无今日之局面。王爷才是真正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的世之英雄!”
尹朝闻言,一张脸都要扭曲了。
敢情这个傻女子,打仗厉害归打仗厉害,结果还是被贾蔷吃的死死的。
小琉球岛上那些宣扬贾蔷的戏班子说书女先们,着实太狠了!
伍元等大笑过后,林如海问闫三娘道:“外敌尽去了?”
对于黛玉之父,闫三娘极是尊敬,忙回道:“还没,眼下正组织人手去搜救落水的水手。”
许是担忧林如海不明白,她又解释道:“对方已经投降了,按海上规矩,他们有活下去的权力。落在海里的船员若不救,都会死去。战后通常会将还活着的没受重伤的人救起来,成为战俘奴隶。他们家里若有钱,可以来赎人。若没钱,就当奴隶。另外,还要让人打捞沉船,不能堵住港口。那些船虽然破了,可好些木头都能用,炮也还能用。这一仗打下来,收获极大,连爪哇那边我也放心了。”
林如海笑道:“可是因为,他们再无余力去攻伐小琉球?”
闫三娘高兴道:“正是!这次海战,西夷诸国的实力损失惨重,想重新恢复过来,要从万里之外的西夷各国再运兵船过来。可马六甲如今在德林号手里,他们想安稳的过去,也要我们答应才行。
如今就等着他们派人来谈判求和!!”
看着闫三娘激动的神情,林如海笑了起来,道:“国舅爷方才的话不是没道理,蔷儿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是他的幸事。既然如今大事已定,你可愿随老夫一并进京,去见见蔷儿?”
齐太忠在一旁笑道:“这可是了不得的殊荣了,其他王妃娘娘各位奶奶们都没这个机会……”
闫三娘闻言,脸都羞红了,低头道:“相……相爷,家里都没人回,我也不好回,得守规矩。”
尽管,她极想去见贾蔷。
林如海呵呵笑道:“不妨事,有老夫作保,玉儿她们不会说甚么的。也是着实想不出,该怎么嘉奖你,就由蔷儿去头疼此事罢。令尊可还好?”
闫三娘忙道:“劳相爷挂念,我爹如今还好……这次连东瀛倭奴一发收拾了,还会更好!”
林如海思量稍许后笑道:“你可以去问问他,愿意不愿意进京,做个海师衙门的大臣,封伯爵。你的功劳着实难封,就封到你父亲身上罢。如今开海成为朝廷的首要大事,可朝廷里知海事的寥寥无几。老夫回京后要主持朝政,需要一个知海疆兵事的可靠之人,常请教一二。”
闫三娘闻言大为感激,赶紧替闫平谢过后,又担忧道:“相爷,家父腿脚……”
林如海笑着摆手道:“不妨,以口述为主。另外,若愿意同去的话,令堂大人最好亦同去,要同封诰命。”
闫三娘高兴坏了,从来只听说,大丈夫纵横天下马革裹尸还,所求者不外乎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如今她的作为,能帮到丈夫贾蔷已是荣耀。
不想还能让父亲封爵,母亲得诰命,让闫家彻底转换成为当世贵族!
见闫三娘感激的落泪,齐太忠等却是钦佩的看着林如海……
替女儿拉拢住一个天大的帮手倒不算甚么,重要的是,闫家在小琉球的权势太炙,尤其是两场大胜后,军中威望太高。
贾蔷若在倒也还好,贾蔷不在,一旦有个反复,小琉球几无人能制。
不是说要打压哪个,只是眼下,闫三娘暂不适合再留在德林军。
不过正当他们这样想时,林如海却又忽地问道:“德林军这边,可还有甚么要紧的事没有?”
闫三娘闻言面色一变,迟疑稍许,神情终究冷静下来,道:“相爷,此战过后,德林水师自爪哇回来修整稍许后,要直接兵发东瀛,耽搁不得。回京之事……”
林如海闻言呵呵笑道:“既然如此,那自然是正事要紧。只要你能担保照顾好自己,便以你的事为主。
水师上的兵事,老夫等皆不插手。
你父亲那里倒是可以问问,若愿意,他和你母亲随老夫一道回京即可。”
闫三娘闻言大喜,神情振奋道:“父亲那里我自去说……相爷,劳您转过王爷,待教训完倭奴后,我立刻就去京城!另外,会让西夷各国和东瀛的使者都去京城见王爷,给王爷道贺服软!齐总管说,这也算是万邦来朝!”
……
待闫三娘急匆匆下去后,齐太忠看着林如海笑道:“武英殿的那几位,若能有相爷一半的胸襟,事情何以至今日?”
林如海轻轻一叹,摇了摇头,目光掠过诸人,缓缓道:“二韩仍以旧时之目光看此世道,焉能不败?然小琉球不同,小琉球很小,不及大燕一省,但小琉球亦足够大,但有才华,诸位可恣意施展,不必忧心功高盖主。”
尹朝气笑道:“有贾蔷那个怪胎在,谁的功劳还能迈过他去?咦……”
“如何?”
尹朝忽地挑眉笑道:“林相你一家,我一家,再加上四海王闫平一家,咱们三家一道回京,都是贾蔷那小子的老丈人,啧啧,真有意思!”
众人见林如海无奈苦笑,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家子,却是普天之下,最贵的一家子了……
不过这个尹朝还真有意思,贾蔷都到了这个地步,尹家最大的靠山宫里皇太后分量大跌,尹朝居然毫不在意,仍旧各种嬉戏浑闹,也真是不易……
……
内堂。
看着黛玉面色苍白,姜英面带愧色。
贾母说话就不大好听了,怪罪她将望远镜给黛玉,唬住黛玉了……
黛玉摆手强笑道:“哪里就怪得了她,老太太也会指派。是我自己瞧着热闹,未想到的事……”
李纨笑道:“林妹妹还好这等热闹?”
可卿轻声道:“岂是真看热闹?到底放心不下外面的情形,做当家奶奶的,王妃心里担负着许多呢。”
李纨啐道:“偏你这小蹄子知道的多!”
可卿也不恼,抿嘴一笑,美的让一室女人都觉得耀眼……
凤姐儿在一旁看着好笑,笑问可卿道:“可看过七郎了没?这样大的动静,别受惊吓了。”
可卿眸光柔软许多,轻声道:“看过了,不当紧呢。有峥儿照顾着弟弟妹妹们,不当紧。”
峥儿,李峥。
贾蔷长子,和才会爬就要四个嬷嬷随时照看着的姐姐晴岚不同,李峥静的不像个孩子。
黛玉、宝钗她们甚至暗自担忧过,孩子是不是有甚么隐疾……
直到子瑜几番检查后,确定李峥虽有些单薄,不似姐姐晴岚健壮,但并无甚疾病,只是孩子天生好静。
不过,又和子瑜那种静不同。
李峥很乖,极少听见他哭闹,才不到两岁,就喜欢听人讲故事。
而且有他在,其他几个小孩子们,居然也少有爱哭的,很是神奇。
原本看到这一幕,都暗暗称奇的人,又十分惋惜,李峥是个庶出,还不姓贾姓李,甚至不为其母李婧喜欢。
因为李婧觉得这个儿子一点没有绿林扛把子的体魄和气息……
但等京里传来消息,贾蔷姓李不姓贾,有些事就变得有趣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李峥虽会说话,但很少说话,唯独在黛玉面前,叽叽咕咕的会讲故事。
这会儿听可卿提起李峥来,黛玉笑道:“这孩子和我有缘,小婧姐姐忙,以后就养在我这边好了。”
贾母语重心长道:“虽是蔷哥儿心疼你,可如今这么多孩子了,你这当家太太都当多少回嫡母了,也该准备准备了……大家子里,以后多少烦心事?你对那孩子太好,未必是件好事。”
听闻此言,一众女人都微微变了面色。
这样的话题,平日里都极少谈起……
若为了她们自己,她们绝不会有任何争斗的心思,因为知道贾蔷不喜。
可为了各自的骨肉……
感觉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黛玉好笑道:“哪里有这些是非……王爷早与我说过这些,想来和她们也多少提起过。咱们家和别家不同,不拘嫡庶,将来都有一份家业在。
不过王爷的本心还是希望,家里的哥儿们莫要一个个伸着手问他讨要。有能为的,十多年后自己去打一片疆土下来,那才是真能为。”
见诸人气氛仍有些古怪,黛玉脸上笑容敛起,眉尖轻扬,道:“我素来不在姐姐们跟前拿大,也是因为家里情形虽复杂,可却一直相安无事,不争不闹的。如今多有了子嗣,连紫鹃也怀上了。紫鹃同我说,当娘的,就没有不想为自己儿子多争些的。
我同她说,有这等心思,情理上可以理解,道理上说不通。都这般想,都想多占些,家里会成甚么样子?如今京城里的皇上,为何就一个闺女?便是因为其他子嗣都叫嫡母给害了。若连我也这样想,你们又该如何?
既然王爷已经定下了规矩,将来不拘孩子如何总有一份基业。其他的,要看孩子到底争气与否,那么这件事就算是定格了,连我都不会去多想。
今后谁也不许再提,该怎样就怎样。咱们还这样小,孩子更小,便是愁也没到时候。
哪个好日子过的腻味了也不当紧,只是到时候莫要怪我不顾忌往日里的情分。
将来若有得罪之处,我先与你们赔个不是。”
说着,黛玉起身,与堂内诸妇人们屈膝一礼,福了下去。
一个人操持着这么大一家子,何况还不止一家子,还有岛上诸多杂事,天性聪颖的黛玉成长的极快。
众人岂敢受她的礼,一个个面色发白,纷纷避让开来,各自还礼。
虽未说甚么,但显然都听进心里去了。
薛姨妈面色有些复杂,等众人重新落座后,才轻声问道:“王妃,这蔷哥儿……王爷,怕不是要登龙椅,坐江山罢?这太子……”
“妈说甚么呢?”
宝钗闻言面色一白,心里大恼,不等薛姨妈说完,就恼火的截断责怪道。
这会儿开口说这个,真真是……
生怕别人没筏子可做,把她的亲女儿上赶着送给人家开刀不成?
薛姨妈回过神来,忙赔笑道:“不过白话两句,没旁的意思,没旁的意思……”
见她越描越黑,黛玉浅笑了下,小戏谑的看了眼气的脸发白的宝钗,道:“咱们家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意那些?我也不指望他给我换身衣裳穿穿,只盼他能平平安安,照顾好自己才是。”
很是思念呢,只望安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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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一亿亩养廉田
神京,西苑。
勤政殿。
贾蔷一身月白单衫,坐于御阶前特设的椅子上。
御案前照例设一珠帘,尹后坐于其后。
皇城那边贾蔷去的很少,如今京城的政治中心,已经转移至西苑。
说西苑,贾蔷初时并不甚了然。
不过西苑里有两座海子,在后世可谓是如雷贯耳,世间不知其名者不多……
所以,贾蔷如今偏爱此地。
“近来朝廷各部堂里,妖风四起……”
贾蔷眉头微皱,目光在吕嘉并一众朱紫大员面上掠过。
吕嘉面色发苦,躬身道:“王爷明鉴,实在是……臣一言难尽啊。不过王爷放心,他们绝非是对王爷有甚么意见……”
有些话,他都没法明说。
毕竟,君子不言利……
贾蔷打量了下这个卖相忠厚敦实,心却如诡狐的军机处唯一宰辅之臣,呵了声,道:“有甚么一言难尽的?不就是眼看着武勋一家家吃的满嘴流油,没想到当初看似冢中枯骨的废物窝囊废们还有咸鱼翻身的一天,连文官们耗费心思推行的新政,都成了武勋将门们发财的契机,心里极为不满,无法接受么?
不患寡而患不均,更何况这都不是寡和均的事了。
文官素来清贵,这二年来新法却要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要往外割肉。
一边是大口吃肉,一边却往外割肉。也怪不得四处都在抱怨,做官难,考成法逼的官员一个个忙如狗。若能像从前那样发财也罢,如今连发财也难,这官还有甚么奔头?”
似是听出了贾蔷的怒意,吕嘉一咬牙道:“王爷放心,回头臣就去整治!既然没奔头,那就别当了!三条腿的蛤蟆好找……”
“吕大人。”
吕嘉话未说完,珠帘后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来。
吕嘉一滞,看向珠帘后,余光却第一时间瞄向贾蔷,见他没甚反应,面色都未变,心中有数忙应道:“臣在。”
尹后于珠帘后轻声道:“置气的话就不必说了,人心不能散,人心散了,朝廷就会越来越糟。”
吕嘉心里发苦,这个道理他岂能不明白,可是……
无解啊。
可若是连这个难题都解决不了,那他这个位置估计也坐不了几天了……
看着吕嘉额头上豆大的汗都渗出来了,贾蔷好笑道:“放心,不怪怪罪于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边是热火朝天吃香喝辣,一边是冷冷清清干不完的差事,俸禄没几两,任谁也觉得心凉。今日,本王和太后就是来给你们送法子来了。”
吕嘉闻言眼睛一亮,躬身道:“臣着实汗颜,王爷和太后娘娘将朝政托付,如今臣却未尽人意……”
贾蔷摆摆手道:“这些客套话往后少说,踏实办事为先。官员们没干劲儿,根本原因就是油水少。人之常情,官员也要养家糊口,即便他们愿意为了胸中抱负吃苦,也不能让家人跟着吃糠咽菜。
所以,本王与太后娘娘商议之后,决定为朝廷官员,发放养廉田。”
“养廉田?”
殿上诸官员纷纷纳罕起来,还未听说过有这劳什子东西。
贾蔷淡淡笑道:“你们不是眼红武勋那边能在海外跑马圈地么?那好办,本王于海外圈地一亿亩,拿出来作为天下官员的养廉田。”
百官闻言,当场都懵了!
一亿亩是甚么概念?
一平方公里,是一千五百亩。
一万平方公里,是一千五百万亩。
一亿亩,相当于六万多平方公里。
而爪哇,总共是十三万平方公里,也就相当于以半个爪哇,收买天下官员。
爪哇在贾蔷前世是能养活亿万人口的地方,如今以半个爪哇,养大燕数万官员……
当然,贾蔷不会将这些人的地都放在爪哇……
“暹罗、安南、真腊、吕宋,当然,还有爪哇,都是极肥沃可一年三熟的上好水田。这样算下来,至少顶江南一亿五千亩良田,甚至更多。怎么样,这份养廉田,够不够肥美?”
听闻贾蔷之言,满朝官员都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眼睛都红了。
一亿亩?!!
这……
吕嘉声音都打颤了,道:“王爷,这……这么多良田,都是分给官员的?”
贾蔷笑了笑,道:“良田的产权,是天家内库的。但只要你们在官位上,这份养廉田就属于你们的。譬如你吕元辅,就有三万亩的养廉田,只要派人去耕种,收获的粮食德林号可以就地收购,都不用你家去操心怎么卖。
三万亩,一年三熟,除去各项开支嚼用,一年十万雪花银的保底进项总会有的。
这银子来的光明正大,是天家发放给你们的,皇帝也不差饿兵,所以清清白白。”
单靠德林号运人去种地,运二十年都未必能将这一亿亩全部耕种出来。
唯有利用这个时代最强大最中坚的阶级力量,以利诱之,为其所用。
感觉到无数道炙热嫉羡的目光看来,吕嘉闻言,老脸泛红,道:“太多了太多了,臣寻常嚼用不多,一年也用不了多少银子……”
贾蔷摆手道:“你的操行本王自然信得过,若非如此,韩半山也不会简拔你入阁。但是,你如今为新政元辅,要为百官做好表率,该是你的,天经地义,你就该拿。
虽然养廉银子是公田,但只要一路勤勉做官做到致仕,没有犯下原则性的错误,譬如贪污受贿,卖官鬻爵,欺虐百姓,践踏王法,那么等致仕之时,这份养廉田就归其所有,可传诸子孙。
但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是养廉银子,就要养在实处。
不要这边吃着本王发下的养廉田,赚的盆满钵满,那边又对民脂民膏上下其手,暗中兼并土地,搜刮百姓。
一旦有这样的事发生,就不止是收回养廉田那么简单了,本王还要他的脑袋!”
吕嘉沉声道:“王爷放心,王爷舍出如此大的恩典,若仍有人不知足,朝廷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还要请教王爷,这田该怎么分,怎样个章程?”
贾蔷笑了笑,道:“军机阁臣们以三万亩计,六部尚书、各省督抚以一万亩计,余者递减。养廉田是公田,归内库所有,所以并无地税。诸卿只需派人过去耕种,收获都是净得的。等到年满致仕后,公田转私田后,也不过收二成租。
另外,你们让人种上几年,觉得那里果真好,也可花银子在那边买地。
至于如何分,你和诸大臣们商议出个章程来,待太后娘娘和我审议通过后,天家会派特使,将每一分养廉田契书送至你们各家府上,以彰诸卿谋国之功!”
“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蔷摆摆手,站起身来,立于御阶上俯视百官,沉声道:“本王知道,一直以来都有声音诟病开海之策,并以暴政必亡,本王不得好死来诅咒。还有一些人,认为天下风气被本王败坏殆尽,朝廷上下一心逐利……
本王再说一遍,我们在做的事,绝不只是为了给我们自己谋取利益。
千古以来王朝三百年轮回之厄到底能不能打破,如今就掌握在满朝文武君臣手中!
若不打破此轮回之厄,即便朝廷再怎么折腾变法,即便恢复汉唐之强盛,两宋之豪富,又能如何?
人口愈繁,土地兼并之祸愈盛,宋之悲惨不必提,盛唐不也难逃国都六陷、天子九逃的败落命运?
终不过一场空!!
当然,或许我们这条路,也未必能保江山万万年。
但是本王相信,必能破三百年轮回之厄!
哪怕能多一二百年,也是功德无量!”
……
万岁山,广寒殿。
黄昏时西边恍若火烧一般,晚风轻轻拂过,不远处的海子上,荡起层层涟漪。
江山如画。
尹后看着身旁只着一身轻薄斓衫的贾蔷,眸若星辰,俊秀绝伦,凤眸中目光起了些许波澜,柔声道:“你平日里虽不管朝政,都交与本宫和吕嘉等处置。但一出手,就能掌控住大势。你才这点年纪,就有如此能为,果真天生富贵,贵不可言。”
贾蔷侧脸看了她一眼,笑道:“清诺若想说好听的,一会儿歇息时可以多说些。这会儿说些正事。”
尹后没好气嗔他一眼,而后目光却也冷静下来,道:“这一亿亩田果真分下去,怕是至少要有数百万人出海替他们耕种。这样大的动静……会不会出乱子?再者,德林号纵然再有钱,也担负不起这么多人迁徙万里罢?”
贾蔷奇道:“这叫甚么话?谁说要替他们担负出海的路资了?我干脆去他们家,连生孩子的活都给他们干完得了!”说罢,见尹后啐来,他哈哈笑道:“其实,我是想让他们来养开海之路!主要还是想让大燕动起来,活水才能养大鱼。”
这就触及到尹后的盲点了,不过她生性聪颖之极,又能落下身段来请教,贾蔷自然也愿意教。
寻了一处阴凉地,于白玉石椅落座后,道:“这里面涉及一系列的问题,譬如前些时日,漕运总督上的那道折子……”
尹后记忆精绝,登时想起半月前漕运总督上的折子,道:“是说百万漕帮弟子,衣食艰难,恐漕运不稳,沿途生乱之事?”
贾蔷笑道:“正是。这几年天下大旱,不止我德林号不断的吸收灾民,运往小琉球谋生,漕帮也在用尽全力恢复实力。漕帮帮主丁皓是个老江湖,只可惜这几年怕是老糊涂了,连有多大锅下多少米的道理都不懂,一味的招兵买马扩张实力。
结果现在撑不住了,那么多青壮要吃饭,要养家糊口,可如今漕运又不比从前,德林号虽不再对外接收运单,可自家的商货仍由德林漕船运送。如此一来,漕帮的生意愈发萧条,哪里养得起那么多张嘴?
漕帮几十万人,的确非同小可。”
尹后道:“你想让这些人也去出海?”
贾蔷道:“不止。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出海,可海运运力,即便是德林号,也不可能全部供应起来。而且我素来认为,一家独大绝非好事。所以,除了继续壮大德林造船厂外,我还会另外扶持起几家造船工坊来大量造海船,卖给漕帮,让漕帮干他们的老本行。只不过要从那条小小的运河,转至大海。
如此一来,不仅会解决大量百姓出海难的问题,顺带着还解决了漕帮之难,大燕的运力也会大大提升。最重要的是,还会产生一大批能造出海船的工匠,可以提升锻炼大燕造船的能力。
先造客船,再造战舰!”
尹后闻言思量好一阵后,皱眉道:“想法虽好,可是这些过程无一不需要大量的金银。漕帮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哪有这样的财力买船?还有其他方方面面,都需要银子……国库现在虽还有些银子,可能够赈济灾情就不错了。纵然你手里有皇家钱庄,有些银子打底,可想来也远远不够。”
光畅想的话,天下聪明才智之士不计其数,能想出天花来。
可没银子打底,一切都是空。
贾蔷笑了笑,道:“你说的对,远远不够。所以就要想法子,多弄些金银来。钱庄只有有了足够多的金银为底,才有底气发行更多的银票,来办大事。”
“可银子从哪来呢?”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仰头眺望着如墨的夜空上,那一轮洁白的银月。
真美,恍若一副水墨图一般。
他却说起了似是不相干的话来:“清诺,我们这个民族,经历了太多磨难,也遭遇了太多的凌辱,太艰难,也太不易了。我若仍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人,那也只能对月叹息,心中愤愤骂几声怜几分,也就过去了。
可如今,荆棘坎坷走了这么多,让我手里操持起天下权柄,我又岂能不做些甚么?”
尹后凤眸中目光震撼的看着贾蔷,她无法理解贾蔷此刻的情感,却又清晰的能感觉到,贾蔷发自肺腑的滔天仇恨!
他到底经历了甚么?
贾蔷握起尹后如夜色般清凉的柔荑,微笑道:“既然那么缺银子,那就去从前的仇人那里讨债,一家一家的讨,总有悉数讨回来的时候!”
看着他眼眸中漆黑的眸瞳,点墨一般,倒映着银霜月色,尹后心中隐隐有些悸动。
“原以为,已经了解你了几分。如今看来,本宫对你的了解,还不足万一。”
尹后是极聪明的女人,她看出贾蔷并不想深谈,所以并未刨根问底的追问,这个民族到底怎么了……眼下其实并不大用“民族”这样的词,有种莫名其妙的矫情。
但这个词每每自贾蔷口中说出,却又仿佛一点都不违和。
贾蔷收敛了思绪,看着尹后笑了笑,道:“既然了解的还不够深,那就往深里多了解了解嘛。”
尹后似笑非笑的横了他一眼,随后问道:“王爷,你掌控皇城这么久了,有没有发现甚么不对的地方?”
贾蔷闻言一怔,道:“甚么不对的地方?”
尹后微微蹙起眉头来,道:“原来本宫也未留意,不过近来闲暇时候多了,就仔细回想了过往的许多事。其他的倒也罢了,总有些迹象可循。唯宁王李皙那边,似有些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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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权奸,名相
“李皙啊,你是说那个冒牌货……”
将尹后揽入怀中,贾蔷仰望星空,呵呵笑道,笑声中满是讥讽。
尹后闻言一怔,仰起脸来看贾蔷,道:“冒牌货……你知道?”
贾蔷低头在她眉心处啄了口,看着她道:“他那套名堂几无破绽,也的确厉害。若非从开始就知道有个人在他那边,并安排了人死死盯住,连我也未必能发现端倪。呵……不说他了,不让他继续藏下去,我又怎么能钓出私下里那些居心叵测包藏祸心的虎狼之辈?不将那些混帐斩尽杀绝,我离京都不怎么放心。”
尹后听闻这等带着血气的话,心都颤了颤,也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贾蔷似有所觉,侧眸看她一眼,笑道:“你心里难过是应该的,虽然被他诓骗的人里,多有投机之辈,但也有不少当真是心怀李燕皇族,愿意给你们送死的。这样的人,我杀的时候都有些难过,更何况你们?”
尹后沉默许久,并未问先前愿意跟着李景出海的都放走了,这些人为何不发落出海这样浅薄的问题。
她叹息一声道:“连李皙都在你的掌控下,如跳梁小丑一般。贾蔷,这天下就这样易了主,本宫有时总觉得不真切……”
贾蔷好笑道:“你看我平日里,有关注那些权倾天下的事,有沉迷其中么?”
朝廷上的政事,他都交给了吕嘉去处置,尹后垂帘。
军务上的事,他则交给了五军都督府去处置,只是时时关注着。
无论是吕嘉还是五军都督府里的五位王侯,在那日兵变之前,同贾蔷都极少有交集。
吕嘉肯定没有,那些王侯即便有,也不过是为了“求活”和“封国”,和死忠谈不上。
而贾蔷将军国大权交给两拨这样的人……也着实让许多人想不通。
近二月来,贾蔷的重心仍在德林号和皇家钱庄上。
和过去,似乎并未太多分别。
尹后闻言一怔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其实我未想过,你居然会信任吕嘉?那样的人,品德二字与其不相干呐。”
贾蔷笑了笑,道:“眼下还没到用德的时候,有品德德行的人,现在会跟我?”
尹后轻声道:“你可以自己理政的,以你的聪颖、见识和远见……”
贾蔷摆手笑道:“罢了罢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朝廷上那些政务,我听着都觉得头疼,哪里耐烦去理会那些?”
尹后气笑道:“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你不学,又岂能会?学了自然也就会了。”
贾蔷摇头道:“我知道,我也没有不学。正因为一直在默默学习,才愈发明白行政门道到底有多深。
和那些一辈子浸淫在政务上的官员,尤其是一步步爬上来的人中龙凤比,我至少要埋头苦学二十年,或许能赶上他们的治国水准。
门门都是学问,哪有想的那么简单……所以,干脆将权力下放,保留能随时收回来的权力就好。
再者我以为,若每日里都去做那些左右无数人命运的决定,难免会在日复一日中为此而着迷,继而迷失在其中,成为六亲不认唯有权力至上的孤家寡人。
我先前同你说过,绝不会做权力的走狗,为其所掌控。
清诺,我们都不要迷失在权力的浮华和诱惑中,踏踏实实的做事,稳稳当当的过日子,过些年回过头来再看,我们一定会为我们在权力面前把持住自我,而感到骄傲。”
尹后凤眸明亮,一直盯着贾蔷看,一颗早已经过千锤百炼的心,却不知为何,跳的那样剧烈。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奇男子,如此伟男子?
她握住贾蔷的手,指尖触碰在一起,牵引着他的手,放在了心房。
这一夜,她仿佛回到了豆蔻之年……
“要我……”
……
翌日清晨。
仿佛天刚刚亮时,整个神京城就开始沸腾燥热起来。
皇权更迭未出现大的变故,最大的受益者,除了贾蔷,就是百姓。
再加上有不少人在民间引导风向,所以和在士林清流中不同,贾蔷不见血夺天下的做法,让百姓们交口称赞,还多了那么多天的谈资……
西城菜市口,牌坊前。
正当不知多少菜贩各式早点摊子陈列道路两旁,里面更是沸反盈天,热闹之极时,一队西城兵马司的兵丁高举着一张大大的露布前来。
京城百姓最好热闹,登时围了上去,连一些心急的菜贩、摊贩都顾不得吃饭的家伙,跟上前去看着。
只是如今的百姓,绝大多数都不识字。
待看到兵马司的人将露布贴好后,有人壮胆问道:“爷们儿,给说说,上面写的甚么啊?”
“就是,说说,说说!”
为首的一队正笑道:“好事,天大的好事!”
“哎哟!这位爷,您就别卖关子了,甚么好事,您倒说说啊!”
队正笑道:“还碰到个心急的,这会儿心急,当初怎不去学里念几天书?”
一旁兵卒提醒:“头儿,你不是也不认得字么……”
“闭嘴!”
“哈哈哈!”
百姓们觉得太欢乐了,哄堂大笑。
倒也有认字的生员,看完露布后面色却震惊起来。
旁边有人催问,生员摇头道:“朝廷露布,竟如此粗浅直白,实在有失体统……”
众人:“……”
那队正笑道:“这是摄政王爷爷的意思,他老人家鈞旨:百姓识字的少,弄一篇之乎者也四六骈文在上面,几个能看得懂?所以不仅这回,往后对百姓们宣的露布,都这样写。”
“哎哟!摄政王圣明!”
“倒是说说,到底是甚么好事!一群棉花套子,扯个没完!”
兵马司队正道:“好事自然多磨嘛,这位小兄弟,吃了吗?”
“……”
又是一阵哄笑后,兵马司队正不再扯淡,道:“事情很简单,是天大的好事。如今大家也都知道了,摄政王他老人家在海外打下了万里江山,赶的上半个大燕了!可那里土地肥沃,最重要的是,永不缺水,都是上好的水田!
咱们大燕北地一年只能种一茬粮食,可摄政王他老人家打下的江山,一年能种三茬!”
“好事是好事,可那些地都是摄政王的,又不是我们的,算甚么喜事……”
京城百姓素来敢说话,人群中一个起哄道。
队正笑骂道:“听我说完!要不怎么说是好事?摄政王他老人家说了,他要那么些地做甚么?德林号赚下金山银海,十辈子也花不完。他老人家为何一心想要开海?还不就是为了给咱们老百姓多谋些地?历朝历代,到了中后期,这地都叫大户巨室们给兼并了去,寻常百姓哪还有地可种?摄政王老人家为了这事,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啊。如今好了,打下了万里江山,从今往后,大燕就算再多亿兆百姓,粮食也够吃的!
诸位老少爷们儿,诸位乡亲父老,摄政王他老人家说了,只要是大燕子民,无论贫富贵贱,只要愿意去小琉球或者爪哇的,去了立时分地五十亩!
一个人去,分五十,两个人去,分一百亩,若是十个人去,就是五百亩!上等的水浇地啊,一亩顶三亩啊!!一家十口人,只要去,就是千亩良田,从此全家富贵!”
当这位兵马司队正嘶吼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后,整个菜市口都沸腾了!
“轰!”
……
民间的热浪滚滚蒸腾,朝廷各部堂衙门同样人声鼎沸。
就为那一亿亩养廉田!
过去大家都海外的地还停留在蛮荒的印象上,可近二三年大旱,堂堂大燕竟是靠从海外采买粮食度过了极难之危局,外面的地到底甚么样的,至少在官员心里,是有些数的。
据说那边一年三熟,且从无干旱之忧,种起地来比大燕容易许多。
一年三熟,如此对照起北方一年一熟的地而言,就相当于三亿亩了。
眼下京郊一亩水浇地要十二两银子,算下来,这得多少银子……
数以十亿计啊!
更别提,每年产出多少……
振奋,亢奋!
“李大人,朝廷总算想起咱们这些穷官儿了!难得,难得!这二年考成法撵的咱们跟狗似的,一边还追缴亏空,都快逼死咱了!如今可算见着回头银子了!”
“银子在哪呢?让你去种地,谁给你银子了?”
“啧,等把地分给咱,咱卖了,不就到手一笔银子么?”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地是天家的,只分给你种了收些出息,还想卖?”
“不能卖啊……”
“别不知足了!打发几个人过去,种上千把亩地,一年怎么着也能出息上几千两银子,还是细水长流的,还不行?”
“话虽如此,可……罢了罢了,先看看,到底能封多少地罢。唉,如今看来一时间进项添不来,还得掏不少盘缠银子,但愿能早点收回些来。”
此类对话,在各部堂衙门内,比比皆是。
武英殿内。
吕嘉笑呵呵的看着六部、五寺、二监、二院的诸多朱紫大员们,道:“这才是真正的旷世隆恩啊!新政自然是善政,不管甚么时候,都能稳定世道安宁。但节流固然重要,可只节流不成,官员们太苦了,并非社稷之福啊。清官当然好,可王爷说的更好,清官也不该天生就过苦日子啊!所以,王爷拿出一亿亩上等良田来,作为天家贴补天下官员的养廉田。这养廉田到底该怎么分,王爷并不干预,要我等拿出个章程来。不过等议定章程后,天家会派天使,挨家挨户的上门相赐,以彰各位为社稷劳苦之功。
诸位,打大家金榜题名后,有多少年未见此等登门报捷夸功的殊荣了,啊?”
原本还觉得朝堂上堂而皇之谈这些的官员,此刻听闻此言,都不禁笑了起来。
是啊……
谁不是经过无数次考试,一步步熬到今日的?
县试、府试、乡试、会试、殿试……
虽然极苦,却也是绝大多数读书人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
后来虽当了官,可是却只能在宦海中浮沉,历经无数阴谋算计,艰难坎坷。
运道好的,青云直上。
运道不好的,一生蹉跎。
却未想到,还有天使登门御赐养廉田之日。
哪怕大部分人心里对贾蔷之所作所为仍难以接受,甚至深恶痛绝,留在京里只为了一个“官”字,可如今也不由为贾蔷的惊天大手笔所震惊钦佩。
吕嘉看出百官面色的转变,呵呵笑道:“摄政王一心想要南下,非二韩所逼,绝不会至今日之地步。眼下可还有人怀疑王爷存心为之否?且看看近二月来,王爷召开过几次朝会?王爷不是懒政,也不是荒唐之人,他日夜为赈济之事操持着,再有就是开海大业。
多余的话就不多说了,老夫知道,外面不知多少人在骂老夫,老夫不解释,也不生气,待二三年后,且再回头看来。
是非功过,融入褒贬,由春秋去书写罢。
除了官员的养廉田外,王爷还号召大燕百姓,主动前往海外,德林号会负责给他们分田。不过就老夫推测,未必会有太多人去。
人离乡贱,且大多数百姓都是本分老实之人,能有一口活的,就不愿奔波万里,路费盘缠都舍不得。
所以咱们要快些将章程议出来,将地分下去后,各家早早派人去种,也好早有收获。
官员先行,并在那里发了财,赚得金山银海,百姓们自然也就愿意去了。”
礼部侍郎刘吉笑道:“元辅大人是王爷亲自开的金口,三万亩良田。一年三熟的话,折合起来将近十万亩咯。我等自然不敢与元辅比肩,较六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等也要次一级。一万亩不敢作想,八千亩总能有罢?
另,大燕共一千五百四十九个县,另有县丞、主簿、典史等八品、九品官员,这些人又能分多少?若只分个百十亩,恐未必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户部左侍郎赵炎呵呵笑道:“那自然远不止。一千五百余县,便是一个县分一万亩,县令、县丞、主簿、典史四人分,也不止百余数。刘大人,这可是一份前所未有的厚礼、重礼啊!”
刘吉闻言神情却有些微妙,道:“若这般说来,一个县令都能分上几千亩?”
他自忖也就分个七八千亩……
赵炎笑道:“哪有那么多……县上面还有府,府上面还有道,道上面还有省,再加上河道,乱七八糟加起来,官员数万!合计到八九品的小官儿,一人能分五百亩,已经算不错了。七品县令,大概也就是千亩之数。总得来说,若是按照王爷的说法,每年的收益肯定远远超过俸禄。”
吕嘉呵呵笑道:“不损民力分毫,反而还能往大燕运回无数粮米,让大燕百姓再无饥饿之忧。王爷立意之高,当称千古第一人!诸位,老夫也不逼你们现在就视王爷为君上,大可再等二三年,看看这世道到底是昌盛起来了,还是衰败下去了。看看我吕伯宁,到底是厚颜无耻古今第一的权奸,还是成为青史之上流芳百世的名相!”
百官闻言,面色多有动容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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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何以杀功臣?
“父亲大人,王爷究竟想做甚么?咱们家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帮他做成了那样大的事,也不过是一块封地,带着做些营生罢。如今倒好,那些官儿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烂了,结果翻手就是一亿亩养廉田!
还有那些泥腿子百姓,只要是个人过去,就有五十亩地种……咱们反倒不值钱了。”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敬义堂上,姜家二爷姜平面色不大好看,同坐在虎皮高椅子上,老成一块地瓜般的姜铎埋怨道。
今日整个神京城都快炸锅了,任谁也未想到,贾蔷会有如此大的魄力,舍下如此大的本钱,来讨好天下官员,讨好天下百姓。
只是这般一来,武勋们似乎就有些不大高兴了……
他们是押下阖族性命满门富贵赌的贾蔷,得到的虽满意,可如今文官和庶民也有这样的待遇,那就不是很受用了。
姜铎闻言,却是连眼皮子都没睁开,只将干瘪没牙的嘴往姜林处撇了撇,示意姜林作答。
姜林看着自家二叔,心里有些无奈。
打江山易主之后,姜家的危机算是真正过去了,祖父姜铎一生站队天家,最后濒死避难,又晃了一招,终算是保全了姜家。
危机解除,姜保、姜平、姜宁甚至早先因一句“姜家军”而被圈起来的姜安都平反了。
除了姜保如今在老家准备带队去爪哇外,其余三人都回了京。
作为赵国公府的嫡长孙,姜林自然知道这三位叔叔没一个省油的灯,好在,他也非当日的他了……
“二叔,给文官的,只是公田,是天家施恩于他们的,和封国完全是两回事。封国是咱们姜家世代相传的,咱们家可以在封国内委派官员,建立军队,可以收税,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
可文官只能派些人去种地,且就算是军机大臣,也不过三万亩罢了,咱们一个封国,何止十个三万亩?”
姜平才智平平,听闻此言,一时皱眉不言。
倒是姜宁,呵呵笑道:“林哥儿,话虽如此,可是文官们若有银子,仍可以继续买地,买十个三万亩也行。倒是咱们家,想要多些田,就不是花银子就能办到的事了,要用人命去开疆。到头来,仍是咱们给文官和那些泥腿子们卖命……”
姜林闻言头大,道:“四叔,不是替他们卖命,是给咱们自家……”
他不信这些道理这三位叔父不懂,索性不再绕圈子,问道:“四叔,莫非你们是有甚么想法?”
姜宁看了眼依旧闭眼不搭理的父亲姜铎,笑道:“我们能有甚么想法?他能拿出一亿亩良田出来给文官,姜家不多要,五百万亩总行罢?林哥儿,你还小,许多事不明白。咱们家的封国在另一处岛上,虽未见到底如何,但想来肯定不如爪哇。不然西夷红毛鬼也不会占那一处,贾蔷也不会占那里为秦国,是不是?咱们家的封国是生地,爪哇的地是熟地。要五百万亩,让人耕种上几年,家底就厚了,也好建咱们姜家的赵国!”
姜铎忽然睁开眼,看着姜林咂摸了下嘴,道:“你给这些忘八肏的说说看,摄政王为何要给文官分田,给百姓送田?”
三个年岁都不小的姜家二代们,听到这熟悉的骂声,一个个不由既尴尬,又熟悉……
姜安比从前沉默了许多,看了看姜铎,又看了看姜林,没说甚么。
姜林亦是微微抽了抽嘴角,不过心里却有些激动,因为姜铎已经不再用这样训斥猪狗的语气同他说话了,显然,赵国公府的继承人已经有了……
他沉吟稍许后,道:“回祖父大人,孙儿认为,摄政王此作法有三重深意。其一,是向世人证明,开海一路大有前途。其二,向天下官员士绅们表明,二韩只会以新法压制苛勒他们,而摄政王却能以外补内,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其三,开海需要丁口,不然地只能撂荒。摄政王拿出这些地分给官员,官员自会想办法派人去种。否则只靠德林号一家,亦或是靠朝廷之令来施行,花费太高,非二三十年难以建功。”
“完了?”
姜铎斜着眼看着姜林问道。
一旁姜平附和道:“林哥儿,你这说了半天,也没说到咱们武勋呐。”
姜林看出姜铎的不满,脸一热,同姜平道:“二叔,摄政王对咱们已经算是扯平了,不可能再提地的事……”
姜铎精力是真不济了,连骂人的气力也没了,他“唔”了声,止住了姜平的开口,道:“此事很简单,除了林小子说的那三点外,贾小子还要拉上天下官绅,以平衡晋商、盐商、粤州十三行,平衡天下商贾。那些野牛攮的,甚么都敢卖。”
姜宁闻言一怔,楞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只是……
“父亲,商贾的确不可信,若不加以制约,必成大害。可是同去出海的,已经有江南九大姓了,他们……”
姜铎鼻子中轻轻发出一道哼声来,蔑视道:“那群忘八肏的,一个个都快老朽掉了,不成器的很。若没有扬州齐家那个老狐狸,他们连贾小子这趟车都赶不上。指望他们?没看到贾小子拉上了整个大燕的官员一起上马?这小东西鬼精的很,在海外以商贾制衡勋贵,再以官员士绅制衡商贾,拉一派打一派平衡一派,帝王术顽的溜!
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看在老子的面上,他不会为难你们。规规矩矩的在姜家封国里,随你们作威作福。哪个想跳出来和他扳手腕,自己先把裤腰带解下来挂房梁上去,省得老子费力。”
姜平面色有些不自在,道:“父亲大人说的哪里话,若想和他扳手腕,又何必站他这边?就是寻思着,这么大块肥肉,没咱们武勋的份儿……”
姜铎以干枯的手托着土豆一样的脑袋,一直未开口。
正当姜平等以为有希望时,却听他嘟嘟囔囔道:“还是不能留啊,这群忘八肏的可能真不是老子的种。太蠢了,太蠢了……”
姜平等面色一变,然而为时已晚,姜铎目光从三人面上依次看过,沉声道:“老子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祖坟着火了,老子的老子娘在坟里喊疼呢。你们仨回老家,在祖坟边儿上结庐,代老子守孝三年……”
姜平三人闻言面色剧变,一个个面无人色,都懵了,可是连给他们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姜铎皱眉问道:“怎么,不愿去?”
姜平手都颤了起来,道:“父亲大人,何至于此?”
姜安也咬牙道:“父亲大人,彼辈得位,全靠姜家。如今不过问他要点地,他一万万亩都舍出去了,姜家要五百万亩不算过分罢?再者,我等又非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姜家,何以畏惧成这般?”
姜铎连解释都不想解释,老成枯枝一样的手摆了摆,骂道:“老子就知道你个小杂种本性难改,大燕军队在你心里仍是姜家军……滚,赶紧滚。要不然老子让你连守祖坟的机会都没有。”
话音罢,姜林起身拍了拍手,门外进来四个力士。
姜平等见之绝望,原以为他们的好日子总算来了,谁曾想……
守祖坟,那是人干的事么?
……
“老爷子,何至于此?”
待姜家“归京三子”再度被发配后,贾蔷自内堂出来,看着姜铎笑道:“你老该不是故意给我唱堂会罢?你放心,只要不是扯旗造反,看在你老的面上,总会容得下他们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拿功臣开刀的。”
今日他来姜家造反,探望姜铎,未想到看了这样一出大戏,不过想来也是姜铎有意为之。
姜铎瘪了瘪嘴,看着贾蔷道:“你以为历代开国天子为何爱杀功臣?”
“因为太贪了?”
贾蔷呵呵笑道。
姜铎干啐了口后,骂骂咧咧道:“可不就是贪?一群忘八肏的,都以为天下是他们一道打下来的,不是皇上一个人的,要完银子要宅子,要完宅子要女人,还想要个世袭罔替的富贵前程,没个知足的时候。所以,也别总骂开国天子爱杀功臣,那是他们不得不杀!
今儿让你看这么一出,就是让你知道知道,姜家子弟会这样,其他人也必会走上这条蠢道!
贾小子,你的路数老子看来并不十分高明。这次你就给那么大的,往后加恩加无可加时,看你如何自处?
永远不要低估人心的贪,你哪怕把你所有的都给了他们,他们依旧会觉得你不公,你瞧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得罪了他们。
人心不足啊!莫说他们,便是百姓也是如此。
为何自古以来,臣子封疆叫替天子牧民?
民就是牲口!不约束着些,必得寸进尺,出现大乱。民如此,臣亦如此。”
贾蔷笑道:“老爷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会只加恩的,朝廷将渐渐起用秦律。儒家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可是到底让百姓如何知道,甚么是‘可’,甚么是‘不可’,却未说明。
为甚么不说?后来我才渐渐发现,若是让天下人都知道甚么是‘可’,甚么是‘不可’,那士绅官爷们又怎么办?
他们要不要遵守‘可’与‘不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说的倒是好听,然而自汉朝儒家独尊始至今,何曾有过这样的公正?
刑不上大夫嘛。
但秦律不同,秦律是真正连官员贵族也一并约束在内的,是让天下人都知道甚么是‘可’,甚么是‘不可’的律令!
施恩罢了,就该立威了。”
姜铎闻言,没有眉毛的眉头皱了皱,道:“全放任不好,管的太狠也未必是好事……”
贾蔷哈哈笑道:“不急着一下推出来,隔一二年加一些,隔一二年加一些。老爷子,这些事你老就别操心了,好好休养着,我还等着给你老加封封国的那一天呢。你这精气神儿耗费的狠了,熬不到那天,多亏?”
姜铎嘎嘎笑了起来,笑罢叹息道:“唉,贾小子,你要快些啊。早些拾掇平稳了,早点登基。老头子我,坚持不了太久了。”
见贾蔷眉头皱起,神情沉重,又摆手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要死,我自己心里有数,如今一天里还能清醒上两三个时辰,只可惜,有一个时辰是在夜里醒的,要起夜……说话呢,还有些精气神。等甚么时候说话也说不清了,那就真的不行了。
行了,你去正经忙你的罢。别每日里在太后宫里舍不得出来,贾小子,那位才真正是不省油的,你仔细把灯油都耗在里面了。”
贾蔷:“……”
……
“老岳,最近花银子有些狠了。”
回至秦王府,贾蔷于宁安堂上翻了会儿账簿后,让李婧将岳之象寻了来埋怨道。
岳之象呵呵笑道:“近来是花费不少,主要是为了将京城肃清干净,还要收买各府邸的线人,没线人的就安插进去。再有就是宫里那边……龙雀至今未肃清彻底,怕是很长一段时日内都难。王爷,若无必要,最好不要入宫。哪怕进宫了,也不要沾水米,更不要留下过夜。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若是在阴沟里翻了船,就成笑话了。”
贾蔷没好气觑他一眼,道:“我寻你来对账,你倒好,反倒指派起我的不是来。”
岳之象道:“也就这半年,花用大些,之后就会好许多。不将方方面面彻底安稳妥当了,内眷回来王爷也不放心。再者,过些时日待林相爷到京城后,王爷还要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南巡。沿途各个省府,眼下就要派人出去做准备了。”
贾蔷闻言点点头,将账簿丢在一旁,道:“如今你算是得了意了,先生同我说,你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一生兴趣就想建一个监察天下的暗卫。只是你心里要有数,这东西好用归好用,也容易反噬。一旦反噬起来,后患无穷。”
岳之象点了点头,道:“所以将夜枭分割,分成两部,最好是三部。两部对外,一部对内,专查夜枭内违反家规的事。而这三部,立三个总柜,互不统属。如此,当可行成制衡之势。”
贾蔷揉了揉眉心,道:“此事我记心上了,再细思之。十王宅那边如何了?除了那几家外,有没有勾搭上大鱼?”
岳之象点了点头,道:“王爷猜的没错,还真有大鱼!不过眼下他们还没有起事的迹象,仍在悄摸的四处勾连。冯家那一位,还真小瞧他了,八面玲珑。上到王侯权贵,下到贩夫走卒,真叫他勾连起一张大网来。金沙帮内都叫他渗透进去了……”
李婧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正想说甚么,贾蔷呵呵笑着摆手道:“意料之中的事。由他替咱们搜索一遍,考察一遍,也是好事。继续观察起,务必不使一人漏网。”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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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林如海回京
七月末。
小琉球,安平城外码头。
东港专为贵人开辟的一处泊湾。
周遭一营卫士远远护卫,近前又有一营女卫散列四周,团团护佑。
一面巨大的遮阳伞下,黛玉看着尹子瑜安慰道:“你且宽心,伯父临走前已经交代,等令伯娘一家来后,遣送至北面,安顿好屋宅田地和基本的粮米够嚼用即可,不必犯愁。”
虽如此说,黛玉心里也是腹诽尹朝两口子忒任性。
得知贾蔷在京城成为摄政王,操持天下权柄后,就再无牵挂担忧,拍拍屁股随林如海一道回京了。
先前是心忧自家女儿成了寡妇苦命难熬,所以一起过来帮衬着。
如今发现将来怕是跑不了一个皇贵妃,就不管了,回京尽孝去了。
不过贾蔷猜测,这两口子怕也不愿面对尹家长房一家。
却将难题丢给了尹子瑜……
尹子瑜闻言,与黛玉笑了笑,不过落笔却道:“又岂能真宽心得了?原是极亲近的一家人,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再没想到,是小五下的毒手……”
黛玉见之也叹息道:“很久之前,他就与我说过,宫里那把椅子虽至尊至贵,可也至邪至魔。多少盖代豪杰,无双英才为了那个位置成魔。即便坐了上去,若守不住本心,也会成为皇权的走狗。原我并不信,可看了这么些,就愈发信了。如今我担忧的是,他会不会也……”
尹子瑜闻言浅浅一笑,落笔道:“他如何会?做官还是做事,他素来分的明白。且他在信里也说,不耐烦那些政事,等林相爷回京后,就早早南下,亲往小琉球主持开海大业。皇权于他,不过器具。”
“瞧你得意的!”
黛玉打趣子瑜道,不过随即眼珠一转,又担忧道:“唉,自古从来最难测者是人心,谁又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变?就算今年不变,明年又如何?明年不变,后年又如何?”
尹子瑜闻言哑然失笑,落笔道:“那就是造化弄人了,又岂是担忧就能……”
未写完,她无奈的顿住了笔,眼眸浅笑的看向黛玉。
劝人,都是这样劝的么?
黛玉见她明白过来,灿然一笑,道:“正是造化之故,人力岂能回天?所以姐姐也别苦恼了。”又笑道:“原以为姐姐是看透世事,一切了然于心大彻大悟的高人,未想到也有这般忧愁的时候。”
尹子瑜笑了笑,落笔道:“大彻大悟的是化外之人,况且即便是化外之人,也多做不到这一点。罢了,劳你这般相劝,我也不好再执迷不悟。造化如此,非我等之过。”
黛玉见之登时笑了起来,恍若画中人。
金钏、南烛两大丫头站在一旁侍奉,看到黛玉和尹子瑜如此和谐,又都如此清丽无双不似凡间俗人,连她们都对贾蔷的福气嫉妒起来……
“来了!”
黛玉自然不会看不到一艘大船自海上而来,缓缓停泊靠岸。
但她并未起身相迎,以她的身份,如今也不适合这般做。
船上所载之人,对家里而言,并非贵客。
连尹子瑜都明白这一点,地位高到一定程度,亲情和法理已经无法相容。
更何况如今家里,已经有了化家为天下的迹象……
今日她若对尹家人太过客气,等她们回京后,岛上人又该如何对尹家大房?
不远处,齐筠乃至其祖父齐太忠、江南九大姓中的三位家主也在。
因为今日除了尹家人外,还有韩彬、韩琮、叶芸并十多位衣紫大员,和他们的全家老小。
……
大船缓缓靠岸,船舷上放下梯板。
一队德林军先行下了船,警戒四周,并与港口码头上的德林军交接印信。
等确认无误后,方朝船上打了旗语。
未几,以二韩为首的诸多前朝廷大员,缓缓的被押下船来。
齐筠携几位老人迎上前去,不过,两拨人相见无言。
齐筠也只是躬身一礼,随后就让人引着他们去了已经与他们准备好的地方。
那里有农宅,有农田,有牲畜,和基本的口粮,仅此而已。
待看着一群老人有些步履蹒跚的离开,其家人们多申请仓惶,齐筠轻轻一叹。
齐太忠收回目光,问齐筠道:“筠儿叹息甚么?”
齐筠摇头道:“都是当世名臣,治国大贤。内陆新法推行,的确是富国之法。可惜,他们妒贤嫉能,容不下王爷。希望等他们在岛上多看些时日后,能悔悟过来。”
褚家家主褚仑在一旁好笑道:“德昂此言大谬!如他们这般人,个个心智坚定,认定道路后,又怎会动摇?”
齐筠闻言也只是笑了笑,未多做分辩。
如今才一二年功夫,一切都在打基础,还未显现出来。
等再过上二三年,到时才会知道,甚么叫天翻地覆般的变化,甚么才是真正的富强。
等朝廷人走后,齐家爷孙等人并未直接离去,远远站着,等待着另一波棘手之人的到来。
未几,就见尹家一众二三十号人,自船上下来。
甫一下船,几个年轻的妇人,应当就是尹子瑜嫂子辈的女人,就开始放声哭了起来。
同时哭的,还有尹江、尹河、尹湖、尹海四人的孩子……
来到这个地方,一家人犹如末日一般。
当然,也许因为她们看到了尹子瑜。
只是让她们心寒的是,尹子瑜并未迎上前来,与她们抱头痛哭……
十名女卫上前,将尹家大房自秦氏起,一并引向了遮阳伞附近。
尹子瑜终究还是站起了身,不过黛玉未起身,尹子瑜也未迈上前。
待秦氏并诸多大房人满面悲戚的过来,尹子瑜眼帘垂下,遮住了微红的眼眸。
黛玉强行硬起心肠来,看着秦氏道:“大太太,原是一家人,且姻亲本是至亲。可是大房所为,着实令我愤怒。大老爷几次三番想置王爷于死地,王爷宽宏大量不追究,只夺其官位。后尔等更是不问清楚缘由,欲于金殿上行不利王爷之勾当。至此,你我两家恩断义绝。王爷不追究你们,是念在子瑜和老太太的面上。我不追究你们,亦是看在子瑜和老太太的面上。但,也仅仅如此。
小琉球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宅舍田地,若有三灾九病的,也可报给村囤的郎中。望你们以后好自为之,也莫要怪子瑜不念亲情。你们要杀王爷的时候,何曾念过她?
带下去罢。”
等尹家大房如遭雷劈般沮丧悲戚着被带下去后,黛玉小小呼出一口气后,同尹子瑜小声道:“姐姐这个时候可莫要心软,哪怕是只想照应一下小孩子,也要等他们吃些苦头,我们在暗中观察一下人性才好。人性好,就接过来好生培养。若是……也保他们衣食无忧就是。”
尹子瑜闻言自然明白在理,浅笑颔首,书道:“果真没白历练。”
黛玉啐了声,笑道:“好啊,我好心帮你,你倒取笑我?”
两人相视一笑,随起身,在浩浩荡荡的一营女卫护从下,折返回安平城。
……
看着这边的动静,褚家家主褚仑啧啧称奇道:“莫非果真是天命所在?”
司徒家主司徒华奇道:“褚兄莫非到了此刻还不认此天命?”
欧阳家主欧阳顺提醒道:“褚兄可莫要学老司马,当初非要和王爷、闫娘娘耍个心机,大好的关系如今反倒沦落下乘。上官、太史、赫连三家更不必提了。先前都以为王爷是心怀慈悲的菩萨,不忍动杀心,结果又如何?那三家的下场,让整个江南震怖,一些原本想要生些是非,饶舌弄嘴想彰显忠义的人,你看看他们如今哪个还敢多言?”
齐太忠在一旁微笑道:“这人啊,就是这样。对他太好了,便生出得寸进尺的心思。见王爷宽恕,就一个个上蹿下跳,以搏显名。结果山东大营入江南,三家一除名,连根拔起后,如今连私下里敢议论的人都没几个了。伯谦,慎言呐。”
褚仑脸都涨红了,道:“老太爷,您瞧我是那个意思吗?再说,我甚么事不是一一趋奉于齐家?听说王妃娘娘手下缺通文识墨可笔录的人,我连家里的闺女儿、孙女儿、儿媳、侄儿媳能派来的全都送来了……”
司徒华哈哈笑道:“褚老兄啊褚老兄,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眼见褚仑真要发怒了,欧阳顺忙笑道:“哪有那么多山水?不止褚兄,连我欧阳家不也是如此?族中但凡通文识墨的女子,有一个算一个都送这边来了。还别说,王爷的内宅,真办成不少大事了。
那些女子织造工坊,每天织染出来的布,制作出来的成衣,真是顶了大用了!更厉害的是,那些女子多是逃荒捡回的一条命,原不过是饿死路边,要么是卖身为奴,任人作践的窑子命,如今却凭着做事,不仅能养活自己,做的好的还能发家致富,养活一家子。
王爷以前说过一句话,让努力做事的人活出人样儿,是官府最大的本分。原我并不能十分理解,如今却是打心底里钦佩!”
齐筠在一旁笑道:“不止织造成衣这块,岛上的学舍里,有七成先生是女子。实在是岛上缺识字的,但凡通些文墨的,都被各工坊请了去当个账房录事,只能寻些女子来开蒙。另外,岛上的郎中是由郡主娘娘亲自在负责,她虽不理常务,但岛上各郎中的疑难病症无法解决的,都可上报上来,郡主娘娘会亲自批示,再将病例转发给各个医馆,令郎中学习。最近还有一批好杏林的女郎中,也在培养中。
还有对女工的保护,成立了一个妇人联合保护的衙门,以王妃娘娘的名义办的,具体的管事,则由几位奶奶带人操持着。两个月前狠狠处置了一个将妻子打死的案子后,如今岛上随意打骂贩卖女人的事,越来越少了。
总之,几乎每个人每天都很忙碌。”
褚仑呵呵笑道:“如今这样忙,却不知年底回京后,又该怎么样,京里可容不得这样的事啊……”
寻常女子抛头露面都是极羞耻的事,更何况这些贵人?
齐太忠看着远处的銮轿车马渐渐消失无踪,呵呵笑道:“容不容得,还不是王爷一言抉之的事?且不说这些了,京里王爷抛出了一亿亩养廉田做饵,也不知能不能钓起那些官绅的贪心。若钓得出来,开海大业就算是真正启程,拉开大幕了。”
听闻此言,一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北面……
……
八月。
沿海仍是一片炙热,京城却已入秋。
秋老虎刚过,今日难得清爽。
神京城外,青石码头。
龙凤旌旗林立。
着德林军服的德林军,如今已成京中一景。
相传都是天兵天将下凡,能以一当百,杀的京营屁滚尿流。
当然,也有人说,这些都是来自地府十殿阎罗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但无论如何,今日码头上布满了德林军,让所有京城百姓都退避三舍,只敢遥遥观望此阵势。
凤辇边听着一座亲王王轿,说是轿子,其实和一座小宫殿没甚分别。
一百二十八人抬行,内中甚至设着榻和卫生间……
贾蔷原本自然不要这样骚包的行头,可架不住连岳之象都劝他。
因为只有这样级别的轿子,内中才能以精钢铁板填充,才能防各种弓弩乃至火器的攒射。
“王爷,娘娘问相爷的船几时到?要不要将午膳备下?”
王轿外,牧笛躬身问道。
贾蔷敲了敲云板,轿门打开,他自轿中下来。
他这边一动作,后面几顶官轿内的人连忙下了轿,再后面更多的则是站在那的文武百官……
贾蔷舒展了下双臂,呵了声,道:“不必了,一会儿直接去西苑就是,没多久了。”
皇城不必去,当初承诺皇城全由尹后做主,他后来就果真没怎么插手过。
显然,那里必又被龙雀渗透了。
但西苑是他喜欢的地方,所以大燕的权力中心,已经渐渐转移至西苑。
牧笛闻言躬身一礼后,折返回凤辇侧,轻语了几句。
未几,却见凤辇前门大开,头戴凤冠身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的尹后自凤辇上走下来,恍若一朵娇艳无双的牡丹盛开。
岁月,仿佛从来未曾在她身上留下甚么痕迹。
后面的百官瞧见,纷纷低下头去,也只敢在心里叹服一声:上一个如此风华绝世的皇后,应该是炀帝萧皇后罢……
“等林相回京后,你就要将朝政悉数托付,奉太皇太后和本宫南巡?你果真放心得下离京?”
尹后自侧面看着贾蔷那张愈发俊秀逸然的脸,微笑问道。
贾蔷笑了笑,道:“如果这个世上,我连先生都信不过,那必是成了真正可悲的孤家寡人。小清诺,你仔细着些。”
尹后本还想再说甚么,可被这三个字瞬间打败,一张国色天香的俏脸上满是娇羞,很是责备的嗔怪了眼,却也不再多言。
二人身后,牧笛和李春雨皆面无表情的站着,许是心中冬雷震震……
不远处,一艘客船缓缓驶入码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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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妲己褒姒
“看着清减了些,其他的,倒是没怎么变化。不变的好啊,以不变,方能应万变。”
林如海自船上见着贾蔷,待其礼罢,上下打量一番后,微笑道。
师徒二人并无多谈,林如海被贾蔷搀扶下来,却也无一些人意料的那般意气风发,甚至看不出许多高兴来。
清癯的脸上,是一如既往见的淡定从容。
身子骨,也仍是那般瘦弱……
见他如此,满朝文武心中大都不约而同的响起一个词:
无(屠)双(龙)国(恶)士(贼)。
他们自忖,若换做是他们,一朝得志,天下权柄就在眼前,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般淡然。
而林如海见王公勋贵乃至皇太后都前来迎接,眉头微微皱了下,在与尹后见礼罢,看着贾蔷轻声问道:“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也不怕让人说招摇。”
贾蔷却淡淡一笑,目光掠向面前的文武百官,缓缓道:“先生,今时不比往日。彼时弟子惶惶如丧家之犬,分明立下不世功,却因功高难赏四个字,难容于昏君之前。如今江山在我,谁又能说甚么?”
林如海自然明白贾蔷为何弄出这般大的阵仗,这是与他奠定天下元辅的威望和高台,唯有如此,贾蔷离京后,他才能坐镇神京,操持住天下权柄。
听闻贾蔷之言,连百官都无人反驳甚么。
倒不是大燕不养忠义之士,只是近大半月来,“养廉田”三个字着实让大多数天下官员心神荡漾,难思其他。
便是有人恨贾蔷入骨,也明白此时骂的再难听,也不过枉做冤死鬼,所以一时间,似贾蔷的威名已足以震慑天下,满朝文武,竟连一个骂他猖獗的人也无。
但贾蔷和林如海都知道,这些都是虚火……
“蔷儿,汝道己之作为,非是为了图谋皇城里那把椅子,只为炎黄之气运。天下信你者,寥寥无几,毕竟江山如此多娇……但为师信你,信你之志愿,不在权势之欲。你又岂可如此自傲,迷失于权势之惑?需知初心为始,正觉为终。”
听闻林如海之言后,当着当朝皇太后并文武百官的面,贾蔷以大礼跪拜下,谨领教诲。
见此,满朝文武,并尹后等,无不骇然。
这一跪,就将林如海的地位跪上了天际……
……
皇城,太和殿。
尽管贾蔷不喜欢皇城,但今日这个场面,又岂能在西苑山水亭台间完成……
见殿上,除却贾蔷的王椅外,还设了一把太师椅,单为林如海所备。
林如海又怎会落此话柄?
便是尹后好言相劝,亦婉拒之:“若是在上书房、养心殿等地,臣愧领也就愧领了。此等大殿,举国之盛事,岂有人臣落座之礼?”
几番礼罢,贾蔷立于御阶上,面色淡漠的扫视一圈后,道:“原先本王是想请先生登太师位,总领天下军国大政。只是先生为避嫌,不肯逾越。其实先生于本王,又岂止有教化之功?本王落于贾家时,自幼高堂早逝,而贾珍之流权贵纨绔子弟,长于偷鸡摸狗,短于做人。本王随之习了一身的臭毛病,连心也是孤寒的。后得幸遇先生于扬州,不以本王鄙贱,日夜教诲,爱之更胜骨肉血亲,后来,更将独女相许。先生之才,高于九天之上。先生之志,皎洁如昊天明月。
都道本王走到今日,必将成为孤家寡人,但本王如何会走上古之帝王的老路?本王还是那句话,到了今天这一步,只为开海。凡有志于开海拓疆,为社稷谋万古之基业者,皆为本王同党!而党魁,便是先生。
今后本王将全力对外,大燕国内之事,皆由先生、太后娘娘并诸位大臣们负责。先生之言,便是本王之言。先生之鈞旨,便是本王旨意。
从今日起,先生便为军机处首席大臣,礼绝百僚,文武诸员当深敬之。”
暂代元辅的吕嘉这一刻甭管心里是否在滴血,可体面功夫绝不会在这一刻落下,一连串的歌功颂德之言雪花一般洒满大殿。
他说的毫无障碍,因为这些话的确都是林如海过往的功绩。
只是仅仅在一年前,吕嘉说的话可不是这些。
那时,骂林如海师徒最狠的,就是这位吕伯宁,也因此入了韩彬的眼……
此事贾蔷和林如海当然一清二楚,只是两人谁都没有想到,这位韩彬中意的忠厚老实人,如今会变的如此乖觉……
但也都清楚,一旦势衰,跳出来狠踩一脚的,也必是此人。
当然,只要一日天下大势在手,此人便是天下最忠诚的忠犬!
……
西苑,宝月楼。
“先生看到了,除了一个吕嘉外,文官里对弟子亲近的,几乎再无一人。”
午膳席上,贾蔷同林如海埋怨道。
高台前,尹后微笑道:“已经很不错了,太平年景,文官对君王甚么样的姿态,你又不是没见过。”
贾蔷“啧”了声,道:“就是白瞎了那一亿亩养廉田……”
林如海一眼看出了贾蔷的遮掩,好笑道:“你也莫得意。你虽拿这么多荒地,去诱得大燕最富有的人出去开拓,可这里面的问题还很多。人家也不全是傻子,上赶着给你出钱出力。”
贾蔷登时嘿嘿乐了起来,道:“还是先生了解我……是,里面还有很多问题,不过再大的问题,只要他们肯出去都值得!若是咱们德林号,或是朝廷下个开海令,那就要由咱们来担负起路资、粮种、农具等一切负担。
可是由官员们自己派人前往,咱们非但不用花费太多银子,还能大赚一笔回回血。
这一二年来,快亏的吐血了。再不回点血,都快支撑不下去了。”
林如海呵呵笑道:“所以眼下小琉球的工匠们不断的派去爪哇,去采矿炼铁,打造农具?岛上财政的确已经有些吃紧了,原以为你是要白送给他们……”
贾蔷笑道:“把我卖了也送不起!”
林如海饭量不大,吃了一碗碧梗米后,就放下了碗筷,问贾蔷道:“大燕境内,你准备如何个章程?也像小琉球和爪哇那般么?”
贾蔷摇头道:“不,大燕一切不变,照旧推行新法就是。小琉球和爪哇不同,那两处都是新地,随便去折腾。
大燕体量太大,最重要的就是安稳。二十年内,能迁移出去一千万人就算了不得了。可只要保证大燕太平安稳,粮米衣裳不愁,以亿兆黎庶为本,二十年内,能再生出亿兆人口来!
这亿兆百姓,一来可以源源不绝的出去开海。二来,可以消化海外封地种出来的海粮的粮米、甘蔗、香料乃至各类矿石、肉类等等,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大燕越安稳,百姓越富庶,海外的封地才会越繁荣。”
一直静静坐着的尹后笑道:“我大燕如此广博之江山,只要不出现天灾和人造成的巨祸,还需要从海外运这些?”
贾蔷道:“大燕就算有,也不足以支撑起亿兆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哪怕够,将只刚刚够,很是拮据,价钱自然也会很高。但若是将海外的粮米各式货物大量运进来,大燕的子民就能真正享受生活。譬如那白糖,尤其是西洋雪花洋糖,即便是富贵人家都吃不大起。可是待小琉球、爪哇的甘蔗园建起兴盛后,我可以保证,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吃得起那些白糖。
这只是打个比方,总之,尽我所能,让华夏百姓的日子不再那么苦就是。不要轮回过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混帐忘八日子。”
尹后闻言,眸光似水一般看着贾蔷,轻声道:“王爷这样一说,本宫就明白了,果真是伟业。”
贾蔷干咳了声,眼睛都不敢往林如海处看了,道:“先生,待接见过诸国来使后,弟子将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南巡天下。一个省一个省的过,去召见各省、道、府、县的官员,并将养廉田亲自发放下去。目的就一个,安稳天下大势。一直到福州,送宗室诸王公出海,再去见见林妹妹她们,怕是要在路上过年了。对了先生,姨娘和安之怎未带回来?”
林如海对贾蔷、尹后之间狗皮倒灶的破事纵是不喜,也不会去指责甚么。
若收一太后,就能减少万千杀戮,平稳天下,他又能说甚么?
因此只作不知。
他顿了顿,温声道:“安之明年就要入稚学了,岛上操办的那一套还是很有意趣。你让岛上德林军的血脉子嗣和农夫、匠人们的子孙同峥儿他们一起上学,这个法子很好,安之也该如此,可以早些知道世间之不同百态。”
贾蔷笑道:“姨娘能同意?心里怕是骂了我不少回,哈哈!不过孩子们的确不能长于深宫大院和妇人手中。”
尹后在一旁唏嘘惊叹道:“你就不怕出点闪失?”
贾蔷无所谓道:“不摔摔打打磕磕碰碰的,又怎能真正长大?再者也会一直有人看着,不会有危险的东西。”
林如海道:“眼下已是八月,接见完诸国来史,怕都要九月了。到时候再南巡,一省一省的走下去,怕是一年半载难完事。你要在外面逛上二年么?”
贾蔷点头道:“还是有必要的。”
林如海闻言,沉吟稍许道:“到了福州,将你师妹她们接上,一道去走走罢。另外,沿途各省大营要看仔细了,莫要出差池。”
……
待林如海回府歇息后,尹后陪着贾蔷在海子边沿着柳堤散步,微笑道:“看来林相仍是不放心本宫呢,是怕本宫不知廉耻,成为妲己褒姒之流。”
贾蔷摇了摇头,道:“是怕我定力不足,沉溺于美色无法拔出……”
“呸!”
尹后俏脸上,一双国色天香的明眸白了他一眼,随后站定脚,看着荡起层层涟漪的水面,以及不远处的万岁山,神情怅然道:“这二年光景,本宫和太皇太后替你安抚外省封疆,赵国公姜铎坐镇神京,看着临江侯他们主持五军都督府,改革军务,你先生林如海便可坐镇中枢,一边稳定朝政,修补二韩等离去后的疮痍,一边又可大肆提拔你们师徒信得过的忠臣。
二年后,天灾边患早就过去,江山稳固,若是开海之策再顺利,国势昌盛,那李燕的天下,就真的于不见血中易手了。
到那时,你果真能放过小五,能放过李暄?”
贾蔷弯起嘴角笑了笑,牵起尹后的一只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如今还在喝避子汤?”
尹后闻言,饶是心性强大,此刻也不禁红了脸,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
贾蔷呵呵笑道:“且过上几年罢,总会寻一出风景秀丽的好地方与他。不管当初他接近我抱着甚么样的心思,一路走来,即便有私心算计,但总也有几分真实友情在的。再加上,你是她的母亲,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要他自己不作死,我不会将他如何的。”
心知贾蔷并不喜这样的话题,顿了顿后,尹后岔开话题问道:“近来本宫听到了些不大好的话,还是从武勋那边传出来的,你可听说了不曾?”
贾蔷笑道:“是那些酸话罢?”
尹后提醒道:“如今军中革新,过去吃惯空饷喝兵血的陋俗被重点整治,断了许多人的财路。偏偏这个时候,天下文官一亿亩养廉田的说法蒸腾起来,武勋那边难免生出不满。如今京畿重地其实还很敏感,一旦生出乱事来,外省必有野心者闻风而动。”
贾蔷笑了笑,道:“放心,此事有赵国公盯着。为了压制此事,老爷子将仨亲儿子都赶回老家看守祖坟去了。对亲儿子都能如此,若不将外人来一次狠的,他心气岂能平?”
“那李皙那边……”
尹后轻声道:“总不能留下大患,他怕是就等着咱们出京后生事呢。若将他交给林相,并不很合适。”
贾蔷笑了笑,道:“此事交由赵国公一并处置了罢。说起来,他倒还是我名义上的手足,自相残杀的名义,很不好听。”
听闻“名义上的”四个字,尹后面色微微一变,有些不悦的看向贾蔷。
贾蔷打了个哈哈,笑道:“是真正的手足,是真正的手足!你是我的堂婶婶,行了罢?哈哈哈!”
……
PS:正文快结束了,也就这几天……开海的后续会写完整,都放在番外里,确实不大成熟,但很想写完整,买了很多资料书,一边学习一边写。而当外部威胁都去了后,还有不少的园子戏,没有阴谋诡计。带着家里的姑娘们,逛逛大好河山,再出去看看世界之瑰丽神奇,看着孩子们长大,顶天立地,子承父业……
有些书友猜测是不是在写新书,没有啊,还早着呢,这本不写利落,新书一个字都不会写。最后,书的成绩一直还在上涨,均订没跌过一天,一万三千多,很知足,也很满足。所以后续不喜欢看的书友可以不订了,已经万分感激了。
屋凉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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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德林海师归来
林如海回京后,贾蔷就真的成了甩手大爷。
在这之前,他至少三五天还会往宫城里逛一圈,过问过问一些要紧的事。
可如今,他已经快十天没踏进皇城了。
自古至今,图谋造反做到他这个份儿上,也算是第一人了。
西苑。
勤政殿。
看着门头牌匾上的三个字,李婧觉得有些好笑,勤政……
勤他奶奶个嘴儿的政!
“咦?”
步入内殿后,却未看到想象中的画面,至少那位妖后不在……
而贾蔷手里握着的,竟是一本书,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根墨碳笔在黄花梨雕五爪龙的华贵桌几快速的书写着甚么,眉头紧皱,面色肃穆。
在看周遭,床榻上,椅凳上,甚至是地上,都铺满了张合不一的书本卷宗。
这是……
她进来后,贾蔷居然都没抬头。
再走近一看,纸面上满是天书,一些数字她倒是认识一些,可那些符号,都是甚么鬼?!
“爷,您没事罢?”
李婧有些担忧,害怕贾蔷忽然想修仙了,心惊胆战的开口问道。
贾蔷长长呼出了口气,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缓缓道:“真是没想到,已经落后这么多了……”
他原本以为,就自然科学而言,此时的东方较之西方,并未有根本性的落差。
毕竟,第一次工业革命都还未开始。
然而这半月来,随着南边儿不断送进京一些从西方采买回来,并由专人勉强翻译出来的书籍,他翻看之后,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公式,心里真是一片拔凉。
艾萨克·牛顿且不去说,还有勒内·笛卡尔、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莱昂哈德·欧拉、罗伯特·波义尔等等一系列他记忆深处耳熟能详的大牛,居然大半都已经去世了。
这也就意味着,西方已经在数学、物理学、化学等等一系列最重要的自然科学领域,树立起了极重要,堪称数理化学科基石的一座座丰碑!
而在大燕……
不提也罢。
贾蔷越来越明白,为何连续两次工业革命都会在西方爆发。
就凭西夷诸国,在这些基础学科上投入了数百年的精力和心血,不断钻研的结果。
种花种了这么久,总会开出最娇艳的鲜花。
而不是一脚踢翻了纺车,或是哪个钟表匠灵机一动,带来的世界剧变。
终究还是要脚踏实地啊……
万幸,还来得及。
看见贾蔷神情坚毅,李婧一脑子浆糊,问道:“爷,这是西夷和尚看的经书?”
贾蔷无语的看她一眼,道:“甚么乱七八糟的,这是西夷们的学问,很重要!还记得前年拾掇绣衣卫,打发出去的那些千户、百户们么?”
李婧闻言眼神一凝,道:“爷不说,我都要忘了那些人还活着。四大千户,只死了一个玄武。爷,他们要回来了?”
贾蔷指了指遍地的书,道:“这些就是他们这二年的成果,我很满意。他们是要回来了,不仅要回来,还会带上逾百位各样的人才回来。那些人,都是这些书作者的弟子。你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甚么功劳……这么说罢,唐三藏师徒四人西天取经,所取来的经书在这些书面前,连草纸都算不上。”
李婧闻言唬了一跳,愈发担忧的望着贾蔷道:“爷,您……您没事罢?”
贾蔷无法再与文盲沟通,问道:“这会儿来寻我,甚么事?”
李婧道:“岳之象寻了我两次,建议我组建一支专门对内的人手。我觉得奇怪,以前就有刑堂,专门行家法啊。可是他说不够,差的多。夜枭如今已经彻底和绣衣卫合并了,绣衣卫内部存档的那些卷宗到现在还未消化干净,一些绝密的东西,便是现在拿出来都有莫大的作用。老岳说,他的目的,是要让绣衣卫遍布大燕一千五百余县,真正做到监察天下的程度。而下一任要做的,就是连海外封地和西夷诸国都不要放过!
如此庞大的规模,做的又是见不得光的行当,没有强力的监察衙门,是要出大事的。还说我的身份,也极适合做这一行,对我也有利……”
贾蔷闻言,眼睛登时眯了眯,道:“岳之象,果真说了这句话?”
李婧脸色也凝重起来,点头道:“当时听了这话,我也惊呆了。不过随后他又解释道,说我毕竟是爷的内眷,手里若始终掌控着如此庞大的一支力量……龙雀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倒不是信不过我。他本是想劝爷,让我脱离了这个行当,又思之不大可能,所以建议我只管内。这样既能实现我的志愿,又能防备一些不可测之事。”
“他好大的胆子。”
贾蔷轻声说道,不过,比他方才初闻冷不丁打了个激灵时所猜测的那样,要好了许多……
“你怎么想?”
贾蔷看向李婧,问道。
李婧耸了耸肩,看着贾蔷轻声道:“龙雀一事,的确是血的教训。太上皇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龙雀功不可没。我猜也不是老岳想说此事,尽管他心里必是这样想的,此事或是林老爷的意思。于感情上来说,我心里是不高兴的。可是也明白,若再任性下去,将来怕有更为难的事发生。与其这样,不如退一步。
而且说心里话,对那些官员、高门的监控,我也并不大喜欢。我更喜欢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对内除奸,也的确更适合我。”
隆安帝为何会落到生不如死的田地?
除了天灾之外,最大的缘由,就是尹后手里握着一支龙雀。
尹后太聪明了,即便当初的太上皇、皇太后不喜隆安帝,但对这个面面俱到的儿媳,还是十分满意的。
只看看尹子瑜成亲,太上皇赐下郡主位为礼,就知道对这个儿媳的满意。
所以,尹后才有机会,收买了太上皇身边主掌龙雀的心腹太监魏五。
盖因魏五是注定要陪葬的,而他不想死,就这样简单。
尹后告诉贾蔷,太上皇非她所害,而是李暄。
那个时候太上皇已经开始将大权逐步稳健的放给隆安帝,她没道理去弑君。
但李暄不愿看到事情这般发生,于是借着掌内务府的机会,谋了太上皇景初帝。
而那个时候,他已经从尹朝手里得到了调动龙雀的凤珮……
这还只是其中一件,余者如李曜之垮台、李晓、李时之死,都和龙雀脱不开关系。
这样的力量,何其可怕?
若果真由李婧继续掌控下去,朝野上下,怕都要有人睡不安稳了。
尤其是,李婧为贾蔷生了四个孩子,其中三个儿子里,还有一位是长子……
想明白此事后,贾蔷捏了捏眉头,道:“难得清静上几天,又生出这些破事来。这样,你也别只对内,也对外……”
李婧闻言登时急了,红着眼道:“爷虽疼我,可也不能为了我坏了规矩。老岳说的话,的确在理。爷……”
贾蔷摆手道:“不是在大燕,是对海外,对西夷诸国。何必要等到将来,眼下就该渗透过去!”
李婧闻言眨了眨眼,道:“现在对西夷诸国,这……没机会罢?”
贾蔷“啧”了声后,弯腰将遍地的书卷捡起,怅然笑道:“没看到这些东西前,我是准备和那些西夷白皮们好好过过招,提前解解恨的。如今马六甲在咱们手里,巴达维亚也在我们手里。只要派重兵守住这两处,西夷再想进东方,就要看我们的脸色。当然,我们要出去也难。但是,有大燕在手,再全力征服莫卧儿,当世七成以上的人口就都在咱们手中。凭着现有的地盘,稳扎稳打发展上二十年,再一出关,必天下无敌。可惜啊,可惜……”
他纵然是穿越客,还是工科男,可也无法凭他一己之力,在一片自然科学的白地上,建出一座伟力无穷的神国来。
这是一整套完整的基础科学体系的问题……
见李婧一脸无法理解的模样,贾蔷笑道:“这样与你说罢,若能将这些书上的知识于大燕传播,并成为与八股科举并肩的主流学问,那我之功德,不亚于开海再造乾坤之举!”
听贾蔷说的如此郑重,李婧虽仍无法感同身受,却正色点头道:“爷放心,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如今不同以往了,用爷的话说,举国之力为之,世上甚么样的事咱们办不到?”
贾蔷呵呵笑道:“对!好了,这不是一两年能办成的,非二十年之功,甚至更长久的时间不能为之。你先去办好你的事……”
李婧点头应下后,又无奈道:“我倒是想办来着,可是……没钱了。”
贾蔷闻言,见李婧眼巴巴的望着他,脸色抽了抽道:“岳之象这几个月银子花的流水一样,德林号的预算都被抽干了,如今我哪还有银子?问他去要,问他去要……”
李婧笑道:“老岳这人最是滑头,别和他提银子,只要提银子,转眼就消失!要不是看在他将妻儿老小都托付在小琉球,对爷忠心耿耿,又是王妃的娘家人出身,必要他好看!”
贾蔷忽地一拍额头,道:“今儿多咱时候了?都忙糊涂了……”
李婧笑道:“今儿九月初三。”
贾蔷眨了眨眼,道:“三娘子征伐东瀛,应该快回师了罢?”
话音刚落,就听殿外商卓求见的声音传来:“王爷,外面传信儿进来,说闫姨娘率领德林海师到津门了,待将东瀛赔款金银拆卸重装上船后,就能上京了,最迟明日午时之前就能到京!”
想甚么,来甚么!
……
“去津门,做甚么呀?”
皇城武英殿,林如海看着兴致勃勃的贾蔷到来,说要带满朝文武前往津门,不由微微讶然的问道。
贾蔷难掩兴奋道:“三娘带着德林海师得胜归来,获得赔款白银三百万两!除此之外,打开了长崎、横滨、川崎三大通商口岸!”
林如海闻言,眉尖轻轻一扬,看向武英殿东阁内的另一人,笑道:“子扬可知道,通商口岸是甚么物什?”
子扬,曹叡曹子扬。
此人是林如海夹带中人,先前被派去山东当巡抚。
如今林如海执掌天下大权,便将他提上来,直接入阁,分掌户部事。
曹叡欠了欠身,沉吟稍许道:“元辅,通商口岸,顾名思义应该是通商之用。想来东瀛也与大燕一般,朝廷禁止与西夷洋番直接做生意往来……只是王爷,东瀛不过区区小国,通不通商,有如此重要的关系,值当王爷这般欣喜么?”
贾蔷闻言,只觉得一盆凉水泼头上,又见林如海神情淡然,不由苦笑道:“区区小国?当世各国人口排名前三的,第一是大燕,有亿兆百姓,第二是西边儿的莫卧儿,人口和大燕差不多。排名第三的,就是这个区区小国,有两千多万近三千万丁口!关键是东瀛盛产金银,金矿银矿十分丰富,所以财富积聚甚广。若是能敞开了通商,就能赚回海量金银!”
曹叡闻言,面色凝重起来,看着贾蔷道:“王爷,恕下官直言。以兵戈之利,强夺他国之银,迫使他国大开国门,此绝非王道,也非正道!我大燕黎庶亿万,如今天灾已过,便如山东之地,也开始复苏,王爷何必……”
贾蔷诧异的看向林如海,道:“先生,这种人也能入阁?”
林如海摆手呵呵笑道:“蔷儿,你自己所言,大燕对内要稳,一切以平稳恢复生机为先。既然如此,子扬就是最好的阁臣。真要是一心开海的,反倒不适合坐这个位置。再者,世道上的主流人心,依旧是如此。
你说的这些,莫说他们,连我听着都有些刺耳。或许天下大势便是如此,只是我等还未看的清。
我算是开明些的了,毕竟在小琉球见过那么多工坊兴盛之极,气象万千。但大燕太大,不是小琉球,至少十年乃至二三十年内不会转变成那样,治大国如烹小鲜。
为师之意,你莫要带满朝文武去观礼了,带年轻一辈去。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和担当。
翰林院的观政翰林,国子监的监生,兰台的那些年轻言官,都可以带去。
不过,你也要做好被质问的准备。”
贾蔷闻言恍然,这方面,他的确还不如林如海这样的老臣看的长远,躬身道:“弟子明白了!”
……
PS:昨天带儿子去打疫苗,耽搁了些,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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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宿敌
翌日清晨。
天公作美,天气晴朗无云。
贾蔷站在大沽口码头上,身后则是数以百计的年轻士子,多是国子监监生,还有二十余年轻御史,至于翰林院的翰林们,一个未来。
在确定一切仅凭自愿后,那些天下第一等清贵的翰林储相们,果断的选择了静默……
道不同,不相为谋。
贾蔷并未动怒,他真的可以理解。
莫说现在,想想前世改开之初,伟人为了说服党内同志相信改开,接受改开,耗费了多大的精力和心血!
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来统一奋斗思想,而且也给贾蔷给出了这种形势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摸着石头过河,先干起来!
干的越好,出了成绩,自然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加入。
此事原就非一朝一夕便能做成的事。
“王爷,让这些孙子看有甚么用?瞧瞧他们的神情,好似跟逼良为娼一样。”
徐臻乐颠颠的在贾蔷身边小声骂着街。
贾蔷呵了声,道:“不当紧,这数百人里,哪怕绝大多数心里是骂的,可只要有一二十,不,只要有三五个能开了眼界,就是值得的。”
“那剩余的呢?”
“剩余的,自然会沦为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下的埃尘。”
贾蔷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叹声:
“好大的船……”
“那就是为恶的倚仗?”
“老天爷,那是多少门炮?一条船上,就装那么多炮?”
“这还只是一面,另一面还有这么多……”
“这么多条兵船,啧啧……”
三艘风帆战列舰,如同巨无霸一般驶入港口。
其后还跟着八艘三桅盖伦战舰,虽然比战列舰小一些,但对寻常江河船只而言,依旧是庞然大物了。
那一具具列出的黝黑大炮,即便未见过之人此刻目睹,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森然之意!
莫说他们,连贾蔷见之都觉得有些震撼。
风帆战列舰时代,是巨舰大炮纵横无敌的年代。
感谢四海王闫平留下的这些家底儿,更感谢闫三娘,于大海上纵横睥睨,先灭葡里亚东帝汶总督,得船三艘,又舍命奇袭巴达维亚,抄了尼德兰在东方最丰厚的家底。
至此,才有了今日于亚洲海上的无敌之姿!
不过贾蔷遗憾的是,这里面没他太多事……
除了很是意外的以色相收了闫三娘外,又纸上谈兵的说了些尼德兰的根底,再加上一些后勤工作,其余的,全靠软饭吃的香。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当贾蔷如是作想时,就听徐臻在一旁感叹道:“那四海王闫平原不过丧家之犬,机事不密被仇寇内外勾结夹击败亡。谁能想到,这才不过二年时间,姨娘就能统帅这支无敌海师,破开一国之大门?此时此刻,我忽地想起一则典故来……”
贾蔷顺势问道:“甚么典故?”
徐臻眉开眼笑,摇头晃脑道:“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
但在我看来,汉高祖不及王爷多矣!”
李婧在一旁讥笑道:“你可真会拍马屁!”
徐臻“啧”了声,道:“奶奶这叫甚么话,怎叫拍马屁?奶奶想想,汉高祖刘邦得天下靠的是谁?张良、萧何、韩信,再加上樊哙那些盖世猛将!
咱们王爷靠的谁?王妃娘娘且不提,连王爷自己都说,要不是因为王妃娘娘和林相爷他老人家,他现在就是一书坊小东家!
除了王妃娘娘外,这北有奶奶您,以后都要改口叫娘娘,南又有眼前就要到的这位闫奶奶!
对了,尹家郡主娘娘也不能不算,不只是身份尊贵,一手独步天下的杏林圣手,不也帮了王爷极大的忙罢?
是了是了,还有薛家那双姊妹花……
王爷的德林号能在短短三四年内发展成为今日天下豪富之首,也是靠吞并了薛家的丰字号,收了人家的女儿才起家的。
这古往今来,靠谋臣猛将打天下的多的是,如王爷这般,靠姨娘打天下的,遍数青史也独这一份儿!
总而言之,小人对王爷的敬仰,犹如四海之水,波涛汹涌!”
李婧闻言,脸色极是难看,咬牙道:“我正在查这等混帐说法的源头,原来是你在背后嚼舌头,让天下人耻笑王爷……你作死?”
徐臻闻言打了个哈哈,笑道:“奶奶何必动怒,怎么可能是我在背后弄鬼?说起来,小琉球上的火器营将作司里的铸炮工艺,还是我舍了身子给葡里亚那俩娘们儿换来的!”
看着得意洋洋的徐臻,李婧一时都不知说甚么了,人不要脸则无敌?
徐臻收敛神情,正色道:“这等事乍一听似乎不中听,可等王爷功业大成后,便是千古美谈呐!如今大张旗鼓的追索,反倒落了下乘,更会愈演愈烈,弄假成真了。”
贾蔷见徐臻不时的瞄着他,便同李婧笑道:“瞧瞧,人家是来劝谏的,你听不听?”
他还真不知道,有人已经在大肆宣扬他起家的问题。
不要小瞧这个,当下这个世道,对女人从来都是以鄙视的目光去看待的,更何况是靠女人吃软饭的小白脸?
再加上,贾蔷大肆搜刮青楼花魁清倌人,送去小琉球做事。
还有许多难民妻女,也都被他利用起来去工坊里做工,抛头露面的,对当下世道的礼数而言,绝对是大逆不道。
所以其名声也就可想而知了。
“怎么,有人寻你来说项了?”
贾蔷问徐臻道。
徐臻摇了摇头,道:“最近在同文馆和一群西夷鬼子们打交道,谁会寻我来说项?就是觉着,王爷要做之伟业,和大燕的世道格格不入。既然连我们自己都知道是格格不入,反倒没必要为这些流言蜚语所震怒。做我们自己的事,等待开花结果的那一天自然就普天同庆了。
其实奶奶大加追索造谣者不是过错,但因为王爷心怀慈悲,始终不愿在大燕起刀兵大开杀戒,那如今再严索,就没甚意义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此事我知道了,难得你徐仲鸾开一次口,有心了。”
李婧咬牙道:“难道就任凭那些烂嘴烂心的污蔑造谣?”
徐臻笑道:“奶奶可以顺势而为之嘛。”
李婧面色不善道:“如何顺势为之?”
徐臻嘿嘿乐道:“让人也参与进去,于市井间多多宣扬王爷的千古风流韵事。同一件事,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说辞,结局可以是截然不同的。”
贾蔷同李婧笑道:“且这样罢,都是小事。”
李婧还想说甚么,可是战舰已经靠岸停泊,船板铺下,她在家里的同类“宿敌”,下船了……
……
“万胜!”
“万胜!”
“万胜!!”
闫三娘一身戎装,领着八位海师大将于成千上万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下,走下船板。
贾蔷看着眸光流转,一直看着他的闫三娘,颔首微笑。
迎接他们的,是一身大红内侍宫袍的李春雨宣读旨意:
闫平封靖海侯,余者八人,皆封伯爵!
赐丹书铁券!
赐京城府第!
赐良田万顷!
赐封妻荫子!
赐追封三代!
一连串几近顶格的封赏,让八个海匪出身的粗糙大汉,一个个双目撑圆放光,纷纷跪下磕头谢恩!
原本礼部官员教他们礼仪时,八人心中还有些不自在,可这会儿恨不得将脑袋磕破!
但仍未完……
贾蔷上前一步,朗声道:“此次出征的所有将士,皆有封爵,皆封良田万亩!”
消息传回船上,数千水师一个个激动的于甲板上跪地,山呼“万岁”!
倒是跟来的那些年轻士子监生和言官们,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起来。
如此丰厚之赏赐,去喂给那些粗糙武夫,当真无礼!
贾蔷与闫三娘对视片刻,道了句“回家再详谈”后,转身看向那数百名清贵的读书人,声音温润的笑道:“本王也不说甚么请君暂上凌霄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更不会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尔等士子,始终为江山社稷的基石之一。
今日叫你们来观礼,只为一事,那就是想让你们永记一事:有敢犯我大燕疆土者,有敢杀我大燕子民一人者,虽远必诛之!
东瀛与我大燕,世仇也。
你们多出身内陆腹地,不知海疆之患。
但即便如此,也当知道前朝倭寇肆虐之恶。更不必提,早先半年前,东瀛与葡里亚勾结,攻伐我大燕海岛小琉球。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这一次,便是我大燕水师为小琉球,为前朝饱受倭寇猖獗肆虐的百姓,复仇!
自古而今,我汉家江山受过无数次边患侵扰,每一次即便胜了,也只是将敌人赶出疆土。
但从今天起,本王就要昭告天下,每一支落在大燕领土上的箭矢、子药、炮弹,每一滴大燕子民流下的鲜血,丢失的性命,大燕必叫他们十倍百倍的还回!
此仇,虽百世仍不敢或忘也!”
百姓们在欢呼,人心振奋。
将士们在欢呼,因为这些仇恨,将由他们去完成。
唯有那些士子监生言官们,大多数人脸色更低沉了。
因为这种思想,绝不合圣人仁礼之道。
武夫当国,社稷之不幸……
不过,总也有四五人,神情微妙,缓缓颔首。
等贾蔷说罢话,闫三娘开始让士卒从船上搬箱笼,打开的……
那一锭锭规格和大燕不同却又相仿的银子,在日光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箱又一箱,如银海一般流淌下来,引得津门百姓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贾蔷命人对外宣扬,这些银子悉数会用于开海大业,为大燕百姓造福之后,也不理那些脸色愈发难看的监生士子,招呼着闫三娘上了王轿后,折返回京。
……
“你怎么也上来了?”
王轿上,闫三娘本有一肚子话想同贾蔷说,可看着笑眯眯一同上来的李婧,只能恼火问道。
她原是不敢这样同李婧说话的,先入门儿者为大,她也怕家里人不接受她的出身。
这会儿倒不是因为立下大功就有底气了,更重要的是肚子里有了贾蔷的孩子,所以也不再忸怩,敢于直接对话了。
论孩子,李婧更不祛任何人,她笑眯眯道:“你上得,姑奶奶我就上不得?”
闫三娘恼火的瞪她一眼,却也知道李婧肚子的厉害,目前来说比过的可能性不大,便不理她,同正微笑看着她的贾蔷道:“爷,巴达维亚拿下后,已经派重兵驻守。尼德兰在那里修建的城堡炮台十分坚固,只要守卫得当,很难被攻破。也正因为如此,那些西夷们才勾结在一起,想要偷袭小琉球,结果被爷准备多时的岸防炮狠狠教训了回,损失极惨。我又顺势调兵船前往东瀛,十八条战舰,沿着东瀛海岸城池炮轰,从长崎一直打到江户,德川家的那位将军终于忍不住了,派人来谈判。他也自知理亏,东瀛矮子也素来崇拜强者,就准许了那几个条件。爷,都是您运筹帷幄得当,才让事情这般顺利!”
好乖!
贾蔷握住她一只手,笑道:“我不过纸上谈兵,能干的还是你。如今江湖上都有传闻,说我是专靠吃女人软饭起家的小白脸……我的脸很白么?”
闫三娘闻言,脸色登时变了,不过没等她发怒,贾蔷就拍了拍她的手,道:“不必着恼,这等事放在废物点心上,自然是耻辱之事。但对我而言,却是风流韵事。如今你有了身子,海疆平定,就留在京里罢,一会儿先去你父亲那里探望探望。这些年你们家也是东奔西走,四海漂泊,如今也该享享福了。”
闫三娘闻言,心都要化了。
这世道,从来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女子出嫁后,一切荣辱皆系于婆家。
而贾蔷能将她的功勋,都转至其父闫平身上,将来还能传给她弟弟,这份恩德,足以让女人死心塌地,感动至深。
贾蔷安抚完闫三娘,又对一旁明显有些失落的李婧笑道:“你父亲如今修养的也差不多了,他性子和四海王相近,都不愿背上靠卖女儿求荣的帽子,得空让他们两个亲近亲近才是。”
李婧撇撇嘴,泛酸道:“她爹爹如今是侯爷,我爹爹只是寻常百姓,如何高攀的起?”
贾蔷哈哈笑道:“且放心,你的功劳不比三娘小,我不会厚此薄彼的。”
李婧摇头道:“我家绝户,就我一闺女,要那些也没用……爷,今日你的那番话,不是对那些书生们说的罢?”
贾蔷点点头,道:“自然不只是对他们说的,西夷各国的使者今天也到了,徐臻负责接待他们。那些话,同文馆的人会原封不动的转告他们。省的他们对大燕有甚么误解,以为过来打一仗,打败了就算没事了,呵。”
……
PS:快了快了,因为想写的东西太多,可要寻个好节点收尾,所以这几天更的很慢,不过快了!完本后,在后番里再好好过瘾罢。另外这几天鸿星尔克的事很让我感动,看来同胞们普遍还是有强烈的爱国心的,不止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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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亡国之痛
神京西城,靖海侯府。
看着高大门楼下迎接的家仆,看着奢靡气派又不失肃重威严的王侯府邸,闫三娘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骨子里,仍是将自家当成海匪之门。
虽然在小琉球时,安平城古堡也不算茅草屋。
只是那座城堡是一座战争堡垒,且由那么多海匪叔伯们一起居住。
千万不要将这等地方想的多么高大上,随处可见的便溺会提醒你,那里骨子里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破落地。
再看眼前……
贾蔷看出了闫三娘的心情,笑道:“这份家业,都是你这个四海王之女,为闫家一手打造下来的。”
听闻此言,让尼德兰、葡里亚、东瀛等海外夷国惊惧胆颤的海娘子,这刻却羞红了脸,小声道:“都是爷给的。”
“啧!”
跟在一旁看热闹的李婧吃不住这劲儿了,惊奇的看着闫三娘道:“咱江湖儿女都没这个浪劲儿,怎你这海娘子……也对,海上的浪是比江湖上的更大些。”
闫三娘才不怕她,啐道:“我们海上的人,才最知道敬天畏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不是遇到爷,我们闫家这会儿不知道在哪个荒岛上猫着,许已经被狗贼黄超捉住喂海忘八了。爹爹的伤病也熬不到今天,更别提报仇了。我从没谢过爷,因为大恩不言谢。可心里却不能忘!”
李婧生生气笑,对贾蔷道:“爷,这就是你说的实诚姑娘?罢罢罢,我说她不过,回头让王妃娘娘来说她!”
闫三娘一下得意起来,麦色的肌肤笑出一朵花来,道:“你打这个主意却是想错法儿了,我和王妃娘娘好的不得了!哪回出海,我都捡好些好吃的好顽的稀罕物儿回来送给娘娘,她可喜欢我呢!”
李婧愈发笑的不得了,心里倒是认可起贾蔷的说法来,的确是个单纯的,讨好人都做到明面上。
“阿姐!!”
“阿姐回来了!”
两个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儿穿着锦衣一路狂奔过来,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奶嬷嬷和丫鬟。
“阿罗!”
“小四!”
闫三娘看到两个亲弟愈发高兴。
她两个兄长已经在那次背叛袭岛中,为了保护她带着闫平和家人离开断后战死。
经过那一次后,她也愈发在意家人。
看着闫三娘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幼弟,李婧在一旁羡慕不已,她家里若是有个兄弟,那该多好……
“阿姐,爹在书房里忙差事,娘和我们一起来接阿姐,就在后面。”
小四正在换牙时,说话也漏风,有几分害羞的看了看贾蔷、李婧后,同闫三娘说道。
闫三娘抬头看去,果不其然,就见其母一身绫罗一派富贵景象官家太太的打扮走来。
瞧见闫平妻要上前见礼,贾蔷摆摆手道:“自家人不来这些……我们过来站站,让三娘回家转一圈,即刻就要进宫,连靖海侯一并要请入宫中。太太若是家里没甚意趣,也可一并进宫逛逛。”
闫平妻刘氏闻言还未来得及说话,后面传来闫平的声音:“哼!她一个妇道人家,无事进宫做甚?”
闫三娘忙抬头看去,就见她父亲闫平,一身华贵飞鱼蟒服,坐在轮椅上由人推着过来。
闫三娘忙上前去见礼,闫平摆了摆手,随后一本正经的与贾蔷抱拳见礼。
贾蔷笑道:“太太今日也要受封一等侯夫人的诰命,进宫也无妨。”
“罢了,今日有正事相商,太太也不习惯进宫的礼数。笨的紧,学了这么久也没学明白。”
闫平毫不客气的数落着刘氏。
刘氏倒是好脾气,笑眯眯道:“那么些礼数,何处该净手,何处该更衣,哪处该走快些,哪处该走慢些,还要磕头作揖,我哪经过这些?”
贾蔷微笑道:“不想学就不必学,回头我给宫里打个招呼,往后太太再进宫,就当串门子就行。”
刘氏刚高兴起来,可看到闫平吃人一样的眼神,忙讪笑道:“罢了罢了,我还是不去给王爷和老爷丢人了。再者,我听说连王爷都不大喜欢宫里,我也不上赶着去了。”
贾蔷呵呵笑了笑,不再多言,告辞了刘氏和两个小舅子,与其他人一道前往皇城。
此时,天已暮色。
……
皇城,养心殿。
尹后坐于凤榻上,上下端详打量了闫三娘几回,脸上的惊叹色愈浓,道:“未想我大燕花木兰,竟还是个如此标致的美人!”
养心殿内诸人闻言心中暗笑,单论五官相貌,闫三娘绝对当得起绝色美人的评价。
可是常年在海上奔波,风吹日晒的,肤色较深,再加上一双大长腿,身高比寻常男人还高,按当下士大夫们的审美,无论如何也和美人够不上边儿。
闫三娘自己都不信,浅笑谢过恩后,多留意了尹后一眼。
她见过家里的内眷,一个个都是绝顶美人,尤其是那位秦大奶奶,当真连她这个女人见了心都会多跳两下……
可是那么多顶天好看的女人,和眼前这位太后比起来,似乎都差上一分……
倒不是相貌,而是那份优雅亲和的气质……
却不知尹后此刻心里也在感慨:贾蔷还真是,品味独特啊,瞧这肤色,瞧这身段,瞧这一双大长腿……
不过,他倒确实喜欢顽腿……
贾蔷没功夫去理会女人的心思,他同林如海道:“五军都督府内,要有一个知海事的。眼下大燕虽无精力大起海军,可水师军官学院却可办起。”
林如海点了点头,道:“此事你和五军都督府商议就是,赵国公府那边通通气。”
说罢,却又看向闫平,道:“令嫒于水师海战一道之天姿,虽古今千万须眉亦不及也。自爪哇悄然折返回安平城,一战平息大患后,老夫赞其有古来名将之风采。吾等钦佩之,虽无上阵作战之力,可若有甚么能为之事,让她万不可谦逊客气。大燕海师之重,将来都要指望她呢。只是未想到,令嫒言并未他难,只一点,怕将来不能再领兵出海。老夫奇之,盖因深知蔷儿与别个不同,从不以为内眷不可做事,只能藏与深闺中。
虽然此事为许多人诟病,但老夫往小琉球走了一遭,旁观多时,发现也没甚么不好。尤其是令嫒,若非她,蔷儿绝无今日之局面,因而问之。
不想,原来不是蔷儿不许,是靖海侯不许?”
闫平不是小家子的人,也不是没见过大世面,可如今身处九重深宫,天下至尊至贵之地,仍难免气短,干笑了声,道:“到底是女儿家,抛头露面,不大合适……高门规矩重,礼数多,我也是怕她将来落不得好。不如就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林如海笑道:“我道甚么……靖海侯在小琉球时也该知道,纵是小女,还有蔷儿的其他内眷,只要有些才华能为,都不会赋闲着。也是好事,不然好好的孩子,都关在院子里,岂能不勾心斗角?如今各有各的正经差事,老夫观之,一个个也都乐在其中。若只三娘子一人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岂不愈发难熬?”
闫平闻言,眨了眨眼,斗胆看了笑吟吟拉着闫三娘说悄悄话的尹后一眼,随后抿了抿嘴,问林如海道:“都到了这样的地步,王爷说不定甚么时候就变成……难道王妃娘娘她们还在外面……在小琉球做事?”
林如海看向贾蔷,贾蔷笑道:“这有何不可?别说她们,太后娘娘这两年都要四处走走。都说天家坐拥大燕十八省,富有四海。可多少天子,一生也没见过皇城之外是甚么模样。这样的天家,又有几分意趣?若说别家,让内眷出去做事怕还有人说嘴。可天家中人出去,那叫体察民情。日后海外乃重中之重,海师无三娘子在,我不踏实。当然,靖海侯若果真想让她早点家来,就看你老何时能为大燕培养教诲出更多的海师将领。”
闫平扯了扯嘴角,瓮声道:“成,反正是王爷家事,我没甚好说的。”
摆平此事后,林如海问贾蔷道:“西夷各国的公使到津门了?”
贾蔷点头道:“明日进京,谈判。”
林如海叮嘱道:“蔷儿,大燕的形势,你心里也是有底的。连续数年的大灾大难,家底耗费一空。莫说北地,便是南省富庶之地,也是伤筋动骨。朝廷如今的嚼用,都是得自皇家钱庄的借款。所以,能谈和,就谈和。就我所知,德林号也是绷到底了,摊子铺的那么大……”
贾蔷自然明白这个理儿,别的不说,东瀛一战打的倒是威风过瘾,也解恨。
可小琉球储备二年的子药炮弹,经过东瀛一战,算是彻底见底了。
若非在爪哇从尼德兰武库中抄了一回大底,小琉球的家底甚至都未必能撑得起东瀛这一战。
贾蔷笑道:“倒不是打不起,三娘才赚回来三百万两银子。不过眼下还是以发展壮大为先,争取两年太平光景。也不必露怯,那三百万两银子故意让他们见识了番,让他们心里也有些数。先施之以威,再谈合作罢。”
林如海道:“待见完西夷诸国公使,你就要奉太后娘娘出巡天下了。可还有甚么要准备的没有?”
贾蔷笑道:“该办的都办稳妥了,京里有先生在,我也放心。”说着,他看向尹后和闫三娘,笑道:“说是巡视天下,其实就是各处逛逛,吃喝顽乐。自打扬州起,被先生和韩半山引入官场,这三四年里,几无歇息过一天。一会儿担忧形势之变,一会儿还要担忧功劳太著,引得天家忌惮。再加上办的那些事,可谓举世皆敌,所以战战兢兢,不敢有一日懈怠。如今大局抵定,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林如海看着贾蔷好笑道:“若是别家师长听闻自己弟子如此说,要去懈怠偷懒,吃喝顽乐,那必是要动怒的。偏为师听闻你要歇息了,反倒松了口气。歇两年就歇两年,好好陪陪你那些子嗣。都十多个,一半你连面都未曾见过。也不知过二年回来后,你又有多少子嗣。”
贾蔷目光在闫三娘肚子上顿了顿,嘿嘿一笑。
尹后则笑道:“天家血脉凋零,已经到了十分险难的地步。如今倒是好了,秦王凭一己之力,重新抵定了社稷之本。”
贾蔷哈哈一笑,看着尹后道:“过奖了,过奖了!”
林如海眼睛眯了眯,同贾蔷道:“蔷儿,赵国公府白天时往武英殿送了封信,说老公爷想见见一战破万国,又打败东瀛的传奇海师将军。正好靖海侯也在,一并过去坐坐罢。”
贾蔷干笑了声,一行人出了宫,往赵国公府行去。
待诸人走后,尹后面上难掩失落。
如今她虽仍于名义上贵为太后,在林如海未回京前,她的地位也和从前没甚太大变化,于权势而言,甚至犹有过之。
因为贾蔷不爱理会政事,军机处的大小国事,都会拿与她过问。
但林如海回京后,形势就急转而下了。
一应大小军国之事,再无她插手分毫的机会。
林如海性情温雅,处置起国事来也不似二韩那般如火如钢,但是那绵里藏针的手段,更让人无处施力。
至此,尹后才真正体会到,亡国之痛!
好在,那人不是没良心的,若不然……
尹后行至窗边站定,望着外面的月色,眸光闪动。
贾蔷是她从未见过的男人,他的所思所想所求,都是亘古至今,帝王中从未见过的。
最重要的是,他并非只是妄想,而是实实在在的做成了大事。
开疆拓土亿万里,这还只是开始……
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尹后深深期待之……
或许有一日,他真会如他许诺的那般,也与她一个封国,建一人间女儿国……
……
东海,小琉球。
安平城上,于高处远眺,海天一色。
天上一轮月,海上一轮月。
又如何分得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贾母看着地毯上滚爬一地的婴孩,又看了看几个抱着婴孩顽笑的孙媳、重孙媳……
再看看站在女墙边,无限惆怅的宝玉,和离的远远的孙媳姜英,心里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唉,想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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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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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直接摁死!
月华如练。
薛姨妈坐于贾母身旁赏月,闻其悲凉一叹,不由好奇问道:“如今贾家富贵已极,老太太何故长叹?”
其实薛姨妈焉能不知贾母为何而叹?只不过妇人家的小心思……
往日里,薛家都是依附着贾家过活,贾家若不庇佑,薛家孤儿寡母的,偏又怀百万家财,都不知该去哪里容身。
所以一贯里在贾母跟前是伴着小心,言谈中从来奉承的。
尤其是王夫人坏了事,被圈起来后。
薛家的处境,十成十的尴尬。
然而眼下形势似乎发生了根本变化……
贾蔷居然不是贾家的种,成了天家血脉!
啧啧啧……
贾蔷以前是贾家人,所以许多事老太太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肉烂在锅里,一笔写不出两个贾来。
且高门大户,谁家又比谁家干净?
可贾蔷若不是贾家的种,那贾家这些事就都成天大的笑话了!
贾母身为荣国太夫人,贾家的老祖宗,心里岂能受用?
再看看薛家,如今却又不同了。
宝钗为正经侧妃,这是在朝廷礼部登记造册过的。
等贾蔷当了天子后,黛玉自然就是皇后,这没甚么好说的。
尹家那位郡主,当个“副后”皇贵妃。
剩下的,还有两个贵妃,四个皇妃。
宝钗再怎么说,也该有个贵妃位才是。
如此一来,薛家也不比贾家差哪去了!
当然,薛姨妈也并非小人得志,起了甚么坏心思想压过贾家一头,就是单纯的嘚瑟一下……
贾母若是往日里,自然能听出薛姨妈话里的揶揄,只是此刻心神不安,便未能听明白,只是缓缓落下泪来,道:“姨太太岂知我心中的苦呐!”
薛姨妈见贾母如此,心中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宽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者如今眼见王爷都坐江山了,贾家将来只会愈发富贵,老太太心里何须苦楚?”
贾母叹息道:“我也不盼他坐江山,称帝为皇。都成了别家的人,再怎样又和贾家甚么相干?”
凤姐儿在一旁冷眼旁观多时,这会儿笑道:“怪道我瞧着近几日老祖宗看起来不受用,问鸳鸯那蹄子,如今她一心只顾着奶孩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在这窝火呢!”
贾母见她就来气,啐道:“你这泼皮,少与我搭腔!你和琏儿都和离了,如今是别人家的人,和贾家不相干!”
若是落魄时,贾母这番话就扎心了。
可如今凤姐儿不知道多得意,如今眼见着连皇妃都能当一当,她可是王府庶妃,亦是在礼部正经登记造册的,又生了儿子,便是母以子贵,也少不得一场泼天富贵。
所以这些话听着也就过去了,压根不往心里去,满面春风的笑道:“老祖宗不认我,我却要巴着老祖宗!乐儿也不改姓,还叫贾乐!”
贾母到底经历了一辈子内宅事,这会儿心里明镜儿似的,瞪着凤姐儿道:“你这是看上了东府的家业了?”
凤姐儿未想到老太太这么敏锐,一下就说破了,一时间反倒尴尬起来。
这时不远处的宝钗悄悄与正在静静赏月的黛玉耳语了几句,黛玉回过神来看向这边,笑了笑后走了过来,笑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听说这几天总是睡不踏实,饭也用的不香。”
凤姐儿赶紧顺势下坡,笑道:“老太太还在为王爷成了天家人吃味呢。”
黛玉哂然一笑,道:“我猜也是如此。”
一旁琥珀赶紧为黛玉置好椅子,黛玉微笑颔首后落座。
其一颦一笑之姿态,落在众人眼里,当真恍若凤栖梧桐,贵不可言。
也是奇怪,当初黛玉孤身进京至荣府时,怎么看都只是一个病恹恹的瘦弱丫头,就算生的好看些,也看不出甚么来。
背地里,多有人说那是一副短命相。
可再看现在,总觉着身上笼着金光……
黛玉着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下面是翡翠烟罗绮云裙,眉眼间施着淡淡的粉黛,其实穿着用度比当初在国公府时还简略许多。
她落座后,同贾母笑道:“老太太想偏了,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如今京城里不知多少人要羡慕贾家的气运,有了这样一层渊源在,贾家几世富贵都有了。其他的,你老还要看开些。”
贾母也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忽地“福至心灵”道:“玉儿,要不将来你的孩子姓贾?”
听闻此言,黛玉俏脸飞霞,笑而不语。
一旁薛姨妈都唬了一跳,忙道:“老太太,这等顽笑话还是要慎言,了不得呢!”
贾母也反应过来,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茫然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宝玉,心里喃喃道:果真一般大……
好在黛玉不计较这些,她看着有些消瘦的贾母温声道:“老太太若是在南边儿待的不痛快,想回京也是可以的。”
贾母摆手笑道:“一年到头哪经得起这样来回折腾?大半光景都在路上度过了。且不说我这个老太婆,我都这样的年岁了,甚么样的荣华富贵也都享尽了,若非临了临了出了这样一档子事,这辈子也算圆满了。可你们不同,还这样年轻,岂有长久分局两地之理?以蔷哥儿如今的富贵,上赶着的闺女不知多少。瞧瞧那些人,盐商、晋商、十三行倒也罢了,商贾出身,不讲究那么些。甚么小姐姑娘都送过来,儿媳、侄媳、孙媳也都送来。连九大姓,世代簪缨之族,也将家里女孩子都送过来。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京里?”
听闻此言,薛姨妈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贾母方才心神不宁没反应过来,可这会儿却回过神来,还了薛姨妈一个厉害……
黛玉只作不知,笑道:“他也要有功夫浑来才是,如今整个天下的大事都落在他肩头,怕是连正经睡觉的时间都少。另外,前儿收到他来信,说不日将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南下巡幸江山,遍游大燕十八省,问我们要不要一并去……”
话音刚落,一旁的湘云就跳了出来,欢喜道:“哎呀!十八省都游遍?那咱们也去呀!如今南边儿、东边儿的大海咱们瞧见了,可北边儿和西边儿的沙漠瀚海还没见过!”
探春也喜欢,笑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心神向往之久矣!”
宝琴悠哉悠哉笑道:“我瞧过!”
探春一把抱住她,“蹂躏”起她愈发出落的美的不像话的娇脸,咬牙道:“你瞧过了,所以就不用去瞧了是么?”
宝钗提醒道:“家里那么多事,一人看一处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去闲逛?”
黛玉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如今你有身子,自然不能四处走。这一回和别处不同,乘船的时候不到一半,大半都要坐车,有时说不得还要走几步。有身子的都留家里,有孩子的放心不下的也留下。这样一来,家里的事也有人看着了,也不必担心路上有甚么风险。”
“……”
宝钗又气又好笑,道:“这是嫌我们碍事不成?”
宝琴上前抱住黛玉,乐嘻嘻笑道:“好姐姐,我没身子也没孩子,可以和姐姐一道去罢?”
“噗!”
一旁湘云刚吃一口茶都喷了出来,探春等无不放声大笑。
宝钗气的脸都涨红了,上前拉扯过宝琴,瞪眼道:“吃了几杯黄酒,吃迷瞪了不成!”
宝琴闻言,只是娇憨笑着。
贾母很喜欢漂亮女孩子,宝琴是家里女孩子中数一数二顶漂亮的。
原一直惋惜,若不是家世差些,说给宝玉是极好的。
没想到,如今人家瞧上贾蔷了……
贾母看到不远处宝玉形容失落,简直凄凉,心中一叹。
便是她再偏宠宝玉,也不可能在这等事上犯浑。
君不见,宝玉就那么一个老婆,如今也形同陌路。
偏连她眼下也不好对姜英动真格见家法,逼迫他们同房了,人家手里握着二三千女营,平日里披甲在身,了不得。
再者,宝玉看到姜英那副尊荣就跟吃了苍蝇似的……
唉,都是冤家!
收敛起这些糟心事,贾母同面色有些僵直的薛姨妈笑道:“左右那边过些时日就化家为国了,也不叫事。”
薛姨妈干笑了两声,看着正抱着宝钗撒娇的宝琴,不再言语。
果真能在一起进宫,也算是个帮手……
另一侧亭轩旁,尹子瑜面色平静的坐在那,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明月。
她有些,想他了……
……
神京城。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上,姜铎伸着那颗乌龟似的脑袋,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闫三娘。
在贾蔷面前,闫三娘是乖巧的,可并不是说她见不得大阵仗。
千军万马百炮齐轰都能指挥,心理不强大又怎么可能?
她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有多么恐怖的权势,连贾蔷都与之结盟为友,是真正当世巨擘老怪,再加上年近百岁,所以被这般冒失的打量也不为忤,见礼罢大大方方的站在那。
看了好一阵后,姜铎方不舍的收回眼神,转头再看看身边两个孙子,破口骂道:“老天爷真是薄待老夫,想老子一世英名,怎么到头来就生下这么两个忘八鳖孙!姜泰,你是水师出身,也一心想着要重返水师,傻鳖种一个!今儿你自己说说看,能不能和这位……这位娘娘一样,与西夷那群野牛攮的贼羔子们会战四海,打的他们抬不起头来?”
林如海是知道姜铎甚么性子的,贾蔷更不用说了。
可闫平和闫三娘不知道,此刻看着姜铎将两个亲孙子从祖宗十八辈起攮了个遍,两人皆是目瞪口呆……
除了姜家人外,今晚还有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景川侯张温,荆宁侯叶升,和永定侯张全。
五军都督府五大都督,今晚俱在。
所以姜林、姜泰弟兄俩,愈发抬不起头来。
眼见骂了好一阵老鬼越骂越恼火,林如海微笑劝道:“老公爷,如三娘子这样的绝世名将,汉家几千年来也未必能出来几个,你又何必苛责家中子弟?”
薛先也笑道:“老公爷必是在笑我等无能!”
众人大笑,姜铎却冷笑道:“你们不无能,难道是老子无能不成?”
此言一出,薛先、陈时等登时尴尬起来,心里也都有些恼火。
如今姜家的老底子大部分都撤离京城,转往爪哇封国去了。
真正论实力,他们未必就畏惧这老鬼。
偏这个时候,贾蔷将姜铎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姜铎仍是赵国公,手中也无甚兵马大权,但贾蔷深敬之,不是隆安帝他们那种敬,是真正以尊长敬之。
这就让姜铎的地位,愈发超然,压的他们无可奈何。
姜铎似看出了几人的心声,冷笑道:“王爷将多大的兵权都交给了你们?老子都不去提各家的封地,世袭罔替的富贵,单看你们现在一个个,球攮的操持着比原先老子手里还大的天下兵马大权,五军都督府执掌军中一切,结果你们倒好,让一群忘八肏的成日里怨妇一般絮絮叨叨。他们果真不知道那一亿亩地就是个租田,是引着那些文官士绅们出钱出力的?他们知道,私下里还在牢骚,这起子忘八又蠢又坏,你们就放任他们成日里骂娘?”
薛先登时坐不住了,起身与贾蔷抱拳道:“王爷,下官实不知有这等事!”
陈时也眉头紧皱道:“倒是听说了几句,当时训斥过后,就没上心……”
贾蔷笑道:“大燕百万大军,军务繁冗且沉珂甚深,诸将军操持大政,一月里回家不超过三回,没留意这些事情有可原。不过,也不能放松警惕。”
姜铎“欸”了声,看着贾蔷孺子可教的神情,道:“军中无小事,尤其是这等事。老子就不信,绣衣卫那边没查出些甚么来。”
贾蔷沉吟稍许道:“倒是查出了一些,回头让人将东西送去五军都督府,事情还不小。但还是那句话,军中事,便由军中决。本王不日就将离京,这些事就由五军都督府来办,就当是军中宪卫司竖大旗的第一案来办。军中风气,武勋中的风气到底能不能肃清正本,就看这一案了。
不过要在本王走后来办此案,不然旁人只道是本王在办,不知五军都督府的威严,这不成。五军都督府不是本王的传声筒,你们一定要立起来!不要手软。”
听闻贾蔷之言,虽然明知道,贾蔷是拿他们当刀,让他们对日益骄横的武勋,以及部分武将,他们自己的旧将来开刀,可是贾蔷这般一说,他们心中还真就生出英豪正气来。
操持天下兵权的滋味,让他们欲罢不能,他们心甘情愿的就范。
再说,与天子为刀,又有甚么好丢人的?
解决完此事后,贾蔷心情愉悦,同姜铎道:“老爷子,最后一个钉子,也等我走后,由先生和老公爷你一起出手发力,将这颗钉子砸死按灭!他不是善于藏匿伪装金蝉脱壳么?那就让他永远别露头!假的那个我带走,真的那个,直接摁死!!”
姜铎闻言,“嚯嚯嚯”的笑了起来,道:“好,你有这份狠心就好!都到这一步了,天王老子下凡都翻不起浪来,凭那个鼠辈又能干甚么?”
说罢,转头同林如海道:“如海,老夫羡慕你啊,虽病恹恹的像是快死了,可离死还早。老夫就不成了,坚持不了太久了。可惜啊,这辈子属这些时日过的畅快,不用担心被秋后算账,满门抄斩。真想看到,以后十年是何等的昌盛呐!”
林如海闻言,呵呵一笑,道:“是啊,真不知,该会何等的昌盛。”
贾蔷在一旁乐呵呵道:“青史之上,后世子孙,一定会永远铭记诸位的。老爷子放心,等你死后,本王就在承天门外,立一丰碑,上刻你老神像,睁着眼,看看十年二十年后的盛世,必如你所愿!”
姜铎闻言,豆大的一双老眼登时红了,看着贾蔷瘪了瘪嘴,道:“蔷小子,谢谢你。”
贾蔷笑了笑,道:“应该的。”又与薛先、陈时五人道:“好好办好军中差事,你们也一样。”
这份承诺,可比任何丹书铁券都珍贵十倍百倍,五人当即跪地叩首,泪流满面道:“敢不为万岁效死!!”
贾蔷亲手将五人搀扶起,笑道:“不只是为了本王,也为社稷,为黎庶,为汉家之气运!诸卿,努力罢!”
“遵旨!!”
……
PS:怎么样,感觉到尾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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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翌日清晨,秦王府。
内堂。
床榻上悬着织金帐无风自动,好一阵激荡涟漪后,伴随着翠鸟鸣叫声,缓缓轻扬起来……
过了稍许,织金帐打开,贾蔷自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下来,一脸的清爽。
榻上两双冰丝锦被盖着两个美人,却将两双修长的腿露在外,床榻一侧,各有一身奇怪的衣裳……
一身是江湖儿女惯穿的夜行衣,还有黑丝遮面……
另一身则是女海匪服……
啧!
贾蔷自己穿戴整齐后,同蒙在被子里不肯露头的二女道:“三娘子没怎么来过京城,小婧今儿带她四处去逛逛……对了,不要乱吃东西,有身子呢。”
李婧气的不成,一把扯开锦被,露出一张满面桃花尽是春韵的俏脸来,啐道:“爷倒还知道她有身子!”
贾蔷打了个哈哈,正要开口,却见另一床锦被也落了下来,开口娇脆:“爷说了,三个月后就没事,你少管!”
贾蔷看着李婧气的恨不能吹胡子瞪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婧恨恨的白了她一眼,回头对贾蔷道:“爷今儿会见西夷洋使,听说他们来者不善,要不要做些准备……”
贾蔷好笑道:“来者不善?你问问三娘子,他们敢不敢真的不善。”
闫三娘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道:“若是出了马六甲,咱们眼下还真惹不起他们,对付不来那么多。可在马六甲以内,让他们跪着喝老娘的洗脚水,他们敢站着都是作死!”
贾蔷闻言,再次仰头大笑起来。
眼下不是前世,南中国海上容不得恶霸、流氓来横行!
卡死马六甲,占稳巴达维亚,最多三年内,整个亚洲就能姓贾!
哪怕是现在,这些地方也如同一个脱尽衣衫的绝世美人,等着贾蔷来临幸。
只可惜,他需要欧洲那些已经成体系的自然科学,需要请回大量的科学教师,发展大燕的自然科学。
争取在第一次工业革命到来前,大燕的人要能明白蒸汽机的运动原理,甚么是热能,甚么是动能,甚么是有用功……
但到目前为止,西方的科学理论都是基础理论,连他们自己都未必知道这些理论将会爆发出何等改天换日的能量。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自然科学到底有多牛逼。
所以,也就给了大燕留下了极宽裕的机会。
用十年时间来追赶学习,再以举世无双的国力推进,贾蔷就不信,自然科学在汉家土地上,开不出花结不出果来!
心情愈发大好,俯身在二女身上流连片刻后,如一恶霸一般大笑离去。
……
“不害臊!”
贾蔷刚去,李婧瞧着仍是一脸娇(花)羞(痴)模样的闫三娘,取笑啐了口。
闫三娘如何惧她,“哼”了声,眉尖扬了扬才道:“昨晚上,也不知谁不害臊!”
李婧大怒,这种事做得却说不得,举起拳头道:“你这浪蹄子又好到哪去?”瞥了眼她的肚子,又道:“要不是看在你有身子的份上,非摔你个大跟头不可!”
闫三娘不是莽夫,她看着李婧笑眯眯道:“你敢!除非你这辈子都不出海,不然到了船上,才叫你知道海龙王有几只眼!”
李婧可能不出海么?当然不能。
明眼人都知道,贾蔷日后的道路就在海上,李婧是他身边人,怎么可能不出海?
可到了海上,的确和地面不同。
一计又不成,李婧横眼道:“我是最早跟着爷身边的人,你敢和我叫板?你还是自己跑来缠着爷的!”
闫三娘居然还是不恼,只冷笑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大姐莫说二姐!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那金沙帮遭难,有侯门权贵想将你纳妾,你也是自己送给爷的!”
李婧大惊:“哪个杀千刀的告诉你的?”
闫三娘愈发得意,“哦”了声,道:“小蹄子,你惨了!是王妃娘娘告诉我的,王妃娘娘和我的关系可是亲近的很哦!”
李婧算是见识到了海娘子的厉害,不过她也不是白给的,很快冷静了下来,看着闫三娘冷笑道:“你也不必拿娘娘来压我,我和娘娘同生共死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打鱼呢!你是厉害,功劳也大,只可惜……”
“可惜甚么?”
李婧下巴一扬,冷笑道:“你的肚子有我厉害么?”
闫三娘:“……”
“想不想知道,多生儿子的秘诀?”
李婧声音诱惑的问道。
这个世道,哪个女人不想生儿子?
即便知道,此事多半是李婧在扯淡,可闫三娘还是悄悄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眼热心也热。
李婧见之大喜,哈哈大笑道:“求我!”
小娘皮,再让你厉害!
兵法不是用的很娴熟么?
看看你的肚子能不能再用兵法!
闫三娘“呸”了口,表示不屑,不过心里却打定主意,晚上好好问问贾蔷。
她也好想两胎四娃三个儿啊啊!!
……
太和门。
林如海、吕嘉、曹叡、赵国生等军机大臣,并五军都督府五大都督俱在。
这是朝廷第一次正式的和西夷诸国打交道,贾蔷将西夷洋鬼子们看的太重,他甚至将大半精力都用来对外。
所以朝廷这些人也都想看看,这些西夷们到底是甚么样的嘴脸……
贾蔷坐于御座上,看着尼德兰、葡里亚、佛郎机、英吉利以及海西福朗思牙五国国使,目光淡漠。
李婧说的没错,同文馆的人先前就传出话来,说这些西夷洋罗刹一个个凶的很。
倒也在意料之中。
闫三娘三次大战,尤其是小琉球岸防炮伏杀一战,将这五国在亚洲的水师力量几乎一网打尽!
损失已经不能用惨重来形容了。
待尼德兰使者叽里呱啦说了好一气后,同文馆翻译脸色难看的同贾蔷躬身道:“王爷,这位尼德兰国使奥兰治勋爵说,王爷您毫无道理的、卑鄙的袭击了尼德兰的巴达维亚城,这是对尼德兰的不宣而战,是让人鄙夷的。他要求王爷立刻归还巴达维亚,并赔偿尼德兰的一切损失。”
另一边,葡里亚使者亦是好一阵聒噪,翻译也说了大概一样的话。
最后,英吉利国使要绅士一些,与贾蔷欠了欠身,道:“尊敬的亲王殿下,我知道,我们的联军刚刚被殿下的德林军打败,但是,我们是从实力出发,对亲王殿下和贵国提出的要求,还请您能够冷静、务实、谦逊的思考,最终答应。”
从实力出发……
贾蔷很是不解的问道:“我大燕人口亿万,财富更不是彼辈蕞尔小国可比,如今我德林军将尔等联军打的爹娘都不认得,你们让本王从实力的角度的出发,给你们赔礼赔钱?能否解释一下,从甚么实力出发?脸皮的厚度么?”
已经暴怒的大燕文武们闻言,文臣还好些,武勋们却纷纷发出大笑声来。
一群忘八贼羔子,打了败仗居然还敢来放屁,简直胡扯他娘的臊!
英吉利伦道夫勋爵看着贾蔷道:“亲王殿下,我们对您有很详实的了解。您是贵国少有的,对我们的实力有清楚了解的人,所以不必说这样的话来遮掩。
而贵国的实力,我们也并非一无所知。贵国虽有百万大军,可绝大多数都还在使用刀剑甚至棍棒。若非如此,亲王殿下也不会凭借一个商号的火力军,就取得了今天这样的地位。
只是亲王殿下的德林军虽然强大,可毕竟才建成不到三年。连续打了几场大战后,德林军的实力也消耗了许多罢?
这个时候,从实力出发,您不应该拒绝我们的好意。
毕竟,以贵国当前的形势,天灾和人的祸患连续不断,连粮食都供应不足,又有甚么实力,来抗衡我们的舰炮呢?”
这番话,让林如海等人的面色都阴沉起来。
贾蔷如今便是一国之主,此辈西夷敢如此相逼,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不过未等林如海等开口,贾蔷就摆手呵呵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没甚么好谈的了。”他与徐臻道:“让人告诉他们,今日大燕正式与西夷诸国宣战。限他们三个月内,悉数撤出马六甲。在新年之前,本王不想再在马六甲以东,看到任何一个西夷。违令者,杀无赦!
其二,安南、暹罗、真腊、吕宋等国,皆为大燕属国,亦为大燕疆土。尔等西夷强行霸占之,烧杀抢掠,人神共愤,尔等于诸属国之利益,悉数赔偿于大燕,不得带走分毫。
其三,莫卧儿国原名天竺,早在千年前唐朝时,大燕便派天子御弟前往,收为汉家河山。此事,便是大燕街头巷尾之孩童亦知。所以,不准尔等再踏足半步!
大燕是礼仪之邦,念你们远道而来,今日就不怪罪尔等之痴蠢了,都跪安罢。”
贾蔷说罢,诸翻译将这番话转述与诸位使者,五人惊怒之余,英吉利使者伦道夫看着贾蔷,道:“尊敬的亲王殿下,您应该明白,我们绝不是无知之人,我们也相信,以亲王殿下对我们国家的了解,亲王殿下更明白,以我们五国之力,大燕目前的实力,绝无可能胜利……”
贾蔷笑道:“你说的没错,别说你们几个国家加起来,就算以尼德兰一国之力,果真将水师都调至东方,大燕目前的武备,都未必能胜。但是,也请你们看清一事。马六甲如今在大燕手中,巴达维亚也是,大燕火器虽不多,但也能以足够的重炮看死这两处。这里还要谢谢尼德兰,你们在巴达维亚储存的重炮、火器实在充足给力。原本这是你们和英吉利他们对峙谈判的根底,如今成全了我大燕,呵。”
尼德兰国使闻言,简直暴怒。
不过伦道夫却按住了他,看向贾蔷道:“亲王殿下,马六甲虽然要紧,但并不是打不通。尼德兰在海上的实力,您应该很清楚。”
贾蔷微笑道:“你们调集所有战舰火炮,当然可以重新打通,但你们可以算算,那要死多少人!我们给你们交个底,除非大燕在彼处战死五十万大军,否则,绝无可能再度失守。马六甲虽小,却是大燕自古以来不可缺失的领土。
汉家有一言,不知你们几个做足了功课的国使,是否听说过?”
“请说。”
贾蔷呵呵一笑,目光看向御门之外,声音平淡,却又掷地有声道:“我大燕江山……
不和亲!
不赔款!
不割地!
不纳贡!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便是你们五国举国来攻,本王也将亲率我大燕子民,战至一兵一卒!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哪怕心中对贾蔷的国策有再多不解,此刻林如海也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一边,目光肃煞凝重的看着五国来使,沉声说道。
吕嘉、曹叡等跟上。
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景川侯张温、荆宁侯叶升、永定侯张全,以军礼跪拜,誓要战死以报天恩!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贾蔷看着面色苍白的五使,哈哈大笑道:“就凭我大燕之军心士气,从今日起,以举国之力造舰造炮,等你们从万里之外的西夷调来兵船,迎接尔等的,一定是我大燕最雄武的兵锋!不必再谈了,你们退下罢!”
徐臻带着同文馆的人,将五个神情仓惶,眼神中又有一些不解的人离去。
等他们走后,陈时、张温等脾气暴躁的就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方才没骂强忍着,是因为林如海要求他们在对方来使前保持大燕国体。
这会儿却再也忍不住了……
听他们骂了好一阵后,贾蔷笑道:“你们不知西夷之事,所以无法理解这群忘八怎么这么大的脸,打了败仗还敢开这样的口。如今他们五国,可以算得上当世最强的海权国家,小小的尼德兰、葡里亚、佛郎机,甚至当过世界霸主。即便现在被英吉利打败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以他们五国加起来的实力,当世还真没有哪个国家能扛得住,真让这五家堵上门,也只有认栽的份。
但那是在西方,是对那些小国。
他们来前的确做足了功课,甚至连一些秘闻都打听的明白,却还是不明白传承了几千年的汉家王朝的骨气和血性!”
诸文武点头称是,随后,林如海看向贾蔷问道:“若是,他们果真来攻,又当如何?”
贾蔷哈哈笑道:“再借他们十颗胆罢!西夷想来攻伐大燕,非数十万大军不可,人少了只能送菜,马六甲都过不来。而以现有的运力,撑死他们也做不到。即便能做到,也消耗不起万里远征的负担。
这就是他们一贯的做派,先是威胁恐吓,再以兵戈相向……当然,他们现在连像样的战舰船队都组织不起来,更逊一筹。
之后,就该服软谈判讲条件了。”
话音刚落,就见徐臻匆匆进来,笑道:“王爷,伦道夫他们请求王爷再谈一次。这一次,他们一定会更有诚意!”
贾蔷笑着同林如海等说道:“瞧,这就是西夷人的务实。”
笑罢,对徐臻道:“告诉他们,今晚本王在西苑,依次接见他们,分开谈判。让他们各自都想好,到底该如何表现出他们的诚意。大燕愿意同他们合作,但合作伙伴,只有三个。”
五个里,有三个。
听闻此言,林如海的眉尖忽地一扬,笑了起来。
这是要使二桃杀三士之计么?
……
PS:不多了,也就这两天了。但番外会写不少,开海的后续,园子戏,还有不少,群里的番也会抓紧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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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将行……
“大不列颠、爱尔兰汉诺威王朝国王陛下,向伟大的燕国秦王殿下问候!”
伦道夫勋爵躬身见礼,姿态虽与大燕不同,但仿佛也能看得出其恭敬之态。
文武此刻仍在,与西夷打交道的次数太少,过去也从未重视过,如今却无人再轻视此事。
见伦道夫如此,连对西夷最不满的五位武侯,面色都和缓了下来。
贾蔷见之,与他们笑道:“莫要被西夷们所谓的礼数所打动,这群白畜最是言而无信,毫无道义可言。他们内部,或许偶尔还讲究一个契约精神,可对咱们……他们是打骨子里瞧不起的。
也就是三娘子的几场大战打疼了他们,不然在他们眼里,大燕也就是一块猪肉罢了。
总之,西夷信得过,母猪也能上树。”
徐臻在下面眨巴了下眼,问道:“王爷,这话同他说么?”
贾蔷瞪他一眼,道:“有甚么不能说的?本王就是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需要藏着掖着么?”
徐臻老脸抽抽了下,让同文馆的人翻译了过去,就见伦道夫一张脸涨红,叽里呱啦一通抗议。
同文馆翻译小心翼翼道:“王爷,伦道夫勋爵说王爷的话是对他们西方国家最恶毒的污蔑和羞辱,如果是在他们国家,他一定会在王爷靴子前扔一只手套,要和王爷……要和王爷生死决斗……”
“放肆!”
“大胆!”
“西洋罗刹,不知死活!”
“来来来!本侯先与你过过招……”
贾蔷摆手笑道:“倒不必如此,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
伦道夫也很快恢复了冷静,看着贾蔷道:“亲王殿下,我不知道殿下是从何处听到的一些谣言……或许,这里面有些误解存在。”
贾蔷好笑道:“你们英吉利,还有葡里亚、佛郎机在大西洋对面那片广阔的大陆上,屠杀了多少土著?你们甚至鼓励国民去猎杀他们的百姓,剥一个头皮赏银若干,死了的印第安人才是好印第安人,是你们取得的广泛的共识罢?那些土著百姓,在你们眼里算人么?”
这番话,让林如海等人毛骨悚然。
这些人,还算是人么?
伦道夫看着贾蔷,也有些毛骨悚然,他未想到,贾蔷对他们的了解会深到这个地步,连万里之外的事都清楚。
他看着贾蔷缓缓道:“亲王殿下,那些人不信上帝,穿着野兽的皮,如同野兽。他们凶残之极,袭击我们……等将来亲王殿下的子民去了有土著在的地方,自然就明白了。
殿下,大燕和他们不同,大燕是有自己文明的国度,有统一的王朝,有你们的文字,所以我们绝不会像对待那些野兽一样对待大燕。
我是带着大不列颠、爱尔兰汉诺威王朝乔治二世陛下的友谊来的!”
贾蔷笑道:“别的人我还不大了解,乔治二世多少知道些。”
倒不是因为前世关注过此人,而是偶尔中看过一则趣事。
乔治二世的长女安妮公主当了一辈子的摄政王,死后她的婆婆又当了尼德兰的摄政王,她婆婆死后,安妮公主的女儿又当了十年的摄政王……
而乔治二世,则是一位骨子里尚武的君主。
英吉利的东印度公司便是在这位君王的统治时期,将印度最富饶的地方,蚕食一空,并组建了强大的军队。
也为日后侵略中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好在眼下,此人登基还没多久。
贾蔷将乔治二世的性子与文武大致讲了遍,最后同伦道夫说道:“英吉利与大燕到底是战是和,即便以贵国国王的勇武,想来也该明白如何抉择。大燕和你们不同,大燕是礼仪之邦。愿意与西方诸国交流来往,愿意与你们贸易。以大燕亿兆黎庶之众,以大燕国泰民安天下之安稳,三年后即便英吉利将所有的商货都卖进来,其实都不够。而大燕之产出,也可以让英吉利成为欧罗巴大陆上最强大最富庶的国家。”
听完同文馆的人翻译完这段话后,伦道夫眼中的炙热和疯狂,连林如海等人都为之动容。
此辈西夷,对大燕到底有多觊觎……
他们心中也愈发相信,若非大燕有贾蔷在,提前警醒,若再不看外界,仍按过去几千年的路数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这些西夷也会如对待殖民地的土著一般,来屠杀侵略大燕……
林如海等简直不敢想象,一个汉家子弟的头皮,被人割了去换银子时,他们这些国之宰辅,即便死在九泉之下,怕也没有脸面去面对华夏先人。
贾蔷余光看到诸文武的反应,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他所为者,便是如此。
伦道夫在经过一阵狂热的期盼后,却又冷静下来,同贾蔷道:“亲王殿下,无论如何,英吉利在莫卧儿的利益不可能丢去……”
贾蔷笑了笑,道:“这世上没有甚么不能丢弃的利益,只要有足够的新利益来填补。而贵国若执意殖民莫卧儿,那是大燕不可接受的事。因为大燕不可能允许任何一个强国,利用莫卧儿的人口和地利,对大燕形成巨大的威胁。谁想这样做,谁就是大燕的死敌,那就是战争。
阁下也不必急于一时来答复,到底是要做大燕的敌人,还是要做大燕的盟友。你可以送书信回国,或者亲自回国,面见你们的国王陛下。如果选择做敌人,那就没甚么好说的了。
除了强大的海师外,大燕还有数以百万计的陆军,到今年年底,大燕将彻底封死马六甲。若是选择成为大燕的盟友,那么本王希望,是全方位的盟友。”
伦道夫听完,面色阴晴不定,问道:“不知亲王殿下所说全方位的盟友,指的是甚么……”
贾蔷笑道:“若是结盟为友,那么大燕庞大的市场大门将对贵国敞开。除了在经济上外,还有文化上的结盟。大燕欢迎贵国的学生来大燕学习大燕的文明文化,大燕将不会吝啬任何珍贵的圣贤典籍,会请最好的老师教授他们,让他们学大燕的语言和文字,如此一来,将来也可以更加便利的交流。
大燕也会派大量的学子,前往贵国学习贵国的语言、文化和知识。
还有在军事上的结盟,大燕将保证贵国商船在东方大海上的安全航行,而贵国也该保证大燕商船在西方大海上的安危。
你我两国,还可以共同开发世界上还未被发现的土地,还可以帮助别的国家开发。譬如,葡里亚人在红木国的统治。他们才多少人,根本占不完那么广阔肥沃的土地。”
伦道夫闻言,面色变了几变后,难掩心动,声音低沉道:“英吉利不可能和所有国家为敌……”
贾蔷哈哈笑道:“佛郎机、葡里亚、尼德兰,对了,还有海西佛朗斯牙,你们几家哪有安生的时候?英吉利当然不可能和所有国家为敌,因为你们的人口太少,才不过区区千万丁口。但只要和我大燕结盟,大燕愿意支持英吉利成为欧罗巴大陆的绝对霸主,无论是海上,还是陆地。太阳王虽已死,可海西佛朗斯牙却仍是欧罗巴霸主。
作为代价,英吉利也需要支持大燕,成为东方的主人,正如过去几千年来那样,大燕需要一一收复失地。”
伦道夫沉声道:“尊敬的亲王殿下,此事着实太重大,我无权做出任何决定。不过,今天我就可以离开,返回大燕,还请亲王殿下写一封国书,由在下带回,交给我国国王陛下。”
“善!”
……
“大燕无意与尼德兰为敌,至于巴达维亚……你们应该心知肚明,巴达维亚的一砖一瓦,都是由汉家子民所建。巴达维亚原本就不属于尼德兰,所以不在争议范畴内。
我们唯一可以谈的,就是大燕愿意与尼德兰结为盟友,真正的盟友。
尼德兰的商船,可以停泊小琉球,可以在那里买地,建足够多的货栈。三年后,若尼德兰人未触犯大燕法规,则可以入大燕内陆地带,开设商铺。
相信本王,到那时,尼德兰在大燕一国的收益,将超过其他地方的总和。
为何选择尼德兰,因为在本王看来,尼德兰比其他西夷各国要纯粹许多,你们并未大肆屠戮,只为了生意。
很好,大燕就喜欢这样的盟友。
当然,如果你们非要执着巴达维亚,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做我们的盟友,便是我们的敌人。
除了要与大燕为敌外,我们还会和你们的竞争国家合作。
想来,不管是佛郎机还是葡里亚,都愿意取代你们的位置。”
……
“如果海西佛朗斯牙不同大燕结盟合作,又怎么能抵挡得住日渐强大的英吉利呢?太阳王如此强大,可惜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没有足够的经济发展,一定争不过英吉利。但是有一点要说明白,海西佛朗斯牙若想和大燕结盟,就必须终结在暹罗的殖民,必须!”
……
“当然可以和葡里亚进行贸易,但亚洲没有你们的殖民空间了。濠镜是大燕的濠镜,可以借给伊丽莎白,但只有大燕能在上面驻军。”
“葡里亚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你们选择为敌,那我们将与佛郎机全力合作。”
“其实你们完全没有道理在亚洲与大燕为敌,葡里亚在红木国发现了如此旁大的黄金宝藏,又何必来此侵略殖民?拿黄金来买东方的丝绸、茶叶、瓷器、香料,不是很好么?”
“你们的兵力如果深陷东方,红木国的金矿又拿甚么去守护呢?”
……
“蔷儿,不是五选三么?怎么瞧你之意,也不似二桃杀三士之计呐。”
等贾蔷让徐臻安排人将最后一位心神不宁的佛郎机使者送回同文馆后,林如海看着贾蔷微笑道。
贾蔷轻轻呼出口气,一旁李春雨上前,从林如海几上取来茶盅茶壶,与贾蔷斟了一盏来饮。
这是林如海亲自要求的,贾蔷在家里如何他不理会,但在宫中,其所用之水米,皆要林如海先用过之后才可。
贾蔷劝了几遭,被不耐烦的林如海训斥了几句后方作罢。
从屏风后出来的尹后看到这一幕,恍若未见。
贾蔷吃过茶水后,呵呵笑道:“结盟三家,其他两家也不是不能做买卖嘛。主要是这些国家各国都有十分优秀的工匠技人,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他们的国主,会答应大燕的要求么?按照你的说法,这五家联合起来,当下的大燕,似乎并不是对手……”
尹后吃不准,轻声问道。
贾蔷笑道:“他们五家若是果真一心,组成远征军来攻伐,那咱们还真有些吃力。开头几年,说不得要吃大亏。但只要熬上二三年时间,保准打的他们全军覆没,连收尸的人都寻不着!可他们五家常年打仗,哪里能齐心?”
曹叡皱眉道:“这些西夷,当真可怕。不远万里征伐四方,烧杀抢掠。尤其是那个葡里亚,已经占据了一个红木国,居然还想在这边继续侵占……”
贾蔷提醒道:“红木国的国土,不比大燕少。可耕种的土地面积,更是比大燕还多的多!然而人口,却少的可怜。即便如此,西夷们也从未有过一天满足。他们和我们大燕不同,我们得到土地是为了耕种,是为了百姓的生存。他们得到了土地也不会去种,只为占有,只为烧杀抢掠盘剥压榨。这样一来,他们的胃口就永远没有满足的一天。”
吕嘉钦佩道:“若非王爷天授聪慧,生而知之,我大燕便是一时无事,早晚也难逃彼辈邪魔之血爪。天降王爷于世,可见我大燕国运昌盛!”
曹叡目光几乎难掩嫌恶的看了吕嘉一眼后,问贾蔷道:“王爷,若此类西夷如此混帐,王爷又为何要与他们结盟?如此一来,岂非与虎谋皮?”
贾蔷笑道:“国家利益当前,是没有对错正邪的。和他们结盟,一来是想汲取他们的长处,做到师夷长技以制夷。
二来,也想多争取些缓冲时间。
我们想要得到天下最肥沃的土地,给我们的百姓去种。
可他们想要奴役压榨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他们远行万里,绝不会放过大燕和天竺。
大燕和天竺两国人口加起来,是他们的几十倍之多。
对他们来说,是绝不容错过的征伐目标。
所以,早早晚晚会爆发大战,但本王却想将这个时间,尽量推后。”
说罢,他站起身来,呵呵笑道:“好了,各国国使也见过了。本王于京城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三日后,本王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出京,巡幸天下。京城安稳,天下大势,就劳烦先生与诸文武费心了。今日,就到此为止罢。”
听闻此言,一直感觉气氛沉闷的尹后,忽地扬起了嘴角……
终于要避开此等另她渐渐窒息的皇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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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爷,这就是你以前的家?”
神京西城,宁荣街后街,一座普普通通,甚至显得有些破败的小院内,闫三娘略显震惊的问道。
她一直以为,贾蔷出身显贵,没吃过苦受过罪呢。
贾蔷看着窗几栏杆,俯身下去,拨弄了下粗糙的炉架,和一个瓦瓮,轻声笑道:“这是,我爹娘住的地方。”
这里的点点滴滴都未变,李婧派人保护的很好。
也不知百年后,此处会不会成为后世子民打卡的地方……
李婧在身旁笑道:“爷在这住了没几天……”
闫三娘轻呼了口气,笑道:“我就说,爷住这里忒受委屈了!”
李婧好笑道:“因为又过了些时日,爷为宁府狗贼所迫害,连此地都住不得了。”
闫三娘闻言大怒,道:“你是做甚么吃的?倒有脸说!若我当时在,保管一鱼叉叉死那狗贼!”
李婧也不恼,笑眯眯道:“你以为,那混帐是怎么死的?”
闫三娘语滞,不理这货了。
在京城逛了两天,她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出,李婧对这座都城的掌控了。
堪称恐怖……
再听她这样一说,就知道那狗贼必是死在李婧手里了。
贾蔷只作未知身边女人斗法,他站起身来,环视一圈后,笑道:“走罢,再去苦水井那边看看。”
李婧忙道:“爷,去青塔那边,让她看看舅舅他们住的地方就是……”
贾蔷摇摇头,笑道:“苦水井那边是金沙帮的老巢,真正算起来,那才是我的起家之初。”
今天是闫三娘的生儿,她不要金银首饰,也不要其他,只想让贾蔷领着她,去他常去的地方多逛逛。
来的晚了,却仍不想错过……
听完这番话时,李婧都震惊了。
这海盗是假的吧?
不过也有些感动,陪着一道走了圈儿……
从宁荣后街出来,又前往了苦水井那边,一路上,贾蔷的话都不多,由李婧与闫三娘讲述着这些年,贾蔷在京城的经历。
尤其是从卖烤串起……
闫三娘并没有觉着这有甚么下九流,反而灵光大开,同贾蔷道:“爷,海里面有好些吃的,也能烤了来卖啊!生蚝啊,海参啊,海虾啊,还有些鱿鱼……”
贾蔷呵呵笑道:“回头就让人搞起来。”
至金沙帮总舵,早已是人去楼空,只有两个年迈的不愿离京的老人在看守院子。
时已深秋,满庭枯叶也无人去扫,十分凄凉。
不过李婧心情还是很好,同贾蔷顽笑道:“爹爹几回险死,都是爷想办法寻高人给救了过来。上回死活要回这里等死,没想到又被救了回来,如今渐渐居然养好了。要不是孙姨娘十分要紧,爹爹早就要去小琉球见李峥了。”
孙姨娘有千手观音之称,一手暗器独步江南,对用毒一道也颇有心得。
如今她是留在贾蔷身边最重要的守卫力量。
尤其是即将乘舟南下,林如海甚至亲自出面寻了李婧,让她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道:“再等等罢,听说孙姨娘这二年新得了两个弟子,皆天赋高绝,已经继承了她的衣钵?”
李婧笑道:“是,一个叫杨倩,一个叫陈红伊。我见过,都是天赋高绝的姑娘。孙姨娘和夜枭内诸多前辈都说,如她二人这样天姿的人,江湖上原就是百年不世出的惊艳之才,如今竟还都是女娃,愈发惊奇。孙姨娘则认为,将来武功天下第一,必出自此二人之中。”
贾蔷听着玄乎,笑道:“真的假的?我怎么像是在听话本儿一样?”
李婧笑道:“只说一事爷就明白了……孙姨曾将二人送去德林军中打熬,让她们见识见识军阵之利,以免将来遇事时慌了神,不知军阵中的路数,尤其是火器之利,会出现大疏漏。二人去后,很是遭到了些小觑。后来二人约练姐夫……”
“单挑?”
贾蔷闻言变了面色,严肃问道。
李婧点点头,笑道:“一对一,单挑。姐夫败了,被那位蒯鹏取笑后,蒯鹏又上,也被打败,而且败的心服口服。”
此事连闫三娘都知道,乐不可支道:“我原以为是受限于擂台规矩才败的,后来蒯叔说,若不论擂台规矩,他早成死人了。论气力她们自然没法比,可她们暗器又毒又准,两人都擅长峨眉刺,速度极快,挪移身法让他们根本看不清。”
李婧接道:“如今欠缺的,就是点江湖经验。不过也快了,夜枭里的各位前辈都是倾囊相授。不过……”
忽见李婧欲言又止,贾蔷“啧”了声奇道:“不过甚么?你跟我还遮掩甚么……”
李婧干笑了声,提醒道:“爷,这两个姑娘都十分单纯,一心向武,生的又极好……爷您……”
贾蔷无语道:“你看我像是色中饿鬼么?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更何况是保护我的人?”
这话,李婧连一个字……别说字了,连字的偏旁都不肯信。
她有些好奇,贾蔷是怎么说的如此大义凛然的……
贾蔷被她打量的有些不自然,干咳了声,道:“好了,此处看罢,再去旁处看看罢。”
……
入夜。
陪闫三娘、李婧逛了一日的贾蔷,得了尹浩传信后,到了西苑。
因知道贾蔷不喜入皇城,所以才定在西苑的水云榭。
是一处居于水上的亭轩,在亭内观望水云榭四周的风景,视野宽广,云水和亭台楼榭遥相辉映。
千百盏宫灯点燃,不远处金秋园的枫叶如火。
恍若天上人间。
今夜,不仅尹后在,尹家太夫人,尹朝夫妇,还有尹浩、尹瀚亦在。
如今尹家人再看贾蔷,当真有一种梦中感觉。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年轻人,几番折腾,眼瞧着就要连命都保不住了,反手却将江山都握在手中。
先前的情形多险,满天下人,宗室、勋贵、文武百官、清流、士绅……人人喊杀!
关键是,连天家都容不得他。
谁都以为他凶多吉少,结果人家不走了……
“近来忙,未去给老太太请安,你老身子骨还好?”
贾蔷当仁不让的坐于上坐,另一边则是尹后和尹家太夫人齐坐,下面两列才是尹朝夫妇和尹浩夫妇并尹瀚。
不是贾蔷拿大,只是这个时候摆出国礼来,有些事就不用去应对了……
和天家讲那些?
而尹家太夫人,则一如过往那般明睿,笑道:“好,好!如今诸事顺心,你们也都各自有各自的事,不必担心三长两短的,一切都好!”
贾蔷微笑道:“尹家有你老这样的老封君,是尹家的福分。知道你老人家心里必是惦记着大房,且放心,在小琉球打熬几年,成器的,都会有出路。不成器的,也会一辈子衣食无忧。全都是,托了你老的福。”
尹家太夫人闻言大喜,就要起身见礼,贾蔷忙让人拦下,吃了口茶后,目光望向亭外不远处的万岁山,道:“造化弄人,谁也未想到会是今日的局面。但各人的命运,各人的下场,都是他们自己走出来的。明日就要出京了,此次出行在外,怕是没有二年光景不能回来,老太太且保重身体。”
尹朝闷声道:“你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何须出京?就坐镇神京,一步步来就是了。”
见众人目光看来,尤其是二子,尹朝有些羞恼啐道:“别以为老子不懂,如今他最强的势力除了小琉球就是京师。其余各省,我看也有限的很。果真遇到有歹心的,起大军围攻之,被坏了性命,岂不万事皆休?”
又看向贾蔷等道:“我可不是为了你,就是担心子瑜那丫头,和她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
贾蔷颔首笑道:“劳岳父大人挂念了。不过沿途各省都已经提前派人去暗中驻守了,不会出岔子的。再者,随行两千德林军,连两大京营都能灭了,更何况一些屑小之徒?”
尹朝闻言,扯了扯嘴角,道:“既然你早有准备,那也还则罢了。只是……京中朝政,你一概撒手不理……古来昏君都没这样干的。林如海如今身子骨也愈发调养过来了,还有了儿子……”
“二弟,你在浑说甚么?”
尹后听尹朝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变了面色,厉声喝道。
真当是岳父老子,就能端起长辈的架子不成?
尹朝撇撇嘴道:“有甚么不能说的?都化家为天下了,再一味护着,早晚成祸事。这会儿早点说开了,说不得以后还会感激我。那林如海,也不似当初看着的纯良。”
贾蔷与还想训斥的尹后摆摆手,而后同尹朝微笑道:“以岳父于小琉球之见,比大燕内陆如何?”
尹朝摇头道:“完全不是一道局。那边没黑没白的干,是个人都在出力,连女人都没一刻得闲的……有生气。大燕,还差些。便是南边那几个省,一路走来看着,穷的地方还是太多。百姓日子过的艰难……”
贾蔷微笑道:“岳父看得出,我先生自然也看得出。小琉球之生机勃勃,爪哇之肥沃,西夷诸国之局势,如今先生都看在眼里。所以,不会出现岳父担忧的不忍言之事。好了,今日是家宴,只议家事,不谈其他。”
“王爷……”
一直未开口的尹浩忽然开口唤了声。
贾蔷眉尖一扬,看过去问道:“五哥有事?”
尹浩有些艰难的开口,缓缓道:“……皇上,想见你。”
此言一出,水云榭内气氛陡然冰寒。
莫说尹后、尹家太夫人,连尹朝都动手拍了一巴掌:“黄汤灌多了?”
不是他们无情,他们正是关心李暄,这会儿才巴不得贾蔷忘了这一茬。
等将来贾蔷实现了他囊括四海,完成古往今来第一伟业,天下再无人能动摇其地位分毫时,李暄或许还能得一条生路,做一世普通富贵闲人。
这会儿提出来,不是提醒贾蔷将尾巴处理利落么?
好在,贾蔷脸色并未变的难看,他细细想了想后,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不见的好。这会儿见,不论我说甚么,他心里终究是不信的,哪怕面上掩饰的再好。你告诉他,让他好生将养好身子骨,只有活的够长,将来才能看清楚,我到底是为了一己之私,是苦心积虑谋划大燕的江山,还是一心向外。”
……
将近子时,尹家一家人才出了西苑,折返回朱朝街。
到了萱慈堂,晚辈们正要退下,尹家太夫人却叫了住。
尹朝脸色有些难看,道:“母亲,这些事,他们小孩子家,就不必掺和了罢……”
尹家太夫人摆手道:“都大了,如何还不能知道?再者,你瞒能瞒得了?越是觉得丑事,越要敞开了说。多少不幸,都在于愚蠢的隐瞒。”
说罢,让尹浩、尹瀚也坐下。
孙氏刚坐下便开始抹泪,道:“原当他是个好孩子,从不在外面偷嘴。秦楼楚馆都未去过,外面那些谣传,也只当是恶毒辱骂。谁曾想,一个亲姑姑,竟……”
几个小辈恨不能将耳朵堵死,一个个低着头,心里也都纠结的不行。
尹家太夫人脸色凝重,看着孙氏道:“此事没那么简单,原也是阴差阳错。说来都是天意……”
说着,便将地龙翻身那天,贾蔷和尹后无意间合在一起的事隐晦的提了嘴。
最后道:“王爷提兵回京,以董卓之势压服神京。太后选择与之结盟,也是没法子的事。
可等到人家想走,偏朝廷那起子蠢货不让走,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就愈发没得选择了。
王爷和娘娘这般做,不是因为色令智昏,是为了少流血。
若非如此,你们想想看,不拘是天家、朝廷还是天下,要死多少人?!
历来改朝换代,可有死这么点人就办成了的?
娘娘将事情说的明白,又道既然是天家之事,也就无所谓辈分不辈分了。
再者,她和王爷永远也不会过于明面上。”
说罢,同尹浩、尹瀚等道:“之所以将这事告知你们,也是你们姑姑担心你们两个学尹江、尹河那两个糊涂种子,白白葬送了前程不说,还累得一家吃挂落。这番苦心,你们明白?”
尹浩、尹瀚忙道:“明白,再不敢行蠢事。”
尹朝沉默许久,问尹浩道:“你和小五还常见面?”
尹浩摇了摇头,道:“他很少露面,不过看起来,还不算差,许是真想开了……”
前面一句听着还好,可听完后面的话,尹朝破口骂道:“想开个屁!那小子最是奸猾,我就上了他的当。你是猪脑子啊,这种事能想的开么?你在宫里离他远点,真以为宫里都在你手里握住?再走近些,连你都要倒霉。”
尹瀚迟疑道:“爹,蔷……王爷不会那么狠心罢?”
尹朝脱去靴子就往尹瀚脑袋上来了下,道:“他是不会这么狠心,可他都不在京里了,林如海要办你们,你们扛的住?娘的,都是岳父老子,那边恨不能把江山托付,爷这边连根鸟毛都没有……”
他倒不是在意这一官半职,就是觉得忒厚此薄彼了些。
尹家几辈子就两个女儿,全给祸祸了,还不认账……
尹家太夫人提醒道:“此事娘娘也同我说了,她说王爷原准备封你个官爵,可娘娘说,小五的事就坏在你手里,你若看好龙雀,哪里有今日之祸事?所以哪里还敢托付你大事,好好当你的混帐浪荡子去罢!”
“……”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西苑明月楼二楼。
李婧、闫三娘入内,正见刚刚起身的贾蔷,和一身薄裳的尹后。
看到此刻面若桃花整个人散发着慵然春韵的尹后,美艳妖娆的似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再搭上其极贵的身份……她二人恍惚明白,贾蔷为何痴迷于此了。
不过在外面,两人也不敢多言甚么,顶多腹诽两句,与贾蔷禀道:“王爷,龙舟已备好。九华宫太皇太后凤辇已经前往码头,还有宁王李皙,也已经‘送’了过去,该出发了,林相爷并诸文武皆到了。”
贾蔷点点头,问道:“赵国公来了没有?”
李婧摇头道:“未曾。”
贾蔷笑了笑,道:“这老货,这会儿八成正忙着挖坑呢。罢了,不耽搁他的正事。出发罢!”
……
西苑,勤政殿。
贾蔷携尹后进来后,满朝文武相迎见礼。
贾蔷亲自将林如海搀扶起后,笑道:“一应朝廷政事,就托付与先生了。三年大旱,终于得到了缓解,熬了过去。边患已平,百废待兴。国事繁杂,先生受累了。”
说着,躬身一礼。
林如海又将贾蔷搀扶起,微笑道:“哪个读书人,初心不是匡扶社稷,济国安邦?平生之夙愿也,何来受累。且王爷出行在外,亦是为了国事。王爷尽可放心出行,朝廷大事会稳妥料理。每日里朝政批折,也都会派快马送至御前。”
天下大政,又怎么可能真由他来自决……
贾蔷笑道:“那我也是挑着学习学习,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
吕嘉在一旁笑道:“王爷太过谦虚了。”
贾蔷摇了摇头,不再多言,看向薛先、陈时等五位王侯,并靖海侯闫平等六位大都督,道:“大燕百万大军之革新,就托付与诸位了。尤其是军中兰台之难,本王深知之。
但再难,也要坚决执行下去。果真有自认为兵强马壮,愈与朝廷为敌者,诸位也不必客气。
绣衣卫拿不下的,还可调德林军去伐之!
太平盛世,大燕容不下拥兵自重之辈。
诸君,拜托了!”
见贾蔷躬身礼下,诸大都督齐齐跪下,沉声道:“愿为万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贾蔷没再谦逊甚么,叫起后,笑道:“万事皆定,多余的话也不必赘述,本王这就启程了。诸卿也不必相送,国事为重。”
目光环视一周后,贾蔷携尹后出门,乘龙驹凤辇,在德林军护卫下,直出承天门,行御道,于礼乐声中,出皇城,至青石码头,登上了龙舟。
站于龙舟上,贾蔷看着码头上林如海等文武百官恭送而来,笑了笑,却并未多停留,与身边商卓微微颔首。
商卓回头大喝一声:“王爷有旨:开船!”
“开船!”
龙舟拔锚,起航!
看着渐行渐远的码头,和渐渐远去的神京城,贾蔷回至殿内,看着临窗而立神情怅然的尹后,笑道:“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天下又将不同。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
PS:其实是没写完的,而且成绩也还一直在涨,均订每天都在涨。但批评的声音太多了,虽然前面说了几次,看的无法共振的,就别看了,等下本书,可还是有不少书友一边订阅一边骂,一边骂一边订阅,哈哈哈!
所以干脆就先完本,后续的篇幅都在番外里更,喜欢看的就看,不喜欢看的就算了。
好些书友说朝堂政治戏写的尴尬,一直没解释甚么,因为确实生疏,但是有的说降智……
这么给你们说吧,大部分政治人设剧情,我都是照搬的纪录片,我为了学习朝堂戏,看了很多,还是近代史的政治斗争……
而且还是挑选看起来没那么……不合逻辑的史实和历史人物搬的。
真的,你们骂不爽可以,因为我为了追求好的政治戏,尽量写实,真不爽。
譬如突然决定不走了那段,我知道大开杀戒最爽,大清洗多解气,但没有大开杀戒,而是用各种手段团结大多数……你们不觉得这种手段眼熟么?
好多开海剧情,直接换成改开,其实没啥区别。
但后者甚至更让人无法理解,也气愤。
所以我看着你们狠骂政争戏降智,还有甚么做官做到那个高度,会如此智障么云云……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敢解释,怕被和谐掉。
最重要的是,骂的最狠的那些章节,订阅高的出奇……
好了,不说这些了,这本书暂且到这。
我休息些时候,再多看些世界各国的书籍,了解下风土人情,会把后续继续写下去,还有不少,直到写到我自己觉得圆满为止。
诸为书友们,保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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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一:二年……
时光冉冉。
金陵府,万香楼。
“啪!”
一块醒目落下,诸客神情纷纷一震,就听金陵名嘴历半诚用沙哑的铜锣音道:“上回说到,秦王殿下奉太皇太后、皇太后行至黔南,遭贵州巡抚勾结安、田、杨、宋四大土司家族反叛,围攻圣驾。他们自是不知,秦王殿下麾下绣衣卫早已侦知彼辈动向。
跳梁小丑不足为惧,在天下第一强军德林军的剑锋前,自然通通化为齑粉。
但最让秦王殿下心痛的,就是贵州巡抚赵思阳。
便于叛军营前,秦王殿下指着满地叛军尸首,痛心疾首斥问道:‘赵思阳啊赵思阳,你知道这些死去的人,有多冤枉么?
他们原是天下第一等尊贵的百姓,只要他们愿意,只要他们去了秦藩或是小琉球,哪怕是去汉藩,他们便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
你何苦为了一己私念,害得我大燕伤亡如此多的良善百姓?’
诸位看官,这秦藩便是当初的爪哇国,汉藩则在爪哇国往南,是去岁秦王殿下又开拓出的一座万里河山,都是一等一肥沃的极好良田,便是将半个大燕的百姓都迁移过去,地都种不完!
诸位,前些年闹的天下不宁的新法,为的是甚么?
自古以来,王朝少有过三百年轮回之厄者,又是因为甚么?
不就是因为太平年久,人口孽生,土地兼并之祸造成的么!
正是看透这一点,秦王殿下才早在几年前就一直想着开海。
他万万没想到,如今得了亿万河山之土,大燕百姓再不虞有兼并之祸,再无有缺粮之忧,便是上古圣皇时也不过如此,可赵思阳之流却仍要起事造反。
秦王殿下骂道:‘赵思阳啊赵思阳,你造反本王不惧。便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赵思阳,本王也不过翻手灭之。可这些百姓,却叫本王心中痛煞。
本王原不过是想做一世富贵逍遥人,不愿掺和红尘俗事。
却是因见黎庶苍生苦难,方才出山奔波。
如今终得山河万里,千百年来百姓轮回苦厄解开,彼辈却因一己之私,害得他们惨死。’
说罢大恸,吐血三升!
那一日,黔省原是夏末之时,却忽地天降大雪。
此非天地同悲之象?”
众人好一阵唏嘘皱眉后,有人问话道:“那赵思阳又如何说?”
历半诚“啪”的一声,又拍了下醒目,道:“这位爷问的好啊,那赵思阳如何说?你想都想不到!
那赵思阳道:‘秦王殿下,下官受半山公恩重,不得不报之!如今半山公恩德已还,听闻王爷麾下汉藩缺治世能臣,下官愿自贬三万里,去汉藩做官。若做的不好,甘愿领罪。’”
“啧!好个无耻的赵思阳!”
底下观众闻言破口大骂。
历半诚道:“着啊!秦王殿下闻言亦是大怒,斥道:‘赵思阳,你愿报韩彬之恩,倒也罢了。
若你单枪匹马来杀本王,本王敬你。你便是学曹孟德献七星刀来刺杀本王,本王都高看你一眼,不是不能放过你。
多少这般人物,本王都放他一条生路。
可是你蛊惑这些百姓从逆,让他们为你一己之念去死,你何其下贱歹毒?
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他们死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家要破败?
如今无辜百姓成了叛逆,你倒想拍拍屁股回头做官,天下岂有这样的好事?
你以为,如今还是过去,百姓之命如草芥么?’
说罢,秦王殿下将赵思阳阖族抄斩,从逆之贼,除了官将斩杀外,余者皆流放汉藩,劳改十年,再放其自由。”
“劳改?”
“就是劳动改造!”
“不知秦王殿下如今在做甚么?”
“啪!”
一声醒目下,历半诚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报纸,道:“秦王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巡幸天下,如今已逾二载。即便黔地发生那事后秦王殿下伤病一场,秦王殿下仍坚持巡视完大燕十八省。不过据报纸上说,圣驾今日就该还京了!”
这就是历半诚与其他说书先生的不同了,打去岁华夏月报发行于大燕十八省,历半诚就常以报纸为板,说尽天下事。
再加上其背后夜枭背景,得到的资讯还要多不少,所以成名不难。
“啧!这次回去,该登基了罢?”
“谁说不是呢?”
“这二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愈发有活路奔头,也该登基了!”
“就是不知道,宫里圈着的那爷俩儿,是个甚么下场……”
……
宣德三年,四月初八。
无数百姓出了神京城,从青石码头口沿着御道两侧,一直到神京正阳门,擦肩摩踵,满满当当皆是百姓。
整整四万神机御林军卫士沿途防卫戒严,至青石码头,自林如海起,诸文武百官,武勋亲贵,皇亲国戚,皆列于龙旌凤旗之后。
“子扬啊,才不过二年罢。”
看着远处人山人海的百姓,以及为数众多的商贩,处处生机勃勃,欢声笑语即便隔了很远也传的过来,自由活泼富足的气息,让林如海这等国士都为之沉醉微醺。
曹叡点了点头,较二年前,他看着老了不少,国事之繁重,青史之上都未遇到的局面,让他这二年并不轻省。
不过今日一路出行,看到百姓们的切实变化,他觉得值得了。
听闻林如海之言,曹叡缓缓点头道:“元辅,如今看来,开海还是带来了不少变化。”
一旁吕嘉不甘寂寞,乐呵呵道:“旁的不说,每年四百万石的漕运粮如今只剩一半,往后二年要全部削减。只此一项,朝廷就要少支出多少太仓银呐!再加上,这二年,尤其是去年起,海外粮米当真如海水一般运回大燕,粮价已经跌到景初十二年时的水平了。但仆观之,还会继续跌。”
去岁新晋军机大学士李肃淡淡道:“粮价太低,未必是好事。为防止谷贱伤农,朝廷要想些法子了。”
吕嘉闻言,侧眼看向这个小辈,呵呵道:“李大人言之过早了些罢?各省常平仓填满后,再议也不迟。”
李肃资历还无法和吕嘉相比,尽管后者臭名昭著。
可他本人从不尴尬,那尴尬的只能是别人……
见李肃看过来,林如海微笑道:“也不算过早了。秦藩土地肥沃,一年三熟,又皆是良田,地广人稀。所产之粮,多半要运回大燕。如今又添一汉藩,果真再如秦藩这般丰饶,大燕难免会有粮米过甚之忧。”
吕嘉自然不敢和林如海对着干,闻言后笑呵呵道:“元辅高瞻远瞩,的确不能不防此事。不过说到底,这也是盛世的烦恼呐!”
李肃却又道:“元辅,何止粮米过甚……德林号以不到市面价钱六成的价格,将布帛卖遍诸省。再加上粮米价钱连连下跌,多少靠男耕女织过活的人家,今年日子突然过的艰难起来。这还只是刚开始,若长此以往下去,怕是要出变故的……”
林如海微笑道:“伯逊,这个的确有些过早了……大旱之年才过去两年,即便有两年时间休养生息,百姓日子过的其实仍十分艰难,吃不饱饭忍饥者,衣不蔽体者,仍占多数。所以此策,就目前来看还是好的。
何时大燕元气恢复八成,再虑此事。当然,伯逊可以提前思量对策。”
李肃应道:“元辅所言甚是。”顿了顿又问道:“元辅,秦王殿下还京后,朝局是否会有大的变动?”
此言一出,周遭一些臣子,都侧目看了过来。
林如海面色淡淡,道:“变不变动,自有秦王抉择。”
李肃面色凝重,缓缓道:“元辅,秦王殿下以不流血之势,将开海变成国策。如今看来,的确是名动千古之功。但仆以为,殿下最大之功,便是将朝政悉数托付于元辅,并未以举国之力去开海。这才使得二年光景下,大燕休养生息,渐渐恢复了元气。如今殿下还京,若是以为时机到了,想以举国之力开海,仆以为,是祸非福。”
见林如海目色深沉的看着他,李肃抱拳道:“元辅,仆以甘肃布政使而入京,二年内升至军机阁臣,此等恩遇,百世罕见。若想做官得荣华富贵,仆只需事事趋奉元辅即可。但若如此,乃佞幸,非忠良。也愧对元辅简拔之恩。所以……”
不等他说完,林如海就摆手笑道:“伯逊不需多言这些,提你入阁,是因为你的才干和忠直。老夫又非权臣,难道会选一些应声虫入阁,做个一言堂不成?
只是,往后这些话,你可直接上书秦王,有甚么说不得的?
不要都指望老夫,最多再三年,老夫也该去位了……”
“元辅!!”
听闻此言,不管是曹叡、李肃,还是吕嘉等,无不动容吃惊。
林如海却颔首笑道:“阁臣之位,要有限制。算上隆安朝,老夫在相位已逾七载了。”
“可是眼下百废待兴,处处需要用人……”
“是啊,百废待兴,处处需要用人。所以等老夫卸任后,就前往秦藩,或是汉藩,再当几年藩国的宰相。之后若还活着,就四处周周转转,看一看天下之宏伟,我大燕百姓究竟能得几处。
秦王一直都说,华夏子民,炎黄血脉都是最尊贵的百姓,合该去耕种世上最肥沃的土地。
如今虽已天下承平,可大燕的百姓,终究还是太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唯有让大燕每个百姓,都能种得肥沃的土地,或许才能摆脱这个轮回。”
李肃担忧道:“若粮价继续下跌……”
林如海呵呵笑道:“伯逊啊,至少十年内,粮价怕是难继续往下狠跌了。大燕眼下吃不饱饭的人,终究占多数。至于十年二十年后的事,自有后辈贤能去理会。伯逊,要对后辈有信心。老夫信得过你们,你也要信得过他们。”
李肃闻言身形一震,看着林如海肃然起敬,躬身道:“元辅之教诲,仆必铭记在心!”
“来了!王爷回来了!!”
说话间,吕嘉忽地神情一扬,不无激动的指着自远处缓缓始向码头的龙舟大声道。
而远远站在高处的一些百姓们,更早他一步,已开始欢呼起来。
日子过的好不好,百姓心中,其实是有一杆秤的。
这二年衣食无忧的日子,百姓们又怎会看不进眼里去?
所以即便无人组织,他们都愿意亲迎至此,见一见三千年一降之伟天子!
“万岁!”
“万岁!”
“万岁!!”
随着龙舟缓缓停泊靠岸,无数百姓山呼万岁的声音,也直冲云霄!
……
龙舟内,身上爬了七八个淘小子的贾蔷,很是艰难的在一阵奚笑声中挣逃了出来,头发凌乱衣裳更是皱的不像话,却仍是笑的满面春风得意,听着外面遥遥传来的“万岁”声,目光依次略过黛玉、子瑜等内眷,朗声道:“走,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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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 千古艰难,唯死而已
龙舟三层,太皇太后田氏和尹后站于窗前,看着码头并沿河案东西站着密密麻麻的百姓,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传来时,两人神情都有些异样。
田氏是红了眼圈儿,眼睁睁的看着大燕的江山易主,如今连民心都尽失,岂能不心如刀割?
却不知死后,该以何面目去见景初帝,去见李燕皇族的列祖列宗……
而尹后想的比她还要深一些,饶是她智谋高绝,此刻也不禁有些无力,只能苦笑。
贾蔷当真是用势的绝顶高手,这二年来以义平郡王和宝亲王出海为由,得以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巡幸天下。
二年前,贾蔷虽取了天下,可谁会真认可他为天家血脉?
一日不认可,天下人就有出师勤王之大义,他难逃窃国贼名。
可这二年周游大燕,借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口,将其“身世”告知天下十八省,即便有“明智”者依旧不会信,可芸芸众生却不会。
眼前的这一幕,便是证明。
尽管事前就知道会发生些变化,但连尹后都未想到,会这样快,百姓会这样拥戴……
或许,这就是天命所归罢……
尹后心中一叹,微微摇头。
正此时,忽闻外面欢呼声更盛一筹,尹后正纳罕,就闻牧笛轻声道:“娘娘,你看前面。”
尹后微微伸了伸修长白皙的脖颈,恍若一只美天鹅般,美眸扫过前面甲板时,微微圆睁,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凝重。
盖因甲板上两名力士高举一顶黄罗伞,黄罗伞下,贾蔷着一身王袍,抱着一婴孩,身边还站着一女子,不是黛玉又是何人?
于伞下,贾蔷一手抱着婴孩,一手与码头、河岸上的人招手示意。
欢呼声如海中巨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其实真论起来,庚子之变至今才不过二年,贾蔷远没有如此受人尊敬爱戴。
绝大多数人,不过是凑个热闹。
但架不住人群中的“托儿”太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况且,这二年开海之策,也的确让京城百姓受益。
若是再这般下去些年份,这份虚火,必然会坐实成真正的拥戴。
到那时,才是真正铁打的江山……
欢呼声一直持续到码头上宰辅认为局面过热,需要控制一下时,派人上船来催,贾蔷方携妻儿入内,声浪渐落。
看着那道窈窕身影,尹后凤眸中的神色有些深沉。
因得知她与贾蔷之事,这位素来有贤名的宰相爱女,很是生了场气。
那几日,整个龙舟上都噤若寒蝉。
虽然事后以她有了身子为结局,但也因此事,让尹后心知,她和这个每过一日就尊贵一分的家族间,始终有一条鸿沟在,不可逾越。
贾蔷怀中所抱婴孩,乃去岁黛玉于龙舟上所诞之子,取名李銮,家人唤作小十六。
取一个銮字,其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尹后心中又是一叹,黛玉是以贾蔷委屈轻贱了尹子瑜为由发作的。
后来,也是尹子瑜出面求的情。
这一求情,便彻底让尹家那一头,在后宫中没了争一头的余地……
而码头上,五军都督府诸武侯都督们看到这一幕,亦是纷纷摇头。
这二年,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景川侯张温、荆宁侯叶升和永定侯张全或多或少因军务事同武英殿那边发生过摩擦。
譬如外省驻军骄狂为祸,武英殿严令五军都督府严惩,结果只罚酒三杯时,林如海亲临五军都督府,逼着他们下了斩立决的军令。
此事让五军都督府的武侯权贵们很是不爽,但到了此刻看到这一幕,那些藏在心底的不爽通通灰飞烟灭。
林家虽单薄,可其超然之势已大成,却是他们招惹不起的。
而就今日之势,贾蔷可以继续大用他们,但就此剪除他们,也不算难事。
还是不要作死的好……
……
西苑,勤政殿。
王公亲贵,诸文武百官列于殿内。
尹后在四位昭容并牧笛的护从下,坐于珠帘后。
再次落座于此,尹后心中百味繁杂。
她伸出纤白柔荑,轻轻抚了抚身前,有些涨痛,那冤家……
罢了,今日之后,她还是不来此当泥塑菩萨了罢。
许多过去执着的事,也都看淡了些……
当然,最重要的是,眼下的朝局,已没她插嘴的余地。
君不见,方才诸臣子问安时,甚至已经将贾蔷列于其前,轻视之姿,一览无余。
不过,倒也无所谓了……
看过了宇宙之广博,还知道在大燕之外,有更无穷之天地。
再让她独守深宫,整日里经营那些算计之事,她未必耐得住那等寂寞……
正当尹后心中渐渐释然时,听前面传来贾蔷轻快的声音,不由扬起嘴角浅浅一笑。
这样的场合,如此盛事,好似于他来说,也只是等闲。
这次回来,可是要改天换日的呐……
过去她觉得这般作态有些儿戏,甚至有些轻佻。
但如今再看,却只觉得贾蔷胸怀寰宇周天之广阔,凡俗所谓的破天大事对他而言,都只是寻常。
也只有这份大,才会教她这样的女子吃不住这股男人劲,甘心伏低做小……
“二年未还京,这会儿回家来,倒是亲切的很。怎样,瞧本王快晒成黑炭了罢?呵。”
“看着诸位,大半眼生,认得的没几个……”
听闻此言,不少人都变了面色,不无担忧的拿眼看向百官之首的林如海。
不过林如海仍是面带微笑,静静看着贾蔷,看不出丝毫不自然……
果然,就听贾蔷爽朗笑道:“不过不相干,人虽不认得,可事却知道。百废待兴,朝中诸事艰难。原本王还担忧,二韩之后,朝廷空出了大批重臣,他们走了,朝局会不会不稳?会不会影响到天下民生之安稳?
先生同本王道,不相干。大燕养士百年,自有忠良大贤之才涌出。这二年观之,倒是的确大体平稳。
百姓得以在大灾之余,休养生息,诸卿皆大功于国。”
此言一出,殿上气氛登时轻松不少。
却听贾蔷又笑道:“再给你们吃一颗定心丸,本王虽归,但朝政走向却不会变。该怎样,仍怎样。
我一个四处悠游一心开海的王爷,又懂甚么治国之政?只提一点要求……”
听闻贾蔷如此直白的准话,大部分朝臣真是大喜过望。
圣天子垂拱而治,这是天下文臣最期盼的事……
林如海沉默稍许后,问道:“不知殿下所言之要求,是甚么?”
贾蔷笑道:“也没旁的,就是希望朝廷的官员们,尤其是京官,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不止多看看大燕境内的民生,还要出去,去海外看看。眼界要开阔,不做到心里有数,好多事难免欠缺。
就这么个事,其余的,该怎样就怎样。
哦对了,还有一事,上回承奏上来关于商税的事。眼看就要还京了,就没批改送回,直接当面说罢……
户部定下十税一,本王听说好些人担忧本王会发怒,因为这是在德林号身上割肉。
本王只有一言:税轻了。
天下商税一直不好收,分明商贾才是最富的,朝廷却只盯着农民从地里刨出来的那点吃食,这个道理不通。
就从德林号开始收起,要严厉对待此事。
而且,不能一并论之。
譬如德林号从海外进来的粮、铁、糖等物,税暂时可以定低一些,十税一还可取。
甚么时候大燕本土可以自给自足八成了,再将税调高一些就是。
而德林号所产出的绫罗绸缎,各式骨瓷漆器,以及从西洋运进来的名贵货物,取十税三都不为多。
但有一点要讲明白,那就是商税多收一些,田税就要少一些。
宁肯朝廷过的紧巴些,也要让百姓轻减些。
自古以来,汉家百姓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你们到底是能臣、贤臣还是平庸之臣,就看你们这些官员,能不能真真切切的让大燕的百姓,过上吃得饱穿的暖有书读的好日子。
谈其他的,甚么清廉,刚直……都是虚的!”
百官侧目,林如海笑道:“秦王殿下是为官员升迁,定下了考成调子了。殿下还京,所提三事:其一,官员有机会要出去开拓眼界,长见识,以免成为井底之蛙。其二,要加商税。其三,要减税赋……”
林如海话音未落尽,一看起来四十余岁的衣紫大员皱眉出列,躬身道:“王爷,官员出去开眼界使得,户部加商税更是好事,只是减税赋一事,下官以为不可操之过急。王爷……”
却不等他说完,贾蔷就摆手道:“本王的话,不是叫你们立刻就做。该怎么去做,何时去做,你们按着现实去办,实事求是的去办。除非十分要紧的事,本王会传旨,立刻照办。其余的,你们心里有数就是,不必事事急从于本王。”
见李肃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贾蔷笑道:“你便是从甘肃布政使上来的李肃罢?”
李肃躬身应道:“正是下官。”
贾蔷笑道:“能位列军机,宰辅天下之人,必是历经州县府省的能臣。说起来,便是前朝的蔡京之流,难道果真是祸国庸才?不过为了讨好天子,就开始瞎鸡儿扯臊。
而天子,除却开国的马上天子外,论治国之才,有几个能比得上你们?
所以古往今来,官员们最推崇的就是圣天子,贤德天子。
甚么是圣天子、贤德天子?听臣子话垂拱而治就是。”
这话唬的好多重臣都变了面色,林如海神情都肃穆起来,注视着贾蔷。
贾蔷却仍就是一副清闲的形容,乐呵呵道:“其实也没甚么错,但君权的存在仍是有必要的,为防止元辅失控。而如何既保证君权的稳定,又能保证避免昏君败坏天下呢?这是一个大议题,诸卿可以讨论……”
“殿下!”
向来举重若轻的林如海,此刻面色却十分肃穆,看着贾蔷道:“此事可以讨论,但不必现在就讨论,更不必弄的朝野咸知,物议纷纷。
最重要的是,朝廷的体统,天家的威严,不可轻贱。”
“君权的存在”这等大逆不道的字眼,换个人说连九族都要诛干净了!
而换个元辅,除了跪地请死罪外,也没第二条路可走。
眼下谈这些,太早了些……
贾蔷笑着点头道:“先生教诲的是,这些事原就要花费许多时间,甚至一代人、两代人去探讨,不急。也是在船上待的时间久了,难免多想了些……”
林如海闻言面色舒缓稍许,微笑道:“眼下还有一件大事……”
说着,林如海撩起紫袍前摆,跪地叩首道:“臣林如海,恭请王爷,正圣王天子位,以顺天意民心!!”
其身后,吕嘉、曹叡、李肃等官员,另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景川侯张温、荆宁侯叶升和永定侯张全等勋贵武将,齐刷刷跪下,山呼道:“臣等恭请王爷,正圣王天子位,以顺天意民心!!”
……
皇城,咸安宫。
尹浩面色凝重的看着面前这位天子,目光担忧。
“四儿,甭担心。爷这些年虽谋算了些,可当初也没说一定要坐这个位置。”
“球攮的,这二年一直在等那忘八倒霉,结果他撒手跑外面去了,朝廷居然还愈发稳当了。”
“他从外面弄回来那么些粮米,还他娘的拿出一亿亩田来分养廉田……朝廷上那群呆瓜傻鸟,一亿亩荒田拿出来指着他们去开荒呢,一个个还乐的下巴颌子都掉了,竟然就这样变心改节了……”
“如今又多了一个汉藩,又不知有多少地能拿出来分,他娘的爷还有个鬼指望?”
看着似乎当初那个小五又回来了,站在那骂骂咧咧的,尹浩心里难受之极,看着李暄那一头白发劝了声:“皇上……”
“别,别叫这劳什子顽意了,爷就是被这俩字给坑成这般。还是那忘八精明些,知道这个位置不是好位置,一直都绕着走。现在想想,也真他娘的是倒霉催的晦气,他当时是真想走的,顶多想法子从大燕偷些人过去,再做做买卖……诶,昏了头了!不过他到底能不能成,就看他这次回来登基后,能不能稳得住。
至于爷……四儿,你去告诉他,别杀爷,他在爪哇不是有一万多个小岛子么,给爷一个,爷离了这宫,给他腾位置。
当然,是在禅让大典之后。”
尹浩闻言,看着满头白发的李暄,眼中对活的乞求,心里一酸,点了点头。
当真是千古艰难,唯死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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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家事、蒸汽机时代
皇城,西苑。
天宝楼。
高台软榻上,贾母坐了几回想起身避让,觉得有些不大安宁,经受不起这个位置,却被黛玉笑着劝下了,道:“往后宁荣街国公府那边去的时候少了,偏姊妹们如今各自担着一身的差事,离不得人。让老太太一人回去住,我们也放心不下,不如就在西苑里寻一处落脚地,住这里就是。”
这会儿天都暮色了,贾蔷于勤政殿仍在议事未归,是黛玉引着凤姐儿、李纨并诸姊妹们,将家安置稳妥。
连贾母、薛姨妈都留了下来,未放她们回国公府。
贾母闻言先是大为意动,可随之又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里是天家内苑,且不提我的身份适合不适合住,便是我住得,宝玉也住不得。”又道:“姨太太也住不得,她也放不下她家的哥儿。”
黛玉抿嘴笑道:“此事不妨,蔷哥儿早就想好了。宝玉那边好办,如今他整日里和一些女先儿写话本故事,发在报纸上,虽然舅舅骂他不务正业,写的都是……不堪入目之混帐字,羞于启口,可总也比过去强些。
至于宝姐姐的兄长……蔷哥儿说他性子单纯,若放任出去厮混,必为人所引诱,闯下大祸来。到那时,问罪不忍心,不问罪也说不过去,所以就打发宝姐姐的兄长去西斜街东路院那边主持衙内擂台,那处热闹,随他折腾痛快。
二人老太太和姨妈若是想念了,使人招来一见就是。
或得闲,去国公府那边住两日,看一看也使得。
都这般大了,也不好在养在身边了。”
听闻此言,贾母、薛姨妈便是心里还有甚么想法,也只能作罢。
看着黛玉以女主人的身份,在这座皇家西苑内留客,好些人都流露出艳羡的神色。
从船上下来,至西苑,众人都换了衣裳,但黛玉的衣裳又不同。
镂金丝钮牡丹花纹云锦衣,月牙凤尾罗裙……
配上黛玉如今愈发出挑的如画美貌,当真贵不可言。
不过见几个姊妹悄悄打量,黛玉却没好气道:“看甚么?这是尚服局的女史非要我穿的,你当我爱穿不成?”
宝钗在一旁笑道:“我不信,宫中女官还敢制辖你不成?”
二年过去,生了一子的宝钗看着丰润娇美,身前鼓鼓囊囊的,肌肤更是白的耀眼,欺霜赛雪。
黛玉笑道:“你道如今尚服局的女官是哪个?”
侧面探春笑道:“听着还是认识的故人?”
正说着,凤姐儿领着几个着宫妆的丫头进来,高声笑道:“可不就是故人?原是园子里的二等丫鬟春燕。除了春燕外,还有林之孝家的那个闺女小红,那位更了不得,如今是宫正司的宫正,还从二姑娘处求去了司琪、三姑娘处求去了侍书,当了两个司正,正经五品女官,宫正是四品,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威风的紧!几个丫头仗着是家里老人,如今很会撒娇,连我也拿她们没法子。”
李纨笑道:“又变着法儿的自夸,她们再厉害,大事还不是要请教你?”
凤姐儿俏脸上难掩风光得意,不过还是谦逊道:“我不值当甚么,果真大事,我还要请教咱们家的皇后娘娘呢!”
说着,抱住了黛玉。
黛玉“嫌弃”的推开她一把,正经提醒道:“方才有人来报,琏二哥携夫人要来给老太太请安,你可要避一避?”
凤姐儿闻言一滞,其他人也纷纷侧目看来,却听她冷笑一声道:“我避他甚么?难道我是亏心的?”不过随即未等人劝,就摇头道:“罢了,过去的事我连想都不愿多想,更休说多提了。他来与老太太请安,自去请安便是。我也不会与那位难堪,见也不会见。”
黛玉见她到底觉得难堪,笑了笑道:“也没甚么好见的,连宝玉和宝姐姐的哥哥等闲也进不得这里,更何况他们?如今你凤丫头才是我们一家人,怎会为了外面的,让你受委屈?”
凤姐儿闻言,眼圈一下红了,想张嘴说些甚么,却又怕让人取笑了去,低下头摇了摇,道:“今儿人家是来给老祖宗请安的,且让他们进来罢。我去看看乐哥儿……”
正心酸时,忽听前面传来通秉声:“王爷驾到!”
众人闻言,均是神情一震,连贾母都站起身来相迎。
未几,就见贾蔷脚步轻快的进来,面上的喜悦之色,感染了殿内的每一人。
“蔷哥哥,你是就要登基了,所以这样高兴么?”
二年时间,宝琴出落的愈发耀眼,即便在一屋子佳丽中,也格外出众。
只是许是这二年来和香菱、小吉祥她们疯惯了,性子也愈发活泼顽皮,偏总有人护着……
听她之言,宝钗刚落下脸来训斥两句,黛玉就笑道:“这也值当你恼?琴儿不过说了句正言罢了。你说是不是?”
因尹后之事,贾蔷在黛玉跟前矮了那么小半头,见黛玉似笑非笑的望来,他忙正色道:“是,是是是,当然是!”
“呸!”
见他如此浮夸,惹得姊妹们偷笑,黛玉反倒生羞,啐了口。
薛姨妈笑道:“我拿大,夸一句。如今王爷都到这个位份了,看着还和过去没甚变化,也从不在家里端着架子,真真是难得。连和我家那畜生说话,也和从前一样。要么说天生尊贵,和王爷这般一比,以前那些贵人故意拿捏着,反倒落了下乘。”
宝钗忙笑着提补了句:“妈以前也未见过多少贵人,不好这样说。”
黛玉好笑道:“宝丫头,你还真是滴水不漏呢。”
宝钗俏脸登时涨红,上前捏住黛玉的俏脸,咬牙恨声道:“别以为要成娘娘了,就能随意编排我!”
黛玉撑不住笑了起来,求饶道:“好姐姐,饶了我这遭罢!”
贾蔷忙劝架道:“今儿这样高兴,自然不是为了登基之事。登基不登基的,对咱们家来说,又有多大的分别?今儿高兴的事,还是去年最高兴那事……”
湘云、探春闻言登时眼睛一亮,齐道:“去年最高兴那事,莫非是林姐姐生了小十六?哎呀!林姐姐又有了……”
话未说尽,俏脸臊的通红的黛玉就从一旁顺手抄起一根玉如意,作势打来。
湘云、探春惊笑躲避求饶,东藏西躲半天,最后还是绕到贾蔷身后才得以幸免。
贾蔷拦住羞恼的黛玉,笑道:“真有大喜事!保管你听了,再不会恼!”
黛玉哼了声,道:“你且说来听听,若是谎报,连你的好也多着呢!”
贾蔷嘿了声,问道:“去岁先前打发至欧罗巴的前绣衣卫千户回来了俩,带回来的东西,你们可还记得?”
黛玉闻言一双含露目瞬间明媚,道:“是那……蒸汽机?”
贾蔷点头道:“没错!就是那粗苯的家伙!西夷在三四十年前就发明出来的顽意儿,西夷诸国都在用来挖煤汲水,做些简单粗苯的活计,但已经十分难得,尤其是在矿业上。去岁运回大燕,我想到了几个好法子,让人去改良。也是福运到了,刚得了信儿,改良成功!蒸汽机的效率,比原先提高了数倍,耗费却少了一大截儿!”
黛玉还是有些不大明白,看着贾蔷问道:“这值当着甚么呢?”
贾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如今咱们在外面最棘手的事,是甚么?”
黛玉笑道:“是……缺少劳力?”
贾蔷点头笑道:“秦藩还好些,种地嘛,又是精细耕作,活并不甚重。可汉藩盛产铁矿,出产铁器,仅靠人力、畜力,远远不够。如今有了这改良版的蒸汽机,便可大大的降低对人力、畜力的需求。今后精铁的产量,也将大大提高。如此一来,将带动整个开海大业的高速发展。且这蒸汽机不仅可用于采矿,连纺织也可用到。你们且等着瞧,今后五年,织造产能至少能翻三五倍!”
此言一出,诸姊妹们果然欢呼雀跃起来。
如今小琉球上的织造工坊敞开了生产织造,一天三班倒,都供不及在内陆贩卖。
因为按件计工钱,有些女工为了拼命赚钱,几乎累死在工位上。
即便如此,面对一个逐渐恢复生机的庞大帝国,亿兆人口,产能依旧远远不够。
这些问题,都是困扰内眷,让她们头疼棘手的难题。
如今听说有了不用吃喝休息,不知疲惫工作的蒸汽机,她们岂有不高兴的?
贾蔷真是高兴坏了,道:“不仅如此,科学院那边对于脱硫技艺也有了新的进展,从西夷各国花大价钱请回来的落魄科学家们,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
贾母等虽如同听天书一般,可见贾蔷如此高兴,也乐得捧哏,道:“这脱流技艺,十分要紧?”
贾蔷笑道:“钢铁里的硫含量越高,钢铁的品质越差,尤其对枪炮而言,十分要命。脱硫技艺提高,再加上汉藩那边的铁矿石极佳,钢铁品质也就大大提高。如此一来,造出的火炮,亦或是其他兵器,甚至是铁锹、锄头的品质,都会大大提高。而且,蒸汽机的水准,也高西夷一头。嘿!!”
这二年来,他大半心思都在和西夷诸国打交道上。
西夷也不都是傻子,他们派来的留学生,都被安排去学习八股文章。
大燕派去的,大半被派去学习神学……
大燕对西夷出口各类骨瓷、陶瓷、丝绸、锦帛,而对西夷的商货,最紧俏的是大量钟表匠、铁匠、火器工匠、教师……
西夷又能有多少这样的人出口?
所以贸易逆差不可避免的出现,还是极大的数字。
眼下西夷诸国虽还未起甚么幺蛾子,但对公平贸易的呼声已经越来越高。
如今贾蔷掌握了未来百年,至少二十年内的革命性的技术领先,他已经有底气进行慢慢周旋了。
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在基础自然科学上的追赶。
但这不是一两年就能办到的,且不急……
李纨见贾蔷喜成这般,笑道:“怎这样高兴,好似……好似比要当皇上了还高兴。”
相比二年前,生下小九的李纨,已经自如许多了。
贾兰正在成才,小九这边更不用她多想,贾蔷早就许过,将来少不了一国之土。
放下担忧愁思的李纨,在贾蔷的滋养下,如今变得愈发通透了……
留着少妇头,一身婉柔风韵很是招人。
贾蔷笑道:“当皇上有甚么了不起?日后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皇上,除了小十六是华夏中央帝国的无上帝王外,其余兄弟手足,也都是各据一国的联邦天子,就是隔的有些远。过个几百年,说不定还会打仗。不过便是打仗,也是家里的内战,不会为西夷所欺……”
这话黛玉等人就不爱听了,纷纷啐道:
“怎会打仗?自家骨肉……”
“谁敢?留下祖法遗训,哪个敢窝里斗自相残杀,其余手足齐攻之!”
“那怎么了得?岂不成了不孝子孙?使不得使不得……”
贾蔷闻言笑了笑,果真将天下占去六七,那几百年后,少不得他的儿孙们展开世界大战。
欧洲各国皇室都是亲戚,丝毫不耽搁他们打出狗脑子。
但也有些不同,他们都是邻国,而他的子孙们的封国,都隔的极远。
在科技水准相差弗几时,凭借人口优势的大燕,是绝对的天朝上国,中央王朝,足以震慑诸天。
所以都是未知之数……
贾母听不明白这些玄幻遥远的事,她忍耐许久后,同贾蔷笑道:“蔷哥儿,你琏二……贾琏来了,想见见我这老太婆,多半是想接我家去住。原我也该是家去住的,以我的位份,不好住在这里。只是玉儿不放,舍不得我这老太婆,你看这……”
贾蔷闻言看了眼凤姐儿,见她低垂着眼帘,想了想笑道:“既然王妃要留下尽孝,就留下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姊妹们如今再回国公府里绣花女红,怕也难熬。至于贾琏……他想来见就见一见罢,不过我就不与他相见了。”
贾母闻言,正为“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惊喜,可听到后面,笑容却是一滞,听贾蔷讥讽说道:“一个浪荡子,能承袭一个三品将军的爵,已算不错了。放他去辽东几年,本想指着他立下一些微末军功,也好施些恩典与他。结果仍是狗屁不通,只会混沌度日,远不如家中姊妹们做出的功绩。一会儿你老直言告诉他,本王不喜他,本王与贾家的恩泽,也封荫不到他头上。若是叫我知道他打着我或王妃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有他的好果子吃!”
说罢,又同黛玉道:“我和凤姐姐去明光阁看看孩子们去,平儿、香菱她们娇惯的紧。回头还是要放出去,和德林军子弟们同读幼学。”
黛玉笑道:“子不教,父之过。这些事,你做主就是。”
贾蔷笑着点点头,随后和心中大为感动的凤姐儿,一道离了天宝楼。
二人走后,贾母叹息一声,同黛玉道:“如今看来,你琏二哥怕是日子未必好过了。国公府也未必能再传几辈……”
黛玉笑了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外祖母何必想那么些?快传进来,见一见再说罢。”
“好,好,那就叫进来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且随他自己的造化罢……”
……
皇城,九华宫。
西凤殿。
尹后看着自家侄女儿,面上浅含愧色道:“原是疼爱你一场,未想竟是拖累了你……你和林家那位的位份本是平齐,却因我这个当姑姑的,矮下一头来……”
尹子瑜微笑着摇了摇头,落笔道:“先天疾身,怎得平齐?如今已是极好了,姑姑不必自责。”
虽如此宽慰,但心里其实始终难得自在。
即便,自古而今,天家这些事本不算事……
尹后自然也知道尹子瑜的心结,却也体谅……
并未想着强行辩解,只待时间长久,便能自开。
“子瑜,他性子看着柔和不争,与你们百依百顺,但家里女人们,哪个心里不敬畏他?所以在他给小十六取名一个銮字时,大燕江山的太子,就算定下来了,没人能争,也没人敢争。可诸子将来分封海外,是既定国策。既然如此,如秦藩、汉藩将来都是要分封的。秦藩就不去提了,利益牵扯太重,要了过来麻烦太多。可汉藩……”
尹后神情严肃下来,道:“子瑜,小十三也算得上嫡子。将来不止你,连我和你两个表兄,还有尹家,怕是都要指着小十三而活。有我们相助,以汉藩之广博丰饶,将来……”
然而未等她说完,就见尹子瑜落笔道:“十三前程,自由其父抉择。姑母,一个‘争’字,就落了下乘呢。如姑母所言,家里内眷心中实敬畏王爷,何故?甚么事,又能瞒得过他的眼?”
尹后见之,神情一震,随后缓缓苦笑摇头,看着尹子瑜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过往几千年来的高门故事,天家旧例,到了你们这里,好似都不灵光了。罢罢,且随缘去罢。”
话音刚落,就见牧笛引着尹浩进来,见礼罢,说起了李暄之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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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四: 不知轻重
“不孝孙儿,给老祖宗请安!”
“见过王妃娘娘,和诸位家中姊妹……”
“多年未见,甚是想念,今日骨肉终得见,方知天伦之乐……”
数年未见,贾琏已蓄起短须来,此刻见着贾母等人,跪地垂下泪来问安道。
尤二姐温柔如水,陪跪在侧。
贾母见着贾琏,想起如今二府丁口凋零,本以为有一个能生的,扑棱棱生的让人惊喜,谁知道到头来不是贾家的种,还将贾家一锅端。
此刻见着荣府嫡长孙,悲从心来,贾母大哭一场,过往的种种不堪也都随风飘散了……
众人陪着垂泪,好不容易劝住了,贾母问贾琏道:“这几年是如何过活的?我听王爷说,打发去辽东的族人里,还是有几个成器的,都叫他派人接了来,送往秦藩准许他们建功立业了。虽说王爷如今不是咱们家的人了,可到底念及旧情。有他另眼相看,高瞧一眼,还怕生发不起来?怎这些人里,没你的影儿?你这孽障,原听着是好了几年,莫非如今又混帐起来了?”
贾琏惭愧不已,叩首道:“贾琰、贾琪他们十来个或入军中打熬,或经营田亩,入了皇爷的眼。孙儿痴蠢之人,难入贵目。只求看在贾家薄有生恩的份上,准许孙儿袭了祖宗留下的爵位。”
若言至此便收,倒也没甚大毛病。
荣府的爵位,本就该贾琏来袭。
即便贾蔷成为天子后不额外加恩,也该准他袭个三品威烈将军的虚爵。
然而贾琏此刻哪里甘心只袭一个劳什子虚爵?
他看着贾母赔笑道:“老祖宗,以咱们贾家和皇爷的渊源,王公就不去痴想了,可总能得一个侯位罢?孙儿打听过了,连皇爷在外面讨的妾室,她老子都能得一个靖海侯。咱们贾家……”说着,和尤二姐一起,竟是笑容中带着谄媚的看向黛玉。
贾琏并非无知蠢徒,知道以后贾家的前程,不在宫里那位“皇太贵妃”身上,那些都成了昨日黄花了。
如今贾家最大的富贵,全在这个贾家外甥女儿身上。
林家近乎绝嗣,虽然林如海老树开花,临了临了又生了一个,才不过一二岁,值当甚么?
可惜,若是长不成就好了……
那样等林如海没了,贾家就是黛玉在世间唯一的血亲之族。
但多一个也不妨事,贾家依旧可看成半个后族。
他琏二爷,当得起一声国舅爷!
不等他说完,却见黛玉俏脸上的笑容缓缓敛起,淡淡一笑。
只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心性,也说不出让贾琏撒泡尿自己照照德性的话来……
且上面软座上,贾母明显心动了。
正当她寻思法子,叫贾母、贾琏知难而退时,就见一旁探春竖起修眉,道:“琏二哥哥慎言!方才王爷还说不喜你混帐,我心里还为二哥哥抱些不平,以为你并无大恶。
可如今看来,果真不知轻重!
虽也没敢指望咱们贾家能如尹家过去那般恪守本分,做到上下谦卑,藏愚守拙,不给娘娘抹丁点黑名,可不曾想,你能说出这等话来。
人家三娘子家能封侯,是为了甚么?是因为三娘子给王爷当侧妃?人家闫家立下了泼天大功,王爷的半壁江山,都是人家打下来的!
小婧姐姐就更不必提了,她为了王爷,有了身子大着肚子还在拼杀搏命,这才会家里落下一个侯位。况且她家只她一个,那个侯位将来是要还回来的。
你凭甚么就敢开口要侯位?你也立下泼天大功了?”
贾琏未想到,黛玉都未说甚么,这个素有“刺玫瑰”美名的三妹妹却发作了,他本性软和,此刻被劈头盖脸一通斥骂,一时间瞠目结舌,竟不知如何应对,臊的面红耳赤。
尤二姐这会儿倒是心疼起贾琏来,当然,关键是二人的一双儿女。
三品将军之子嗣,如何能及得上正爵金贵……
她轻声道:“姑娘这话说的有些偏激了些,这世上又非只有功利。二爷纵然未施多少恩情于皇爷,可对娘娘却十分关照。这些年听二爷说过许多回,当初还是他送皇爷和娘娘去的扬州探望林相爷,若无他这月老,后面许多事到底如何,也难说……”
“放你娘的屁!”
探春还未反驳,贾母就坐不住了,开口就是一句国粹,骂的尤二姐俏脸一白。
也不怪贾母动怒,尤二姐的话简直是在挖她的根基!
这些年来,贾蔷一直敬她三分,为何?
就是因为贾蔷亲口所说,当初是她逼着贾蔷送黛玉去的扬州,这才有了后面的造化。
若是让人将此天功给偷抢了去,那往后她还怎么混?
她混不好,贾政、宝玉这一支就更没跟脚了……
“没面皮不知羞臊的下流种子!王爷送玉儿下扬州,和你有一分相干没有?”
“你倒还有脸子提此事?凤丫头多好的媳妇,要出身有出身,要模样有模样,对上孝敬舅姑,对下操持阖族大大小小的杂事,一天到晚能休息多少功夫?就这,还要忙里抽出功夫来伺候我和那么些小姑子小叔子,样样妥当!她缘何同你生了嫌隙?”
“你下扬州半点微末功劳未立,倒是从头嫖到尾,从瘦西湖女票到金陵秦淮河,还落入别人算计中,险些坏了王爷大事!”
“你老子因为这个恨不能连肠子都踹出来,如今倒有脸说这话,还讨要劳什子侯爵……你自己撒泡尿照照,你这挨雷劈的下流种子配不配这个侯!”
“三丫头说的对,往后贾家就同尹家学,凡是吃不得苦不能建功立业的,就都把尾巴夹紧,规规矩矩在家里躺尸灌黄汤!哪个敢在外面招摇,不必王爷、王妃着恼,我先叫人拿了,打他一百大板再说!”
“古人说,妻贤夫不遭横祸!果真犯了罪过,混帐老婆得占一大半功劳。嫌富贵日子过的舒坦了,家庙里过几年也使得!”
贾母甚么人?
看着一团和气,一心只知享福受用,可她能在偌大一座国公府里稳坐大半辈子,靠的难道是糊涂?
内宅事,她比谁都精道。
荣国公当年也是有不少姬妾的,如今死的死散的散,家庙的家庙……
是不缺手段的。
一番痛斥,将贾琏和尤二姐魂儿都骂飞了七七八八,狼狈离去。
等人走后,贾母犹在生气,同黛玉叮嘱道:“宫里那太后做事虽有些不……体面,可她手段却是高明之极!看看这些年她对娘家的约束,后族的规矩,她那贤后名声,大半来自这些。这事你可以多学学,哪怕不图那些名声,多约束些娘家人,不叫他们给你抹黑也是好的。果真心软了,未必是好事!”
黛玉笑道:“老太太的话,我记下了。”又转头对宝钗笑道:“早年姊妹们笑你是杨贵妃,你还恼说,自己没个杨国忠做兄弟。如今还没甚么呢,我倒差点多出个杨国忠做兄弟。宝姐姐,不可不防呢。”
贾母顺势补一下:“方才的话不止对玉儿说,宝丫头你也要听进心里去。你那边比玉儿这边,还吃紧!”
宝钗:“……”
一旁薛姨妈满脸尴尬,赔笑道:“不会不会,蟠儿那孽障……”
说着,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知子莫若母,她太清楚,薛蟠这会儿怕已经憋不住想要撒欢呢。
黛玉微笑道:“倒也不必太紧张,咱们这几家,多半是做不到尹家那样的,也不必那样。不触王法,不犯大过便是。”
“玉儿,王爷有没有说,何时登基啊?”
贾母关心问道。
黛玉笑着微微摇头,道:“并不知。”顿了顿又道了句:“并不重要。”
贾母闻言,一时间都有些恍惚,看着这个一手养大的外孙女儿,头一回觉得这般大气,仿佛比尹家那位还大气。
九五至尊之位……并不重要?
……
九华宫,西凤殿。
听完尹浩之言,尹后双眸泛红,同尹子瑜道:“去见见小五罢?”
尹子瑜闻言迟疑稍许后,缓缓颔首。
二年来,皇城内的内侍、女史,从头到尾悉数更换了遍。
内侍数额减少了三成,其实贾蔷原本是要减少六成乃至七成的。
割人老二,以方便服侍,这等事实在是……无法言语。
但绣衣卫告知他,宫外多有无名白,绣衣卫彻查清楚跟脚者,便有数百之多,还有大批未来得及查清家世的,若不用也可惜了。
这些无名白都是穷困潦倒着实活不下去了,才自己割了自己,或是被家人所割,希冀送进宫来谋一条活路,结果不可得者……
这二年,绣衣卫挑选家世清楚,品性稳当的送进宫里,取代过去皇城内侍。
宫女的数量同样减少许多,多以嬷嬷健妇为主。
单纯观赏性的,等待君王临幸的,少之又少。
尹子瑜答应同去咸安宫看看李暄,是因为她明白,宫里一草一木的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过贾蔷。
尹后滴水不漏的心性都敢去,想来也是知道这一点……
念及此,尹子瑜心头难免苦笑。
卷入天家,终究难如过去那般清净自如……
不过,好在那位,不会去做孤家寡人,也不会让她们孤老内斗于深宫。
乘于凤辇上,透过窗看着天上一轮明月皎皎,尹子瑜心绪渐宁。
世上原就无十全之事,残缺阴晴,本是至道。
眼下,已算很好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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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五:君臣会
咸安宫内,看着彩绣辉煌的母亲和表妹,恍若一双姊妹一般站在那,风华绝代,李暄双手掩面,使劲揉搓了几下后,见礼道:“给母后请安,也给皇后表妹请安……唉,从前不大明白,愿身不复生王家之念,如今方知矣。”
看着满头灰白的李暄,尹后凤眸怔了许久,等她回过神时,业已泪流满面。
尹子瑜同样心中震动,不过因为李暄先前对贾蔷咄咄相逼,百般下手妄图阴杀,所以倒未因此时模样落泪。
李暄见之,不无难过道:“果然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子瑜都不知心疼心疼哥哥……”
见他这般活泼,尹子瑜反倒笑了笑,清眸闪亮。
“母后也坐罢,就不请母后和子瑜吃茶了。”
李暄请尹后、尹子瑜落座后,又同尹浩道:“你派人去给那球攮的传话,就说爷想见见他,问他敢不敢来。”
尹浩闻言,迟疑稍许,不过还是去了。
未几而归,道:“已经派人去西苑告知了。”
李暄斜倚在椅子上,“嘿”了声,正这时,见云氏抱着一两岁多的稚童出来,与尹后见礼。
尹后看到云氏的模样,立时就想到了云妃,太像了……
她先前自然已经知道,李暄将他老子的妻妹给偷进宫来,只是碍于自身之事,未曾发作。
这会儿见了,看着云氏抱着的孩子,神情有些复杂,微微颔首。
后面牧笛见之忙趋步上前,送上了一件鸾凤玉佩,作见礼。
待云氏抱着孩子谢过后,李暄柔和的目光从妻儿身上挪移开,转眼看向尹后,笑道:“母后,儿臣也非打一开始就一心谋算这个位置。若不然,前几年那几个孩子,也不会叫邱氏给白白谋害了去。连夭折了几个,儿子心都要碎了。只当是老天爷在折磨我,也就是从那时起,儿子起了狠心。越是如此,儿子越要坐到那个位置,叫老天爷开开眼!
二舅舅也是因为这些事心疼儿子,才将那支龙雀借给我顽顽……”
尹后轻声道:“所以,你第一次出手,就弑了太上皇,你皇祖父?”
“皇祖父?”
李暄叹息一声,道:“那哪里是皇祖父,儿子活了二十来岁,见过的次数统共加起来也没二十回。在他眼里,只有李皙、李暝、李春他们,才勉强算是太上皇的孙子。如儿臣这般的,怕是不如九华宫的一条猎犬要紧。
他不死,父皇就会按部就班的接掌皇权。太安稳了,大哥和三哥、四哥便远比儿臣有机会。唯有大乱起,儿臣才有机会冒头……
不说这些了,若是重来一回,儿臣或许还会再这般走一遭,自古天家夺嫡,不都是这些路数么?也不算甚么大逆不道。毕竟这个位置,实在没法子抵御。
但落到眼下这个地步,儿臣……也是心灰意懒。
罢了,德不配位,这个位子果然不是我能坐的,还是谁有能为谁来坐罢。
贾蔷这二年如何?弄来弄去,还是他技高一筹。”
尹后目光复杂,缓缓垂下眼帘道:“他这二年来,除了接见十八省督抚官员,讲述开海之道外,余者都和一些匠人西夷们搅和在一起,本宫也去听了几回,多是炼铁炼钢,还有劳什子橡胶、水泥等匠作之事。
这二年来,他最开心的时候,便是钻研这些有了结果之时。
对于皇权,却是几乎没有过问过。
便是此次回京,也待不得太久,还是要出去,继续开海盛事。
先前他曾于本宫说过,对于这个位置,他并无十分兴趣,果真坐把椅子,也是为了几百年后起硝烟时打的轻些。
当时本宫心中并不明白这些是甚么意思,如今却明了了些。
五儿,他所谋划之事,远比你想的更深远,也更长远。
本宫虽为女流之辈,却自诩非平庸凡俗之辈。
论心智谋算隐忍手段,能输给何人?
可是,面对王爷,却如同仰望苍穹瀚海,唯有敬服。”
贾蔷开海占领无尽田土的意义,放在他前世,就同有人突然带领国人向星辰大海进发,并圈得无数丰饶肥沃的星球一样,令人震撼,也同样令人无力……
李暄目光复杂,笑骂了声:“那个球攮的,从来不省心。他要早些弄这些……”言至此,顿了顿,叹道:“早弄这些,就更不能放过他了。”
“是啊,不管怎么弄,你和你老子,又怎会放过我?”
李暄话音刚落,就见贾蔷从外进来,目光清淡,即便看到他一头白发,也没动容,还嘲讽了句。
李暄似乎根本不为其威势所迫,从椅子上蹿起跳脚骂道:“爷若想杀你,果真没机会?当初那么些人骂你,堵到你先生家门口骂街,爷提着鞭子去抽人,也是为了算计你?你道你一心开海,爷几回回让你走,你偏不走。好,你不走,爷就叫你丢了那些家当,安生当一个富贵王爷,也是为了杀你?贾蔷,不是爷要杀你,是这个位置要杀你!换哪个人坐这里,能容得下你?
如今你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你能容得下爷?”
贾蔷提了把椅子,挨着尹子瑜坐下,与她笑了笑后,淡淡道:“你也不必相激,更不必故作此态。有甚么容得下容不下的?宝亲王在秦藩以南千里之外有一封国,其封国之外八百里,还有一岛,那是给你备下的。不过现在还不能去,等宝亲王把他那岛经营的再好一些,偷偷摸摸的从沿海再运去些百姓,繁荣起来后你再去,也好有个照应你的。”
李暄闻言面色一滞,看着贾蔷匪夷所思道:“你……果真要放我走,还让我大哥……壮大?贾蔷,人不可能永远在运势上。即便你眼下在走运,十年二十年,三五十年,下一辈人,你的子孙未必会?你……”
贾蔷呵了声,站起身道:“果真他们不争气,让你们把江山夺回来,那就夺回去罢。
你们不夺,难道让西夷们跑来烧杀抢掠一番?
我可不会做江山万世传的美梦。”
说罢,同尹子瑜道:“这御花园不错,我们出去走走罢。过半年还要出京,你也要忙着整合天下名医奇医,研究牛痘预防天花一事。这半月得闲,咱们偷偷懒?”
尹子瑜抿嘴一笑,微微颔首,起身立于贾蔷身侧。
贾蔷又同尹后道:“你再劝劝他,不必担忧害怕,挣扎着好似我真要杀他一般。登基不登基,和他关系并不大了,我也不会行禅让之事。”
说罢,不再看面色剧变,眼中惊惧怨恨再难遮掩的李暄,牵起尹子瑜的手,往外行去。
哪来那么多大彻大悟,心中屠刀若是能这般轻易放下,世上的得道高僧也没那么少了。
无非还是怕死罢了,暂且隐藏仇恨……
但,他又岂会在意?
……
“你果真不怕他们将来复仇?”
御花园的白玉拱桥上,就着璀璨宫灯,尹子瑜落笔问道。
贾蔷瞧见了,呵呵笑道:“小婧安插了不知多少探子过去,平日里甚么都不会做,还会帮他们做事。一旦他们起了行刺的心思,他们也就不必留存在这个世上了。比起可调动的资源来,他们差了一万倍都不止,何惧之有?他们若是稳扎稳打的种地发展……唔,种上一万年,也不可能赶得上咱们,那就更不必害怕了。”
尹子瑜看着自信的仿佛天地寰宇皆握在手的贾蔷,抿嘴一笑,也不再多虑甚么。
她选中的男人,虽然有时好色的紧,但却是任谁都不能否认,顶天立地的绝世男儿。
鼠辈,又怎能入他眼?
反手将贾蔷握着她的手又握紧三分,两人漫步于当世最宏伟壮阔的九重深宫中,赏观夜幕月色……
……
咸安宫。
尹后看着浑身上下颓败冰冷的李暄,叹息一声道:“原不必如此的,他本就不会杀你……”
“因为不屑?”
李暄低垂着眼帘,声音恍若锈锣擦响,又仿佛在哭泣。
尹后沉默半晌,她知道贾蔷这样的做法,对一个骄傲的人,是何等的打击和羞辱,但她也知道为何……
无论是李暄,还是李暄的老子,都几次三番的对黛玉等贾家内眷下毒手,以摧毁贾蔷和林如海的心智,此计不可谓不毒。
虽然胜利者理应大度,但这一点,贾蔷明说过,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而与李暄曾经的交情,准他活一命,便还清了。
至于活着的李暄,是不是比死了更煎熬,就不会顾忌了。
显然,贾蔷的报复,更狠,也更彻骨铭心。
“你若,果真想报仇,就好生活下去。等出了海后,励精图治,未尝,没有回返大燕的一天……”
尹后垂着眼帘,说下这句话后,转身就要离去。
却听李暄在背后又恢复了不正经的语气,笑呵呵道:“是啊,还有机会。只是为了能多争取些时日,母后还是早点和那球攮的给儿臣生个弟弟罢。再给这个弟弟谋个好封国,一二百年后,说不定真有惊喜的事发生。”
尹后身形略略一顿后,往御花园方向行去。
今晚,只她和子瑜在……
她早就知道,那个胸怀伟岸的男人,心里藏有甚么样的心思。
依他又如何?
……
西苑,天宝楼。
被寻来的李婧愕然的看着黛玉,道:“娘娘,这会儿去叫王爷回来?宫里不是有事么……”
黛玉淡淡道:“再有事,这会儿也该谈罢了。你去寻他,就说他若不回来,子瑜姐姐回来也成。”
听闻此言,李婧面色微微一变,神情有些闪烁,看着黛玉干笑了声,道:“娘娘,爷喜欢,您又何必……”
黛玉闻言登时作色,道:“简直荒唐!赶明儿他连孙姨娘也瞧上了,让你和孙姨娘一道侍寝,你也依他?”
孙姨娘是李婧父亲李福的妻子……
李婧脸色涨红,但当着黛玉如何敢造次,见黛玉发怒,只能跪下听训。
紫鹃在一旁轻轻拉扯了下黛玉的胳膊,使了个眼色。
黛玉收敛怒意,道:“起来罢,原不是生你的气,也不是拈酸吃醋,更不是防备尹家……只是,心疼子瑜姐姐。这个道理,爷们儿不明白,可你我身为女儿家,自当明白。
那位太后虽美艳无双,可心性却不是寻常女人。她不在意这些,子瑜姐姐却不同。
如今既是一家人,就要尊重着,不可一味取悦讨好他,让子瑜姐姐受糟践。
可明白了?”
李婧闻言大为震动,看向黛玉也愈发尊敬,起身抱拳礼道:“遵娘娘懿旨!娘娘放心,必将子瑜姐姐带回来!”
等李婧肃穆离去后,紫鹃同黛玉小声埋怨道:“都到这一步了,就让王爷高乐高乐又如何?姑娘偏约束的紧。”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道:“你懂甚么?这才叫过日子。”
紫鹃闻言一怔,似乎明白了甚么,但又不大明白……
……
翌日清晨。
贾蔷自天宝楼中起身,黛玉、子瑜与他穿戴整齐后,他乐呵道:“牛痘的事,已经叫人预备起了。若是顺利,可以将安济坊顺势推行天下。”
安济坊便是类似于公立医院的机构,眼下自然还不能大规模铺展开来,朝廷负担不起。
但随着海外资源不断的流入大燕,最多二十年内,安济坊一定能开遍大燕一千五百余州县。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功德无量的慈悲伟事。
由黛玉、子瑜来负责,二人之名,也将永垂青史,绝非青史上那些名后能及。
黛玉笑道:“此事最好别带我,我没那么厚的面皮,去贪子瑜姐姐的功劳。”
尹子瑜闻言,轻轻摇了摇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黛玉,最好又虚点了下贾蔷。
黛玉笑道:“虽是一家人,此法也得自于他,可真正操持的,还不是姐姐?我又不通医理。”
贾蔷在一旁笑道:“没你这个皇后娘娘坐正中宫帮着出面,只子瑜一人,非得累死不可,也有诸多不便。你就别推辞了,再说,日后还有许多其他的事……”
黛玉眼睛一转,道:“那你给宝丫头安排的甚么名堂?”
这可是一生之敌,宝丫头那身前鼓囊囊,那腚圆滚滚,这会儿又怀起了,看架势想是要追赶李婧……
贾蔷干笑了声,道:“织布机不能只由德林号一家独肥,世上穿不暖衣服的百姓还有太多,只靠德林号一家,还是太慢。所以想将新式织机的发明,冠上她的名儿……当然,不是为了强求让她留名,就是想让世人知道知道,天家的内眷都在做事,还能做成大事,她们的内眷出来做事,不算甚么大逆不道的难堪事。为了解放生产力,我也是拼了!
“呸!”
黛玉啐了口,不过到底没说出不许的话来,嗔了贾蔷一眼,道:“快去罢,爹爹他们在勤政殿等着呢。今儿接舅舅一家来宫里做客,你忙完了早点过来。”
“诶!好!两位贤妻,告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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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六:好春光
西苑,勤政殿。
贾蔷于御座上落座后,免礼百官,随后同林如海笑道:“先生,国事繁重,数年天灾、边戎和人之祸患,使黎庶苦熬多时。这二年虽勉强算得风调雨顺,然百姓仍旧太苦。各级官员,也不轻省。弟子之意,这登基大典,能简便些,就简便些。原也不指望一场大典,就让百官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林如海对贾蔷这类背离官场规则的话已经有些习惯了,不过他还是劝道:“王爷,名正,方能言顺呐。”
吕嘉最热衷这等事,林如海话音刚落,便正声道:“皇爷虽体恤万民,爱惜百官,可也当体谅万民和百官敬爱君父之心!!”
李肃生性刚烈清正,这会儿听到吕嘉之言,差点没忍住上去狠狠给他一拳,冷哼一声后,他开口道:“王爷,元辅所言极是,名正方能言顺。若不声不响的就登基了,旁人只道王爷心虚。”
李肃身前的曹叡侧目看了眼这位刚直的汉子,心里有些敬服。
要知道贾蔷这些年,最厌烦的就是这种卖直的臣子。
倒在其手中的铁骨忠臣,不是一个两个。
做官能做到这个地步,自然不会是迂蠢之辈,却依旧敢这样做,可见内心的确如此。
贾蔷呵呵笑道:“心虚不心虚的,也不是一场大典能解决的。民意即天心,如烘炉。本王坐这个位置到底能否经得起烈火焚烧刀砍斧凿,归根到底,要看本王能不能经得起民心的考验,而不在一场圣典。
且眼下果真要大肆操办,怕是要掏空国库。这两年,也没攒起多少家底。欠皇家钱庄的亏空,就快到期了罢?这笔账,可含糊不过去。
所以耗费这么多精力、物力和财力,不若多办几件实事。
等三五年后,国库大大充裕,再办一场举国庆典也不迟。”
林如海看着贾蔷微笑道:“这般看来,你心里已是拿定主意了?”
贾蔷点了点头,笑道:“正事太多,弟子在京最多留到年后,时间不够用。”
林如海提醒道:“这二年王爷已经做成了不少大事了,不要太急了。歇一歇,身子骨要紧。”
贾蔷呵呵笑道:“弟子才二十出头,操持的事,远不如先生和诸位朝臣们繁重。再者,朝政我也只起个头,到底该如何操持,终究依赖朝廷。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本王也懂,但有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不能再拖了,就是火耗之事。
这二年来,本王无数次微服私访,探寻乡土民间,了解生民疾苦,发现最受百姓诟病者,便是这个火耗银子,实在缺德。诸位多是从州县府城上来的,这火耗银子是甚么名堂,根本不用本王赘言。
当然,有人会说,皇帝不差饿兵。朝廷需要下面的官员,官员需要胥吏。可朝廷不给胥吏发俸禄,胥吏需要下面的州县府衙来养,没有火耗银子,他们拿甚么去养?
这话简直就是放屁!”
听闻贾蔷陡然爆粗言,勤政殿内登时鸦雀无声。
贾蔷站起来皱眉道:“胥吏之祸,就是第二件事。朝廷正税才几何啊?你们再去百姓中间问问,他们实际上要交多少税赋?胥吏因为没有俸禄,靠官老爷赏的那几钱银子,还不够吃一顿花酒的。可为甚么是个人都想谋一份胥吏差使?就因为披上那层皮,就能朝百姓伸手,就能想方设法的榨出油水来!
本王记得,朝廷规定县级府衙,所能招收胥吏为二十数。可这二年来,本王所经历之县衙,最少的也有二百数,大些的州县府衙,破千数都不为过。
那些胥吏们吃香喝辣,过的滋润无比,无论灾年还是祸年,都如同捧着铁饭碗……
可他们本身不事生产,又是吃谁的喝谁的?
这绝不是小事,这是恶疾!这是长在百姓身上的毒痈!
你们一个个都希望本王能垂拱而治,莫要插手干预你们治国打理政务。
可你们怎么不对百姓垂拱而治?
才不过两年呐,本王才走了几个地方,看到的无处鸣冤的屈死案例,就有三百六十八件!
这还没算上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看着御座上声音愈寒,怒气愈盛的贾蔷,百官哪里还站的住,以林如海为首,纷纷跪下请罪:“臣等罪该万死!”
贾蔷站在那,目光森然的看了一圈后,缓缓道:“都起来罢。此事,不能都怪你们。如今偌大一个帝国,千疮百孔,百废待兴,有太多大事要做……但是,此事也绝非小事。都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世上的小鬼太多了,本王让人去查了查,大燕的胥吏至少有五十万数,这还不是全部。十个百姓,能养得起一个胥吏的吃香喝辣么?
这件事,本王不要求你们立刻下死手,天下也不可能一天就清明承平。但你们心里要有数,要有此事,要当成一件大事!
本王也不是全都甩给你们,也想了一个法子,你们且听听……”
顿了顿后,贾蔷目光扫过大殿,声音深沉,道:“开海已经两年了,前往秦藩、汉藩的百姓,大概在八十万数。这个数字并不多,海外大片肥沃丰饶的土地契待开垦,白白撂荒。本王让人去查了查,大部分人都抱着人离乡贱的心思,对出海怀有恐惧之心,不敢走这一步。这个时候,官府就该先行一步。取消火耗银子,势必有无数人背后骂娘。断人财路,更胜杀人父母。这个道理本王懂,所以准许各级府衙,前往秦藩、汉藩开荒,以纳为公田,作府衙日常支用,为期三十年。三十年后,熟田收归朝廷,府衙再去开荒新土……”
此言一出,李肃眉头登时紧皱,出列道:“王爷,此事还需再议。此例一旦放开,各级府衙为谋利益,势必想方设法安排州县百姓出海开垦,以为私利……”
不等他说完,贾蔷摆手道:“具体过程中,该怎么保障百姓的权益不受损害,就由中央朝廷出具具体措施进行。但无论如何,也比百姓饱受胥吏敲诈勒索压榨来得好。
到底如何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百姓也得利,就看你们朝臣的了,本王不管这些,只看结果。”
……
太液池畔。
贾蔷轻轻搀扶着拄拐的林如海,沿着柳堤散步。
林如海看着贾蔷笑道:“到头来,还是为了开海呐。”
好大一通雷霆,最终还是绕到了开海上。
贾蔷摇头叹道:“速度太慢了,过去两年除去德林号从灾荒省份往外运了一百二十万百姓外,剩余的举国之力才八十万。这八十万,还是那些官为了开垦养廉田派去的。这样不行,太慢。秦藩、汉藩加起来,良田的耕种田亩比大燕都多。这还没算上莫卧儿那边……如今光占着地,没人过去种,偏大燕国内百姓绝大多数都是苦哈哈的,没足够的良田。不能只看京城和江南的粮价降了些,就以为天下已然盛世,还差的太远。”
林如海颔首道:“你说的这些,为师都明白。但是治国,终究是在治人,在治官。”
叹息一声后,又道:“吏治之难,过去几千年来都没有太好的法子,往后能否管好,也难说。许多问题,不是朝廷视而不见,而是没有好法子去解决。你给出的这个法子……且试试罢。”
贾蔷有些惭愧道:“治国是难,所以弟子有自知之明,不敢一头扎进去胡乱指手画脚。终究,还是要自州县起来的宰相们,用心去操持国政。”
林如海笑了笑,道:“如此,也没甚不好的。再做三年,我就下来,让曹叡接五年。曹叡之后,有李肃。再之后,就看后继之人自己如何安排了。你只要握紧兵权,朝政方面,做的好则罢,做不好,换了阁臣就是。”
贾蔷嘿嘿一笑,道:“先生误会了,弟子没那么阴险。果真做的不好,也未必就是宰相不行,也可能有天灾意外。弟子容得下错,只要不是自骄自大,在权力中迷失了自我,寻常错误都能原谅。”
林如海闻言一笑后,拄着手杖往前行,看着浩瀚的湖面,和不远处万岁山上的白塔,嗅着堤岸边柳叶清气,缓缓道:“你总有化繁为简的法子,只要握紧兵权,这些的确不是甚么大难题。有秦藩、汉藩在,大燕百姓的日子,终究会越过越好。而你开海的步伐不止,就会不断有新土纳进来,这些问题,也就愈发不是大问题了。只一点,为师仍比较担心。蔷儿,为师不是要你除恶务尽,但有些明显心存炙恨之人,何必放虎狼归山?即便他们必然难成大事,可若派死士袭杀,你不惧,也要考虑家里的孩子……”
贾蔷点点头,道:“此事弟子明白。只是,在国内杀,不合适。为何将他们放出去?弟子就是在等他们动手。”
林如海闻言笑道:“既然你心中有打算,那也则罢了。只是他们若不动手,果真按部就班的去积蓄实力,你又该如何?蔷儿,运道不可能永远在一人身上,风水尚且轮流转呢。”
贾蔷笑道:“先生,明儿请先生和诸军机前往西山一看。看过后,先生就会明白,靠种地,永远不可能超过弟子的!”
林如海闻言眉尖一扬,正要说甚么,就听到一阵稚嫩清脆的笑声从前面传来。
二人抬眼看去,就见十来个婴孩在柳堤大道上摇摇晃晃的奔跑着,远远就看到了贾蔷,愈发满面欢喜,小腿蹬的飞快,常有孩子摔倒,也不哭,起身尖笑叫闹着继续跑。
身后跟着近百名丫头乳娘,一个个提心吊胆的紧跟着。
“爹爹!”
“父王!”
“爹爹!”
“父王!”
最大的是为首的女孩子,小晴岚。
今年都三岁了,小身板儿格外健壮,看着比一群弟弟们高出一个头。
同胞兄弟李峥,看着就瘦弱的多,也矮半个头。
相比于雀跃的姐姐和弟弟们,李峥则安静的太多。
李峥身旁站着的,是林安之。
他同这个小舅舅最为要好……
跟着李峥的大丫鬟手里,还抱着一本书,这是用来哄李峥睡觉用的……
待贾蔷教儿女们同林如海见礼罢,又一起嬉闹稍许后,才让丫鬟嬷嬷们带着继续去顽耍了。
林如海看着一群孩童远去的身形,脸上也尽是慈爱微笑,不过目光最后还是落在李峥身上,同贾蔷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峥儿这个孩子,生有静气,将来要成大事。”
贾蔷笑了笑,道:“既然这么有本事,那兵出马六甲,和西夷争锋的事,就交给他了。有能为的,就多出去闯荡。没能为的,就分封各处,做个守成之主也可。果真连守成之主也做不得,那也是命数如此,强求不得。不过,这种事三代之内应该不会发生。”
林如海闻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是啊,毕竟你才二十出头。好啊,真好!”
四月的风暖煦温和,吹拂的柳叶轻轻作响。
太液池一望无际,微波荡漾。
远处的万岁山奇石林立,白云飘浮……
江山如画。
“爹爹……”
正当师徒二人畅览西苑山水之瑰丽壮美时,就看到黛玉着一身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服过来,身后跟着贾蔷的表姐,刘大妞。
见礼罢,黛玉同贾蔷没好气道:“说了今儿舅舅一家进宫做客,让你散了朝早点家来,你倒是答应的利落。”
贾蔷嘿嘿一笑,道:“舅舅家又不是外人,中午饭吃不到一起去,晚饭在一道吃也行嘛。”
黛玉道:“你不急着用饭,爹爹难道也不吃?”
林如海呵呵笑道:“为父也不急,老神仙劝为父,过午不食。过了午时,饿了就少吃些茶点就好。这二年来一直这般做,身子骨果然又轻便不少。”
贾蔷笑道:“少食多餐,原就有好处。”
见黛玉“凶巴巴”的瞪两人一眼,林如海洒然一笑,道:“既然家里有客,你就先去罢。娘亲舅大,代为师问个好。武英殿那边还有不少折子要批,我先回宫了。”
林如海也不给黛玉挽留的机会,提拐离去。
待林如海走后,刘大妞才恢复了些精气神,同贾蔷埋怨道:“爹娘回京后,跑回青塔那边去,老街坊们见着了直磕头,任他们怎么劝也没用。磕完头就是巴结着,想捞个官做。这会儿爹娘恼火的不行,想回小琉球了。在那边,种地做事,自在快意的多。”
贾蔷闻言哈哈笑道:“原是意料中的事,不过也不急,总要过了年再说。”
黛玉眼睛都是一亮,看着贾蔷道:“等年后,咱们还能回小琉球去?”
贾蔷摩挲了下下巴,遗憾道:“怕是难了……往南,最多到粤州、福州那地,多半只能到扬州……杭州也是好去处。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黛玉嗔他一眼,拉起刘大妞的手,道:“姐姐可以让他早些唤姐夫回来,家里甚么事都是姐姐操持着。”
刘大妞笑道:“还是算了,家里能帮上他的,如今也就你姐夫了。凭他那粗傻模样,如今在秦藩当兵马元帅,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
黛玉笑道:“那也该把小石头带回来才是,小石头才六岁多,怎好就跟在军营里打熬?”
刘大妞笑道:“你姐夫给蔷弟使,小石头将来给小十六使。那孩子天生力大无穷,随他老子。军营里也有先生教读书识字,不碍事的。这个年岁段,学东西最快。再过几年,等小十六大些,就叫他回来跟着,保护好他弟弟。”
黛玉闻言大为感动,还想说甚么,贾蔷摆手道:“走了走了,肚子饿的咕咕叫,甚么事饭席上再说。”
“呸!”
黛玉啐了口后,紧紧握住刘大妞的手,一并往内苑方向而去。
……
椒园。
贾母看着一脸不自在的春婶儿,笑道:“亲家太太何必拘束?甚么样的人,甚么样的福运。王爷他认定亲家一家是舅家,那将来甭管是王公权贵,见了亲家太太一家,那都是要见礼的。”
春婶儿赔笑道:“老夫人说都是,甚么样的人,甚么样的命。我们原不过是泥腿子的命,哪里当得起这等福分?我们当家的说了,可不能因为外甥如何了,就跟着忘了本分了。福气太过盛不起,那是要招祸的!”
贾母闻言笑道:“那是对旁人,这般道理算是至理名言。可对天家……别看我当了一辈子的一等诰命,还是国夫人,可在天家眼里,和泥腿子出身没多大区别。亲家太太,可不必这样拘谨,不然王爷瞧了,只道我们怠慢惹得祸,往后我们再想往此地来,怕是难了。”
春婶儿闻言看了看角落里闷不出声的刘老实,随笑道:“那不会,我们当家的说了,过些时日就回小琉球,地不能撂荒了,还有不少老伙计,都在那边等着呢。该我们甚么日子,就过甚么日子。有这么个外甥在,也不会有人欺负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果真让我们待在京里享福,和贵人们打交道,反倒不是顺心的日子。这富贵,要不得!”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我原是个眼皮子高的,素来不大瞧得上贫穷人家。可自打和舅舅一家来往后,才愈发觉得自己上不得台面。甭管见过甚么世面,遭遇过多少事,也不及舅舅、舅母活的明白。”
贾母好笑道:“那你赶明儿和亲家一家一道再去小琉球可好?”
凤姐儿干笑了声,春婶儿解围笑道:“凤哥儿不能去,她好热闹,还是留在家里的好!”
正说着,贾蔷、黛玉、刘大妞进来,贾蔷先与刘老实、春婶儿见了礼,又见其他人并不都在,便让人都叫了来,方开始了在西苑的第一顿正式家宴。
满堂笑语欢声,惹得殿外几只燕子盘旋飞舞。
艳阳天里,好春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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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七:四春何时出阁……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
春婶儿许是有些上了头,左右看了看周遭,随后笑道:“蔷哥儿,不是都说皇帝吃饭要吃够一百个菜,要有许多宫女、太监伺候着么?怎地你这里,和过去也没甚分别?”
今日一天都闷着头,连眼睛都没怎么抬的刘老实此刻却恼火骂道:“你懂个……甚么?”
贾蔷在一旁笑道:“舅母也没说错甚么,宫里原是有这些规矩的,用膳必须吃多少,皇上、皇后一天吃多少鸡,多少羊,多少猪……我看了觉着尽扯臊。谁能吃那么些去,没的都浪费了。所以还是按以前的规矩,吃多少算多少。全家人一道吃,也吃不了一个人的供应。皇上也要过日子,怎么顺心怎么过。”
春婶儿笑道:“这话在理儿,你舅舅也这般说。蔷哥儿,你舅舅打算过些日子回小琉球,你看能不能寻条船……”
贾蔷闻言头大,黛玉忙道:“怎么着,也得过了年才是。”
黛玉说话,刘老实都郑重几分,道:“不熬那么久了,且早点回去,还能再种一茬地。”
“噗嗤!”
听了这话,不远处的湘云没忍住,一下喷笑出声。
皇帝的舅舅急着要去种地!
只是这一笑,登时引来数道严厉的目光,以贾母为最,让湘云俏脸火辣。
好在她也自知失礼,忙起身出了席位,与刘老实见礼道恼。
刘老实则避了开来,赔笑道:“快不可如此,哪里值当?”
湘云见他不受赔礼,眼泪都要下来了,黛玉见之心中好笑,她同刘老实、春婶儿道:“这是我们家云儿,平日里最喜跟着王爷身后,一口一句蔷哥哥。本心极善,就是嘴上常没个把门儿的。方才也是听舅舅说的质朴,不似天家舅舅,所以才笑了笑,舅舅、舅母可别见怪。”
春婶儿笑道:“要不我和你舅舅不喜留在京里,这礼数也忒多了些,连笑都不许人笑了?还是我们老百姓过日子痛快,逮住哪个的痛脚,就可劲的乐,有时能一乐乐三天,那才叫过瘾!”
黛玉闻言吃吃笑了起来,姊妹们也都欢快了起来。
贾蔷不无担忧的同黛玉道:“这点咱们家未必要学,容易擦枪走火。”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灵动的眸光敛了敛。
也是,这个可学不得,专挑人短处顽笑,她功力全开,其他人怕是没活路了……
一段小插曲后,贾蔷沉吟稍许道:“想去小琉球,船自然不成问题,只是……罢了,过去就过去吧,正好姐夫和小石头也能过去过年,阖家团圆。忙完这几年,姐夫应该也能回京,到时候再团聚罢。”
刘老实闻言,显然很是高兴,贾蔷若执意不想他们离开,他们还真走不得。
刘老实看着贾蔷,感叹道:“到这一会儿,我也觉着跟做梦一样。不管到底是姓贾还是姓李,只要你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刘老实当然知道贾蔷姓贾,是他妹妹的亲儿子,因为贾蔷和他妹妹生的着实太像。
但对他而言,原是无所谓姓贾,还是姓李。
若姓李能坐江山当皇上,那贾蔷姓李,他乐见其成。
“舅舅该不会是为了避嫌,怕人拿我身世说嘴,才故意去小琉球的罢?”
贾蔷忽地问道。
刘老实闻言一滞,随即摇头道:“那些呆鸟话,如今也奈何不得你,并不是。”
贾蔷呵呵笑道:“这话说的极在理,那些呆鸟话,如今甚么也不算。之所以走这一遭,只是想少杀些人就是。好了,不说这些了。总之,日子怎么过的顺心,那怎么来就是。我们努力奋斗的目的,原就是如此,而非单纯为荣华富贵。”
贾蔷话音落,宝琴很激动的拍手叫好。
探春、湘云二人好一通蹂罹后,忽就听贾母同贾蔷道:“王爷,有一事,还是要早些拿主意呢……”
贾蔷闻言,抬眼看去,微笑道:“甚么事?”
贾母语重心长道:“家里的几个女孩子,也都不小了。尤其是二姑娘,都双十年岁了,也该说亲了……”
贾蔷闻言,挠了挠后脑勺,道:“其实也不算晚……不过,也有道理。我这孩子都二十来个了,也可以成亲了……”
众人哄堂大笑,迎春脸色却有些发白。
贾蔷看过去,打量了两眼后,笑道:“二妹妹有甚么想法就直说,你在小琉球教那么些孩子学围棋,越教越好,也算是历练过的,不必害羞忸怩。”
迎春闻言,面色稍稍和缓了些,起身道:“蔷……蔷哥儿,哦不是,王爷……”
贾蔷摆手笑道:“还是叫我名字罢,官名是在外面叫的。”
换个明白些的,自然不会点头,不过迎春于此道不精明,闻言感激一笑后,道:“蔷哥儿,我……我还不想……我想,在家里待着……”
贾蔷还未开口,贾母就沉声道:“这才是糊涂话!家里固然好,可也不能当一辈子老姑娘!”
迎春又难过的低下头去,不敢辩驳。
黛玉笑道:“果真眼下不愿,那就再等等罢。”
她一开口,贾母也不好训斥,只笑道:“女孩子哪有不愿出阁的?再者如今她排在最前面,她不出阁,三丫头她们也着急……”
探春忙红着脸,语气却不软性的道:“老太太说左了,我可不急!我还想多干些事业呢……”
她和湘云掌着整个小琉球的女学,后来帮忙管理黛玉、子瑜身边的女史。
不管是黛玉还是子瑜,如今都操持着一大堆的事,身边自然少不得通文识字的女史。
而探春和湘云,就是“黛办”和“瑜办”的“办公室主任”。
莫要小瞧这个差事,无论权力还是职差都极了不得。
二女又都志存高远,恨不生为男儿身,好干一番事业来。
又怎会在这样的关头,寻个人嫁了,圈在深宅大院里伺候一家子吃喝拉撒……
见过煌煌寰宇的凤凰,岂会甘心回到那深坑里当笼子里的金丝雀?
贾母见说不听,也只能作罢,道:“罢罢,都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你们既然听王爷的,日后就指着他来安顿你们的终身大事罢。”
几个贾家的女孩子,纷纷低下头,羞红了脸……
……
翌日清晨。
眉眼间满是春韵的凤姐儿和李纨服侍着贾蔷穿戴齐整后,看着两个少妇韵味浓郁的美人这般体贴,贾蔷笑道:“今儿西山那边有热闹瞧,你们果真不去?”
凤姐儿啐笑一口,道:“那么些老爷们儿,我和她又是你婶婶,去做甚么?”
“婶婶个屁!”
贾蔷在其圆滚滚的翘臀上拍了巴掌,道:“大婶婶还有些说头,你差飞了。”
凤姐儿瞟了他一眼,眼儿媚,道:“昨晚上可不是这么顽的……”
“凤丫头要死!”
李纨吃不住这个劲头,俏脸涨红啐骂道。
夜里闺中秘趣归秘趣,如何能拿出来说嘴?
再说,这会儿平儿都进来了。
平儿多温婉俏皮,杏眼从贾蔷身上移开,笑道:“只当我不在就是!”
凤姐儿辣辣的道:“平儿不相干,她比咱们顽的还多……”
“呸!”
平儿也啐道:“奶奶可别叫我说出好话来!”
凤姐儿放怀笑道:“了不得了,平儿奶奶可饶了我这一遭罢!”
平儿不理她,同贾蔷道:“娘娘让我来问问爷,几时准备好出发?”
贾蔷笑道:“总也该用了早饭罢?”
平儿笑道:“那爷得和两位奶奶一道用了,娘娘和子瑜姐姐她们早就用罢了。”
贾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也才不过辰时初,他奇道:“怎这样早?”
平儿笑道:“昨儿晚上新的一批牛痘接种试验卷宗送了进来。娘娘和子瑜姐姐都交代过,此事一刻不能等,甚么时候送进来,甚么时候让她们知道。所以忙了好一起子了……”
李纨笑道:“以前听说过人痘,却不知这牛痘到底如何。”
人痘在大燕已存在逾二百年,天花爆发之凶地,也有大批人接种。
只是人痘并非完全之策,因“苗顺者十无一死,苗凶者十只八存”。
所以并未广泛铺展开,尤其是富贵人家,等闲谁敢拿命去试?
除非京里爆发了天花……
贾蔷笑道:“牛痘要安稳许多,至今还未有一起种痘者出花病死。这一波稳当后,就可全面推广了。从咱们家打起,孩子们也一并接种。”
此言一出,三个女人都唬了一跳,脸都发白了。
却不等她们反对,贾蔷摆手道:“若无万全把握,你们以为王妃她们会同意?咱们是第一批,接下来其他权贵门第想直接接种都没机会,要先铺展在德林军中。海外天花病毒凶猛,之所以着急寻出牛痘来,就是因为秦藩、汉藩那边出现了天花。西夷们脏兮兮的,都是病毒。如今那边正大批量接种,现在西夷们那群忘八,都怀疑他们的上帝跪在本王脚下,俯首称臣了。”
听他这般说,凤姐儿、李纨、平儿三颗被攥紧的心,才稍微舒缓了些,凤姐儿强笑道:“想来,必不会有事的,一定好好的。”
贾蔷笑了笑,道:“果真不放心,等今儿林妹妹、子瑜她们回来后,你们再去问罢。”
……
西山,煤窑。
当初贾蔷初立内务府钱庄,本指着吃一波蜂窝煤红利,撑起钱庄的流水。
后钱庄被隆安帝和李时所废,此事也就耽搁下来。
二年前,贾蔷逆天一搏,操取天下权柄,为解决京畿百万民众冬日取暖之困,他下令德林号重往西山采煤,制成煤球廉价卖与百姓。
西山随被百姓称为煤山,十余处大窑,每日采煤不停,以供京畿之用。
不过原本脏兮兮的煤窑场地,今日却干净的有些过分。
每个煤窑工人都换上了新年才能穿的新衣,地面上铺地毯处铺地毯,不便铺地毯处,也有竹席铺地。
德林军戒严每个角落不必多提,又有宫监内侍围起丝帐,以为遮蔽处。
巳时初,赵师道带绣衣卫前来,从里到外,高低远近悉数检查了遍。
巳时三刻,李婧又领夜枭精锐亲往,复查一遍。
诸多矿工连昨日见“铁怪”时的惊奇心都被这阵仗给唬没了,一个个大气不敢多喘一口,紧张之极。
一直到巳末,大队人马终于到来。
龙辇凤车,旌旗飘扬。
又有诸多八抬官轿,并骑马武将。
好在预先早有德林军归划陈置,人虽多,却并未出甚么乱子。
尽管如此,等停顿妥当,凤辇宝车至红围内,龙车打开,贾蔷自车内下来时,也已是午时。
他前往林如海官轿前,亲自将林如海搀扶下来后,笑道:“让先生劳动筋骨至此地,实在有愧。不过待先生看过此国之重器后,保准以为此躺来的物超所值!”
林如海颔首一笑,随即又与贾蔷一并,往不远处的那座二十四抬华轿处走去,至跟前贾蔷笑道:“老公爷,醒着没?”
林如海呵呵笑道:“很久未见王爷这般激动了……老公爷,一道看看罢。”
姜林将轿帘打起,姜家人赶紧上前,将老成地瓜的姜铎抱出来,放在软轿上。
姜铎是真的老的快不行了,也没那么些骚话了,只在轿上松松垮垮的与贾蔷抱拳见了个礼,含混不清的道了声:“请。”
贾蔷哈哈一笑,与林如海道:“先生请!”
林如海微笑颔首,又与诸文武笑道:“那咱们今日,就一道去看看,王爷口中能定大燕百年国运的神器,到底何等模样!”
……
“嗤……”
“嗡嗡嗡嗡!”
“库嗤库嗤库嗤……”
贾蔷目光简直迷醉的看着运转中的蒸汽机,哪怕锅炉里的煤烟、气缸里喷出的蒸汽还有曲柄带动飞轮的转动噪音,对身边的高官权贵们而言,十分不友好。
看着滚滚而出的矿井井水被抽出,排去外面,贾蔷回过神来,同姜铎和林如海解释道:“煤炭在地下,深处可达十数乃至数十丈,平常地面挖不过十尺便见水。所以开矿常遇水层,就需要将下水抽干,才能继续作业,不然挖不得煤。仅靠人力排水,着实太慢,也十分危险。使得采煤受限,只能采浅表煤层。而如今有了这蒸汽机,可日夜劳作,将井水汲出。如此一来,效率便大大提高。
过去,百姓智慧十足,也曾借助过水力来推磨,德林号就在河边借用水力来织造。但此法受限颇多,水力也非常年稳定。许多工坊,也没条件寻一条大河去建。
而此蒸汽机,只要有水,只要有煤炭,就能运转!
此物不仅可以为矿井提供动力进行采矿,还能用于钢铁锻造,可以用于织造,可以用于各式各样的工坊,乃至运输!
诸位,本王再说一回,万不可小觑此物,以机械之力,代替人力,将会是整个历史转变的契机!”
看着轰鸣作响,气息呛人的蒸汽机在那运转不休,除却林如海外,多数人脑子如同浆糊一般,着实弄不清这到底是虾比顽意儿……
贾蔷目光扫过一圈后,心里有数,却也不意外,还是自得其乐。
且再等等罢,等由他提出方案改良后的蒸汽机,爆发出其惊人的生产力后,这些人就会明白,这到底是个甚么样的神器!
如今连西夷们,都还在用未改良,效率远不如这个的蒸汽机,超前一步的感觉,真他娘的爽!
“王爷,老祖宗问,这蒸汽机如何锻造,如何采矿,如何织造?”
姜林趴在姜铎嘴边片刻后,与贾蔷躬身问道。
贾蔷笑道:“想来大家也都疑惑……其实听着玄妙,说来十分简单。就凭蒸汽机能产生气力,能带动曲柄,使得飞轮转动。而我们要利用的,就是这股力道。有了这股力道,就好比耕地、拉磨用的畜力。有了这个力,就能做太多事。关键,这个蒸汽机不用吃草,不会生病,连休息都不怎么用。”
听他这么说,许多人隐隐顿悟了……
永城候薛先问道:“这么说来,这个蒸汽机,也能举得动大锤,不断锤炼生铁?”
贾蔷笑道:“自然。”
薛先眼睛一亮,“啧”了声道:“若是如此,那打造起百炼钢刀来,岂不容易的多?”
贾蔷哈哈笑道:“何止是炼刀?有了此物,在汉藩可以很快生产出一批品质极高的精钢来!此钢又可以造炮,造火器!造出的火器和大炮,威力和寿命都要更强于现在。德林军的战力,飙升一倍不止。
且不止在军械上,农具同样如此。汉藩那边锻造出的铁器农具,比现下的好用的多。如此一来,连农民都会跟着大大受益。
方方面面都会产生变化,会比过往几千年变的更好!
好了,且说这么多罢。说多了也没用,就等此物产生的作用显现出来,你们自然会明白。”
……
等诸文武走后,黛玉、子瑜、探春、湘云、宝琴等内眷入内。
林如海和姜铎去外面暖煦地说话,贾蔷留下来,又与一众姑娘们海吹!
可惜有些失败,众姑娘们哪怕见过些世面,此刻也着实难对这一堆“破烂”起兴趣……
好在李婧和闫三娘也来了,听完贾蔷一通炫耀后,闫三娘简直神往之,道:“若果真能装到船上,和帆一起使力,那船跑起来岂不更快?”
李婧取笑道:“干脆装车上,和马一道跑,也能更快!”
两人尬捧失败……
但贾蔷仍不气馁,嘿嘿笑道:“等着,有生之年,咱们一定能乘坐上靠蒸汽机驱动的船和车,行遍千山万水!”
打穿越来到今天,种田才算种出滋味来!
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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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八:薛文龙再遇磨难……
万岁山,流云亭。
“蔷哥哥,你怎么这样高兴?就为了那蒸汽机?”
回至西苑,但凡瞧见贾蔷的人,都能看出他脸上的喜色,也因此今日气氛格外的好,出落的愈发明艳清丽的宝琴偏着脑瓜,看着贾蔷笑眯眯问道。
贾蔷看着宝琴的笑脸,也觉得赏心悦目,只是没看许久,这张脸就被探春、湘云联手扯了回去。
开顽笑,任这小蹄子无处安放的美貌随意释放,其她人还活不活了?
“蔷哥哥方才说的时候你没听到?还问……”
“这小蹄子,怎么越长越好看,像是一根水灵灵的嫩葱……咦?蔷哥哥最喜欢吃葱?”
“哪有……”
被两个姐姐你一言我一语的拾掇,宝琴害羞坏了,低头转到一旁黛玉处抱着撒娇。
黛玉没好气白了乐呵呵的贾蔷一眼,不理视。
贾蔷笑了笑,给出答案道:“不过居安思危罢。”
昨儿迎春得了贾蔷、黛玉的庇护,解决了短期内出阁危机,这会儿十分高兴,难得主动开口笑道:“如今你都快要当皇上了,天下至尊,还有能让你感到危险的?”
贾蔷摇头道:“我的敌人,从来不在内,而在外。这二年来,那些西夷们也没闲着,别看他们常年内斗作战,都快打出狗脑子。可远东崛起了如此强大的一个帝国,他们岂能不心怀叵测之心?
那些忘八,没事干就知道仗着强大去别国烧杀抢掠,如今出现了一个比他们还强大的国度,还和他们不是同一人种。他们也担心会步那些受他们欺负的国家的后尘。
所以这二年来,不断在马六甲外积聚兵船。多半是想寻机会,夺回马六甲和巴达维亚,锁死我们西向的海上通道。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必想不到,咱们蒸汽机改良之后,会爆发出怎样的新生力!马六甲的岸防炮,会给他们莫大的惊喜。”
惜春笑道:“下回见了薇薇安那洋婆子问问她,她们西夷罗刹怎都那样坏?好好过日子不成,非得跑去别家害人。”
惜春身边坐着妙玉,她看了贾蔷一眼后,同惜春轻声道:“那凯瑟琳的洋婆子还行,会西夷经文。”
妙玉心气极高,等闲看不起人,不过如今贾家这阵仗,也容不得她再起甚么骄慢之心。
而她虽仍是一身道姑扮相,可家里人谁也不是瞎子傻子,只她看贾蔷的眼神,也知道她到底是尼是俗。
只是众人善良,不忍揭穿罢了。
再加上,妙玉的颜色出落的愈发惊人,放在外面,怕难逃红颜薄命之忧。
所以也没人想着将她逼走……
家里已经有一个可卿和一个宝琴了,且还有黛玉、子瑜、宝钗之流,俱是人间绝色,倒也不虞哪个能使得三千粉黛无颜色……
“妙玉的话不错,西夷也不都是坏人。譬如同文馆里的那些科学家,一心沉醉于自然科学,做出了很多了不起的成果。不过除了少数弃暗投明的人外,大部分都是坏人。”
贾蔷的话引起诸女的笑声,探春俊眼修眉望过来,笑道:“蔷哥哥,是不是投靠你的人,才算好人?”
贾蔷严肃的点了点头,道:“当然!”
探春笑道:“那如今大燕也在开海,在重复西夷们做的事,又有甚么分别?”
宝钗闻言忙道:“那如何相同,咱们从不烧杀抢掠。”
探春笑道:“咱们去别人国度,占据最肥沃的土地,岂不就是在抢?”
宝钗:“这……”
贾蔷还没开口解释,黛玉就冷笑一声啐道:“三丫头快成菩萨了,只是却是海外蛮荒野人的菩萨!干脆将你许给海外番王,做个番王妃,你蔷哥哥就不忍心去占了!”
“哎呀!林姐姐!!”
探春差点没气死,跺脚嗔怪道:“马上都是要当皇后娘娘的人了,还这样欺负人!”
见黛玉被说的有些害羞,正琢磨如何反口,贾蔷呵呵笑道:“还是有极大的分别的。那些人去了新大陆,带去的只有灭顶之灾。他们的初衷不同,多是抢掠一把就走。对土著手段之狠毒,罄竹难书。我们不一样,我们在爪哇,虽然也用绝对的武力统治一切,用德林军镇压一切敌视。但我们从不无辜伤害百姓,对于土著,我们愿意用粮食和布帛,同他们交换。我们挑选出土著中聪明灵活的,同他们谈判,愿意和平共处。当然,对于恶坏份子,也不会手软。总之,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听到最后一句,也不知想到了甚么,好几个女孩子的脸都飞起红晕来……
感觉气氛有些古怪,贾蔷干咳了声,岔开话题道:“其实对各处土著杀伤力最大的,倒不是那些西夷们的屠杀,而是西夷们带去的病毒,以天花为主。天花,再加上疟疾,成为西夷们屠杀土著的最强大的兵器。其实不止对土著,西夷们自身也因天花死伤惨重。”
妙玉看着贾蔷,轻声问道:“那……若是西夷们想要牛痘苗,王爷会给他们吗?”
惜春悄悄拉扯了她一把,小声道:“你是不是傻了?西夷罗刹们一个个顶天了坏,还救他们做甚?”
妙玉闻言,看了贾蔷一眼后,轻声道:“我总觉着,似是有些不同。佛门虽有金刚之怒,也要惩罚恶人,却仍普度众生……”
湘云好笑道:“咱们是佛门不成?”
黛玉看向贾蔷,问道:“你怎么说?”
贾蔷笑道:“便是咱们不往外放,也必有人会传出去。不过传可以传,却还是有条件的传。”
“甚么条件?”
黛玉笑道:“莫非是想多赚些金银?”
贾蔷摇了摇头,道:“金银自有生意来赚……这二年来,通过对西夷和东瀛的出口,咱们才能坚持到实现一个小生态自给自足,只要咱们的战舰够多,巨炮够猛,能保持住安定的局面,往后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黛玉奇道:“那你想要甚么条件?”
贾蔷道:“这二年来从西夷那边邀请来的科学家和工匠并不算多……”
“不是听说同文馆那边有五六十个金发碧眼的了,还不够么?”
黛玉笑问道。
贾蔷摇头道:“再多十倍都不够。只是一来,那些西夷自然科学家们对咱们不了解,只知道是神秘的东方。对未知的地方,心存恐惧是必然的,所以愿意来的不多。其二,咱们夺去马六甲和巴达维亚后,就有人禁止那些人来大燕了。要破开这个局,就要有个引子来谈判。眼下已经放出了风声,并让十三行那几家和西夷们联系,告诉他们,本王邀请他们的国主前往巴达维亚城会见,我大燕愿意慷慨的分享全新的苗法,以彻底铲除天花病疾。
条件嘛,就是放开那些科学家、匠人的自然流通。如此一来,连他们的君主都来到了东方一游,想来能减轻西夷们的恐惧。”
宝钗不解道:“为何如此看重那些……科学家?”
贾蔷笑道:“若无这些科学,又岂有我今日?”
“可是爷之前说,咱们不是已经比他们强了么?那蒸汽机……”
贾蔷摇摇头,道:“蒸汽机是比他们先走了一步,但自然科学的深度,是无穷无尽的,而西夷们比咱们先行了几百年,又岂止是一个蒸汽机就能追平的?
蒸汽机大规模大范围的应用后,国力势力会出现爆发式的增长。但越是这个时候,咱们的头脑就越要冷静,要谦逊,要居安思危。
不能如暴发户似的自满自足,沉浸于所取得的成就里沾沾自喜。
若只考虑咱们这一代,享受几十年的霸权,此刻的确可以放平心态,去享福受用即可。
可若是要为长远思量,为子孙后代谋福祉太平,就不能如此。
如果咱们不在此时奋起直追落后的地方,补足短板,那么或许能辉煌上几十年,但等西夷们的自然科学持续深入下去,早晚会出现比蒸汽机更先进更强大的国之重器。
到那时,咱们的儿孙们必会遭难。”
诸女听闻这一通言论,一双双美眸中无不神采奕奕。
她们喜欢自信的人,却不喜欢自大的人。
而贾蔷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堪称天下至尊,甚至到了远迈前代君王的地步,可心中却依旧如此冷静谦逊,如此英明睿智,又怎能不叫她们的一颗颗芳心颤动?
可这些比起来,那点好色的毛病,就真不算甚么了……
黛玉美眸中波光潋滟,水汪汪的看着贾蔷,轻声道:“你总是如此推崇那自然科学,那咱们的四书五经,难道就那样不值当么?”
贾蔷呵呵笑道:“这二年不少人都有此怨言,觉得皇家自然科学院的待遇着实太高,随便一人,俸禄都顶的上一个三品大员了。而南边儿的学校里,教的不是圣人典籍,更是离经叛道。只是这些话,没人敢直接在我跟前牢骚罢了。”
黛玉没好气道:“我也是在牢骚?”
贾蔷哈哈笑道:“贤内助之言,又怎会是牢骚?此事其实极重要,若不尽早厘清,难免人心不稳,早晚要出大事。儒学世代相传已逾数千载,自汉武独尊儒家,也有近两千年的历史。正是儒家大一统的思想,才使得两千年以来,不管民族遭遇到何等的灭顶之灾,最终都会出现有志之士,抛头颅洒热血,重整山河,恢复汉家衣冠。所以,儒家不会被自然科学所取代,只是不再是唯一进阶之路罢了。”
诸姊妹们闻言,松了口气,探春笑道:“如此最好,果真罢黜了儒家,往后如何还能得些精妙诗词?”
说着,她悄悄与湘云、宝琴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道走到贾蔷身边,笑眯眯道:“蔷哥哥,近来可有甚好诗词?去岁在塞北过的年,那么些人请你做首诗词,你只道没有,还不到时候。如今可有了?”
贾蔷“哎呀”的叹息了声,扭了扭脖颈,道:“这几日脖子有些酸,影响我思考,怕是不得行……”
湘云、宝琴一听这话里留下了话缝,登时笑开了花儿,一溜小跑近前,绕到贾蔷身后,一左一右替他捶起肩来,惹得姊妹们大笑。
贾蔷又伸了伸脚,只是“腿酸”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身上就挨了一颗花生米……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提醒道:“你可见好就收罢!”
贾蔷干笑了声,享受了稍许身后两个软妹子的服侍,然后对不远处的惜春、妙玉道:“取纸笔来!”
黛玉眼睛一亮,笑道:“果真有?”
贾蔷颔首,微笑道:“去岁巡幸北疆后,梦里就总有一伟岸的声音,在吟诵一阙词,至近日才算吟诵罢。我想必是天欲假我之手,将这阙词书写出来……”
黛玉轻啐一口,取笑道:“就会吹法螺!还未写成,就敢说天作……”顿了顿却又道:“且等等。”
说罢,同亭轩外正和晴雯说话的紫鹃道:“去请子瑜姐姐来,她亦极好诗词。”
紫鹃遂与晴雯去唤人,未几而归。
此刻流云亭内已设好一紫檀大平几,长纸平铺,笔墨备齐。
与诸人浅浅颔首示意后,尹子瑜站定在黛玉身边,一起注视着正一脸风轻云淡,自万岁山腰俯瞰江山的贾蔷……
见其故作姿态,众人纷纷欢快取笑。
贾蔷“嘿”了声后,与尹子瑜点点头,提笔蘸墨,落笔书曰:
“吾于去岁辛丑年,于北疆榆林镇观山河雪景之壮丽,有感于心,常闻天道之音于心中长吟此阙,不敢独享之,今日书写而成,与天下人共赏之。词云: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顿笔,收锋。
待贾蔷直起腰身,就见身边诸女纷纷静默,一双双眼眸又难掩震撼。
良久之后,宝钗终忍不住先开口道:“此阙词,何等大气磅礴,何等壮丽浩瀚!”
探春亦长呼一口气,叹道:“果真是……帝王诗啊!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诵罢,再看向贾蔷,总感觉其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金光中……
尹子瑜都眸光潋滟百媚生的凝望着贾蔷,让他受用不已时,忽见李婧面色古怪的匆匆走来,与黛玉、尹子瑜颔首见礼罢,又目光同情的看了眼宝钗后,同贾蔷道:“爷,薛家大爷在西斜街那边出事了,受了不轻的伤……”
贾蔷:“……”
他满脸不解,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候,哪个还敢打薛蟠?
宝钗则既心惊又恼怒道:“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小婧姐姐,哪个伤得他?”
如今身份变了,宝钗的语气也强硬了许多。
想想不过三年前,薛蟠每每险要“壮烈”时,她是何等的畏惧担忧。
而如今,不拘是哪个,她都要发作一番!
黛玉笑着看了她一眼,随后道:“我也弄糊涂了,如今都这一步了,谁还敢如此欺负人?”
李婧迟疑稍许后,道:“是尹家六爷……”
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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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九:兴师问罪
“嗯?小六儿还有这等身手?”
听闻是尹瀚干的,贾蔷眉尖一扬,笑问道。
李婧抽了抽嘴角,道:“是薛家大爷吃酒吃多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惹怒了尹家六爷,就……”
听闻此言,宝钗面色陡然一变。
她何等聪慧,一下就猜到了她那个不靠谱的哥哥,必是说了甚么混帐话,才惹恼了尹家。
尹家家风素来为世人所敬仰,尹家出了个皇后、太后时,都没有仗势欺人过,如今自然更不会。
那必然是薛蟠陡然起势,开始拿大,说了不该说的话。
而甚么话会让尹家六爷如此暴怒?
除了宫里的太后,怕也只有尹子瑜了……
这个混帐,真真不想家里有一天好日子。
念及此,宝钗忙换了面色,看向一旁的尹子瑜,笑道:“我那个兄长,素来不学无术,为母亲所头疼。便是先父在时,也恼他不成器,倒是拿我来当儿子教养。在南边儿惹下祸事,跑来京里。不想与京城八字不合,就没下过病榻。原想着这回许是能换了运,没想到还是如此。可见,老天爷也不想他在京里多待,着实能惹祸。回头我就让他送母亲回南边儿去,省得一天到晚不着调。”
她能想到的,黛玉如何想不到?
原想着再借机取笑一二,不过看到宝钗这会儿难为成这般,心一软,还是帮衬一把罢,她同面带微笑的尹子瑜道:“宝丫头也是极难,她那个哥哥……嗯,和杨国忠无二,子瑜姐姐看在她的面上,就莫见责了。”
尹子瑜看向黛玉,浅笑落笔道:“外面爷们儿酒后顽闹,一时置气或口不择言,不当甚么,何须如此?”
黛玉笑道:“正是此理。”又看向其他人道:“子瑜姐姐心性通透明慧,最是明白大道理,这一点咱们姊妹们皆不及。此事非小事,如今家里不比寻常,只要咱们自己不乱,都明白事,那么即便外面各家出了甚么乱子,也不过疥癣小疾。若是咱们也跟着一起意气用事,动辄起无名,那才是要起祸事的。”
众女儿家闻言纷纷凛然,大以为然。
宝钗红了脸,与众人屈膝赔了个不是。
黛玉又笑道:“这个却怨不得你,换哪个家里哥哥一躺躺几年,也要起怒火。”
探春上前抱住黛玉笑道:“林姐姐如今是真了不得了呢!”
“去你的!”
黛玉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见姊妹们都笑吟吟看来,她抿了抿嘴,小自矜道:“原都是装的,不过端着身份描着学。也别光笑我,连你们不也在小琉球管起事来?做的多了,也就熟悉了些。”
又见连贾蔷都笑着看她,登时不美了,横他一眼后,岔开话问道:“宝姐姐的哥哥伤的可严重不严重?”
李婧笑道:“一些皮外伤,不过许是要躺些时日,不当紧。”
听闻此言,众人也都放下心事。
贾蔷起身,与黛玉、子瑜等道:“此事你们不必理会,我去瞧瞧。该吃教训的吃教训,该安抚两句的安抚两句。薛大哥那张嘴再不管不顾得意忘形下去,早晚要吃大亏。”
此言也就判定了这一次的谁是谁非,除了宝钗心里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外,其余人则见怪不怪了……
……
荣国府,荣庆堂。
说来也巧,正合今日贾母、薛姨妈一道回国公府,一来看看贾政、宝玉、贾琏一行,二来也着实有些想家了。
皇家林苑虽好,也贵气,能为她们增添身份,可终究不自在。
只是未想到,她们才不过吃完午饭刚歇着说说笑话,正志得意满之际,就得闻了噩耗,薛蟠被人打狠了,让人抬了回来……
看着鼻青脸肿成了猪头,几乎都认不出来的形容,薛姨妈一颗心都要碎了,更恨的要命!
她女儿马上要成贵妃的人了,薛蟠就是当朝国舅爷,居然还被人欺负成这样,
贾母也骂:“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到底是哪个没长眼的下流种子,都这会儿了还如此欺人!”
在她看来,薛家就是贾家照顾的,结果打进京起,薛家这个哥儿就没好利落过。
这不是打贾家面皮么?
若是过去,贾家只靠一个贾蔷撑着,形单影只的,朝中形势就唬人,打了也就打了,没牵连到贾家就行……
可如今眼瞧着贾家都养育出一条真龙了,薛蟠还是被打,那岂不是在打贾家的脸?
正骂着,就见贾琏面色有些古怪的进来,道:“刚问过薛兄弟的跟前人了……”
薛姨妈一下抬起脸来,满面恨意惊人,咬牙道:“是哪个烂的心肺坏了心眼的畜生,下的如此毒手?”
贾琏闻言搔了搔下巴,轻声道:“是尹家六爷,尹瀚。”
薛姨妈闻言一滞,贾母也敛了敛喷发的怒火,皱眉道:“怎会是他?”
换做其他任何人,这个场子都能找回来,不论在理不在理……
可对上尹家……
不提宫里那位太后,即便那位如今眼见着不比从前了,可别忘了还有一位尹子瑜,那注定是要封皇贵妃,副后的存在。
更何况,贾蔷和那位太后的关系,也非比寻常。
即便薛家有宝钗在,便是连宝琴也算上,怕也难顶得过那边。
除非……
黛玉能旗帜鲜明的站她们这边。
但可能么?
黛玉固然和宝钗姊妹情深,是一边儿长大的,可这二年来她们旁观之,发现黛玉和尹家那位居然关系也十分亲密,甚至,比同旁个仿佛还要亲密些。
她们隐隐听说过,两人似乎……有时会和贾蔷一起安歇……
所以,指望黛玉拉偏架,许是行不通。
贾琏也有些无奈,道:“薛兄弟吃酒吃多了,被人奉承了几句国舅爷后,又被人诱拐了几句,就开始胡说八道……”
贾母闻言奇道:“他胡说八道甚……”
话没说完,就已经回过神来。
薛蟠让尹家六爷打了个半死,还能说甚么?
贾琏气笑道:“他说薛大妹妹是……是王爷府里头一份儿。王妃打小就喊姐姐的,那尹家就更不必提了,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王爷没休了她,都是念旧情了……”
“这个畜生!这个畜生怎么敢?”
薛姨妈真真是一身白毛汗都惊出来了,这种话,顶了天只能想想,她也想过,可如何敢说出来?
这不是作死么?
“姨妈放心,薛兄弟就是看着凶险,郎中看过了,没甚大碍,养个把月就好了。就是……听说尹家那边极生气,怕是要追究到底。”
贾琏忍笑说道。
在他看来,这一回尹家必是要找回场子不可。
薛蟠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混帐话来,尹家一张脸都被踩在地上了。
今日尹家六爷发飙,在西斜街盛世会馆里将薛蟠好一阵捶,但很快被人拉开了。
听说其临走时放话,要让薛家付出代价。
啧!
这些年就看贾蔷风光了,这回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安抚的住。
贾琏自忖若是换了他,怕是要愁煞人!
“造孽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下流种子,灌点黄汤就不知南北,便是条骚狗也比他强!”
薛姨妈一边哭骂,一边捶打榻上昏迷的薛蟠。
薛蟠虽然紧闭着眼,额头却隐隐见汗……
正此时,忽听外面传报道:“王爷回府啦!”
听闻此言,诸人面色骤变,随即就看到一行内侍匆匆入内,分列两侧,警惕的目光扫视荣庆堂内。
贾母等人自然知道这些人是甚么来路,一个个都神情肃穆,站了起来。
未几,就见贾蔷一身常服,阔步入内,他挥挥手,让内侍退了出去,又与贾母等道:“都坐,礼来礼去的浪费功夫,我来看看薛大哥。”
听闻“薛大哥”三个字,不仅薛姨妈一喜,榻上的薛蟠都悄悄的松了口气,适时的“哎哟”了声,“迷糊”道:“哎哟,爷怎么……爷怎么在这?”
薛姨妈见贾蔷走近前,抹泪道:“蔷……王爷,这个孽障吃了点酒,又让人胡乱一激,就不知东西南北的胡吣扯臊,活该让人打死才好!”
贾蔷走到跟前,看着一张脸僵硬干笑的薛蟠,问道:“可头疼头晕不?”
薛蟠看着那张和蔼的脸,反倒心里害怕起来,他宁愿贾蔷劈头盖脸的一通骂,可此刻,却让他心里瘆得慌……
薛蟠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道:“蔷哥儿,都是我吃多了酒,再加上那起子忘八起哄,故意往坑里带我,我才……”
贾蔷凝视他良久,只看到薛蟠起了一身白毛汗,方微微摇头,道:“下不为例。薛大哥,人都道天子是孤家寡人,注定一生孤独。但本王不想做那样的孤家寡人,仍想有朋友相伴。当年极微末落魄时,是薛大哥叫人拉了车粮米家俬来,助我解了一时之难。后来德林号起家扩张,薛大哥更是将薛家丰字号相借。这份情分,本王始终未忘。但是……”
他话锋一转,警醒道:“再深厚的情分,也经不起这般无底线的损耗。丰字号在薛家手中已经破败的不像样,而如今每年薛家拿到的分红,都足够再建一个丰字号。更何况,宝妹妹也要点贵妃。
本王与薛家,并无亏欠。
若如今日这般类似之事再发生,保不准往后就只有君臣之义,再无其他。
本王不想当孤家寡人,但你也要知轻重,明白了吗?”
薛蟠忙连连点头道:“王爷你放心,往后我再犯这种混,就是野牛攮出来的!”
薛姨妈:“……”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不必同我说这些,回头能走了,去尹家道恼的时候再说。”
“啊?还要去……”
薛蟠脸垮起,有些难为情。
薛姨妈也顾不得再骂窝脚畜生了,忙道:“王爷,人都打成这样了,还要去给人赔不是?”
贾蔷淡淡道:“但凡换个人,这会儿脑袋都已经搬家了。”
薛姨妈唬了一跳,再不敢多言。
薛蟠也忙点头道:“成,明儿我就让人抬了去。”
他也知道,说出那些荒唐话,会造成多大的乱子……
然而正此时,却见商卓自外进来,禀道:“王爷,尹家太夫人、尹家二老爷的车轿来了,尹家六爷……尹家六爷赤着上身,背负着荆棘跪在外面……”
此言一出,贾蔷登时“啧”了声,头疼起来。
贾母“哎哟”了声,忙道:“何至如此,何止如此……快快请了进来。”
薛姨妈则高兴起来,大感觉面上有光,笑道:“罢了罢了,哪里就到这一步,咱们也有过错。”
商卓忍不住提醒道:“太夫人、薛夫人,人家是上门兴师问罪的……”
好在二人到底不算太糊涂,听闻此言后面色一变,登时转过弯儿来。
想想也好理解,如今尹家阖族富贵都系于尹子瑜一身,岂容他人如此羞辱?
贾蔷叹息一声,道:“若只是和尹家小六儿起了冲突被打了通,这会儿自然是真的负荆请罪。可把话说在了子瑜身上……薛大哥,一会儿忍着些罢。”
说罢,让人将尹家人请了进来。
果不其然,就见尹家太夫人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贾蔷见礼被拦下后,道:“王爷,今儿老身是亲自来替小六那个孽障来赔不是的。子瑜原就是口不能言,还不能让人骂一声哑巴了?不被王爷所出,本就是她天大的造化!”
尹朝脸上的怒意,更是拦不住。
尹瀚背后的荆棘,已经将他后背扎破见血……
贾蔷叹息一声,道:“老太太何必如此?便是你老不来,难道我还能饶得过?刚就教训过了,让他明日上门,跪到尹家门口赔不是。也罢,眼下先交代一番,明儿再拖去尹家门口跪着……来人。”
“在!”
商卓在一旁都觉着心惊,躬身一应。
贾蔷冷下脸来,道:“把薛蟠拉出去,杖责一百!打不死,明儿拖去尹家门口跪着!也让他涨涨记性,本王内眷之事,岂容他来置喙?仗着当年对本王的恩情,就如此不知死活,重罚!”
“喏!”
说罢,商卓在薛姨妈惊恐叫声中,将薛蟠一把拽起,就往外走。
只是还未走出荣庆堂,就听尹家太夫人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尹、薛二家,原该是极亲近的。薛家姑娘还是子瑜的赞善陪读,子瑜能解身上热毒,又多亏了那位宝姑娘的冷香丸。今日之事,原是酒后引起的,哥儿往后少吃些酒就是了。
王爷,老身替薛家哥儿讨个人情,可否?”
贾蔷笑了起来,这一番刚柔并济,薛家往后怕是一点脾气都没了……
他点头道:“虽免了杖责,但明天还是要去跪的。另外,今日在西斜街那边拱火之人,悉数发配汉藩。他们不是鬼心思多的很么,去和汉藩土著蛮人们使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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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十:分忧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
姜铎整个人佝偻成一团,已是四月天,椅子下居然还生着熏炉取暖。
“不行了,快凉透了,一天到晚脚冰凉,甚么时候凉过脑袋,也就咽气了。”
姜铎看到贾蔷进来落座后,含混不清的说道。
贾蔷笑了笑,道:“果真咽气了,也不算悲事,算喜丧了。不过我瞧着,怕还得再熬上几年。”
姜铎闻言,乐的一张地瓜脸都纠纠了起来,笑了好一阵后,看着贾蔷道:“早先时候,老夫刚醒来,小林子就同我说,外面又生了些是非?刚有人上门来寻老夫求情,门儿都没让进……”
贾蔷眉尖一扬,笑道:“倒会寻门路。”
说着,将事情大致说了遍,道:“具体有哪几家,我也没过问。不管是谁家,存下这等心思,都饶他不得。只要不涉及到五军都督府那几家,其余门第,准备阖家打包行李,往汉藩去就行,不必那么费劲四处寻门路。”
姜铎闻言笑道:“是啊,这种事,容不得情面。至于五军都督府……王爷这一手着实高明。以这几家为底,彻底清理大燕军中军务。他们地位权势是越升越高,下手越狠,得到的越多。结果到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能死忠于王爷身后。但凡有其他念头,军中的反噬都能将他们撕扯碎了。
和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相比,王爷这招还要更高明一筹。他们的活儿没干完,自然去不得汉藩。”
贾蔷笑道:“老爷子也将我想的太坏了些,便是活干完了,只要他们无大过,也不会去汉藩。以老公爷为首,五军都督府那十家王侯的这一批功臣,本王是准备为后世子孙打造成君臣善始善终的功臣典范的。所以,不希望他们因为这些混帐事给折了进去。好在,这次没有。”
姜铎“嘎”的一笑,不无幸灾乐祸的说道:“早晚少不了。大丈夫纵横天下,总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再者,王爷也莫要以为,开海成事后,那些人就能消停下来,消停不了的。
便是这二年来,林如海、吕嘉、曹叡他们和那起子人斗,也是熬了不少心思。
王爷在外面逍遥快活,可朝廷里一日也没轻省过,当斗争的朝事,一件也不会少,你真以为韩彬他们是白给的?
新政数年,人家提拔了多少官,哪有那么容易纳头便拜?
都是林如海在帮着你平事呢。
如今日这类事,往后只会多,不会少。
王爷莫要忘了,别个天家夺嫡,了不起也就五六七八个,你这……捅了送子观音的老巢了罢?”
贾蔷呵呵一笑,道:“不妨事,海外那么大,以后每人都可封国。”
姜铎嗤之以鼻,道:“如今还小,再等上二十年,有王爷头疼的时候。
便是海外封地,也有大有小,有贫有富,他们岂会甘心?
都是王爷的儿子,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还有老夫来讲?
这是人性!
贾小子,老夫这一辈子要走到头儿了,不甘心呐,最波澜壮阔的一段,发生在临了。
老子是真想看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大燕的江山会是甚么模样。
你要走稳当些,不能乱,一定要稳当呐……”
说完最后一句,姜铎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贾蔷亲自与他盖了盖滑落至膝前的薄毯,又站于其身前片刻后,轻声道了句:“老爷子放心,江山在我,到了这个地步,已不用再去行险了。按部就班的走,就能走的很远,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恢宏雄伟之大道来!”
……
“王爷,老祖宗他……”
待见姜铎被送去里面后,姜林有些尴尬的赔着小心,想解释甚么。
贾蔷摆摆手,问道:“姜家封地如何了?”
听闻此言,姜林脸上愈发尴尬。
贾蔷见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当初拿下茜香国,除却爪哇岛和苏门答腊岛,一个占据巴达维亚,一个占据马六甲不能与人外,其余诸岛,贾蔷都拿出来,与功臣们封赏。
原是建议姜家选一座虽不大,但丰饶肥沃些的岛屿,不想姜家不听劝,尤其是姜林之父姜保,一眼相中了加里曼丹岛。
结果姜家人去了后才傻了眼儿,常年潮湿炎热不说,还有遍地的沼泽,已经随处出没的鳄鱼……
姜林一脸苦涩,贾蔷摆摆手道:“不必如此作态,彼处虽然多数不宜居住,但仍有不少很不错的地方,如马辰、坤甸等地。经营得当,可容数百万人。”
姜林苦笑道:“可是岛上没多少能种的田……”
贾蔷眉尖一扬,道:“怎么没有?虽不能种稻田,还不能种橡胶?你们种出多少,德林号都能收走。莫要埋怨牢骚,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再者,也并非是一条死路。果真觉得那里太差,你们安心发展几年,再往外开拓嘛。本王能开海,你们就不能?”
姜林一阵无语后,瓮声道:“王爷乃不世出之圣人临世,臣等凡俗庸类岂能相比?”
原先都觉着贾蔷做的事,他们也能做,没甚了不起的。
这样想的人一大把,尤其是功臣之门。
想贾蔷懂甚么军略?
当初袭爵考封,十五箭零中的事,并不是甚么秘密……
结果等他们真的出了海,去了封国,准备大展拳脚时,才发现一地鸡毛,啥啥都不成。
连造船都难,更别提造火器火炮了……
舍弃罢,那怎么可能?那可是心头肉,也是未来的希望所在。
不舍弃罢,就只能严重依赖德林号……
五军都督府那几家,还有九边那几家为何越来越听话?
盖因慢慢发现,他们想真正将封国经营起来,成为世袭之土,还需要贾蔷的大力支持才行。
出了赵国公府大门,贾蔷看向姜林,道:“你在老公爷身边再服侍几年,也静下心来,好生进学。真正的大阵仗,要在五年甚至十年后,大燕雄狮西出马六甲时,那才是与世间列强争夺天下莫大气运之时。不是觉得封国不受用么?没关系,海外多的是比秦藩、汉藩甚至比大燕更好的土地。不过想拿到手,需要用战功来换!
老一辈的人,陆战还能跟得上,可将来海战,则需要你们这些年轻战将去破冰斩浪,海上争雄!姜家到底能一直成为大燕的顶级豪门,还是在老公爷过世后就没落无闻,皆系于你一身。”
姜林跪地道:“姜家,绝不辜负王爷的厚望!!”
……
皇城,西苑。
清音阁。
黛玉逗弄了会儿小十六后,让奶嬷嬷抱了下去,回头看向宝钗,笑道:“怎地,心里还不受用?”
说着,目光在宝钗愈发丰腴美貌的身段上看了眼,悄悄撇了撇嘴。
真好似唐朝美人杨贵妃了……
最可气的是,贾蔷应该是真的极好这口,十分讨厌!
宝钗轻轻叹息一声,道:“并非是怪尹家,只是忧心我那哥哥……唉,总是这般不着调下去,往后可怎么得了?”
说着,落下泪来。
今日这一出,受影响的何止薛家,连她和她所出的小十一也跟着落不是。
黛玉自然明白宝钗在担忧甚么,笑道:“我才说完,外面的事由外面人去解决,咱们不掺和,也不受影响。回过头来你就又烦恼起来,可见是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宝钗闻言,气的破涕为笑道:“你少给我扣帽子!如今倒是愈发学坏了!”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姊妹,人前十分敬着,私下里却仍是过去一般。
黛玉自然不会恼,笑眯眯道:“你巴巴的来寻我,该不会就是为了埋怨你哥哥罢?蔷哥儿是念旧的人,你哥哥当初帮过他,德林号也是倚着丰字号起家的,有这份情分在,只要你哥哥不想着谋反,等闲不会有事,这也值当你犯愁?”
宝钗拿帕子擦拭了下眼角,道:“话虽如此,可如今不比从前。下个月登基后,便真正成了化家为国,自会公正严明,岂能为私义左右?罢了,左右都是薛家的造化,且随他们去罢。我今儿特来寻你,是为了琴儿的事……”
黛玉闻言一怔,随即道:“琴丫头,她……甚么事?”
宝钗没好气道:“你说她甚么事?那傻丫头,打二三年前自扬州时,瞧见王爷救了她爹爹,又安顿好她一家,还将原先说好的梅家给拾掇了,满心满眼都是她蔷哥哥。有时候连我也佩服她的勇气,那么些人在,她也敢上赶着一口一个蔷哥哥。万幸王爷马上就要成皇上了,三宫六院有的是安排她的地儿,不然还真头疼。”
黛玉闻言,轻笑一声,目光转向外面,看着南海子上波澜荡漾,夕阳的光芒晕染了水面,与柳堤辉映,景色极好。
她笑道:“何止一个琴儿,还有云儿呢。再加上……果真姓了李,不是贾家人,连三丫头怕也……”
宝钗闻言,蹙了蹙娥眉,抿嘴轻声道:“不至于罢?”
黛玉笑了笑,道:“有甚么不至于的?除了四丫头,其他的原就隔着远了。其实这样也没甚么不好,一边长大的姊妹们,能一起住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喜事。”
宝钗闻言沉默稍许后,苦笑道:“也罢……那边儿连亲姑侄都能一起,咱们这边又值当甚么?”
听出宝钗心中仍是有心结,黛玉笑道:“自古而今,天家何曾讲究这些?与其选秀天下美人,弄好些不认得的女孩子进来,不如就这般罢。仔细想想,其实也挺好。”
果真从外面选一些绝色美人进来,没生孩子前还好,一旦生下龙子,那后宫还能素净,才是天大的谎言。
宝钗摇了摇头,道:“不提这些了……你那牛痘苗如何了?此事果真办妥当了,你和子瑜姐姐便是当世活菩萨了。”
语气中,难掩艳羡。
倒不是为了这份虚名,而是有了这份名声,可以泽沛子嗣。
当了母亲后,想的也多是儿女……
黛玉笑道:“你那薛氏纺车放出去后,还不一样?”
宝钗笑道:“今儿来寻你,便是为了此事。我如今又怀起了身子,一二年内都没法子离京。小琉球那边倒不担心,有管事女史看着,规矩立的也周祥,应该不会出甚么大事。只是忙活了那么久,真叫歇下来躺上二年,非急疯了不可。所以我寻思着,能否在京里也立一女子工坊……”
话没说完,黛玉就连连摇头,道:“此事快做罢,连想也不必多想。你自己仔细寻思寻思,此事果真能做?”
宝钗闻言,叹息一声道:“是啊,极难。小琉球那边多是受灾百姓,能有条添进项补家用的路子,他们也顾不得许多了。可京里……那些官老爷们又如何能看着妇人家抛头露面,去做劳什子工坊?必会掀起轩然大浪。
原本此事我想也不该多想,只是觉着王爷似乎一直想让百姓家里的女人也出来做事。据下面呈上来的卷宗来看,天下短缺衣裳布帛的百姓,其实还有太多太多。价钱越是往下压,买得起布做衣穿的百姓也就越多,如今工坊织出来的布,还远远不够,尤其是北地。
若是能在北边儿起一座,或是多起几座工坊用来织布,是不是也算为王爷分忧?”
黛玉听闻这一番说辞后,忽地“噗嗤”一笑,宝钗杏眸微微圆睁,嗔怪问道:“甚么?”
黛玉黑白清白的明眸里满是笑意,道:“原先我们姊妹们合计做事时,你是怎么说的?取笑我们再不干一点正事,一群女孩子家家,竟操心外面的事,实在不像。如今又怎么说?”
宝钗拿帕子往黛玉处扬了扬,笑道:“你马上都是要当皇后娘娘的极贵之人了,怎连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也不明白?”
“呸!”
黛玉嗤嗤笑道:“你如今愈发促狭了,面皮也愈厚了!”
双姝正聊的热闹,忽见李纨脸色不大好的走来,见着宝钗也在,有些欲言又止起来。
不过等宝钗识趣的要离开时,又被她拦下了,笑道:“原不是甚么大事……”
黛玉起身问道:“大嫂子可遇到甚么难处了?”
李纨有些难为情道:“刚才外面送信进来,说是我那寡婶子带着两个堂妹进京来相投,这……该如何安置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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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十一: 八国联军
泰晤士河边,里士满。
汉普顿宫。
看着国宾楼第一大厅最显眼位置挂着的由八幅油画组成的汉普顿科尔特,那是莎士比亚时代最漂亮的宫廷贵妇,葡里亚布拉干萨王朝国王若昂五世微笑道:“和汉普顿宫相比,我的玛费拉宫内似乎缺少了些女人气息。”
英格兰国王乔治二世闻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心里不无嫉妒。
乔治二世虽贵为英格兰国王,且身材高大魁梧,可和眼前这位幸运儿相比,命运却要凄惨的多……
在其幼年时期,他的母亲乔治一世的王后多萝西娅对丈夫感到厌恶,爱上了瑞典龙骑兵的一位上校。
为此,乔治一世不但和多萝西娅离婚,还把她终身监禁在阿尔登城堡中。
多萝西娅当时只有二十八岁,到死一共监禁了三十二年。
乔治二世十来岁的时候,得知母亲的不幸遭遇,他曾经试图游过阿尔登城堡的护城河,前去探望生母,结果在上岸前被卫兵抓住,父王得知后,叫人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乔治一世不肯授予他这个长子任何卑微的官职,尽管如此,乔治二世仍随父王征战,非常勇敢,在奥德纳德之战中有战功,但乔治一世却一直贬低他的战功。
长期的压抑使他变得脾气暴躁,行事傲慢,他把身边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看作自己一时高兴愿踢打就踢打、愿亲吻就亲吻的奴隶。
而若昂五世,在十七岁便即位,和以往的少年君主不同的是,这个年轻人没有给阴谋家任何机会,一上台就把大权牢牢的掌握在了手里,成为了葡里亚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专制君主。
更幸运的是,其父佩德罗在位时在红木国(巴西)发现了金矿及钻石矿,没多久就病死,这番红利就由若昂五世来享用了。
大量黄金涌入,大大增加了葡里亚的财产。
若昂五世靠着这些财富,在他统治下促使葡里亚中兴。
军事上,若昂五世整顿及扩充了海陆两军使葡萄牙的在军事上暂时回到与欧洲同等水平。
外交上,若昂五世一方面在佛郎机王位继承战争后在欧洲各国的纷争下保持中立,同诸国都保持友好。
所以,今日他才能在此,与国势愈发强大的英格兰国王谈笑风生……
入了内廷,落座之后,若昂五世品尝了口苏格兰红茶,轻轻的放下细腻的瓷器,打量了番后,赞叹道:“大燕的瓷器,仍是这样的优雅,高贵。”
乔治二世闻言,哼了声,道:“这话若是让威廉那个家伙听到,他或许会很不愉悦。”
威廉四世,正是尼德兰国王。
通向东方甚至控制东方的枢纽马六甲和巴达维亚,原本都在尼德兰手中。
尽管尼德兰被英吉利胖揍了几回后,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但其在商贸上依旧极其强大。
尤其是在东方,在德林军用巨炮轰开东瀛国门前,除了大燕之外,便只有尼德兰有资格入东瀛行商。
小琉球、荷属东印度都是尼德兰最肥厚的钱袋。
而如今,这些都被大燕以强霸之姿给夺了去。
欧罗巴诸国都知道,尼德兰国王威廉四世这两年来,每天都在用最恶毒肮脏的话咒骂那个东方国度。
有趣的是,威廉四世的父亲威廉三世,引发了英格兰的光荣革命,使得英吉利王国彻底开启了君主立宪制,也使得国王的权力,远不如集权专制下的君王。
所以,乔治二世自然不会喜欢威廉四世。
若昂五世闻言轻笑了起来,稍许,却看着乔治二世轻声道:“英吉利失去了印度,损失不比尼德兰小罢?”
乔治二世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缓缓道:“葡里亚远东舰队都被彻底覆灭,东帝汶总督被俘,濠镜那位女伯爵成了东方人的顽物,葡里亚难道甘心?”
印度无数肥沃的耕地还不算甚么,英格兰在北美的殖民地同样肥沃。
可印度还有超过一亿连人都算不上的廉价丁口,却是大英帝国崛起必不可少的牲畜劳动力,原材料来源地,以及商贸产品的倾销地。
印度的损失,让英吉利痛彻心扉。
所欲对于若昂五世的挑衅,乔治二世毫不留情面的反击了回去。
若昂五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看着乔治二世道:“当然不甘心。奥古斯都,东方那个国度正在崛起,尽管目前为止,他们的战船都是仿造我们的战船,他们的火炮技术也都是偷学的我们。他们的自然科学近乎于零……
但是,如果不尽快对付,如果小瞧了他们,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就会发展出他们自己的自然科学,会自主的造出他们的战舰和巨炮。
那可是拥有超过一万万人口的超级大国,一旦开始爆发,奥古斯都,整个欧罗巴加起来,能挡得住他们么?
莫要忘记当年的鞑靼人,几乎横扫了整个欧罗巴。
我们不能坐视这一天的到来,要趁着那条恶龙还没有真正成年为祸这个世界时,组成屠龙军团,将它狠狠扼杀!
否则,我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会终结。”
乔治二世看着若昂五世道:“安东尼奥,你会不会过于夸大了东方国度的实力?”
若昂五世摇头道:“那里的富庶安定,有超过亿万人口的百姓顺服王朝的集中统治……对他们的实力,无论怎么夸大,都不过分。而且那位东方亲王亲口所说,终于一日,他们会占尽这个世上所有肥沃的土地。他们就是鞑靼人的重现,如果我们不做些甚么,上帝之鞭必然会重新出现在欧罗巴大陆和海洋上。到那时,我们和我们的子孙除了跪下舔他们的靴子外,还能做甚么呢?”
乔治二世凝视了若昂五世片刻后,点头道:“好吧,安东尼奥,你说服了我。那么,你想怎么做?”
若昂五世笑道:“不只是我想怎么做,奥古斯都,这两年来,你不也不断的将战舰开往东方么?还有尼德兰,佛郎机、佛朗斯牙他们。”
乔治二世缓缓道:“只我们五家,恐怕还不够。”
若昂五世问道:“那你准备如何?”
乔治二世笑道:“厄罗斯从来没有放弃过吞并土地的野心,与其让他们觊觎西方,不如引着那位女沙皇往东方去。那些人形牲口,不用实在是浪费。再加上普鲁士的腓特烈·威廉一世那个战争狂魔,还有,东瀛也对大燕恨之入骨。
东瀛虽然不算甚么强国,但同样是东方国家,有地利之便。
所以一共八个国家,组成屠龙联军,难道还不能覆灭邪恶的东方巨龙?”
龙,在西方从来都是邪恶的象征。
若昂五世笑道:“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国家,能抵抗这样的屠龙联军。看来,你早有打算……
燕国,加上莫卧儿印度,两个亿万人口的超级大国,那真是无尽的财富啊……”
乔治二世提醒道:“印度,是大英帝国的。”
若昂五世优雅的耸了耸肩,笑道:“当然,葡里亚对于拥有太多的殖民地并没有兴趣,我们只想让葡里亚商船,行遍世上每个角落。”
乔治二世闻言,眯了眯眼笑道:“这个并不难,只要英吉利拥有印度和大燕两大殖民地,我保证,葡里亚的商船将能行进在任何海域。而且,还会为他们提供如濠镜那般的港口落脚。”
若昂五世微微欠身,笑道:“愿上帝保佑我们,一切顺利。”
……
五军都督府。
中堂。
正面墙壁上,一副丈余高的大燕舆图高高悬起。
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景川侯张温、荆宁侯叶升、永定侯张全并靖海侯闫平围着一身着常服的年轻人,站在舆图前。
“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山西、固原,此九镇占据了大燕八成以上的兵马。眼下,显然不合时宜了。”
永城候薛先为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算是高其他四人一头,此刻由他以梢棒指点舆图,开口沉声说道:“这二年来,火器军横扫草原,草原蒙古共九个万户,被我们平了五个。连准葛尔卫拉特蒙古,也被彻底平定。剩下四部,都在喀尔喀。
若非距离实在太远,担心后勤缘故,他们也跑不掉!所以,这个时候再在九边陈设数十万大军,不合适。”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又在舆图上注视片刻后问道:“被征服的诸蒙古部族,可有愿归降的?”
陈时笑道:“当然。属淮安侯华文和怀远侯兴远两人收拢的多,他们原就和蒙古人做生意,好说话。那两货,啧,蒙古美人可让他们顽美了……”
话没说完,见贾蔷已然变了面色,陈时登时醒悟过来,忙赔笑道:“这都是臣胡乱猜测,并不当真。”
贾蔷缓缓道:“若是处在敌对战争状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么无论用甚么样的手段,都不为过。但是,若他们已经归降,再恣意胡来,那就是严重触犯军法,不可姑息。”
陈时等领命后,贾蔷道:“那些归降的人,要用起来。不管是做斥候也好,还是做兵马,由他们带路,争取二年内,彻底平定喀尔喀!九边不要设了,但要在喀尔喀,要在辽东以北,要在大西北,设立三大军区,以戍卫边塞。甚么时候,疆土再往外扩张出去,军区再继续往外迁移。”
薛先闻言,皱眉道:“王爷,彼处着实苦寒,兵员恐怕……不是很好招募。”
贾蔷摇头道:“今后,募兵制要更改。国防大业,岂能靠募兵来守?开拔军队要银子,走二十里要银子,动刀前要银子,简直岂有此理!每一个十八岁以上的大燕国民,都有服兵役保家卫国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不必担忧苦寒之地没人守。”
听闻此言,五军都督们一个个后牙花子都开始发凉了,表情也都十分震惊。
这可不是顽笑事,变更招收兵员的方式,在军中那简直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这要断多少人的财路!!
这二年来,为了精简冗兵冗将,五军都督府吃了十八辈子的挂落,祖宗在地下没一天安稳的,都在拼命打喷嚏,被骂的太惨。
宪卫和军法司的成立,更让军中诸将心生不满,以为头上悬起了利刃,让他们好不痛快。
如今再将募兵制变了……
薛先声音都沉重起来,看着贾蔷缓缓道:“王爷,征兵制虽然能杜绝拥兵自重的割据军阀出现,可是,却会加重百姓的负担。战斗力,恐怕也会大受影响……”
无论是大西北还是喀尔喀,距离中枢都太遥远了。
若不施行征兵制,每数年更换一批兵员,采用募兵制,早晚都会出现割据势力,不可控。
贾蔷笑道:“诸位不必如此,本王不是想当然之辈,不会叫你们如此难做。兵制虽改,但今日的征兵制和五代前的,肯定不同。那会儿征兵服役全是义务的,也不给甚么军饷。募兵制又给饷银,家里还免税赋徭役,能大大减轻家中负担。所以募兵制取代了征兵制,算是一种进步。
但如今大燕的疆土愈发广阔,仅仅靠募兵,已是不行。而征兵制,能保证稳定的兵员,当然,也要保证兵卒们的好处。不仅还会发放饷银,家中免除徭役外,等服满兵役年限后,朝廷还会与他们分地,绝不会让大燕的兵员吃亏就是。”
这里面既然涉及到银钱财产,那就一定难逃贪腐之事。
贾蔷也没法子,总不可能一药治百病。
先将兵制更改稳定住后,有的是功夫去拾掇那些吃腐肉的鬣狗!
薛先等闻言,面色稍稍和缓。
以他的沉稳城府,此刻也不禁苦笑出声,道:“王爷,这五军都督府的建立,着实叫臣等吃足了骂名,操碎了心呐。先前精简兵员的事才算刚刚松口气,如今这兵制的变动,怕是又有生起莫大风浪。有些事若是处置不当,恐怕会出大漏子……”
贾蔷笑道:“能者多劳嘛,至于怕出事……大可不必。昨儿本王还在赵国公府和老爷子说,姜家,还有你们十二家,本王是准备为后世之君打造出君臣相得的典范的。所以你们不必怕做错事,为了国事公事,哪怕出些过错,甚至是大错,改回来就是!本王不是苛刻的暴君,除非是捅破天连本王都难拾掇的大娄子,否则,本王都替你们担待着!
五军都督府是大燕百万大军的最高官衙,允许底下人骂街骂娘,说些牢骚话,但是五军都督府的军令一出,任他们有甚么意见骂的有多凶,也必须要一丝不苟的执行下去。
莫说抗命,便是拖延者,也要上军法司论罪!”
话说到这一步,薛先、陈时等人自不会再多言。
况且更换兵制,也的确会大大加强中枢的权力。
说罢此事,贾蔷目光南移,最终落在爪哇岛上,轻声道:“你们动作要利落,要快狠稳,彻底抵定大后方!南海这边,快要展开大战了。这二年,西夷各国都在不断的往这边派遣战舰兵马,其心叵测。
大燕如今,还经不起两面开战。”
“遵旨!”
“请王爷放心,都督府从未放松过对喀尔喀开战的准备,既然王爷有心与西夷罗刹决战于南海,那就即刻传令辽东镇、宣镇、大同朕,从三面奔袭喀尔喀,务必在今冬之前,彻底覆灭土谢图、札萨克图、车臣、赛音诺颜四部!”
占据不易,收降也难,但将其打残摧毁,对如今的大燕而言,却已非难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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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十二:一夜凤鸣
“王爷,您如此重视这次海战,莫非要打的极大?臣等都是旱鸭子,没见过那等阵仗,只是和靖海侯吃酒的时候,听他说起过海上炮战的惨烈,听着倒有些热血沸腾。若这回有机会,臣等也想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正事谈罢,陈时笑呵呵说道。
其余人也纷纷看来,目露向往神色。
这些人都是在九边打熬出来的,哪个没见过血?
便是过去有些蝇营狗苟的算计,可这二三年来身居高位,执掌天下权柄,再加上得到的太多,普通的权势富贵对他们而言早已平淡,如今所追求的,便是君臣相得一世,流芳千古。
人纯粹了,反倒对军伍中事更憧憬些,想看看让天生圣人贾蔷都一心应对的对外海战。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果真打起来,那是天崩地裂啊。不是一两个海上强国对大燕开战,怕至少有五个。
你们对这些西夷国家不大了解,靖海侯却是知道他们的实力的。
靖海侯,若果真尼德兰、英吉利、葡里亚、佛郎机他们举国来攻……大燕有几层把握战胜?”
靖海侯闫平闻言,连连摇头道:“若不是马六甲被王爷奇袭得手,巴达维亚也易了主,这五国果真举国杀来,大燕即便不会亡国,沿海省份也只能毁之一炬。即便马六甲和巴达维亚如今为我大燕所有,岸防炮强大,却也不是攻不破的。若是上千门重炮轮番轰炸,再坚固的城堡也要被攻破。”
景川侯张温脾气暴烈,哪怕知道靖海侯身份特殊,贾蔷能有今日,闫家父女立下了泼天功劳,闫三娘至今仍是海师第一人。
可听闻闫平如此涨别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张温还是大怒道:“海战我虽不知,可我就不信,那群忘八肏的能一辈子在木棺材里窝着不下来!他们只要敢上岸,老子一只手就能捏爆他们的卵子!西夷也是人,难不成都他娘的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闫平淡淡道:“景川侯,早在二百多年前,佛郎机就已经组建了一支由火器装备的两万人大军。四五十年前,欧罗巴大陆上绝大多数军队,都更换了燧发枪。世道变了,打仗当然仍要靠勇武之力,但兵器的改变,也让勇武之力不再是至关重要的获胜根基。一个瘦弱不堪的士卒,持一把火器,只要打的准,就能杀掉一绝世名将。所以即便是陆战,大燕也未必占据绝对主动。经过一二百年的战争,西夷们对如何用火器,已经有了完善的兵法战略。”
“这……”
张温脾气虽爆,可也不是钻死理嘴硬的,听闫平这样一说,摸了摸脑袋,面色严肃道:“若果真如此,那咱们倒要好好准备才行,不能大意。草原和咱们打了几千年,从来都是想甚么时候打一波草谷,就来打一波。汉人反攻草原的时候太少,唯有国势极盛时才能如汉唐那样,横扫草原大漠。
这二年咱们能打的蒙古乱蹿,杀的鞑子胆寒,说实在的,靠的就是德林军手里的火器。
才万把火器军,就杀出这样的威风来,骑兵冲锋多厉害,也经不起排枪轮番射击。
人家真要是弄上几十万大军来攻……”
见几人的面色都凝重,贾蔷呵呵笑道:“他们果真弄上几十万大军来攻,本王反倒要笑醒。”
众人不解问道:“这又是为何?”
闫平在一旁道:“西夷诸国距离大燕相隔万里,派一万军队过来,连吃带喝,再加上各种损耗,都是了不得的数字。且马六甲以内,他们已经没有甚么殖民地能落脚,补充子药和吃喝供给了。”
荆宁侯叶升笑骂道:“他娘的,老闫,我们打了一辈子的仗,今儿倒给你唬住了,连劳师远征乃兵家大忌都忘了!”
众人笑了起来,贾蔷也笑,摇头道:“仍旧大意不得。他们原也不是想彻底征服占领,只要打烂了沿海地带,打烂了江南,大燕自身也就乱了,距离亡国不远。不过此事也不必害怕,本王自有计较。五军都督府的职责,就是平定喀尔喀,进一步整顿军务。只要咱们自己不乱,大后方安定,本王就有信心,教彼辈西夷,吃不了,兜着走!”
……
皇城,九华宫。
西凤殿内。
尹后凤眸清明,三十许岁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余岁,明艳无双。
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裙裳,愈发衬的国色天香。
侧身站立在那,身前饱满,腰线之下,犹如一枚圆滚滚的水蜜桃……
何谓人间绝色?
不过如此。
贾蔷进来后,眼睛明显炙热了些,尹后见之简直抿嘴轻笑。
已经是二十余孩子的爹了,倒也没再急色的一刻等不得就按在地上,绫罗半解去白昼宣淫……
又欣赏了两眼后,贾蔷落座,尹后上前奉茶,李春雨则站在牧笛身旁,面皮上带着阴柔的微笑,让牧笛心情十分沉重……
“皇爷,可定下来了何时登基?”
尹后扬起嘴角,微笑问道。
贾蔷看向她,笑道:“你这失国太后,心里就没甚么不舒服的地儿?还急着问这个。”
尹后闻言笑了笑,目光望向殿外,月光洒在琉璃瓦上,一片璀璨。
她道:“起初许是有些不受用,可这二年走了过来,尤其是瞧见了皇爷所做所谋之事,的确非我一个女子能操持者,心伏口伏。再者……”
说着,她凤眸流转,又看向贾蔷,道:“如今我也是皇爷的人,尽管没甚名分,那又如何?只盼皇爷日后出去巡幸天下,都能带上妾身。”
富贵权势她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只想着多出去走走,看看这世间到底有多大。
青史之上那些王霸将相们,为了中原这点地方从古杀到今,最后是不是都要沦为笑柄……
贾蔷笑着应允道:“好,等过了年,还要南下出去一回。这一次,说不得还真得你来出面,陪我去见见西夷各国君王。”
尹后闻言眼眸瞬间明亮,道:“皇爷去见西夷君主,要带妾身一道去?”
贾蔷呵呵一笑,此事昨晚上和黛玉说起,原自该带她一道去。
可黛玉听闻要和西夷鬼子打交道,还要和洋婆子们做贴面礼,和西夷君王也要见面,便死活也不要去了。
这等事在西夷许是礼仪常事,可回到大燕让人知道了,绝对少不得一个失德的骂名。
大燕的主流思想,和西夷们远不在一个维度。
这一点黛玉比贾蔷认得还清楚……
再者,她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再怎样历练,也还经不起突然去和西夷鬼子们打交道。
贾蔷见她果真不愿,这才想到了尹后。
论政治手段,天下女人无出其右者。
贾蔷笑道:“你以太后之身前往,会便利许多。”
他与西夷君王平辈,带一个长辈去,那些球攮的都要见礼……
尹后何其聪颖,很快想到了些症结,所未猜出贾蔷为何带她去,多半是因为太后这个身份便利……
贾蔷见她沉默,呵呵笑道:“莫要多想,这一回去,是去行骄兵之计的,以退为进。”
尹后闻言恍然,笑道:“怪道皇爷不让您那心头肉去出风头,原来是去伏低做小的。”
贾蔷眉尖一扬,道:“我何时伏低做小过?”
尹后笑而不语,凤眸中却闪过一抹俏皮……
爷们儿,论伏低做小您可是祖宗!
当年在醉仙楼同太上皇的那番话,至今仍广泛流传于士林中呢。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回真不是去伏低做小,而是去施恩德的。若是王妃同去,她年岁小,占不得甚么便宜。你辈分高,还能收到不少见礼,是好事。”
尹后聪明绝顶,自然知道见好就好,抿嘴笑道:“如此好事,皇爷想让妾身如何谢您?”
贾蔷“啧”了声,看向殿外,轻声吟道:“谈谢就见外了……忽想起一句诗来。”
“甚么诗?”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
尹后朱唇中啐出一字来:“呸!”
不远处,李春雨眼神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牧笛,嘴角弯起一抹笑意来。
当初牧笛何等风光,高高在上,他李春雨却如同一条鹰犬走狗。
再看看如今……
啧啧啧,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呐!
贾蔷一阵大笑,尹后明眸潋滟,岔开话题问道:“皇爷还未说,到底何时登基呢。”
贾蔷道:“今日四月二十八,定的是五月初五,还有些日子。”
尹后笑道:“皇后自然是林相爷爱女罢?世人都知道,她是皇爷的心尖尖儿。”
贾蔷点了点头,尹后又道:“那,这一次,可定下太子?”问罢又忙赔笑道:“不过白话几句,若是机密不当言,皇爷还请恕罪。”
贾蔷眼中浮着淡淡的笑意,颔首道:“倒也没甚机密的,太子就是小十六。”
尹后笑的灿烂,道:“合该如此。别家夺嫡养蛊,是因为江山只一座,不够分。皇爷功过三皇五帝,打下疆土无数,自然没有此忧虑。早点定下中央天朝的国本储君,于社稷安宁,大有好处。且眼下诸皇子都小,早早让他们接受了这一现实,往后愈发少了是非。”
贾蔷赞叹的看了她一眼,当真是不俗,他笑了笑,道:“怎会少得了是非?早晚的事。不过,你说的不错,总会少大半。”
尹后闻言,抿嘴笑了笑,凤眸直怔怔的看着贾蔷,轻声问道:“那……若是妾身也有了,皇爷可能与他一个身份?”
贾蔷笑道:“当然……”眉尖一扬,问道:“怎么,今晚不想用避子汤了?”
尹后俏脸飞红,点了点头,道:“不用了。”
见其娇艳的模样,贾蔷按下心动,笑问道:“这是为何?”
尹后轻声道:“皇爷神明盖世,如今身边就有诸多女人,皆爱皇爷如珍宝,妾身已难近身。等皇爷登基后,自要选秀天下,更不知多少佳丽进宫。再过二三年,妾身难免人老珠黄,怕更难见君颜。若得一子,说不得,念在皇儿的份上,皇爷还能来看一看妾身……”
“啧!”
贾蔷不再多言,起身至尹后跟前,随后将其拦腰抄起,横抱入内。
一夜凤鸣娇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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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十三:精穷
西苑,宝月楼。
自国公府回来的贾母、薛姨妈正和一众女孩子们顽笑闲趣,黛玉则和尹子瑜在窗边说事,待事情说罢尹子瑜刚走,凤姐儿就悄摸过来,同黛玉小声说道:“昨儿晚上,他去宫里了?”
黛玉侧眸看了凤姐儿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呢?”
被黛玉看的心里有些发毛,凤姐儿不自然笑道:“没甚……就是问问。”不过到底遮掩不住,挨着黛玉坐下后,小声道:“你说那位也真有意思,亲手把嫡亲侄女儿嫁过来,如今自己又上,她怎么落得下这个脸?”
黛玉摇头道:“你怎就知道是她自己过来的?”
凤姐儿奇道:“那还能怎样?她那个岁数,都是当祖母的人了,按辈分还是尹家的姑姑,总不能……”
黛玉微微红了脸,咬牙冷笑了声,小眼神在凤姐儿身上剜了眼。
还有脸子说这个,你还是婶婶呢!
凤姐儿干笑了声,心想自己真是越活越悖晦了,寻不是寻到自己头上了,便果断岔开话题,道:“也不知何时能住进宫里去……”
黛玉没好气道:“宫里有甚么好的?九重深宫,除了高墙还是高墙。”
凤姐儿笑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到底是皇帝爷爷和皇后奶奶住的地方……”
黛玉俏脸一下又红了,狠狠瞪了凤姐儿一眼。
凤姐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后才回过神来,一下子没绷住大笑起来。
她原以为,贾蔷只会让她们叫呢……
啧啧,这位爷真会顽!
黛玉见这浪蹄子大笑,俏脸愈发涨红,正要喝她闭嘴,只是已然来不及。
贾母坐在软榻上,还有姊妹们都瞧了过来,贾母问道:“说甚么笑话,让凤丫头笑成这般?”
黛玉能说甚么,凤姐儿自己惹下的祸,自然得自己来平,笑道:“正说日后能不能搬进皇宫的事呢……咱们的娘娘不大愿意进去住。”
听闻此言,众人也没再追究凤姐儿大笑的缘故,纷纷诧异的看向黛玉。
贾母奇道:“王爷登基为帝后,不住皇宫里,又住哪里去?”
薛姨妈是大聪明,笑道:“我听说西山那边的园子快修缮好了?说是那里好似比西苑更好……”
黛玉摇了摇头,道:“那里不是天家的。”
众人闻言又是一怔,宝钗都奇道:“那里不是天家修的?”
黛玉笑道:“是天家修的,原是给太上皇荣养用的,十分奢华,却也静怡。不过蔷哥儿说,我们还年轻,远不到享清福的时候,所以那处修好后,当做皇家荣养院。”
“皇家荣养院?那是甚么……”
李纨摸不着头脑问道。
黛玉笑道:“就是于王朝有殊勋者,譬如赵国公府的姜老公爷,五军都督府的都督致仕之后,还有我爹爹等军机阁臣,不仅是高官,如科学院的学士们、开海拓疆建下大功者,皆可。”
“蔷哥哥是古往今来第一明君!!”
宝琴简直都激动了,长的没有一丝瑕疵的俏脸飞红,欢声高呼道。
“呸!”
湘云没好气啐她一口,随后却也振臂欢呼道:“蔷哥哥万岁!”
不管怎样看,这都是古往今来所没有的明君种子的做派。
相比于荣华富贵,她们更愿意看到贾蔷成为古今第一大帝!
尽管,这位大帝的私德有一点点小问题……
贾母是不大理解,总觉得有些儿戏,天家住的地方,给臣子住,也不怕折了他们的福。
她自忖,贾家是没人能住进去了……
顿了顿,她看向黛玉问道:“听你的意思,你们连宫里也不想住了?”
黛玉笑道:“宫里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殿宇楼阁无数,住进去不知要用多少人伺候,委实没必要。王爷说,西苑就挺好的。有山有水,护卫也不算难。等登基罢,连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都准备迁移过来。皇城那边除了各式大典外,大部分宫宇都封存起来,每年派人修缮一回就是。”
宝钗笑道:“如此其实也好,我们将来未必常在京,果真分成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每个院子分派上百十人伺候,等离京后,一空几个月半年,没的浪费。”
贾母气笑道:“还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这一伙子精打细算的凑一起了。我就不信,那么多哥儿,你们还能短了人手?”
听闻此言,黛玉忍不住又笑开了,道:“还真是如此……王爷说了,三岁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一律入幼学念书。幼学里不仅是天家子弟,还有功臣子弟,德林军将校子弟,和荣养院差不离儿,国之功臣的后代,都可入园,与诸皇子皇孙一并读书。如此就不需要跟着一堆嬷嬷丫鬟服侍了,省下好多……”
诸姊妹们闻言,也纷纷大笑起来,觉得十分有趣。
贾母无言,薛姨妈脸色却不大好看了,强笑道:“三岁才多大一点,就要入幼学?功臣子弟也就罢了,其他的……一些粗坯的儿孙,十分莽撞,万一磕着碰着,那岂是顽笑的?那样尊贵……”
好在她还有些脑子,没说出薛家出钱请用人的话来……
饶是如此,宝钗也有些急恼:“妈,这等事,也是你……你说甚么呢!”
真当黛玉好脾性,和你商议事么?
这等事都是贾蔷、黛玉两人,顶多再加上尹子瑜,三人商议来定的。
连她们都没有置喙的余地,更何况薛姨妈?
不知轻重!
好在黛玉性子好,没有见恼,还取笑宝钗道:“你这人真是,还不叫人说话了?”
不过也一笑了之,随后同诸人道:“古往今来,皇子多养在深宫中,长于妇人手。如此下场,一来身子虚弱,容易养不大。二来与世事脱节,容易养出何不食肉糜的混帐来。这些孩子将来都是要去闯荡开海的,至少也要封国一地,不能太娇弱。倒也不单是用不起那么些人了……
尽管,如今也是真的精穷了。”
……
“缺银子呐,精穷。”
黛玉哭穷之时,贾蔷也在勤政殿与闫三娘哭穷。
闫三娘又好气又好笑,麦色的肌肤上,一双明眸里满是埋怨,修长的大腿往前移了移,看着贾蔷道:“皇爷啊,德林海师如今分成东海海师、南海海师、秦藩海师和汉藩海师四部,战舰虽增加了些,可哪里够用?西夷们一个个虎视眈眈,这二年拼命往天竺附近增加兵力,如今粗略估计,也有近二十条战列舰,一条战舰就有七八十门炮。再加上次级战舰,合计有两千门炮了。这个时候还不加速建船,越往后危险越大!”
贾蔷摸了摸脑袋,瘫躺在椅子上,目光望着勤政殿穹顶,思量片刻后问道:“马六甲的岸防炮台一直在建罢?”
闫三娘点头道:“在建。除了真炮台外,还建了大量假炮台。水泥用起来十分便宜,木杆刷漆做的炮筒也十分逼真。那些西夷也真有意思,装作商船来回过了不知多少回,宁肯多交那么些过路银子,也要将炮台位置一个个都记清。”
贾蔷闻言笑道:“那是自然,他们做梦都想重新夺回马六甲和巴达维亚。不然他们得绕多大一圈,还未必能绕的过去。不将岸防炮台的位置记清,怎好突然发动,将炮台拔去?如今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只想守……”
闫三娘提醒道:“皇爷,若是西夷们一朝发动进攻,那必是天崩地裂的动静。西夷们的火炮,十分了得。他们久经海战……”
贾蔷点头问道:“你以为,他们大概何时会动手?”
闫三娘道:“估计,还要再等一些时候……不过我猜测,甚么时候西夷们的商船忽地大大来的勤了,要大量采买咱们的商货,还说许多好话时,应该就要危险了。保不齐他们那时就要动手……”
贾蔷眉头皱起,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是有打算的,准备施骄兵之计。但即便如此,也需要至少一年的准备时间。”
闫三娘笑道:“就是预防天花的痘苗?”
贾蔷点头道:“此事在秦藩已经不算秘密了,德林军正在接种,遗民们也在不断接种。虽然故作保密姿态,但也让人传到西夷那边去。让他们知道,大燕皇后和皇贵妃发现了一种毫无副作用,不会让人致死的防天花痘苗。
西夷们如今仍在饱受天花恶疾之苦,每年死不少人。他们知道有这种痘苗后,不会不想要。
此事我已经让伍元去办了,一旦西夷使者想要痘苗,就告诉他们,本王明年三月,要在马六甲会见西夷诸国君王,共商分享痘苗之事。
我可以给他们,但条件是得到一些自然科学家。这个条件,他们不会拒绝。
一旦开始了痘苗接种,至少又能争取到两到三年的时间!
不过在此之前的一年内,的确要多做些准备,要继续造舰……”
闫三娘见贾蔷眉头紧锁,为银钱发愁,迟疑稍许,小声道:“爷,要是银子果真不够用,我回家去问问我娘?这二三年,家里也该攒了些银子了……”
贾蔷哭笑不得道:“这能顶甚么用?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唉,其实每天不知入账多少进项,对寻常人来说,金山银海也不过如此。可花钱的地方着实太多,如今大多数仍是往里砸钱的阶段,还不见回馈。
不过也不是没做打算,先前派人去了山东那边,也不知……”
话未说尽,见李春雨猫一样的无声无息进来,头也不敢抬,禀道:“皇爷,外面传报,有一叫倪二的大汉求见,说有急事相报。”
贾蔷闻言,却是少有的激动起来,大笑三声站起来道:“太好了!真是想甚么来甚么!快快叫进来!”
李春雨闻言不敢耽搁,忙去传旨。
未几,就见一身彪炳气息如金刚般的大汉被领了进来,见面就磕头,问安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蔷哈哈笑道:“倪二哥怕是没少看戏,还没到时候呢,快起来罢。”
叫起后,又同李春雨道:“去让人告诉里面,将小杏儿叫来,和她爹团圆团圆。”
小杏儿是倪二的闺女,当初贼子挟持小杏儿,逼倪二在西斜街东路院的茶水里下毒,毒死在那打擂的一干衙内们,以给贾蔷招灾。
一身义骨忠肝的倪二未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杏儿的手指被割下一根,还好柳湘莲撞破此事,救下了小杏儿。
倪二一家后来去了小琉球,又生了儿子,结果其妻母一家对待小杏儿这个身体残缺的闺女就不怎么待见了。
贾蔷得知后收为义女,一直带在身边,如今跟在子瑜身边学医术,很安静,也很有毅力和天赋。
倪二虽想念爱女,不过还是知道正事要紧,看着贾蔷咧嘴一笑,道:“皇上洪福齐天,小的在得了喜讯后,连夜兼程跑了几百里地,给皇上报喜!”
说着,手伸向怀里。
尽管知道此人进来前早已被搜过身,不过见他如此动作,闫三娘还是不动声色的往贾蔷身前移了步,正好挡在倪二之前。
贾蔷见之感动,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无事。
随后就见倪二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来,小心打开后,竟是一片璀璨……
这是……金沙!!
贾蔷见之自然愈发大喜,前世他老家山东掖县,也就是莱州市的前身。
这座金矿被称作是焦家金矿,六十年代发现,真正开采已经到八十年代近九十年代了,正好他老家有人在矿上上班,还带他去见过世面……
所以对于此地的这座超大型金矿,贾蔷记得十分清楚。
前些年未动手,因为太招眼。
去年终于想起此事来,便寻了一可靠亲信,带人去寻此矿。
未想到,正是急用钱的当口,传来了喜讯。
贾蔷同倪二道:“倪二哥,你来的正是时候,如今咱们最是缺钱。恰好,又得了最新的采矿器具。原想等你留到登基之后再走,现在看却是不行了。你和小杏儿团圆上三天,之后立刻动身折返。我会让人急召贾芸前往掖县,调动资源过去,集中人力物力,尽快开始大规模开采金矿!”
倪二闻言,立刻拍胸口道:“皇上,不用等三天,小的现在就走!皇上急用银子,小的岂敢耽搁?您放心,保准最快将金子送来!”
贾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也不急这会儿,你先多陪陪小杏儿,丫头懂事的让人心疼。不过我看得出,她很想念爹娘。你不仅要当一个好臣子,也要当一个好父亲。这次事罢,自有封赏。”
正说着,有宫人来传,小杏儿到了。
贾蔷同红了眼圈的倪二道:“去罢,多心疼心疼闺女,闺女多好啊!”
一旁闫三娘却笑出声来,贾蔷一口气连生了二十三个儿子,独小晴岚一个闺女,都快宠上天了,可不就是闺女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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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十四:福分
“自盘古开天,三皇定国,五帝开疆。
凡国遇大事,男必在,与祀戎泯躯祭国。
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辱国之土,丧国之疆,。
士披肝沥胆,将寄身刀锋,帅槊血满袖,王利刃辉光。
吾不分老幼尊卑,不分先后贵贱,必同心竭力。
倾黄河之水,决南海之波,征胡虏之地,剿倭奴之穴,讨欺汝之寇,伐西夷之戮。
遂苍海横流,儿立身无愧,任尸覆边野,唯精魂可依!”
神京城西三十里,皇家陆军军事学院内,两百余名将校咆哮着吼出军校誓词,目光无比崇敬的看着被五军都督并诸多大将簇拥而立的贾蔷。
打贾蔷登基设立五军都督府起,皇家陆军学院便是大燕百万大军中每一个将军梦寐以求的登天之梯。
在皇家陆军军事学院下,还有一座国防军事学院,里面进行轮训的,是正五品守备及以下的军官。
唯有在国防军事学院中深造过的,才有进一步向上晋升的资格。
这二三年来,大燕百万大军精简了近三成,目前仍在不断精简中。
有资格继续为官的,都要来此走一遭,分三个月学制、半年学制、一年学制。
而皇家陆军学院,则是以四品都司打底,又有游击、参将、都统等各级将军。
但并不是每一个将军,都有资格进皇家军事学院。
进来了,也未必能待到最后。
四年期的学制,每一年都会刷下去一批表现次的将军,不论级别。
原本皇家军事学院第一批学员足有两千八百余人,至今只留下二百零七位。
这还只是第三年初……
但毫无疑问,能留下来的,都是军中文武双全的悍将!
大燕丁口亿万,大军百万,战将如云。
便是其中九成都是废物,能有一成出头,也是了不得的。
“刚才,本王在国防学院那边,慷慨陈词了许多话,多是激励之用。但在这里,本王以为不必了。诸位都是大燕的高级将领,即便眼下还不是,也用不了多久就是了。所以,没必要再说些激励之言。
大燕百万大军的军权,本王是交到五军都督府手中,而五军都督府作为皇朝军方中枢,实则是将大权分派与你们。
所以,大燕的兵权实则就在你们手里!
若是还要本王激励你们去好好干,不如回家去种地罢。”
贾蔷笑呵呵的说出这番话来,惹得两百多军汉大笑。
薛先、陈时等五军都督也纷纷面带笑容,和蔼可亲的模样……
直到一副巨大的舆图被高高挂起,上面有一条红线,触目惊心!
二百将军中,一年纪较轻的参将抬头看着这幅舆图,忽地惊声道:“这是尼布楚条约签订前的疆域!北海还在……”
其余将军也纷纷颔首,一个个神情有些微妙。
当年景初帝迁都没几年,大燕与厄罗斯在北地产生摩擦,当时景初帝正着手收拾六大元平国公,哪有精力外顾?
所以就派了大臣去谈判,最终割让了大量“苦寒不毛之地”与罗刹鬼。
此事……
怎么说呢,其实大多数人并不很在意,那个鸟不拉屎苏武牧羊的鬼地方,有没有似乎没甚分别。
就是这些将军们,也未必真的喜欢那里。
果真那里还是大燕的疆土,厄罗斯的罗刹鬼子想要,就得打仗。
那可是冰天雪地啊,一年不见雪的时间不到四个月,也就三个多月。
但此刻贾蔷在那处划了一道红线,显然是大有用意的。
“真正的将军,不是读学院读出来的,不是守出来的,而是攻出来的。”
“本王绝不认穷兵黩武这四个字,但是先辈打下的江山,我们没有资格丢失一寸,即便丢失一时,待强盛时,也一定要夺回!”
“你们许是已经开始猜测本王的用意,你们没猜错,那片辽阔的土地,本王一定是要拿回来的!”
“当然,不是现在。”
见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贾蔷笑道:“你们畏惧,怕去苦寒之地与罗刹鬼子打仗,是人之常情……”见有人想解释,贾蔷摆了摆手,道:“不必解释,本王说了,惧怕是人之常情。趋利避害,也是人之本性,何罪之有?但是,本王还可以与你们透露,将来接他们班执掌五军都督府兵权者,必出自此地!”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薛先、陈时等眼皮都跳了跳,接班……
贾蔷似乎怀有恶趣味,等几位都督心惊了片刻后,方笑道:“五年、八年内,肯定是难。就以十年为期,十年内,谁能收复失地,扎根于彼处,谁就能回朝,接一任五军都督……”
说罢又问薛先道:“永城侯,十年后你多大年岁了?”
薛先怔了怔,随后道:“臣今年四十七,十年后,五十七……临近花甲之年,倒也的确老了。”
贾蔷哈哈笑道:“连六十都不到,老甚么老?不过制度就是制度,无论军机处还是五军都督府,阁臣和都督都不好连任两届。等到点后,你们若想歇息,西山的园子刚好修缮好了,你们搬进去住,和本王做个邻居。有难解之事,也好寻你们请教。若不想歇息,去各自的封国也成。不过以你们之大才,去封国估计没甚意趣,因为没仗可打。不如就去藩国,秦藩、汉藩其实是最安逸的了。等将来出了马六甲,或者在天竺,或者在东瀛……有的是你们施展大才的地方。”
薛先、陈时等闻言,缓缓笑了起来。
最沉稳的薛先笑道:“让皇爷如此一说,臣竟开始向往起致仕后的日子了。”
贾蔷笑道:“通常大臣,尤其是如卿等操持天下权柄的臣子致仕后,往往老的极快。手中权力拿起来容易,放下后心里难免空缺了好大一块,岂能不衰老的快?所以,到时你们多半是要出去,继续开疆拓土的。”
景川侯张温大笑道:“皇爷知臣等!将士马革裹尸还,乃最高之荣耀也!”
余者也纷纷大笑,这些大佬们所谈之事,让二百余将军们艳羡无比。
贾蔷转过头来,看向他们道:“你们莫要羡慕,你们大可问问永城候他们,在九边打熬了多少年。而且他们面临的,并不只是草原鞑子的袭扰,还有朝廷上的明枪暗箭。隆安、宣德爷俩儿,包括圣祖景初帝,对于臣子都是防备大于信任。有时候内部的刀,比敌人的刀更狠,更毒!
而你们比他们幸运的多,除非果真作死,否则朝廷不会对你们有任何掣肘。
边塞虽然比九边更加苦寒,但熬上十年,建下功业,磨砺出来,便是国之柱臣。另还有一桩赏赐……
天家将会设立一座幼学,年满三岁的皇子,自太子起,都会入幼学。或顽耍,或读书。幼学的名额,诸军机有,诸都督有,立有大功的人,也会有。家中子侄,可入幼学与太子、诸皇子一并读书。
本王是誓与功臣们共富贵的,且不止一世。但首先,你们要如诸都督一般,先成为功臣!”
……
五军都督府,东阁。
陈时来回踱步,口中啧啧不停,走的眼看黄昏日落,方同素来沉默的薛先道:“老薛,如今咱愈发相信,这世上有天生圣人这回事了。这一番谈话,又一道共进了晚饭,那些将军们……一个个也都是有城府的人精,却还是被感动的恨不能把腹剖开,把心献给皇爷。莫说他们,连我都感动的了不得。
谁也不是傻子,是不是真想与咱们共富贵,到底能不能容人,谁都看得出来。遇到这样的皇上,哪个不愿卖命?”
薛先看着陈时,和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样不稳重,淡淡一笑,道:“正是此理,这是咱们做臣子的福分,当珍惜。”
贾蔷当然放心他们,因为人家手里握着一支随时能翻盘的大军,又有大义在身,他怕谁造次?
不过上位者能做到贾蔷这般,真心实意的为臣子谋福祉,愿意共富贵者,的确古今少有。
“老薛,你说皇爷不是一心开海么?怎么一榔头又捶到北边儿去了?既然外面有那么多肥沃的土地,干嘛还要盯着那冰天雪地?”
陈时有些摸不准想不明白的问道:“才说南边儿要开大战,怎么北边儿又要准备动手……”
薛先凝望了陈时稍许,缓缓道:“老陈,平日里还是要多用些心。海外西夷诸国的形势卷宗,别人没资格看,你却看得。如今看来,你怕是连一卷都没看。”
陈时闻言一滞,讪讪一笑道:“都督,莫非里面还有甚么文章?我自忖这辈子是转不去海师了,所以才没怎么在意外面的事……”
薛先道:“如今五军都督总揽大燕兵权,西夷也是外敌,岂能不做到知己知彼?厄罗斯罗刹鬼和西夷们交情不浅,海师实力虽然一般,可陆军却很不一般。果真咱们和西夷们打起来,罗刹鬼子自北边南下,若是朝廷毫无准备,岂非要坏大事?
这些事原本就该是五军都督府操心的事,结果却要皇爷亲自出面谋划,已是汗颜,愧对皇恩了……”
陈时闻言,老脸一红,道:“怪道皇爷方才言语里,好似在说我等要轻减些,不似后继之人要去更苦寒之地打熬。原来在说咱没用……”
薛先摇了摇头,道:“你多心了,皇爷很是器重我等了。再者,我们的差事,原就是对大燕百万大军下手。咱们把军中清理得当,后继之人才能用的顺手。皇爷心怀寰宇乾坤,走一步看十步,心里是有数的。
老陈,你家中可有三岁上下的儿孙?”
听闻此言,陈时乐的嘴都合不拢了,笑道:“巧了!正好上个月家里小妾生的幼子满三岁,和老三家生的孙子是一天的生儿!”
薛先喝了声提醒道:“糊涂!得意忘形了罢,那个地方,也是庶子能去的?”
陈时:“……”
……
清音阁。
贾蔷临窗倚一椅背上,身前可卿跪坐于一软蒲团……
与他轻轻揉捏着双腿。
蕴着无限情丝的幽幽美眸,时不时的看贾蔷一眼,或四目相对时,抿嘴浅笑。
过了好一会儿,待黄昏日落后,贾蔷伸手将可卿揽入怀中,轻抚软腻,温声笑道:“你内秀颇有能为,很是能干,却只是一味的藏拙,便是不去像凤丫头那样张扬,也不该只是带着孩子……等儿子再大些,你还忙甚么?”
可卿用俏脸摩挲着贾蔷的胸前,软软道:“那就不忙了便是,每日读些书,写点字……且不是说,幼学晚上也要放学回家的么?”
贾蔷笑道:“晚上回来淘气一阵,用了饭也就睡了,你怎好只围着孩子转?”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在别扭甚么,你知道我顶用了你的名分,冒领了天家子弟,所以担心抛头露面会与我添麻烦,是不是?我顶了你的名分,你心里可有不喜的?”
可卿,才是真正的天家子弟。
是景初朝废太子和秦贵妃的血脉。
可卿闻言,忙抬眼看向贾蔷,正色道:“爷这叫甚么话?那个位份在我身上,不过是一桩丑闻里的私生女,实是落污泥中了。可在爷身上,却能干出这般大事,还少流不知多少血,少掉多少脑袋……”
说着说着,见贾蔷看着她眼中笑意愈浓,方知他是在取笑挑弄自己,不由娇嗔一声:“爷啊~”
贾蔷笑道:“只这份见识,就比世上多少须眉男儿还高。”
可卿闻言抿嘴羞笑一下,不过她果真聪慧,稍许就回过神来,看着贾蔷迟疑道:“爷可是有甚么差事要我办?”
贾蔷闻言哈哈一笑,手下用力重了些,可卿闷哼了声,眼中媚意快要溢出来,嗔怪的看了贾蔷一眼。
贾蔷又轻抚稍许后,道:“登基之后,痘苗之事就要正式开启了。如今虽然已经在筹备,可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人还差些。我知可卿颇有才干,比凤丫头还高明的多,所以就在王妃面前举荐了你。只是王妃心善,不愿强迫人操劳,担忧你畏难畏劳。所以我就先过来问问,可愿意不愿意出一份力?”
可卿忙坐直身子,道:“王妃娘娘既然缺人,打发人过来言语一声就是,何须如此……”
贾蔷又将可卿揽过来抱紧,香软的身子如一块绝世美玉,他笑道:“林妹妹那是尊重你,她就是这样,有时看着严厉些,实则内心软的让人心怜。家里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子嗣越来越多,她难免有顾虑不到的地方,你若瞧见了,莫要提醒她。”
听闻此言,可卿自然应下不提,心里却难免生出些许酸意来。
这位爷,马上就要成为天下至尊了,却仍如此珍爱那位……
不过再一想,家里佳丽那么多,没一个核心,那才会乱象百出,有这样一位镇着,也是好事。
只可惜,她没这个福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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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十五:红楼四侠
三日后。
西苑,勤政殿。
贾蔷看着脸色铁青的李肃,好笑道:“登基诏书就那么重要?你自己看看历代天子的登基诏书,哪一篇不是写的花团锦簇?再加上三辞三让,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云云,好似不得已才被尊为皇帝,里外都透着小家子气,故作矜持,必为后世所取笑。”
李肃并不退让,大声道:“既然王爷以为过往诏书不妥,那就由翰林院掌笔继续写,写到王爷满意为止。但皇极之仪焉能缺斤少两?若如此,才必为后世所取笑。”
贾蔷揉捏了些眉心,道:“本王登基为帝,以主黔黎,不是靠这么点仪式……李卿,朕问你,大燕百姓几何?”
李肃强压怒意,道:“据最新黄册所记,至……宣德二年,大燕人口一亿八千六百三十万余。”
贾蔷微笑道:“京畿百姓几何?”
李肃道:“八十六万有余。”
贾蔷笑道:“这八十六万百姓,登基大典那一日,能亲眼看到本王登基的有几人?你先别急,本王从不否认礼仪的重要性。人若不知礼,与禽兽何异?本王从来都希望,大燕百姓人人知礼。”
听闻此言,李肃面色总算和缓了下来,道:“既然皇爷都知道这些道理,怎地非要精简皇极之礼?”
贾蔷干咳了声,还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小声道:“李卿,本王不瞒你,德林号如今是真没甚余财了。处处都要银子,前二年赈济灾民亏空了太多,之后又不断的造船转运灾民去秦藩、汉藩,再加上皇家自然科学院、皇家军事学院和小琉球的开发,对了,德林军才是真正的吞金巨兽……虽然德林号赚了许多,可也经不起这些年这般造。如今已经探知,西夷欲对秦藩不轨,本王就想尽力俭朴些,将银子省下来造舰造炮,护卫疆土。
不止皇极之礼要节俭,昨儿宫里宫司上的要多招内侍宫人,和要选秀添加秀女的折子都被我打了回去。要那么些人做甚么?连皇城都不准备去住了,耗费太大,那么些人,养不起。往后就住西苑了,还能少添些人。省下的银子,以国事为重罢。”
李肃闻言,整个人都大为动容,直愣愣的看着贾蔷,过了好一阵方缓缓道:“皇爷,何至于此?户部……户部可以调拨银子……”
不等他说完,贾蔷忙打断道:“户部的银子一分一文都动不得,辽东镇、蓟州镇和宣镇已经开始对喀尔喀动兵,本王誓要在今年冬前,彻底将喀尔喀收归大燕,平了那四部汗王。遇到灾年边戎异族就南下打草谷恣意欺辱百姓的事,绝不允许再发生一次!!这是大事,李卿你要认真对待,顽笑不得。”
见李肃沉默起来,贾蔷呵呵笑道:“李卿,莫要着急!眼下这几年,天下百废待兴,上到朕,下到县衙、府衙,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原是应分的事。一应礼仪典礼,能省就省。不是小家子气,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再者本王才多大点,还年轻。等再过五年,本王保证,一定举办一次旷世瞩目的国庆大典,为本朝功绩喝彩!”
……
“那黑面判官走了?”
一个时辰后,李婧进来,瞧见贾蔷一脸余悸的模样,不由好笑道。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我如今算是知道李世民他们的苦楚了,这些老倌儿啊,能力强,性格刚烈,为官清廉,最重要的是,或许存了邀直名的心思,但又看得出,本心是的确忠于社稷的。不说打不得杀不得,连骂都不好随便骂。”
李婧撇嘴道:“惯着他做甚!”
贾蔷笑道:“这二年这位老倌儿亲自弹劾参倒的贪官,尤其是韩彬不计后果拉扶起来的大员们,逾百数之多。此人是真不讲情面,虽是为先生简拔起来入阁的,结果转过头来,先生门下几个颇受重用的官员就栽倒在他手里。先生回过头查了查,那几个人的确都是混帐,沾染了一身臭毛病,并不冤枉。为此事,先生愈发看重此人,说国有诤臣不亡其国。现在想想,可惜二韩死脑筋,不然他们的才干,也是当世顶尖。遗憾呐,不为我所用。”
李婧笑道:“少了他们也没甚大不了的,如今不又出了一批能臣?”
贾蔷摇了摇头,不再多说此事,岔开话题问道:“宁王的事查清楚了没有?老公爷当时只给咱们一封信,说办妥了。余者未说,咱也不好多问……”
李婧道:“正要与爷说此事。咱们南下不久,宁王就被老公爷和都督府都督们带兵围住了。宁王没料到他会被围,不过老公爷他们也没料到宁王府里居然藏了那么多死士。一番厮杀后,宁王险些被冯紫英给救走。因杀红了眼,吴兴侯杨通甚至死了一个儿子,所以宁王连全尸都难得,被几大都督联手乱刀砍杀。冯紫英见宁王被杀后,自刎而死。
此事不让爷和夜枭插手,是林相爷的主意。既然爷如今是这个身份,那残杀手足的罪名,就不该由爷来沾染分毫。”
贾蔷靠着椅背仰起头来,看着大殿穹顶道:“唉,冯朝宗呐。”
好些事,当真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李婧见贾蔷有些伤感,她也知道贾蔷与冯紫英之间过去的交情,这会儿摇头道:“爷,怨不得谁的。不过各为其主,他既然选择站在宁王那边,就注定彼此势不两立。”
贾蔷自嘲的笑了下,道:“小婧,你还是不懂此人的义。他比任何人都痛苦,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出卖过我。一边是旧日之友,一边是效忠的主公。你想想看,当初我是亲口与他说过割袍断义之言的,还明白告诉他,李皙那边是个死水坑,翻不出风浪来。
倘若他将这些事都告诉了李皙,那以李皙的手段,绝不会对我没有任何防备。他不可能想不到,我的人会紧紧盯着冯紫英,会查出他的根脚。
甚至,以其当时的能量,即便不能将咱们覆灭,也会重创咱们!
冯朝宗未这样做,便是因为一个‘义’字。
这人呐……”
李婧不愿贾蔷太过伤感,便岔开话题问道:“当初爷说,认识的人里有四人最有义侠之气,冯家那位是一个,还有三个又是谁?”
贾蔷笑道:“醉金刚倪二是其一,你认不认可?”
李婧点头道:“倪二当真是条好汉!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畜生擒了他的闺女,以迫他下毒害爷,他宁可看着小杏儿一根手指落地,都不肯害爷。若此人当不得一个义字,还能有谁?”
贾蔷笑道:“冯朝宗排第一,那么倪二足以排第二。第三自然就是柳湘莲……”
李婧笑道:“那可是一个正经的浪子,一应家业、富贵只作等闲,有钱就花,没钱就四海为家,行侠仗义,又好打抱不平。近来倒是没他的动静了……”
贾蔷笑道:“在秦藩,那里龙蛇混杂,江湖水深。各家都有人手在那边,我就派他过去,当个绿林及时雨。”
李婧奇道:“以他的性子,似是当不得江湖盟主罢?”
贾蔷笑道:“当甚么盟主?就是及时雨。这样的人,最是消息灵通,如此就足矣。老岳前些时日还同我说,柳湘莲在那边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绣衣卫和夜枭先前虽混为一体,可后来又分开了。
李婧执掌夜枭,岳之象执掌绣衣卫。
就目前来说,夜枭的势力主要集中在京城,而绣衣卫的,反倒在外面。
李婧笑道:“莫非秦藩的江湖还有人想谋反不成?”
贾蔷叹息一声,道:“咱们汉家子弟,绝大多数都是好的。但也不能否认,总有那么一些心眼歪邪的畜生,为了一个利字,可以不顾一切。当初三娘奇袭巴达维亚和马六甲,原本天衣无缝几不用死伤性命的行动,就因为一心投靠尼德兰的汉家苗裔,自认爪哇贵族的峇峇出卖,使得行动仓促爆发,死伤了数十人。
而西夷们又怎会放弃对这些人的诱惑教唆?柳湘莲在秦藩很是发现了不少汉奸踪迹,不断为秦藩防护查缺补漏,立下功勋。就目前积功,都足以封个伯了。”
李婧赞叹道:“厉害!
她其实更想去那样的地方,纵横睥睨,提刀厮杀,扬名立万。但用胸口去想想,也不可能了……
顿了顿,又道:“那第四人又是谁?”
贾蔷笑道:“自然是徐臻徐仲鸾了,他的义气,比前三者不遑多让,如今在西夷中有义薄云天之名!”
“呸!”
李婧极少在贾蔷面前啐人,这会儿却忍不住咬牙道:“那个混帐,真真不是东西。濠镜那对葡里亚伯爵娘俩儿也就罢了,如今他在同文馆里,每日和西夷们搅和在一起,那些西夷使者常常请他去家里做客,一来二去,就和人家妻女勾搭上了。那些西夷也都是怪物,哪怕知道了,居然也不理会,仍相处的极好……他也配一个‘义’?”
贾蔷哈哈笑道:“你是不了解西夷们的情人文化,他们那边的勋贵,从国王到县城里一个小官,少有没情人的。徐仲鸾此人嘛,还是不错的。能解西夷之危难,将他们照顾的颇有回到故乡的感觉。他是有功劳的!”
李婧没好气道:“也就爷才愿意用那样的货……”不过也不好再往下骂了,因为有甚么样的主子才有甚么样的下属,再骂下去,就要指桑骂槐了。
正此时,就听到一声脆甜脆甜的稚童声传来:“爹爹!爹爹!”
二人回头看去,便看到年满三岁的小晴岚,小腿迈的飞快,一双大眼睛好似星辰一般,满面欢笑的从殿门口向这边奔来。
身后,一身水绿云裳的龄官,俏脸上一双幽目笑中带着自责,跟进来道:“姐儿闹着要见王爷,谁也哄劝不住,奶嬷嬷和丫头们都快急哭了。没法子,我问过王妃娘娘后,得了应允,便送了来。”
这边小晴岚已经扑到贾蔷怀里,娇声道:“爹爹,晴岚好想你呢!”
贾蔷眼睛已经眯成了缝,说不出的宠溺,道:“诶~爹爹也想宝贝闺女!”
“爹爹,我想骑小马~”
“走,骑小马去!”
贾蔷起身,将宝贝女儿放在肩头准备扛走,李婧看不过去了,眼睛瞪向晴岚,沉声道:“浑闹甚么?父王一会儿还要见外祖父,和外祖父商议国家大事,这会儿怎好走?”
“不嘛不嘛,我就要爹爹嘛……”
晴岚怯怯的说道。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害怕李婧,因为贾蔷舍不得打,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动一根手指,唯独这个娘亲,巴掌招呼起小屁股来,真疼!
“不要让我数到三,一,二……”
“二”声刚落,晴岚小身子一歪,就从贾蔷肩头滑了下来,顺着贾蔷的手臂,落进怀里。
她是吃过亏的,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胡搅蛮缠,不然她爹爹在时尚好,可走了后,下场悲惨……
贾蔷虽极是溺爱闺女,可有一点好,李婧管教的时候,他从不开口。
溺爱归溺爱,可不能溺爱出唐朝那些混帐公主来,所以总需要一个人来修理。
他舍不得下手,却也不会当绊脚石……
“等会儿爹爹见过外公,商议罢事,晚上带上你,还有弟弟们,一道去南边儿沙地骑小马,顽沙子好不好?”
贾蔷温声哄道,晴岚虽舍不得,还是点头应道:“好!”
贾蔷亲了又亲,将闺女亲的咯咯乐了好一阵后,才让龄官带了去。
看着龄官的背影,李婧小声道:“爷,这位也该怀了,馋孩子馋成甚么了……”
贾蔷道:“子瑜都说了,她还要再调理调理,当初学戏伤了根本,这会儿生,要出事的。行了,且不说这些了,你自去忙你的罢。各家的暗子当然还要布,不过不必如过去那样事无巨细的汇报上来。只有发现不合理之事,违反国法之事,再回传回来。”
李婧闻言,领命就要离去,临到门口迟疑了下,还是回身问道:“爷,林府那边……不是我的意思,是夜枭长老会们认为,既然是依规矩行事,还要为后世立榜样,那么即便只是意思意思,也该派人过去……”
贾蔷闻言眼睛眯了眯,随后笑骂道:“告诉他们,唯先生是特例,让他们少胡来。他们敢私自派人过去,即便进了相府,也逃不过忠叔的法眼。到那时,谁出面都救不了出手之人。再者,若连先生都信不过,我还能信得过谁?”
李婧闻言忙道:“爷放心,有爷这句话,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罢,转身离去。
等李婧走后,贾蔷坐在椅子上沉吟稍许后,摇了摇头,他信得过李婧,再者也有岳之象在。
而且,黛玉手中其实也一直有一支人手……
正当他撂开这一节,等候林如海过来商谈登基之事,李春雨却躬身进来禀道:“皇爷,贾家三奶奶求见。”
贾蔷闻言怔了怔后,才反应过来,贾家三奶奶是哪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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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十六:使不得……
勤政殿内,贾蔷思量稍许,还是让李春雨传姜英入殿。
左右林如海即将到来,也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时间会那样短,毕竟二十三个孩子的爹……
“坐罢。”
待见姜英步伐沉重的进来,在军礼参拜和屈膝福礼之间选择了前者,随即面色却开始涨红,似有甚么难以启齿的事……
按路数,李春雨这碍眼的奴才此时该离开,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只是没走多远就被贾蔷叫住,正是要避嫌的时候,扯甚么臊……
“有甚么事就直说。你和寻常内眷不同,身上带着军职,所以不必忸怩。”
贾蔷开门见山说道。
一身皮甲在身,姜英的身量被束的十分有形,尽管贾母因为这身造型发过数回怒火,不过姜英以沉默抵抗,手下又有一营女兵,所以贾母倒也没拿她送家法……
姜英见贾蔷开门见山,反倒有些不适应。
心里也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
她自忖颜色不差,境遇,和凤丫头当年也差不离儿。
就算好些,也好不到哪去……
怎就一直对她如此冷淡,隔阂千里?
不过这般心思,也就一闪而过,她非自甘堕落之人。
顿了顿,姜英看着贾蔷道:“皇爷,我想与……宝二爷,和离。”
贾蔷闻言眉尖微扬,倒没唬一跳。
说来有趣,家里和姜英关系亲近些的,不是别个,竟是平儿。
两人得空时常爱凑一起闲聊,这话她同平儿说过,贾蔷自然也就知道了。
只是……
如今这个世道,哪有那样好和离的?
还是两大豪门……
贾家如今的确没甚能扛得起的头面人物了,可那又如何?
如今权贵遍地走的都中,谁敢小觑贾家?
就凭荣国太夫人如今带着一家女孩子住在西苑,贾家就当得起大燕第一豪门之称。
至于赵国公府……
贾蔷对姜铎老鬼礼遇到了极点,姜铎老鬼更是识时务,为防止姜家自恃拥立之功自傲,反倒埋下祸根,直接将四个儿子全都撵回祖籍看守祖坟,听说将来期满后也会直接送去封国,等着给姜老鬼继续守孝……
做到这一步,姜家自然愈发如日中天。
两个当世权势最大的一老一小都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君臣情分,珍惜珍重,又怎会允许这个时候发生和离这样伤感情的事……
见贾蔷沉吟不语,眉头蹙起,姜英红了眼圈,缓缓落下泪来。
她出身豪门,自然不会不知道此事有多难。
凭她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办到,姜家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敢任性强为之,即便和离了,也回不到姜家去,只能落得个众叛亲离无家可归的凄惨下场。
但姜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可以帮她达成心愿。
她缓缓屈膝跪下,咬了咬薄唇,道:“皇爷,当初两大国公府联姻,原就是为了结盟的目的。如今大业已成,皇爷即将登基为帝,赵国公府在军中的实力也不再刺目……这桩亲事,真的还有继续维持下去,彰显两家亲近的必要么?”
贾蔷头疼的仰起头来,轻轻一叹,道:“便是我点头,姜家也绝不会同意,你回不去的……”
或者说,即便回去了,也是被关一辈子的悲凉下场。
豪门内,即便是核心人员,亲情也都是相对的。
可是听出贾蔷话音松动,姜英忙道:“我不回,我是宫中女官,负责提调女营,护卫皇后娘娘和诸皇妃!”
说完,眼巴巴的看着贾蔷,目光中的希冀、悲凉和破釜沉舟乃至不惜玉石俱焚的姿态,让贾蔷看了都有些动容……
是个刚烈不含糊的女汉子!
他沉吟稍许后,缓缓道:“我从不认为联姻一事是光彩的,尤其是政治联姻。当初这桩亲事,也是……”
贾蔷本想说这桩亲事是姜家寻上来主动提起的,不过又一想,再说这些没甚必要了。
姜英理解,她道:“联姻并不是坏事,高门之间原就常联姻,所以此事断怪不得皇爷,我也不怪家里。只是……宝二爷实在非常人,我配不起。打成亲以来,近三年光景,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句。他嫌我习武粗鄙,更厌恶打小就跟着我的丫鬟婢女们,见了她们都是以手遮面,躲避绕开。当然,我也不喜他那般……超凡脱俗。因此,二人如同陌路之人。
皇爷,都道强扭的瓜不甜,我着实不愿日子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原本……原本也未想过走这条路,可看到二嫂子都和离了,我也不愿再装糊涂下去。”
贾蔷苦笑道:“不大一样啊,凤姐儿那边,是贾琏实在不成器,且阖家上下都知道他干的那些混帐事。可宝玉……也罢。
此事有两难,头一个是在姜家那边。对你来说,最难的也是那一关。
这一点,你可清楚?”
姜英神情没落,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也不是没有法子……
她抬起头来,含泪的眼眸中倔强的乞求着……
贾蔷愈发头疼,这幅画面若是让人看了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你可想明白了,我出面不是不行,讲明白了,老爷子也能给我几分薄面。可你若坚持留在宫里,将来再想出阁,却是千难万难……”
这个名声沾上了,日后谁还敢要?
要不是此女嫁入贾家,确实有他的因果在,贾蔷是真不想掺和此事。
对于这个容貌美艳的三婶婶,他更愿意敬而远之。
真心话……
姜英闻言却神情陡然振奋,抬起头来大声道:“和离后,断不会再有此念!”
贾蔷好笑道:“你年纪这样轻,还未知人事……总之,以后日子漫长,不是眼下说法就能断定的。”
姜英沉声道:“想走这条路,非一时之意气。若是从前倒也罢了,以为世间女子多是如此,多我一个又值当甚么?
不过郁郁寡欢一生,但愿早早了却这一世。
可看到三娘子后,才知晓原来世上女人也能当大帅,也能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三娘子能行,我也行!”
“三娘子能指挥战舰无数,你也行?”
贾蔷面色浮起微笑问道。
姜英看在眼里,只当是嘲笑,她望着贾蔷一字一句道:“海上调动千百条战舰万炮齐轰,我做不到。但三娘子说了,水师也终要上陆地。我愿做三娘子的先锋,率女营登陆作战!但凡退后半步,愿提头来见!”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你应该知道,天下男子中若有一人是真正能信任女人,尊重女人,并重用女人者,必是我无疑。但即便如此,你也……战争过于残酷,日后只会愈发残酷。女人不是不能打仗,可是天生气力不足,再加上每个月总有一段时日十分虚弱……咳咳,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十分勇敢,可其他女人未必如此。先锋大将的说法,不大可靠。
你若果真想做事,还是做好护卫之事罢。别小瞧此事,家里内眷基本上不会困守在家里过一辈子,说不得要时常外出办事。除了御林军外,也的确需要女营的护卫。
办好此事,其功不浅。”
姜英听了这么些虎狼之词,还未经人事的她,早已是面红耳赤,心里羞恼不堪,恼贾蔷怎连女人月事天葵都拿来说嘴……
不过,混混沌沌中还是听出话音来,她红着脸眼中似能凝出水来,语气中甚至带有悲壮色彩,大声道:“好,只要能和离,皇爷让我做甚么,我都愿意!”
“……”
三婶婶,这可使不得啊!
怎好似……我在逼迫你做甚么没面皮的事一般……
姜英说罢便后悔了,语气怕是会让贾蔷误会甚么,可她又不善言辞,不会解释,焦急羞臊之下,一张俏脸愈发燃烧了起来……
贾蔷也干咳了声,正要说甚么,却见林如海自外而入,看到跪在那娇羞的姜英,再加上方才殿外听到的话,神情变得讶然起来……
贾蔷早先立下规矩,林如海何时想来见他都可,不必通传。
只是没想到,会让人撞到这样尴尬的一幕……
贾蔷一个激灵起身,忙解释道:“先生,是这样……”
林如海倒未动怒,面带微笑的听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后,方微微颔首。
心里却不怎么赞同此事,不过以他的修养心性,也不会强迫一个女子继续其不幸的婚事。
贾蔷说罢,又同仍跪在那也傻了眼的姜英道:“先起来罢。此事去赵国公府同你祖父说并不难,至于家里老太太那边,我去就不大合适了。实在是……”
名声所碍。
“这样,你去寻王妃,将你如何想的,准备怎样做,都说明白。王妃若是愿意帮你去和老太太说,那此事大致也就成了。王妃若帮不了你,我也没甚好法子。老太太那边……够呛。”
姜英头也不敢抬,应下后匆匆离去。
林如海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里虽有些波澜,却也未当回事。
贾蔷都走到了这一步,厚待姜家,那是他的仁义。
清算姜家,也不算甚么薄情。
不过姜家老鬼将事做的太精道,论看人性,姜铎眼力怕是比他还要高明一筹……
而且,对于弟子的那些混帐风流事,林如海有时候反倒有些高兴。
不然……就圣人的让人觉得不真实了。
其所作所为,所立天地万民之功德,耀眼的不似人间凡俗。
也唯有在儿女情长和女色方面,才显得仍是当初那个弟子……
再者以贾蔷的地位,这些也不算甚么了……
微微摇了摇头后,林如海言道:“李伯逊同我说,你因财银拮据,所以才要节俭登基皇极之礼?”
贾蔷笑道:“就是打发他的一个说法,因为果真按照礼部之议,还要先进行一场禅让。我不大想让皇位由李暄禅让给我,再加上还有一些其他的顾忌,譬如不想让百姓和官员们唤起对旧主的念想……总之,动静小一些,自然而然的上位,而后再发展壮大上五年八年的,之后再举报大庆,远比此时要好的多。
少些风波,也能减轻些先生和军机处的劳碌。”
林如海思量稍许后,笑道:“你啊,总是让人意外……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如此好了。只是还有一事,在军机处和朝廷礼部等衙门争议声很大,就是太子和诸皇子的上学之事。
按规矩,他们只能在上书房由诸翰林出身的学士们教诲。便是有伴读,也是要经过严格筛选的。
如今你要将功臣子弟、大学士子弟甚至还有德林军将校兵卒的家中子弟都聚集起来,与诸皇子们一道读幼学。朝廷上担心人员混杂,会教坏皇子。
还有……”
贾蔷轻声笑道:“还有,如此做派,岂不是给诸皇子结党夺嫡提供机会?”
林如海眉头微皱,道:“蔷儿,这并非杞人忧天。皇子们眼下都还小,可十五年二十年后,你还掌控得了他们的心思么?果真让那么多功臣子弟、大学士子弟和德林军子弟随他们一起长大,他们甫一开府,手下就能兵强将无数,斗起来,怕要更狠。”
眼下就二十二个皇子,还不是全部,就林如海所知,又有至少三人有了身孕……
贾蔷这方面的天赋,可直追上古先王……
但血脉旺盛虽是好事,可这些皇子一旦长大,连林如海都有些替贾蔷头疼。
夺嫡之事,绝不是说封去外面,就能一了百了的。
贾蔷闻言呵呵笑道:“先生放心,朝廷与其担忧他们这一代,不如担忧下一代,或者是下下代。至于给他们机会结党……的确是有心准备让他们都能结识一批从小到大都可用的人手。
将来各自开海,缺了人手可干不成事。与其事事都由弟子给他们准备妥当,不如由他们自己结交的人手,自己去打拼。
至于小十六……您就更不用担心了。过二年,舅舅家的小石头,弟子的那个小外甥就回来了,由他做小十六的伴当,将来少不得一个大将军的位置。再加上小安之的帮助……”
林如海闻言摆手笑道:“安之就算了,你姨娘怀他时动了胎气,安之生来身子骨就弱,幼学就不去了。”也不给贾蔷再劝说的机会,言归正传,商议起登基诸事。
譬如,太子既定,那么其余诸子又该如何分封?
秦藩、汉藩已立,那么谁为秦王,谁为汉王?
这些,都是极要紧之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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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十七:过来人
“不瞒先生,原本弟子的打算,是弟子自己,将一片片江山打下来,而后分封给诸子。”
“奋斗这二字好听,可是弟子亲身体会过,太苦,也太险。很多次,若不是运气好,怕此刻连白骨都快化了!所以弟子不忍骨肉重蹈弟子的艰苦之路……”
“弟子还年轻,有大把的光阴,去与西夷搏斗相争,能够庇佑诸子无忧……”
“不过,还是师妹一番话说服了我……”
听完贾蔷之言,林如海微笑问道:“哦?玉儿如何同你说的?”
贾蔷笑道:“很简单,师妹问我,‘儿子辈,你可以庇佑,以你的能为,不是难事。到了孙辈呢?好罢,孙辈也能庇佑,到了重孙辈又如何?如今儿子这一代,说不得将来能有百子,到孙辈少说也有千孙,到重孙辈,那就要过万了,连人都认不过来。如今事事庇佑,心疼他们甚么苦都不想他们吃,所以多半会养出一屋子的庸才。儿子不成器,还指望孙子、重孙子?我知你素来最是瞧不起贾家那几辈膏粱,怎到了你自己这,反倒又看不明白了呢?’
先生,师妹之才,十倍于弟子啊!”
见小两口伉俪情深相互扶持,林如海心里也大悦,笑道:“不至于此,你只是幼年失了怙恃,因此不愿你的儿女受苦罢。不过玉儿说的在理,你能想明白过来就好。那封地,又该如何分封?”
贾蔷笑道:“师妹说了,封地有大有小,有好有坏,诸子分封,怎么分?果真肥瘦不均的分下去,将来诸子必然成仇。所以,要划出一条让人心服的线来,设几个差事名目,分几个台阶,谁能达到甚么样的水准,谁就能获得甚么样的封地。做的越好,得到的就越好。到时候,也别说弟子这个做父亲的,偏心哪个。当然,太子不算,虽然太子也要去历练。太子的存在,是为了天家的稳定安宁。有太子在,诸皇子只想着竞争好的封地,若不立太子,那手足就真的要变成死仇了。”
林如海闻言终忍不住哈哈笑道:“玉儿竟有如此才智?”
笑声中,也存了些疑惑。
这番见识,缜密稳妥,已经算是极难得的解决法子了。
黛玉聪颖过人林如海是知道的,但这个深度,应还不至于……
贾蔷嘿嘿一笑,道:“此事是师妹和子瑜两人商议了二年,才终于定下来告诉我的。”
林如海闻言了然,顿了顿又笑道:“此事中,怕还有那位太后的智谋在内。此人智谋高绝不凡,真论起来,当世能胜过她手段的没几个。若非遇到蔷儿你这般以莫大魄力行开天辟地之事的天命皇者,她说不得真能成事。如今,倒也算用心辅佐于你。”
贾蔷干笑了声,道:“此事主要还是师妹和子瑜的功劳……弟子觉得,十分有理。所以,诸皇子暂且不封国了。过早封国,弊端太多,容易养出一群蠹虫。弟子等着他们长大后,出去建功立业,立下功勋后,再议封国。
除了太子外,诸皇子暂不封王,就以皇子尊之。待长大后,再议开府封王之事。”
林如海颔首感叹道:“你们真是长大了,能想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当世第一流的人物,我也就彻底放心了。蔷儿,你要做好准备。三年后,为师就要致仕离任……”
见贾蔷霍然抬头,想要开口,他伸出手摆了摆,道:“玉儿方才的话,极在理,规矩。以皇子来立规矩,划出线定下标准,才能服人心。皇子如此,朝廷上,更要如此。天下不知多少人在盯着为师,想看看在元辅的位置上,到底能坐几年。既然定下了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都以两任十年为界限,那又岂能因为师而破例?规矩,当比天大。
当然,若后世遭遇极要紧危及之时,也不是不能破例,但至少不是眼下。你也要相信后继之臣……所以往后三年,除了开海之事外,你还要开始好好观看诸臣子之操行,摸清他们的根底。
这些,就不必为师赘述了。”
贾蔷神情复杂,过了好一阵后方叹息道:“先生既然如此说,可见心中已是坚定,弟子就不白费气力试图说服先生回转心意了。只是对后继元辅之位的考量,弟子以为不如采用一种方式进行……”
“甚么方式?”
“由元辅,隔代指定后继元辅!”
听闻贾蔷之言,林如海眉头紧紧皱起,思量许久后缓缓道:“若如此,所圈定之人,必将为诸心怀野心者视为眼中钉……”
贾蔷笑道:“正是利用那些人,来打磨审视此人的品性。能经得起明枪暗箭,才坐得稳天下元辅。礼绝百僚之位,又岂能轻易坐正?且单靠弟子一人,如何能看得透人心?知人知面难知心。
而经过无数野心家、阴谋家和竞争之人长达数年乃至十数年审查而不败者,便是当之无愧的元辅。
所以,倒不一定只圈定一人。”
“……”
林如海面色微微一变,这个弟子对其子嗣舍不得养蛊厮杀,对于臣子,却是毫不客气呐。
果真是天生帝王心性!
……
“和……和离?”
天宝楼,黛玉、子瑜正在议事时,见姜英气势沉重的进来,待问明白来由后,不禁变了面色。
便是放在几百年后,和离也不算小事,更何况此时。
黛玉本想问“好好的,怎么忽地提和离”,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同时心中还升起一抹怜悯。
其实对照世上其他纨绔子弟,宝玉并不是最不堪的,虽凉薄无用了些,但并不去害人。
可是人在世间,就怕对比。
若没有贾蔷也则罢了,和贾珍、贾蓉、贾琏、贾环之流相比,宝玉还算是好的。
可有贾蔷在,有那么一大家子幸福女人在,姜英就被衬的十分可怜悲惨了……
见黛玉面露不忍,尹子瑜在一旁纸笺上落笔数言,递了过来,黛玉见之,抿了抿嘴微微颔首,看向姜英道:“可是见过王爷了?”
姜英点点头,道:“是。王爷答应去赵国公府同祖父大人说情,但老太太这边,只能拜求王妃娘娘相助。”
说着,跪倒在地,叩首乞求。
黛玉叹息一声,叫起道:“先起来罢,此事真真是……”
真真是叫她也头疼。
贾母如今何等志得意满,以国夫人的身份,住天家禁苑内。
普天之下,也是头一份儿。
贾家因此而得殊荣,许也算是对她连失家中“孤寡”的补偿……
可贾珍、贾蓉甚至是贾琏等也都罢了,或死或废,不值一提。
其遗孀没了也就没了,但宝玉不同。
宝玉是贾母的心头肉,爱若珍宝,视若心肝,如今要让他成为二婚男人,还是被休的那一个,这让贾母如何肯答应?
正当黛玉头疼时,子瑜又递一纸笺过来,黛玉观之,忽然“噗嗤”一笑,同子瑜道:“有道理,合该将她请来,传授传授经验。”
说罢,与后面的紫鹃道:“去椒园,请凤丫头过来,就说我们有事请教。”
紫鹃从后面过来,忍不住还是看了姜英一眼,眼中流露出同情神色,问黛玉道:“可要连宝姑娘一并请来?”
黛玉“呸”的啐笑道:“你这臭皮匠,胡乱出主意。以宝丫头的性子,必是要请姜姐姐忍耐,相忍度日的。”
子瑜在一旁也浅笑起来,周身静韵如水。
她虽不喜这些事,但常日来忙牛痘之事,偶尔穿插些家长里短换换脑子,也是有趣之事。
紫鹃赔笑离去后,黛玉让姜英坐下,道:“那往后,你准备如何过活?”
姜英语气低沉,道:“本欲效仿三娘子,提女营上战场厮杀,只是方才被王爷取笑……”
黛玉呵呵笑道:“三娘子虽是花木兰式的巾帼英雄,但她手下的精兵悍将却都是男的。你提女营出征,也需顾虑到朝廷体面。”
姜英醒悟过来,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后来王爷说,日后娘娘们会常出京,身边只御林护卫未必周当,就让我带着女营随凤驾护卫。”
黛玉闻言笑了笑,没再多言,心里却还是头疼。
未几,就听到凤姐儿的声音传了进来:“哎哟哟!这都马上是要母仪天下的贵人了,竟还有事来请教我一个烧糊卷子的,这可怎么担当得起啊!”
未语笑先闻。
等其露面后,黛玉似笑非笑道:“这桩大事,非你不能解。”
凤姐儿满面春风得意的进来后,见姜英也在,心中料想此事必和她有关,又闻黛玉如是说法,心里开始有些虚了,暗自咬牙自己也是猪油蒙了心了,若是好事这位祖宗还会请教她?
她干笑了声,丹凤眼转了几圈,拿帕子理了理鬓角之际又看了姜英一眼,随后问道:“我连字也不识几个,有甚么能为能解大事?”
黛玉也不啰嗦,直言道:“姜家姐姐一心想和宝玉和离,蔷哥儿那边已经准了,答应去姜家言语一声,但老太太这边没法子。如今人求到我门下,我又有甚么法子?甭管身份怎么变,老太太也是我嫡亲外祖母,一手将我教养大了,总不能以身份压人?便想着凤姐姐你是过来人,来给人一个法子。”
过来人……
这仨字差点让凤姐儿吐血!
打和离后,凤姐儿就严禁身边人再提过去那些腌臜事,只当从女儿时就出阁给贾蔷做小了。
平儿也告诫过家里的下人们,哪个嚼舌头落在凤姐儿手里,不是一顿板子那样轻省的事,说不得就要送去小琉球找个种地的嫁了。
此事还真不是说说那样简单,背地里碎嘴的人怎么可能少?
让凤姐儿寻着个机会,果真打发了几人后,才彻底肃静下去,再无人敢饶舌。
可她能对下这般严厉,对上又有甚么法子?
再说,她能如此厉害,也是倚着黛玉的势。
因打小照顾的情分,在国公府时就相处的亲近,所以黛玉对这个二嫂子,一时很不错。
有这个姿态在,其他人也都敬她三分。
凤姐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气笑道:“我这个过来人出的法儿说出来,娘娘可别打我的板子!”
黛玉横眸看去,问道:“你且先说。”
子瑜并下座的姜英都看了过来,凤姐儿嘿嘿一乐,道:“就直接同老太太说,她肚子里有了皇爷的精血,老太太还能说甚么?”
“放屁!”
黛玉气的骂出口来,尹子瑜也是哑然一笑。
草莽之人,果然出的也是草莽主意。
姜英一张脸如同要滴出血来,双眸怒视凤姐儿,只是凤姐儿哪里会看她?
被骂一句,她也不恼,只呵呵笑道:“我的娘娘啊,老太太那边宝玉就是命根子,和其他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哪怕如今这般局面,同和离没甚分别,她也只会这般耗着,左右宝玉房里从来不会缺人。这二年,又添了好几个颜色正的进去。老太太就盼着,甚么时候宝玉也能生个儿子出来,她就算圆满了。又怎会这个时候,让宝玉那一房出现和离这样不光彩的事,给宝玉蒙羞?
要不就干脆先挂着个名头,再等等。待老太太百年后,也就容易操办了。”
黛玉笑骂道:“让你来是请教法子的,你瞧瞧这出的都是甚么鬼主意。若是能忍得,人家何苦巴巴的来求情?”
凤姐儿闻言一阵欢快后,忽地一拍手道:“有了!”
众人看来,凤姐儿笑道:“俗话说的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娘娘也别说去给她求情,那样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不如换个路数,就说宝玉这般过日子,实在委屈。你受老太太抚育教养之恩,外面的事帮不上甚么忙,只宝玉一事,可想法子给老太太解决了。让他和离后,再请皇爷给他指一门好亲事。宝玉不是喜欢温柔小意柔顺些的女孩子么,以如今贾家沾光得来的运势,外面不知多少人想巴结这门亲。如此,岂不就两全了?只是如此一来,我这个妯娌日后怕是难出阁了……就是不知道愿意不愿意?”
姜英脸色有些发白,和离和被休是两码事,尽管凤姐儿的主意名义上不是被休,却也差不离儿。
不过,如今惊动了贾蔷和黛玉,过了这次机会,往后就更难了。
所以她一咬牙,点头道:“我愿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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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十八:女怕嫁错郎
荣国府,西路院。
宝玉房里,大丫鬟麝月正同这二年来新指派来的几个丫鬟们说事……
“二爷如今愈发繁忙了,常常到了夜里还在写字,值夜的不能一味的偷懒打瞌睡,要常看着茶凉不凉,要不要点心填饥……”
“今儿早上我还听二爷笑言,昨儿晚上用的桃桃有些凉凉……”
一个性子泼辣些的丫头忍不住道:“这不是废话么?这个时令哪有桃子可用?都是去岁秋摘的最后一批秋桃,趁着没熟摘了,放在冷窖里存下来的。就这,也要现吃现拿,肯定有些凉。”
麝月闻言落下脸来,道:“这叫甚么话?凌雪,你性子活泼,平日里爱笑爱闹爱使脾气,只要二爷喜欢,都可依着你。可你要仗着二爷疼你,反倒轻慢起二爷来,忘了大规矩,明儿我就去西苑求见老太太,让老太太治你!”
凌雪闻言脸色一白,随即涨红。
她自以为藏的很好的那点小心思,如今看来都被麝月看在眼里。
对她们而言,宝玉身份已经人间极贵重的了,最让她激动欣喜的是,宝玉娶的那位国公家的千金,是个不知廉耻的疯婆子,听说还和宫里那位不清不楚。
这点倒也不奇怪,国公府里几个奶奶,哪一个逃得“毒手”了?
所以若是成了宝玉的房里人,说不得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做梦时也会想的更深,等成了国公府的当家太太,说不得还能进宫,再更进一步……
当然,后面这些都是虚的,且先成为宝玉房里人才是。
但想成为宝玉房里人,有个绊脚石都推开,就是这位宝玉房里的老人麝月了。
连贾母老太太都夸麝月处事周到老成,宝玉交给她服侍老太太放心。
若不除了她,那将来这座国公府的女主人就是麝月!
但凌雪没想到,素来性子柔和好说话的麝月,竟也有翻脸的一天。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就看到宝玉面带欢喜笑容进来,不过感受到屋子里凝重的气息,为之一怔,问道:“这是怎么了?”
凌雪未语泪先流,上前跪下请罪道:“都是我的不是,昨儿晚上留值时偷了懒,让二爷吃了凉桃。麝月姐姐教训我是应该的,便是去请了老太太的意儿,赶我走,我也不敢说冤……”
看着满面凄凉的凌雪哭成泪人,宝玉只觉得一颗心也碎了,忙道:“这叫甚么话?今儿早上不过一点顽笑话,她就当真了。你安心在屋里待着就是,没人会赶你走。”
麝月见之,心里叹息一声,心里忽然怀念起当年,有袭人、碧痕、秋纹、佳慧她们在,再没人敢这样作妖。
如今一起长大的姊妹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散的散,独留她一人在二爷的房里,心里那份孤独和悲凉,让她心里极苦。
念及此,也缓缓落下泪来。
宝玉见之一时头大,忙赔起笑脸来准备安抚,他倒也不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的混帐。
袭人走后,对于“袭人第二”的麝月,他很是依赖。
但未等他开口,余光看到一行人进来,登时面色如土,似遭雷劈。
“该死的畜生!”
贾政懒得理会儿子的房中事,顺嘴骂了句后,呵斥道:“西苑来了宫人,让你速速进宫。”
宝玉闻言心里一喜,他早就想去见见家里姊妹们了,只是这会儿面上不敢显现,唯有唯唯诺诺应下。
至于屋里丫鬟们那点纠纷,早已抛之脑后。
毕竟不过几个丫鬟罢……
……
“二哥哥,近来可还好?”
三春姊妹,宝钗、宝琴、湘云俱在,都是亲戚,又多是一边儿长大的姊妹,宝玉还是那样的性子,倒也不用避讳,见其被人引进门儿,探春还笑着问候道。
却也不用他回应,湘云叽叽呱呱笑道:“听说他和一群说书女先儿们一道写话本儿,写的故事里都是咱们从前园子里的事。蔷哥哥被他写的面丑心黑,连我们也一个个成了坏人,真真笑死个人!”
惜春笑道:“我是年幼无知被诓骗的小糊涂呢。”
迎春都目光不善的看着宝玉,道:“我这个二木头也不是好人。”
诸姊妹哄堂大笑。
若她们果真命运凄苦,还被宝玉在书里各种影射,那自然是真生气。
可她们如今过的……
应该说,古往今来几千年,再没有哪家的高门小姐能如她们一般见多识广,逍遥自在。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们自然明白,所以对宝玉的咒怨,也不放在心上。
并且,因是打小一般长起来的,众人几乎拿他当姊妹,这二年抛下他一个,还觉得有些不落忍。
宝玉面红耳赤,自然打死不认,连连跺脚道:“这是诬赖好人!那书里的人物自然都是假的,如何能排揎到你们头上去?”
宝钗看了姊妹们一眼,不让她们逼迫太甚,万一再摔玉就麻烦了。
她微笑着看着宝玉,道:“宝兄弟,今儿叫你来,原是想问你一事。”
宝玉得闻台阶,顿时大为感激,愈发觉得宝钗通情达理,只是看到宝钗鼓起的腹部,心里瞬间晦暗,他轻轻一叹问道:“如今,还有甚么事需要问我?”
宝钗笑了笑,也不在意,道:“皇爷不日就要登基,感念旧时贾家恩情,会在登基后加封国公府。宁国那边,由贾芸承嗣,封国公爵。荣国这边较麻烦,琏二哥仍袭三等将军爵,二房则加恩兰儿,袭伯位。将来立下新功,另行加恩。但因为你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孙辈,虽不好加恩,却可满足你一桩心事。今儿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可有甚么想法没有?或要个官儿,或要座宅子,皆可。”
正说着,就见凤姐儿进来,笑道:“你们忒小瞧宝兄弟了,他又岂是咱们这样的世俗之辈?宝玉想要甚么,你们都猜不出来,我必能猜着。”
姊妹们是真不知道,叫宝玉来另有谋算。
只以为贾蔷、黛玉的确是想加恩于宝玉。
这会儿见凤姐儿来凑热闹,宝钗笑道:“凤丫头少来搅和,这是正经大事,一辈子怕也只这一遭了。多少人寒窗苦读一辈子,也未必抵得过这回,你再来闹?”
凤姐儿一拍手笑道:“连你也说了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岂能不知?正是如此,我才过来出谋划策!宝兄弟,我保证,你听了我的,往后必高乐一世。”
宝玉闻言笑道:“还请二嫂子……凤姐姐高见。”
凤姐儿笑道:“你也算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过的好不好,我还能不知道?其实荣华富贵甚么的,你大可不必去求。只看这一屋子的姊妹,往后谁还敢欺到你头上,谁还能让你忍饥挨冻?所以,你要求的事,必是你最大的困顿又无解之事,你说说,还有甚么事?”
听闻此言,聪颖如宝钗、探春、湘云、宝琴者,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变了面色。
有想开口制止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无他,凤姐儿说的真有三分歪理……
这二三年来,宝玉过的如何,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虽为之着急,却实在无能为力。
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宝钗显然已经猜到了些端倪,目光深深的看了凤姐儿一眼。
宝玉听闻凤姐儿之言后,人却已是痴了。
过了好一阵,方缓缓回过神来,颤声道:“若能……若能叫老爷自此不再斥骂我,的确是件大好事!”
凤姐儿:“……”
宝钗:“……”
探春、湘云、宝琴:“……”
她们有口难言,还是惜春年岁小些,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二哥哥最大的困扰是这个?我听说二老爷不日就要南下金陵,你留在京里,还担忧二老爷管你?要我说,那位二嫂子才是二哥哥你最大的困扰呢。”
劈啪!
宝玉闻言,如遭雷击,随即简直大彻大悟,他激动的有些不能自己,眼神精亮之极,看的惜春都有些害怕,往迎春身旁靠了靠……
宝玉又转眼看向凤姐儿,嗓音都有些沙哑了,问道:“凤姐姐,此事,果真有希望?”
凤姐儿笑道:“如今皇爷口含天宪,甚么事还不是一句话就了账了?赵国公府那边再不必担心。不过唯一的难处,就是担心老太太那边抹不开国公府的面子。若是她老人家过了这一关,就再没难处了。
不过宝兄弟,你薛姐姐的话也不算差,这次机会难得,你果真开个口,军机处进不得,六部堂官当不起,其他的好官位,却未必是难事。还都是光挂名拿俸银,不必当值的肥缺!你不再想想了?”
宝玉整个人看起来都爆发出蓬勃的生机,一字一句道:“不必再想了,再耗下去,我非死不可。便是死了,化成了灰,也是郁气浸透的冷灰!我这就去见老太太,必求条生路来!”
……
宝玉走后,凤姐儿被几双眼睛看的不自在,寻个由子就想走,却被宝钗叫住,质问道:“好你个凤丫头,好歹叔嫂一场,你就这般狠心算计他?”
凤姐儿叫屈道:“何来成了我当坏人?我也不瞒你们,是那位寻到了皇爷和娘娘,他两个不愿接这个难题,就巴巴的打发给了我。可我也不全是出卖宝玉讨他们欢心,你们自己寻思,宝玉是不是最为此事困扰?解决了此事,宝玉还不知有多高乐。再者,娘娘那边还做主,将来请皇爷给宝玉指一门好亲事,难道还不成?”
宝钗叹息一声道:“说起来,国公府那位千金也算不差了。虽是和寻常闺阁不同,但……”
这话她也说不下去了,姜英所为,着实离经叛道。
探春倒宽容些,笑道:“将门虎女嘛。再说家里有小婧姐姐在前,后又有三娘子更是了不得,古之木兰亦不过如此。再看这位二嫂子,也不算太过奇人奇事。”
凤姐儿笑道:“谁说不是呢?所以说,男怕入错行,女错嫁错郎。这话再明白不过!不过你们不必担忧此事,皇爷最是开明……”
话未说尽,就见探春、湘云等姊妹们,一个个面色涨的通红,怒视、啐骂声四处响起。
凤姐儿大惊失色,眼见有绣帕作暗器飞来,赶紧夺路逃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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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十九:元春归家
“老公爷误会了,真不是我有甚么心思……”
赵国公府内,忠义堂上,看着姜铎顶着一张地瓜皮老脸,冲他挤眉弄眼时,贾蔷有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冤枉感。
姜铎“啧”了声,咂摸了下嘴道:“老夫听说了,你为了节俭开销,登基大典要简办,皇城也不准备住了,以减少宫人内侍和龙禁尉的人手。连新皇登基选秀天下都划了去……皇上做到这个位份上,便是有些不同的爱好,朝臣们也无话可说。我姜家为了苍生社稷计,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一旁姜林忍不住以手掩面,不过又赶紧放下手,以免被姜家老祖宗瞧见后,问候祖宗十八代……
他抬头看了贾蔷一眼,心中暗自摇头,朝臣们没有强迫天家选秀,恩泽天下,可不是因为这个天子德行好,而是因为这位新君着实太能生了。
别的皇帝为何每隔三四年大选一次,中间偶尔还穿插上几回小选?
便是为了繁衍天家血脉,而古往今来,天家血脉多难保全。
为固国本,所以臣子们也愿意看到天家选秀。
只是此事在贾蔷身上却不适用,这货当真是……比猪还能生。
生的朝臣们简直心惊胆战!
李燕皇族绝大多数宗室都栽了,还都栽在这位手里。
国朝百年,宗室之重逐渐成为朝廷一大包袱,景初朝时,每年的宗亲俸银和各种赏赐,往里填进一个省的藩库银子都不够。
可宗室差点死绝后,朝臣们又担忧皇统不稳。
结果这位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义忠亲王老千岁遗孤,大燕版的“赵氏孤儿”后,这血脉就如同下饺子似的往外蹦。
好在这位主儿自己就能挣下金山银海,不然光那几十个,将来甚至能破百的皇子,封王后的王府王田,每年的俸银,都能让户部肝儿都颤抖。
贾蔷自不会在意旁边的人如何看,他同姜铎道:“当初两家结盟,你老非要以和亲的方式,结果弄出了这么一堆怨偶。说起来,此事本王和老公爷都有责任。所以,既然过的不顺,那分开就是……”
贾蔷的话音刚落,姜铎就连连点头笑道:“老夫那宝贝孙女儿连自己的下家……出路都寻好了,皇爷又亲自上门,那姜家还有甚么好说的?只是皇爷呐,老夫已逾百岁,平生儿孙无数,不值当甚么,独这么一个孙女儿,皇爷瞧在老夫的面上,可莫要亏待了她才是!”
贾蔷:“……”
姜林:“……”
闲事扯尽,姜铎干枯的手轻轻拍了拍椅臂,看着贾蔷道:“这等小事,以后皇爷自己做主便是,姜家便是去了封国,仍是大燕之臣。皇爷呐,老夫和姜家如今能做的不多了。待皇爷登基之后,就可以……就可以功成身退喽!”
说罢,已经老成褐色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满是怅然之色。
贾蔷笑道:“哪里话,老公爷智谋如海,我便是登基后,也多有仰仗之处,尤其是军中事。西山的皇家园子已经修好,偌大一座园林,只天家一家住太浪费。所以老公爷过些时日就搬进去,与天家同享园林之乐罢。便是百年……不,两百年之后,也可奉入太庙,与大燕皇族的列祖列宗一道,接受后世之君的供奉香火。”
姜家人闻言,岂有不激动的?
姜铎倒是平常些,他老眼有些迷思,看着虚无处,缓缓道:“皇爷隆恩呐。老夫早就听闻,外面好些人说,老夫生了一双权势眼,瞧着哪方能得势,就巴结到哪方去……甚么背叛呐,忠孝呐,都全然不理。骂老夫,是武人之耻,是老而不死的老贼!”
贾蔷摇头笑道:“老公爷,又何须在意那些混帐话?何止老公爷,私下里骂我的,不更是波涛汹涌?”
姜铎嘿了声,道:“骂你的那些都是小节,如今大燕形势愈发好了。等秦藩、汉藩的丁口再多些,每年往回运的粮食、香料,多弄回些铁器精钢来,百姓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你就是千古圣君!唉,只是那些人也不想想,大燕能有今日,老夫又在其中,立下了多少功劳。每一回站边,老夫难道仅仅是为自己思量的?哪一回,没使得社稷安稳、国泰民安上几十年?”
说着,眨巴眼看着贾蔷。
这是要定身后名呐……
“……”
贾蔷无语稍许后,心里觉得有些不安,莫非是快到点了……
想想也差不离儿了,这个时代能活到百岁的,都是人瑞,他面色肃穆下来,沉声道:“好,虽然早了些,不过身后名之事,就按你说的办。赵国公……不,赵忠武王,道备文武,衷怀忠亮,表宏才而应运,申茂绩而经邦。历次于社稷之变局际,扶危定难,振国安邦。再造皇室,勋高一代。今将星陨落……”
“欸欸欸!”
正当贾蔷继续往下说悼词时,姜铎唬了一跳,忙打断道:“皇爷口含天宪,金口玉言,后面的话还是等老臣死了再说罢。果真叫你说完了,今晚老臣就得走人。还早,还早……还是说说老臣那可怜的孙女儿罢。老臣这点功劳,若有余荫,还是盼着都能余荫到她身上。至于儿孙辈,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些忘八球攮的,随他们自己的造化罢。”
贾蔷:“……”
这老鳖货,饶了好大一圈,居然挖了这么一个坑在这等着……
……
春藕斋。
黛玉由紫鹃、雪雁簇拥着进来时,正看到祖孙抱头痛哭的场面。
余者姊妹们也多有红了眼的,唏嘘不已。
黛玉心中一叹,面上不显,笑道:“这是怎么了?宝玉难得进来一回,莫非是老太太见了舍不得?那怕是坏事了……”
贾母松手坐正,满面老泪纵横,鸳鸯在一旁递帕子给琥珀服侍,凤姐儿忙凑趣道:“这是天家禁苑,怎还有坏事?”
宫里是忌讳说这些的……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道:“我先前打发了人去宫里,请大姐姐出来团圆。这会儿老太太见着宝玉都哭成这般,一会儿见了大姐姐,岂不更难?”
一直以来,碍于身份的缘故,元春都不好出宫与家人团聚。
毕竟,眼下隆安帝还“活”着,元春为皇贵妃,出来不合适。
且她的辈分在,相见后如何见礼都为难。
贾母都顾不得伤心,忙问黛玉道:“可有干碍没有?”
黛玉笑道:“今儿是家宴,不见国礼。”
贾母闻言放下心来,既然黛玉开了口做了主,这些也都不算难处了……
如今黛玉身份之贵重,普天之下,再无第二妇人能迈过。
心头万千感念,贾母化为叹息一声,看着黛玉道:“玉儿,如今家里富贵已极,我便是做梦都未曾想过呐。贾家终究还是没能指望那些爷们儿光宗耀祖,倒靠着外孙女儿,富贵了下来。”
黛玉落座后笑道:“老太太且安心就是,我自幼失恃,是老太太亲自养于膝下,宠爱有佳。若非如此,只一失恃之女,不可为家门大妇一忌,今生性命必然凄苦。老太太常说,若非是您,皇爷也遇不见父亲和我。可若不是您,我也遇不到皇爷。”
贾母闻言心头大慰,笑道:“我老了,不定甚么时候就要去见先国公了。如今家里甚么都好,她们姊妹们有你照拂着,愈发不必担忧。只一个,就是宝玉。”
黛玉笑道:“宝玉如今每天与那些先生们写些话本故事,刊载在报上,或印成书册,我听说很受闺中小姐们的喜欢。虽不是治国安邦的事,但蔷哥儿说,丰富百姓们的精神生活,能与人解闷儿生趣,也是极好的事。说不得,将来就能青史留名。而且,还能赚得丰厚的润笔养家。所以老太太更不必担忧了。”
贾母笑道:“养家甚么的,自不会担忧。有他娘留下的嫁妆,还有我的一份,便是他不会生计,也吃喝十辈子用不尽。”
黛玉道:“那还有甚么心事?前儿皇爷同我说,贾家的加恩多在宁国那边,族长和国公爵位由贾芸来承嗣。贾芸是个有本事的,不会使家门衰落。余者还有一些吃苦肯干的,将来也有前程。西府那边贾琏仍承三等将军爵,不过兰哥儿可加恩伯爵位,将来立下大功,仍可晋封。又念及老太太最宠宝玉,所以准他提一个心愿,只要不太过份,都可许他。”
薛姨妈在一旁“阿弥陀佛”感叹道:“老天爷!这可是旷世难逢的隆恩呐!”
只是看向黛玉眼中的热切,掩藏也掩藏不住。
宝钗见之心中羞恼气愤:你也知道这是旷世难求的隆恩,人家是为了偿还贾家对帝后的抚育之德,今次之后,贾家再不能拿此事说嘴,否则就是犯忌。薛家又凭甚么巴望这样的隆恩?果真给你,你也敢受?
见黛玉似笑非笑的小眼神瞧来,一起打小长大的姊妹,宝钗焉能不知这是在看她笑话,愈发恨不能寻条地缝儿钻进去。
贾母没留意薛姨妈的动静,她难过道:“我何尝不知是这个理儿,原该提个上得台面的说法,却没想到……罢了罢了,终究是他一辈子的事。宝玉,你同你妹妹说罢。”
宝玉闻言,缓缓抬起一张泪眼婆娑的脸来,看向黛玉。
形容那样熟悉,却又与曾经一般长大的林妹妹,天壤之别。
黛玉看着一起长大的表兄,笑道:“宝玉哥哥,有甚么想要的,你只管说便是。便是想换一身朱袍穿,也未尝不可。不过,只这一次机会。”
朱袍,便是三品之下五品之上的官裳,已算是高级官员了。
当然,只能领俸禄,不可能有实权。
但即便如此,也是当世无数人梦寐以求都难得到的好事。
宝玉却缓缓摇头,道:“我不要那些,我只想……我只想……”
他本想说,只想时间倒回到小时候,还没出现那么多让他惶恐不及的事,姐姐妹妹们都还在一起顽乐……
只是终究还是有些理智,沉默片刻后,在贾母的催促下,说道:“我想和姜家那位,和离。”
黛玉轻轻一叹,道:“我知道了。”
此事谈不上算计,宝玉和姜英这一对怨偶这样熬下去,原非幸事。
只是担心贾母面子上抹不过去,才不得已如此。
果然,就听贾母在一旁不甘心道:“玉儿,你宝哥哥和离后,将来若得便宜,莫要忘了给他指一门好亲事……”
黛玉还未说话,凤姐儿在一旁提点道:“老祖宗,如今娘娘身份毕竟不同,旧时姊妹间的称呼不好再用了。不是我多事,只是怕宝玉福分担不起。”
贾母闻言一滞,回过神来,慌笑道:“是我左了,只当在国公府里。是啊,往后,就该论君臣了。”
话音刚落,就见姜英一身戎装自外面进来,同黛玉禀道:“娘娘,皇太妃已从宫里接来。”
黛玉颔首微笑道:“老太太,我们一道去迎一迎罢……”
贾母闻言心喜,也顾不得姜英碍眼,只道:“你身份不同,且在这候着,我们去迎便是。”
黛玉起身笑道:“原说了,今儿是家宴,不论国礼。我们姊妹们与皇太妃,只以姊妹相称便是。”
贾母愈发高兴,由李纨、琥珀搀扶着,众人迎出门外……
……
元春自凤辇上下来,看着曾经来过几回的西苑,那方天,仍是那方天,这块地,仍是这块地,连不远处的海子都似乎未曾变化,但是,她心里却明白,此处已然改天换日。
还是,从贾家出来的人,改换了天地。
她心中说不出是甚么滋味,为了家族进宫,一晃十来年,原以为是为了贾家吃尽苦头,受尽委屈。
可到头来再看,仿佛变的毫无意义。
如今她的身份,反倒成了贾家的另类和尴尬……
元春心中之苦,才真正倾尽江湖难清。
“哎呀!看到大姐姐了!”
正当她泪眼迷离的眺望着远处的万岁山,忽听前方传来一道惊喜声,回头看去,就见贾母、薛姨妈并三春姊妹、黛玉、宝钗、湘云等见过的姊妹们还有宝玉,齐齐迎了出来。
虽然并未以黛玉为正中,但元春仍是第一眼入目这位嫡亲表妹,迟疑当如何见礼。
似看出她眼中的犹豫,黛玉以女主人的位份先一步上前,握住元春的手笑道:“方才还与老太太说,今儿请大姐姐家来,是家宴,不讲国礼。所以我们姊妹们当敬大姐姐一礼,却不是拜太妃娘娘。”
说着,引着众姊妹们与元春见礼。
礼数小事,可这般关怀体贴,却让元春感动的泪如雨下,紧握着黛玉的手,将她扶起,又去上前见礼贾母、薛姨妈等。
姜英于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触动良多。
相比于天家,乃至寻常高门,贾蔷和黛玉二人领置的这个家里,要充满了太多温暖和人情味儿,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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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十:拒绝
西苑,勤政殿。
除了林如海、李肃、曹叡、吕嘉等军机处大学士外,还有周正、刘潮、裴念、李治延等六部大臣。
重臣齐聚,倒不是因为愈行愈近的登基,而是近来受外省督抚和巡视御史的影响,朝廷官员对当下对商事征收税收很是不满。
大燕商税从来都是三十税一,这个税收力度,别说眼下西夷各国,就是放在几百年后,商户们都能生生笑死。
贾蔷上位后,将税收提高至十税一,有些奢侈品甚至达到七税一、五税一乃至三税一的地步。
而且,从天家内务府的德林号开始。
如此一来,便再没有人能拿士绅免税的幌子“合理”避税了。
但各地的大商贾背后,哪家没有读书人?
光靠种地,岂能养得起常年累月的风花雪月?
地方望族巨室家中,必有生意门铺。
如今朝廷一道政策下来,过去根本不用交税的营生,一下要割出那么多肉去,岂有不怨声载道的?
再加上难免有官员借此机会,狠狠盘剥搜刮,乃至阴谋陷害造成冤案者,所以一时间,这个项朝廷新政在外省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反对声浪之大,已经让中枢都无法忽视,便有了今天下午的这场廷议。
“商税之策绝不会动摇,这是毫无疑问的。你们莫要觉得是本王贪婪,非要收割天下商贾的银子。这么同你们说罢,若不征收商税,德林号将交税的银子拿出来扩张,再搭上皇家内务府的名头,所能赚到的银子,只能用恐怖来形容。而与此同时,如今那些骂朝廷的巨室富贾们,他们名下的生意……德林号做哪一行,他们便在哪一行里赔个干净。其实现在,已经出现这样的征兆了。所以本王不是贪婪,而是通过商税重税,进行自我约束。”
贾蔷先果断定好基调,截断了部分官员关于改变商税新政的提议。
礼部尚书裴念出列道:“既然如此,皇爷即将登基为帝,而天子富有四海,为何还任由德林号于民间恣意扩张,与民争利呢?”
贾蔷笑了笑,道:“与民争利……你这话说的对,但不全对。征收商税,的确是为了遏制德林号以眼下恐怖速度扩张的趋势,不使得它真的去与民争利。否则的话,别说丝绸、漆器等贵重品,便是寻常百姓家的柴米油盐都能掺和进去,让小民失利,这才叫与民争利。
可是诸卿不妨想想,若没有德林号,天下又会怎样呢?
地方巨室望族们,手里掌握着大量土地,再加上各种操控粮价的手段,可以随心所欲的盘剥佃户和百姓。
而他们名下的商铺,如米铺、布庄,又是另一重压榨百姓的途径。
这样的生意地方巨室们做了几百年上千年了,可是除了肥了一些奢靡无度愈发贪婪的巨室外,与小民何益?
而德林号的存在,第一,可降低粮价。第二,可降低布价。第三,还可以降低铁器农具的价钱。
不是一县一府之地,而是数省乃至全天下的百姓都将受益!
就凭此三点,又怎配得起‘与民争利’四个字?
最重要的是,民间若有经商奇才想与德林号争锋,那就不得不去钻研,德林号是如何使得米价降低、布价降低、铁价降低的?
如此一来,就可以倒逼着他们,钻研提高生产力的器具,更好的造福百姓!”
拿起茶盅啜饮了一口后,贾蔷站起身走下御阶,立于殿中,看着近了许多的诸臣,道:“地方考量的,终究是地方的利益。如何容易当官些?不罪巨室。但是中枢,一定要守住中枢的底线和原则。对的事,就一定要坚持下去。尽管,这很难。
收商税好还是收农税好,哪个于国更有利些,诸卿不会不知道罢?”
诸重臣闻言默然,李肃缓缓道:“皇爷,话虽如此,但对商户课以重税,难免使得商贾之地位大大提高。商贾不事生产,多胆大妄为,无物不可货卖,不可不防。”
这番话,绝不是没有道理,贾蔷都深有体会。
不提西方资本主义,整个社会都被资本家所操控。
便是在东方,就有很直白的例子,那就是房地产。
太多房地产商飞扬跋扈,猖獗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明明房子建成了一坨屎,可就是敢堂而皇之的耍流氓。
他们为何不畏惧,百姓为何拿他们没法子?
就是因为太多地方财政靠卖地支撑,有些人靠着他们吃香喝辣……
同理,如果有朝一日,外省各府县的财政靠商税支撑,那么对于大的商贾商号,还真可能投鼠忌器,为其反噬操控。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这就是本王一直叫大家放心,不会真正废黜儒家的缘由。因为儒家能固国本,以民为本!不会使得国本被窃,被卖,可以强力的监视压制商贾的贪婪和扩张。
只要历代庙堂之上皆是读书人,而非商贾,就不怕商贾没有底线。
商业,是把双刃剑。用的好了,可以利国利民,可以为社会带来活力,可以使得百姓受益无穷,还能丰富国库。
但若任由商业恣意扩张,形成资本怪物,他们就会试着挑战官府,挑战朝廷。试图以金银控制官员,收买军队,最终造反作乱。
在西夷那边,这等事已经发生过。
所以我们这些人作为皇朝的掌控者,要清晰的明白,不能因噎废食,因为惧怕而彻底打压死商业。自然更不能因为利字,任其无法无天。
这里面的尺度,说难把握,的确很难把握。说容易把握,其实也容易把握。
那就是在原则问题上,绝不能对商贾退后半步!
要以最强硬的手段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威严,不容亵渎!
要让商贾们明白,任何时候,都不要妄想挑衅官府,践踏国法,更不要妄想去逼着朝廷改变国法!
绝无可能!”
……
诸重臣退去后,林如海留下了李肃并户部尚书刘潮奏对。
不少人看向周正的目光中,满是羡慕、嫉妒,颇为难言。
刘潮自己心里却是有苦自知,自宫中传出林如海可圈定第三代元辅人选后,入得林如海眼的臣子,毫无疑问的就成了众矢之的。
刘潮根本不去怀疑,明日弹劾他的奏章会多出十倍不止。
不过他也明白,想掌握多大的权力,就要经过多深重的磨砺。
有此勇毅之心就一往无前,没有的话,难逃粉身碎骨……
“先生,我就搞不懂,这种事还需要我来拍板?外面那些个不知死活的,哪个敢跳,狠狠打回去就是!
最好抓住跳的最欢的那个,一次打死,才让他们知道甚么是朝廷威严不容触犯!
维持朝廷法度的尊严,居然闹到让我来拍板开口的地步,着实荒唐!
我看先生也别急着交权培养后继年轻臣子了,一个个都是扶不起来的,没一点杀伐果断和勇力魄力!”
当着李肃、刘潮的面,贾蔷就开始抱怨起来。
林如海依旧气度温和,波澜不惊,轻声笑道:“你也要体谅,儒臣们对于商贾事,又能有多少了解?不过是商贾贱业,不事生产,不可信赖之言罢。再加上有外省督抚上折子谈论此事,封疆大吏的意见,已经容不得他们专断了,必是要请示你的。不奏告,那才是问题。”
李肃亦沉声道:“皇爷,历朝历代,看政治是否清明,常以治政之宽松与否相干。朝廷要广开言路,外省封疆亦要聆听民声。羁縻太甚,难免使得治政刻板森严。”
贾蔷闻言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看着李肃道:“我不是要当暴君,更未想过要搞一言堂。但还是那句话,说一千道一万,朝廷法度不容置疑!尤其是经军机议定,是善法的法度!
另外,治政清明,与治政严格严谨,并不冲突矛盾。
但朝廷制度的严肃性,任何时候都不能退缩。
否则,就一定会形成中枢政令出了神京就成废纸,听调不听宣的混帐事。”
李肃闻言面色骤变,还想说甚么,贾蔷却已经转头看向刘潮,问道:“刘尚书,你又如何看此事?”
刘潮毫不犹豫的点头道:“皇爷所言甚是,吏治清明与否,言路是否通畅,都与底线无关。言路通畅,是皇爷和朝廷是否能听得见民声。但听见了一些民声,未必就要依照他们的心意行事。更何况,他们也代表不了民声民心!
那些人喊的声音再大再多,难道还能多过因商税而受益的百姓?
对于商税的征收,户部是极力赞成的!”
……
“李肃怕是不那么可靠,这股风浪能起来,多半是此人站在背后。或许没存甚么坏心,可骨子里仍是过去的那一套,重农抑商。”
等李肃、刘潮也去了后,贾蔷开门见山的同林如海说道:“且此人太在意官声了,没有敢为天下先的气魄。这样的人能做一个好官,能做一个清官,但做不得礼绝百僚的宰执元辅。”
林如海微笑道:“李伯逊说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未看清大势……”
贾蔷道:“看不清大势的人,本就不该坐在这个位置。”
林如海闻言缓缓颔首,道:“那就再看看罢。”
贾蔷道:“实在不行,就以刘潮取代罢。左右还有三五年光景,之后先生也会在京多留几年,足够了。”
林如海闻言哑然失笑道:“我看你就是见不得为师清闲,想多留我几年。”
贾蔷笑道:“有先生在,我一天都要看百余份折子。若无先生,怕每天都要被折子给淹没了。所以挑选一个信得过的元辅,太过重要!”
林如海温言道:“即便再怎么偷懒,一天百余份折子也是少不了的。勤勉一些,总是好事。”
贾蔷笑着应下后,道:“先生,今儿师妹请东道,连宫里皇太妃都请了来,宝玉也被唤进宫来,先生要不要去坐坐?”
林如海微笑道:“我去不合适,凭白扫了人家的兴致。”
贾蔷笑道:“那弟子去愈发不合适了,宝玉瞧见我,估计也热闹不开。罢了,我也不去了,成全了师妹这个东道。”
林如海笑道:“到了这个位份,凭你怎么平易近人,可皇威浩荡,又有几个人真的经得起?”
师徒二人沿着北海子的堤岸散步,看着浩瀚波澜的湖面,行至一亭轩处,贾蔷搀扶着林如海坐下后,林如海笑道:“邀请西夷诸国酋首见面的信儿已经传出去了?”
贾蔷为“酋首”二字逗的哈哈大笑,答道:“送出去了。”
林如海道:“西夷诸国远隔万里,西夷酋首果真会来?”
贾蔷笑道:“自然不会,但应该会派王储之流的人物前来。不过也没所谓,本不过是一招障眼法,示敌以弱,拖延时间罢。大旱数年,国力衰弱。给我留下的时间太少了,也是没法子的事。”
林如海摇头道:“已经很好了,比青史之上任何时候都好,还会更好。史上最为人称赞的盛世便是文景之治,‘继以孝文、孝景,清净恭俭,安养天下,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钜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每每读至此时,谁人不向往之?
然而这盛世之下,实则是‘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而‘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赭衣半道,断狱岁以千万数。’
这便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而如今蔷儿所行之大道,许有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困厄轮回。
姜家那位老公爷能如此助你,绝不是仅仅为了保全姜家的富贵,也是看到了这一点,看到了希望。
所以,你有甚么心思想法,尽可放手施为就是。未来五年内,为师必保证朝廷大局的安稳。
且最多再有三年,你就可以调动朝廷之力,助你全力开海。
为师坚信,你必可成为古往今来,功迈三皇五帝的第一千古大帝!!”
……
春藕斋。
天色已暮,宝玉即将要送出西苑时,黛玉使人拿了两份文书过来,宝玉一份,姜英一份。
另有笔墨附上。
众人无言,贾母紧紧抿嘴,看向姜英的眼神,很是不好。
宝玉神情亦是似悲似戚,看着和离文书上的字眼,终是落下泪来,不过侧眼看去,姜英已是手起笔落,在文书上写下名讳,按压了手印,没有丝毫犹豫,他神情随转木然,也觉得没甚意趣,于文书上落笔,写下了自己名讳,按压了手印。
完事罢,姜英与黛玉等见礼致谢,随后转身离去。
宝玉却如失了魂魄般,坐在那怔怔出神……
诸姊妹们都唏嘘不已,贾母虽极想留宝玉在西苑内住一宿,却也知道不能。
连元春都不好住在宫外,让人送回皇城中。
一场天家夜宴,终是落幕。
……
“怎么了,看着这般伤怀?”
天宝楼内,贾蔷回来时正见黛玉叹息,不由好奇问道。
黛玉见贾蔷回来,起身相迎,道:“刚才宝玉和姜英和离了,签了文书。”
贾蔷笑道:“二人得偿所愿,是喜事,怎还难过了?”
黛玉摇头道:“我原也以为如此……签完文书后,宝玉难过了好一阵,不过凤丫头和姊妹们一阵顽笑逗趣,他也就抛之脑后了。倒是姜英,签字时冷漠之极,好些人都觉着看不过去。我也以为她是丝毫不为所动,可后来都散了后,紫鹃才同我来说,姜英回去后痛哭一场,十分悲伤。她和平儿去劝,也未劝住。唉,当真是,造化弄人。”
贾蔷沉默稍许后,说道:“没甚事,背负了那么久的包袱,一朝解脱,难免失态。”
黛玉轻扬烟眉,看着贾蔷道:“要不,你去瞧瞧?若还不好,就劝……”
话没说尽,口中就发出一声惊呼来,人悬空而起,被贾蔷单手抱起。
贾蔷“狞笑”一声:“好你个林妹妹,竟将计用在为夫身上,岂有此理?看为夫今晚,叫你知道甚么是长短轻重!”
“呸!”
黛玉俏脸飞红,伏在贾蔷肩头声音娇媚的啐了声,随后小声道:“去请子瑜姐姐来。”
这个要求,贾蔷焉能拒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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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十一:风光
时至五月。
京城已入初夏,但仍偏凉爽。
居仁堂内,看着自山东才回京的贾芸,打量了番后,贾蔷笑问道:“路上可还安宁?”
贾芸笑着应道:“回皇爷,一切顺利。如今不比二三年前了,一路上多有剪径蟊贼。现下世道太平,百姓但凡肯出一分力的,就没有真活不下去的。再加上绣衣卫来回扫荡于江湖间,各路强人要么遁去海外藩国,要么被灭,没有第三条出路。虽然沿途难免仍有穷乡僻壤之地,刁民想法害人谋财,单个旅人危险,但总的来说,要好许多。”
贾蔷闻言点点头,道:“穷苦之人还是多,仓廪足而知礼仪,那些人多连肚子都填不饱,又害怕出去,所以多行不法事。”
莫说眼下,前世都到新世纪了,这种事都不算新鲜事,直到国力不断发展壮大,以及科技的飞跃进步,才使得这等谋财害命之事大大减少。
而眼下能应对的法子,仍是将穷苦之地的百姓,不断往外迁移。
抓住一起恶性事件,就发作一大批,总会越来越少。
贾蔷让贾芸落座用茶后,问道:“山东那边形势如何了?”
贾芸忙放下茶盏回道:“掖县那边一切顺利,尤其是蒸汽机送过去后,碎矿的速度大大加快。据预计,到年底便能产金过两万两。另外,于胶东招远等地新发现的特大、大型和中型金矿多达四十八处,随着蒸汽机的运用,产出也会大大提高。预计至年底,能送至藩库的金子,高达十五万两。”
贾蔷闻言,一时未出声。
说起来,他倒知道世上最大的金矿在哪。
南非兰德那一片蕴藏着超过世界一半存量的黄金之地,着实让人眼馋。
只可惜那里眼下是尼德兰的地盘,尼德兰海上航行着超过一万五千艘商船,而南非好望角是西方通向东方的唯一海上通道,尼德兰占据此地,为过往商船补给淡水、蔬菜以及维修船只。
因此,那里也是战略制海权极其重要的生命之地。
早早晚晚,要拿下彼处!
待回过神来,贾蔷同贾芸道:“金矿的消息,稍后你送去报务司,要多说好话。金矿属天家内务府的财产,可归属于皇家钱庄,如今发现了特大型金矿,存储量高达两万万两黄金。”
贾芸闻言,扯了扯嘴角,笑容都有些勉强了。
两万万两?!
这个谎子,别人会信么?
见贾芸迟疑,贾蔷笑骂道:“你懂甚么?此计是为了让天下人壮大对皇家钱庄的信心。再者,你以为山东那边发现大型金矿的消息,瞒得过那些世家高门?他们只是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但没关系,只要有金矿,就有保障,如此足矣。”
皇家钱庄如今大多仍只在德林系、晋商、盐商和十三行商贾中流通,即便如此,对于开海也已经立下了汗马功劳。
只是仍不够,贾蔷的目的,是皇家钱庄的银票,能够畅行天下。
或许寻常百姓们几乎不可能用到,但只要天下商贾们都以银票结算,也能大大的推动商业的进展,从而进一步加速开海进程。
而对于寻常百姓的用钱,贾蔷也有了些想法。
眼下,或者说过去几千年来,百姓采买多用铜钱。
但铜钱笨重,国内铜矿产出也有限,所以才有了银子作为铜钱的补充。
待前朝一条鞭法推行后,百姓纳税一律以银子来结算,才算真正推动了银子的使用。
只是银子常有损耗,对百姓来说十分不利,所以贾蔷寻思着,要么铸造官方制式银币,要么发行小额银票。
但百姓怕未必相信纸币,所以银币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无论如何,宣称皇家钱庄获得巨大的金矿,都可极大加强世人采用银票或银币的信心。
贾芸领命后,贾蔷又笑道:“这次留到登基大典之后再出去,宁国的爵位由你来承袭,好好当差,莫让我失望。”
……
五月初三。
龙驹凤辇,进皇城!
尽管贾蔷、黛玉更喜欢于西苑居住,但登基大典却断不可能在那里举行。
因此,阖家上下,于登基两日前搬进了皇城。
一路上,龙旌凤旗招展。
德林军威武轩昂,礼乐齐鸣。
偌大的巍巍皇城,只开了四座大门。
除了两侧对称的东华门和西华门外,就是南北正中的午门和神武门。
午门乃皇城正门,除却天子外,也只有大婚的皇后,和殿试前三甲可进出一回。
天家余者,只能从神武门进出。
这一点上,连林如海都不会纵着贾蔷胡来。
当然,贾蔷也未曾想胡来。
漫说家业已经到了化家为天下的地步,便是很早之前,他就一直坚定不移的维护黛玉正妻的绝对地位。
不仅因为他偏爱黛玉,更为了减少太多麻烦……
因此此刻,贾蔷、黛玉分乘龙凤双辇,黛玉更是将小十六李銮抱于身边,天下至尊至贵的一家三口,经汉白玉金水桥,自承天门而入,又过雄关午门,终进皇宫。
与此同时,荣养中的太上皇隆安帝、当今宣德天子李暄,二驾自东华门而出,被送往寿皇宫落脚。
而东华门,又被京中百姓称之为鬼门。
盖因天子、皇太后、皇后去世后,灵柩皆走此门。
只是到了此刻,还能想起此二人者,已是寥寥无几。
李暄乘坐于一顶被封闭的严严实实的轿中,面无表情的坐着,脸上除了麻木,仍是麻木。
许是心有灵应,在黑轿出了东华门那一刻,李暄眼中忽地垂下两滴泪来。
李燕皇朝,终究亡于其手……
……
“娘亲……那……河!”
凤辇内,一岁半的小李銮扒在御辇窗边,看着入午门后恍若进了另一方天地的场景,欢喜的一边拍打着窗栏,一边脆声叫了起来。
他说话还不是很清,只有比较慢的语速才能说清,但还是能听出话里的兴奋。
黛玉一身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朝服,头戴金丝鸾凤钗,眉眼间多是柔和的爱意,看着幼子轻声道:“那是内金水河,那桥,叫金水桥,过了桥,就是太和门。”
小李銮弄不明白,为何对面分明是一座高大的屋宅,怎叫门?
不过也就迷糊一阵,随即就被太和门殿上的璀璨黄色琉璃瓦所吸引。
论壮观威严,西苑又如何能与此地相比?
太和殿甚至都不是建在平地上的,而是建立在由汉白玉堆砌而成高达丈余的须弥座上。
穿过偌大的太和殿广场后,贾蔷使人落轿。
彼时,林如海、吕嘉、曹叡、李肃等军机大学士并周正、张潮等六部重臣,及五军都督薛先、陈时等俱陪驾左右。
贾蔷先与林如海等微笑颔首,示意叫起后,又往凤辇处,将黛玉请了下来。
林如海等国之重臣纷纷上前,再度请礼。
黛玉先前已学过皇后礼仪,自知如何应对,不复赘述。
贾蔷将李銮抱入怀中,又牵起黛玉之手,一家三口顺着御阶,提步登天,走向太和殿。
一路上,李銮最是开心,一手搂住贾蔷的脖颈,一手连连招呼黛玉,指着御道边巨大的石雕江崖海水,流云腾龙欢呼:“娘,娘!龙,龙!”
黛玉抿嘴浅笑,又见贾蔷看来,轻扬眉尖,像是炫耀,没好气横他一眼。
贾蔷哈哈大笑,抱着幼子,牵着爱妻,身后跟随诸重臣并内侍宫婢,一道进了太和殿。
这座当世最宏伟壮观,独一无二的雄伟宫殿!
……
尹子瑜、宝钗、湘云、宝琴并三春姊妹等今日亦一同入宫。
原本湘云、宝琴、三春等今日并不便入宫,不过黛玉说让姊妹们这些年一直在一起,如今进宫一道见识见识,也没甚么。
因此诸女孩子们一同随驾入宫,只是她们走不得午门,只能从神武门入。
而神武门近后宫,可直入御花园。
尹子瑜知道诸姊妹好奇御花园是甚么模样的,便让人将车轿先驶入御花园。
“怎这样小?”
下了车落了轿后,目光转了一圈,口直心快的湘云脱口而出。
宝钗瞪她一眼,宫中是甚么地方,真当在大观园不成?
待湘云吐舌致歉后,宝钗同尹子瑜笑道:“云儿素来是个直人,说话不知分寸。”
尹子瑜微微摇头,与湘云笑了笑后,随笔道:“在宫里口直心快者,殊为难得。御花园原就不大,东西不过二百步,南北只不到百五十步,比大观园尚小。”
宝钗笑道:“这如何能比?再者,宫里除了御花园外,还有九华宫花园、建福宫花园、宁寿宫花园。”
尹子瑜浅笑不再多论,只落笔道:“往后便是家里,不要拘束她们。”
宝钗自然应下,看了看周遭,随之笑道:“难怪,皇爷和娘娘都不愿住宫里,西苑是开阔许多。”
宝琴撇嘴道:“我就喜欢住这里,这里很好啊!你们看北边儿,那座假山都是用太湖石堆砌出来的,也不知怎么想的,简直绝了!上面那样高还有一亭子,比宫墙还高!”
宝琴的话自然引来一阵笑骂取笑,待热闹罢,有女史在侧赔笑道:“那里是堆秀山,山上叫御景亭,是皇爷和娘娘并诸主子们重阳登高用的。”
探春忽地啧啧叹道:“却也不知,这会儿蔷哥哥和林姐姐如何了,该是何等风光呐!”
宝钗等人闻言,面上难掩羡色。
自今日起,二人便要成为真正的人间至尊了……
“姐儿,慢些跑,慢些跑!”
正当一众女孩子游览御花园时,却听后面传来一阵柔弱的呼唤声,随即便是幼童们清脆的欢笑声,让人不自知的随之扬起嘴角。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龄官身边围着一堆小豆瓜,前面跑的最欢实的,是比弟弟们高出一个头的小晴岚。
“规矩着!”
李婧出列,瞪向晴岚喝了声。
晴岚瞬间刹住,小身子还猛的往前倾了倾,引得一阵惊呼。
好在最后险而又险的稳住未倒,抬起头便是一张堆满讨好笑容的小脸:“娘亲,我就是想来问问娘亲,十六弟去哪里了?小角儿姐姐说,十六弟往后要成神仙了,和爹一样,以后她见着了都要磕头,是不是哦?娘,我也想当神仙!”
“听她放屁!”
李婧骂完后,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回头看了眼诸人,好似也没谁能解开这个难题。
十六成了太子后,便是不是神仙,也是国之储君。
储君也是君,君臣有别。
其余兄弟们和他,已然不同。
真要说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倒也没错。
子瑜与宝钗交流稍许后,宝钗上前笑道:“莫听小角儿胡说,小十六只是身上多了份差事,这份差事是苦差事,很辛苦劳累,连游顽的时间都少许多,并不是要成神仙。”
晴岚闻言,面露心疼色,道:“啊?小十六好可怜。宝姨,我们兄弟姊妹是一家人,可以帮小十六做差事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宝钗笑道:“好,等你们再长大些,就能一起帮小十六当差了。而且,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差事。”
这时,就见小八李鋈巴巴的跑来,圆圆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明亮,仰头看着宝钗声音响亮道:“娘亲,我要糖果!”顿了顿又道:“是姐姐、哥哥和弟弟们想吃!”
众人哄笑起来,湘云两步上前,揪住他肥嘟嘟的圆脸笑道:“小八小八,你才多大点,就知道打幌子要糖果了?”
李鋈害羞,道:“是真的……”
湘云挖坑道:“那你想不想吃糖果?”
李鋈猛点头:“云姨,想吃!你有没有糖果?”
湘云乐道:“没有!”
李鋈瞬间不理此人,冲宝钗响亮道:“娘亲,我要糖果!是姐姐、哥哥和弟弟们想吃!”
湘云、宝琴、惜春等笑的直打跌!
宝钗气笑不已,同尹子瑜等解释道:“在家里闹糖吃,我不给。后来也不知怎地就发现,他拿糖分与哥哥、兄弟和姐姐们时,我都会给他许多。如今竟以为是讨糖果吃的诀窍了!”
众人愈发好笑,随后带着好大一群孩子,一并游起御花园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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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十二:追杀
太和殿。
须弥座金玉高台上,设一把金漆龙椅。
这个位置,便是天下至尊之位。
古往今来,令多少豪杰折腰,又另多少不世枭雄,折戟沉沙……
站在龙椅前,贾蔷心中不是激动,而是对千百年来沧桑历史的缅怀。
他一手抱着小十六,一手牵着神情有些微妙,有些好奇的黛玉,一并于龙椅上坐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林如海、吕嘉、李肃、曹叡并薛先、陈时等,纷纷跪拜而下,山呼万岁。
这一刻,他们的心里,却是比贾蔷要激动太多!
其实最开始,薛先、陈时、张温、叶升等王侯军头,根本想不到大燕的江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眼见着一个极强盛世就要到来。
更想不到,他们会成为开创这个辉煌盛世的巨头,注定要名垂千古的大贤。
他们最初,只是腻烦了隆安帝、宣德帝父子俩,对武勋的无情迫害,让他们有朝不保夕之感。
再加上,贾蔷和赵国公姜铎老鬼的威胁利诱……
但一步步走来,行至今日,他们才愈发感到当日选择的正确。
看着他们从龙扶持起来的真龙天子终于坐到这个位置,他们心中是万分激动的。
至于林如海等,就更不必提了。
眼下士林中虽还有不少骂他们是篡逆之臣的声音,但相比于二三年前,骂声少了何止百倍?
连骂名最盛的吕嘉都自信,最多再过十年,他这寡廉鲜耻毫无风骨的印记,会被彻底洗刷。
因为打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无论是哪个盛世,饿不死底层百姓的事都未曾发生过。
但在本朝,却极有可能实现。
到那时,他就从臭名满天下的奸臣,变成辅佐圣君铸就不世名臣!
所以这一刻,吕嘉简直涕泪横流!
正当诸文武百相时,忽听上方传来一道稚嫩的呼唤声:“外公!外公!”
随即,贾蔷的声音也响起:“先生,还有诸卿,都起来罢。”
林如海起身后,目光先落在贾蔷膝上,正冲他招手小脸上笑的灿烂的小十六身上,目光柔和许多。
贾蔷呵呵笑道:“诸卿,眼下还不到忆苦思甜之时,登基不过一个仪式罢,改变不了甚么。不怕诸卿笑话,今日到这太和殿,我第一眼注意的,其实是须弥座旁矗立的这六根粗壮的金柱子。本王就在想,这若都是纯金的,那该多好?若那般,眼下许多缺钱的难处,就能解决了!”
“哎呀!”
却是一直保持安静的黛玉听不下去了,着实觉得荒唐,岂有还未登基,就想拆了太和殿卖了换银子的道理?
倒是林如海闻言后,很是爽利的哈哈大笑起来,这对素来儒雅的林如海而言,十分罕见。
他看着贾蔷说道:“能面对天下至尊之位,还能保持如此冷静的心念,此大位果真非皇爷莫属!”
吕嘉更会说道:“皇上便是天赐圣君于大燕!臣能侍奉千古圣君,效微末之劳,实乃臣九世之幸!”
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哽咽。
诸文武倒没有尽数鄙夷他,对他们而言,未尝没有这种心思。
只是没人会说的这样露骨罢……
偏这时,小十六看着吕嘉“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诸臣着实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吕嘉自己倒没甚么,一窘之后,便也呵呵笑了起来。
只这份面皮和气度,就让黛玉刮目相看,初识军机大学士的“风采”……
贾蔷笑了笑,道:“不是我谦逊,我虽然有那么点见识,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如今大势越来越好,靠的绝不是我一个人的能为。若无先生和军机处诸卿们废寝忘食、披肝沥胆,顶着无数骂名和指责,维持朝纲不乱,使得天下逐渐平稳,又焉有今日之盛?五军都督府的诸卿亦是如此,诸卿不惧得罪那些军中重将,肃清百万燕军中的沉珂腐朽,重塑军法纲纪,挽救了大燕军魂,等同于挽救了大燕江山!诸卿,同样功不可没!”
诸文武感动莫名,再度叩拜跪恩:“臣等虽效微末之劳,又岂能偿皇爷隆恩之万一?”
贾蔷重新叫起后,笑道:“只是,大势虽美好,可难关却仍不少。甚至,会越来越多。治国治军本就如此,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譬如缺银一事,按理说,百姓已经将养生息二三年,可以搜刮一拨,填补填补亏空了。为了那些阿堵物,我愁的晚上都快睡不着了……”
黛玉听闻此,忍不住悄悄白了某人一眼,晚上睡不着是因为这?
呸!
其他人脸色也都微妙甚至凝重起来,听话音,难道是想加税?也是,今儿一开始就不停的哭穷,连太和殿的蟠龙金柱都想拆了卖。
可是,这恐怕不行……
就听贾蔷话锋一转,笑道:“这样做容易是容易,也不怕多几分骂名,却做不得。为何?我们自己都清楚,百姓太苦,尤其是底层百姓,最苦!若是加税,富户们士绅们有的是法子逃避重税,到头来伤的,仍是百姓。若如此,我们操持的一切,又有甚么意义?所以,还是选择难一些路罢。我们难一点,百姓就能轻减些。果真将难处都堆在本就十分艰难的百姓身上,那我等也太不要脸了些。”
文臣们自然万分欣慰,薛先、陈时等武勋们却有些心疼,陈时道:“皇爷何必如此自苦?便是眼下多收些税,等熬过难关,再补偿下去就是。再者,收了税又不是供皇爷吃喝嚼用,是办正经大事!”
武勋们纷纷附和称赞此言,李肃却沉着脸道:“临江侯说的轻巧,数年大旱过去不到三年,百姓休养生息勉强缓过一口气来。再加征税赋,又不知使多少百姓卖儿鬻女!再加上,适时下面难免有混帐官员趁机盘剥加收。上面敢收一两,下面就敢收十两。到时候,何止千百民户会因此家破人亡?”
陈时冷笑一声,道:“李相爷真是菩萨心肠,只是莫非没听过慈不带兵、义不生财的道理?这会儿死千百个算甚么,等皇爷度过难关开海大成后,造福的何止千万百姓?到时候,一年新生出来的,也比眼下的千百民户多十倍百倍!”
“岂有此理!”
却是户部尚书张潮大怒道:“临江侯慎言!此等残酷之论,岂能登于庙堂之上?须知,沙场征伐那一套,可对外,对敌,却不可对内!为将来之盛,而使得当下百姓民不聊生,不惜残害万千黎庶之言,实属魔道!你再敢谈吐此等妖言,本官必死谏弹劾!”
张潮之后,连林如海都喝斥道:“百姓之命岂能置换?此乃武夫之言,不可充斥庙堂之上。”
若只张潮,陈时自然不惧。
不过林如海亲自下场,他自然不敢多言甚么,嘿嘿一笑,退到后面去。
小十六被这突然变化的气氛给唬住了,尤其是李肃、张潮、陈时等的咆哮声,因此大哭起来。
贾蔷抱着儿子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道:“临江侯,你一个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于朝政插甚么嘴?果真想参知政事,回头卸了都督差事,我调你入军机如何?”
陈时唬了一跳,忙道:“哎哟,皇爷!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臣只是胡吣两句,主要是见不得皇爷受难处,再不理会那些朝政了,和带兵全然不是一回事。”
贾蔷笑骂道:“废话!治军和治政若是一回事,也没有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的说法了。今日就且这般罢,今儿不是朝会,就闲聊几句,言者无罪。行了,都散了,各自去忙各自的罢。两边儿最好少碰头,不然天天掐架不可。你们掐架不要紧,吓坏我儿子可不行。”
“胡说!”
黛玉又听不下去了,她儿子即将是要成为太子的人。
哪怕注定不能如他父亲那样,是一个开天辟地的千古圣君,可也不能被臣子吵嘴几句就吓坏了罢?
别以为要当皇帝了,就不敢同你吵嘴!
贾蔷却笑道:“我儿虽然是太子,但也只是一个孩子。将来或许要承担巨大的责任,要有太多东西要学,但我仍不希望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背负巨大的压力。我希望他能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任何人,都不许逼迫他。与其让他早早背上一个贤太子的虚名,我更在意的,是不让他的心灵发生扭曲,不让他的身子骨过早损毁。”
这番话,自然不是对黛玉说的。
这些他早就同黛玉说过许多回了,黛玉同样如此认为。
这番话,是他二人一道寻了这个机会,同诸多大学士们所言。
毕竟,皇太子的教育,万众瞩目,按规矩,也要交由翰林院的学士们负责,哪怕不在上书房,而在所谓的幼学。
诸文臣听闻这番言论,纷纷看向林如海。
他们也知道,能劝贾蔷回心转意的,唯有林如海。
只是林如海又怎会在这样的事上和贾蔷发生分歧,并未多言甚么,与诸臣一道退去。
后日贾蔷即将登基,他们还有太多差事要做。
且眼下小十六才一岁多,还早……
……
过了乾清门,便至后宫,龙凤辇重新落地。
先一步入宫准备的紫鹃、鸳鸯领着金钏、玉钏、茜雪、小红等精干女史,并诸多昭容、彩嫔,早已恭候多时。
“恭迎皇爷万岁,娘娘千岁,太子千岁!”
紫鹃、鸳鸯领着一众人跪地请安,黛玉见贾蔷笑呵呵不语,有些好奇。
就听贾蔷笑道:“前面我做主,后面的事,皆由妹妹做主。”
黛玉嗔他一眼,继而对紫鹃等啐道:“没外人在时,少兴这些,皇爷也不喜欢。”
贾蔷笑着抱着小十六,道:“我倒无所谓,主要是不要教坏了我儿子。”
紫鹃、鸳鸯等起身后,鸳鸯奇道:“太子亦是万金之体,合该受人跪拜,怎会教坏了?”
贾蔷摇头道:“莫要让他打小就以为,人是分三六九等,他是天生富贵的。要让他知道,他的父亲受人尊崇,是因为他父亲的实力,而非身份。先有实力,后有尊贵的身份。认清这一点,对他当一个好太子,好天子,有极好的帮助。对咱们的孩子而言,一个好的性格,拥有清醒的认知,远比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重要的多。”
黛玉心思与贾蔷十分相合,笑着点头道:“李煜、赵佶之才,可谓历代天子中的佼佼者,却都成了亡国之君……嗯,这样也好,以后在宫里,若无外人,则少些繁文缛节。”
甚么叫夫妻契合,莫过如是了。
最难得的是,黛玉并非迎合贾蔷才如此,而是她果真这般认为。
二人对视一笑,黛玉却忽地俏脸飞红。
这个坏人,甚么时候都能胡思乱想……
不过想要那个样式,也断不可能!
挨了一记白眼球,贾蔷嘿嘿一笑,问鸳鸯道:“各宫殿可都安排稳妥了?”
鸳鸯笑道:“皇爷和娘娘的乾清宫、坤宁宫自然安排稳妥了,子瑜姐姐的翊坤宫也安排周全。”
翊坤原为辅佐皇后管理六宫之意,紧邻坤宁宫。
贾蔷在入皇城前,已传旨将大明宫更名为乾清宫,凤藻宫更名为坤宁宫。
甚至连九华宫,也改名坤宁宫。
黛玉又问道:“其她姊妹们呢?”
紫鹃笑道:“储秀宫、延禧宫、长春宫都拾掇利落腾出来了,那么多屋子,足够使了。”
黛玉迟疑道:“若如此,好些人要挤在一宫内……会不会怠慢了?”
贾蔷笑道:“又不常住。再者,一家人分散那么开做甚么?眼下孩子们在跟前倒还不显,等孩子们去了幼学,家里才空荡荡的。且她们要一起谋事,住一起更便宜些。”
黛玉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我看是有人行事更便宜些罢?”
此言一出,紫鹃、平儿等都羞红了脸。
贾蔷却正色道:“欸!孩子还在呢,林妹妹怎好说这些?”
“呸!”
黛玉俏脸飞红,羞恼之下,举拳攻来。
贾蔷见之哈哈大笑,抱着儿子就跑。
小十六最是好热闹的时候,看到娘亲“追杀”他们爷俩儿,自然乐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不远处一应彩嫔、昭容、内侍们看到这一幕,心中无不感慨。
这座皇城,打建起那一日,怕就没出现过如此暖煦的场景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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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十三:先斩牧笛
坤宁宫。
坤宁宫坐北面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
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乃皇后的寝宫。
正中开门,左右又有东西暖阁。
正中棂花槅扇门,窗为棂花槅扇窗,浑金毗卢罩,装饰考究华丽。
“皇爷,娘娘,来这边看。”
忽地鸳鸯有些俏皮一笑,招呼贾蔷、黛玉往东边去。
贾蔷笑呵呵不言,黛玉则笑道:“鸳鸯小蹄子又在弄鬼。”
话虽如此,仍是跟了去。
至东端二间一瞧,黛玉便红了脸。
原来此二间竟是新设的帝后成亲用的洞房,房内墙壁饰以红漆,顶棚高悬双喜宫灯。洞房有东西二门,西门里和东门外的木影壁内外,都饰以金漆双喜大字,取出门见喜之意。
洞房西北角设龙凤喜床,床铺前挂的帐子和床铺上放的被子,都是江南精工织绣,上面各绣神态各异的一百个玩童,便是“百子帐”和“百子被”,五彩缤纷,鲜艳夺目。
黛玉瞪鸳鸯和紫鹃一眼想要离去,可小十六看到如此鲜艳的去处,更兼那百子孩童,喜欢的不得了,招着手闹着要进去顽耍。
贾蔷笑呵呵的抱着儿子入内,去了鞋袜让他上了凤榻翻滚顽闹。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小十六顽了两圈后,忽地看向黛玉,咿呀道:“娘亲,姐,大哥……”
贾蔷微微讶然,却见紫鹃上前忍笑道:“小十六,除了姐儿和大哥,你还想哪个一起来耍子?”
小十六笑的流口水,道:“还有十……十一哥,十三哥!”
紫鹃脸都黑了,咬牙道:“那十哥呢?”
小十六似是听不懂,又重复了遍:“十一哥,十三哥!”
紫鹃直起身转过来,看着黛玉欲哭无泪道:“没有小十……”
黛玉吃吃直笑,道:“这么小点知道甚么?也值当你替小十吃醋?”
紫鹃自己也笑了起来,道:“奇了,太子怎没想着叫他八哥?”
鸳鸯都笑了起来,道:“小八最会哄人的糖吃,太子虽小也都记着呢。”
黛玉笑着提醒道:“这话再别说了,宝丫头最好体面,为这事恼了几回了。小八才两岁,就挨了三回拾掇了。”
鸳鸯笑道:“我也就背后说说……我去请她们。御花园就在坤宁宫后,便宜的很。”
说罢转身离去,果然没一会儿,就见浩浩荡荡的大队人到来。
小孩子们果然性子相近,乖巧的与贾蔷、黛玉问安后,二十来许小子在大姐小晴岚的带领下,扑向了百子凤榻。
独留下李铮站在那,看着姐姐张牙舞爪的和兄弟们顽闹尖叫欢笑成一团,小小的脸上虽有羡慕之色,却抿了抿嘴,没有上前。
诸人看着出奇,湘云上前屈膝蹲下,问李峥道:“铮哥儿,你怎地不去一起耍子?”
宝钗笑道:“铮哥儿性子沉稳,少年老成……”
探春忍不住笑道:“宝姐姐,铮哥儿才三岁,哪里是甚么少年……”
迎春难得开口,正色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还是有道理的。”
一直站在后面的李婧见她们因为李峥争论起来,上前些开口笑道:“他哪里是少年老成,就是笨手笨脚,胆子又小,怕从床榻上摔下来。”
此言激起一片斥责声来,尤其是看到李峥难过的低下了头。
李婧哈哈笑着告退,众女孩子又去安抚李铮。
正这时,小十六和小六、小九、小十一、小十三几个平日里最喜欢跟着李铮的皇子,在凤榻上连连招手,咿咿呀呀的叫李铮过去。
再加上探春、湘云一众女孩子们起哄鼓励,李铮只好上前,去了鞋,往凤榻上爬。
爬了一回……失败。
爬了两回……滑了下来。
爬了三回……吊在了中间。
“哈哈哈哈!”
李婧幸灾乐祸的嘲笑声响起,如愿的得到一片指责。
还有这样当娘的?
贾蔷随手将大儿子丢上了榻,又对黛玉道:“我要去慈宁宫那边,拜见一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你可要同去?”
黛玉笑道:“罢了,还是让子瑜姐姐随你同去罢。”
田太后且不提,过去二年同巡天下时,这老妖婆没少作怪。
她也看出了,贾蔷需要她出面安抚人心,因此作了不少妖。
虽然让贾蔷寻由子发作了两回,尤其是板子打在了田家和她的十四子身上,才叫她老实下来。
不过黛玉十分腻烦此人。
至于尹后那边,更不必多言。
若非顾及尹子瑜的颜面,黛玉再大度,也难容此类。
因此此刻拒绝陪贾蔷去见,贾蔷干笑了声,看向尹子瑜。
谁料尹子瑜只浅浅一笑,落笔道:“皇爷自去罢,我也不去了。”
贾蔷:“……”
黛玉见之,却是“噗嗤”一笑,上前挽起子瑜的胳膊,看着贾蔷道:“当谁不知好歹?”
贾蔷愈发心虚,作听不懂状,与众人告辞离去。
……
慈宁宫,西凤殿。
看着贾蔷进来,牧笛躬身退下,尹后拿凤帕轻轻擦拭了眼角的珠泪,起身相迎。
贾蔷摆了摆手,道:“你我还在意这些虚礼?”
见贾蔷看着她眼角泪痕,尹后笑道:“坐久了有些困乏,叫皇爷见笑了。”
贾蔷摇头道:“人非草木,谁能无情?今日我进宫,小五出宫,你怕是也当作自己是失国之后,难免伤怀。”
尹后闻言,心中稍稍舒缓了些,抿嘴笑道:“皇爷称帝,乃天命所归。”
贾蔷笑了笑,道:“所以说,清诺你是世上第一等聪慧女人。”
尹后闻言苦笑道:“皇爷说笑了,我又哪里值当得起聪慧二字?”
她此生最大的疏漏,就是偏宠了幼子。
想她过往,常心中鄙夷田太后偏疼小儿子到了昏聩的地步。
可如今再看看,她又能比田太后好几许?
或许过程不同,但结果无异。
李暄手中若无那支龙雀,李燕皇室绝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贾蔷笑道:“之所以说你是聪明人,是因为清诺能明白时势,最重要的是,能自省。只此一点,就比古往今来多少豪杰都聪明。如果磨难不能唤醒一人,那么经历磨难就毫无意义,且必有更大的磨难在后面等着唤醒你。
清诺吃一堑,便能长一智,天下智者,莫过如此。”
听闻至此,尹后忽然一笑,明眸璀璨,看着贾蔷道:“皇爷可是担心,本宫在宫里,会与皇后添乱?”
贾蔷目光忽地变得有些柔和,甚至有许多怜惜,看着尹后道:“我是在担心你,怕你因改朝换代,身份变化,心下失衡。即便你聪慧过人,却也难逃人性之道。
清诺,漫说李燕并未失去江山,如今的社稷,仍属李燕。
我原就同你说过,于江山并不感兴趣,所争着,不过是汉家的一份气运。
所以江山姓甚,我并不在意,只想少流些血。
不然,我执意改姓贾,谁敢与我说三道四?
此其一。
再者,便是果真失去了江山,其罪也不在你。
不管甚么人,都怨恨不到你身上。
而因为你的存在,李燕天家的两个嫡子都得以保全,李景更是封国在外,难道不是你天大的功劳?
说的悲惨些,你为了李燕皇家不绝,忍辱负重。
其三,你的确失去了许多,但也绝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看着贾蔷清秀绝伦的脸上,甚至带着丝丝宠溺,即便尹后早已修练的心如坚铁,此刻仍旧忍不住红了眼圈,动容之下喃喃道:“我已年老色衰,便是太后的身份,待你登基后,也无甚效用,你还会……善待于我?”
她是知道男人性子的,也知道贾蔷善待田太后和她,更看重的是两人超凡的身份。
但两年巡幸天下,皇权已经平稳交接,如今她二人几乎没甚用处了。
后日贾蔷登基后,所谓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彻底成了过往云烟。
她的身子也被贾蔷沾了遍,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贾蔷内眷哪个不是绝色?
又怎会……
贾蔷温声笑道:“换做他人,或许会如此。但我不会,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一个人,从来不会是一时半刻,不是为了尝尝鲜,是一辈子。所以,你永远不必担心落个没下场。我贾蔷说话,可有不作数之时?”
说着,他站起身来,看着默默流泪的尹后,道:“我也不会将你困养于此,如金丝雀般等待终老。你若愿意操劳,以你之才干,治政一处藩国绰绰有余。只是我又舍不得你离的太远,万一跑去李景的封国,我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今正寻思着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过也不急,等过了年,你陪我去南边儿和西夷们见了面后,再深思也不迟。
总之你放心,你的余生,必有我在身边,也必然精彩!”
说罢,贾蔷俯身在尹后珠唇上亲了口,四目对视片刻后,方转身离去。
贾蔷走后,尹后独坐许久。
直到日色西斜时,牧笛上前忧声唤了声:“娘娘……”
尹后才缓缓回过神来,见牧笛递过帕子,方察觉不知何时,竟是泪流满面。
她接过帕子轻轻擦拭了番泪痕后,又静默了片刻,声音罕见的沉重,缓缓说道:“牧笛……”
牧笛见此心里也是沉重,总觉得将有不安的事发生,果不其然,就听尹后声音暗哑的说道:“将最后那支龙雀,散了罢。放了魏五的家人,多给些银钱,叫他们,自去罢。”
魏五,便是跟在景初帝身边执掌龙雀的老宦官……
牧笛闻言,眼珠子都红了起来,不无激动的跪地叩首道:“娘娘,万万三思呐!龙雀虽毁损不少,但精华不失!留有龙雀,娘娘还有些许退路,还有自保之力。若散去了龙雀,只能沦为砧板之鱼肉,任人宰割了!”
尹后闻言苦笑摇头道:“你不懂,皇爷今日前来,是好言相劝,是用心里话来安抚本宫。你以为,他不知道本宫手里还握有一支龙雀?”
牧笛闻言悚然而惊,抬起头来,道:“不可能,他……”
说到一半,话却说不下去了。
贾蔷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道那又如何?只要娘娘不说,奴婢不说,他就永远不可能发现!”
牧笛咬牙说道。
尹后皱眉道:“你以为,将太皇太后和本宫带离京城的两年,京里仍是从前的京里么?打开国起,再没有哪一代天子,能如他一般,将整个京城真正拢在手里,严密无间。今日他为何前来说好些安慰安抚我的话?就是在留最后的一丝体面。在他登基前,让本宫做个聪明的女人。他说的很明白,若一次磨难不能唤醒,必有更大的磨难降临!
牧笛,如今天下大势皆在其手,莫说本宫和你一个宦官,便是太祖高皇帝复生,又能如何?本宫都放开了,你又何必怀有执念?”
牧笛闻言,垂泪片刻后,问道:“那……是否可将龙雀,送与大皇子?毕竟……”
“糊涂!”
不等牧笛说完,尹后却已是勃然色变,怒斥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撞客了还是迷了心了?是觉着自己活够了,还是觉着李景不当活着?”
牧笛随即反应过来,贾蔷既然来摊牌,自然知道了龙雀的踪迹,若送去李景那,岂非逼着贾蔷下杀手?
他形容惨然,作为一个刑余之人,又对钱财无甚兴趣,今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辅佐尹后走上一条可媲美武媚的煌煌王道。
他无儿无女,连亲族也都没了,只想以这等方式,光耀门楣,使得后世之人,知其姓名,敬其先祖。
却不想,今日到了这般溃败的地步。
尹后自然也知道牧笛的心思,她轻声道:“你也不必气馁,皇爷说了,本宫不会被圈在冷宫中,以本宫之能,完全可掌一藩国之地,只是他不愿……不愿本宫离的太远。一切,还要等本宫年后陪他去见了西夷诸酋首后再议。
所以,本宫不会于冷宫中等死,你也不会。
总有你施展抱负的时机,好好做事,以你之能,便是入那绣衣卫,或是夜枭中,助皇爷开海大业,未尝不能千古流芳。”
……
行进在慈宁宫中,贾蔷心中也有些感慨。
该说的话,他都已说尽,还都是至诚的好话。
以尹后之聪慧,不会听不出。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允许尹后手中再执掌一支见不得光的力量。
若她能体谅他的苦心,那自然极好。
若不能……
便只能,先斩牧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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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十四: 二韩
“哐啷!”
一堆闪着寒光的钢刀、钢枪甚至还有弓弩箭矢堆在了慈宁宫东宫殿前,似一座小山。
殿内,田太后被刀刃耀眼的反光刺了下,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满面惨白惊惧。
她也猜测,莫非是如今天下已定,大局平稳,贾蔷不需要她这位太皇太后出面安定社稷了,就要杀了她?
念及此,这位老太后的额头上都开始见汗。
“与太皇太后请安。”
贾蔷进殿后,依礼问安。
田太后强笑了下,勉强撑着门面不倒,问道:“皇帝,这些刀兵……是何意?莫非……”
贾蔷笑道:“太皇太后莫要多虑,这些是要送去与义平亲王李含的兵器。如今李含在马鲁古岛正与土著人战斗,马鲁古岛上遍布香料,所产出的胡椒、肉豆蔻、丁香,足够大燕多数百姓煮肉用,可谓是黄金之地。只要征服了彼处,就将坐拥一座黄金岛屿。只是他虽带了几千人过去,兵器也有,但仍显不足。新朝即将开始,为表对海外藩国的支持,我打算多支援些精钢打造的兵器与义平亲王。海外藩国虽是李含封国,可仍与大燕同文同种,为兄弟之邦嘛。
因念及太皇太后对幼子的关怀,所以特意命人携带稍许,让太皇太后亲自过目瞧瞧!
不过,是不是惊扰了太皇太后?若不然,我让人撤了去?”
田太后闻言,大惊之后便是大喜,忙道:“不必不必!万万没想到,竟是拿去送与……咦,哀家隐约听说,如今好像是火器巨炮甚么的,才是顶厉害的……”
说着,巴巴的看向贾蔷。
人性,便是如此,得陇而望蜀……
贾蔷呵呵笑道:“当然可以。只是眼下朝廷也极缺这些,要再缓一缓。且如今藩国与大燕已是国与国的关系,悉数白送,便是我同意,朝臣们也不会同意。说不得要算些银钱……不过太皇太后不必担忧,那里物产十分丰富,德林号上门去采购香料,有的是钱。”
田太后闻言愈发高兴,道:“果真如此,是座黄金岛?”
贾蔷笑道:“义平亲王与太皇太后也有过书信,当没诉苦罢?”
田太后高兴道:“这倒没有,哀家还以为,他是报喜不报忧呢。”
贾蔷笑了笑,他并未说错,给李含的那处马鲁古岛,的确盛产香料,只是他没说的是,那座岛每年不地震个百把回,都算天出异象。
而且除了香料之外,马鲁古岛最负盛名的其实还是渔业。
将来李含说不得要多一个打渔亲王的美名……
当然,仍可以生存下去,作为一个失国皇子的封地,其实算是极不错的了。
贾蔷道:“待朕登基后,好生发展几年,国力强盛,往南整片都成了大燕之土,到时候太皇太后也便宜乘船去义平亲王的藩国去看看。”
田太后自然一迭声说好,她也不全是糊涂人,想了想后问道:“后日登基大典,依礼皇后并诸外臣命妇都来拜哀家。哀家是凤体欠安,不宜露面的好,还是……”
贾蔷见这老妇人终于领会了,便笑道:“太皇太后凤体康健,乃社稷之福,岂有不安之礼?后日诸命妇前来请安,太皇太后只管见面就是。可与她们提一提前二年巡幸天下时的见闻,论眼界之宽广,满神京的诰命加起来,也未必能有太皇太后的见识多。有见着喜欢的,就多说几句。见着不喜欢的,不搭理就是。”
田太后笑道:“皇帝之言,哀家记下了。”
贾蔷随即告辞,待其走后,田太后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喜欢一团和气的皇帝,既然如此,倒好办了……
……
入夜。
坤宁宫西暖阁。
一道道宫廷美事自御膳房送来,好长一张紫檀雕螭龙描凤纹长条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
依礼,整个后宫也只有皇后有资格与天子同席用膳。
只是贾蔷、黛玉哪里是在意这些的人?
除了贾母、薛姨妈不适合进宫外,其余姊妹们连凤姐儿、李纨、尤氏、可卿等俱在。
不过到底所处之地不同,连素来有“脸酸心硬”美名的凤姐儿,此刻都安静之极。
探春、湘云瞧着也有些拘谨,更遑论其她人……
黛玉同子瑜交流了好一阵登基事宜后,经子瑜提醒才发觉哪里不对,抬头看来,好笑道:“奇了,西苑难道比这里差?在西苑都能吆五喝六的,怎在这反倒拘谨成这般?”
凤姐儿干笑道:“还是不大一般的,打小就听戏文里说,金銮殿里皇帝爷爷和皇后奶奶是天上神仙下凡,这皇宫都是神仙居所。咱也不算是没眼界儿的,可再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这里用晚饭……哦对了,该说是晚膳,是罢?”
众姊妹纷纷笑了起来,贾蔷想说甚么,黛玉却先一步道:“其实连我也多少有些不自在,这都怪蔷哥儿,说这劳什子地儿,不知埋葬了多少人。哪里是甚么天下至尊富贵地,分明就是一处大墓场。”
“咦~~”
一众女孩子纷纷恼火,怎好这样说?
不过也都觉得身上多了些瘆人的寒意,倒是那层敬畏心消散了不少。
宝钗笑道:“这算甚么说法?且不说人死如灯灭,即便果真有甚么,你们如今一为真龙,一为玉凤,漫天神佛菩萨都保佑着,万邪不侵,没瞧见这屋子上面都冒着金光?”
她打小就不信这些,当初就有不少人,说她屋子跟雪洞一样不吉利,她也没往心里去。
来人时布置一二,人去了,仍收起来。
眼下又如何会畏惧鬼神之说?
和离后,就愈发沉默寡言的姜英却忽地开口道:“娘娘莫忧,今晚我披金甲,持利戈,站在宫门前给您守着!”
湘云眼睛一亮,笑道:“这是效仿秦琼、尉迟之旧事呀!”
探春笑道:“如今秦琼有了,尉迟何在?”
闫三娘虽没读过甚么书,可也听过说书女先儿的本子,看过戏文,这会儿自然知道捧场,笑道:“我来当!”
黛玉笑道:“快别听她们顽笑,心底若无鬼,又何惧那些名堂?都快用罢,等过两天完事,就回西苑。宫里除了深宅还是深宅,便是有开阔地,也容不下一株树木花草。住在此处,也只剩下些尊贵了。”
宝琴笑眯眯道:“好姐姐,你瞧外面的景儿。月光和宫灯烛光倒映在屋顶上,都是一片金灿灿的,好似仙宫一样,多美?那些树木有甚好看的?”
黛玉还未开口,坐宝琴身边的湘云就捏住了她愈发靓丽无瑕疵的俏脸,取笑道:“我看你就想着林姐姐带着我们都回西苑住,独留你在这,嗯?”
宝琴羞红了脸,看了眼贾蔷,又堆笑同黛玉道:“那自然不能……”湘云还未松手,就听宝琴又道:“香菱儿和晴雯也留下。”
“哇呀呀!”
湘云被这“小蹄子”的算盘给气煞了,大叫起来,蹂罹起她的嫩脸来。
好一通闹腾后,众人才开始动筷子。
满桌美味,皆是宫廷御宴,如鹌子水晶脍,百合酥,鲍鱼燕窝粥,冰水银耳,冰糖百合马蹄羹,冰糖燕窝羹,叉烧鹿脯,松树猴头蘑,樱桃肉山药、西湖醋鱼,鲜蘑菜心,香酥鸭子,香杏凝露蜜、银芽鸡丝……
虽然平日里大家吃的也不差,但如此丰盛遍目珍馐的时候,其实并不多。
满桌上下,数宝琴、香菱、闫三娘、姜英、湘云等用的最香甜。
当然,贾蔷不在此列,他任何时候都用的香甜……
黛玉胃口浅,用了一碗御田胭脂米后放下了碗筷。
贾蔷吃的快些,五大碗干完,几乎和黛玉同时放下碗筷。
依礼,此时其他人就不好再吃了。
不过没等她们落筷,黛玉就笑道:“快吃你们的罢,打小也没见那么多规矩,这会儿倒都知礼了!”
姊妹们也不是好相与的,湘云气笑道:“你又不是打小儿就是皇后!不过,打小你就比我们姊妹们得老太太偏疼,唉,原还七个不伏八个不忿,如今才明白,这就是命,还是皇后娘娘的命。”
众人都笑了起来,凤姐儿高声笑道:“这话真真不错,那年她刚来时,才五六岁的模样,可身上已是自带一股风流,很是不俗。不过再怎样,也没想到会是皇后娘娘的命格,那样贵重。好在那些年我服侍的仔细得当,没出甚么差错,不然,这会儿岂不遭殃?”
迎春极喜欢这种回忆的感觉,梨花般细腻的俏脸上流露出几分神思,微笑道:“林妹妹那会儿身子骨很是娇弱,又好哭,常常一哭半宿。那会儿都说,天下人的眼泪,一多半在林妹妹那……”
这会儿再说这样的话,就绝不是甚么智慧的象征了……
如闫三娘、姜英等都不无讶然的看了看迎春,又看向黛玉。
谁料黛玉只是一笑了之,正如她所说,打小一并长大的姊妹,谁还不知谁的根底?
她知道迎春说这些话,并无甚么恶意。
连其她姊妹们,也都习惯了。
迎春还未察觉,继续感慨道:“打遇到蔷哥儿起,就大不相同了。从扬州回来,姊妹们差点认不出了,在背后惊讶议论了好些天。最难过的是……”
好在不完全木然,知道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便轻笑了声岔开话题:“如今瞧着,龄官倒和从前的林妹妹没甚分别。模样像也就罢了,连性子都一模一样。难怪……”
这回不等她说完,探春就听不下去了,道:“二姐姐快别说了,咱们姊妹间随便说就是了,别说人家。”
宝钗笑着补漏,同低着头坐在一角的龄官道:“三丫头的意思是,我们是一边儿长起来的情分,有时候话说的轻些重些都不当紧,便是谁恼了谁,转头也就忘了。你们是后面来的,眼下年份还短,要顾及你们心里的感受,不好随意说话。等再过一二年,愈发熟了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到时候你们便是恼了,回头气一场也就完事了。”
黛玉似笑非笑道:“瞧见了没?这才是我们这滴水不漏的。”
姊妹们见两人又掐了起来,愈发如同回到小时候一般,放声大笑起来。
彼时大都吃罢,尹子瑜听了会儿热闹,浅笑稍许,拿出手抄和墨碳笔落笔书道:“痘苗已经准备稳妥,果真后日当着诸诰命的面,给众皇子接种?”
贾蔷笑道:“那个时候节点最好,且天家先接种,余辈才敢继续。京城先接种,外省才敢继续。果真敞开了让民间接种痘苗,他们反倒不愿意。天家、官家、权贵们先接种,外面必多骂声,再推广开来,就容易的多。天花恶疾,每年不知有多少百姓因之丧命。若能十年内使得亿万黎庶尽接痘苗,子瑜你之功德,可比当世菩萨。”
尹子瑜笑着落笔道:“哪里是我的功德,分明是你的。皇爷虽不通杏林法,可寻得金鸡纳霜,又得来痘苗,一治疟寒,一防出花。只此两点,皇爷就当得起天下圣皇。”
贾蔷见之欢喜,挤眉弄眼小声道:“这话爷爱听,等着,晚上爷犒赏你。”
尹子瑜:“……”
她是极静韵清静的,哪里吃这一套。
一旁忽地传来黛玉轻啐声:“人前再不尊重,你且仔细着!”
贾蔷嘿嘿一乐,将头仰倚在椅背上,目光眺望出殿外。
看着天上璀璨星光,辉映着三大殿金顶一片炫目,一时间,心中也多有澎湃。
江山在望。
“夜了,该歇息了,都散了罢。”
……
小琉球,安平城外。
一座与周遭隔绝的村落内,周围时刻皆有士兵护(监)卫(视)。
正中的一座茅屋,西间房里,油灯的火光倒映在窗纸上,映衬出两个老人佝偻的身形……
“半山公,那位,就要登基了。”
须发皆白的韩琮,看着对面同样老若枯树的韩彬,缓缓说道。
他们虽被囚于此地,阖家耕作为生,但每旬日都会有人将近期最新的邸报送来,由其阅览。
当然,也只是阅览。
听闻韩琮之言,韩彬昏花的老眼,一直盯着手中的邸报,默然无语。
这个世道,变的快叫他认不出来了。
韩琮同样老眼迷然,看着韩彬又问道:“半山公,难道这些年,是我等成了老朽成了昏眼之辈,阻碍了其称谓之民族气运?若非如此,怎彼辈执掌天下,民心安定,未如先前我等所料,烽烟遍地,勤王之师雄起?如今每年往大燕运回的粮米,抵得一个湖广……又从汉藩发现大量极优质的铁矿,可为百姓提供上好的农具,天竺的棉麻丰盛,价格低廉,使得百姓着衣所需布帛的价钱比当初低了三成……
如今也不过三年,若如此下去十载光阴,又该是何等盛况?
上古三代所治,也不过如此罢?
若果真这般,青史之上,你我二人,又该落得何等名声?”
他们其实打心底里仍瞧不起,或者说根本看不懂贾蔷治天下的路数,可是看不懂不当紧,总能看明白这二三年来大燕发生的变化。
可越是如此,两人心中愈是煎熬,难以接受。
韩彬沉默长久之后,叹息一声道:“邃庵,你还看不通么?贾蔷将大政悉数托付林如海,林如海依旧用的是隆安新政。再加上,贾蔷耗费两年光景,携太皇太后、皇太后、宁王巡幸天下,安抚天下人心。
新政是良法,可安天下。
开海……开海可得诸多粮草铁器,贴补新政。
二者相加,岂能不相得益彰?”
韩琮苦笑道:“若是……若是当初让贾蔷南下,会不会……”
韩彬摇头道:“何必说这等糊涂话?不可能放他南下的……到这一步,也只能说天命使然。邃庵,老夫已然如此,身子骨已衰毁,无可挽回。但你不同,还算硬朗。
你且与林如海书信一封,告个软。
如今大燕的摊子越铺越广,朝廷之上全凭林如海一人独支,余者难当大用,但凡有个闪失,便是乾坤崩碎的下场。
你重新出山,帮林如海一把,也算是为社稷之重。”
韩琮闻言动容,正要开口,韩彬却摆手道:“此举兴许会遭受些骂名、奚落,甚至是羞辱。但是……到了这一步,个人之荣辱,又何必放在心上?
邃庵,你与老夫都知道,这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新政,为了社稷!”
韩琮苦笑道:“半山公,即便仆愿意,那位和林如海,未必就愿意。”
韩彬摇头道:“你且放心,这二三年来老夫冷眼旁观,以为贾家子的确是心怀社稷,心怀汉家气运的。他之所作所为,应该并非全是为了野心……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是大有容人之量的。从最初起,他对你就另眼相看,当然,邃庵你待他也高看一眼。只是后来,他的作为着实离经叛道,邃庵才不与他同谋。
如今你要还朝,他焉能不知邃庵之才?便是他不知,林如海也深知,断无拒绝之理。
此子心智之高绝,所谋之远大,非一般篡逆枭雄能比。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叫他笼络的服服帖帖,替他站台出面,如今连你也愿意归顺还朝,其之势,必将达到鼎盛,天下再无人能与他别苗头,他又怎会拒绝?
归朝之后,你也不必再纠结过往,只要……只要尽好人臣本分,足矣。”
“半山公……”
韩琮闻言,动容的红了眼圈,他知道这番话对韩彬而言,是要经过何等沉重痛苦的自省和让步。
韩彬见他如此,干皱的面皮露出一抹笑意,缓缓道:“何必为老夫悲苦?不管如何,能见到盛世降临,老夫心中总是高兴的。再者,林如海所推行的新政,仍旧是老夫新政的根骨。
老夫这一生的是非功过,且留与后人去评说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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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十五:登基大典!
大燕宣德四年,五月初四。
尚宝司设宝案于太和殿,鸿胪寺设表案于丹陛上,教坊司设中和韶乐、悬而不作,鸿胪寺设诏案,绣衣卫设云盖、云盘于奉太和殿内东,别设云盘于承天门上,设云舆于午门外,设宣读案于承天门上、西南向。
……
大燕宣德四年,五月初五。
丑正,司设监于中和殿设御座,于太和殿设宝座,钦天监设定时鼓。
丑时三刻,奉上谕,遣官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
丑末鸣钟鼓,绣衣卫设卤簿大驾,文武官员各具朝服,入候丹墀内。
寅正,军机处领军机大臣林如海领文武百官,前往中和殿,跪请圣天子登皇帝位。
鸿胪寺官传旨百官免贺,遂引执事官就次行礼。
赞请升殿,上由中门出御太和殿宝座,绣衣卫鸣鞭,鸿胪寺赞百官行五拜三叩头礼。
皇帝服衮冕于太和殿丹陛上拜天,行五拜三叩头礼。
礼毕,诣奉先殿,次诣太皇太后前,次诣凡筵前,次诣皇太后前,俱行五拜三叩头礼。
毕,出御中和殿。
讫,百官出至承天门外北面俟鸿胪寺请颁诏,翰林院官捧诏授礼部官,由殿左门出,绣衣卫于午门前候捧诏置云盖中,导至承天门开读……
诏曰:
“昔我大燕太祖高皇帝,龙飞淮甸,汛扫区宇,东抵虞渊,西踰昆仑,南跨南交,北际瀚海。仁风义声,震荡六合,曶爽暗昧,咸际光明。
三十年间,九有宁谧,晏驾之日,万方嗟悼。
煌煌功业,恢于汤武,德泽广布,至仁弥流。
后世祖、圣祖二祖临朝,扫清寰宇之乱,使生民得以喘息。
又传至叔王太上隆安皇帝,因得天谴,以龙体应劫,传至李暄。
父子二帝以凉薄之资,嗣守大业,秉心不孝,更改宪章,戕害诸侯,放黜师保,崇信奸回,大兴土木。
天变于上而不畏,地震于下而不惧,灾延承天而文其过,飞蝗蔽天而不修德。
朕为圣祖嫡孙,得太皇太后钦认而归宗。
得祖明训,曰:‘朝无正臣,内有奸恶,王得兴师讨之。’、
朕遵奉条章,举兵以清君侧之恶,盖出于不得已也。
使朕兵不举,天下亦将有声罪而攻之者。
二帝曾不反躬自责,肆行旅拒。
朕荷天地祖宗之灵,不战而得帝京。
今隆安、宣德自囚于寿皇殿,于宗社前日夜祷告,以求列祖列宗之宽恕。
诸王大臣谓朕乃圣祖之嫡,应天顺人,天位不可以久虚,神器不可以无主,上章劝进。
朕为社稷计,定于五月初五即皇帝位。
大礼既成,所有合行庶政并宜兼举。”
满朝文武,就这样目瞪口呆的听着贾蔷指着隆安、宣德二帝的鼻子好一通臭骂!
凉薄之资!嗣守大业!秉心不孝!更改宪章!戕害诸侯!放黜师保!崇信奸回!大兴土木!
数年天灾,获罪于天,皆赖此二人!
贾蔷身着皇帝衮冕,坐于九龙宝座上,目光森然的扫视着鸦雀无声的百官,低沉的声音经回音壁传遍大殿:“可有人,想为二帝鸣不平者?”
愈发没有丝毫声响,便是直臣,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卖直作死。
“身为帝王,为阻拦臣子开海,不择手段到了派人去暗杀臣子家眷的卑贱地步,枉为人君!!”
“臣子为社稷立下不世之功,却要战战兢兢,为担忧功高盖主而惶恐不安。荒唐昏聩,无过于此,何异于徽钦之恶?朕深恨之!!”
“还有!!彼辈为了一家之贵,为了所谓的皇权稳固,不惜以绣衣卫犬牙监控百官日常作息,使得官员便是归家也惶惶难安战战兢兢,可是又有甚么用?该贪的还是要贪,该使坏的,哪个又少了点坏心眼?”
“可见,安插绣衣卫暗间入臣子府第,除了吓唬威胁良善忠靖的好臣子外,甚么都办不妥!该谋反的,不一样谋反了?”
“故而,从今日起,绣衣卫不再监察百官。绣衣卫虽仍存,却只为国朝安危而设,不再监控百官日常起居,实在荒唐,也缺乏煌煌大气!”
“最后,从今日起,大燕将不以言获罪……但是,不是风闻言事,更不能信口开河只凭莫须有三个字!只要实事求是有证据,城门卒亦可弹劾宰辅,有功无罪。但若妖风四起妖言惑众,却是要治大罪的!”
“至于治政,朕不会过多干预。你们不一直盼着圣天子垂拱而治的那一天么?好啊,朕就放权与你们。不止先生当政时,便是先生致仕后,依旧如此。相比于历经州县晋升上来的官员,朕便再英明神武,治政方面也不及。但是,得了相迎的权力,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朕放权给你们,不管你们如何施政,总之,朕只想看到大燕的百姓,少吃一点苦!”
“朕不希望,下一次天灾时,还要朕亲自驾船出海,为了给百姓抢回一口活命的赈济粮食,和海匪于大海风浪中厮杀拼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相比于外朝太和殿上的肃穆甚至肃煞,坤宁宫就好了太多。
诸王侯命妇,诸文臣诰命,诸皇亲国戚之内眷俱在。
但今日之重点,显然不在她们,甚至不在新晋皇后黛玉身上,而在那二十三名孩子身上。
除了感慨天家子嗣兴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外,更让众命妇屏住呼吸不敢大口喘气儿的,则是数十名身着白衣头戴白帽的女史,用刀刃将皇子臂膀上划开一道口子,而后将痘苗滴入伤**……
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嚎啕声充斥着坤宁宫正殿,直到二十三位天家血脉被抱下去后,殿内仍静的吓人。
一个个诰命看向黛玉的眼神,几乎难掩“到底年轻”、“鲁莽胆大”之类的意味,连贾母的神情都担忧不已……
不过贾母今日确实风光了,以国夫人的位份,被推举着坐于诸诰命之首。
且不提她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祖母,于皇后娘娘有抚育之恩,就看她如今直接住在西苑,便知道其分量了。
今日诸皇子哭成这般,贾母很是担忧。
若果真出现差池,哪怕贾蔷再护着黛玉,黛玉都要为此事负责……
黛玉自然明白,她坐于凤榻上,呵呵笑道:“你们许该都知道,皇贵妃善杏林之术,当初在小琉球时,正得闻秦藩天花肆虐,死伤之巨令人心寒,严重威胁到皇上的开海大计。皇贵妃便与诸多杏林大家一道,寻到了一种不同于人痘的痘苗。经与秦藩数万人接种,小琉球也有数以万计的大人孩子接种,而无一例死亡,确实十分稳妥,且成功遏制住天花泛滥后,皇上便准备将此痘苗推广天下,使我大燕百姓再不虞惊忧天花之肆虐。
但皇上仁心体贴,不忍强令百姓先为之,又念及诸卿家公忠体国,为国效命之功,亦不好强迫为之,所以特命天家子弟为天下先。
天家子弟先种痘,无恙,诸卿家中子弟再接,无恙,再推广于民。”
此番话音刚落地,尹家太夫人笑道:“哎哟哟,娘娘操持的,这可是惠及天下万民的大慈悲大善事!不过有一点却不妥……”
众诰命闻言一怔后,面色都开始微妙起来。
皇贵妃乃副后,与皇后一样,手握宝玺。
通常而言,皇贵妃的位置都是空缺出来的……
今日立下皇贵妃,莫非……尹家是准备要掰掰手腕?
若如此想法,就太不明智了。
尹家虽然还有一位皇太后,一位皇贵妃,但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这世上唯一能降得住天子的女人,只有皇后?
于此刻挑衅,真不惧天家怒火?
莫非是老糊涂了,还当是宫里那位太后主掌天下的时候?
如南安郡王老太妃、北静郡王老太妃等诰命,一个个都蹙起眉心,她们是知道些尹家太夫人的,从来敬其智慧,因此想不明白,怎会在这会儿如此不智……
黛玉却并不见恼,她微笑问道:“不知太夫人所言,哪一点不妥?”
尹家太夫人欠了欠身,笑道:“方才皇后娘娘说,是皇贵妃与诸杏林国手寻到的痘苗,可就臣妾所知,此事分明是皇爷和皇后娘娘所理会差办的事。皇贵妃虽有参与其中,却只是打打下手……
这事是皇贵妃书信回尹家,说的极明白的事。臣妾原不想多嘴,但今日得闻娘娘竟将功勋都让与皇贵妃,身为尹家人,实在受之有愧,不得不告明事实。失礼之处,还请娘娘治罪。”
黛玉笑容加深了些,温声道:“太夫人多心了,子瑜姐姐不过是谦逊。她通医理,本宫又不通,如何敢揽功?”
尹家太夫人笑着与周遭诰命道:“真不是老身谄媚不害臊,上赶着巴结皇后娘娘。皇贵妃在信里写的明白,不仅是出花的痘苗,连治疟寒的宝药,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寻出来的。皇爷和皇后娘娘虽不通医理,可天命所归之人,原就富贵天成。
天赐圣君、圣后临朝,带着上天赐予的宝药救济万民,原是天经地义的!
皇贵妃医术虽不错,可说到底不过一姑娘,难道还能迈得过古往今来那么多神医圣手去?
所以这是天定之事,非人力所为。
万民皆赖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天大洪福!”
原来如此……
南安郡王老太妃笑道:“谁说不是呢?按说早几年前,皇后娘娘就已显露出贵相来。旁的不说,几年前这满神京的诰命就给娘娘祝过千秋万寿!”
却是将元平一脉排出在外了,几个武侯夫人脸色不大好看起来。
北静郡王老太妃笑道:“还别说,真是那么回事。这凡事,果真逃不过天命所归这四个字。”
众诰命说笑一阵后,黛玉不疾不徐道:“今日诸皇子先接痘,三日后若无恙,诸卿家中子弟也都接了罢。咱们都接了痘苗,百姓们才会扫去惊惧之心,将此桩好事办成。”
尹家太夫人忙道:“哪里还要三日后?若得便宜,今天尹家就接。”
北静郡王老太妃也笑道:“娘娘仁慈也忒过了些,只是为人臣的,再没忠孝心,也不敢以诸皇子试药,北静府今日也接。”
余者亦纷纷表态支持,开顽笑,哪个不开眼的,果真敢等三天,那才叫作死!
南安郡王老太妃看着黛玉笑道:“这些都是托皇上和娘娘的洪福,才有的极好的好事。不过臣妾今儿想厚着面皮,求娘娘舍臣妾一个恩典……”
黛玉笑道:“老太妃请讲。”
南安郡王太妃笑道:“这痘苗一事,乃是救济万民,可流芳千古的大慈悲,大善事!做成了,比在佛前供一万斤、一百万斤香油的功德还大!臣妾素来信佛,最好这功德。今儿得闻如此盛事,便想厚着面皮同娘娘讨个赏儿。痘苗接种万民,必然是需要一些花费嚼用的。只是天家富有四海,自然用不着担心这些。可臣妾还是想尽一份绵薄的心力,参与到这桩盛事中去……”
永城候薛先夫人郭氏闻言眼睛一亮,不等南安郡王老太妃说完,就惊喜笑道:“倒忘了这一茬儿!老天爷,这等好事,娘娘可千万要赏咱们一个体面才是。
咱们这些年虽不豪富,可托万岁爷的福,也赚下了一份小家业。多的没有,一万两银子还拿得出!”
诸诰命中,有不少面色稍稍一变。
一万两于她们而言,绝不是小数。
谁料临江侯陈时夫人孙氏此时一迭声笑道:“不成不成不成……”
郭氏奇道:“怎个就不成了?娘娘要办如此功德盛世,出点银子有何不成?”
孙氏高声笑道:“姐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咱们功臣诰命中的领头的,怎好就只拿一万?”
郭氏笑道:“那你说我该拿多少?”
孙氏笑道:“怎么着,也得三万!”
郭氏笑道:“三万?勒勒腰带也不是拿不出来。要放前几年是真没有,那会儿有人正忙着迫害查抄我们功臣之族,连族田都收回去了,举家就差吃稀粥度日。万幸万岁爷没被那起子给逼走,这二年给咱们封了封国,一家那么些地,内务府还负责上门去收,不用咱们费多少心思!如此二三年,总算宽裕了些。便是知恩图报,三万两也拿得出!不过为何非是三这个数字?”
孙氏笑道:“咱们是侯府,得给上面的留些余地。咱们若是一下子拿十万八万的,你叫人家国公府和王府怎么办?早多少年前,万岁爷还没操持天下时就一直在拉扯她们。咱们若拿十万八万,她们还不得拿出百八十万出来?否则,又怎么显得尽心呢?”
一众元平诰命,尤其是当初站队贾蔷,一举争得天下的十家诰命们,纷纷喝彩,亦通通表示愿意拿三万之数。
她们各家都得了封国,哪怕封国不大,可一年最少也有数万两银子的进项,更不必提这二三年来,贾蔷赏赐下去多少富贵……
这番热闹一出,黛玉方明白过来,敢情这俩诰命是在逼宫几个郡王老太妃……
好笑之余,也琢磨过味来。
这些权贵最是好体面,尤其是开国一脉和元平一脉,对立了几辈子了,怎么可能一下融洽了?
贾蔷不算,如今他是万金之体,不算开国一脉。
如今几个开国一脉早就失势,家中无甚争气子弟的老太妃在皇后御前巴巴的卖力表现,好似她们和天家多么亲厚一般,着实让郭氏、孙氏等看不下眼去。
一群老朽之辈,抢甚么风头?
开国一脉不成器的紧,早先皇爷还在粤州时,就召集过开国一脉那十家,想要预备不测,结果那十来家的表现,个个都留有余地。
尤其是镇国公府牛继宗,他能执掌丰台大营全赖皇爷出力,结果皇爷进京的那一天,这位只敢做到按兵不动……
事后皇爷虽并未追究,可也没甚功劳赏下。
再看看她们男人,才是真正于危难中,坚定站队皇爷,让皇爷登临大宝的忠臣!
皇爷也未薄待,诸家都为皇帝所倚重,视为肱骨,执掌天下兵权,成为当世第一流人物。
在这样的背景下,郭氏等总不好让几个老瓤子给压下风头去,这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眼见几个老太妃面色难看起来,气势也落了下去,黛玉也不想她们太难看,毕竟过去有一份渊源在,她笑道:“有这份心意是好的,天家虽富有四海,德林号更是日进斗金,可开海花费着实惊人,而皇上又断不许加税百姓,只道百姓太苦。所以眼下日子着实过的紧了些。不过天家紧张,你们也都不富裕。开海毕竟才二三年,时日短了些。这般,若果真宽裕些有这份心的,以一万两为上限,便是三五百两也不嫌少,总之是份心意。”
见郭氏、孙氏还要说甚么,她摆手微笑道:“就这般罢。这份功德非一年就能办妥,大燕亿万百姓,十年内能接种完,就算是及时的了。往后每年都能再来一回,也不能叫你们白掏银子,登记造册后,将来少不得与诸位立碑。不过写的不是各家男人的名讳,就是咱们女人自己。
凭甚么,咱们女人不能千古流芳?”
“哎哟!”
这个绝大的惊喜,一下就让方才近乎撕裂的气氛重新融化并沸腾起来。
她们也能留名?
还能流芳千古?
这下,连开国一脉的诰命们,也再没了掏银子的心疼了,纷纷议论起留名之事来……
了不得!!
探春、湘云作为女史,侍奉在黛玉身后,见了今日之阵仗,一个个心里都替黛玉累的慌。
这至尊之位,果然不容易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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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十六:姊妹
养心殿。
今日的养心殿,和过去殿内格局已经完全不同。
连龙椅都裁撤了,靠北盘起了一面长炕,炕上有几面炕桌。
炕边边有锦墩、有蒲团,有锦靠……
夏天铺着凉席,沁凉。
冬天则烧暖炕,暖哄。
贾蔷面北而坐,又将林如海、吕嘉、李肃、曹叡、张潮等重臣让上了炕,笑道:“其实朕倒无所谓,今后在这边的时候少,再者朕也年轻,可诸卿年岁最小的也知天命了。朕知你们都是清正之士,可越是如此,朕越要爱惜你们的身子骨。到了你们这个地步,身子骨原就不只是你们自己的,而是国朝天下的。所以,怎么受用怎么来。在朕前,也不必过于拘谨,凡事以议事为先,余者都是虚的。”
林如海等谢过恩后,勉强上了炕……
等一一落座后,林如海先开口问道:“皇上于登基诏书中所言,今后不再以绣衣卫监察百官,此事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贾蔷笑道:“先生不必多虑,不监察人,不代表绣衣卫就废黜了,只是对事不对人,仅此而已。”
林如海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沉吟稍许道:“皇上宽仁,是臣子的福分。”
对于此事,他还是有些保留的。
天子爪牙的存在,当然不能算是好事,但绝不是没有必要的。
即便贾蔷不惧甚么阴谋诡计,德林军为其一手所创,且大燕即将迎来前无古人的盛世,贾蔷的威望当得千古一帝之美名。
可贾蔷之后呢?
当然,只要不是彻底废黜就好。
至于对事不对人……
这里面的余地极大,未尝不能堵绝疏漏……
李肃紧随之后问道:“皇上,敢问皇上,何以‘不以言获罪’,而‘言之无物者’又重罪?若如此,何以广开言路?”
贾蔷冷笑一声道:“满城妖风那不叫广开言路!此事朕最有发言权,先生也有。隆安末年,二韩主政时,默许百官与朕和先生泼脏水。那哪里是脏水?分明就是屎尿臭馊!这样的言路有何意义?
还有一人,吕嘉!就因为他受简拔于韩彬,后又弃暗投明转向了朕,士林中骂他的何止百千?
可那些人里有一个人的功劳能比得上朕的吕爱卿?
吕卿主工部事,这二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主持了黄河、长江的梳理清淤事宜,使得黄河、长江水患得到了治理。
更是借旱灾难民泛滥之际,组织大批人手,兴修河工水利。
相较于大燕亿兆人口,移民出去的终究只是少数。
唯有大兴水利,才能真正使得黎庶安宁。
这些事那些士子名流们知道么?莫说他们无知,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对他们而言,做这些浊政又值当甚么?
百姓的生死,又值当甚么?
他们只管骂个痛快,将人批臭批倒甚至批死方止!
这些人嘴里那些混帐话,也能叫言路?
朕告诉你,吕卿是有功于国的,容不得那些混帐诋毁玷污。
吃着朝廷的粮食,以功名在身为由收受土地,免除税赋以肥己,这等损国朝之利而私得者,也配妄议朝政?
李卿,接下来御史兰台就以彼辈毁谤吕卿一案为由,合并大理寺一道,彻查士林歪风邪气!
该摘青衿的摘青衿,该去功名的去功名。
对于那种利用功名身肆意圈地的混帐,更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吕嘉作为一个老官僚油子,但此刻当真是被感动坏了。
哪怕朝廷借为他正名为引子大肆清理士林,势必会让他的恶名再盛三分。
但吕嘉仍感动之极,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悸动来,他泪流满面的跪伏叩首,谢恩不止。
待贾蔷叫起吕嘉后,李肃则动容道:“皇上,若如此,必天下惊动啊。朝廷向来善待士大夫,若是这般彻查,反对声势必沸反盈天,新皇适才登基,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刚好!”
户部尚书张潮大声道:“新皇威重天下,痘苗普渡众生。借此时机,清理一番士林乱象,唯有好处,没有好处。臣有一议……”
“讲!”
张潮道:“皇上,就先拿遍布江南的各类学社开刀。彼辈学子,或是多年不第的举子秀才,相聚一起集结成社,操纵舆情,其势之大,连府县知州都要避让三分,甚至插手诉讼,影响极坏!对开海新政的诋毁,以彼辈最恶,造谣最众!”
贾蔷点头道:“张卿所言极是,此类学社,坏的透底,合该悉数取缔!”
李肃神情有些艰难,缓缓道:“皇上,学社之症,朝廷并非没发觉。只是不少学社魁首,都是过去二年皇上巡幸天下时,接见并夸赞过的读书种子。若当下清理……”
作为一个传统读书官员,对于贾蔷要对天下士子下手的做法,着实有些理解艰难。
贾蔷哼了声,道:“朕的确夸过他们,但朕夸他们有宰辅之才,是叫他们脚踏实地的好生读书,将来好生做官,一步一个脚印走向高位。不是让他们年少轻狂,在本该读书的年纪,上蹿下跳的妄议朝政。赞是赞,批评是批评。朕夸赞过的人,就有金身护体,就动不得了?作为读书种子,本是天下安定的栋梁之才,他们却成了扰乱世道太平的祸根,不除他们,又除哪个?此案你若不忍心去办,就不要办了,交由他人去做。”
林如海见李肃面色惨然,心中轻轻一叹,开口道:“皇上,此案还是由李大人去办罢,原在他分管的职责内。”
贾蔷自然要给林如海体面,点了点头后,又说起武英殿搬往西苑之事来……
……
“伯逊啊,以你之才,其实是在张任重之上的。但是,你对这个世道的变化,还未明白透彻。”
自养心殿折返武英殿的路上,林如海拄着拐行走在宫廷甬道上,就着繁星和宫灯的光芒,目之所及皆是皇权,他同身边的李肃温声说道。
李肃缓缓道:“元辅,仆之所思,绝无分毫私心。”
林如海呵呵笑道:“其实窦广德、韩邃庵等,又有几分私心在?”
李肃闻言登时动容,站定脚步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轻声道:“若非老夫一路看着皇上走到今日,深知其秉性,换做老夫在他们的位置上,不会比他们做的好多少。他们走到这一步,不是他们有几分私心,也不是他们为坏人,只因他们不明白,这个世道变了。打皇上提开海之议起,再抱着过去千年不变的为官心得来做这个官,就难融入大势中。
你看张任重,这一点就比你做的好的多。尽管,他的才能,未必及得上你李伯逊。”
林如海将拐杖从右手换至左手,空出的右手扶了扶腰,看着李肃微笑道:“伯逊啊,窦广德、韩琮之流可惜了,尤其是韩琮,其才之高,是不下于老夫的。但是你,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要再重新陷回去了,不要抱着过往千年的官场规矩,再来强撑现在。”
李肃深有震动,看着林如海道:“元辅之言,仆铭记在心,必用心揣摩,多思虑几番。只是皇上的言路之说,元辅是否觉得有些不妥……”
林如海迈开步履往前走去,微笑道:“其实还好,广开言路,原就不是甚么都能说,更不是甚么人都能说。伯逊你想想,便是皇上自己,因为自忖对政务不通,不及我等这些积年老吏,所以从不轻易插手。怎么,对皇上时就要他圣天子垂拱而治,对士林中那些一天官没当过,一天政务没理过的人,反倒退让忌惮?
你去清理学社一案,就以皇上为例,必能说伏天下。
再者,也不是不让他们开口。若世有不平事,有贪官暴吏横行乡里,民间有不法事有冤案,他们都能开口。
没听皇上说么,便是城门卒,发现朝廷元辅之过,亦能举奏之。
这其中的道理,老夫不信你会想不明白。”
李肃闻言一滞,苦笑道:“元辅,说心里话,皇上这些旨意,一道比一道高明。但元辅与仆都是从下面做上来的,更当明白,朝廷的政策真正施行到下面,能存留三分真意已属善政,官属能吏。大多时候,怕是连朝廷一成本意都难保全。皇上让拆了学社,不准他们妄议国事,更不准诋毁玷污吕嘉吕伯宁,还要清查借功名之身收献田地者。可传到下面,怕是要禁民言,抄士绅之家,使得士林中人心惊惧!
元辅,这绝非仆信口开河……”
林如海点头笑道:“老夫知道,老夫知道。老夫也知道,你会将此事放在心上,所以才劝皇上,将这桩差事交给你。如何既能完成差事,又能安抚士林人心,就看你李伯逊的手段了。
因近来二三事,皇上对你不甚满意,以为你一身旧时官宦气息,跟不上趟了……
虽然老夫为了说了话,但如今老夫到底是臣,天下元辅这样的大事,唯有圣心独断!
所以这一趟差事,伯逊务必要用尽心力去办!
老夫没有几年了,张任重不是不好,但就老夫看,没有你好。”
李肃闻言,眼圈都红了,躬身大礼拜道:“元辅之恩重,肃永世不忘!”
……
坤宁宫,东暖阁。
贾蔷归来时已过子时,可坤宁宫内居然仍是满满当当的人。
见他进来,连黛玉在内,纷纷起身见礼。
一朝登基,便算是真正化家为国了。
即便能省去许多繁文缛节,但基本的礼仪,没人会少。
无论天家还是百姓之家,失礼二字,都不是哪个女人能担得起的罪状。
“怎都还没睡?”
黛玉起身后笑道:“皇上忘了今儿甚么日子了?莫非心里只记得登基?”
这话,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黛玉一人敢讲了。
偏贾蔷最喜爱的就是这份真灵随性,哈哈笑道:“原来都在这等我吃粽子!”
一众姊妹们都笑了起来,宝钗提醒道:“皇上如今该自称朕了……”
贾蔷笑道:“自家人在一起,哪那么些讲究……咦,不对,你们都聚在这,莫非是为了想看看真龙天子身上有没有金光?来来来,我让你们看个仔细!”
黛玉拍他一下,笑啐道:“好好说话!”
还有三春、湘云、宝琴等姊妹们在呢。
贾蔷嘿嘿一笑后,就听李纨温声笑道:“孩子们今儿都接了痘苗,今晚怕是没人能睡的着……”
贾蔷恍然,随即笑道:“这还不放心?小琉球、秦藩、汉藩加起来接种了快十万数了,到今天为止都未停止过接痘苗。三日内除了个别倒霉催的因落马、摔倒、溺水、失火等意外缘故没了命的,就没听说哪个因接痘苗出事的。去去去,都去睡罢。
既然能投胎托生到咱们家,那气运之旺盛,举世也罕见,断不会有事的。再说,朕也乏了。”
前面那些话没甚大用,说破天去,当娘的也放心不下。
但最后一句却十分顶用,“朕乏了”,如今天大地大,都没皇帝大。
所以诸人纷纷告辞离去,最后仅余尹子瑜在。
待众人刚离去,贾蔷却迫不及待的问尹子瑜道:“怎样,孩子们都没事罢?”
又怎能不担心呢?
或许有的帝王多血脉,一生几十个孩子,所以只认为太子为子,余者为臣。
为了帝王位的传承,不惜养龙蛊,以搏杀出最强者以承嗣皇统。
但贾蔷不同,二世为人,初为人父,二十三个孩子,都是他的心头肉。
不管哪一个有分毫差池,他都无法接受。
当父亲后的想法,是在当父亲前完全无法想象的……
尹子瑜浅笑落笔道:“放心就是,一切安好。且太医院的十八位太医,今晚皆留在宫中,随时待命。你也说了,十万百姓接种都无人出事,这么些孩子能落生天家,便是天生富贵命数,不必担忧的。”
贾蔷见之一笑,道:“这三天仔细观察着些,过去后,咱们也能省好大一份心。其实就我本心而言,是不在意孩子们将来能有多大作为的。只要他们健壮、平安、快乐的长大,就心满意足了。当然,若还能保持一颗善良的心,我就感谢上苍了。”
黛玉闻言,星眸都融化了些,换做其她女人,此刻必是板起脸来好生劝诫一番,作为新科天子,怎能说出这样没志气的话?
她却不同,看着神情略显疲惫的贾蔷笑道:“我瞧你也是杞人忧天。孩子必会健壮长大,有子瑜姐姐在,又有那么多杏林圣手在,你又担忧甚么?至于将来的造化……就更不必多虑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好咱们的,至于将来是龙是虫,全看他们自己,理他们呢?”
尹子瑜:“……”
看着望着黛玉乐呵起来的贾蔷,而黛玉亦抿嘴笑着,尹子瑜忽然有些艳羡这不着调的一双男女。
“快去歇息罢。”
笑罢,黛玉忽地开口赶人。
贾蔷纳罕:“我往哪去?”
“呸!”
黛玉啐道:“少作相!当我刚才没瞧见你和宝丫头使眼色?”
贾蔷干笑了声,道:“那也是伺候完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熨帖后,再过去瞧瞧……”
“呸!”
“啪!”
一声啐,一声碳笔点桌面声,二女都忍羞瞪来。
甚么话?
伺候她们熨帖?
当然,是很熨帖,但岂能张嘴就来?
殿内还有宫婢呢,虽然都是身边老人……
“快去罢,小八让宝丫头操碎了心。”
黛玉继续赶人。
身为皇后,最忌的就是独宠。
贾蔷在她屋里连续待了两天了,再待下去,难免有人心生嫉意,凭添是非。
再者,她也有些吃不起了……
贾蔷却不急着走,奇道:“小八才两岁,操的哪门子心?”
黛玉抿嘴笑道:“宝丫头总觉着,小八将来可能像他舅舅。”
说罢,欢快的笑出声来。
“……”
贾蔷无语了好一阵,想起薛大脑袋的做派,不由扯了扯嘴角,道:“不至于罢?”
黛玉横他一眼,道:“当然不能!她是关心则乱,瞧着小八机灵爱使法子,可是总让哥儿们瞧出来,闹了好些笑话,这几天尤甚,她才担忧的吃不下饭。”
贾蔷无言以对,上前抱了抱黛玉、子瑜,又亲吻了下,才在二人推搡啐笑声中离去……
……
延禧宫,东殿。
贾蔷到来的这样快,显然出乎了宝钗的预料,湘云、宝琴都还未走。
不过还是惊喜,忙见礼请了贾蔷上座。
贾蔷落座后,看了看周遭俱是出自内造的陈设,笑了笑后问湘云、宝琴道:“这样晚了,你们俩怎还不去就寝?”
湘云也不知想到了甚么,看了宝钗一眼后,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见身后没动静,顿住脚回头瞪宝琴,道:“还不走?让人嫌碍眼?”
宝琴无辜道:“云儿姐姐你先回罢,姐姐肚子里有宝宝,我要留下来照顾!”
话虽如此,一张清丽无双没有丝毫瑕疵的俏脸,却红润了起来。
“……”
湘云闻言气个半死,只当这丫头疯了。
只是宝钗都没说甚么,她更不好多说甚么,只一跺脚,扭身离去了。
等湘云走后,宝琴才有些后悔,她就是想多和贾蔷待会儿,说说话,可怎地湘云走后气氛忽然那样古怪……
不过想到宝钗大着肚子,不会有甚么,就稍稍放下心来。
可再转过头来,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审视着她,目光炙热乃至让她感到身上一阵灼烧……
一瞬间,宝琴只觉得连腿都软的走不动了。
好奇怪,这是为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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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十七:炮声隆隆
翌日清晨。
皇城里夏日里初晨的阳光,显得有些暖煦。
新晋四妃之一德妃的宝钗,早起睁开眼时,就听到联屏外,儿子李鋈故意压低有些小得意的声音。
许是母子连心,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瞬间醒来。
下意识的看向床榻内,见妹妹宝琴仍在酣睡中,眼角仍垂泪痕,眉间却满是余韵未消,那股初为人妇的风情,当真我见犹怜……
叹息一声,不过莫说她这个姐姐,便是家里的丫鬟们都知道,这一天绝不会少。
万幸,自家男人成了至尊至贵的九五帝王,才叫姊妹同侍一夫成为佳话,而不是丑事……
“琴儿,快起来!”
宝钗推了推自家妹妹,唤醒道。
她有孕在身,虽过了前三个月,也只能浅尝辄止。
好在还有莺儿在,能顶许多用。
饶是如此,宝琴这胆大包天的小妮子也吃了不少苦头……
原不该叫起来,只是……
“姐姐,怎么呢?还想睡会儿嘛……”
宝琴显然不大想起,撒娇赖床。
宝钗气不过,在她眉心处点了点,道:“你说怎么了?昨儿办的好事,今儿不赶快去给你林姐姐请安奉茶,真当皇后娘娘没脾气?你仔细着,莫要以为她素日里宠你三分,你就倚仗着不知轻重。你若有一分不尊重,好多着去呢!”
宝琴已经开始起身穿衣了,被宝钗唠叨的头晕,小声委屈道:“哪里会不尊重嘛,林姐姐便不是皇后,也是顶好顶好的姐姐!”
宝钗差点气笑,她倒成坏人了!
又见宝琴光洁的锁骨处并下面如瓷玉般的肌肤上,满是菩提印,愈发来气,敲了下宝琴的脑袋……
待收拾得当,二人起身出去,便见贾蔷正抱着李鋈顽耍,父子二人满是欢声笑语。
见宝钗、宝琴出来,他微微颔首,而李鋈乖巧见礼后,贾蔷横眼看着宝钗,道:“朕的皇子如此伶俐,形容可爱,你竟说像他舅舅?岂有此理!”
宝钗无言以对,怎么说?
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
一边是她的命,一边是她的哥哥……
算了,还是高兴罢。
不过未等她高兴,宝琴倒是咯咯先乐出声来,一步上前就要去抱李鋈,此刻她还不敢直视贾蔷,很是害羞……
只是未想到步子迈的有些大了,腿心处钻疼,“哎哟”了声,差点摔倒。
万幸,距离贾蔷不远,贾蔷单手抱着小八,一只手将倾倒的宝琴接住。
因搀扶的位置有些隐秘,宝琴一张脸都快滴出血来,如水晶般的明眸蕴满羞涩,微颤的吟了声:“蔷哥哥呀……”
贾蔷还未来得及说话,后面宝钗就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上前提溜起宝琴来伴着脸沉声斥道:“我把你这狐媚子……从哪学的这些名堂,今儿非给你点厉害瞧瞧不可!”
宝琴有冤诉不出,她哪里是诚心的?!
那一声的确羞臊,可也不是有意那样的!
没法子,只能眼巴巴的去看贾蔷,想要求救。
宝钗哪里肯给她这个机会,拉着她往外走,还提前堵住贾蔷的口:“臣妾带她去坤宁宫,皇爷要拦着?”
贾蔷抱着儿子干笑了声,也知道是要宝琴给黛玉敬茶见礼,言语一声,不然名分都落不实让人取笑,便道:“去罢去罢。”
见他听闻黛玉的名头就怂了下来,宝钗又好笑又好气,心里还有些酸,嗔贾蔷一眼后,领着可怜巴巴行动不便的宝琴往坤宁宫去了。
等二宝离去后,贾蔷将小八交给了莺儿,随后笑呵呵的往养心殿而去。
……
“臣一等男徐臻,给万岁爷请安!”
养心殿内,徐臻语气有些怪异的同贾蔷行礼问安道。
贾蔷心情好,不同这个混帐一般见识,只笑骂道:“徐仲鸾,你少给朕阴阳怪气!为何册封齐家为一等侯,齐筠亦有一等伯在身,你不知道?”
徐臻闻言,讪笑两声道:“皇上,臣承认,齐家从龙之功,臣远不能及也。不过单论齐德昂……嘿嘿,臣也未差的太远才是。”
贾蔷闻言,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徐臻道:“是啊,若非是你徐仲鸾委身于葡里亚那位小寡妇,从而花钱弄来了一批打造火器的器具,德林军都未必能建得起来。怎么,一个一等男,委屈你了?”
徐臻唬了一跳,心里一凛,浮起五个字来:伴君如伴虎。
忙规矩起来,一迭声赔笑道:“不是不是不是……皇上,您误会臣了,臣只是……”
贾蔷哼笑了声,道:“行了,少与朕作相!齐家功劳甚著,秦藩能顺利拿下,齐家是出了大力的。齐太忠于朕,亦是助力甚深。至于齐筠……小琉球两次大战,他都坐镇其中,战功不浅。秦藩平定后,他又亲往秦藩治政,辛苦操持下,甚至还得了疟寒,险些丧命。封一个一等伯,难道封的高了?
不过你也不必吃味嫉妒,你的功劳朕心里有数,之所以压着了些,一来勉强封个二等子没甚意思,封一等又嫌不足。
正好,眼下朕手里有一些极要紧的差事交给你。
你亲自盯紧了,两年内办妥,朕封你二等子。一年内办妥,朕封你为一等子!
之后再出去历练几年,距离伯位也不远了。
齐筠年长你五岁,五年后,你未必不能追平他!”
徐臻闻言登时一脸正气,道:“皇上,臣又岂是如齐筠之辈在意功名富贵的俗类?皇上您有差事只管吩咐,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贾蔷懒得搭理,从炕桌上拿出一叠纸笺来,道:“这是几份图纸,所造者,皆国之重器!对我大燕的重要性,不亚于蒸汽机的启用。这大概是朕,最得意之所作了。你如今负责皇家科学院诸事,和那些西夷科学家们相熟,要利用他们的学识,将这些都造出来……”
徐臻看着自李春雨手中接过来的纸笺,只见上面画着一幅幅草图,并标明了各式名称,如:车床、钻床、镗床、铣床……
以及,它们的用途。
徐臻是不大理解,贾蔷为何如此重视这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器具,看标注的用途,也不过如木匠那些凿砸的工具一般,有甚么大不了的……
就这,也值当升爵之赏?
他眨了眨眼,笑呵呵道:“皇上,这连图纸都有了,还用一二年才能打造出来?”
贾蔷没好气道:“你懂甚么?只些东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拿与将作监的人去问问,看看他们怎么说?光那些刀具所用的钢铁,若非汉藩盛产精铁,就够你磨上三五年的。去罢,尽快做出来。造出之后,不论是造蒸汽机,还是造船、造巨炮火器,都会大大提升。大燕的战舰想驶出马六甲,没有这些是万万难成的。此间轻重,你可明白了?”
徐臻面色严肃起来,道:“皇上放心,臣绝不敢轻忽怠慢,必全力以赴!”
贾蔷又提点道:“这里面有许多极关键之所在,不可泄露出去。虽说皇家科学院里的西夷科学家们多是举家迁来,但并不禁他们与来京的夷商见面,也不禁他们同家乡通信。但是从今天起,禁绝任何西夷入京与他们见面,每一张他们寄出去的信笺都要打开检查,不准关于这些机床的丁点消息外露。便是寻常问候之言,他们书信的原件也要扣下,由你手下的人誊抄一份再寄出。
切记此点,国之重器,不可示之与人!!”
……
徐臻去后,贾蔷独坐良久。
可怜他一个工科根底的研究僧,能做的事却不多。
他读书那会儿,整个工业体系已经十分发达了,所以对基础知识的学习,不过点到为止,毕竟在卷面上,怕是连一个填空题的分量都没有……
然而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能穿越至此?
没有对基础知识的了解,仅凭一些粗浅的颜料配方,他又能做甚么呢?
好歹这些机床都是通识知识,他还记得些。
其实在西方,早在二百多年前,已经出现了机床。
西夷的钟表匠们十分了得,二百多年前钟表匠们就发明了螺纹车床和齿轮加工机床,用来打造钟表,随后发明了水力驱动的炮筒镗床。
著名的达芬奇同志就曾绘制过车床、镗床、螺纹加工机床和内圆磨床的构想草图,其中已有曲柄、飞轮、顶尖和轴承等新机构。
莫要小瞧这些顽意儿,这些才是真正的工业之基!
好在,眼下贾蔷所绘制的图纸,要先进西夷机床至少六十年!
尤其是先进镗床的发明,不但可以大大提高炮筒镗制水准,还能提高蒸汽机气缸体的打造,进一步提高蒸汽机的效率。
而蒸汽机的提升,又可带动一系列的工业进步!
虽然具体如何操作,贾蔷不大清楚,但没关系,从西夷请来那么多自然学科的科学家,他们有法子。
大燕人口亿兆,能工巧匠也有众多,论手艺之精巧,并不逊于西夷,只要贾蔷从铁壁上撕开一道口子,维持乃至进一步扩大这个口子,那么工业的发展和进步,应该是水到渠成之事。
他能做的,并不多了……
遗憾呐,前世不是学霸,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混吃度日的研究僧……
要不然,直接开启电力工业时代,平推宇宙!
哪像现在,还得小心谨慎的走好每一步,还要和西夷们勾心斗角,争取时间……
“皇爷,良妃娘娘求见。”
正当贾蔷悔恨“年轻时”未好生用功读书,书到用时方恨少时,李春雨猫儿一样躬身入内,禀奏道。
良妃……
贾蔷恍惚稍许,才想起新册封的良妃是哪个……
“让她进来罢。”
未几,就见闫三娘着一身宫妆迈着一双修长的腿入内。
贾蔷见她神情不大自然,好笑道:“不喜欢穿这样繁琐的衣裳,就穿简单些的。皇后宽仁,不会怪你的。”
闫三娘见贾蔷语气一如往日,并未因登基就变成了高不可攀的神人,心里也舒了口气,笑道:“那岂不成了仗着皇后娘娘心思宽仁,反倒轻狂了?”
贾蔷见她如此,笑道:“那你来寻我,可是想回海上了?”
闫三娘有些羞赧的抿了抿嘴,同贾蔷道:“爷,我离开那么久,怕海上生事……再者,听皇后娘娘说,近来爷为短银子发愁,我觉着有些法子……”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道:“你有甚么法子?”
谈及正事,闫三娘就不羞涩了,眉心蹙起道:“爷必是知道,打上回炮击东瀛,东瀛幕府答允赔银,并割让港口为租界后,这二年来小动作一直不断。尤其是近来,他们名义上不阻止德林号在东瀛行商,可各大名如今都抵制德林商货在东瀛流通,有的地方甚至公然烧毁德林号的布帛漆器,还拒绝将生丝卖给德林号。我以为,这些矮倭子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贾蔷冷笑一声道:“彼倭子国,最是反复无常之国。其人,甚卑贱,不知世上有恩谊,只一味慑于武威……故尔,不得对其有稍许好颜色!”又问道:“你是准备,再度炮击东瀛?不要大意,那些矮倭子不是蠢货,上回吃了大亏,如今必然在岸防炮上有所准备。倭国铁炮,不容小觑。”
闫三娘狡黠一笑,道:“倭子国当下幕府将军是德川吉宗,算是一个明主,先前因为治政有方,体恤农民,使得东瀛米价下跌许多,百姓都能吃上饭,所以被人尊敬为米将军。可这二年来,因为德林号商货在东瀛低价大卖,结果反让东瀛倭子们穷了起来,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再加上他们不断的在造舰造炮,收了许多税,所以百姓的日子越过越紧巴。
如今我领兵出征前往,只炮击袭扰他们的沿海城镇,打三天就走,从东打到西,然后绕一圈调过头来,再从东打到西!倭子国的精华膏腴地都在沿海,一旦遇袭,各地大名一定会像江户求援。我也不和他们硬碰硬,吊着他们跑上两个来回,再捏死他们!!”
“嘶!”
贾蔷看着一双美眸煞气腾腾,明亮的有些刺眼的闫三娘,倒吸一口凉气,上前牵起她的手,坚定的往里面暖阁里引,并求知若渴道:“来来来!你与朕好好分说分说,到底是如何做到这般用兵如神的。说爽利了,朕就放你走……”
闫三娘未想到会有此等变化,一张俏脸登时涨红,看了看外面日头高照,愈发羞臊,可哪里忍心违拗贾蔷之意?
再加上,即将远行千里,再归来时怕要到年底了,所以,她也想……
二人一同入了暖阁。
未几,炮声隆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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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十八:人生若只如初见
五军都督府。
一早,薛先、陈时、张温、叶升等都督们聚起一道吃早饭。
相较于军机处,他们丝毫不见轻松。
九边百万大军要合并,要清查,要裁减,要征伐兵役……
又有辽东镇、蓟州镇及宣镇大军分三路大军挥师北上,力争一战平定喀尔喀四部……
他们身为执掌全局的最高军事府衙掌权人,身上的担子如泰山之重!
还不到三年光景,几人两鬓都已霜白。
但是每个人,虽常叫苦连天,又都乐在其中。
大丈夫,原就该掌天下权!
这样的日子,是他们过去做梦都没敢想过的。
算算时日,他们多已经数月未回过家了。
但今日一早,几人碰面时却都说起了家事……
临江侯陈时笑道:“没成想,昨儿宫里比外朝还热闹。老薛,你们都听说了罢?”
薛先性子沉稳,只笑了笑,未开口,景川侯张温却嗤笑道:“开国一脉也是想瞎了心了,这个时候跑到宫里去张扬,以为皇后娘娘年轻就好糊弄,凭她们几句话就偏向开国一脉……不知天高地厚!”
荆宁侯叶升呵呵笑道:“极是!想当初皇上对开国那十家可不薄,德林号里都带着他们,皇家钱庄还带着他们,结果呢?除了山东那位谢鲸勉强还算入眼,其余没一个能上台面的。
这些年都道开国一脉衰败是咱们元平功臣打压所致,如今能看出来了罢?他们衰败是有道理的!
尤其是那牛继宗,真真要笑死人!皇上待其何其优隆,以二等伯之位,执掌丰台大营,这是甚么样的提携?
结果临到事前,只敢保持中立之姿。
去岁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大清洗,他落了个赋闲的下场,也没脸求情……
其实我恍惚听说,牛继宗连中立都没做到,暗地里早被那边给收买了过去,嘿!”
永定侯张权笑道:“巧了,说起牛继宗,我昨儿才收到他承上来的军机折子……”
陈时忙问道:“哦?他想做甚么,可是要官?”
张权笑道:“差不离儿,不过不是在大燕,想去汉藩。不仅是牛继宗,柳芳、蒋子宁、戚建辉等人也都上了折子,也都要去汉藩。看来,这些个私下里也是通了气的。”
陈时闻言,皱起眉头缓缓道:“我看此事要慎重些,到时候别说是咱们元平功臣容不下他们,打压他们出海逃命。好似我等结党一般……”
薛先摇头道:“不必理会这些有的没的,这二三年来,五军都督府处置的最多的,还不是元平功臣?发往秦藩、汉藩的罪军,九成都是元平旧部。既然他们想去汉藩,那就让他们去。皇上最看重开海大业,秦藩、汉藩的土著加起来也有好几百万人,他们过去,也算是好事。不过,明白告诉他们,对付汉藩那些连铁器都没几个的土著,用不着火器。”
张权笑道:“大都督莫非担忧他们会造反?就凭他们?”
薛先摇头道:“五军都督府要做的,就是彻底杜绝丁点军头拥兵自重的机会。眼下开国一脉没甚么出彩的人物,可谁能保证,他们代代平庸?果真出了个了不得的,汉藩又多是钢铁,土地肥沃辽阔,极好的立足根基,不可不防。所以,无论汉藩还是秦藩,除了德林军,余者各部皆如大燕一般,禁绝火器。”
叶升提醒道:“大都督,秦藩、汉藩野兽极多,虎豹狼群随处可见,水缸粗细的大蛇也不乏少见,若无火器,单凭刀剑,对付起来很吃力……”
薛先皱眉道:“刀剑不成还有强弩,德林号专收虎豹狼皮,蛇胆更是走俏货,开国一脉去了估计也不乐意挖矿种地,先去打猎罢。若是那么些披甲人,连禽兽草虫都对付不了,干脆就埋在那拉倒。”顿了顿看着一大早牛肉配烧酒的陈时,提醒道:“老陈,酒还是要少吃些,上月太医与你诊脉都叮嘱过你肝火旺盛,脾胃失常……”
张温笑着附和道:“大都督说的在理,老陈,如今你分掌的那一摊子事不轻松,你可别早早偷懒倒下去。果真撒手去了,我们可真接不过来!”
“放屁!老子的身体不知道有多好……”
话虽如此,陈时还是“啧”了声,让人将烧酒拿走,嘿了声笑道:“这日子虽又苦又累,差事还尽是得罪人的,放从前躲都躲不及,可如今却觉着活到现下才过出些滋味来。不用担心功高盖主,因为谁也盖不过。又不用担心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封国都封了,养老的地儿也预备好了,嘿!
罢了,听你们的,好生保养保养,多活几年才合算!”
他们这一批元勋是要被打造成君臣典范的,为后世之君做好榜样。
明白这一点,只要他们不自己作死,就不用担心遭受清算……
因为与万世之基业相比,他们这些个老朽,着实谈不上威胁。
毕竟贾蔷比他们年轻太多太多……
薛先见之都笑了笑,道:“那是因为遇到了明主。天赐圣君降世,是黎庶的福分,何尝不是我等的福分?如今连痘苗都出来了,愈发佐证了圣君之说。这花毒哪年不死个几万人?只此一事,就功德无量。你们家里也都给娘娘捐苗钱了?”
陈时等纷纷笑道:“如此功德盛事,岂有不捐之理?”
薛先道:“便是一家一万两,咱们这些人家加起来,也捐不了多少。新苗要接种天下,花费必然极大。这十数万两加一起,也不过杯水车薪。这样……回头给宫里上个折子,就说军中种痘,及军属种痘,所费嚼用皆由军中自理。”
五军都督府之所以能捏住大燕百万大军的命脉,就在于手握军资的分配大权。
听薛先这样一说,余者皆道好,张权却迟疑道:“各处用钱的地方早就定好了,着实没有能减的地方。余留的那一部分,也是为北征做备用的。这一战顺当也则罢了,一旦有些坎坷,拖到了落雪时候,那辎重粮草的耗费,要数倍于当下……不可不防啊。”
薛先摆手道:“就这样罢,内务府在山东那边发现了特大金矿,到年下,朝廷也就不缺金银了。”
见张权还想说甚么,薛先语重心长劝道:“为了省银子,皇上是一切能从简就从简,登基大典都简略那么些。宫里没添人,连皇城都舍不得多住,过两天就要搬去西苑,省些嚼用……艰难到这个地步,皇后娘娘也只让一家奉上一万两,不准多捐。
天家宽仁至此,做臣子的再不多想着分忧,何以言忠?
哪个有意见,将这话说给他听,听罢仍有牢骚话,也就不必再多说甚么了。
不知忠孝者,禽兽不如,直接发配汉藩去挖坑罢。”
……
神京西城,嘉会坊。
华亭会馆。
华亭自古便是东南极富之地,民富,则文昌。
因而又是历朝科举繁盛之地。
中试的人多了,当地巨富们便在京城号了一座会馆,专供在京的华亭士子们聚饮会谈之用。
除了华亭会馆外,京城中还有名声更盛的江西会馆,湖广会馆等。
皆是乡党云集,臧否朝政之所在。
大概是从景初末年,士林中突然流行起结社来。
或三五人,或十来个,多者则有数十人……
他们相聚一起,如魏晋风流名士一般,谈古论今,以讽朝政。
批评谩骂的越是辛辣尖锐,名声愈显。
到了隆安、宣德二朝,朝政愈发诡秘波荡,尤其是新法实施后,士林中怨声载道,又进一步滋养了学社的壮大。
各类学社遍布江南文华之地,如云间几社、香山同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云簪社、吴门羽朋社、吴门匡社等等。
就连贾蔷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并且携宁王南巡时,都在封疆的举荐下,见了几个学社魁首,并且对其关乎民生社稷的谏言给予夸赞。
也许因为如此,此类学社愈发茁壮发展,甚至蔓延至北地京城。
华亭会馆,便是华亭应社在京城的落脚地。
昨夜一场诗会持续到深夜,今日早上大多数士子都未起来,仍在熟睡中。
唯有魁首张瑜并资深社员莫史、左齐、赵彦起身,于膳堂碰在一起。
大燕那么多学社,彼此间也有竞争攀比之意。
一场酒宴诗会下来,作为学社社魁,张瑜要负责将所作诗词都让人笔录誊抄,并最终刊印出来。
这还不算完,去岁礼部设一新报,名为《文道》。
接受天下文人投递文稿,择其优者,录入《文道》刊印天下,以兴教化。
尽管各类学社无不将朝廷骂若粪坑,可是对于《文道》,却又趋之若鹜。
无他,图名尔!
以当下信息的传播速度,除却极少数大才天下的名士才子外,绝大多数士子的名声,一生也难出府县之地。
可若是能登上《文道》,那么必然能一朝成名天下知。
无论古今还是未来,只要有名,余者如财、势甚至官位,都不会是难事。
而且,还能大大弘扬学社之名。
因此张瑜等怎会放弃这等好事?
只是,好诗难得啊……
将昨夜新得的几十首诗词反复看了几遍,不由纷纷摇头。
勉强拿出一首来,只见诗曰:
花开莺去日,石烂水清时。不惮山川阻,空劳风雨随。
车中呼小字,桑下问柔荑。一别无杨柳,临流应赋诗。
张瑜与莫史、左齐、赵彦等观之,都觉着还是不错。
不过细读之,左齐摇头道:“此诗算得佳作,可褒贬之意太过含蓄,不够辛辣。传扬出去,难免为其他学社所奚笑。不如这样,将严子义昨晚那首……”
“嘶!”
其余几人闻言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张瑜皱眉道:“子义那首,原是吃酒吃多了后,胡乱落笔,连韵都不对仗,算不得佳作……”
左齐笑道:“何须在意对韵与否?就凭他这首直白之作,根本不用上《文道》,只要送出去见了光,必然会引来莫大轰动!”
赵彦迟疑道:“太过直白了些……且子义是严家子弟,严家虽无显宦,但州府正官多达十余人。若是传出去此作,一旦朝廷震怒,恐怕……”
左齐哈哈笑道:“那位欺婶盗嫂,连太后都敢染指的昏君,昨儿不是还说,不以言获罪么?我就不信,他今儿就敢自打耳光,连一首诗都容不得。再说,果真计较起来,就说此诗写的是隆安朝、宣德朝,不就完了?”
张瑜等闻言,面色舒缓下来,眼睛渐渐明亮,莫史同张瑜道:“愧首,不如由你将此诗誊抄出来,快些的话,赶得上这期的《文道》。即便上不去,也必然会名动天下!”
“好!”
……
“好!”
“好好好!”
“好一个醒世言!!”
武英殿内,吕嘉拿着礼部呈送上来与李肃过目的文卷,看到那首《醒世言》后怒极反笑,见林如海并李肃自外入内,便大声诵道:“奸佞妄言乱圣听,君庸臣溃妖孽行。忠臣良将徒无奈,待到霹雳震九重。”
诵罢,同李肃道:“伯逊,如今你还觉着,任由此辈在士林中日日痛骂朝廷,是广开言路否?我等成了奸佞妄言也则罢了,可这群无君无父的畜生,连君父也敢毁谤!!君庸臣溃妖孽行……好胆!”
不怪吕嘉失态震怒,昨儿贾蔷才在登基大典上论述其功,要为他平反,不想今日就有人写诗将他说成是“奸佞妄言”和“妖孽”,这让代入感极深的吕嘉,焉能不怒?
李肃看了眼吕嘉摇动的卷宗,心里不悦。
他不在,吕嘉跑到他公房中乱翻几案,着实失礼。
吕嘉外表忠厚,内心却是圆滑之人,看出李肃的神情后,他压下怒火解释道:“老夫来寻伯逊有事,伯逊不在,正巧礼部的人来送《文道》卷宗,只是脸色十分古怪惶恐,老夫问了两句后,得闻竟有这样一首反诗,这才翻看过目了遍。伯逊,此等反诗若不严查,朝廷威严何在?国朝法纪何在?天家尊严何在?”
李肃沉声道:“吕相之言,仆知矣。此事待查明详实后,必然法办。吕相来此,可是有事?”
吕嘉道:“也是一类事……这二三年来,背后不断毁谤辱骂老夫者,老夫虽从未与他们计较,但对那些十分恶毒者,都摘记了下来。如今伯逊你主持此案,老夫将卷宗送来,你斟酌处置便是。”
李肃脸色又肃穆几分,深深看了眼吕嘉后,目光落在公案上,那三大卷卷宗上,缓缓颔首。
吕嘉笑呵呵的同林如海道:“彼辈无知猖獗,二年前皇上为了天下安宁,都不得不忍他们几分,老夫自然更不好发作,以免乱了大局。如今天下安宁,朝廷却不用再受这份窝囊气,也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是该清理一番了……”
吕嘉闻言愈发大喜,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李肃目光仍在那三大卷卷宗上,语气沉重道:“元辅,果真要在士林中大兴牢狱?若如此,天下震动呐。”
任何时代,任何国度,在文人阶层动刀,尤其是大规模动刀,都是捅破天的大事。
林如海思量稍许后,缓缓道:“伯逊,你且依国法而动。不过这些人,乃至背后牵扯的家族,多半是不会见血的。”
李肃闻言顿了顿后,恍然领悟道:“是要全部发配秦藩、汉藩……是了,两处藩国苦力去了不少,武勋、将士也去了不少,读书人却极少去。那边极缺读书人……原来如此。”
林如海道:“开海大业,乃是本朝立国之本。不过,也是因为这些人太过放肆。让他们去秦藩、汉藩吃些苦头后,未必不能用之。若能建得功业,坏事也会变成好事。伯逊,不必背负太多包袱,放手去办就是。”
李肃闻言,重重点头应下,目光中不再夹有担忧和动摇……
……
坤宁宫,偏殿。
一早,黛玉接见了永城侯府、临江侯府、景川侯府、荆宁侯府、永定侯府等王侯诰命,并收苗银共十八万六千余两。
等送走诸命妇时,业已近午时。
又和尹子瑜一道,亲自过问了昨日起安济局接种痘苗的情况。
至午时三刻,方暂得喘息空隙,让御膳房送了饭。
等候了一早上的宝钗,这才引着宝琴前来见面。
黛玉正拿筷子用饭,初闻二宝前来,也未当回事。
虽然宝钗因有身子的缘故未参与此间事中,但三春姊妹、湘云等都有帮忙,时常穿梭于宫中。
在西苑时,姊妹们来见也不必通秉。
不过等黛玉听到宝琴娇羞的请安兼请罪时,抬头一看,怔了怔后,才留意到宝琴今日居然将头挽起,从姑娘头,改成了妇人头……
一时间,嘴里香甜的饭菜都不好咽了。
缓缓吞下后,觑着宝钗冷笑道:“真是好勾当!我和子瑜姐姐并姊妹们在这没黑没白的操持辛劳着,你们倒干成了好事!”
饶是知道黛玉嘴舌尖锐,心肠软善,此刻发难只是为了排揎怨气,并无恶意,可宝钗如此要体面之人,仍难免羞臊的满面通红,几难自持。
这话传出去,倒像是薛家故意在算计,送女到贾蔷床上一般……
宝琴这会儿也羞红了脸,不过她乖觉得多,上前几步走到黛玉跟前,乖巧跪下磕头道:“皇后姐姐,我知道错了……”
黛玉见之气笑,正如宝钗所料,虽嘴上凶,可心里早就默认了宝琴进门儿,只是一时不忿罢,这会儿见她下跪磕头,没好气道:“少与我来灌迷魂汤!你这小蹄子,如今倒是得偿所愿了。行了,自去歇着罢。我和你子瑜姐姐她们忙了一早,着实没功夫再理会你这些事,便宜你了……对了,且先在延禧宫和你姐姐同住罢,去了西苑再另分院子。”
宝琴起身,笑嘻嘻的应下,却不急着走,道:“我留下来帮姐姐做事!”
宝琴本就绝色,尤其是一张脸上,几乎看不出甚么瑕疵来,便是女子都会觉着其颜色秀美。
昨夜经雨露滋润后,愈发显得娇艳俏丽。
黛玉看她一眼后,心中轻叹一声,随即却不再多言,低头用饭。
化家为天下后,贾蔷身份愈贵,身边自然少不了绝色。
如今他身边的女人,多与他一边儿大,小也小不了多少。
有些甚至比他还大几岁……
眼下自然不显的甚么,可十年后,这些女人还能侍寝的,就很少了。
到那时,大燕愈发强盛,甚至会达到前无古人远迈秦皇汉武的地步,到那时,贾蔷又会到甚么样的尊崇地位?
女人,自然更不会少。
也不知那时,他会不会变心……
莫名,黛玉想起贾蔷写的那阙词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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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二十九: 翻船
旬日后……
原本打算登基过后四五天就搬回西苑,却因为京城中成立了安济局,分十二组为百姓接种痘苗之事,一直耽搁到五月下旬,一切步入后正轨,天家一大家子,才重新搬回西苑。
相比于皇城高墙内的炎热憋闷,西苑两大海子碧波荡漾,绿柳成荫所带来的清凉,凉风徐徐,让众人心情都愉悦了许多。
南海子畔,清音阁内。
凤姐儿站在月亮门下,高声笑道:“真是不比不知道,原来只盼着在皇城里住一辈子,多威风?这会儿再看看,果真还是皇上、娘娘最知道受用,西苑比那深宫里可是强出太多来!连过门风吹起来都爽利许多!”
“香姨,加油!香姨,加油!”
“琴姨,加油!琴姨,加油!”
“吉祥姐,加油!吉祥姐,加油!”
凤姐儿话音刚落,就见堤岸边传来一阵热闹稚嫩的呼喊声。
凤姐儿并阁内诸人都起身,往西南湖堤方向看去,就见湖堤边驶出了两艘木舟,一个上面坐着香菱、小吉祥,一个上面坐着宝琴和小角儿,个个拿着桨嘴里“嘿哈”的用力划着,两边儿竟是赛起木舟来。
堤岸上,小晴岚和李铮各领着一拨兄弟,分别给两边儿加油起哄,再加上看顾他们的丫鬟、嬷嬷,还有盯着水面上的女营侍卫,当真是好不热闹!
“琴儿这么大的人了,还在那顽皮!”
宝钗开口嗔责道。
黛玉笑道:“难得清闲一天,你就别约束着她了。”
她心情很是不错,安济局正在有条不紊的为京城百姓接种痘苗,除了偶尔一些低热,但很快就康复的例子外,至今无一例死亡案例发生。
天花对于当下的伤害,远非后世所能明白。
只想想有清一代,连帝王都折在此疾疫之下。
康麻子为何得此名?便是因为出过花。
而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哥哥,帝位原不该传给年幼的他,还是因为他出过花,不必再担忧夭折,才得了帝位。
可想而知,这个时代对天花的恐惧。
虽然也有人痘,可人痘风险还是大了许多。
一般兴许没事,可一旦出事就几乎必死无疑,通常还是死一家,毕竟传染性强。
所以人痘的推广艰难……
如今皇后、皇贵妃得天赐痘苗,可免人痘致死之恐怖,又免费为百姓们接种,以免除出花之苦,可想而知,黛玉并尹子瑜在民间的声望高到了何等地步。
再加上以皇子为先,消除民间恐惧一事传出,黛玉贤后之望,已是远远超出尹后当初的贤德名望了。
没人不愿听好听的,更何况这等名望不止黛玉一人受益,还能荫及太子,所以这几天,她的心情极好。
听黛玉说好话,宝钗没好气道:“都道她是我妹妹,却不知家里最宠她的反倒是你!还有小八,也只觉着你好,我凶。好人都叫你当了,尽由我来做坏人!”
打小一起长大的姊妹间,说话自然不去顾虑那么些。
当然,最主要的是黛玉素来不让姊妹们以大礼对她,更珍惜打小的这份情意。
黛玉指着宝钗同姊妹们笑道:“听听,甚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代她疼着琴儿和小八,她倒派我的不是!罢了罢了,改明儿本宫就叫琴丫头见天来跟前立规矩,再将小八养成个小花子。若人道为何如此?你们可与我作证,是宝丫头非要我如此……”
话没说完,姊妹们已经笑倒一片。
“哈哈哈!把小八养成小花子?那可难了,小八那张脸最是喜庆,圆嘟嘟白嫩嫩的,怎么扮也不像是花子呀!”
迎春切实的考虑可行性,让宝钗差点呕血。
姊妹们愈发大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小八成了小花子后的模样。
好在湘云体恤宝钗,忙笑道:“快看她们赛舟,香菱还是气力大,划的最快!”
黛玉冷笑一声,横她一眼,却也没再刺她。
坐在角落里的可卿见之心中感叹,在外臣命妇前端庄贤德的皇后娘娘,唯有在一起长大的姊妹跟前,才会这般自在随心。
也难怪,待这些个不同……
相比起来,她还有尤氏、尤三姐等,始终要差一等。
“哎哟哟!哈哈哈!哎哟哟……香菱船翻了!”
忽地,惜春跳脚惊笑起来,大声道。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来到窗前看了起来,李纨最是担忧,道:“可别出事了,了不得。”
姊妹们在窗前遥望,就看到湖里扑腾着两个脑瓜。
倒是不怎么担忧,当初在海边待了那么久,旁的没学会,在贾蔷强力建议下,倒是都学会了浮水。
大海中尚且能游个十来步,在平静的湖水里,怎么也不至于淹死……
果然,遥遥还能听到香菱和小吉祥尖锐的笑叫声。
至于岸上,早就闹开了锅。
若非一群丫鬟、嬷嬷们上前抱住,这些小家伙们早就扑腾到水里去“救人”了……
饶是如此,这会儿小晴岚带着几个虎头虎脑的皇子,还在丫鬟、嬷嬷怀里挣扎乱跳,想下水去……
李纨同黛玉道:“还是在海子边岸上石栏罢……这么些孩子,果真一个不留神,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黛玉摇头笑道:“那么大的水泊,全上石栏得耗费多少?再者,皇子们眼下还小,甚么时候都短不了人。再大些,也该学会浮水了,不当紧。”顿了顿又道:“大嫂子,皇上一直都在说,不可使皇子们过于娇气。在家多吃些苦,以后出去就少吃些。果真一味溺爱着养,将来难顶大事,是要吃大亏的。”
点了句后,就在探春、湘云、惜春等催促下,一道出了清音阁,往海子边看热闹去了。
……
“哈哈哈……哎哟哟,哈哈哈……”
堤岸边,宝琴已经笑软在地,在她身旁围着老大李铮、老二李铆、老五李钧等皇子。
而香菱已经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回来,站在那一点不像是“战败”之人,反而得意洋洋的站在那。
身边围着以小晴岚这个大姐为首,老三铄、老四李锋为大将,小八李鋈为“押粮官”的另一军团。
个个都学着香菱,仿佛虽败犹荣。
看着这一伙子的模样,宝琴愈发笑的喘不过气来。
李铮也是满脸无语的看着自家傻姐姐带着一群傻弟弟,跟着一个傻姨娘在那傻乐……
“铮哥儿,你在傻里傻气的叹甚么气?是后悔站错队了么?”
香菱经小晴岚提醒后,叉腰竖眉的瞪眼问道。
最让她生气的是,她儿子居然站在另一边,这会儿正往后躲?!
甚么意思,老娘给你丢人了?
小兔崽子才多大?
正当香菱要化身大恶魔发难,李铮等却高兴起来,因为看见救苦救难的救兵们来了。
“给母后请安!”
三岁的小不点儿领着一群两岁的弟弟上前见礼,别提有多萌了。
黛玉等纷纷露出笑脸来,探春更是一步上前,将李铮抱起,道:“就敢皇后娘娘请安,不给我们请安?”
李铮的确早慧聪明,看着探春抿了抿嘴,严肃道:“三姑姑,我还不能叫你母妃,父皇还没有和你成亲……”
探春一张脸瞬间大红,若非心智坚定,差点就将这熊孩子给丢出去。
她俊眼修眉皆竖起,警告身旁姊妹们不许笑,然后将李铮放在地上,随即朝地上啐了口,咬牙道:“哪个要和你父皇成……谁教你的?”
李铮不解探春为何生气,摸了摸脑瓜小声道:“没谁教……三姑姑,我自己瞧出来的。”
此言杀伤力更强……
探春一跺脚,扭身就要走。
却被黛玉一把拉住,笑道:“这会儿走反倒没意思了,孩子话你也较真儿?”
说罢,回头就看到眉开眼笑的香菱抱着小晴岚还在得意。
黛玉没好气道:“好好的,怎就翻船了?”
香菱笑道:“只怪小吉祥,气力太小。我划一边儿,她划一边儿。结果我这边划的正经,她却跟不上趟了……就完蛋了!”
小吉祥在背后委屈道:“奶奶力气那样大,我跟了半茬,肠子都差点哕出来,最后还赖我……”
小晴岚这会儿自信:“要是香姨选我做伴当,我肯定行!”
小吉祥冲小晴岚做了个鬼脸,小晴岚还之。
宝钗有些看不下去了,她不好去训斥香菱,就看着宝琴斥道:“这么多孩子都看着,你们只管胡闹。赶明儿他们偷偷的跑来学你们,出了事皆是你二人今日之过!”
气氛冷却下来,小晴岚也从香菱怀里滑落下来。
宝琴低着头不敢多言,这时就见小八李鋈堆着一张笑脸,冲宝钗道:“娘,水里,危险,不顽的!”
小晴岚多聪明,连忙点头道:“对对对,小八说的对。水里危险,我们知道的,才不会去呢。”
宝钗有些怄气,同黛玉道:“我如今愈发成坏人了!”说着连眼圈都隐隐有些红了,和以往大气从容的做派很是不同。
黛玉体谅笑道:“你如今有身子,原就容易动怒,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理会那么些做甚么,该生气就生气好了。左右等熬过这一段,也就好了。走,去静谷寻子瑜姐姐去。近来她才是真正受累的,我们去探望探望。”
说罢,浩浩荡荡一群天家女人,往皇贵妃尹子瑜住处行去。
……
勤政殿。
贾蔷面色淡淡的听着李肃承奏清理民间学社之事,目光却看了眼林如海。
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李肃在清理学社乱象过程中,一反往日对读书种子的偏袒庇护,而是下了狠手。
京畿之地,整整二十六个大大小小的学社,被彻底解散,并且查抄。
但凡查抄出有诋毁圣恭、诽谤朝廷大政,乃至以恶毒之言咒骂朝廷重臣者,一律从严治罪。
短短半月时间,判定罪名者多达八十四人。
又有因诋毁咒骂天子株连族人者,如华亭严家,因严子义一首诗,阖族入罪,悉数判罚秦藩、汉藩,还是分散开来入刑。
这般罪名者,有十三人,背后就是十三个家族。
全部合计起来,怕有上千人。
这还只是在京畿之地,南边儿也展开了严厉打击取缔学社的行动。
南省那边才是大头,以这个力度真正严查下去,拉扯出过万人都不足为奇。
李肃有这个魄力?
贾蔷知道,必是林如海与他通了气,让李肃知道了这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只是……
贾蔷微微皱了皱眉,不过沉吟稍许,终究将一些话按了下去,林如海的体面,他还是要给的。
待李肃承奏罢,贾蔷点头道:“就该如此。给他们接种完痘苗后,直接派船送往秦藩、汉藩,打散开来,进行劳动改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
整日里游手好闲仗着读了些书取得功名,就无所事事只会骂天骂地的人,不让他们充分感受劳作之苦,又怎能改掉臭毛病?
如今新朝新气象,除了罪大恶极者,大燕少行杀戮之事。这些人一万个里只要有几百个能改造好,那么对秦藩、汉藩的治理发展,都将有莫大的助益!
所以此案,务必要一查到底,彻底改变彼辈文贼,以功名身相聚,插手诉讼扰乱官府行政,督抚亦为之所忌恨的局面。”
李肃闻言,缓缓点头道:“皇上之意,臣明白了,必会亲自督促严查此案,务使士林中不再以学社为由头,行结党营私之祸患。”
贾蔷面色好看了些,道:“还行,知道彼辈所行为祸患之行,可见并不迷糊……”
眼见李肃面色一白,林如海出列道:“皇上,李大人所忧者,也不无道理。此案过后,好处自然是整肃风气,维持各地安定,但对于想真正谏言地方施政,想告知朝廷当地民风者,会造成阻碍,引发他们的担忧。时日一场,便容易形成言路阻塞。”
贾蔷道:“那就专门设一渠道来解决此事……在私下里结社妄言,扰乱世道者治罪。御史台联合绣衣卫并设一司衙,每年进行采风天下,公开接受百姓投书监察官府施政。任何事,任何言论,只要有证据,都将彻查。譬如扬州府的百姓,认为他们的父母官搜刮酷烈,交税繁多,巡案御史可立刻要求绣衣卫查证,查证属实,立刻将证据上交,从严查办。
当然,具体还有很多分类,这些要朝廷多考虑论证一番,再推行天下。”
林如海等应下并颂圣一番,绣衣卫代表皇权,与御史台一同巡查天下,也能加强中枢权威。
此番论罢,林如海又提一事:“皇上,韩琮自小琉球上书朝廷,言其自小琉球观此二三年朝廷和世道的变化,觉过往之迷途而知返,想趁着身子骨还硬朗些,重回朝廷,为社稷,为皇上再做些事。”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来,目光触及下方,见诸臣面色多有微妙,他沉吟稍许,问林如海道:“先生以为如何?”
林如海缓缓道:“韩邃庵之才,在臣之上,臣以为,他若果真认可当下大政,愿意重回朝廷,于社稷而言,是件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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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十:信个屁!
“韩琮想回来,可以。但要先去秦藩待三年,之后再往汉藩待两年。让他看看朕开辟出的疆土,到底有益于大燕亿万黎庶否!”
贾蔷说出这番话后,明显能看到除林如海外诸军机并六部尚书松了口气。
韩琮的资历太深,在士林中的名望太著,尤其是有吕嘉“珠玉在前”,愈发显得二韩在品格上的可贵。
一旦韩琮回朝站稳了脚跟,除了林如海外,谁能压制得住?
林如海是打定主意三年后要走人的,他走之后,无论李肃还是曹叡等,都无法与韩琮抗衡。
且韩琮一旦回来,朝局势必激化。
首先,他就不可能和吕嘉尿到一个壶里去……
其次,曹叡、李肃、刘潮、周正等,怕也难入韩琮之眼……
林如海自然也明白这些,虽还有些话想说,却也不好当着李肃、吕嘉等人的面说,不然当真要起风波了。
贾蔷折回上个议题,道:“要让百姓说话,为的是让百姓受了委屈冤屈,有个能做主的地方。譬如朝廷推行新法各省打黑除恶,以保证老百姓生活安宁不受欺负,此政已经进行三年有余,成效还是有的。但朝局几经变化,难免许多地方又松懈下来,阳奉阴违,或者干脆就是黑白勾结,捕良善而隐黑恶。
这种事有没有?一定有!
所以朝廷言官御史们不能总是风闻言事,要不怕苦累,要放下身段去各处暗查,听听百姓诉苦的声音。
大燕如今共有一千五百余县,要尽快组成巡查组,轮番暗查,每年不定时去查!
绣衣卫会负责他们的安危周全,一路上的衣食住行,皆由朝廷拨付。
总之,要深入民间,切实的听闻民声,解民之难,救民之苦,除民之害!
这是极重要的事,也要当成朝廷当务之急的大事来办。
朕当然知道很难,若不难,哪一朝不想这样办?
便是昏君暴君桀纣之君,也想要江山社稷强盛繁荣罢?
可为甚么不这样办,无非艰难二字。
但朕还年轻,就喜欢办艰难的事。
也望卿等勤勉,勿失朕望。
所谓的盛世,不是一小部分人富贵了,百姓仍水深火热,连最起码做人的尊严都没有。
百姓吃的饱、有衣穿,只要坚持开海就能解决,毕竟,解决了土地兼并之困厄,这些都不是难事。
但如何让他们少受些委屈冤屈,少受些欺负,就看你们的了。”
……
百官背着沉沉的压力退去后,林如海得赐落座,缓缓道:“此事看似只关乎御史台和绣衣卫,实则朝廷各部几无一能置身事外。便是外面各省府州县,也都将紧张起来。皇上,不可操之过急啊。”
贾蔷笑了笑,道:“先生放心,当然不会操之过急。果真想大规模的行动,不知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和人力。
眼下朝廷甚么都没准备好,尤其是缺银子,所以难以全面推开。
但姿态也摆出来,也要挑几个官贼勾结戕害百姓的典型出来,下狠手严惩之,以警示天下。
而朝廷也要开始准备起了,因为缺钱的日子不会太久……早早晚晚,这些惠民之政都要推行下去。”
林如海闻言笑道:“皇上有此爱民之心,实乃社稷之幸也。”
贾蔷谦逊一句后,问道:“先生,韩琮怎么回事?不在小琉球养老等死,怎会又想着出山?”
林如海收敛起笑容来,道:“皇上,其实就开海带来的变化而言,京畿之地远不如小琉球那样明显。小琉球,尤其是安平城附近,工坊林立,百姓无论男女,皆可入工坊做工,所得工酬颇丰!老有所养,幼有所学,便是病了,也有工坊负责延医问药。古之大同治世,也不过如此罢?若目睹这般盛世还能无动于衷,二韩也就不是二韩了。”
贾蔷沉吟稍许道:“韩琮或许会这般,但韩彬……多半心里还藏着怨恨。先生,我也知道韩琮大才,可是越是如此,一旦重新掌权,想要为祸,那此祸非小。秦藩、汉藩同样重要,他果真有重新为社稷出力之心,去此二处,将藩国之混乱局势理清了,也算伟功一件。正好,齐筠也能跟着好生学习几年。
并且,眼下朝廷局势总体平稳,如今弟子最需要的,就是平稳。只要平稳不乱,发展上五年,哪怕三年,到那时也不需再怕哪个了……”
林如海对此自然没有异议,笑着劝道:“皇上以后还是莫要再自称弟子了,当自称‘朕’……”
贾蔷笑了笑,道:“先生,我最担心的,其实不在外面。哪怕眼下就和西夷开战,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但仍有把握使得江山不乱,顶多耽搁上十年发展光景。
弟子最怕的,其实是自身,是己心。
坐在这个位置,诱惑实在太大。大到有时候弟子自己都害怕,怕我难以自持。
张张嘴,就能主宰亿万黎庶的命运。
招招手,天下美人尽可入宫中……
只要保持开海大政不变,弟子便是恣意挥霍一辈子,都挥霍不尽。
可若如此,便只能沦为欲念的奴隶,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除了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连片刻清醒的时候都难有。
弟子不愿为皇权所迷惑,是弟子主掌皇权,而不是受皇权的束缚,成为它枷锁下按照它意志行事的走兽。
所以,该称先生还得称先生。
该自称弟子,还自称弟子。
借先生师威,保持心中谦逊和警醒。
其实也是偷懒的法子。
原本,应该全赖自身之毅力来做到这点……”
林如海眼中的骄傲欣慰之色根本难掩,哈哈笑道:“多少人因少年得志而流入平俗,何况你这已经不能简单的叫少年得志了,连江山都得了去。
却不想,仍有如此修心之得,着实难得,实在可贵。
蔷儿,你说的没错,皇权既是至尊至贵、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是一个最能蛊惑人心,容易让人迷失其中不可自拔,深不见底的深渊。
你能有此自省之心,为师当真惊喜,甚至钦佩。
皇上,有古之圣君之像!
至于韩琮,就按皇上说的办罢。先去秦藩,再往汉藩,五年之后若二藩大治,再调回中枢。
皇上,朝廷若没有一个足够威望的人镇着,必生党争!
李肃、刘潮如今看来,还差不少……”
贾蔷颔首道:“便是回来,当一个可谏言于弟子的国老既可。李肃、刘潮等虽德望尚浅,也没关系,五年后朝政不会有太大的波澜跌宕。他们轮番做一轮下来,再之后的元辅,就不只是历州县才能拟台省那么简单了。军方那边,今后想入主五军都督府,必要由极北、西北等苦寒之地历练十年立下功勋的资历。而军机处也当效仿,今后藩国愈多,疆域愈广,不止秦藩、汉藩,吕宋已经占据大半,佛郎机原本侵占马尼拉,作威作福,还跑去围攻小琉球,结果被三娘一战灭了大半,剩下的一点也守不住,只能灰溜溜离开。
如今吕宋、安南、暹罗等国,虽还未立为藩国,但实则已经在大燕掌控下。因为没有用屠戮之法强行兼并,选择柔和些的同化,所以许是要多花些功夫,以十年为期罢。
即便十年后,这些藩国也是十分棘手的疆域,需要精干官员前去治理。”
林如海闻言缓缓颔首,忽地想起一事,道:“皇上说起吕宋、安南,臣才想起一事来。有御史上书,弹劾德林号麾下的牙行,大量买卖藩国女子,有违仁道,可有此事?”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道:“的确有此事,也是为了同化藩地百姓,减少反抗阻力。另外,朕不大想让大燕百姓再去为奴为婢,只要肯做事,大燕难以谋生,也可去藩国堂堂正正做人。可是一下废黜买卖奴仆婢女,恐怕激起太多反对意见,而且许多人也的确以此谋生。再者,上有政令下面自有应对之法,恐难以根除。
所以,朕就命德林号多采买些安南、暹罗、吕宋、新罗以及东瀛的女子。十分便宜,卖的人也不少。
带回大燕,教好官话和规矩后,就能放出去做事了……”
林如海担忧道:“此举,必会为人指摘,怕会有损皇上的圣名呐。”
牙行本就为世人所鄙贱唾弃,更何况还是天子亲为?
贾蔷笑了笑,道:“褒贬功过,便由春秋去定罢。”
此话音刚落,忽见李春雨悄无声息的进来,躬身道:“主子,荣国府三等将军贾琏上奏,其父贾赦,病殁了。”
……
西苑,天宝楼。
贾蔷皱眉道:“你们现在回去,又能帮衬甚么?有贾政妻傅氏在,贾琏也给尤二姐请了诰命。除了二妹妹回去祭吊一番,余者都不必去。”
黛玉无奈道:“是老太太担心,会来许多宾客诰命,如今凤丫头在宫里,大嫂子也……”说着,没好气白了讪讪一笑的贾蔷,道:“老太太是想三妹妹回去,帮着待客。”
贾蔷摇头道:“让贾琏赶紧送出去埋了,少闹甚么动静。贾赦、贾珍当初如此害朕,朕念其为皇后母舅,不去苛责,已属开恩。若还妄想借着皇后的光,大肆操办,耀武扬威一番,只会给皇后抹黑。”
听他这样说,连黛玉都不好说甚么了,只是轻轻一叹。
其余姊妹们自然愈发不敢多言,她们对贾赦的印象,也难言好。
贾家败落,子弟不堪,贾赦“功不可没”。
只是为尊者讳,不去谈论罢。
贾蔷见李纨坐在一旁沉默,忽问道:“大婶婶,兰小子呢?”
听他这般称呼,连惜春都红了脸。
呸!不要脸!
李纨更是恨不能寻条地缝钻进去,面色赤红,怎好再将闺中称呼拿出来说嘴……
见黛玉等面色不善看来,贾蔷干笑了声,道:“和你们在一起,感觉和从前没甚分别,口误,口误……良妃,贾兰是不是快回京了?”
李纨依旧红着脸,轻声道:“还早,上月来信,说是还在小琉球的工坊里做事……”说着,美眸盈盈望向贾蔷。
她还从未同贾蔷求过贾兰的前程,哪怕在闺帏间极乐之时……
但贾兰在工坊里做事,仍让她有些揪心。
黛玉也纳罕,看向贾蔷道:“兰哥儿在工坊里做事?”
姊妹们纷纷讶然,莫非果真是后爹?
贾蔷笑道:“不止兰哥儿,等诸皇子如兰哥儿年岁后,也一般要去工坊里学习学习。你们在小琉球见闻之前,可曾想过工坊是甚么样的?将来,工坊将会取代农耕,成为立国之本!不了解工坊到底是甚么,二十年后是做不好官,也做不了大官的。工业会改变这世间的一切,也会让大燕成为举世最强国度!你们说,我不让兰小子他们去工坊里见习一番,能成么?”
听闻贾蔷如此用心良苦,李纨真真是感动坏了。
对于贾蔷一直想要的那等羞人姿势,她却惶恐不敢应他,这会儿心里也松动了……
凤姐儿在一旁拈酸吃味,啧啧出声,不过也没多说甚么让李纨下不来台的话。
毕竟,连黛玉都没说,她算哪个位份的……
黛玉听她在一旁作怪,好笑道:“如今还都是家里人,你就这般。等将来三年一小选五年一大选,天下佳丽绝色扑棱棱的往宫里进,你还要活不要活了?我劝你还是好好珍惜姊妹间的这份情分,将来也要相互慰藉,于冷宫中取暖。”
说着,还拿星眸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一眼。
殿内女人们都有些静默下来,眼下不选秀,但将来不可能不选秀。
十年后,最多十五年后,如今这些女孩子都变成了妇人,甚至变成了祖母,谁还好意思侍寝?
然而那时的贾蔷,却在人生巅峰,其光芒璀璨古今,岂不正是得一拨又一拨的选天下美人入宫服侍?
到那时,如今这些人……说不得真的要在冷宫里相互话当年……
念及此,心肠软的都红了眼圈。
就见贾蔷忙高举双手道:“天地良心!如今能得你们,便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因我自幼没了爹娘,没得过父母的疼爱,所以更希望一家人亲近些。咱们从前是一家子的缘分,所以我贪心些,想一辈子都是一家人在一起。若只因美色,就再选秀那么多不认识的人家来,那又有甚么意思?我更希望一家人一起生活成长,一起做一番青史留名的大事业,再一起慢慢老去,一辈子不分开,便是死了,将来也要埋在一起。这才是我一生之所愿……林妹妹,你难道不知我心事?”
黛玉闻言,已然悄悄扬起了嘴角,只是嘴里却不饶人,嗔道:“就会说好听的!你猜我们信不信?”
众人感动之余,纷纷露出“信个屁”的神情。
贾蔷:“……”
……
PS:番三十郎,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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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十一章:赔了夫人又折兵
天子金口玉言,既然贾蔷说了同贾赦有仇,丧事从简,那么即便贾琏猪油蒙了心想大肆操办一场,也没人会前来捧场。
不仅如此,这番话传出去后,京城诸勋贵们对贾家的重视忌惮程度,明显下滑了不止一筹。
原来,贾家的机缘只在西苑里那些女孩子身上,和男人无关……
如此一来,既然还有那位贾芸,以及贾兰需要在意,但至少没有先前料想的那样恐怖……
荣国府,荣庆堂。
满头银霜的贾母坐在高台软榻上,看着这住了一辈子的地儿,一时间都觉着有些恍惚。
原以为当了荣国太夫人,这一世便是富贵已极,谁曾想,临了沾了外孙女……孙女……孙媳……重孙媳……
唉,这光沾得,也不怎么受用。
不过在西苑住久了,再回这荣庆堂,怎么觉着有些小家子气……
正心里不得劲,就听堂下贾琏跪地哭诉道:“都道宰相肚中能乘船,如今那位都成皇上了,还记着过往那点儿芝麻粒儿小的过节。原本南安王府祭棚都搭起来了,结果临了又拆了。贾家这点体面,都叫丢尽了。如今外面都有谣传,笑咱们贾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政闻言也叹息一声,连连摇头。
他原是准备早些南下,回金陵逍遥自在去的。
有一个当皇后的嫡亲外甥女儿在,贾家一大家子直接住在西苑内……
整个江南,他的身份都将是拔尖儿的。
没想到临行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那个荒唐大哥当真不省事,人去了也不素净……
如今再去江南,还不定要被人怎么嘲笑呢。
念及此,贾政心里愈发薄恼。
贾母闻言脸色自然也不好看,不过她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西苑,听着黛玉、宝钗等见天谈家国大事,多少也耳濡目染了些,这会儿看着贾琏道:“你道人家是为了踩你?你也不想想,如今你在人家跟前算甚么阿物?果真不耐烦你,送你去汉藩挖石头去,你敢不去?”
贾琏闻言悻悻,道:“老太太息怒,我就这么一说。他虽是无意的,可也让咱们家忒难看了些。老太太能不能求个情,或是让林妹妹……让皇后娘娘帮着说项说项?总要大老爷体面下葬才是,若只这般凄凉离……”
不等贾琏带着哭腔说完,贾母就斥道:“这等心存怨望的话,你只管扯着嗓子说!最好对着皇城那边,大声多说!”
贾琏闻言,登时闭嘴,抬起脸来,就见贾母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贾母悲戚道:“你老子没了,你当我这老太婆不难熬?只是你也不想想,人活着的时候都一直被圈着,走的时候却要风光大葬,这是在给哪个看?皇上在西苑里说的话,一天就传到外面去,你以为是无意间说出口,不小心传出来的?我明白告诉你们这些不孝种子,皇上就是在警告你们,莫要打着天家的名头,连皇后和你那些姊妹的名头都沾不得,不准你们在外面招摇。
贾家女孩子是贾家女孩子,你们是你们!也不怪人家严苛些,你且看看你们这些畜生,可有一个争气的没有?”
薛姨妈在一旁劝了劝,不过也跟着叹息了声。
的确一家子不争气啊!
不过她的叹息声反倒刺激了下贾母,这妇人好不晓事,你也有脸子笑话贾家?
且看看你家那个呆霸王是甚么德性罢!
当然,心里想是如是想,却不会当真说出来。
薛家出了一个贵妃,一个皇妃……
也是贾蔷胡闹,正经后宫级别,从来都是一个皇后、一个皇贵妃、两个贵妃、四个皇妃、六个嫔,余者贵人、美人不计约束。
贾蔷却是只认一个皇后、一个皇贵妃、两个贵妃,余者皆封妃。
黛玉为皇后、子瑜为皇贵妃、宝钗为贵妃,空一贵妃位,其她人也不必攀比甚么了。
但一个贵妃、一个皇妃,已经足以让薛家重回豪门之列。
“你们且去好生操办罢,等出殡之日,皇后娘娘会赐下祭礼,以全舅甥之情分。”
挥退了贾政、贾琏之流,贾母又将宝玉唤到跟前,问道:“这些时日都还好?”
宝玉默然点头,应道:“都好。”
贾母叹息一声,爱怜的摩挲着孙儿的脖颈,道:“不是我虚荣慕富贵,厚着面皮赖在宫里,只是你的亲事一日未定,我就赖那里一天。总要给你寻一桩家世、门楣、品格都配得上你的才行。”
见宝玉沉默不言,也只当他害羞,贾母问道:“园子里都还好?”
宝玉强笑了下,正要开口,就听今日跟来服侍的丫鬟凌雪道:“老太太,宝二爷常去园子里一个人长吁短叹,流很久的眼泪,我们劝了也不听,只念叨着想念老太太和家里的姊妹们……”
若只说到这倒也罢了,贾母还当她是忠婢,却不想到底心思浅了,画蛇添足道:“老太太,奴婢斗胆提个想法,要不让宝二爷也进宫里去住罢?宝二爷打小就和姊妹们一起长大,在老太太膝下,他……”
没等她说完,却听贾母问道:“他进去了,谁来照顾?”
凌雪没听出话音儿来,也没看到薛姨妈嘴角浮起的一抹讥讽,表忠心道:“奴婢是宝二爷的跟前人,奴婢愿意一道跟了去照顾……”
“啪!”
话没说完,接到贾母眼神示意的琥珀,就上前重重一记耳光抽在凌雪脸上。
凌雪惨叫一声摔倒在地,眼见着半边脸红肿起来,整个人都懵了。
宝玉也懵了,怔怔的看着她,不知发生了甚么……
贾母厉声骂道:“不知廉耻的小女昌妇,挖空心思想攀高枝!原以为你性子跳脱些,心里是个老实的,没想到这般下作!也是想瞎了心了,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薛姨妈都忍不住道:“怎么想的?禁宫大内,成年皇子都不准住,宝玉一个都成过亲的外男,搬进去……你这是想害人不成?”实在幼稚肤浅可笑。
贾母大骂道:“你还看不透她那点烂心眼子?这是嫌贾家门槛低,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去!”
薛姨妈一时无语,还真保不准这个颜色不赖的丫头有此心思。
毕竟,宫里如今不少皇妃,如香菱、晴雯、紫鹃、莺儿等,都是丫鬟出身。
连鸳鸯不也是?
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皇妃,也不怪凌雪这等自忖颜色不逊于她们的丫鬟,挖空心思起了攀高枝的想法。
只是……
何其愚蠢!
最重要的是,贾母心里始终为李纨、凤姐儿、可卿甚至尤氏姊妹堂而皇之住进西苑乃至封了妃,贾家落下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名声而感到羞耻,没想到如今连安排在宝玉跟前的鄙贱丫头都起了这样的心思。
拿贾家当甚么了?
“来人,把这小滢妇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叫她老子娘来领了出去,往后再不准进府!”
贾母憋火了大半天,这会儿寻了个由子发作,仍不解恨,顿了顿又道:“连她老子娘一家一并赶到城外庄子上,大老爷没了,大太太还在,让她们一家子好生服侍着。出半点差池,打不烂他们的贱骨头!”
凌雪整个人都颤栗起来了,极端恐惧下,看向宝玉求救道:“宝二爷,救我!宝二爷,救我!”
贾母盛怒之下,宝玉还敢说甚么,只是低头落泪……
贾母也不理他,又将府上大小婆子丫鬟叫齐,好一通斥骂,等出完邪火后,同薛姨妈埋怨道:“以前有凤丫头在,我便是清闲清闲,家里总还有些模样。如今愈发没规矩了,让人笑话。可见,家里没个能正经管事的女人,是万万不成的。”
薛姨妈自然知道贾母在说甚么,也知道为何贾母会生这样大的气,发这样大的火。
原是想蹭着天家的光,给宝玉说门好亲事。
其实权贵圈子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论门第,侯府以下的贾母根本不带考虑。
没个侯府嫡女能配得起宝玉?
若非眼下没甚正经王府,贾母更巴不得宝玉能尚个公主……
可如今贾蔷一句话传出来,世人都知道了贾家只女的尊贵,男的想来个风光大葬都难,谁还愿意将贵女下嫁?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甚好说的。
……
入夜时分。
西苑,水心榭。
贾蔷拥着黛玉,难得两人独享夏夜静谧。
不远处燃着太医院内造的熏香,可驱蚊虫。
漫天星光落在湖面上,不远处的柳堤畔竟有萤火虫飞舞。
黛玉倚在贾蔷怀中,虽然享受此情此景此人,却也有些害羞,埋首在他怀中,小声笑道:“让人瞧了去笑话……”
毕竟人间至尊,周围又怎可能没人侍奉护卫……
贾蔷却不在意,感受着手心处的软腻香滑,笑道:“那让她们都跪着,不许抬头看?”
“呸!”
小啐一口,黛玉也不理这茬儿了,轻轻抱住贾蔷横在她身前的臂弯,将螓首倚在肩头,看着湖面微波荡漾,星辰愈发璀璨,浅笑道:“今儿听小婧姐姐说,外面有人在笑话贾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贾蔷面皮厚,不置可否的“唔”了声。
虽明知看不见,黛玉小眼神还是飞了一个,嗔道:“老太太若是听见了,必是要伤心的。再者,还有几个姑娘的体面。娘家好过些,她们面上也有光。”
贾蔷权当没听出几个姑娘的暗喻,笑道:“她们有没有体面,只看你就够了。你能拿她们当一世的姊妹,她们就风光一辈子。”
黛玉对贾蔷的情话,虽有些免疫,可还是甜到了心里,嗔道:“就知道哄人!”
贾蔷将她抱紧了些,手心紧贴她的心跳,柔声道:“哄就哄了,总要哄你一辈子!”
黛玉眼神都要化了,不过女人嘛,都有些浪漫,轻声问道:“那下辈子呢?”
贾蔷嘿了声,道:“下辈子你哄我!”
黛玉简直惊笑,道:“下辈子我是男的,你当女的……那你一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贾蔷摇头道:“不,下辈子我还当男的,你还是女的,你也得哄我!”
黛玉闻言,抿嘴笑着将贾蔷的手臂抱的更紧了,点了点头声音如水一般,道:“好,下辈子,我哄你。”
两人静静坐了许久,就在黛玉俏脸愈发红润,眼睛快要凝出水时,她按住了在她身上作怪的手,声音酥酥的道:“再多说会儿话罢……”
贾蔷虽然想吃了她,却也愿意顺着她的心意,道:“那就多待会儿,再回屋。”
黛玉白他一眼,问道:“三娘走了大半月了,也不知怎样了,可有信儿回来没有?”
贾蔷摇头道:“出征在外,我许她特权,不必事事回奏。一应战机,皆由她自己把握。是战是退,也不必强求。但就我估算,这会儿德林海师的舰炮,已经开始在东瀛咆哮了。那些东瀛倭子,就欠拾掇!”
黛玉并不了解贾蔷对东瀛的厌恨,不过既然贾蔷不喜欢,她也就不喜欢。
又不是理中客,还要替东瀛倭子说话……
她关心的是另一事:“你原先说,年后要南下,和西夷诸酋会盟秦藩,他们可有回信儿?”
贾蔷笑道:“哪有那样快,等回信儿,怕还得两个月。这次之所以同意三娘子打东瀛,就是为了防备后背受敌。一旦和西夷开战,以东瀛倭子素来跪舔西夷土狗的做派,势必内外勾结。所以在大战之前,先灭后患!”
“跪舔……”
黛玉一时无语,一个天子,怎好用如此粗鄙之言。
不过很快就从字面意思联想到这个词的某种浅白之意,俏脸飞红之余,悄悄掐了贾蔷胳膊一下。
然后就赶紧岔开话题问道:“怎突然又要和西夷打仗了?不是要和西夷诸酋首会谈么?”
她是知道,贾蔷想争取数年太平发展时间的。
贾蔷笑道:“我是想安安稳稳的发展壮大上两年,可我这样想,西夷难道会不知道?德林号先前凭小琉球一弹丸之地,就将他们打的哭爹喊娘。虽用了奇计,在他们忽略之下取得的战果,却也让他们记恨入骨,势必会详细调查大燕的根底。
如今我登基为帝,坐拥如此庞大的江山和亿兆百姓。这对西夷们而言,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所以他们断不会让我们安安稳稳的发展壮大起来,因为他们心里明白,果真由大燕平稳壮大下去,不用十年,他们都得跪着给大燕排队唱窑调……”
贾蔷话没说完,黛玉就“噗嗤”一下笑开了。
这话太损!
不过,也自豪!
好一阵笑后,黛玉奇道:“既然如此,你怎还要去会盟?”
贾蔷笑了笑,道:“一些小把戏,小战术罢。我知道他们知道马六甲和巴达维亚戒备森严,他们也在寻机会一战重夺这两处要地,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所以,我就给他们机会!”
黛玉闻言变了面色,道:“你……你要以身作饵?”
贾蔷好笑道:“想甚么呢?会盟大会一定是一场友好和睦,十分友善和谐的大会。他们希望我相信,他们相信了我们,我要做的,是让他们相信,我已经相信了他们。”
黛玉闻言,星眸里星星都快飘出来了,贾蔷哈哈一笑,将她拦腰抱起,道:“走,不想那么多了,夜了,该回去歇息了!”
黛玉大羞,搂住贾蔷的脖颈道:“快放我下来,像甚么……再说,子瑜姐姐今儿身子不舒服。”
贾蔷嘿嘿一笑,道:“子瑜身子不适,还有紫鹃嘛。”
黛玉啐道:“紫鹃也不成……”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那算了,寻香菱来,她能扛造!你也喜欢她……”
“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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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十二:白龙鱼服
佛郎机,圣伊尔德丰索宫。
佛郎机国王腓力五世看到从遥远东方送回来的国书,老迈的神情很是震惊,也有悲痛和愤怒。
邪恶的东方国度,居然拥有了能确保十万人接种,而无一例死亡的天花痘苗?
上帝的福音,为何会降落在那片邪恶富饶的土地上……
腓力五世心情悲痛之极,他已经是第二次登基了,早在八年前,他就想退下来荣养,将王位传给他最爱的儿子,路易一世。
然而上帝如此厌恶他,他的儿子只当了七个月的国王,就倒在了天花瘟疫中……
他心爱的儿子……
这场打击,让他的狂躁抑郁症愈发严重了,却仍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重新成为国王,因为他的次子太年幼了。
每每思及此事,腓力五世的狂躁暴怒情绪就难以控制。
王后伊丽莎白见之,赶紧让仆人请来阉伶法里内利,并让他唱起了咏叹调,《任我流泪》。
连续演奏了三遍后,腓力五世的情绪,缓缓平息了下来……
他重新看了遍国书后,对王后伊丽莎白道:“这种痘苗应该是真的,费尔南和葡里亚、英吉利等国在东方的人已经亲自去巴达维亚接种过。这种痘苗,一定要带回佛郎机。”
伊丽莎白道:“邪恶的大燕靠着卑鄙的手段袭击了我们在东方的舰队,并夺去了佛郎机的殖民地吕宋。这一年来,王国不断抽调战舰前往东方,会同英吉利、葡里亚、海西佛朗斯牙等国,要报复东方大国,甚至毁灭它,瓜分成为我们欧罗巴大陆的殖民地。莫非是如今的时机已经到了?”
腓力五世在咏叹调的歌声中沉思了片刻后,浑浊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甚至高兴笑道:“原本并没有到合适的时机,东方恶龙在马六甲和巴达维亚修筑了太多岸防炮,还对我们十分警惕。那里距离西方实在太遥远了些,便是我们汇聚了如此强大的联合舰队,也不敢轻易进攻。一旦攻击受挫,想要补给就十分艰难了。但是没想到,卑鄙的东方人,竟会如此愚蠢,如此自以为是。他想用痘苗来诱惑我们,想让我们得到了好处,就和平共处,以给恶龙成长的时间。啊哈,他真是太自大了!”
往后伊丽莎白笑道:“或许尼德兰人会选择和平相处。”
这个笑话显然戳中了腓力五世的笑点,老国王仰头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后,才喘息道:“这话若是让威廉那个小子听到了,他一定会十分生气。”
马六甲和巴达维亚两座可掌控东西方航路的要塞,原本都是尼德兰的。
凭借着这两处,尼德兰在东西方海贸中占尽好处,地位超然。
英吉利在欧罗巴如此强大,海上干翻了多少霸主,可在东方,势力仍止步于天竺。
东瀛闭关锁国,任你甚么强国都不准在东瀛经商,独尼德兰可以。
尼德兰在大洋上漂浮着超过一万五千艘船,靠的就是把持如巴达维亚和马六甲以及南非好望角这样的海上生命要塞。
如今两座极重要的要塞被大燕以“卑鄙”的手段夺去,即便尼德兰仍然有庞大的商船和回报,也绝对会因这两处要塞的丢失而痛彻心扉。
“这些年威廉四世因为东方的失利常常咒骂发怒,并为此花费极大的代价建立了强大的海军。这一次派往东方舰队和军队最多的就是他,他是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而汉普顿宫的那位,就更不会放弃这次继续东扩的好机会了,这些年英吉利人的爪牙愈发强硬,乔治那个家伙是绝不会止步于莫卧儿的。我知道他,他做梦都想迈过马六甲,征服比印度更富饶安定的大燕。
其他几个,自然也不会放弃那片富的流油的沃土。莫卧儿加上大燕,超过三亿人口,无与伦比的市场……伊丽莎白,我老了,无法前往东方。两个王子也很年幼,这一次,就由你代替我,往东方走一回罢。拿回痘苗,并让邪恶的东方皇帝相信,我们愿意和平。
其他的,交给费尔南。告诉他,只要他能在这次行动中有所建树,那么冈萨雷斯家族将重新恢复卡斯蒂利亚伯爵的荣耀。”
……
同样类似的对话,陆续发生在英吉利的汉普顿宫、葡里亚的玛费拉宫、海西佛朗斯牙的凡尔赛宫等地。
一艘艘载着王后、亲王、王子、公爵的大船,驶向了东方。
伴随着的,是庞大的战舰队伍和士兵,当然,还有巨炮……
……
马六甲。
此处原属柔佛之土,后来柔佛苏丹被尼德兰人扶持的爪哇所刺杀,自此柔佛国灭,成为了尼德兰人的势力范围。
再后来,闫三娘用了一次几百年后依旧能列入各国海军教程的经典奇袭战,一战拿下了巴达维亚和马六甲,使得此处自此姓贾。
齐筠站在马六甲古城上,眺望着不远处那条海上生命线。
马六甲古城便如一只可以扼住这条生命线喉咙的存在,矗立在海岸线上。
“好地方呐!”
“是好地方,原本应该是齐家的!”
不同于齐筠温润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了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齐筠闻言皱起眉头转头看了过去,语气稍微加重了些,道了句:“二叔?”
此人正是早些年,齐太忠为了谋后路,听取贾蔷之言,打发出海的次子齐万海。
齐万海人如其名,性格四海,广交江湖之友,路子极野。
德林水师能奇袭巴达维亚,继而又拿下马六甲,齐万海功不可没。
但再功不可没,这句话也是杀头的罪过。
齐筠左右看了看,见左近无人,护卫都在十步开外后,才正色对齐万海道:“二叔是嫌齐家的好日子过够了?”
齐万海性子野,野心自然也大,不过他聪明,知道贾蔷如今算是真正的大势已成,不可力敌,但……
“筠哥儿,你是不是糊涂了?齐家哪来的好日子?如今的齐家,比得上当初的齐家?”
齐万海冷笑一声问道。
当初的齐家,是独占扬州三十年的齐家。
一城,便是一家。
如今的齐家,虽以商贾之身多出一侯、一伯,但齐家在扬州城的根基早已动摇,再也无法掌控一切。
至于贾蔷许给齐家的一岛……
倒是风景宜人,可是除了种些地打点鱼,还能如何?
即便是地儿大,可除了齐家人没几个喘气的,有个鸟用!
再想想扬州城的繁华昌盛,这滋味岂能相同?
齐万海是真心觉得,老齐家被坑惨了!
齐筠面色终于肃煞起来,他虽年轻,今年也不到三十岁,但已经连续执掌过小琉球、爪哇和马六甲,是真正独掌大权,操持一方基业的枭雄存在。
这般变了面色,齐万海虽是老江湖,也不禁心头一凛,就听齐筠声音低沉道:“二叔,你不是糊涂人,所以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齐家当时的处境,祖父都常常焦虑的夜不能寐。景初朝的香火人情,隆安朝是不顶用的。韩半山负天下之望南下,第一把火就烧在扬州,除的虽是白家,瞄准的却是齐家!若非祖父以一生的智慧,看出当今乃奇人,押宝在此,齐家今日怕是全家上下连骨头都化了!
这是打恩义情分上说,皇上不亏欠齐家。再从眼下局面来说……
你是不是以为你侄儿当着秦藩总督,掌着德林军,这秦藩就姓齐了?
你方才那番话但凡让一人听了去,今天晚上你脑袋能保得住,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绣衣卫你不惧,夜枭之名没听过?
就你麾下那些绿林大豪里若没有三五个夜枭,岳之象就是个废物……可他是废物么?
二叔,皇上不是从谁手里继承得到的皇位,是一步步从隆安、宣德和韩半山、窦广德之流的刻薄打压中杀出来的天子!
虽然夺去皇权的过程中未见多少血,可这难道不是更恐怖之处?!
马六甲和巴达维亚是被皇上视为眼珠子一样重要的地方,不管是哪个敢生出丝毫觊觎之心,想好死都难!
无论是谁,连想都不能想!!”
齐万海闻言,沉默稍许后,看着齐筠道:“果然是不一样了,当年的你,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软绵绵的就是个书生……筠哥儿,是不是还想说,我若想死,你可以成全我,但不要牵连齐家?”
齐筠只是深深看了齐万海一眼,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便是最明白的回应。
齐万海见之哈哈大笑两声,道:“好,果然是历练出来了!也罢,有你在,齐家就倒不了。筠哥儿,二叔别的不想,就想在马六甲城里要一片地盘,开个大商号。这个要求不过分罢?”
齐筠闻言,直视齐万海稍许后,缓缓点头道:“好。”
齐万海满意而归,等他背影消失后,齐筠忽地一拳砸在女墙上,剧痛令他眉头紧皱。
他的眼光,终究不如他祖父老辣。
他这二叔果然是在外久了,心已经彻底野了,起了裂土的心思。
莫说家国忠义,便是连至亲,都不算甚么了。
只是,他果真自负到以为比谁都高明?
利欲熏心,可恨!更可悲!
……
神京西城,醉仙楼。
二楼天字阁。
贾蔷和女扮男装的黛玉、子瑜、宝钗三人,临窗而坐,看着楼下街道上的纷争。
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些人,正中是一个面红耳赤的年轻士子,和一对面带苦相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人,很明显是农夫。
两个老人跪在地上,拉着年轻士子不放,哭着让他随他们回家……
已经让人了解过内情的贾蔷看着这一幕,摇头道:“若不知情者,任谁都以为是这考取功名的士子不忠不孝,嫌弃自家爹娘。便是周围看热闹的这些人,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多半也要以百善孝为先来劝诫年轻人。可是这年轻人自襁褓时,因恶疾被弃,反倒因祸得福,让富裕人家的好心人捡到,治好的恶疾,抚养长大,教育成才。如今考取功名,眼见就要做官了,这对亲生的跑来认亲。
这哪里是认亲,这分明是在胁迫,在害人。这年轻人若是不认回双亲,就成了一生最大的污点,连官场上都将步履维艰。若是认下来,内心又如何能过得去?又如何对得起养父一家?”
黛玉形容十分震惊,恶心的俏脸都有些小狰狞了,道:“世上怎还会有这样的爹娘?”
贾蔷呵了声,轻声道:“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令人无法直视,一是天上的太阳,其次,便是人心。
有一段时日,我一直以为,只要不断开海拓疆,只要大力推广自然科学,开启民智,只要让天下安宁太平,大燕就将会是人间乐土。
后来才明白自己的幼稚,人心,岂有满足之时?
也是因为类似于今日之事,亲眼目睹了几回后,我才定下心思,绝不可废弃古礼。
儒教之礼中,当然有许多糟粕,但仍有真正的精髓精华存在。
人还是要读书知礼,要修德行,更要明是非。
你们看看周围围观百姓,便是知道了两老人曾丢弃骨肉,如今仍一味指责士子不孝。”
黛玉好笑道:“这些人岂不正是遵循孝道之礼?”
贾蔷笑道:“所以要明是非嘛。他们遵循的,都是愚孝之礼。”
子瑜落笔道:“那下面之人,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贾蔷笑道:“我处置甚么?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又读了那么多年书,若是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没这个魄力,那又有何用?”
说话间,就听下面传来年轻士子悲愤之极的怒声:“你二人生而不养,弃我于道旁。若非先母车驾路过,必为野狗所啃噬!如今知我考取功名,便前来勒索富贵。
我胡诚受先母教诲,必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人,焉能为前程功名,就认尔等为亲?今日于世人前与你们分辩清楚,明朝弃功名出海,至死不归!”
“走罢。”
见至此,贾蔷笑了笑,与黛玉等人道:“今日不虚此行,改日再出来逛。”
宝钗笑道:“白龙鱼服,见困豫且。微服之事,还是少为的好。”
贾蔷嗤笑道:“久困于禁宫大内,早晚为外朝所蒙蔽。这还只是在京畿,日后有机会,一道去外省,真正往民间去看看,那才叫知民间之疾苦。”
贾蔷话音刚落,宝钗正想说甚么,却听到外面楼道口隐隐传来一阵喧闹争执声:“好球攮的!你薛大爷倒想仔细瞧瞧,哪个忘八肏的敢和我抢上房!还不给爷让开!”
听闻此声,黛玉“噗嗤”一下就笑开了,看向宝钗,目光说不出的俏皮~
薛家这位国舅爷,才能下榻没几天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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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十三:绝户
原本宝钗就因为陡然传来的声音羞愧难当,简直当面打脸。
再加上黛玉奚落取笑的眼神,愈发叫她无地自容。
不过正当她大怒,想要开口将她那不靠谱的哥哥叫进来好生训斥一番时,却见贾蔷与她微微摇头。
宝钗以为贾蔷是要给薛蟠留体面,心里愈羞愧难捱,又心思飘忽,觉着不枉她昨晚和宝琴两人,那般服侍他……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又有极嚣张跋扈的声音传来:
“瞎了眼的狗东西,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哪位爷!爷就不信了,如今这神京城里,还有人能迈得过我们薛大爷去!”
另一道声音尖锐刺耳又起,道:“看清楚喽,这是当朝国舅爷!当今圣上见了,也得叫一声薛大哥,那是兄弟的交情!所以甭管甚么王爷、国公,宰相、将军,是龙给爷盘着,是虎给爷卧着!今儿不给咱磕仨头,爷能叫你活着离开这神京城?”
“这是甚么人家跑醉仙楼来拿大?哟哟哟!瞧瞧,还这么些看家护院的,咦,居然还有女卫!!薛爷,今儿可来着了!”
听闻此言,天字阁内宝钗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心也沉了下去。
她知道,贾蔷最厌恶的,就是这等欺男霸女的混帐行径。
若是薛蟠和这伙子下流混帐果真起了邪性,今日怕难得好去。
这时薛蟠洋洋得意的声音响起,却是骂道:“少放屁!果真有内眷,那今儿就不叨扰了。我兄弟……爷是说当今圣上,别的都能容,独这个最不能容。
你们没看到爷如今连清风楼都少去了?罢了,今儿不来醉仙楼了,都去清风楼,爷做东道!
唉,皇上心太善,以为那等地方是见不得人的火坑,这二三年来扫荡了多少回?
只可惜,皇上别的方面处处聪明绝顶,英明神武,独这等事上怎就不明白,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没有窑子?
上面查的再紧,也不耽搁有人通风报信儿,一家家都藏了起来,有甚么用?
往常看戏听书,都道皇帝是孤家寡人,可怜的紧,爷那会儿还不明白,这都当皇帝老子了,怎还成可怜人了?
如今才明白,原来皇帝老子,才是最容易让人哄了去……”
“薛大爷,皇上手下那么多心腹臣子,难道他们不会给皇上说?”
“你懂甚么?要不说你们一个个狗屁不通,也不多读些书……爷这些年,读的书可海了去了!”
“哟!咱们如何能同薛大爷你比?你老人家是文曲星下凡,一肚子墨水,连庚黄也比不得你!”
“去你娘的!爷如今知道那是唐寅,球攮的,还敢拿爷取笑,想臊爷的面皮?”
“不是不是不是……我哪敢呐……我的意思是说,得亏那唐寅死的早,不然听到薛爷您给他取的名字,他非得改了那破名儿换成薛爷起的名不成!薛爷,你倒是给咱们说说,皇上怎么就成了可怜人了?他那些臣子,还敢瞒着他?”
“这君是君,臣是臣。莫说皇上,便是咱们这些做主子的,难道对自家府上的事都清楚?那群野牛攮的下流种子,还不是一个个挖空心思瞒着爷,欺上瞒下,诓骗主子的银子?想当初丰字号……嘿!算了算了,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不过是些没卵子的破烂事,不是甚么正经大事,随他们去罢。”
“薛爷,你是皇上的拜把子兄弟,正经国舅爷,就不同他老人家说说这些?”
“说你娘个腰子!叫他知道平康坊的窑姐儿都换去别家,不在平康坊了,往后爷们儿到哪去高乐?那些官儿们也都不是好人,各有各的花花肠子……不说这些淡鸟话了,咱们走,清风楼寻乐子去!今儿你们薛祖宗请东道,嘎嘎嘎!”
……
“皇上,怎不拦下他,问个明白?”
贾蔷以目示意宝钗莫要出声,直到薛蟠领人离去后,宝钗惊怒羞愤之余,问起贾蔷来。
贾蔷见她羞恨交加的表情,笑道:“你急甚么?我都没这样生气。”
话虽如此,却对角落里侍奉的李春雨道:“让人跟上去,查清楚清风楼的根脚。另外,京城肯定不止一家清风楼,今天晚上朕要知道,到底有几家在朕的眼皮底下弄鬼。”
李春雨躬身应喏,转身出去。
等他走后,黛玉好奇的看着贾蔷道:“你果真不气?”
贾蔷“啧”了声,笑道:“君与臣,本来就是既统一又对立。老薛方才比喻的很恰当,便是府上的主子奴才间,也是差不离儿的事。谁若想着臣子、奴才都是大公无私一心一意效忠皇上、主子,那才是想瞎了心。
只要别越过底线,慢慢博弈就是,看谁手段更高明些。
这是一辈子的事,急切间求不得圆满。
至于青楼这劳什子害人顽意儿,别说眼下,再往后一千年,也不可能悉数取缔。
不过我最近有些想法,若是施行稳妥了,至少可减少汉家女儿受的屈辱、羞辱……”
几个女孩子都了解贾蔷的一些路数,闻言不由都变了面色,黛玉警醒道:“莫非是想打算从藩国那边买来的女孩子……蔷哥儿,这可是遗臭万年的勾当,使不得!”
民间可为,若是大燕天子亲自为之,那名声就臭大街了。
别看逛青楼妓院的主力是士绅、官员、读书人,最鄙夷唾弃这一行的,也是他们。
一国之君当老鸨,骂君王的折子能淹没乾清宫。
性子刚烈些的,来一场御门死谏都说不定。
连黛玉、子瑜、宝钗等都极不赞成,贾蔷耐心解释道:“别的地方的女人都十分注重贞洁,独倭子国的女人不同。倭子国对这些不甚看重,当初倭子国还未禁海时,西夷们的船可以随意停靠倭子国,结果发现那里的女人出门连裤子都不穿,而且随时随地都能躺下办那事。甚么井上了、渡边了、山下了、江口了、鹤田了……也不在意生出的孩子是谁的,在哪办的事,就姓甚么。那些西夷们都乐疯了,后来是倭子国男人看到他们的女人都不乐意和他们好了,因为他们都是矮骡子,不似西夷人高马大,就发动战争,赶跑了西夷,倭子国女人为此伤心了很久……”
黛玉、子瑜、宝钗等何曾听过这等淫事,皆羞红俏脸,没好气瞪贾蔷。
贾蔷一本正经道:“千真万确的事!倭子国女人最反对赶走西夷,为此还上书东瀛幕府,说她们可以用身体和西夷们换银子,养家糊口,还能给大名交税。倭子国的首领看了信后十分难以取舍,要不是西夷传教士们捣乱,和倭子女人勾结一起,杀了倭子男人,还想造反,倭子国的幕府大将军就允许他们的女人继续卖身赚钱了。
你们说说看,如此不知廉耻的国度,他们的女人不是天生就干这一行的?”
宝钗简直深恶痛绝,啐道:“倭子国果然是禽兽之邦,竟如此下作!”
贾蔷嘿了声,道:“这算甚么?你们根本想不到,彼辈腌臜之辈,能乱到甚么地步。一个村男男女女都是一道在河里沐浴洗澡,连自家女儿,都和父亲一道沐浴,成亲出嫁前要和父亲洗最后一次澡……”
“……”
三个女人都震惊到凌乱,再也不提倭子国女人不可为妓的事了。
甚至在心里爆粗口:她奶奶的,天生一个淫窝子!
“走了走了,为倭子国那等畜生之邦生甚么气?再说,眼下三娘正替你们出气呢,宽心宽心!走,回西苑!”
……
东瀛,九州。
最南端鹿儿岛。
就风景而言,森林茂密的鹿儿岛,是东瀛为数不多景色秀美的疆土。
而温暖的气候,火山灰堆积的肥沃土壤,也成就了鹿儿岛成为九州最大的萨摩藩。
如今的东瀛还是彻头彻尾的农耕封建国度,以一岛国之土,养两千多万民众,可想而知,能吃饱的百姓有多少……
所以鹿儿岛作为农业大县,眼下正值耕作时期,因此岛上聚集了相当多的百姓,以及从别地赶来做农工的麦客。
然而风景秀美土壤肥沃的鹿儿岛,在平静祥和中,在井上、渡边、山下、江口各处一片欢愉中,却突然遭到灭顶之灾!
“轰!”
“轰轰轰!”
一颗颗炮弹专挑人烟繁盛之地轰炸而来,农田上、井上、渡边、山下、江口……
德林军夺取港口码头后,迅速上岸。
胶底鞋和常年的拉练训练,让德林军的行军速度极快。
以火器之利,即便沿路有浪人武士阻拦,又如何拦得住?
区区五百德林军,竟如一把尖刀直插鹿儿岛居城,不废气力杀入城内,冲向萨摩藩大名府。
从天而降的敌人强袭,慌乱间萨摩藩藩主岛津氏自然赶紧召集武士“护驾”,将藩主府团团围住,然而不想这五百强敌只打了个幌子,就开始在县城内放起火来。
倭子国多以木造房宅,且家家相邻极近。
一处着火,左近一大片街道必然遭殃。
五百人纵火,不到一个时辰,整个鹿儿县都陷入一片火海中。
就当岛津氏暴跳如雷,率领武士要与来敌决一死战时,五百德林军却又如一阵风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座烈火焚烧的居城,和无数失去财产而痛哭的百姓……
……
“娘娘,您这次打的是甚么神仙仗?这一通打,也没杀几个人,现在还带着兄弟们往农田里撒盐……这不是绝户计么?”
碧绿的稻田边,德林水师副都督张大山扛着一代盐,“噗通”一下悉数倒进稻田中,忍不住问闫三娘道。
除了留守战舰和戒备敌人的袭击外,其余人悉数扛着盐包往稻田里倒。
水田不是旱田,旱田一包盐倒下去,顶多死几步见方的庄稼。
可水田里倒一大包盐下去,整个一大片都要死绝。
如德林军这样,数千人分散开来挨个陇的往田里倒盐,九州岛最肥沃的农田,就要彻底毁了。
没个十年功夫,根本恢复不过来。
闫三娘将手里的盐包倒尽后,道:“打仗才能死几个人?不急,烧了他们的屋宅,毁了他们的农田,自有他们好受的。”
以张大山这等刀口舔血的悍将,听闻此言心里都不禁发寒,太狠了。
计最毒莫要绝粮!
不过他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又问道:“娘娘,那为何又选择鹿儿岛?长崎、熊本那边不是更好,人口更多?”
闫三娘冷哼一声道:“多动脑子想想,长崎常年与西夷和大燕打交道,岸防炮有多少?熊本乃九州重城,防卫更严。真当倭子是泥捏的不成?我们要保全实力,后面还有真正见真章的仗要打。
倒是鹿儿岛这边,虽是产粮重地,却少有商船停留,防卫自然松弛许多。
废话少说,都利落些,毁个七七八八就成,撒完盐就回船!”
直到落日时分,德林军击溃了一部匆忙来战的浪人武士后,便悉数折返回战舰。
舰队也并未多停留,一排炮将姗姗来迟的萨摩藩军队击退,就继续往东航行而去。
第二战,依旧是九州农耕大县,宫崎。
在以农为本的国度,毁了他们的根本,就能让他们痛彻心扉,能让他们国内大乱!
光靠德林军杀,能屠几人?
就算能杀,也会迫得东瀛各大名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反倒加深江户集权。
而如今这般,毁其房宅耕地,调动军队四处追敌防御,风声鹤唳之下,嚼用消耗大大增加,对百姓的搜刮愈甚。
如此情形,必生内乱。
另外,秦藩、汉藩都是产粮胜地,安南、暹罗、吕宋也都富产稻米。
偏这二年,大燕也是风调雨顺,连续丰收两年,足以自足。
所以,藩国所出的粮米,需要一个高价倾销地。
还有哪里,比东瀛倭子国更适合?
只是这些深远的战略意义,还不需要让下面人知道。
这都是她出发前一宿,于龙榻上贾蔷告诉她的。
闫三娘自己也吃惊,贾蔷对倭子国的厌恨和杀意,不过只要他不喜欢的,她自然也不会喜欢。
即便果真绝粮毁田有罪,那由她来承担就是了!
“出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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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十四:龙颜大怒
西苑,勤政殿。
林如海、吕嘉、李肃、曹叡等从皇城武英殿赶来时,在门口处,被李春雨给劝拦下来。
其实李春雨便不劝,殿内传出贾蔷暴怒的声音,也会让他们止步……
“安阳伯,是嫌朕刻薄寡恩,给你安阳伯府的赏赐少了罢?也是,一个封地合起来不过区区数百万亩良田,如何配得上你安阳伯的功劳?来人,传旨,安阳伯周琦大功于国,今日封王!!”
此言一出,殿外林如海诸人面色都是纷纷大变。
以伯身封王,那只能是追封。
且跃级那么多,怕是要连阖族性命都填进去,才能追封一个王爵。
若果真斩下去,那就是本朝对勋臣所开的第一刀!
安阳伯周琦脸色惨白,虎目含泪,跪地磕头道:“皇上,臣,臣岂敢有此心?家门不幸,出了周轩那个畜生,做下那等勾当,臣……臣教子无方,辜负圣恩,罪该万死。”
“你还敢狡辩!!”
贾蔷怒极,上前一脚将周琦踹倒,指着鼻子骂道:“你当朕是傻子么?就凭你儿子,也能开得起清风楼,勾连八方替他遮掩?朕的绣衣卫,都只字未报,你安阳伯连王爵都看不上,必是看上朕这个位置了,来来来,今儿朕就让给你!!”
说罢,将腰间玉带扯下,一把摔到周琦脸上。
这下周琦是真的怕了,跪在那一个头重重叩在金砖上,颤声道:“皇上,臣……虽有贪婪敛财之心,却绝无……绝无悖逆之心呐!皇上,明鉴!”
薛先、陈时等亦面色骤变,薛先缓缓道:“皇上,这个忘八虽然贪财些,又好色,当初在九边就爱干这行。弄了些鞑子女人,甚至连西边儿缠头都弄了些,在边塞干这个。臣等也骂过他,他嘴上打着哈哈,私下里仍是老毛病。
不过这货打仗勇猛,尤其是这二三年来,五军都督府裁撤天下兵马,精兵简政。江南内腹省份尚好,不敢违背朝廷命令。可偏远苦寒省份,多有抗命者。譬如云贵之地,因改土归流平苗乱,很是练就出一批见过血的骄兵悍将,听说要断了他们的血喝,一个个鼓噪叫嚣起来。不少人都怕苗地民风彪悍,陷落进去没有好结果,周琦这厮却是不怕,领兵前往,花了一年半光景平乱,安定了云贵二地。
如今他是有些骄纵,皇上该打该骂该罚都是他的福分,就是斗胆请皇上念他微有薄功的份上,宽饶了他这回罢……”
说罢,跪地磕头。
陈时等人纷忙跟上,跪地叩首,替周琦求情。
这时李春雨上前,躬身道:“圣上,元辅大人并诸位大学士到了。”
贾蔷长出一口气后,叫起道:“且先起来,周琦跪一边去,等人到齐了再议。”
薛先等闻言,心底纷纷落下一块大石头,暗唬侥幸。
他们希望天家针对勋贵的屠刀,永远不要举起,尤其是贾蔷,都渴望君臣相得一世,成为千古佳话。
屠刀一旦举起开了个头,就很难收起了……
……
“先生,户部侍郎闫冲之子闫乔开了一家望仙阁,明为酒楼,实则藏污纳垢之所。还有刑部尚书曹扬之子,大理寺张仲的侄子,名下的奴才也各支起一摊子。
他们暗中拐卖女子,作恶无数。
朕就想不明白,朕登基才几天?新朝统共也没三年,怎么就出现了这等腌臜混帐事?
对了,安阳伯也干了这等事,可他家好歹是用钱买来的女子。
闫冲、曹扬、张仲那几个忘八,他们敢用手上的权力,逼迫地方上的官员给他上供!
上一次这么干的,朕亲自砍下了他的狗头,才几天?
好啊!闫冲等既然敢视若无睹,视朕为无物,那朕就成全他,让他好生长长记性!
身为高官权贵,贩卖迫害大燕子民者,诛三族!
下一次,诛九族!
不怕死的,只管再来!
朕连去藩国的机会都不与他们,黄泉路上由他们结伴!
除非彼辈将朕这个天子废了,不然,敢动朕的子民,绝不相饶!!”
说罢,不管诸文武面色剧变,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林如海面色铁青,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安阳伯周琦,一字一句问道:“皇上未登基前,就彻查平康坊七十二家,解救受害女子无数。教坊司成百上千罪宦妻女,也都被特赦,准其织造为生。
安阳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安阳伯今日犯了事,总该知道皇上的一片苦心了罢?莫非也想安阳伯府诸内眷,入教坊司为千万男人糟践羞辱?”
周琦此刻只顾叩首,道:“元辅,救安阳伯府一救!元辅,救安阳伯府一救!”
他明白,普天之下,能让贾蔷平息雷霆震怒,从宽发落者,怕只有眼前这位清瘦老人了。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既然皇上说,你周琦未曾强迫妇人,还算公平买卖,那你这还有些挽回余地。但愿你安阳伯府果真没破了底线……至于其余人等,曹大人。”
曹叡面色凝重,上前应道:“下官在。”
林如海目光肃煞,道:“你分掌刑部和大理寺,发生这等事,你难辞其咎。请罪一事且放在后面,此案先由你彻查。曹扬、张仲圈府拿人,余者凡牵扯在内者,皆打入天牢,从严问罪。”
吕嘉一张脸都抽抽起来,上前道:“元辅,如此治罪,是否……是否牵扯太广?那群下三滥开青楼,想隐瞒的咱们都丝毫无所闻,上上下下还不知结了多大一张网。若是全部都……不如抓大放小?眼下朝政繁重,又都十分紧要,若没个安稳的朝局……太难了。此间关节,还要劳元辅和皇上好事解释一二。”
林如海闻言沉吟稍许,缓缓道:“先抓人罢。”
李肃问道:“此案一旦发作,外面必然激起滔天巨浪。元辅,对外该如何解释……”
林如海道:“这是好事,是朝廷不容腌臜,为民做主的好事。不必遮掩,对外明言。”
李肃为难道:“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还有国朝勋贵都牵扯到这等下作案子里,士林中怕是愈发有人谩骂……”
朝廷威望这个东西,看似是虚的,实则却是真真切切起大作用的。
朝廷没了威望,则势必政令难出京畿。
林如海却摇头道:“对士林的清理,拆除学社只是第一步。不是不让他们骂,骂该骂的人随他们,骂不该骂的人,就治他们的罪。朝廷的威严,不是宽纵出来的。”
李肃缓缓点头,之后,薛先上前与林如海抱拳声音低沉道:“元辅,皇上那边,务必还请元辅劝一劝。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保重龙体重要。”顿了顿又道:“杀头不当紧,只是诛族……元辅,不合适啊,人心惊恐。”
林如海闻言苦笑稍许,道:“皇上已经够自省了,你们自己也当看在眼里,对于吏治,对于朝政,他何时插过手?对于天家嚼用,也是能省则省,对于文武臣子,却是能多给,就多给。皇上唯一在意的,被视为底线的,不就是百姓么?为何将海外肥沃土地大量分封,难道不是为了求你们,善待大燕的百姓么?怎么就这样难呢?安阳伯,何以伤陛下之心呐?”
周琦一张脸涨红发紫,过了好一阵,方咬牙落泪道:“臣,愧对皇恩!要杀要剐,臣绝无怨言!只求元辅告知圣上,就说,周琦知错了,负了圣心。臣,再也不会如此猪狗不如了!!”
……
延庆斋。
贾蔷看着李婧不解道:“清风楼那样的地方,夜枭会不知道?”
李婧尴尬一笑,道:“爷,知道是知道,不过是皮肉生意的地方,没甚真顽意儿,所以也就没在意……”
又见贾蔷变了面色,她忙道:“爷,其实朝廷清理罢平康坊后,京城其余各坊中,青楼妓院跟雨后春笋一样,四处冒头。更别提那些娼门了,更如同过年一样,生意大兴。爷,这种事,真的禁不绝的。京城如此,扬州、金陵那些风流繁盛地,被清理一回后,也是化整为零,许多小门小户就收养一两个女孩子,教着琴棋书画,长大后接客,收益比种地做小买卖多的多。这种事,怎么禁绝嘛……”
人的欲望,怎么可能根除?
几千年的世俗风情,更不会因为几次扫黄就销声匿迹。
皇权的确强大,但到细小处,也的确无能为力……
这些话,李婧都不知该怎么跟贾蔷这个心思纯善者说。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道:“我有一个主意,你来参谋参谋……”
说着,将采买倭女,来充当妓子的谋划说了遍。
最后道:“我怎会不知,这等事根本不可能禁绝……但是,我还是希望,大燕的女子能少受些这般糟践,少落火坑。她们能清清白白的出嫁,生儿育女。往后百姓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也不会再有那么多卖身救家的悲苦事。
所以,就由倭女来充当这个角色。彼辈原就不在意这些,甘愿为妓。”
李婧闻言有些震惊,道:“还有这样的人?可是……她们愿意来大燕么?”
贾蔷笑道:“三娘子这次东征,行的是绝户计。烧屋毁田,加剧东瀛各大名间的矛盾,引起战争。不用半年,百姓的日子就如同炼狱。这个时候,用白菜价就能买来许多女子。甚至,只要能带她们离开倭国,她们干甚么都愿意。”
李婧闻言居然艳羡道:“三娘这次又威风了……”
顿了顿又面色古怪的劝道:“爷,再怎么样,也不能由天家出面办此事啊。德林号都不行,不然皇上的名声成甚么了?”
贾蔷嘿了声,道:“所以啊,方才在勤政殿那边,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一回,不知多少人要掉脑袋!”
李婧闻言一惊,正要问话,却见李春雨猫一样的进来,她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恼火。
她身份特殊,和贾蔷所议之事更是不传六耳之秘,李春雨虽为近侍,也不该这般未经传召就进来。
倒是贾蔷猜到些甚么,问道:“可是先生来见?”
李春雨忙细声道:“主子圣明,正是林相爷求见。并且,皇后娘娘也来了。”
贾蔷闻言无语稍许,心里也是无奈。
即便他再怎么尊敬林如海,可在林如海心里,他现在仍是君王。
请黛玉一并前来,就是为了安抚劝说……
轻轻一叹后,他起身迎了出去。
……
“先生又何必如此?还亲自跑这么远……”
贾蔷直白埋怨道。
西苑不是皇城,很有些距离的。
林如海还未说话,黛玉就没好气道:“还不是你,好一场龙颜大怒,爹爹担心你的龙体,还叫我来一道劝你保重龙体!”
贾蔷哈哈大笑两声,又“啧”了声,道:“气当然还是气,但还不至于气坏龙体罢?”
林如海道:“生气是应该的,皇上将朝政交给我,结果却出了如此纰漏,实在有愧皇上托付……”说着,躬身请罪。
“欸!”
贾蔷忙搀扶起林如海来,道:“先生不必如此。若果真朝臣都是好的,那先生也非尘世之人了,是天上神明。再说,便是玉皇大帝坐金銮,臣子中不同样有奸臣?”
黛玉“噗嗤”一笑,明媚无双,嗔了贾蔷一眼,道:“又浑说!天庭里哪个臣子是奸臣?”
贾蔷嘿了声,道:“孙行者西游取经,一路上遇九九八十一遭磨难,那些妖精背后,哪个没有主子?那些神仙的奴才坐骑下凡为乱,害人无数,神通广大的神仙会不知道?还有,唐三藏去大雷音寺求取真经,却遭佛祖弟子阿傩、伽叶讨要‘人事’贿赂,此事闹到如来处,如来又怎么说?法不可轻传!连如来佛祖都杜绝不了此事,我难道还苛勒先生做到?便是再严的峻法,也难挡贪欲。正如那些青楼,永远灭绝不了一样。所以先生不必担忧朕,今日朕之作为,另有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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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十五:之一
“既然青楼这样的火坑注定剿之不尽,那就约束起来,纳于管制之下。”
“当然,我不是说官办的,仍由民间商办,但经办的人,必须要有足够的身份地位,来打击其余各方暗中强迫大燕女子来坠此贱道以牟利的势力。”
“靠政令和法规办不妥的事,就用利益竞争来办!到时候,就不会出现一群暗门子互相打遮掩的情况了。首先,倭女为主的青楼,就最不能容忍拿大燕女子做这等事的混帐!”
听完贾蔷之言,林如海苦笑道:“不意有朝一日,于天家禁苑内,谈论此等勾当。皇上……唉!”
他能理解贾蔷对大燕子民的庇佑,也对青楼乃至更低级的窑子迫害女子的痛恨,但……到底上不得台面。
贾蔷也知道林如海如何看,他看着林如海道:“先生,如果大燕青楼里的女子,都是自愿的,那朕这个皇帝,不会如此大惊小怪。如果,大燕青楼里的女子,都是士绅富豪权贵的女儿,那朕也不会多事。可是,那些人间炼狱内,多是最贫苦的百姓妻女!!
先生,甚么是盛世?盛世不是看大燕的富人有多少,不是看大燕的士绅权贵有多少,也不是看大燕的军队有多么所向披靡,朕以为,盛世之所以能称为盛世,就是要看这个国度,最底层的百姓,能不能活出人样来,能不能活的有尊严!”
林如海沉默良久后,缓缓道:“皇上言之有理,居高位而欺贫贱者,当斩。只是,若以东瀛女子为妓,难道就是善政么?岂非,同样残忍?”
贾蔷摇了摇头,一些前世所发生的事,他没法同林如海言明,只道:“总要有个过渡阶段。先生,十年后的大燕,和眼下的大燕会是一回事么?二十年后呢?到那时,朕敢保证,每一个勤劳的大燕子民,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仓廪足而知礼仪,之后再用数十年时间,一步步提高民众的道德修养,早晚有一天,百姓会自发的抵制这等陋习。
或许仍难杜绝,但也绝不会如现在这般,大燕数千县府州城,每一处都有青楼妓院,暗门子无数。
到那时候,再以严厉峻法和道德指责约束之,必能极大的解决此难。”
当然,倭女为妓之例,是不会废黜的。
林如海笑道:“你是真正的仁义天子,至少对大燕子民而言,皇上当之无愧可得仁君之名。”
虽然所议腌臜事,但仍不妨黛玉以崇仰的目光,看着贾蔷。
何谓胸怀天下,何谓大丈夫,不过如此!
贾蔷苦笑道:“哪里甚么仁君之名,千百年后,弟子必是一声名狼藉的天子。即便是汉家子弟,也会指责朕手段卑劣,欺辱一衣带水的临邦。不过,我又何尝在意这些?”
到了这个地步,倭子国再想侵略中华浩土,是绝无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后世子民不知此国之卑劣特性,难免会同情弱者。
其实莫说他们不知道,便是前世一些人知道的明明白白,他们又何尝在意?
一个个当世活佛,会口口声声说东瀛妇孺何其无辜的混帐话!
别的国家或许有无辜的妇孺,可东瀛倭子国里会有无辜之人?
倭寇侵华时,倭女除了在后方制作军服乃至军火外,为了鼓励倭寇多杀中华儿女,不惜委身去做慰安之女,以身报国。
这不是一个两个如此,是举国如此!
对于屠杀中华百姓越多的畜生,她们愈崇拜追随。
若对此辈都要讲究仁义,讲究宽容者,非蠢即坏!
贾蔷拿定主意,必灭此卑劣之族!
倒不必屠杀殆尽,男可为挖矿之矿工,可为开路之力夫,可如天竺之贱民,世代为奴。
女子,则世代为妓。
若有汉家男儿自甘堕落愿意娶倭女为妻,令其繁衍血脉,只要愿意其子为奴,其女为妓即可。
隐瞒者,重罚。
宁背一世之骂名,也要为汉家永除此大患!
“皇上,此番发作,果真要牵扯三族?”
撂开倭子国,林如海谈及方才之事。
贾蔷道:“先生以为如何?”
林如海自然连连摇头道:“那些混帐胡作非为,查明清证后,该杀自然可杀。不过,诛族之刑,还当慎重。重刑自然能警告逆臣,但也会让朝中百官人心惶惶。为三五腌臜之辈,耽搁朝中大政,不足取也。且听皇上之意,也不似欲开大刑。”
贾蔷摇了摇头道:“安阳伯府是准备留下做这桩脏事的,另罚银十万两,用以赔偿诸多受害女子。并且,保证她们能隐姓埋名,一生不受侵扰。
但刑部尚书曹扬、户部侍郎闫冲,还有大理寺张仲,绝不可轻饶。先生,此三人都是谁的门生?曹扬、张仲都为曹叡分管,莫非是他的人?”
林如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缓缓道:“皇上……”
贾蔷摆手笑道:“先生不必担忧,朕并无清算之意。朝臣结党,原是从来都不可避免的。俗话说的好:朝中无党,胡思乱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人心各异,对治国朝政又各有各的理解。志同道合者相聚,原也不算罪过。但有个前提,先生也可明告诸臣:朕允许朝廷出现党争,真理不辩不明。各派以实践来验证到底哪一条才是最适合的治国路线,不算坏事。但若是为了党争,不择手段损毁国朝气运,为了打击异己没有底线,那就莫要怪朕下狠手了。
当然,如曹扬、闫冲、张仲等触犯国法者,别人举报他们,那是有功无过的!
朕问他们是谁的人,就是想说,他们身居如此高位,仍触犯王法,可见品性之恶劣。
而将他们提拔到这等高位的人,要负责任。先生,他们到底是不是曹叡的人?”
林如海颔首道:“大理寺卿张仲是曹叡提拔上来的,算是他的门生。至于户部侍郎闫冲,是刘潮信重之人。刑部尚书曹扬……为李肃所倚重。”
贾蔷好笑道:“好嘛,倒头来竟然只有吕嘉这个臭名远扬的大学士避开了。”
听出贾蔷语气中压制的怒意,林如海叹息一声解释道:“诸大学士着实没有功夫,来认知这样的事,太忙碌了……”
黛玉还是第一次在父亲和夫君间感觉到如此凝重的气氛,心不由揪起,俏脸上浮现一抹紧张神色,轻轻的拉扯了下贾蔷的衣袖……
贾蔷沉吟稍许后,正要开口,感觉到身旁黛玉牵扯他,纳罕看去,就瞧见她星眸中的担忧,不由哑然失笑道:“妹妹担心甚么?我与先生在共商国事呢。”
黛玉见他眼中果真没甚肃煞气,心中方落下石子,没好气道:“正是商议国事,才叫人担心。男人之间一旦讨论起国事来,哪有几个平和的?史上多少年的好友,也会因为一些政见不合成为仇敌。想当年王介甫变法前,与司马君实等皆为至交好友。一朝变法,两家成为生死仇敌。你说我担心不担心?”
贾蔷笑道:“这你放心,我哪有甚么政见?我只会开海赚钱,为大燕亿兆百姓赚钱,只会铲除欺压百姓的坏人!人这一生,总要做些甚么。就个人而言,我如今成了天子,还娶了妹妹为妻,有了一群儿女,已经圆满了。能做的,就是为自己的血脉做些事。
这点上,我与先生有惊人的相似。先生也想为社稷做点甚么,至于个人荣辱,从不放在心上。”
林如海笑道:“这点上,老夫的境界远比不得皇上。”
他还是要脸的……
待贾蔷、黛玉笑罢,林如海又道:“不过果真为社稷和子孙后代计,倒也能做到不计荣辱。”
贾蔷同黛玉笑道:“瞧见了罢?不必担忧。不过……罢了,且看在妹妹的面上,这一次就不追究李肃、曹叡、刘潮三人的过失了,让他们长个教训,今后自省。”
原本这已算是定论,不过林如海沉吟稍许,又迟疑了片刻,缓缓道:“皇上,老臣仍不信,闫冲、张仲等会参与如此腌臜混帐事中。若经查明,此案为其子所为……”
贾蔷摇头道:“先生,许是弟子一心开海,又亲自开创了德林号,不以商贾为贱业,所以如今形势发生了些变化。说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也罢,说朕改变了风气也罢,总之,如今官场上已经隐隐开始弥漫起官办经商的苗头。这种苗头,绝要不得。
要么做官,要么去当商贾。以官为商,大忌!没错,朕也行商贾事。但朕所赚的银子,几乎没有一分用在朕身上,皆用于国事。朕自愿交纳商税,官员们经商会如此吗?
早在二年前朕就严旨禁绝官员并子女经商,可见彼辈视若罔闻。
这一次,就用闫冲等人的脑袋,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
皇城,武英殿内。
气氛肃煞。
虽然曹扬、闫冲、张仲等皆为诸巨头的门人,可他们做下这等事来,李肃、曹叡等还是怒到极致,恨不能亲手砸烂他们的狗头!
尤其是李肃,心中炙恨!
他知道,先前因为守旧之故,天子对他“另眼相看”。
若非元辅林如海极看重他,属意他来当下一任元辅,屡屡与他好话,他怕是早就失去了登顶的机会。
好不容易借清查学社之乱的差事,让他挽回了些许圣心,却不想,曹扬又出了这等差池。
李肃将其碎尸万段的心思都有了!
最轻快乃至开心的,却是吕嘉。
除了林如海外,今次独他幸免。
见李肃等面色难堪之极,吕嘉笑呵呵道:“诸位诸位,且放宽心。天子龙颜震怒,在于彼辈混帐行虐民之事。如今元辅去了西苑说情,必不会行大举株连之事。朝廷眼下刚步入正道没多久,许多大政才刚开始推行,着实不宜大动干戈。为了那么几个不修德的混帐就耽搁大政,皇上冷静下来也不会同意的。”
李肃等面色愈发难看,瞥了吕嘉一眼,纷纷无语。
这个老鳖货,也有脸子提“修德”二字。
正恼火间,听武英殿侍从入殿禀报:“启禀李相爷、曹相爷,刑部侍郎赵德成求见。”
曹叡面无表情,微微颔首。
说来也是恼火,他虽分管刑部,可刑部尚书却是李肃的人。
李肃原本就以执政有魄力著称,说是有魄力,实则是个霸道之人。
因入了林如海的法眼入阁后,对于曹叡这样性子温和的人,也只停留在表面尊敬上……
尽管曹扬从不敢违逆曹叡的命令,但到底隔了一层……
好在,刑部左侍郎赵德成是他的人。
今日一场大乱,倒也不全是坏事……
李肃沉声将人传进后,赵德成见礼罢,躬身道:“李相、曹相,曹大人、张大人、闫大人等于狱中请求见相爷,并再三言明冤枉。青楼之事,皆为其家中子弟打着旗号为之。他们操持公事,绝不知情,请相爷明鉴。”
吕嘉在一旁笑呵呵道:“说不得,还真是如此。大丈夫行天下事,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嘛,可以理解。”
李肃目光冰冷的看了他一眼后,与赵德成道:“是非曲直,待查明后自有公论。至于他们说的这个借口……你去问问他们,若没有他们出面,就凭几个纨绔子弟,也能将事情做到连老夫都能瞒下的地步?死到临头仍不自知,老夫也是瞎了眼!”
李肃语气中当真是说不出的失望和厌恨,不止为他自己,更为朝廷失此栋梁之才。
能做到一二品大员的位置,尤其是以当下朝廷极为务实的情况下,曹扬等人又怎会是没有能力之人?
可这样的大才,却倒在如此荒唐的事上,李肃何其心痛!
……
静谷。
水月斋。
贾蔷躺在凤榻上,见尹子瑜坐于案边,将好厚一摞安济局送来的痘苗卷宗批改完后,浅笑望来,神情登时一变,关心道:“子瑜,是不是太过辛劳了?哎呀都怪我,总想着你痴迷杏林之术,而这道行,要靠海粮的经验才能提升,就给你寻了这么个差事。没想到,却让你如此繁忙劳累……”
渣言渣语不要钱的往外浪,尹子瑜眼中的笑容渐深。
“快来快来,让朕抱抱,好好犒劳犒劳你……”
贾蔷不断招手,尹子瑜俏脸飞霞,瞥了眼外面晴天白日,不由回头白了贾蔷一眼。
别是一番韵味……
她落笔数言,递给贾蔷,贾蔷接过一看,只见上书曰:“今儿想回家看看。”
贾蔷见之哈哈一笑,这就是尹子瑜,与别个不同。
旁人还担忧这担忧那,害怕坏了规矩,独尹子瑜始终不将那些规矩放在心上,想甚么,就同贾蔷说甚么。
这才是大自在。
贾蔷点了点头,笑道:“也罢,今儿朕陪你一道回娘家,在家里用饭。”
尹子瑜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灿然而笑。
“对了,等年后我要去南边儿,会盟西夷诸国。到时候多问他们要些医书,尤其是关于解剖学的。你再多学学,看看有没有法子将你的嗓子治一治。虽然眼下已经极好了,只是若有些许机缘,也不错过。不过不管如何,你都是朕最心爱的爱妃……之一。”
尹子瑜:“……”
伸手在贾蔷的臂膀上,小掐一把。
贾蔷于龇牙咧嘴中,哈哈大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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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十六:糊涂人,明白人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
天子、皇贵妃驾临,尹家上下百余口都迎出门外。
贾蔷至门前落了轿,又去接了尹子瑜下了凤辇,二人上前,搀扶起尹家太夫人来。
贾蔷笑道:“老太太,你老如此阵仗,下回朕和子瑜还怎么回家串门儿?”
又将尹朝和孙氏叫起,道:“今儿就是姑爷陪新娘子回娘家,是家事,一应国礼皆免。”
尹家上下闻言,当真满面光彩。
尹家太夫人看起来虽又老迈不少,可精神依旧很好,脸上的笑容仍是那般慈爱,她看着贾蔷道:“如今圣上龙体贵重,国礼大于天。虽垂青尹家,尹家却要明白做臣子的本分。不过……”话音一转,又笑道:“既然皇上觉着兴师动众不合适,那下回老身等就在二门前迎罢。”
孙氏看着女儿欢喜不尽,哪怕她知道尹子瑜在宫里过的很好,可方才贾蔷一句“新娘子”,仍是让她开心不已。
都成亲两三载,孩子都生了,还唤之“新娘”,可见宠爱之深。
孙氏忍不住道:“子瑜往后还能常回家看看?”
说罢自己都觉得愚蠢了,想想尹后,别说当皇后、太后,就是当王妃时,三五年也未必能回家一趟。
却听贾蔷笑道:“自然可以。只要在京里,得闲想回家抬脚回来就是。都道天家贵重,若是连天伦都不能成全,又算哪门子的贵重?今儿就是子瑜忽然想家了,说要回来看看,朕说好啊,就来了。”
尹家上下大笑,又欣慰不已。
看着带着薄薄娇羞的子瑜,尹家太夫人满意之极。
日子过的到底好不好,眼神瞒不了人的。
一家人重回萱慈堂,贾蔷婉拒了尹家太夫人下坐之议,干脆一家人围着圆桌并坐,左右也到饭点儿了。
绣衣卫已经前往厨房查验,稍许就可上饭。
落座后,听孙氏问子瑜最近忙甚么,贾蔷笑着代答道:“还能忙甚么?这满京畿的安济局,大大小小的药铺医馆,还有整个太医院,都归子瑜掌管。这还只是京畿地,过半月就是整个北直隶,到明年就是往南。另外,哪里闹天花,哪里是重点接种痘苗的地方,子瑜就要重点关注,调集医者前往接种痘苗。早早晚晚,普天下的杏林中人,都要归子瑜分管。”
孙氏大吃一惊,神情都有些慌张起来,看向尹家太夫人道:“子瑜她……子瑜她办得来么?这样大的事……”
尹家太夫人也拿捏不准,看向贾蔷道:“皇上,皇贵妃虽然天资聪颖,也擅长杏林之术,可是,毕竟……且她性子喜静,不好事。让她担负起这般大的担当,恐怕……”
贾蔷笑道:“子瑜周身静韵好清静不假,但她之静,非出世之静,而是入世之静,这也是极难得极难得之处。出世之静,便是出家人的静。六亲不认只认佛祖,青灯古卷为伴,那是泯灭人性的静,算不得高明。子瑜当初饱受恶疾的折磨,因不忍老太太和岳父、岳母跟着担忧心焦,所以才练就一副以静镇痛的心性。再加上宫里太后亲自教她世道智慧,人情法则,所以她愈发能在繁杂尘世中游刃有余,得一个静字。
但这并不是说,子瑜就喜欢一直一个人待着。她也是女孩子,也喜欢和志同道合的人成为朋友,也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业,譬如以医术安世济民。或许这很累,但能施展子瑜一身所学,虽不图青史留名,却也能让她一生活的很充实有意义。
至于过度劳累,却也不必担忧。子瑜手下如今多有精兵强将,若是不够,还能从诸王公名宦之族挑选读书识字的闺秀。想来她们各家,做梦都想有这个福分。”
尹家太夫人闻言,叹笑道:“皇上为娘娘思量的,真真再周到不过。”
尹浩妻子乔氏忽然开口笑道:“皇上,臣妾怎么听说,此事是由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一起操持……”
话未说尽,尹家太夫人就陡然变了面色,极罕见的厉声呵斥道:“还不闭嘴!无知蠢见!天下事谁能迈过皇上去?后宫事谁能迈过皇后娘娘去?若没有皇后娘娘贤德,大力支持帮衬着,凭子瑜一人能担负得起这样大的事业?”
乔氏素来得宠,这会儿被当众呵斥,脸上登时一阵青白,赔笑道:“是我想左了……”
尹家太夫人却愈发将话说开,道:“甚么想左了?不过是妇人那点阴私卑贱的小心眼子。见不得子瑜有这样好的命,嫉妒她的福分!这原没甚么,可你不该当着皇上的面如此无礼。=,拿那点小聪明来挑拨现眼!原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如此糊涂。罢罢,我尹家也要不起你这样的孙媳妇,让小五写一封休书,送回乔家去!”
乔氏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又愧又羞,更惊恐懵然,她的心思,被尹家太夫人说的分毫不差。
其实并没甚么真的恶意,就是着实被尹子瑜的幸运人生给刺激的失了理智,只是忍不住扎点小刺。
天下女人,差不离儿都这样……
但尹家太夫人说的太对了,她那几句话私下里说也就罢了,却不该当着贾蔷的面说。
这是在羞辱贾蔷的智商……
只是,贾蔷还未发作,尹家太夫人已经做到了极致,他还能怎样……
“老太太,你老若是男儿身,武英殿前两把交椅,必有你老一席之地。”
笑着说罢,贾蔷又道:“算了,难得子瑜回家一趟,就不发作了。不然子瑜往后都不好回家了……再者,还有小五哥的面子。不说此事了,用饭。”
……
神京西城,布政坊。
吕相府。
原本已经三月未回府的吕嘉,今日却罕见的回家了。
不过回来后,头一桩事,就是将其诸子,并投靠依附吕家而活的族亲悉数召集在吕家孟义堂。
以最严厉的口吻讯问子弟,何人经商,何人有不法事。
他问出来,还有补救余地,若等绣衣卫查出来,落下诛三族的罪过,他必先凌迟祸首。
还别说,真给他问出了些名堂来。
吕家怎么不可能没人经商……
凭借吕嘉宰辅的身份,凭借其受贾蔷重用的地位,吕家甚至能和德林号搭上关系,搭乘着这艘当世最强大的商团,哪怕吃点汤水,都吃的盆满钵满,肥的流油。
甚至,还不用上税……
吕嘉得知后惊出一身汗来,严令次子将所得悉数上交,再将生意都停顿了。
也容不得其子抗拒,今日一天进去了一个尚书、一个侍郎、一个大理寺卿,京城官场上早就是惊雷阵阵。
随后吕家一些欺男霸女的犯罪也被爆出,他们自己不说族中其他人也会跟着说,谁也不想成为诛族的冤死鬼,总之一夜间,吕家少了三成子弟,全被押送顺天府。
等肃清内部乱事后,吕嘉回到书房,才算舒缓了口气。
长子吕志关上房门进来,看着吕嘉恭敬中带着一丝不解问道:“父亲大人,果真到这个地步?就为了那么点小事?”
是的,此事就算放到全天下去问,为了几座青楼,使得三名衣紫大员,一名超品伯爵落罪,也绝对是大题小做,乃至刻薄寡恩之论。
至于说甚么为民做主……
妓子也算民?
吕嘉缓缓道:“你懂甚么?皇上乃千年一出的圣皇,你当真的只是为父吹捧谄媚?你不明白,一个人心里到底有没有心怀社稷,心怀黎庶,是装不出来的。景初、隆安也曾口口声声说过黎庶之重,可一旦涉及皇统,任甚么都要往后排,皇权第一。但当今不同,为父可以看得出,皇权对皇上而言,就是为了施展抱负,为汉家争夺世间气运的器具罢。他连皇城都不稀罕,龙椅也就坐了那么几天,圣上说是为底层百姓做主,那就是如此。
其次嘛,的确也有另一层深意……你且说说,有甚么深意?”
吕志思量稍许道:“今日事发后,儿子就一直在思量,略有心得,请父亲大人教诲。”顿了顿,待吕嘉微微颔首后,言道:“皇上的确是古今难见的圣皇,将朝政大权悉数下放。但儿子以为,天子就是天子。大权可以给你,但谁若将皇上当成泥塑的菩萨,当成傀儡,那才是找死。今日事,皇上就是想告诉朝臣们,守着天家的规矩,那大权就交给武英殿。不守规矩者,天家随时可以让其万劫不复!恕儿子不恭敬,此次发作,未尝没有杀鸡儆猴之意。”
吕嘉闻言心情畅快许多,满意的点头道:“你这三年来在家闭门读书,看来还是读出了些名堂。等明年天子南巡,与西夷诸国酋首会猎南海时,为父举荐你同往。不过你仍未看透,皇上警告的,不是为父等,而是那位……”
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吕志见之,恍惚了稍许后,面色微变,迟疑道:“是……元辅?不应该啊,元辅都快成了大燕的尚父,诸葛孔明一样的神仙人物。怎么会……”
吕嘉冷笑一声道:“是啊,尚父。可史上敢称尚父者,又有几人有好下场?当然,皇上对元辅仍是极尊敬的。但先前在选元辅后继之人的问题上,林如海和皇上在李肃、刘潮之间就有了分歧。碍于元辅的体面,皇上退了一步。那可是九五至尊,自出山以来,何曾退过半步?更何况还是在元辅这个礼绝百僚的重要位置上。
再加上朝廷上一些官员近乎只认元辅,不知天子。在广开安济局一事上,竟以未得元辅之命不敢擅作主张为由,抗拒宫中之命……嘿,皇上岂能不怒?
志儿,你重回官场后,切记一点。无论甚么时候,都莫要忘了君父就是君父!伴君如伴虎,谁敢轻忽天子,谁就离死不远了!”
话音刚落,有老管家进门传报:“老爷,外面传信儿进来,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去尹家了。”
吕嘉闻言眼睛一亮,哈哈笑道:“看到了么?圣天子虽垂拱而治,但帝王心术,仍是高绝古今!”
……
西苑,天宝楼。
黛玉无奈的看着随宝钗、宝琴一并前来的薛姨妈还有贾母,轻轻揉捏了下眉心,道:“今日皇上发下雷霆之怒,连大员勋贵都处置了好大一批,我爹爹来说情,还要我来作陪,姨妈自己寻思,皇上怒到了甚么地步。这会儿你想求情,哪里是好时机……”
薛姨妈还想开口,宝钗落下脸来,道:“妈何必为难娘娘?便是娘娘宽仁,念在过往的情分上待妈以亲近,妈也该心存敬意才是。今日皇上带着皇后、皇贵妃和我一道出宫微服,就听到哥哥在醉仙楼满口胡言乱语,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今日大祸,皆由此而起!虽皇上念及往日情分不会治大罪,如今也不过关几天,让哥哥好好自省一番。连这点苦都吃不得么?巴巴的请老太太来见皇后娘娘,便是有几分人情,也不是这般耗用的!”
薛姨妈闻言脸色一阵青白,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听黛玉笑道:“快听听,快听听!咱们宝姐姐这张嘴,真是巴巴的!不看面目,我还以为是凤丫头呢!”
本来因为宝钗不留情面的一通斥责而满堂凝重的气氛,因黛玉这番取笑瞬间变得欢快起来。
姊妹们大笑不止,贾母、薛姨妈也一起乐呵起来。
凤姐儿忙道:“这如何能比得?咱不过是个小皇妃,宝姑娘可是正经的贵妃!如今手里掌着十万织娘,好似十万天兵天将,威风的很!”
“呸!”
宝钗撑不住,红着脸反驳啐道:“你们哪个又是省油的灯?”
黛玉摆手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又对薛姨妈道:“姨妈果真不需担心。这普天之下,能让皇上叫一声大哥的,着实没几个。再者,皇上也没真生气,不然醉仙楼时就不会拦着宝丫头动怒了。皇上是在保护宝丫头的哥哥……”
薛姨妈闻言一时恍惚,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保护人,还保护到死牢去了?
黛玉笑道:“今日大案终究是从宝丫头兄长口中传至御前的,按道理来说,是怪不得他的,可外面那些人又如何会讲道理?今次之后,必然深恨薛家。所以皇上特意传旨,拾掇拾掇宝丫头的哥哥。如此一来,这一节便算略过了。将来再有人以此案寻仇,就不合适了。”
薛姨妈闻言真放下心来,只是不解问道:“若是有人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还要寻仇欺负人又如何?”
黛玉笑道:“糊涂的人,原走不长远。”
薛姨妈闻言愈发欢喜,宝钗却没好气白了黛玉一眼,盖因薛家薛姨妈和薛蟠都是糊涂人。
黛玉俏皮一笑,小声宽慰道:“不相干,你是明白人就好。”
宝钗皱了皱鼻子,轻声问道:“他呢?”
黛玉笑道:“陪子瑜姐姐,去尹家了。”
宝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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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十七:不对付
夜幕时分。
一艘龙舟游弋在西苑南海子上,漫天璀璨繁星垂落万千星光。
只是不知为何,龙舟始终轻轻摇摆着,荡起层层涟漪,扰乱了平静的湖面,良久方息……
龙舟二楼,紫鹃满面羞红的从龙榻上下来,草草披上衣衫,绕开屏风,打开内殿殿门出去,接过早候在外面多时的金钏、玉钏姊妹手中的清水、帕子,又折返回去,服侍贾蔷、黛玉、子瑜清理罢,就退了出去,再由面红耳赤的金钏、玉钏姊妹帮忙,拾掇自己……
内卧中,尹子瑜披散着青丝长发,只着一身轻纱裹身,玉足赤踩在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行至游龙戏凤大屏风外的檀木小圆桌边,拿起龙泉窑缠枝莲纹壶,就着莲瓣纹玉龙小碗,斟了两盏茶,送到里面去放在炕桌上。
稍许,折身又斟一盏,浅饮数口,复斟满,端茶入内,坐于锦墩上,看着不远处黄花梨雕龙纹月洞架子床内,一双人间至尊拌嘴……
似是因为嗅到了些不大雅致的气味,她余韵未消的俏脸上,眉头微蹙,便又拨弄了下榻边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鼎,打开盖,添了枚熏香进去。
未几,沁香宜人。
“我偏不伏,凭甚么她分的多些,我就少些?”
黛玉三千青丝拢在一边,倚在冰丝锦靠上,星眸圆睁,看着贾蔷不满道。
贾蔷头疼的捏了捏眉心,道:“哎呀,她的体量大些嘛,要的又急……”
黛玉闻言大怒:“我要的不急?”
说罢,又转头看向尹子瑜,道:“子瑜姐姐你回他,咱们要的急不急!”
尹子瑜见贾蔷也看来,果断的点头,美眸却是欢笑的弯起……
贾蔷挠了挠头,忽地道:“你们俩觉不觉着,这话说的有些问题?”
“甚么问题?”
黛玉不解道,眼眸转了稍许,没好气啐一口,随后警告道:“休想岔开话!宝丫头的织造处缺人手,我和子瑜姐姐的安济局更缺。那边是用来赚银子的,安济局是用来救命的,孰轻孰重你这当皇上的,心里没数?”
贾蔷苦笑道:“就算再清扫一遍京畿青楼和金陵、扬州、杭州等地的青楼,可那些女孩子还不是要经过调理教规矩,在工坊里吃上至少半年苦后才能任用?历经风尘后,不经过劳动改造,心思太杂用不得的。其实半年都不够,要我说至少也要一年甚至两年,不然以后准保出些乱子。”
黛玉如今已经很老练了,一挥手道:“只要不挨着男人,就没那么些事!”说罢又犯愁道:“安济局接痘苗着实太慢了,百姓丁口数又太多。子瑜姐姐这样好的性子,前儿都有些不高兴了。按照眼下的进度,到年关都接种不完京城百万百姓。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到了外省,岂不更慢?若非查证卷宗,我们还不知道,大燕每年竟有那么多人死于出花,便是京城就有不少,可了不得!”
贾蔷想了想,道:“你看这样如何……传旨天下:凡世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供安济局调用。”
黛玉没好气道:“竟出馊主意!你当是给公主、郡主选陪读?回头你且问问宝丫头,当初朝廷若是选抛头露面给百姓接种痘苗的女史,她愿意不愿意?”
贾蔷“啧”了声,笑道:“你也忒实诚了,先将人招来,再指派她们做事不就好了?再者,也不用她们果真亲身上阵去接痘。退一万步说,便是做了又如何?”
黛玉摇头道:“眼下还早,远不是时候。我可不想与你添恼,日后再派我的不是……”
说着,星眸横了贾蔷一眼,抿嘴一笑。
尹子瑜见他二人聊的热闹,也起了谈性,落笔道:“去安妃、瑾妃那里去瞧瞧?”
安妃为尤氏,瑾妃为尤三姐。
二人负责管理被解救出火坑的天下青楼花魁、名妓、清倌人并扬州瘦马之流。
黛玉笑道:“瑾妃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尤三姐脾性之烈,她们都是亲眼目睹过的。
虽然青楼、画舫绝对是当世最黑暗的火坑,但对于花魁、名妓、瘦马们而言,并非不能接受,尤其是出了名的。
她们受万千士绅名宦的追捧,多少才子为其倾倒,可如今被“救”出火坑,去了小琉球,居然要在“肮脏”“污浊”的工坊里做苦工!
不管是纺纱还是织布,她们都会被一些过去认为粗手笨脚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粗妇们鄙夷羞辱,日子过的几如地狱。
自然有人娇滴滴的想罢工,或装病……
换个男人,见这么多绝色如此娇弱怜人,多半会心软。
便是黛玉等见了,也会心生不忍。
可尤三姐却是个泼辣的,再加上她的颜色便是放在天下花魁中也属于绝色,冲击力愈大。
这位主儿是真的敢薅着头发“咣咣咣”的来耳光,关键是她嘴皮子还利落,将那些女子宁肯卖皮肉色相,也不肯吃苦的根底血淋淋的揭破,然后亲自带着被逼到“绝路”的年轻花魁们去劳作。
尤三姐不仅是说,她自己带头去干,好些时候还连夜干。
这就让大多数人愈发没话可说了,就这样,带出了一批又一批,洗去风尘气息的读书女子。
“劳动改造”这四个字,已经被尤三姐奉为圭臬。
这次回京见证贾蔷登基,兼受封为妃的过程中,都未停止和小琉球及山东那边急信沟通。
论勤劳用心刻苦,当数第一。
但也正因为如此用心,所以在那些花魁、清倌人还未彻底洗脱风尘气成为良家前,很难从她手里要到人。
听闻黛玉笑言,贾蔷道:“你开口,她敢说不?”
黛玉没好气道:“仗着身份欺负人,又有几分意趣?再者,是你给人家定下的规矩,如今反倒想自己变化破坏?”
贾蔷捏了捏下巴,伸手将黛玉揽入怀中摩挲起光洁的膀子来,挨了几下粉拳后,道:“当初定的规矩有些死板了,只一味的体力劳动,不真正见识见识民间疾苦,她们又如何明白她们过的生活已是十分难得,做的事又是何等伟大?”
黛玉闻言虽满心欢喜,却还是娇啐一声,道:“就知道说好听的哄人,不过你也别去逼她。我看得出,她为了你交代的事,算是拼了命了。如今你忽地改口,说她做的那些不当紧,不值当,岂不伤了她的心?”
贾蔷干笑了声,这话怎么说的他好像成了渣男了……
清咳两声后,他道:“那这样,我先去和她商议一二。关键是,这种事不会长久有。也就这几年多些,再过二三年,哪有那么多读书识字的清倌人给她训练了?我去和她商议商议,寻条长久的路子……”
黛玉闻言,一下从他怀里起身,没好气道:“去罢去罢!还正好呢,我和子瑜姐姐要歇息了!”
子瑜在不远处的锦墩上,看着两位人间至尊小儿女般吃味拌嘴,满面笑容……
谁道天家无真情?
……
西苑,涵元阁。
贾蔷到来时,只安妃尤氏一人迎了出来,满面惊喜。
尤氏今年还不到三十,形容极艳,生育过后,更是丰润饱满,堪称极品。
见礼罢,贾蔷携其手往里去,问道:“三姐儿呢?”
尤氏又好气又好笑道:“三姐儿怕是想考状元呢。”
贾蔷奇道:“这话怎么说?”
尤氏笑道:“皇爷不知,臣妾这三妹妹打小琉球时就暗中悄摸着读书写字,如今更是每天夜里都拜师苦读。皇爷一月里来两回,也不虞耽搁伺候皇爷的正事。”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握着尤氏的手紧了紧,温声道:“家里人多,又都有事繁忙,朕方才就是被皇后和皇贵妃一道哄出来的,她们要商议安济局的事,没功夫理朕。贵妃那边也是如此,织造司的事,让她怀着身子都顾不得歇息。朕身上也有许多差事,若非如此,朕会多来陪陪你们的。”
听贾蔷这样一说,尤氏心里大为感动之余,又羞愧道:“皇爷,臣妾真是个糊涂人……”
她还是极聪明的,知道这个时候狡辩难得欢心,利落认错赔不是才应该。
果然,贾蔷闻言高兴起来,不再多言此事,只在她腰下丰泽的隆起摸了把……
左右除了银蝶、炒豆两个家里老人外,并无其他内侍。
贾蔷喜欢精简些,其他人自然不会奢靡排场……
“嗯?你们怎么也在?”
贾蔷很没形象的搂着半倚在他怀里,任他施为的尤氏进了偏殿后,就看到邢岫烟和妙玉居然都在,微微吃惊。
两人四目,正直勾勾的盯着贾蔷在那胡作非为,两人俏脸同时飞起红晕来,屈膝一福见礼后,躲去了后面。
只是两人许是忘了,后殿乃卧房……
被两个清丽静雅的女孩子撞破流氓行径,贾蔷面皮还是有些发烫的,不无埋怨的同尤氏道:“怎么不与朕说,她二人在此?”
尤氏俏丽一笑,妩媚道:“那两个都是面皮薄的,皇爷也落不下面子来,臣妾就帮她们一把,当一回红娘。”
贾蔷闻言一滞,想起妙玉的出尘和邢岫烟的超然,两人都是难得绝色,便底气不足的摆手道:“胡说胡说……”
“哼!”
却是正执笔书写的尤三姐,不满的冷哼了声。
贾蔷望去,只见灯光下的尤三姐,看起来美的竟有些璀璨。
标致的美人脸上,流露的是一种火辣乃至张扬不屈的犀利气质。
换做贾蔷前世,就凭这样一份颜色和气质,身边就不知要跪伏多少舔狗。
再想想别说前世,就是红楼世界里贾珍、贾琏这样顽惯女人的,不也让尤三姐好一通臭骂么?
在那样一个世道下,能做到这一点,简直是奇迹。
贾蔷不无欣赏的笑骂了声:“德性!”
尤三姐雪腻的下巴一扬,瞪眼过来,不过被贾蔷挑眉看了眼后,到底还是嘟囔了几句,低下头继续看书,当然,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贾蔷也不理,顾自将尤氏抱在膝上,把顽着她的一只手,微笑问着近来生活、做事忙不忙,又问了儿子小十五情况如何。
尤氏更愿与贾蔷腻乎,细声软语的答着话。
尤三姐那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心里酸的要死,眼见她大姐都快将身子揉进贾蔷身上了,她咬牙道:“你又不是没地儿,想做甚么回你的地儿去,别在我这里招人嫌!”
尤氏闻言“呸”了口,回头对贾蔷笑道:“也不知是哪个见天盼着皇爷来,一天嘴里不念叨个百八十遍都算奇事。”
贾蔷奇道:“我那里每天用饭的时辰,从来不禁家人过去一道吃饭的。皇后也喜欢你们一起过去,还热闹些。旁人每天都往那边跑,你们怎不去?”
尤氏看了眼面无表情抿着嘴不言语的尤三姐,小声道:“三姐儿和荣妃……就是凤丫头,不对付。”
贾蔷不解道:“怎么个不对付法?这好端端的……”
尤氏迟疑稍许,哭笑道:“许是因为老娘和二姐儿的缘故……三姐儿见贵妃家姨太太一直在西苑住在,也有些想念外面的老娘和二姐儿了。上月老娘和二姐儿让人送了些手做的针线活儿进来,三姐儿寻思了下,请示了皇后娘娘,就派人将两人接了进来……”
贾蔷愕然道:“我怎么没听说?”
尤氏笑道:“皇爷那会儿还在忙登基的事,这么些小事,哪里敢惊动皇爷……”
她将贾蔷的手放进衣襟怀中,知道他喜欢,便事事依着他。
贾蔷果然喜欢,把顽着手心处的细腻,眉眼间都轻快了些,不过脑筋还能转动……问道:“既然皇后都答允了,那岂不是好事?怎么,凤丫头拦下了?”
尤氏苦笑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她如今掌着宫里尚食局,中午三姐儿请老娘和二姐儿用的膳食,都是凉的。”
贾蔷闻言眉头登时蹙起,道:“此事朕怎么不知?以三姐儿的性子,她没大闹一场?”
尤氏摇头道:“皇爷马上就要登基了,三姐儿如何能在那个时候给你添乱?再者等午饭点儿过去半下午的时候,御膳房又派人送了一桌席面过来,说是荣妃娘娘亲自叮嘱的。三姐儿将那桌席砸了个稀巴烂,也算是出气了。只是往后,荣妃常去的地方,她就死活不去了。”
贾蔷头疼的看了过去,就见尤三姐早已是泪流满面,看贾蔷望来,心中委屈一下爆发,趴伏在桌几上,痛哭起来……
这他娘的,都叫甚么事?
贾蔷心中无语之极,还得上前去哄:“好了好了,今晚爷不走了,好好犒劳犒劳你,排解排解你的委屈和郁气……三次,可好?”
“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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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十八:定风波
“咿咿呀呀……”
涵元阁偏殿内,听着隔壁传来一阵阵时而低语轻吟,时而高亢锐利,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歇斯底里,时而尤氏,时而尤三姐,时而姊妹一起发出的声音,妙玉和邢岫烟两人只觉得这一宿着实煎熬!
二人不是没想过离去,可银蝶却告诉二人,涵元阁已经落钥封门,不好轻启,只能明日才能离开。
无奈,两人只能面红耳赤的忍受了一宿的折磨。
便是淡然如烟的邢岫烟,都百般辗转难以入眠,
等第二天早起,天还未亮,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两人正步履艰难有些踉跄的准备离去,不想恰巧遇到贾蔷、尤氏和尤三姐三人从里面出来,贾蔷一边走一边道:“这些家长里短的,终究是家事。回头我让她给你道个恼,以后就不许再记恨了。都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哪怕各有各的事业要忙,总也不好带着仇恨相处罢?此事我让皇后来处置,她最是公道,你规矩听着就是。”
尤三姐此刻也没昨晚的悲愤郁气了,一张脸好似染了桃花腮般,美的惊心动魄。
眉眼间的利色也少了许多,闻言只白了贾蔷一眼,不似往常那样梗着脖颈叫。
倒让熟悉她性子的妙玉、邢岫烟有些吃惊,不过想起昨晚的动静,两人似乎明白了甚么,俏脸也愈发红润了……
尤氏、尤三姐虽是过来人,可见两人面色,也反应过来,昨晚怕是让人听了一宿的墙角,也都有些不自在。
倒是贾蔷,神情淡然,道:“正巧,你二人也在,如今瑾妃正同你们学学问,这是极好的事。她的一番事业,如今有你二人相助,也算如虎添翼……”
“甚么如虎添翼?敢情我是母老虎了?”
尤三姐较真儿,不依道。
贾蔷瞥她一眼,道:“不是母老虎,是白虎。”
“劈啪!”
尤三姐恍若被雷击了般,一张脸臊红的如同煮熟了般。
心里恨的咬牙!
这个忘八蛋,怎就敢堂而皇之的说出口!
眼见尤三姐失态,尤氏忙悄悄拉扯了下她,忍笑小声道:“她们并不知道甚么是……”
尤三姐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看了过去,果然就见妙玉、邢岫烟正纳罕的看着她,不解她怎么成了这幅德性……
尤三姐忙收敛好情绪,匆忙与二人挤出一个笑脸来。
只是二女原还没多想,可见尤三姐如此模样,两人也猜着了“白虎”一词多半不是甚么好话,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贾蔷拾掇完尤三姐倒是正经起来,道:“这几日京畿、扬州、金陵、杭州并各省省府,都将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整顿青楼行动……”
尤三姐冷笑道:“上有政令,下有对策。等朝廷的命令传到外省去,人家早跑没影儿了!”
见贾蔷瞪眼过来,尤三姐也后悔嘴快,头脑方才被“白虎”二字激的不清醒了,连番打断贾蔷说话,因此难得没再顶嘴,低下头去,小声分辩道:“先前就有这样的事,可别说我没提醒过。”
贾蔷哼了声,道:“你比朕都聪明,你真是个大明白!”
气的尤三姐只咬牙,眉毛都飞了起来……
若是个模样寻常的这样,那一定会很丑。
本来就丑的这般,就成了狰狞。
而尤三姐乃人间绝色,再加上贾蔷知道她心里满满当当都是他,到了要紧时候,为了愉悦他,甚么姿势都依他……
所以这般张牙舞爪,倒显得俏皮增色。
“你以后多和晴雯一起耍子,我倒看看你们俩能不能打出狗脑子来。”
又调侃了句后,贾蔷道:“早就派绣衣卫先下去摸底了,也正好可以检查检查吏治……这些不是你们操心的事,你们只要思量,等成百上千乃至更多的清倌人、花魁送过来,你们撑得起不能撑得起?”
“送这来?”
连尤氏都讶然问道。
贾蔷笑道:“总不能送去小琉球,你们再远程调理罢?三姐儿的手伸得了那么远薅头发么?”
“噗嗤!”
莫说尤氏,连邢岫烟和妙玉闻言都忍俊不禁。
独尤三姐皱着鼻子冲贾蔷哼了下,结果末了自己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尤氏则关心道:“若不去小琉球,莫非京郊也有工坊?”
贾蔷笑道:“京城的布多是南边儿运来的,这不成,京畿百万丁口,最好自给自足。所以内务府准备在西城外建几座工坊,纺纱、织布,廉价供应京城百姓。总说京城居,大不易,朕却不信这个邪!衣食住行四样,先把衣这个难题解决了,等藩国再发展两年,米价必然跌到京城百姓人人都吃得起的地步。到时候,朕看他们还说不说京城居,大不易的话了。”
几个女孩子都崇拜的望着他,连妙玉和邢岫烟都不再以色棍来相视,心中还主动为他分解:贵为天子,好色些又值当甚么?古往今来的天子,哪个不是如此?可古往今来的帝王们,又有哪一个如他这般……
关键生的还如此俊美,好似屋外轻吹的凉风……
尤三姐看着贾蔷,嘴角弯起一抹欢喜,道:“能在京郊建工坊,那可再好不过!离的太远,总觉着不得劲。”
贾蔷道:“只是有一点,要注意下。”
“甚么?”
“这些女子多是读过书的,劳动改造是个法宝,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法宝?譬如朝廷法政,眼下是好的,过上十年二十年就不合时宜了,要变法革新,劳动改造也是如此。当然,劳动依旧是必不可少的。可这二三年看过来,发现只劳动改造还不够。得让她们真正明白,她们的人生将会是怎样的。要鼓励,要激励,对于改造的好的,境界高的,可以提前放出来做更高的事……”
尤三姐一听就撇嘴道:“那群浪蹄子知道有这样的好事,必一个个早早规规矩矩的,可本心里还是骚浪劲……”
贾蔷摇头道:“若是那般,便是本性如此,即便多干上三五年也没甚用。天助自强之人,佛亦只度有缘人。我们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也做不到尽善尽美。且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常有,清理完这一批,你们还有更重要的差事要办。”
尤氏奇道:“甚么样重要的事?”
贾蔷道:“今年要大规模选秀,凡七品以上世宦名家之女,或名望巨族士绅之女,只要读书识字的,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才人、赞善之职……”
听贾蔷之言,尤氏等心都凉了。
野牛攮的,终于要开始了吗?
看到几人用审视绝世**的目光看着他,贾蔷气笑道:“是做女史,又不是选妃嫔,甚么眼神?皇后、皇贵妃、贵妃还有你们,哪个不缺人手用?这些清倌人名妓可以充作文员可以当做下面的官员来用,你们自己身边敢用?”
后宫十分默契的,将那些人与贾蔷彻底隔绝,压根儿没有任何见面“偶遇”的机会。
对于打小到大都在学如何取悦男人的那些女人,黛玉都警惕不放心。
尤三姐哼的抿嘴一笑,果断岔开话题,眼巴巴的看着贾蔷道:“那些千金大小姐们来了,和我们甚么相干?总不能叫她们也来做事罢?”
贾蔷皱眉道:“你堂堂皇妃何等尊贵,在小琉球尚且带人亲自劳作。怎么,她们身为臣女,就做不得事了?”
这话说的尤三姐秀美的脸上简直放起光芒来,她出身卑微,父亲早死,母亲带着她和尤二姐一道改嫁进入尤家,这等身份连寻常百姓都看不起,如今在贾蔷口中,却是那样贵不可言。
“不管是清倌人还是千金小姐,对你我来说都没甚分别。让她们劳动,是让她们知道,劳动是光荣的,绝不是甚么卑贱事,而她们也可以凭借劳动而生存。当然,天助自助之人,实在想不通的,也不强求。所以,这一批清倌人送来后,仍严厉要求,但时限不必太久,三个月足矣。要为后面那些世宦之女做准备。”
尤三姐深以为然,点头道:“好!”
贾蔷见之,眉尖得意的轻轻一挑,搞定!
……
天宝楼。
贾蔷将清倌人的事说了遍,言明已经摆平尤三姐后,黛玉眼带奚笑的审视了贾蔷几回:哼,卖身之人,何以言勇?
二人着实已经太熟悉了,不止是身子上的熟悉,最重要的是灵魂上的契合。
黛玉一个取笑的小眼神怎能瞒过贾蔷?
就见贾蔷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起来,笑容也高深莫测,黛玉瞧见,一瞬间俏脸飞红,啐道:“看甚么?仔细你的皮!”
贾蔷嘿嘿嘿笑了起来,不过没再继续下去,昨儿一晚上好几回了,铁打的也经不起这般浪……
当然,主要是大白天的,黛玉才不会纵着他胡来。
干咳两声后,贾蔷说起凤姐儿和尤三姐不对付的事,最后皱眉道:“人和人相处讲究一个缘分,果真顽不到一起去也不必勉强,但人家老娘来了,送一桌冷菜冷茶上来,就十分不妥了。”
黛玉闻言也蹙起眉心道:“竟有这样的事,我怎么连点风儿都没听见?”她脸色也难看起来。
宫妃之母进宫,受到如此冷遇,传出去她这个后宫之主都难逃失礼之名。
“去,将凤丫头寻来!”
黛玉发话,自有彩嫔昭容前去传懿旨。
贾蔷小声道:“要不要我避讳避讳?”
黛玉斜觑之,道:“你避讳甚么?”
贾蔷悄兮兮道:“一会儿你使人打板子,我在岂不是碍事?”
黛玉“呸”了声,没好气道:“打甚么板子?凤丫头打我小时候起就忙前忙后的,待我也好,待家中姊妹们都周到。如今为了一次过错,就打人板子,像甚么话?当了皇后,就六亲不认了不成?”顿了顿,又眯起星眸来看着贾蔷正经道:“那三姐儿颜色虽好,人也忠直,还比凤丫头年轻,可你也别偏心忒过。她对你好,凤丫头也一心在你身上。需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贾蔷差点跪了,道:“哪有的事,我都快让你说成负心汉了!若果真偏心,我自己就发作了。交到皇后手里,不就是寻个公证么?我知道妹妹最是公道!”
“哼!”
黛玉嗔他一眼,道:“你就会偷懒躲清闲!”
未几,凤姐儿到来,原还想插科打诨一番,可今日黛玉以这个阵仗去传懿旨,她便心知不好,没敢造次。
进殿之后,也是规矩见礼,反倒让贾蔷、黛玉笑了起来。
不过没等凤姐儿宽心灿烂,却又见黛玉板下脸来,开门见山问道:“凤丫头,瑾妃母亲入宫做客,你让人送去一桌冷菜冷饭冷茶,此事传到外面去,人家会说你还是会说我?你是想给她难看,还是想给我难看?”
凤姐儿愈发笑不出来了,丹凤眼悄悄瞄向贾蔷,却见贾蔷垂着眼帘,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能为力……
凤姐儿气的咬牙,男人!
她了解黛玉的性子,这个时候要敢狡辩,那才坏了事,说不得小事也要变大事,真激起了黛玉的怒火,后果她也吃不消,就难得老实跪下,请罪道:“娘娘恕罪!那天也不知是撞客了,还是黄汤迷了心了。那三姐儿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原本……”
黛玉截断道:“别说原本是甚么位份,有甚么好说的?”
论起根源来,你还是当婶婶的呢,也有脸子提原本!
凤姐儿回过神来,心里愈发懊恼,最近是怎么了,连话也不会说了……
打理好精神,她赔笑道:“正是正是,不该胡乱言语。如今想来,那天果真撞客了,因往日里见她嗷嗷叫的打人骂人,嚣张跋扈不知礼,所以就想与她一个难堪。不过回过头我就知道错了,又自己出银子,赶紧让人重新做了桌好菜备下好酒送去……”
黛玉闻言面色舒缓稍许,没好气道:“少给我打马虎眼,闹这么一出再送去,又有甚么用?这次就罢了,不过也不能一辈子不对付,哪怕不亲近,也不好结仇。咱们家里绝不允许出现那些阴私狠毒的宫斗,连对方子嗣都想祸祸。一会儿我让你们俩做甚么,你们就做甚么。”
凤姐儿闻言心里不妙,不敢这个档口也不敢拒绝。
闲话稍许,就见子瑜、宝钗、宝琴、三春、可卿、李纨,还有香菱、晴雯、鸳鸯等也都来了。
凤姐儿心里有鬼,虚的不得了,不知道黛玉准备如何拾掇她。
又过稍许,终于见尤氏、尤三姐也来了。
两人见到这般阵仗也是一惊,与贾蔷、黛玉、尹子瑜和宝钗见礼罢,黛玉就开了口:“且不提是不是天家,单论如今好大一家子,人口繁众,好些从前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成了一家人,难免生出许多是非龃龉来。咱们家其实比寻常高门都轻快的多,因为多是打小一起长大熟知的家人。可即便如此,人和人相处也讲究个缘法。譬如我和宝丫头,就极得缘法。”
“呸!”
听出话音里的戏谑取笑,宝钗气啐一口。
众姊妹好笑,不过因这阵势,也只一笑而过。
黛玉继续道:“有合缘的,自然也就不合缘的。不相干,不强求。果真谈不到一起,也不必非要搅和在一起。如今各人都有各人的差事,繁忙的紧,也没许多功夫话家常里短。可便是不合缘,也不能借机互相寻不是。许多恶果悲难,都是从小打小闹开始的。所以,本宫绝不允许,家里有这样的苗头。
凤丫头,三姐儿,今儿本宫也不听你们各自的说辞,家事原就谈不明白理不清,要不怎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今儿你们俩拉拉手,过去的那点是非就都散了。
往后谁再惦记着,就是小气之人,心里果真还有火,宫里自有清冷的地方供你们纳凉散热。
可听明白了?”
凤姐儿脸上一阵青红不定,臊的恨不能寻个地沟子钻进去。
尤三姐心里也是极气,分明是她受了好大的委屈……
不过随着黛玉收了话音,开始沉默,一股属于皇后的气场开始蔓延。
殿内一片安静,可落在凤姐儿、尤三姐身上的压力,渐渐让她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宫里自然有清冷的地方供她们冷静,名字还很好听:冷宫。
原本此刻女人都该指望自己男人的,可瞧瞧低着眼帘坐在那只知道吃茶的某位,两人也算是死了心了。
眼见气氛越来越凝重尴尬,凤姐儿忽地变了面色,灿然一笑,上前拉住尤三姐的手,道:“好妹妹,那天是姐姐的不是,粗心大意,让你受委屈了。”
凤姐儿是极聪明的人,知道往后可以和尤三姐绝决不来往,但却绝不能拂了黛玉的意。
能伸不算英雄,能屈才是好汉!
果然这一手出来,黛玉看她的眼神又不同了。
连姊妹们都跟着笑了起来,纷纷称赞。
尤三姐并不是蠢人,看出了凤姐儿的心思,可到了这会儿,她落后一手,又能如何?
不过她也不是好相与的,反握凤姐儿的手,笑道:“不相干……姐姐素来大气,那天许只是天气不好。”
嚯!
贾蔷差点乐出声来,啧啧,精彩。
见他在一旁眉飞色舞的,黛玉气的咬牙,悄悄掐了把,让他老实后,对尤氏姊妹道:“你们先去罢,正经最忙的时候。再过些时日,等乞巧节时咱们家里还有乐子,到时候一道参加。平日里皇上在勤政殿那边用膳,你们得闲自己过去。”
尤氏、尤三姐自然规矩应下后,一并离开。
等她们走后,姊妹们就闹腾开了,一个个纷纷取笑起凤姐儿来。
李纨道:“到底是泥腿子本色,人家老娘进宫你就端冷菜上冷茶,乖乖,也就皇后娘娘偏疼你,不然就该寻个清凉的地儿送你吹吹过门风!”
宝钗亦笑道:“人家都是飞上枝头当凤凰,凤丫头你直接飞上天罢!”
探春、湘云都有侠义之气,只呼凤姐儿“不地道”!
连平儿都摇了摇头,不知说甚么好……
凤姐儿被围攻后,欲哭无泪,只能拉扯一下这个,推搡一下那个,不过没一会儿就被合起来镇压,尖笑连连。
一场风波过去,贾蔷轻轻牵起黛玉的手,二人相视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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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三十九:不可心慈手软
“啪!!”
江户将军府,江户幕府第八代将军德川吉宗暴怒之下,一刀劈碎一个瓷器,随后怒吼道:“为甚么卑鄙、肮脏、下贱的燕人会出现在福山藩?!松前氏就算是头猪,据守如此雄伟的松前城,也该防守得住,天守阁整整二十五门巨炮对海啊!”
不怪德川吉宗如此盛怒,福山藩所在地,于后世称为北海道,是东瀛最大的产粮之地。
一个月前,鹿儿岛遇袭的消息就已经送至江户,紧接着,噩耗连续传来,土佐藩高知县被袭,德川吉宗的老家和歌山被袭,原以为这支燕人舰队会一路向东,直逼江户,再如三年前那般,炮击幕府。
为此德川吉宗在横滨、千叶、神奈川设下了十面埋伏,只等敌踪出现,就以大军狠狠重创覆灭他们!
却未想到,等了大半个月,等来的却是福山藩紧急求援的噩耗。
那可是要绕好大一圈……
幕府老中松平乘邑眉头紧皱道:“将军,如今看来,卑鄙的燕人用心极其歹毒,他们这一次的目的根本不是来江户,就是为了破坏我们东瀛的产粮之地!萨摩藩、土佐藩还有和歌山那边都上报,卑鄙的燕人并未大肆屠戮,却将屋宅焚毁,良田中洒下盐或者石灰岩。还未长成的稻米,不用三天就死光了。如今他们竟然又绕了好大一圈路,只扑福山藩,虽然出其不意打破了天守阁,也只一把火烧了,抢了些金银,并未屠戮,但依旧烧宅毁田……
将军,太恶毒了!燕人有一句话,叫计毒莫过绝粮……
莫非,燕人已经发现了我们和英吉利、尼德兰等西夷强国暗中联系,共灭恶龙的计划?”
德川吉宗闻言一惊,随即缓缓摇头道:“若他们知道我们要覆灭他们,就不会只是绝粮了。”
说罢,他回头凝视着身后一面墙的东瀛舆图,目光落在了秋田和新泻两地,此二处同福山藩一并称为东瀛三大粮谷之地,脸色也愈发难看。
“今年难了。”
德川吉宗和老中一起说出了这句话,作为一个农耕封建王朝,粮食就是王朝的根本,如今最大的三座粮仓都难逃毒手,其余大大小小的出粮地也惨遭毁灭。
不过东瀛是幕府制,平时都要搞“天下普请”,让各大名出钱出粮出力,来建设江户,进而削弱各大名的实力。
如今江户无恙,有实力的大名惨遭毁灭性打击,未必是太大的坏事……
果然,就听松平乘邑道:“将军,没了粮食,诸大名绝了后路,唯有追随将军死战!燕国的江南,土地肥沃,气候平和,不似东瀛常常天灾,合该我大和所有!卑贱的燕人,如何配得上那样好的国土?英吉利、尼德兰他们都远在西方,即便覆灭了燕国,也不过烧杀抢掠一番,建立几个据点城池,而我大和,却可以真正占据那片土地!”
另一老中本多忠良沉默多时,道:“覆灭燕国需要时间,西夷们还在积蓄力量。再由燕贼这般猖獗下去,今年会饿死很多人。将军,是否派军队前往新泻阻击?眼下,燕贼最多还在秋天……”
“不可!”
松平乘邑厉声阻止道:“上杉氏乃天下强藩,稻米之盛仅次于福山藩,更有佐渡金山为本,对江户暗中不尊!这一次,唯有保全江户实力,让天下强藩实力受损,待明年出征,才能齐心协力,一举覆灭下贱的燕国!”
本多忠良沉声道:“可是实力受损太多,也会影响明年出征!”
松平乘邑狞笑一声,道:“先示敌以弱,让燕人得逞而去,新泻的金子,会迷了他们的眼睛和心。至于我们虽然损失惨重,却也可寻个地方先找补一下……这里!”
“新罗?”
“没错!先拿新罗练兵!夺取他们的粮米,以养我们大和武士!明年再和西夷白畜合力,共报今日大和之耻!到时候,无数的良田、稻米、金银、女人,任由我大和享用!”
德川吉宗的眼睛渐渐明亮!
或许,今年会有许多人饿死,但那又如何?不过些许贱民罢了,各大名自去镇压就是。
待到明年……一切都会好的!
……
“轰!”
“轰轰轰轰!!”
战舰上一排排舰炮如不要钱似的,对着佐渡岛岸防挥洒着炮弹。
正值夕阳西落,海天之间皆为血色。
佐渡岛本不过是东瀛一流放罪犯的囚岛,后来发现了银山,之后更是发现了含金极丰富的金山,此处便成了天下强藩上杉氏最重要的财富之地,防卫森严。
只是再怎么防卫森严,在绝对的巨炮攻击下,也只能被破防。
闫三娘一身皮甲在身,手持单筒望远镜,面上没有丝毫表情,风吹日晒雨淋之下,尽管有贾蔷送她的珍珠粉护肤,可肌肤仍不可避免的粗糙起来,肤色也更暗了些,但这些丝毫不为其放在心上。
她凝神的眺望着佐渡岛的岸防,眼见岸边如同被犁地般,由炮火洗礼了遍后,未死的倭国武士哭爹喊娘的逃跑,嘴角不由扬起。
自从打下汉藩开始用汉藩极精良的铁矿石开始炼铁,再加上科学院那边对子药的改良,大燕的火炮威力提高了一倍不止。
这一次出征东瀛,一来是给贾蔷出气,二来筹钱,第三,就是检验战力,以备同西夷决战!
就目前来看,无论火炮的射程、射速还是威力,都超出现下东瀛火炮良多!
见大局已定,闫三娘不再关注岸防,而是远眺起不远处的佐渡山。
那是一座,金山!
京城里天子缺钱缺到甚么地步,再没人比闫三娘更清楚了。
因为德林水师就是吞金巨兽,花钱花到闫三娘自己都不安的地步。
然而贾蔷却宽慰她:“船坚实些,火炮勇猛些,火器精良些,你就更安全些,我也放心……”
闫三娘不通文墨诗词,但她却坚定的认为,这句话就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她不是蠢人,不是哪个男人随便三言两语就能哄骗相信的娘们儿。
她却相信贾蔷,愿意为他搏命,因为贾蔷从来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以天下至尊,勒紧了裤腰带,省出银子来为她打造出一支当世强军!
这样的男人,她甘愿为他卖命!
“靠岸,出征,凡阻拦者,屠!”
“杀!!”
……
西苑,涵元阁。
黛玉到来时,只尤氏一人迎了出来,脸上满满都是尴尬,见礼赔不是道:“没想到皇后娘娘驾到,臣妾这里……”
黛玉着一身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身前身后有女史提着玻璃宫灯,紫鹃陪伴一旁,见只尤氏在,笑问道:“三姐儿呢?”
尤氏面色微变,解释道:“三姐儿回来就睡下了,刚让人去喊了,这会儿马上就要到了……”
话音刚落,果然就见尤三姐从偏殿赶来,只是一张脸上不着粉黛,眼睛也明显红肿,倒还是依规矩与黛玉见了礼。
黛玉见之笑道:“就知道你这会儿不受用,起来罢,哭狠了皇上又该心疼了。就这样,方才还数落本宫不公道……”
这事自然是不存在的,尽管先前黛玉的处置法子明显偏向凤姐儿,难言“公道”二字。
可这世上又岂有绝对的公正?
黛玉打六岁进贾府,吃穿用度延医请药都由凤姐儿直接过问甚至亲自服侍,即便是因为讨好贾母的缘故,那也是关心备至。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情感,若果真为了尤三姐而处罚她让她没脸,那难道就是公道?
贾蔷理解她,一句不是都没说,原是打定主意下来后他再宽慰一二,不过黛玉不愿他为难,便亲自来了这一遭。
尤三姐被叫起后,垂着那双哭肿成烂核般的眼眸站在那,黛玉见之微笑道:“好了,我和凤丫头多少年的情分,本宫年幼失恃,寄身贾府,幸得老太太疼爱。只是老太太春秋已高,不能亲自顾全,所以我受凤丫头照顾良多。若因一次荒唐事就重罚她,本宫岂不成了无情之人?不过她那件事做的着实不稳妥,本宫也有失责之处……”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让尤氏心肝颤动了,忙悄悄拉扯了下尤三姐,让她知道好歹,随后忙赔笑道:“娘娘哪里话,真真是太外道了,原是一家人,常言说的好,便是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更何况是人?且娘娘先前已经断过公道了……”
黛玉摆手道:“并不是如此,虽我有我的难处,可也不能叫你们吃了委屈。再说你们母亲进宫来,算是亲戚登门,我原就该出面。只是那几日着实太忙,没有顾上,已是失了礼数。偏凤丫头不知想了甚么,昏了头,来了那么一出。私下里本宫已经教训过她,也再没有下次。只这般也不足够,我就假公济私,在皇上跟前为你们母亲讨了个封。虽不高,三品淑人,只略表天家失礼之情罢……”
话音刚落,尤氏、尤三姐就忙跪下谢恩,尤其是尤三姐,又落下泪来,因先前感到不公羞辱而产生的怨气一扫而空。
黛玉笑道:“这是皇上的恩赏,不是本宫的,本宫另有一份。因知道你们母亲仍住在国公府后街,虽只老太太一人,也不大合适。且如今皇上已归宗天家,不好再占用贾家的宅子。正巧本宫母亲当初留下了一些家装与我,里面正含金城坊的一处二进宅院,离西苑也不远,不到半个时辰的路,就送与你母亲居住罢。”
尤三姐这下真的吃不住了,跪倒在地呜呜哭了起来,有先前的委屈,更有此刻难以名状的感动。
“快起来罢,都是一家人。往后多同姊妹们一道顽,你操持着这么些事,她们也都有求到你头上的时候。”
黛玉微笑着叫起。
尤三姐被尤氏扶起后,低着头小声道:“虽娘娘仁慈贤德,只妾身这出身……”
黛玉好笑道:“出身是从前的事,如今你们都为皇妃,谁还比谁低一头?我劝你最好别再有这般心思,不然小十九将来可要受委屈。该怎样就怎样,哪有那么些讲究……”顿了顿又奇道:“你方才同凤丫头言辞交锋,刀光剑影的,也不怎么落下风,怎还有这样的心思?”
尤三姐也是极聪颖之人,知道黛玉疑她不老实,扮可怜,便如实道:“她不同,她是再醮之妇,没甚了不起的。”
黛玉闻言一怔,再看一旁尤氏脸都青了,不由大笑起来,心里也是松了口气,是个直肠子就好办了。
“好了,往后日子还长,大家慢慢处罢。如今这一大家子,说破了天,打根儿起就是一家子,所以凡事不要太争强。受了委屈也别忍着,来寻我就是。明儿你且休沐一日,出宫去看看你母亲罢,将好信儿告诉她,并代我向她问好。”
说罢,黛玉转身离去。
等她走后,尤三姐方礼毕直起身来,看着夜幕中已经瞧不见的凤辇,眼神复杂道:“怪道皇爷当眼珠子一样疼,果真是神仙一样的人,我不及太多……”
尤氏仍在生气,闻言冷笑道:“你自然不及许多,但又有甚么相干,你及我许多就是,我也是再醮之妇!”
“……”
尤三姐脸上终于露出笑脸,凑到尤氏跟前,皱鼻子笑道:“你就是再醮之妇,便宜你了!”
“呸!”
尤氏绷不住一下笑了出来,啐道:“我把你这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浪蹄子,看我今儿怎么拾掇你!”
尤三姐解开心事,极是高兴,见尤氏抓来,一扭身躲开跑了出去。
一朵云彩不知从何处飘来,挡住了皎皎明月。
夜空下,偌大一座神京城渐渐陷入寂静……
……
马六甲古城。
城主府内,齐筠神情哀绝的看着躺在软榻上的齐太忠,眼泪如决堤之河水般落个不停。
一代布衣传奇,与两代帝王成为莫逆的齐太忠,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并无太多疾病,就是因为太老太老了,这个时代能活过一百岁的着实凤毛麟角。
而齐太忠还不是缠绵病榻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的,是精气神十足常往返于秦藩、小琉球和扬州间的潇洒活着。
今日自觉到点了,便将儿孙们都召集来,做个告别……
然而也并未多说甚么,齐太忠的目光依次从四个儿子、十来个孙子面上划过,最后落在了齐筠面上,这个让他最得意的孙子。
见祖父眨了眨眼,齐筠立刻会意上前,侧耳伏在齐太忠嘴边。
就听齐太忠最后叮嘱了句:“不可,心慈手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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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四十:中秋佳节
八月,中秋。
本是赏月夜阖家团圆时,然而贾蔷身为天子,却率满朝文武,驾临津门。
八艘瘢痕累累的巨舰依次于出海港口排列,月夜下,黑哟哟的舰炮狰狞可怖。
然而,此刻没有一人将目光落在这等贾蔷耗尽家底打造出的国之重器上,一双双目光,都集中在码头空地上堆积成山的……金山上!
是真正的金山!
除却不到三成的金元宝外,其余的都是不成型的金块、金粒乃至金沙……
军机大学士都不是眼皮子浅的,而国库每年的收入,肯定比这座金山要多。
但即便如此,也从未有如此直观这样多的金子。
看这阵势,便是没有三五百万两,至少也有二百万两!
换算成银子,少说也值两千万两!
国库一年岁收也不过三千多万两,但每一两林如海都恨不得当十两花,没一分是多余的……
莫说文武们一双双眼睛炙热,连贾蔷都十分意外,看向站在一旁着甲胄一身飒爽的闫三娘,惊喜笑道:“怎么这么些?你莫不是将倭子国的国库给抄了?”
闫三娘见贾蔷这般高兴,亦十分欢喜,笑道:“倭子国国库也未必有这么多金子,臣妾抄了倭子国天下强藩上杉氏赖以生存的佐渡金山的老窝。倭子国多金山银山,佐渡岛上的佐渡金山,又是倭子国三大金山之一,多的是金子。
只是臣妾也没想到,上杉氏会把这么多金子都囤在那里,听俘虏说积攒了三年的,原是准备扩军买火炮的……不过也不算离奇,毕竟佐渡岛极是易守难攻,若非臣妾趁着夜色出其不意的率舰队突袭强攻,数十门火炮全力开火,一下子将倭奴打懵了,还真未必能这般顺利。全赖皇上洪福庇佑!”
贾蔷闻言愈发高兴,虽然比起前世东瀛杂碎甲午后夺去的两亿两白银和之后数十年里造的罪孽而言,这些金子几乎是九牛一毛,但总算能见着回头钱了,也算不错。
再说,这只是开始……
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有这些金子打底,北疆可平,痘苗可种,海船建造不必停滞,开海进度便可大大加快!秦藩、汉藩等地的粮米源源不绝运来,天竺等地的桑麻亦可加快运回。三年后,朕要大燕再无一人饿死,再无一人冻毙!”
古往今来,可有如此盛事?
不是说这价值两千万两的金子有这么大的能为,但这些金子,却能解决当下银匮之忧。
如此,便能盘活整个大局!
“传旨:良妃此行大功于朝廷,大功于社稷,于朕助益良多,晋贵妃衔!”
如今天家的皇妃不值钱……倒不能说不值钱,只是没那么尊贵,因为都是皇妃……
但贵妃却尊贵许多,盖因上面只一皇后、皇贵妃。
贵妃只一人,薛宝钗,盖因贾蔷起家根本德林号得薛家丰字号助益良多,至今,薛家二房薛明仍是德林号的头号大掌柜。
另一人李婧也当有此位份,论功绩,李婧绝不输薛家,但李婧自己坚决拒绝了贵妃位。
混江湖的时间久了,对规矩二字也就理解的格外深。
她自知和宝钗不同,甚至和闫三娘都不同。
便是闫三娘,虽然威望绝高,可麾下兵将绝大多数都是运河上漕帮出身。
漕帮帮主大公子丁超是贾蔷的马前卒,心悦诚服的死忠,是德林水师的二把手。
所以闫三娘即便离开军队这么久,德林水师依旧不乱。
而李婧不一样,她在以金沙帮为根底的夜枭中,是绝对的灵魂人物。
贾蔷给予了她莫大的信任,哪怕后来来了岳之象,还有岳之象的徒弟赵师道,更有后来的李春雨……
但夜枭那一部,贾蔷从未动过,刀插不入,水泼不进。
所以李婧才知足,更知道避嫌。
化家为天下后,原就不只是纯粹的家事了……
如此,也就愈发显得这个贵妃之位的贵重。
闫三娘欢喜谢恩后,贾蔷又依次厚赏了有功将士,方随诸文武折返回津门行宫。
至龙椅上坐定,看着一张张肃穆甚至黑沉的脸,贾蔷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见连林如海的眉头都紧皱起面色板正,他方止笑摆手道:“若觉着朕之所为不体面,甚至卑劣难堪,就不要开口了。其实你们不应该不知道,倭子国也就本朝被西夷们祸祸的闭关锁国起来,才没出去祸害人。可往前几百年,倭奴们肆虐汉家疆土的时候还少了?这么点金子,连找补回来都不够。”
李肃性子板正,出列沉声道:“皇上虽所言不虚,只是彼辈禽兽,故而所行兽道。我大燕天朝上邦,天子乃亿万黎庶之君,何等尊贵?岂能效仿此类?!皇上便是不忍加税百姓,可若万民得知君父为减其负担,竟行掳掠之行,何以自处?臣等,又何以自处?臣闻之: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皇上……皇上……”
贾蔷眼睛都直了,他想过此举会让文武不喜,甚至强力反对,但没想到李肃这样的宰辅之臣,居然能当庭哽咽,哭出声来。
贾蔷能看得出,这老小子是真的心碎了一地,痛不欲生的样子……
更让他头大的事,李肃开了个头,其他人居然也纷纷跟上,跪地哭了起来。
贾蔷纳罕,他是让老婆出去劫掠,又不是出去要饭,至于如此?
他无奈道:“万般罪责,皆在朕躬,不赖诸卿……”
话音未尽,哭声又大三分。
贾蔷:“……”
林如海叹息一声,转身与诸文武道:“皇上派良妃前往东瀛征伐,非为了这些金银。此事原本涉及军国机密,以免引起恐慌,故而暂未宣扬……”
吕嘉是个聪明人,听出话音来,忙接道:“不知元辅所言是何……啊!莫非是那件极险要之事?”
林如海扯了扯嘴角,看了眼吕嘉敦厚老实的面相,微微颔首,却未接他的话,直言道:“过去三年,朝廷先后开辟秦藩、汉藩万里疆域,至于马六甲以内诸国,也差不离儿都成了大燕藩国。皇上说三年后大燕再无饥民,便指着这些地方一年三熟的肥地。可好东西谁不喜欢?这些地儿原都是西夷强占了去的,被皇上赶走后,他们岂能甘心?原是约定和东夷倭子国东西夹击,覆灭大燕,皇上这才派良妃奇袭倭子国,以破腹背受敌之局。不然,西夷五大强国,万千巨舰大炮袭来,倭子国再从东海杀来,大燕必将危矣。原本此绝密军机,不可轻易外泄,但如今倒是不怕了,良妃一战破国,夹击之势已破!至于西夷诸国,有马六甲所阻,大燕无忧矣!”
……
百官退去。
贾蔷看着面色依旧凝重的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的文武巨头,知道林如海的说辞瞒不过他们,不由头疼道:“仁义道德没错,也该大力提倡,但朕以为,这是对内。但国与国之间,唯有一个‘争’字!说‘争’都是客套了,实则是搏命!你们看看西夷们,一个个对外凶如猎犬豺狼,对内,对百姓却温良恭谦让,人家百姓治病不花钱,读书不花钱,就这样,还天天骂他们的朝廷是废物……朕以为,就算大燕做不到那一步,内圣外王四个字,总能做到罢?”
西夷们眼下自然远没有这么好,工业革命后羊吃人的惨剧没多久了,血腥残酷的资本积累,才刚刚要开始……
只是这些不必同宰辅重臣们说,只讲他需要他们知道的就是……
果然,诸臣大为震惊。
对于西夷的事,他们觉得应该要进一步去了解。
贾蔷又道:“对于其他番国,朕不会如此行事。朕也是受圣人教诲的圣人门徒,怎会不知大燕礼仪之邦,岂能总行毁国掳掠民财之事?你们看看,便是安南、暹罗、吕宋诸国,大燕也是解民于水火危难之间。除了对恶霸和西夷走狗们强硬施压外,其余同诸国百姓间,不都是平等友善的来往?用真金白银从他们手中买粮食,卖给他们的布帛和各种器具,没一样是高价苛勒。不说比西夷们统治时强百倍,便是比他们自己国家的朝廷统治都强的多。
但是,独倭子国不成。这个国度里的百姓,不能说十成十是坏人,但九成九是坏人,不会有错。
倭子国常年地龙翻身,各等天灾不绝,国内诸大名间又不素净,还和新罗国整日里撕扯。老祖宗说穷山恶水多刁民,此言落在倭子国丝毫不差。
这条恶犬不灭,便是成不了大患,早晚也要恶心人!
所以,诸卿莫要怪朕一意孤行,不灭此朝,朕便是龙御归天之日,也难安此心。”
这话就相当重了,谁还敢再多嘴?
永城候薛先沉声道:“既然天子不喜此国,灭之何妨?臣受皇恩深重,愿亲领大燕虎贲,灭此朝食!”
贾蔷闻言面色舒缓,摆手笑道:“不必如此,眼下东瀛臭虫已经自顾不暇,朝廷要先应对西夷联军的威胁。先生方才所言,并非虚言。”
薛先对当下形势自然不会毫无所知,他看着贾蔷正色道:“皇上,若如此,朝廷就该派大军前往马六甲、巴达维亚驻扎。至少派一营京营,一营火器营前往驻扎。德林军是强大,但毕竟是新军。京营、火器营由臣等悉心调教三载,又采取了德林军的练兵操典,已可大用!”
贾蔷闻言却有些迟疑,缓缓道:“不大合适罢?藩国毕竟是外藩之国……”
听闻此言,诸臣色变,以薛先之沉稳,都不禁拔高声量,大声道:“外藩之邦,亦是天子之土!外藩之民,同为天子之民。皇上此言,置臣等于何地?”
贾蔷自知失言,打了个哈哈,笑道:“你们这就误会了,不是说分门别类,低看你们一头,恰恰相反,是高看你们。朕是觉着,大燕为根本,无论如何,不可因藩国之事,耽搁了大燕的安宁祥和。等到十年、二十年后,多半是要一体的,因为越来越多的百姓会迁移过去。但眼下,仍以本土为重。朕说过,不插手朝廷政事,军机要事要都交付五军都督府,所以才不愿从本土调兵前往。”
薛先面色舒缓下来,沉声道:“皇上乃千古难逢的圣君,臣等皆深知。只是皇上如此体恤臣子,臣子若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与禽兽何异?既然此战关乎国运,臣愿亲自领兵出海……”
“等等!”
顾不得薛先为五军都督府之首,平日里素以薛先马首是瞻的临江侯陈时急道:“永城候主掌中军都督府,岂能轻离中枢?皇上,臣可以,臣最善攻歼战!当初在榆林镇,那些贱皮子们看到臣的将旗,一个个唬的给野狍子一样乱蹦。臣带着十三骑家将,就敢往草原上扫荡三天三夜!皇上,臣去秦藩,必叫西夷狗子们有来无回!”
陈时开了个头后,景川侯张温、荆宁侯叶升、永定侯张全、吴兴侯杨通等纷纷请战。
贾蔷却是哈哈大笑,指着军机处几位重臣道:“你们同朕说没用,且看看这几位的面色,给不给你们银子。没军资,你们拿甚么出征?”
户部尚书刘潮不惧几位虎将,站出列后先躬身问贾蔷道:“皇上,秦藩要地,若无本土大军驰援,能否守得住?”
贾蔷想了想后,点头道:“问题不大。”
刘潮点头道:“臣明白了。”随后转头看向五位王侯,一字一句道:“明明白白告知诸位侯爷,今岁军资已悉数交付,多一个子都没有。”
“混帐!”
“岂有此理?”
“你当我们是去游山玩水不成?”
“国难当前,身为计相竟敢如此狂言?”
刘潮有些吃不住这些武夫们咄咄逼人的势头了,但这一刻,不仅贾蔷没开口声援,连林如海都冷眼旁观。
刘潮自然明白,这是一次小小的考量。
他压住心中的浮动,看着薛先等沉声道:“若果真国难当头,本官便是砸锅卖铁,将那点家底都搜刮干净了,也要送诸位将军出征沙场,可眼下还不到那个时候。如今朝廷里的银子,一分都不是掰开当两分在用,是在当五分十分在使!具体哪些用钱之处都不用本官赘言,你们亦是国之重臣,不会不知道。总之,未到国难之时,户部没有一分银子是多余的。不过……”
说着,刘潮目光看向了上方的贾蔷。
贾蔷忙摆手笑道:“良妃带回的金子你就不要想了,朕这里才是真正精穷了。这些金子都要投进皇家钱庄里,发行银票。”
价值两千万两银子的金子,至少可发行三千万两的银票,狠点心,四千万两也不是问题。
造船、造枪、造炮、德林军、皇家科学院、移民……
林林总总加起来,都填进去刚刚好。
但填完的效果,却将极其强大!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诸卿还是要与百官多谈谈,交交心,让他们明白朕的苦心,知道朕到底在干甚么。”
交代完最后一句,贾蔷就折返后殿,后宫诸内眷、诸皇子今日俱至,要一道好好过个中秋佳节……
……
PS:大家中秋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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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四十一:呸!呸!呸!!
“皇……皇上……”
薛蟠盼星星盼月亮,想见贾蔷,逃离天牢苦海,未想到这次能随驾出京,更未想到,会在中秋佳节夜见到贾蔷,只是看到贾蔷淡淡的面色上那双清冷的眼睛,一瞬间,薛蟠心里也不知为何,满是酸涩难过,说出的声音哑的让他都唬了一跳。
便是在天牢里,其实他都活的很自在,因为他知道贾蔷断不会因为那点小事问罪于他。
可此刻,他看着高高在上犹如神明的贾蔷,心如刀绞。
素来混沌的他,脑子里却是不断浮现出当年认识起的一幕幕……
那年……他还不是皇上……
也不过才五六年的光景,怎好似觉着,已经过了半辈子?
“哭甚么?”
贾蔷看着殿下哭的一把鼻涕眼泪的薛蟠,一脑门子黑线,喝斥了声后,见其慌忙拿衣袖擦脸,又舒缓下来面色,缓缓道:“你想当一世富贵闲人极容易,薛家有德妃、丽妃在,有皇子外甥在,果真愿意清闲一生,轻而易举。但是,你不寻事,事必来寻你。你身边那些乌七八糟的混帐,也不会让你轻省。今儿敢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明儿就敢打着薛家的旗号,参与皇子夺嫡之事。真到了那一日,朕就算不想砍你的脑袋,都由不得朕!”
薛蟠闻言整个人猛地打了个激灵,面色愈发惊恐,结巴道:“蔷……皇上,不……不能够……不能够!”
他虽粗枝大叶,可也好看戏听书,自然知道外戚参与天家夺嫡最为天子所忌恨,也最不能容。
见他如此,贾蔷微微摇头,道:“自古而今,富而不骄者鲜,骄而不亡者,未之有也。薛大哥,人的贪欲是无穷尽的。朕只问你一句,想不想小八将来成为太子?”
薛蟠张口就想否认,可是看着贾蔷那双深沉审视的眼睛,嘴巴虽张口,可终究没出声,整个人也沮丧的佝偻起来……
贾蔷却笑了笑,道:“你想让他当太子才是正常的,换做朕是你,朕也想,谁不想?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所以,放任下去,你将来必然掺和到夺嫡之争中,薛家上下,都难逃灭门之难。德妃、丽妃……甚至小八……”
话虽未说尽,薛蟠已经是浑身冷汗直流,他颤抖起来,因为他这一回真的感觉到,死亡离他这么近……
说这些,不就是为了砍他的大脑袋么?
“皇上,臣……臣死就死了,可臣的娘……臣的娘得有人照拂着……”
“臣的娘应该是有人照拂着,可臣房里花解语和元宝……臣就托付给皇上了,左右皇上也不会嫌弃……”
“臣还无后,臣死后,还请皇上,还请皇上让我二叔,在薛家选一小子,过继到臣名下,逢年过节,还能烧道纸,臣不想做孤魂野鬼……”
说罢,愈发嚎啕大哭起来。
越说越害怕,要不是还有一丝硬气在,这会儿已经尿裤子了……
贾蔷见之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跳,喝道:“没人要杀你,瞎嚎甚么?”
说罢,还有些心虚的往后面瞟了眼。
津门行在并不宽敞,小小一个议事厅和后面隔的并不远。
这边声音大些,里面未必听不到。
昨晚上二薛侍寝,他还拿薛蟠哄着换了样新姿势,一个嫦娥,一个玉兔……
这会儿要是听到薛蟠寻死,那可糟了……
薛蟠却是一滞后,铜铃眼珠子瞪起,一边拿袖子抹泪和鼻涕,一边欢喜道:“啊?不杀啊?这这这……臣还以为,这回要完球犊子了呢!”
贾蔷冷哼了声,随即正声道:“京城不要待了,朕给你两条路,你自选一条。”
薛蟠忙道:“皇上说甚么就是甚么!”
贾蔷不理他,道:“第一,送你回金陵。但在金陵,也有人一直看着你,不会让官府中人和你来往,让你真真正正的当一辈子富贵闲人。”
薛蟠闻言扯了扯嘴角,一脸纠结。
果真如此,和坐牢有甚分别?
只想想身后始终有人盯着,他后脊梁骨都开始发凉……
贾蔷打量了下他的神色,笑了笑,道:“其二,你可去秦藩,或是汉藩,重建丰字号。”
薛蟠闻言唬了一跳,看着贾蔷干笑道:“皇上,您是知道臣的能为的,这……这事……怕是不得行啊。要不,臣就在金陵算了……”
贾蔷气笑道:“你就果真想当一辈子烂泥?你去重建丰字号,朕会打招呼让德林号帮你十年。有德林号在,你一路顺风顺水。十年后,便是商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人人敬着。不是敬你国舅的身份,是敬你丰字号掌柜的身份。怎么,还想去金陵?”
……
“回甚么金陵?妈,妹妹,你们真真小瞧我了!都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想我也是堂堂紫薇舍人薛公之后,这回是真的悟了!”
“我要去秦藩,哪里苦,我去哪里!十年内,儿子不将丰字号建的比爹在世时还大,儿子就摘了这颗狗头!!”
“没吃醉,一口都没吃!”
“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皇上的把兄弟,大舅哥,也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看着铁骨铮铮薛大头,莫说薛姨妈惊呆了,宝钗和宝琴都出神了好一阵,有些魔怔的看了看薛蟠后,又转向贾蔷。
贾蔷与宝钗、宝琴姊妹二人悄悄挤了挤眼,一语双关道:“活不白干!”
姊妹二人俏脸上同时飞起一抹羞红,拿这登徒子真真没法子。
薛姨妈却早就顾不上这边,几步上前搂住薛蟠急道:“你这糊涂种子,是不是撞客了?灌多了黄汤就自去挺尸,在皇上跟前胡吣甚么?”
秦藩是甚么地?
那是爪哇国!
听说离孙行者护三藏法师取经之地都不远了,跑那去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
薛蟠心里虽也有些打鼓,但海口已经夸出,再者也担心留下来果真会坏事,便恼火道:“天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
况且龙恩浩荡,有皇上庇佑着,怎么得有舛错?我就是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自然有人教我尊重。妈只是不放人,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
“这……”
薛姨妈也担忧薛蟠不告而别,一时拿不定主意,回头看向自家闺女。
宝钗刚嗔完贾蔷,这会儿回过头来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却是好的。虽说家中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也极是不像。”
说罢隐约有些恍惚,好像前二年薛蟠南下金陵时,薛姨妈也是这般难舍难离的,她也这般劝过……
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又堆起笑脸来同贾蔷道:“倒是说得是,只是这孽障到底不经甚么正事,还劳皇上看顾一二,别叫人欺负了去……”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他不去欺负别个就是好的。且这般罢,若无他事,朕与贵妃、丽妃回里面赏月过中秋去了。姨妈同去?”
若是往常薛姨妈自然不会放过这等荣耀,可眼下儿子即将去爪哇,她如何还离得开?
贾蔷也不在意,自顾引着二宝回了里面……
……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津门行在,明月楼。
贾蔷正抱着闺女临窗赏月,一字一句的教她诵中秋诗。
只可惜晴岚公主殿下,满心满意的大口大口吃着月饼,桃汁干了一杯又一杯,直呼过瘾……
也才不到四岁,身上已然沾染了金沙帮主李婧的风采……
都知道贾蔷爱极这个女儿,所以连黛玉都不让人约束着她。
不远处,黛玉、子瑜、凤姐儿、李纨还有三春姊妹等,团团围着传奇皇妃闫三娘,让她多讲讲率千军万马纵横灭国的故事。
闫三娘并不善言谈,只用最平实的话说了遍出海征伐的过程。
然而越是这样,反倒愈发让黛玉、湘云、探春这等极聪明的人相信。
她们本就聪慧,这些年又经手那么些事,早就能分辩出许多事的真伪。
闫三娘若说一场评书,那就当一乐了,可如此平实的回忆描述,反倒叫她们听的激动不已,也愈发崇拜喜欢起闫三娘来,让闫三娘羞涩不已。
湘云更是一身热血沸腾,忍不住在旁边“嘿嘿哈哈”的比划起来,招惹的晴岚一个劲儿的想跑过来一起顽耍。
和湘云不同,晴岚是正经练武架子的……
“皇上,也别偏心的忒过了些。这公主是龙种,那么多皇子也不是外人。怎就抱着闺女舍不得撂手,又是教诗又是喂吃的,一堆傻小子们只能在地上滚爬傻乐?”
凤姐儿吃了不少果酒,这会儿见贾蔷一味的宠爱女儿,一群皇子就在织金地毯上摸爬滚打,便是几个越界都滚在地上的,其中就有她儿子小八,贾蔷竟不许昭容们去抱,任皇子们傻闹,着实气不过埋怨道。
“放下。”
贾蔷头都没回,任凤姐儿嘟囔一通后,给闺女喂了颗西域进贡来的葡萄后,说了两个字。
凤姐儿刚将小八抱起,听到这话差点没气死,可也不敢违拗,又“砰”一下将小八李鋈放地上。
李鋈整个人有些懵,小脑瓜莫名的看着他娘:
招你惹你了,这样坑儿子?
凤姐儿丹凤眼瞪他一眼,拾掇不了老子,还拾掇不了小的?
李鋈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双神似他娘的眼睛笑成小狐狸似的,让凤姐儿都没勇气凶狠下去……
一旁走过来的黛玉笑的不行,弯腰捏了捏小八的脸,道:“和你娘真真是一个模子里烙出来的。”
凤姐儿刚想说甚么,却变了面色,因为她发现她那熊儿子对上黛玉的笑脸,居然比方才还谄媚,喜庆的和福娃一般。
这还了得?
熊儿子对她都没这样乖巧过!
那边一同过来的湘云、探春等人见了,差点没笑抽过去。
一群小子们见大人们这般大笑,也不知在笑甚么,就跟着一起乐出声。
周遭的宫中老人们看到这一幕,无不心中敬服。
多少年了,天家何曾有过如此多的欢声笑语……
“唉,原以为咱们姊妹都算是不错了。世间那么多女儿家,有几人能做事的?咱们也一时自得自傲,今日得知三娘姐姐的英雄事,方知都成了井底之蛙,贻笑大方了。”
探春仍沉浸在闫三娘指挥千军万舰,弹指灭国的风采中,自惭形秽的说道。
闫三娘不会说这等话,俏脸涨红一时不知该怎么宽慰……
贾蔷宠爱的看了她一眼后,同探春道:“三妹妹你这话忒无礼!”
探春修眉都竖了起来,道:“蔷哥哥,谁无礼了?”
家里姊妹们能如过去那般叫贾蔷,是黛玉应允的,不然她们不好留在宫中……
贾蔷笑道:“就是你!”
探春极是不服:“我怎无礼了?”
她又没说闫三娘不好。
却听贾蔷笑道:“还说不无礼?三娘子做的伟业,我都做不到。不说我,五军都督府那些横刀立马的将军们,十七七八也难做到,你拿此事自觉惭愧,岂不是指桑骂槐?”
众人闻言一惊后,随即愈发大笑起来。
闫三娘一张俏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摆手道:“皇爷这般说,臣妾愈发无地自容了。”
贾蔷摇了摇头,道:“你真不必妄自菲薄,人做事都是讲究天赋的。譬如你的帅才,再譬如皇贵妃的杏林之术,天下几人能及?”
黛玉一边嗑瓜子,一边星眸觑视贾蔷,道:“那敢问皇上老爷,又有甚么天赋?”
居然没提她!
贾蔷干咳了声,自得道:“汉高祖曾言: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我嘛,天赋和他一点都不同!”
“噗!”
旁边的可卿被这转折逗的没忍住,喷笑出声。
黛玉气笑道:“和你一点不同,那你说甚么?”
贾蔷嘿嘿笑道:“也不全不同,还是有相同处。这刘老三靠的是萧何、张良、韩信打天下,他兄弟多。朕朕打江山虽也靠三点,却不是兄弟多……”
也的确不是兄弟多。
湘云十分好奇,问道:“蔷哥哥,那你靠的是甚么?”
贾蔷豪气万千道:“朕打江山,靠的是老婆多!老婆多!老婆多!!”
“呸!”
“呸!”
“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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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四十二:中秋月
“我何曾想过坐这劳什子位置?林妹妹是最知我志向的。想当初,也不过想考个举人功名以自保,再开个书坊……”
“你可快快住口罢!”
不等贾蔷对月风骚完,黛玉就嗤笑打断道:“原我还信来着,可你瞧瞧你掌权后干的那些事,哪一样不是深思多年才能有的?果真仓促间就能想一出是一出,岂不成了神仙?所以,再莫说那些话了。你早就居心叵测!”
看着黛玉娇俏的容貌,去了皇后包袱后的清灵,贾蔷自然不怒反喜,哈哈笑道:“妹妹这就不通了,我这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便是处江湖之远时,亦忧国忧民。”
“呸!”
黛玉轻啐一口,转开目光,不想正好落在宝钗圆滚滚的肚皮上,撇撇嘴又转向一旁,却见平儿、可卿两个也都撑着在那低声笑语。
黛玉不由一时头大,看向贾蔷道:“虽然家里添丁进口是大喜事,可你这添的也忒多了罢?一茬儿刚收完,第二茬儿又开始了。我不是说孩子多不好,可这样多,你认得过来么?就紧着姑娘疼?”
宝钗、平儿等都红了脸,贾蔷一张脸也难得的热了下,不过随即风轻云淡,道:“认得是肯定能认得过来,至于疼爱……你们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世上苦难人九成九,绝大多数人从懂事到死,都在为生计发愁。而他们,一个比一个会投胎,已经超越世上绝大多数人。再加上……
朕从未要求他们一个个都成为人中龙凤。只要都能有一份喜欢的事业做,不拘是文人,是将士,是郎中,是商人,哪怕是农夫,都可以,只要他们喜欢!
若这都不是疼爱,甚么才是呢?”
一片震惊中,宝钗都忍不住开口道:“堂堂皇子,去当商人、农夫……”
凤姐儿也不安道:“不是说将来都会封国么……皇上,你可别忒惯着诸皇子了,便是寻常高门,也没这等事……”
贾蔷笑着安抚道:“当然都会封国,但封国了,也可以交给臣子去打理。你们要明白,他们本身未必都是治国之才,有他们喜欢做的事……”
听闻此言,哪怕将贾蔷奉为神明的香菱、平儿、晴雯等,都暗自摇头。
扯臊!
放着好好的一国之君不做,去当农夫、商人?
哪怕再宠溺孩子,她们也要打折狗腿!
贾蔷见诸后宫的神情,自然明了,换个角度笑道:“朕都能容你们做各自喜欢做的事,你们容不得他们?小婧、三娘子甚至是皇后、皇贵妃,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怎么到了皇子们,你们反倒觉得掉身份了?”
晴雯小声道:“爷让我们忙起来,不是为了不让我们自己乱闹乱斗?”
“放肆!”
不等贾蔷拾掇,黛玉笼烟眉已然蹙起,呵斥了句。
揣摩圣意无论臣子还是宫妃都会去做,但当面说出来,那就是罪过了,还是大罪。
晴雯脸色一滞,却是规矩上前见礼请罪。
黛玉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伸手在她眉心处点了点,啐道:“颜色越发的好了,心眼却不长半点。这等话,但凡有点城府的人都说不出口。罚你一个月的俸禄,好好长长记性!”
晴雯也是知道好歹的,嘟着嘴谢了恩,被香菱拉扯起来埋怨道:“孩子跟前娘娘给你留脸面呢,往日里我都白教你了。”
“……”
晴雯差点吐血,看着眉飞色舞的香菱,秀气的手攥起就想一拳怼脸上去。
偏黛玉才拾掇完,眼下不敢造次。
只打定主意,回去直接打死!
姊妹们见之都笑了起来,黛玉也笑啐香菱道:“小蹄子愈发促狭了!”
贾蔷笑罢,同晴雯道:“你如今手下掌着几百号人,都是天下第一等的女红巧手。绣出的那些丝绸,卖的比黄金还贵,就这样,都供不应求。那些人又各自带了不少学徒,加起来大几千人,过个几年,怕是能有上万人。这上万人背后,有上万个家口受益富裕。你能做这么大,不只因为你是皇妃,织造出的东西是内造,是因为你真的喜欢手艺活,又有天赋,再用心,自然就做的好。
你能如此成就一番事业,孩子们将来也该如此,寻到他们天赋所在,兴趣所在,让他们各自去成就一番事业。
强行让他们治国,难免出现昏君。
啧,宋徽宗若能有朕这样的老子,一定能名垂青史。”
这番话,晴雯听不大懂,可黛玉等人却听明白了。
只是一时仍难以接受,道:“孩子们还小,说这些还早,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罢。”
黛玉等都是熟读青史的,当年也愤懑天子为何不肯垂拱治天下,将朝政都交给贤臣去处置。只是一朝化家为天下,想法自然变了,连她们都无法完全信任臣子们……
儿孙们当个傀儡君王,怎么可能?
再者,即便有她们在,这一代皇子们能相互扶持,可到了下一代,亲人就成了亲戚。
再过上几代,那也就是个名分了,还指望他们相互扶持?
说不定巴不得对方出点岔子,好借着名分去接手江山呢……
只是这等事,她们也操心不过来,终究由贾蔷做主。
她们能想到的,贾蔷自然不会想不到,呵呵笑道:“又不是去养纨绔娇惯他们。不管做甚么事,想做到拔尖儿,付出的心血都不会少。没有坚韧不拔的心性,到头来只是废物。我今年才二十出头,就算只能活到六十岁,也还有近四十年的光景,足够看顾到第三代了,不妨事的。”
“呸!大过节的,说的甚么话?”
黛玉眼见就要翻脸了,还是子瑜握了握她的手,安抚下来。
因为尹子瑜手抄纸上书写道:以皇上的体格,大概能活到二百岁。
黛玉见之,登时转阴为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二百岁,岂不成了老妖精?
不过即便只活到一百岁,倒也真能庇护儿孙们一生富贵无忧。
“今儿是中秋佳节,且不说这些了。咱们姊妹打小一并长大,在国公府的日子里,最是无忧无虑。只是如今都大了,也都担负了那么多的差事,难得清闲时候。不过今儿是中秋上节,合该轻省轻省。多长时间没动笔墨了,难得好月色,咱们也耍子一耍?”
黛玉的提议,让姊妹们纷纷明亮的眼眸。
诗词?
自打跟了某人,被他日夜灌了不知多少迷魂汤后,诸姊妹们一个个都忙于救世济民的伟业中,哪里还有功夫研磨诗词?
湘云极是热衷,抓耳挠腮道:“这么久没写,怕是都忘了怎么写了!”
探春揭破她的虚伪:“也不知昨晚上谁梦话里都是吟诗!”
宝钗忍不住笑道:“这话我信,云丫头那张嘴整日里叽叽呱呱的,就没个消停时候。”
湘云和两人闹了会儿,惹得小皇子们一个个兴奋的跟蚱蜢似的蹦跶起来,一片欢笑。
独李铮云淡风轻,小小年纪性子稳的不像话。
要不是对过几回暗号都没对上,暗中观察良久李铮大多时候仍是小孩心性,贾蔷都要怀疑是老乡了……
由此也可见,这小子的天资优秀到了何等地步……
莫说他,便是林如海几次凝望李铮时,都隐隐出神……
许是察觉到父皇的目光,李铮转脸看来,纯真的目光里,带着濡慕和敬畏。
贾蔷扬起嘴角,与他招了招手,此刻小晴岚已经去和湘云疯闹,李铮迈着小步伐近前,待被贾蔷抄起抱在膝上,终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便是再老成,他也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仍向往父亲的疼爱。
平日里弟弟们一拥而上抱腿抱胳膊抱脖子时,他都不好意思去争抢……
贾蔷见他如此高兴,心下也痛快,看着这个长子,问道:“铮儿,可否想过,长大后要做甚么?”
李铮眼中满是圈圈,仰头看着贾蔷,道:“父皇,长大了,就是变成大人么?”
贾蔷点头笑了笑,李铮抿了抿小嘴,看着贾蔷道:“父皇,儿臣长大后,愿效仿父皇,开海拓疆!”
贾蔷哈哈笑道:“好!有志气!”顿了顿,又问道:“还有呢?”
李铮闻言,眨了眨眼,回头看了眼不知何时已经纷纷凝望过来的诸后妃中,处在边缘位置的李婧,母子二人对视稍许后,李铮回过头来,同贾蔷大声道:“父皇,儿臣长大后,还要照顾弟弟们。要和弟弟们,一起保护小十六!”
被点名到的小十六正坐在织金地毯上,和小五、小六、小十三等小不点儿,摸头摸耳朵笑的正流口水,听到李铮叫他名字后,抬眼看了过来,咧嘴咯咯直乐。
终究还是太小了,不懂在说甚么……
但小孩子们不懂,大人们却明白。
一双双眼睛看向了李婧,倒让李婧羞赧起来,同笑吟吟看着她的黛玉道:“就教过一二回,没想到他还记住了。”
黛玉笑道:“倒不必单拎小十六出来,他们兄弟们兄友弟恭便是极好的。”
贾蔷看着被兄弟们围在中间的小十六,轻声笑道:“是要保护好他,别的皇子都可随心所欲做他们喜欢做的事,独小十六将来,要背负起万里江山之重。他无恙,大燕无恙,则其余手足即便个个吃喝顽乐,也有中央皇朝震慑屑小,不至于出现大的乱事。中央皇朝若出现动荡,余者皆难置身事外。至少两百年内,都是如此情形。所以将来小十六这一支,是要背着整个天家骨肉的安危,负重前行。其他兄弟们多关爱一些,也是应该的。
不过有朕在,他总能轻省的多。今日佳节,且不说这些了,取乐为先!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黛玉心中大怜爱子,只是也知道,这是他生来就要背负的使命,按下且不提,她看向贾蔷笑道:“既然取中秋诗词,皇上当先取一阙,好为今日诗会暖场!不许推却!”
贾蔷哈哈大笑道:“岂敢不遵娘娘懿旨?取笔墨来!”
探春三两步上前,备好纸墨笔砚。
贾蔷于诗词之道的才华,她深爱之!
其余姊妹们也纷纷上前,围观贾蔷赋诗。
贾蔷提笔蘸墨后,与黛玉、子瑜等笑道:“中秋诗词,已被唐宋古人写尽,且多流于悲情伤怀。朕今日卖弄一番,写一阙不那么悲情伤怀的,立意不高,权当抛砖引玉,讨个彩头罢。”
“你且作来,待我们瞧过了再说好坏!”
黛玉不落他的坑,笑着道。
贾蔷“嘿”了声,俯身落笔书曰:
中秋月!
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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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四十三章:正旦
元武二年,元日。
正旦大朝散后,贾蔷于养心殿会见军机处诸大学士,并五军都督府诸都督,及六部尚书。
贾蔷看着诸文武气色都不错,笑道:“果然新年新气象,诸卿看起来都精神许多。”
临江侯陈时哈哈笑道:“皇上,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怀远侯兴觉率辽东镇、宣镇、大同镇共计六万精兵,强袭喀尔喀三部,彻底平定北疆之乱。捷报于大年三十送抵都中,何止臣等欢喜,整个神京城都震动了。自此而后,大燕再无北疆边患!几千年汉家史,何曾有过这等伟业?说起来,一切都跟做梦一样,岂能不喜?皆托皇上洪福啊!
只难捱让兴觉那厮捡了好大一个便宜,羡煞臣等!”
众人大笑,景川侯张温也气不过,道:“且不说火器之利,单就汉藩运回那些精钢打造出来的兵器,就有神挡杀神佛挡灭佛之利,过往的兵器和此等宝钢兵器相比,简直成了破铜烂铁!连臣等都大吃一惊,更遑论那些骚鞑子?
再加上随军携带小口径火炮,威力竟能与过去的大口径火炮媲美,如此一来,还拿着些土刀破箭的骚鞑子如何能敌?
兴觉那厮当真撞了大运!”
去年年中,皇家科学院革新了炼钢法,首次以坩埚炼钢法得到了液态钢,以之为工具钢造出的各种机床,大大的增强了生产效率。
汉藩极高品质不仅是精铁,还有煤。
大燕也多有煤矿,但大燕的煤品质并不高,练出的钢铁品相也不足。
用当然也能用,但同汉藩的精铁、煤以新法练就的精钢相比,相差就太多了。
如今朝廷重臣无人不关注备受贾蔷青睐的工坊,也都以为,贾蔷能夺去江山,便是以此等巧夺天工之计。
说也有趣,在贾蔷成大器之前,朝中重臣几无人拿这些当一回事,不过“奇淫巧技”尔。
但当贾蔷以此成就前无古人之霸业,甚至有可能实现上古三皇五帝之时的盛世时,即便再迂腐之人,也不会对这些工艺视若无睹。
而将这些视若洪水猛兽的迂腐之辈,已进不得高层。
君不见,连当初负天下名望之重的二韩之韩琮,如今都已去了汉藩,替天子牧疆。
改弦易辙!
汉藩的钢铁和煤炭之所以能在下半年实现爆发式的增长,与此人治政之能,有莫大干系……
这种产出造成了北疆大捷,更使得农具半年的产量抵过全年。
就这样,在贾蔷口中也不过尔尔,只道眼下不过工业大生产的皮毛,恐怖如斯……
“皇上,北疆大捷,一应封赏还需皇上定夺。彻底扫清草原,自此而后,朝廷还要在北地驻军,兹事体大,皇上何不等过了上元再御驾南巡?”
户部尚书刘潮面色凝重的禀奏道。
如今朝野上下皆知晓,刘潮入了贾蔷的眼,是未来元辅的候选人之一,其竞争者,是林如海器重的大学士李肃。
刘潮原本自然无法与军机处巨擘相提并论,但有了贾蔷的看重,如今在朝廷上也逐渐发出自己的声音,左右也聚集了一批官员。
如今在这等大事上,他也敢于主动出声了。
贾蔷笑了笑,道:“怀远侯仗打的不错,是要嘉赏,但此次却不必看作是灭国之功。”
林如海立刻会意道:“也就是说,草原胡族,也将成为大燕子民?”
贾蔷颔首道:“正是如此。不止草原胡族,还有西域胡族,苗疆各族,包括辽东各族。只要心怀华夏之魂,愿意学习圣贤文章者,皆为华夏子民。”
在长刀、火器之利下,想来所有人都会仰慕华夏文明。
顿了顿,贾蔷又道:“当然,三镇大军的奖励还是要重重奖励。汉藩那边草原广袤之极,空闲在那里着实浪费。告诉兴觉,就说朕赏他肥美草场三十万亩!麾下立功将士也人人有份,不是说此次俘虏众多,又忧心杀俘不祥么?全赏给他们了,让他们收为奴隶,送去汉藩替他们牧羊罢。此事德林号会跟进,必让他们个个成为富翁便是。”
李肃眉头紧皱,提醒道:“皇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纵虎成患呐。”
贾蔷笑道:“朕心里有数。”
吕嘉笑呵呵的同林如海道:“元辅,此次仆随驾南下,朝中一应政务,皆赖元辅操劳,元辅怕是要辛苦良多呐。”
和李肃、曹叡、周正等朝廷重臣心中鄙夷吕嘉之品性不同,林如海待吕嘉尚可,并未“另眼相待”。
林如海微笑道:“近十年来,国朝历经波荡坎坷,风云变幻。天灾和人之祸患,让大燕饱经磨难。但是,多难亦兴邦。赈灾数载,又有迁移百姓数载,此过程中,我大燕能臣辈出。再者,子扬、伯逊、任重也愈发长进了。如今老夫只当个闲差罢了,当不得辛苦二字……”
不与诸臣拍马的机会,贾蔷道:“先生说的是,治国,说到底不过治官二字罢。吏治清明,官员积极能干,若能做到此两点,便是遭遇再艰难之天灾和外患,朝廷也必然能挺过来,还能愈熬愈强!前些时候,不断有人上书于朕,说朝堂之上,大臣结党营私,上上下下只一个声音,非王道,更非正道。
朕批复他:何为正道?何为王道?莫非只有如前朝之君,以所谓帝王术挑动臣子党争,才能掌控权柄以自保,便是正道、王道?小家子气!
朝廷的新党,非臣子所结,实乃朕所结也!
但何谓新党之新?
非是与隆安朝旧党所对立之新,而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朕从不担忧朝廷上下一心,若你们果真能做到如此,朕夜里睡觉都能笑醒……”
话音落,五军都督府的武勋们一个个放声大笑起来。
怎么可能……
便是他们这些游离于朝政之外的掌军之人,在外面冷眼旁观都看得出,朝廷上衮衮诸公间明争暗斗的厉害。
听到一众武夫的取笑声,一应文官重臣们脸色都难看起来。
无礼匹夫!
只是几个武侯又怎会怕他们的脸色?
尽管这些文臣操持天下权柄,那又如何?
这些人顶了天富贵上十年二十年,一旦去位,便是人走茶凉。
而他们这几家大燕顶级权贵,于内执掌天下兵马大权,于外有封地可建封国,世袭罔替之富贵,岂会惧怕几个文官?
当然,当林如海的目光淡淡看了过来后,几个肆无忌惮大笑的武侯,还是纷纷敛了声,眼观鼻鼻观口起来……
这位是真惹不起……
贾蔷也觉得顽笑有些过了,嘿了声,解释道:“朕的意思是,希望诸臣工能放开手脚,不必顾忌过去的一些君臣忌讳,更不必害怕有人告发你们结党营私。只要是良才,只要是为公事,你们简拔出来的人才越多,朕越高兴!
格局放远大些,咱们面前近乎是无尽的前程,你们将所有的能为施展出来都不够用,需要一代又一代的英才站出来才行。
诸位只要保证一颗忠心,一颗公心,心存报效社稷的志向,就该百无禁忌的去施为。
但是有一点朕要说明白,让你们简拔人才是为了好好办差事,不是为了相互攻讦,更不允许不择手段的打击报复。竞争可以,却要有底线。
朕虽不理朝政,却仍在观政。便是朕看不出名堂来,还有先生在。诸位致仕后,也都会成为朕的辅政顾问,你们必看得出哪些是真的为国为忠,哪些是两面派的国妖。
对于无底线内斗内耗之人,朕绝不会手下留情!”
吕嘉急忙捧哏:“圣人胸襟远迈三皇五帝,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何能及万一?若此等圣恩下仍有人不思报君恩,只顾争权夺利铲除异己,必遭天诛!”
李肃、曹叡、周正等纷纷黑了脸……
林如海看了吕嘉一眼,令其讪笑退后半步,随后不无担忧的看向贾蔷道:“皇上以开天辟地之伟业,成就千古第一圣君之名,自可震慑寰宇周天,无屑小敢兴风作浪。只是,后继之君又该如何……”
此言虽未尽,却让养心殿诸文武纷纷变了面色。
普天之下,敢说这句话的,也只有这位天子恩师了。
即便如此,还是让诸文武面色肃穆下来,满堂欢喜瞬间低沉。
这是一个极现实的问题,贾蔷在,则江山固若金汤!
以其威望,和对军权及天下大势的掌控,任谁也无法翻起风浪来。
可历代开国太祖,又有哪个不是如此?
然而传国十二代,又有哪朝哪代的皇权还能稳固下去?
其他朝代的末世王朝,权臣还需要费尽心力取得大权,压制天家,可本朝这般做法,只要换个弱势些的帝王,下场都会难堪凶险……
贾蔷倒是还好,他呵呵笑道:“这么难的事,自然要由天下最有智慧的人来思考对策。自古而今,臣子们都盼着圣天子垂拱而治。可如何能保证皇权不旁落,如何能杜绝臣强主弱时不忍言之事的发生,就需要诸臣工来思索对策了。总不能好处你们得了,劳心劳神之事都交由朕来吃苦?
再者,也不需要着急,细细琢磨就是,朕总还有几十年的光景。
朕有稍许心得先与诸卿听听,且看可行不可行。
历代军机大学士,五军都督府都督,或是有殊勋的六部尚书、封疆大吏,待致仕后,皆入住西山行宫,为天家所聘之朝政参赞。
划条底线,不可干涉朝政,却可为天家辨忠奸。”
林如海闻言眉尖轻轻一扬,神情有些震动的看着贾蔷。
说他这个弟子通政务罢,是真不通,不然也不会弄出大权悉数下放的局面。
可若说果真不通,看看他对这些臣子收心笼络的手段,当真到了极致!
连武夫都知道,文臣做到极致,也不过掌权数载,一朝身退,虽可保富贵无忧,然权势尽去后,能长寿者寥寥无几。
如今天子为大学士们留下这条退路,尽解失去权柄后的后顾之忧。
若彼辈仍不尽忠值守,则与禽兽何异?
果不其然,就见一众衣紫大员们,一个个神情激动之至,更有落泪者。
诸文武纷纷跪地叩首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最能制衡当朝军机大学士的,除了他们的上官恩师,还有谁?
只要死守住致仕后不能插手朝政这条红线,就能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解决权臣之忧。
当然,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榷……
……
“皇上来啦!”
坤宁宫门前,小角儿和小吉祥两人如哼哈二将般站立守候,见贾蔷在内侍李春雨护从下到来,急忙齐声往里招呼。
两个小丫头子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最是天真烂漫。
因入了黛玉的眼,所以虽只是宫婢身,在宫里地位却不低,身上还挂着女史的官衔……
贾蔷与二小笑了笑,阔步步入殿内,就见黛玉、子瑜、宝钗等已经迎了出来。
贾蔷站在殿门口,看着一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后妃们,立于原地感叹道:“每次看着你们,心中总有无穷的触动。想我贾蔷田无一垅,宅无一间,何德何能,可得如此多神仙天女的垂青?难道,只是因为生得好?”
“呸!!”
“呸呸!!”
黛玉等笑倒一片,周遭昭容、彩嫔们也无不难忍笑意。
黛玉上前看着贾蔷,横眸啐道:“还说甚么神仙天女,如今都成笑话了!”
见贾蔷眉尖微扬,一旁李婧忙上前如实解释道:“德林号下广德楼的戏班子和说书班子,于大江南北唱戏说书,也不过就是夸赞了些皇爷和娘娘们的功绩,且都是如实所言,并未过誉,一些士林望族中便有杂音,写了些诗词嘲讽天家自吹自擂,古之未有……皇爷,要不要处置?”
贾蔷呵了声,道:“也是奇了,李肃到底是如何办的差事?整顿士林风气是朕交给他的差事,他就这样当差的?”
听闻此言,黛玉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她是听说过,其父林如海看重此人,若是因此治罪,怕会让二人间起些不愉快……
她沉吟稍许,道:“蔷儿,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不过几个酸腐文人的牢骚话,与他们计较,反倒抬举了他们……”
贾蔷看着黛玉笑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那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无平步青云之才,又没有吃苦耐劳一步步打熬之心性,志大而才疏。偏生了一张恶嘴,败坏民风。不是不让他们针砭时事,若百姓遇不平事他们来声张,朕还会高看他们一眼。可说这样的酸话,于国朝何异?不能纵容!”
湘云忍不住道:“蔷哥哥,那也总不能只让别人称颂,不许旁人批评两句……”
自吹自擂,原就不合谦逊之礼嘛!
贾蔷摆手道:“去去去,你明白甚么?”
说罢,同李婧道:“你现在就去军机处将此事告诉李肃,朕不想以文字入狱,但也容不下那些不知死活的下三滥。朕也不轻易举屠刀,不过汉藩那边极度缺乏识字之人,这些人既然如此能为,不去开疆拓土岂不可惜?朕也想看看,韩邃庵如何应对这些臭鱼烂虾!”
李婧笑着出去后,贾蔷又同黛玉等说道:“让广德楼下诸多戏班子和说书先生四处巡盐是朕的主意,目的很纯粹,就是为了凝聚百姓的忠君爱国之心。这并非是咱们贪慕虚荣,唯有民心齐了,有向心之力,大燕才能愈发强盛。若让那些臭虫上蹿下跳的乱说话,坏事自然坏不了大事,可着实让人恶心。到了今时今日,咱们还需要忍受这些欺负?”
黛玉安抚罢湘云,没好气嗔道:“谁敢欺负你?”
贾蔷仰头哈哈大笑道:“普天之下能欺负朕的,当然只有你们咯!”说着埋怨道:“又不肯随我去南边儿马六甲,又不肯让太后随行……”
黛玉指着周遭一群“大肚婆”咬牙道:“她们这般模样,如何经得起奔波?家里那么些事,那么些孩子,我和子瑜姐姐能走得脱?”
除了即将临盆的宝钗外,宝琴肚子也圆滚了起来,娇俏的脸上多了几分将为人母的羞色。
二宝之外,可卿、平儿、香菱、晴雯、紫鹃、莺儿,另凤姐儿、李纨、尤三姐,甚至连……妙玉、邢岫烟,也都有了身子。
真真叫人没法说……
黛玉当真有一丝心思,希望贾蔷多出去些时日的,不然天家家业虽大,也经不起一年十来个皇子的往外蹦。
去岁才排到小二十三,今年都小三十九了!
再让贾蔷在京折腾上两年,怕是直接突破百位皇子了……
但不拘如何,携慈宁宫那位艳绝天下的太后一并远游大洋,会见诸番国王爵,还是让黛玉心中很不受用。
她也不是真要阻拦,也明白贾蔷要行何事,天下已无人能拦。
但也不能叫他这般就爽利去了……
贾蔷苦笑道:“请太后同往,是为了要紧事……”
“甚么要紧事?”
“两位废帝,这次要一同出京。时至今日,他们再留存大燕已经不合适了。也是我心慈手软,不愿害其性命。所以这一次,为了减少麻烦,太后一同南下,做个见证。朕,并未斩草除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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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四十四:不满
皇城,军机处。
待李婧传完圣谕离开后,李肃的脸色沉重之极,也难看之极。
身为武英殿大学士,李肃秉性刚强正直,从来都是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之前他每每退让,其中有林如海的劝说,有一生从政之手段城府,但最重要的缘由,是他心中相信贾蔷之所作所为,乃是为了朝廷社稷,为了黎庶百姓的。
那些超前到惊世骇俗前所未见的做法,最终证明,产生了开天辟地的效用。
即便再不喜欢贾蔷的人,都不能否认相比于隆安、宣德二朝开辟新法高举屠刀以求为皇朝续国运的做法,贾蔷开拓海外之举,要高明何止百倍!
而贾蔷自身节俭到了极致,也是让李肃心存敬意的缘由。
哪怕上回对泛滥学社的清理,李肃也咬牙坚持了下去,尽管因此背上了无数恶名,士林中暗自编排他的笔墨不知凡几。
这些,他都无怨无悔。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天经地义!
但是这一回,真的让他退无可退!
因为对德林号麾下广德楼诸多戏班子、说书先生称颂天家事而嘲讽,就要入大罪?
还要掀起文字狱?!
德林号乃天家商号,是皇商,其麾下所属的广德楼,就是天家自身的家业。
自我颂扬,原就是……不合适的!
“怎么,想不通么?”
林如海的声音响起在东阁,李肃闻言一惊,忙起身相迎。
林如海拄着拐,摆摆手微笑道:“便知道你过不了这一关,来瞧瞧你。”
以李肃这样的多年宦海老人,也不由为林如海这般看重而感激动容,一时间虽张了口,却哽咽难言。
林如海微笑着上前落座后,看着李肃道:“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否认皇上乃继往开来第一圣君……”
李肃面色重新肃穆起来,到了他这个位份,感激不代表会丧失自己的立场,若是那般,也入不得林如海之眼。
他拱手道:“元辅,仆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但愈是如此,此事才愈不可!因为圣君之圣,自有民心来定,由青史来证,连我等臣子都不可妄自奉上此等尊号,自身沦落‘献媚’之名不足为惜,玷污了皇上之圣名,才是万死难辞其疚!更何况,由天家自己来宣扬……”
林如海呵呵笑道:“你果真以为,皇上施行此举,是为了替天家称颂?”
李肃闻言,沉默片刻后缓缓道:“元辅,天家和朝廷,终究要靠读书人来治天下。可若读书人都变成了一味迎奉上官,失去了读书人风骨,禁锢了浩然之气的官虫,那这个天下,将会何等可怕?”
听闻此言,林如海果然不怒反喜,微笑道:“伯逊能有此等坚持,老夫就愈发放心了。”
李肃闻言一滞,随即苦笑道:“元辅,仆于天子心中,并非上卿,比不得张任重……”
林如海呵呵一笑,意味深长道:“圣心如渊,岂有如此好揣测者?”却点到为止,并不多言,又道:“天家此举,的确是在与士林争夺话语权,对百姓的话语权。但,这不是坏事。”
“元辅……”
李肃闻言有些焦急了,不过未等他说完,林如海就摆手道:“伯逊,天家垂拱而治,若无足够的保障,可能么?”
“这……”
李肃闻言一道惊雷炸响耳边一般,瞬间明悟了。
他沉吟好一阵后,缓缓道:“以普天之下对天家的颂圣作根基?”
林如海呵呵笑道:“伯逊啊,士林和百姓不是不能骂,但骂的人不能是天家,因为执政的又不是天家,而是秉持朝政的文武官员。总不能既让天家放权,还要天家为臣子背黑锅罢?当圣天子垂拱治天下时,圣天子就绝不会有错。”
李肃沉声道:“元辅,皇上不是已经有所准备,军机大学士和五军都督府致仕之后,都可留作参赞备用……”
林如海却摇头轻叹道:“致仕了的官,仍是官。伯逊,你也要替皇上多思量思量,放权于朝,这需要担负多大的压力?皇上自身当然是不怕的,可后世之君又如何?老夫以为,真正能让天家放心交权的,除了皇上先前所提的那些策略外,取天下民心而铸不坏金身,才能真正让天家安心。”
李肃闻言沉默良久后,轻声道:“天家执掌着兵权,内务府有德林号为庞然大物,百子分封海外之国,再尽取亿兆黎庶之民心……”
他忽然苦笑起来,若果真如此,那即便后世之君远不如贾蔷英明神武不似凡类,后世朝臣们,其实也没有太多自主的权力。
这果真算得上圣天子垂拱而治?
……
入夜。
坤宁宫,西暖阁。
宽大的暖炕上,贾蔷和十来个皇子们嬉闹了许久了。
年岁更小的皇子们,已经早早安歇了。
长公主晴岚和皇长子李峥今年便是四岁了,其余十来个,也过了三岁。
明日,便是他们正式前往西山行宫,和诸朝臣、武勋、德林军子弟们一并读书习武顽乐的日子。
“父皇~”
最受宠的长公主晴岚独坐贾蔷怀中,脆生生撒娇道:“想和父皇出去一起耍子嘛!”
因为身边有奶嬷嬷来自川渝,小孩子又最是好模仿,所以口音中不时夹杂一些天府之音,十分有趣。
贾蔷一脸笑容,轻轻摩挲着闺女软绵的头发,并未开口拒绝。
这时,黛玉从一旁走来,没好气的嗔怪了贾蔷一眼后,同小晴岚道:“父皇是出去做大事的,很辛苦,不是去耍。”
换做其他“娘亲”来说,最得贾蔷宠爱的小晴岚势必要撒娇一番,讲些条件,然而黛玉开了口,小晴岚非但不敢讨价还价,还堆出一张笑脸,连连点头乖巧应道:“母后,晴岚知道啦!晴岚是和父皇撒娇呢,不当真!”
黛玉哼哼了声,再觑眼看向贾蔷,不由有些咬牙,这坏人,就会让她来唱黑脸!
孩子们虽小,实则极其敏感,能清楚的分辩出周围人的态度,感觉得到,谁才是生活环境里真正的“大魔王”……
黛玉当然不会喜欢充当这样的角色,但偌大一个后宫,便是寻常宫妃不算离谱,可算上皇子身边的嬷嬷、昭容,再加上各皇妃手下的参赞才人,也已经不止千数了。
千人千面,又岂能都是和和气气的?
少不得黛玉这个六宫之主不时立一回规矩,以正家风。
孩子们年岁渐大,已有了察言观色之能,也就学会了趋利避害……
贾蔷与黛玉呵呵一笑后,摩挲着小晴岚的额头,道:“明儿就去学里读书了,便算是大人了。只是你们姊妹兄弟中,数你最类父皇,有英雄气。所以到时若有兄弟们胆怯啼哭,晴岚要代朕照顾一二,能成否?”
晴岚闻言,粉雕玉琢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都放起光来,小身板挺起,连连点头抱拳道:“父皇放心,儿臣领旨!”
只是一双小手举的有些高,看起来更多几分童趣,惹得周围一众后妃们大笑,也让贾蔷愈发喜爱。
暖炕上一些小家伙们不知笑甚,但见大人们都在笑,也跟着傻乐起来,口水横飞。
独李峥,虽然眼中难掩胞姊受宠的羡慕,可也无法做出兄弟们那般傻笑,却有些失落,父皇为何没有将重任托付于他。不过随即好似又释然了,打小习惯如此,他亲娘那才叫过分呢,哪里计较的过来……
等奶嬷嬷们将诸公主皇子们带去休息后,贾蔷觉得兴致未尽,又见后妃们不舍离去,便携诸后妃们一道披着斗篷,前往东宫梅园,夜赏腊梅。
也是天公作美,正当贾蔷诸人出了坤宁宫,就要如墨夜空居然飘落点点雪珠。
无数宫灯下辉耀的琉璃宫顶一片璀璨,周遭高高宫墙朱色鲜艳,白白的雪花飘零散落,美的不似人间。
“哇!”
原就是一群以诗情为肌以画意为骨的闺阁小姐,见此美景,岂有不欢喜的?
哪怕多数大着肚子,此刻也高兴的跑至皇庭白玉石桥上,环顾四周无双夜景……
“虽然说了许多遍,但每每看到这等情形,仍忍不住感叹,何曾想过能有今日?”
黛玉明眸浅眯,嘴角噙笑,轻声说道。
贾蔷闻言有些纳罕,侧脸望向她,道:“你何曾真在意过这些富贵?”
黛玉闻言,垂下眼帘道:“极富极贵者,的确未曾奢望过。但谁又不想惬意无拘束些?只是……如今虽富贵至极,又儿女满堂,原该是人间圆满周全之事,然近来我却总有些不安宁……”
见黛玉说话间,攥着凤帕的手都有些苍白,贾蔷微笑着将她的手握起,温声笑道:“可是担心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之理?”
黛玉闻言身子微微一颤,再抬起眼眸来,已是泛红,眸光中多有担忧。
不是她杞人忧天,但亘古至今,从来都无十全事,天地尚且不全,更何况人间?
若是贾蔷不出远门还好,偏此次贾蔷要远去爪哇,和凶恶之极的西夷们争生死,黛玉岂能不忧惧……
贾蔷握紧黛玉的手,又见一旁子瑜闻言也望将过来,眼神同样担忧,不由笑道:“朕自明事以来,所行之事,无一不是与天挣命!过去如此,现下如此,将来仍如此!于寻常而言,咱们一家的确富贵已极,尽善尽美。可果真如此?于朕看来,万里之征,如今不过才迈开脚步罢。于朕如此,于你们,同样如此。
只是近来我要远行,你们爱我太甚,难免关心则乱。”
“嘻嘻!”
“哈哈!”
这直白之言,让从前面折回来看热闹的湘云、探春二人奚笑起来。
黛玉俏脸大红,也自觉心态失衡,狠啐了口后,瞥了湘云、探春二人一眼,随与贾蔷道:“此次你奉皇太后出海南巡,身边岂能没有可靠之人照顾?我看云儿和三丫头不错,大气又爽利,她们俩随你一道南下,必能照顾周全。”
贾蔷:“……”
再看湘云和探春二女,早已霞飞双颊,艳若寒梅……
尹子瑜心中却是微微一叹,对于尹后的存在,黛玉显然仍是十分的不满呢……
……
PS:最近龙体欠安,太子也感冒了,这两天刚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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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四十五:十五年……
汉藩,东海岸。
时值冬月,大燕北国正是大雪纷飞之日,而汉藩却是炎炎夏日。
汉藩东海岸长达两千多公里的大堡礁,清澈、鲜艳,美的让人炫目。
如银的沙滩,雪白的浪花,碧玉般的海面……
各种奇异的海鸟悠闲的盘旋在天与海交接处,清脆的鸟鸣声和海浪声,还有浅滩海浪中嬉戏的诸多女孩子们,让天海间的阳光愈发暖煦……
沙滩上,两座遮阳伞下的藤椅上,各躺着一年轻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到二十。
不过尽管他们都赤着上身,可让人瞧见了,都能看出其身上不可遮掩的贵气……
废话,只看周围站着那么多身如标枪背负火器的护卫,和十数或老或年轻的嬷嬷、昭容侍立着,此刻就是两头猪躺这,也贵气逼人!
“咕咚咕咚咕咚!”
一大杯冰啤酒入肚后,左侧藤椅上躺着的那位形容清秀、圆脸白净但身形有些痴肥,笑如弥勒的年轻人舒坦的咂摸了下嘴,呵呵笑道:“老十三,要哥哥说,你就是不会受用。瞧瞧这景儿,瞧瞧那些姑娘们,多么动听的淫铃笑声,那么多肥美的海味山珍,你怎就想不开呢?”
右侧年轻人模样更俊秀,身形也健壮,只是眉宇间却不似胖些的年轻人那么快活,多了几分忧郁和失落,却愈发让海浪里奔跑的一些女孩子们频频侧目……
听闻兄长之言,这位年轻人轻轻啜饮了口杯中酒,随后无奈摇头叹笑道:“八哥,我如何能及你这般潇洒的心性?眼瞅着大哥、二哥、三哥他们护着十六弟,打败尼德兰征伐下开普敦,并以之为立足点,向北席卷非洲。
十六弟……父皇如今诸事不理,十六弟便是监国太子。他明言,大燕除了秦藩、汉藩,整合莫卧儿而成的唐藩,和如今立为宋藩的南非外,余地不再视为本土,皆可封国。封国倒也罢了,只是哥哥们都在建功立业,成为世人口中交口称赞的贤王,唯有我,只因皇贵妃所出,就只能……八哥,难道我不是父皇的儿子么?连大哥都不用避讳,我却……”
说至最后,业已哽咽,眼中泛红。
年轻人口中的八哥,正是当今大燕天子第八子,李鋈。
而此年轻人,则是当今天子第十三子,李铎。
其母,为当今皇贵妃,尹子瑜。
皇贵妃,有副后之称,地位贵不可言。
但这并不是李铎被闲置的原因……至少,不是主要原因。
李鋈见兄弟如此悲愤,也不由叹息一声,不无埋怨道:“按礼说,哥哥不该说你外家。可你那外公着实不靠谱,你十岁那年,他不知从哪寻来那个忘八肏的相士,结果就给你批了‘龙睛凤颈,贵之极也’八个字。父皇、母后都是天人降世,自不放在心上。可皇贵妃……母妃大人也忒较真儿了些。若不是父皇动了真怒,她老人家连学都不让你上了。母后也宽慰了几百回了,可哪里说得伏?好兄弟,委屈你了。不过……”
话锋一转,李鋈笑道:“今儿哥哥其实得恭喜你!”
李铎不明所以,李鋈笑道:“你刚才不也说了?小十六如今监国,代父皇划定了大燕本属之土。除秦藩、汉藩、唐藩、宋藩,再加上东瀛省、新罗省、安南省、暹罗省、吕宋省等等外省,皆列本土,万世不易外,再往后所征之土,皆可封国。
十三弟,你素来聪慧过人,不比大哥和小十六差,难道看不出其中蕴着甚么道理?”
李铎眼睛逐渐明亮起来,眉宇间的郁气也散去大半,缓缓道:“十六弟认为,大燕疆土已极,不必再开拓了?”
李鋈笑道:“小十六虽然如神仙中人,聪慧天成,可这样的大事,十三弟你以为他能拿稳主意?”
李铎眼神愈亮,从藤椅上站了起来,看向李鋈道:“八哥,这是父皇的意思?”不等李鋈回应,又来回踱起步来,兴奋道:“没错!这一定是父皇之意!自元武二年,父皇亲赴马六甲会见西夷诸王,议天下太平之局。然而西夷诸国卑贱,悄然汇聚数百战舰,兵马二十万,意图趁大燕不备,奇袭马六甲,威胁父皇!
不想西夷中也有仰慕我中华王道者,葡里亚国王若昂五世的王后为父皇风采所倾倒,传信于大燕,使得大燕抢于西夷联军动手前,良母妃先一步率大军下手,于掸邦海港尽焚西夷联军战舰,二十万西夷联军几被屠尽,一举抵定了我大燕于东方全无敌之姿!
也为大燕这十五年来的沉稳壮大,奠定了根基!
但神武英明不过父皇,他老人家早就说过,本土疆域过于宽广,并非善事,也不利治理!
如今大燕有秦藩、唐藩和诸外省之沃土,可养亿兆黎庶。
又有汉藩之精铁和煤,唐藩之农奴,东瀛之银山,宋藩之金山……
如今正是到了已极之境!
再多,便有过犹不及之嫌。
接下来,便是诸手足兄弟们开疆拓土,各建封国之时!
母亲她,不会再拦我了罢……”
语气由激昂,渐渐又变得低沉起来。
李鋈见此也站了起来,拍了拍李铎的肩膀,道:“不要怪皇贵妃娘娘,自古而今数百帝,历朝历代,再无一天家如本朝一般,亲情大于皇权。天家无亲情,岂是顽笑?
也只有本朝,除了父皇、母后外,那么多妃母,那么多皇子手足,从来都亲如一家。
这些原本莫说天家,便是寻常高门内,都是极不可能之事。
可是有父皇、母后在,有皇贵妃娘娘在,才将这等绝不可能之事,变成了可能。
哥哥我说句大不敬的话,父皇、母后做的固然极英明圣明,可皇贵妃娘娘之所为,功德绝不下于二圣。”
李铎闻言,面色一僵,苦涩言道:“八哥,你是说,母妃有心压我,以安天家之心?”
李鋈心疼的看着自家兄弟,轻声道:“不是妃母娘娘狠心,只是只有她老人家才有此身份地位,有此分量,也唯有她老人家,才有此贤德呐。”
皇贵妃乃副后,天下妇人中仅在皇后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
李铎为其亲子,原该子凭母贵,可尹子瑜为了避嫌,生生压了儿子这么多年,不许他冒头。
连她尚且如此,其余人不管是嫔妃还是皇子,不管有没有私心,都不敢生夺嫡之心。
毕竟,连李铎都差点因为牵连被废掉,更何况他们?
李鋈见李铎面色时而阴沉,时而激愤,但最终化为无奈苦笑,知其想开了,便哈哈笑道:“十三弟,你道小十六为何不顾满朝文武死谏,不顾那么多母妃的劝谏,非要亲征宋藩?诸兄弟们也是玩了命带兵猛打猛杀,打的西夷们抱头鼠窜,抗议国使一波接一波的派往京城。其实,兄弟们也知道,你受委屈了,所以才想早点抵定大燕本土皇舆,解开羁绊你的枷锁!”
李鋈和大哥李铮还有太子李銮聊过,他们都怀疑,当初那位所谓的相士,其实是皇贵妃有意安排的,就是看到诸皇子们渐渐长大,在学里拉帮结派,甚至有臣子开始站队……
这个时候,才有了尹家请相士相看十三皇子一案。
经此一案,李铎险些被废,皇贵妃都要去礼佛,尹家那位国丈还有国舅尹五爷被贬为白身……
如此大的动静,却彻底刹住了歪风邪气。
但让人奇怪的事,此案后,无论天子还是皇后,或是宫中几个地位超然的皇妃,对皇贵妃愈发敬重几分。
也由此,李鋈等人后来才断定,皇贵妃之贤德,前无古人……
李铎这几年来眼见着手足兄弟们纷纷建功立业,好不风光,就连八哥李鋈,看似对兵马没任何兴趣,可却也在经济商道上展露出不俗的天赋,获得父皇、母后的信赖,执掌内务府,做出颇大的成绩来。
他心中岂能平和?很是想不开。
如今回过头来再想,却明白了许多。
委屈么?
委屈。
可怨恨么?
怨恨不起来……
盖因兄弟们待他,真好。
李铎苦笑着同李鋈道:“八哥,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母妃是为了天家和睦,母后还有那么多妃母,还有兄长兄弟们,都待我极好,我还有甚么好埋怨的?”
李鋈闻言笑的愈发和个弥勒般,连连拍着李铎的肩膀,道:“好好,到底是有情有义十三郎!兄弟你放心,等你挥师西进时,哥哥保证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要银子给银子,要人给人!怎么样,海里跑的那几个,都是从东瀛、新罗送来万里挑一,又经教养嬷嬷们调理了三年的极品昭容,哥哥心疼你,特意为你留的!瞧瞧那身量,啧啧啧……”
“八哥!”
李铎无可奈何的看着朝他挤眉弄眼的李鋈,道:“咱们的一举一动,但凡逾矩分毫,父皇、母后那边就瞒不过去。”
李鋈闻言神情一僵,随即愤愤不平道:“父皇这个年纪,大哥和大姐都落生了!怎非要咱们过了二十?多少女孩子为了我这绝世容颜而倾倒?我伤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呐!!”
李铎忍不住笑道:“八哥,论样貌,咱们兄弟谁能赶得上父皇?二十岁为线,也是为了咱们的身子骨着想。不说这些了,左右也就一二年光景……咱们拾掇拾掇,也该回京了。要是赶不上母后的千秋节,那才是大罪过!这些年咱们兄弟们哪个闯祸小了?若不是母后庇佑,就父皇那脾性上来,咱们早被打死多少回了。父皇的温善,都留给了母后和母妃们。
正好眼下得了些好宝贝当寿礼,也趁着这一次机会,弟弟我再向父皇请命,领兵出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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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四十六:老伴儿?!
刚刚过完春节,元武十八年的初春,京城的风儿有些喧嚣……
和十五年前相比,如今的神京城,变化了太多太多。
十五年前,京城虽已是生机勃勃,无数人谈论着藩国封地之事,但对于万里之遥的秦藩、汉藩,仍视为未知的蛮夷荒野之土。
几无人去过,也无人敢去。
然而十五年后,已经不是有人去过海外藩土了,而是京城世面上活跃着数量惊人的藩奴。
其中,又以肤色棕黑色的天竺奴仆最多。
除了因为天竺丁口繁多外,还有数千年的种姓制度,让天竺奴仆的顺从性几乎根植于血脉骨髓,对高贵的大燕人充满了敬畏和仰慕。
为了能成为汉人的奴仆,尤其是能迁移到神京做侍从,那些天竺奴仆们在天竺是要经过极其残酷甚至惨烈的竞争的。
除了阿三外,大街上还常常可见东瀛婢、新罗婢,安南人、暹罗人、吕宋人乃至诸欧罗巴西夷人,也屡见不鲜。
虽然这些年不断与西夷诸国战争,但贸易,却从未断绝过。
且随着大燕战舰兵出马六甲,一路攻城拔寨,将西夷在东方的殖民据点一一拔出,最终连通往东方的生命航线好望角都占据,大燕已经强大到令西夷们颤栗,近五年来,战争已经愈发稀少,贸易却日渐繁盛。
当然,他们也已经开始习惯遵循大燕制定的规则……
“啪!”
“话说元武十七年八月,皇太子殿下率诸皇子西征开普敦,于海上亲冒箭矢,与西夷番鬼大战整整七天七夜!西夷原想俘获我大燕皇太子,以要挟皇汉。却不想皇太子与诸皇子如此英勇,悍不畏死!”
“诸位必有人想说,我快嘴孙五胡吣,只会拍天家马屁。皇太子和诸皇子何等贵重,怎会上前线与下贱的西夷搏命……嘿!诸位看官,我快嘴孙五都不是广德楼的人,便是想巴结天家,也巴结不着啊!”
“刀剑尚且无眼,更何况枪炮?这个道理咱们懂,军中那些大将难道不懂?那些将士们难道不懂?”
“要我快嘴来说,皇太子和诸皇子们也是没法子,谁让当年咱们万岁爷就是亲冒火炮,和西夷征战南海,为赈济罹难五百年一遇旱灾的百姓,夺一条生机呢?皇太子和诸皇子即便不敢盼着超越万岁爷,也得追随他老人家的脚步罢?”
“所以此事,千真万确!”
“又有客官问了,那开普敦到底甚么劳什子宝地,竟劳大燕皇太子和足足十二位皇子齐齐出力,冒奇险征伐?”
“嘿嘿!巧了,我快嘴还真知道,不然怎么敢称一声快嘴?”
醉仙楼大厅,一瘦高说书先生语气激昂,气口高妙,引得满堂客人纷纷侧目看来。
他用话术掉起客人兴致,果然有人上钩,自觉与其捧哏,高声道:“孙麻子,那你倒是说说看,那劳什子地方莫非有金山银海不成,怎就让咱大燕皇太子和诸皇子这般金贵的人去和西夷鬼子们打仗?若有半点闪失,岂非倾天之祸?”
孙五嘿嘿一笑,脸上麻子都跳动了下,心道即便有点闪失,哪里就成了倾天之祸?
大燕天家如今最不缺的,就是皇子……
当然,这话打死也不敢说出口,他只笑道:“有我大燕圣天子庇佑,些许杂毛洋番,焉能伤得大燕储君皇子?至于为何如此,那是因为如今被辟为宋藩之土,正如其名一般,当真是富的滴油哇!你们还别不信,我有千真万确之信,内务府在宋藩发现了一座高比泰山的金山,真正的金山!!普天之下的金子全部加起来,都不及那座金山多呐!”
此言一出,整个醉仙楼先是沉寂稍许,随即就如炸了锅般沸腾起来。
他们大半都相信了,因为这不是大燕第一次在海外发横财!
早先八年前,大燕就征服了东瀛,在那里得到了足足三座银山!
也因此,大燕皇家钱庄改名为大燕皇家银行,借三座银山之势,开遍大燕十八省,并拓出海外,为这些年大燕一年繁盛过一年的大燕商业和商税征收,抵定根基!
同样是因为有了皇家银行和那三座银山的存在,大燕才能凭借巨舰大炮,所向无敌!
而如今,宋藩却有百倍于东瀛银山的财富,金山!!
……
二楼雅间。
一身着锦衣的男子,看着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形容之俊美,似能令室内生光。
他懒洋洋的倚窗而坐,温和的眼神时而飘向窗外,时而飘向未关严的雅间房门。
其对面,一满头白发的老人扶拐而坐,面容却凝重不少。
厢房内,除此二人外,还有一看起来二十来许的女子,虽着男儿装,然一身之风华秀美,堪称绝代。
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
眼波流转间,让人几不能信,此为人间凡女……
“皇上,这些年来虽国力日渐强盛,然人心亦日趋浮躁。不仅商贾如此,连士绅,甚至是朝廷官员,都为大燕之强盛所迷住了眼,生出骄横霸道之心。近五年来,国人凌虐番奴致死的案子,连老臣都耳闻数回。此,绝非善政!”
“如今,宋藩金山的消息一经宣扬出去,势必如火上添油般,愈发让民心躁动!”
“皇上之声望,如今早已是如日中天,便是田间戏耍之小儿,也知皇上圣名。又何须一座金山来锦上添花?”
老人说罢,凝眉看着锦衣男子,也是亿万里江山之主,当今大燕天子,贾蔷。
贾蔷尚未开口,一旁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就抿口笑道:“了不得呢,如今也只有爹爹才敢同他说几句真话。张任重之流,见了他连腰也不敢站直。要我说,还不如先前的李肃,那位老相国偶尔脾气上来,还敢同他顶几句。”
老人自然就是林如海,他闻言微笑道:“李伯逊那几年,国力还未强盛如今。可惜他过于刚烈,未能活满两轮元辅就去了……不过,能得天子钦赐文忠为谥,遣皇子扶官,殊荣至此,李伯逊当无憾矣。”
贾蔷淡淡道:“死后殊荣又值当甚么?朕几次三番告诫他,要同先生学习举重若轻之道,偏他不听,事必躬亲,生生累死在任上。朕虽赐他殊荣,心中实在恼他。瞧瞧赵国公府那位,那才是人瑞。熬走了子辈,孙辈都快熬走大半了,朕前儿去瞧他,嘿,居然还能同朕闲言几句新罗婢的好。”
林如海闻言,都不禁哈哈笑道:“老国公当属天下第一妙人,臣不及多矣。”
贾蔷自黛玉手中接过茶盏,啜饮一口,并道过谢,得了一记白眼球后,同林如海呵呵笑道:“先生方才所言之忧患,朕都知道。火上浇油,亦是有意为之。先生,开海之劲,只可鼓,不可泄。尤其是,本土疆域已固,接下来,诸皇子开拓封国之地,无论建国也好,治国也罢,都将以他们自己为主。可只靠他们,是成不了大事的。打的下来,也难治成。所以需要无数怀有野心的枭雄们,一道出海。
有利,自然有弊。人心浮躁,世道混乱,都是难免之事。但出现乱子不怕,朝廷用大气力去治就是。
大燕的运气极好,只用了十五年的光景,就打下了如此大的疆土。不过,还是那句老话,打江山容易,治江山难。
朕会在一旁仔细看着,汉家英才们,到底如何来治理如此广阔的一座江山。”
林如海闻言哑然失笑,沉吟稍许后,缓缓道:“也罢,虽然颇为棘手,但……成为如此庞大帝国的元辅,若无担当,去位就是。”顿了顿,又道:“宋藩金山的消息传出去后,的确会激起无数心怀壮志之人出海。不过,大燕本土疆域内的矿山,皆属内务府所有,他们去了又能如何?”
年过三旬的贾蔷,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的模样,此刻微笑起来,愈发如一清秀书生,他淡淡道:“本土之外的藩国,国民可开采矿业。只是所得二成,要交给藩国国主。”
两成,其实已经很不少了。
若让诸皇子在各自封国自己采矿,各种开销铺下去,最后未必能得二成。
关键是,若无重利,焉能吸引丁口?
为了皇子们,贾蔷也算是费了大心思了。
林如海闻言默默颔首,就见女儿不住的与他使眼色,心下会意,又有些好笑。
这两位人间至尊,居然仍如一双小儿女般……
思量稍许后,林如海道:“皇上,太子乃储君,国本也。离京已逾二载,历诸战事,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此次太子得胜而归,为皇后贺千秋圣节,是不是,就不好离京了?”
贾蔷闻言,先是回头侧目看向黛玉。
黛玉焉会惧他,皱起鼻梁嗔他一眼。
在大事上,她从不会忤他之意。
但寻常生活里,她可不会让他飘着……
贾蔷果然只是呵呵一笑,宠溺的看了黛玉一眼后,对林如海道:“倒是可以歇歇了。不过,也不必就此常留京中。本土疆域如此广阔,黎庶逾两万万之众,每一日,都有灾祸发生。遇大灾,除了恶疾之厄外,余者皇太子皆可代天家巡视,探望灾民。”
林如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他自然知道,大燕每天不知要发生多少祸事。
或地龙翻身、或江河决堤、或暴雨所致泥石流、或暴雪白灾……
这些地方,绝非善地。
黛玉则是凝视了贾蔷许久后,轻叹一声道:“也罢。既然皇儿担太子之名,就该肩负社稷之重。不过……”
说着,黛玉眉眼灵活闪动,看着贾蔷问道:“蔷哥儿,若那些事都让皇儿去做了,你又准备去做甚么呢?”很是不解的模样。
贾蔷嘿嘿一笑,啧了声道:“瞧这话说的……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还想让我这老胳膊老腿做甚么?当然是每天陪着老伴儿遛遛弯儿……”
话未说尽,黛玉罥烟眉已然竖起,咬牙看着贾蔷,吐出两个字来:“老伴?!”
天雷滚滚呐!
林如海正看着一双至尊仍如小儿女嬉闹,满心欢喜时,忽见李春雨自门外匆匆躬身进来,跪地道:“启禀万岁,宫中急奏:赵国公府送上白折,老公爷,薨了。”
一阵沉寂后,林如海劝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贾蔷面色深沉,又沉吟片刻后,问道:“太子至何处了?”
李春雨答道:“回主子,太子殿下和诸皇子已入德胜门。”
贾蔷声音低沉道:“传旨:着皇太子李銮并诸皇子,代朕赴赵国公府祭拜。赵国公,谥忠烈,追封定兴郡王,配享太庙。”
“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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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四十七:儿臣,罪该万死……
“对于秦藩、汉藩、唐藩、宋藩以及外省的治理,老夫以为,当从三点下手。首当其冲者,便是教化!”
西苑勤政殿内,一个衣着清俭,面容老迈古拙的老人,眼神十分深沉的肃声说道:“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这些外藩、外省,尤其是丁口繁盛的唐藩,真正治理起来,极为艰难。所以要行王道教化,要用至少三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不间断的教化,让外藩和外省百姓深信其为炎黄子民。外藩、外省丁口要坚持皇上所定之策,不断抽调散开,并迁移汉民前往。”
老人话音刚落,当今元辅张潮便拧眉道:“邃庵公,在大燕诸藩土和外省中,唐藩是最特殊的。盖因朝廷近些年来才勘测清楚,唐藩居然真如圣上所言,其耕田之土,竟多于我大燕本土。再加上其天象之利,耕作多可一年两熟甚至三熟……唐藩之重要,当不必多言。但是,唐藩本土亿兆丁口,其复杂程度,要远远超过大燕。莫卧儿王朝名义上是一统一之国,实则内里又有无数分国王公。我大燕九成百姓皆为汉民,唐藩内到底有多少民族,连他们自己都数不清,竟无通行之官话。再加上几千年来将人分为四等的种姓制度和强大的宗教影响,想在彼处施行王道教化,几无可能!”
老人便是在汉藩,也就是袋鼠之洲相国六年,又在秦藩相国八年,去岁才折返回京的“二韩”之一,韩琮韩邃庵。
韩彬韩半山早于十年前就于小琉球病逝,韩琮则要幸运的多。
以其国士之才,先后相治汉藩、秦藩,为二藩繁荣稳定,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若非如此,以他的经历和曾经的罪行,又怎么可能重回中枢为相?
听闻张潮之言,韩琮声音低沉的哼了声,道:“老夫回京后,专司藩省要务,岂有不知唐藩内情之理?所谓王道教化,重在王道二字。唐藩九成百姓世代穷苦,大燕不必去改变唐藩之制,不去动摇其宗教掌控,却可给予其百姓希望。譬如,其贱民往汉藩、宋藩之地采矿满三十年者,可为首陀罗。首陀罗劳力二十年者,可为吠舍。吠舍中极优者,可入大燕官学进学。而所谓的刹帝利和所罗门,同样需要读圣贤书以为教化。不从者,自有法子令其跌落。
唐藩之重,一在地,二在丁口。
王道教化为其一,移其丁口于外,迁汉姓耕其田为其二,一、二可并行。
其三,则是于百年后,将唐藩彻底纳入中土。
如今朝廷上下都有股急躁自大之风,以为藩国外省打下后,便可为所欲为……大错特错!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个道理不明白透彻,只会误国误民,白白丧失眼下大好局面!”
韩琮一番话几不留分毫余地,令勤政殿内张潮、万良、赵霁、于万洲等军机大臣面色凝重。
倒是坐于御椅上听政良久的贾蔷,回过神后缓缓点头道:“韩卿之言,乃老成之见。朕传旨大燕疆域开拓至宋藩而止,便是同西山行宫诸国老商议数载后得出的定论。俗话说的好,这江山打下来容易,想治理稳当,尤其是将藩土外省真正融入汉家江山,却是千难万难,需要花费几代人的光景去治理。
当然,大燕并不阻止有雄心者继续向外开拓,只是朝廷不会在财力和资源上对外倾斜,需要他们自己想法子。
今后五十年,朝廷最大的精力,便是消化前十五年来的成果。
另外,韩卿方才还有一言说的很对,十五载拼搏奋斗后,朝廷上下不少人都认为,是到了马放南山刀兵入库安享太平的时候了,是可以躺在功劳金册上恣意受用的时候了,因而一个个目空一切,骄横跋扈,甚至贪赃枉法,民间已有怨声四起……
这个忧患,才是真正要动摇国本的。
也是朕,停下进攻的脚步,最根本的原因!
好了,今日且到此罢。
赵国公薨了,诸卿当去吊孝一番,以全同殿为臣之谊。”
说罢,贾蔷起身,折身离去。
留下一众面色大变的军机,额头见汗。
显然,当今天子对军机处,已生不满。
韩琮冷眼看了一圈后,目光在一众宰辅中排名最后一位,亦是最年轻的一位面上顿了顿。
这位年刚过四旬的“年轻人”,历经大燕苦寒边塞,后又前往汉藩、秦藩历练了十载,韩琮观其惊艳之才和坚韧不拔之心性后,举荐于林如海,果不负其所望,回京不过三载,便已入阁,跻身于当世最大的权力核心。
但愿这个“年轻人”,能顶住压力,带来一些变化。
谁能想到,当年二韩、林如海等人一手建起的新党,如今却成了远比当初旧党更坚硬固化的权力堡垒……
不过,这并非不可治之绝症顽疾。
只要不断有心怀社稷黎庶不惧艰难的惊艳之才涌现,且能上位,大燕江山,必能万世不易!
……
石碑胡同口。
步军统领衙门早已在外围戒严,内间又有御林军警戒。
先前赵国公府挂白报丧后,此处原本早已被前来吊孝的贵人们的车轿挤满。
此刻,却被清理一空。
姜家家主姜林,领姜家上下并前来吊孝诸文武官员,皆列于道旁静立。
未几,听纷乱马蹄声起,转眼便见百十骑兵狂飙突进而至。
不过还是在御林校尉指示下勒马,为首一身量高大,面上一道骇人伤疤令人惊怖的年轻人下马交涉数言后,石碑胡同的防务一半由其接手。
再过十数息,终有贵人至。
二十余位年轻人,看着多不过二十许,纷纷打马而来。
然而这些贵人甫一露面,就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盖因这些贵人们,不仅一个个身着德林黄呢军服,脚踩马靴,而且头戴大檐帽,大檐帽下,不见长发!
可他们的身份……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诸皇子殿下!”
文武官员见礼,姜林等更是叩首以谢天恩。
为首年轻人摆手挥退了御林、亲卫上前侍奉,利落的自马上翻身而下后,亲自搀扶起姜林来。
此人眉眼清秀之极,只是看着并不娇气。
许是海上的大风大浪吹拂,又或是南非大陆的炎热风沙,令其肌肤略显粗糙,和京中官员们比,也黝黑的多。
唯有一双明目好似星辰,眸光锐利有神。
“本宫刚刚回京,还未陛见父皇、母后天颜,得知国公薨逝,心中大痛。又得父皇传旨,因而与诸皇兄手足前来祭拜。”
说罢,又代天传旨,追封赵国公姜铎为定兴郡王,谥忠烈,配享太庙。
此人,自然便是大燕皇太子,李銮。
一应流程罢,这位十九岁的当朝太子,又引着诸皇子一并前往灵前,去帽躬身见礼。
赵国公府一片凝肃,鸦雀无声。
姜家人和不断赶来的满朝文武,列于两旁,一双双眼睛难掩震惊的看着一众皇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毁,孝之始也。
这是大燕三岁顽童启蒙之时便要诵背之经书,可眼下……
这一瞬间,百官们受到的震动,甚至还在赵国公薨逝的冲击之上。
很有些文官,脸色难看之极。
许是感觉到百官的不妥,待礼罢,李銮转身,先谦虚的与前来祭拜的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等拱手一礼。
薛先、陈时等早已卸任五军都督,却对李銮等皇子们有先生之义。
简单问好罢,李銮温声道:“宋藩酷热,行军艰难。父皇特意传旨,令诸皇子不必拘泥旧礼,当入乡随俗,以身骨安康为重,可去发以避热。”
一旁又一位皇子上前,看起来较李銮清瘦不少,但一双眼睛深邃平静的令人侧目,他淡淡道:“原本太子并诸皇弟们皆不肯,以为虽有父皇慈爱,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因热而损毁?直到去岁攻伐宋藩时,孤王因热昏厥,险些落下大不孝之名。得治后,方以长兄之名,命诸手足立刻去发,万般罪责,皆在孤王。”
说罢,竟躬身与百官一礼。
诸文武焉敢受此礼,纷纷避让。
只是皇长子李铮仍坚持行完此礼,且他见礼在前,余者十数位皇子自不会干站着,齐齐躬身见礼赔罪。
见此,薛先、陈时等老臣,并不断赶来的中枢大员们,纷纷色变。
不过也不等他们多说什么,李銮又同姜林温声道:“因尚未陛见,本宫不敢多留。待叩见天颜后,再来送定兴郡王一场。定兴郡王之功,功在社稷千秋,父皇不忘,本宫与诸皇兄手足,皆不敢忘。”
待姜林领姜家人痛哭叩首谢恩后,李銮并诸皇子匆匆而去……
……
西苑,含元殿。
黛玉、子瑜、宝钗、宝琴、湘云并三春姊妹,并李纨、凤姐儿、可卿、尤氏姊妹、邢岫烟、妙玉、紫鹃、莺儿等俱在。
另,林相府的梅姨娘和大长公主府的刘大妞亦在。
林府独子林安之,并刘大妞和铁牛之子小石头王磊,皆从诸皇子一同出海。
“这一出去就是两年,海外之地,终究不比咱们大燕。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安之打小身子骨就不好。”
梅姨娘这两年担忧的头发都白了不少,这会儿眼见独子将归,心中又激动又忐忑,唯恐看到甚么不好之处。
黛玉宽慰了不知多少回,这会儿也有些顾不得了,其余人到底身份上有些干碍,没有开口。
倒是刘大妞没怎么外道,笑道:“小子们就该出去摔打摔打,不摔打怎么见长?小石头三岁起就和院子里的树掰扯,十来岁便跟他老子去了秦藩,和藏了坏心的土著们斗杀,也不知受了多少伤。姨太太,你说咱们当娘的哪有不心疼的?可越这样,身子骨长的越结实些。”
梅姨娘哪里听得这个,抽抽着问道:“大长公主,你就不怕果真有个好歹?”
刘大妞笑道:“这人的命数,是天定的。果真有个甚么,我这当娘的自然再活不出个好歹来,可那也是命不是?咱们还能逆天而行?所以且放宽心罢。”
黛玉在一旁见梅姨娘说不出话来,便笑道:“姨娘甭和她斗嘴,连皇上都常让她念叨几句,你和她争甚么?”
刘大妞又笑了起来,道:“可不是我念叨他,是他念叨我。总挑唆我去劝爹娘搬宫里来住,天老爷,他自己都说不动,我能说得起?”
黛玉温声劝道:“姐姐,皇上自幼失怙恃,独舅舅至亲在世,又极爱护他。如今皇上富贵已极,想多尽些孝道,并非坏事呢。且舅舅、舅母春秋已高,从小琉球回京后,身子骨就不是很好。何不入住西山行宫,一家人共享天伦?”
刘大妞摇头道:“皇后又不是不知爹爹的脾性,连我都不肯拖累,更何况是蔷哥儿?且这么着罢,能留在京不去小琉球就不错了。”
黛玉闻言叹息一声,心中又敬又心疼,只打定主意,回头都派御医往刘府常驻。
正此时,忽见李婧阔步入内,满面含笑道:“来了来了,都来了!”
黛玉等闻言登时惊喜,忍不住站起身来相迎。
结果就见李婧进门后,宫门外呼啦啦涌入一群毛头小子。
有十四五的,有十二三的,有七八岁的,还有五六岁的,足有数十之多……
见此,黛玉、子瑜、宝钗等人脸上的笑容一凝,随即齐齐咬牙轻啐。
黛玉竖眉赶人道:“去去去,你们这会儿来讨甚么嫌?”
诸皇子只敢嘻嘻笑,不敢答言,只一十二三的皇子满面灵动,嘿嘿上前赔笑道:“母后,儿臣们也想见见兄长。都两年多没见了,不止母后和诸妃母们想,儿臣们也想念的紧!”
宝钗好笑道:“你们还想你们哥哥?看来前些年挨的打还是挨轻了。”
世上哪有哥哥不打弟弟的,只要不涉及夺嫡之争,宫里其实不大理会这种“内斗”的。
李婧屈指叩在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皇子额前,喝道:“来了就规规矩矩的,再敢聒噪不用等你们哥哥回来拾掇,我先教教你们规矩!”
这是她生的第三双双生子了……
她一发威,诸皇子立刻老实下来,个个赔着好大的笑脸,规矩的跪坐在大殿两侧,不住的挤眉弄眼。
黛玉等好气又好笑,不过没等再说甚么,六宫都总管太监牧笛便入内禀道:“娘娘,皇太子并诸皇子殿下求见皇上、娘娘。”
成年的皇子再进后宫,已然需要依礼而行。
“快快请来!”
黛玉难掩激动说道,又回头对紫鹃道:“速去请皇上来,都这会儿了,他读的哪门子书……”
紫鹃心中也激动,急忙往里面而去。
不过未等她回来,二十余身着德林军服,头戴大檐帽,脚踩马靴的英武年轻人,便排成行伍之姿,入了含元殿。
“儿臣拜见母后,请母后大安!”
看着正中间肤色黝黑粗糙,大檐帽下露出光溜溜后脑勺的太子跪在那大声请安,黛玉哪里还能忍得,双眸垂下泪来。
余者皇妃们,各自看着各自所出皇子,也无不激动落泪。
“快快起身,快快起身!”
李銮、李铮等皇子谢恩起身后,一个个站在那,顶着一张张黑脸,却咧开嘴,露出一口口白牙,傻呵呵的笑着。
不过正当黛玉等看之不够,喜之不尽时,却见诸皇子们又纷纷变了面色,脸上笑容敛去,神情肃穆起来,再度纷纷以大礼拜下:“儿臣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黛玉等回身,就见贾蔷身着月白锦衣,头发随意束在脑后簪起,神情慵懒不羁。
再看其肌肤白皙,美目清俊,嘴角噙着薄笑,看着倒比一群粗黑儿子还年轻些……
“小石头何在?”
贾蔷在黛玉身边落座后,未先叫起诸皇子,开口第一句却让众人惊讶,也让诸皇子面色微变,甚至目露担忧。
这时就见刘大妞嗔怪道:“蔷……皇上,便是再心疼外甥,也该先见完儿子罢?不然往后我如何和皇后见面?”
黛玉闻言,心中那点不痛快散去大半,转头看着刘大妞笑了笑,眼中却仍有惊疑。
然后就看到在诸皇子最后,一个魁梧雄壮的年轻人站起来,嘿嘿傻乐道:“舅舅,臣在这呢。”
此人站起来亮相后,刘大妞就笑不出来了,紧咬嘴角,眼中一下滚下泪来。
黛玉等也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盖因贾蔷视若己出的外甥,一张脸几乎被那道刀疤分成两半,从左眼角一直豁到右下颌,连嘴角都缺了一块……
贾蔷看着小石头不言语,气氛也渐渐肃穆起来。
李銮满面羞愧,再叩首道:“儿臣贪功冒进,中敌奸计,陷入敌人包围,累得表兄拼死相救,背负儿臣杀出重围,遭受重伤。儿臣愚蠢,罪该万死!”
黛玉面色,瞬间煞白。
缓缓将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侧过脸去,就见贾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目光清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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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四十八:你父皇不只有你一个儿子
贾蔷淡漠的神情,不止让黛玉心中不安,连子瑜、宝钗等,也无不担忧。
再怎么重视亲情,天家终究是天家。
而自古而今,天子与太子之间就微妙之极。
绝大多数,都是君臣大过父子亲情……
历朝历代的君王,越是雄才大略者,对储君的要求,通常也愈发苛刻。
正当黛玉眼神逐渐惶恐时,一旁刘大妞看出自家儿子虽相貌有损,但性命无忧,还在冲她使眼色,便压下心头惊悸,看向贾蔷嗔道:“蔷弟,你少唬人!小石头是銮儿的亲表兄,还是他的亲兵头子,护着他是天经地义的事!当初你姐夫难道没护着你?也就是他傻人有傻福命大些,不然还不如小石头现在呢。”
这话……
如今便是林如海都不好说了。
许是无欲则刚,刘老实一家当真是不慕富贵,所以对待贾蔷,一如当年。
便是长公主的封号和长公主府,也是贾蔷强赐下去的。
这番话却让黛玉感激不尽,便是李銮也红了眼圈,抬头看向刘大妞,哽咽感动道:“姑姑,是侄儿的错……”
刘大妞见之连连与他使眼色摆手,道:“快收住这些,你老子最见不得这个。”
果然,贾蔷刚舒缓的表情,又绷了起来。
直到黛玉轻轻握住他的手……
贾蔷转头看去,见黛玉默默流泪,便稍稍侧过脸,不让殿下看到时,悄悄与她眨了眨眼,令其宽心。
黛玉见之一怔后,心中惧忧稍减。
不是她已不了解枕边人,但是天家,真的不同……
随后就见贾蔷看向诸皇子们淡淡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从未要求你们永不犯错。人的一生,一定会犯错,会摔跟头,通常,还会摔大跟头。朕不例外,你们也不会。朕如你们这么大时,也曾犯过大错。若非迷途知返,今日怕不过街头一游手好闲之无赖。”
“皇上……”
黛玉不忍劝了句,纵然她忧心太子,却也不愿贾蔷在子嗣面前自揭短处。
贾蔷握住她的手,呵呵笑道:“朕是想告诉他们,犯了错不要紧,哪怕是犯了弥天大过,只要他们能承担得起后果。李銮,你自己说,当日倘若你表兄,或是你其他手足兄长,果真因你贪功冒进而死,你准备承担甚么样的后果。
你告诉朕,这个后果你能不能承担得起?”
黛玉刚刚放下的心,忽地又提了起来,被贾蔷握住的左手,也不由紧攥起来。
但她并未出声,因为她知道,这是父考教子……
李銮沉默稍许后,抬起头来看向贾蔷,那个在他心中,在普天之下亿兆黎庶心中犹如神明的存在,缓缓道:“父皇,儿臣为大燕皇太子,若果真犯下无法挽回的大过,儿臣甘愿辞退太子之位。但是……”
在一片惊呼声中,李銮大声道:“儿臣只求一点!”
“说。”
贾蔷目光凛冽的看着李銮,淡漠道。
李銮道:“儿臣必要亲自为王磊报得大仇,再领父皇惩罚!”
“父皇!”
李銮话音刚落,李铮就抬头开口道。
贾蔷微微颔首,道:“你有何事?”
李铮道:“父皇,此事儿臣有不同见解。”
满殿后妃目光看来,李婧刚想开口被贾蔷一个眼神止住后,只狠狠瞪了李铮一眼,便听贾蔷道:“但说无妨。”
李铮不疾不徐道:“父皇,论骨肉亲情,儿臣为十六弟之兄,王磊为儿臣等表兄,理应护住幼弟。便是因此受到折损,难道就该生恨?若如此,又谈何骨肉亲情?论公,且不提十六弟为储君,只谈他为西征大将军,儿臣等为辅佐将官,王磊表兄更为其太子亲卫统领,护佑大将军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即便一时兵锋受阻,行军遇挫,乃至损兵折将,也是常有之事。只要最终战局为大胜,儿臣以为,便是有功无过。莫说儿臣和王磊没事,便是果真马革裹尸还,以公正论,父皇也没有废黜储君的道理……”
“铮儿住口!”
黛玉都唬了一跳,十五年来随着大燕一场场灭国之战的胜利,打出了大燕的赫赫威名,更打出了贾蔷的无上皇威。
再加上如此用兵非但没有落得个“穷兵黩武”“好战必亡”的下场,反倒因为无数的资源并入大燕,使得帝国在短短十五年内,强盛到前无古今的地步!
而天家也从不吝啬对自己的赞扬,起先是内务府广德楼通过戏班子和说书来宣扬天家功绩,到后来普天之下无数戏楼、说书先生自发的赞扬天朝圣君,使得大燕圣天子在世间百姓中的名望一日高过一日,便是天下名门望族中,也无人敢诋毁分毫,几如神明在世!
圣天子虽垂拱而治,然而军机内阁和五军都督府的一品文武大员,贾蔷早已可一言以决之!
当然,这些年除了一个于万洲,和一个韩琮是他亲自开口送入阁外,其余再无插手。
但无论如何,敢于御前说一个“不”字的人,太少。
更何况,子岂可言父过?!
不过喝斥罢李铮,黛玉心中却又忽地安宁下来,因为回过神后,以她对贾蔷的了解,明白这个从来不按规矩行事的男子,并不会将这等小忤逆放在心上。
不仅是皇子如此,便是其他人,只要说的在理,贾蔷都会听进去。
这一点,着实难得。
果然,就见贾蔷不怒反笑,同她道:“瞧见了么?这就是朕不愿他们常回来的原因。如今大了,各有自己的主意。朕说一句,他倒拿一堆话来驳朕。”
黛玉终于放下心来,笑道:“他们兄友弟恭,难道不是好事?”
只是话虽如此,却又同李銮道:“这些事我原不知道,素来只知你虽沉稳不及你大哥,却也是好的,谁料你竟惹下如此大祸,不怪你父皇如此生气……”
贾蔷呵呵笑道:“刚白说了不成?闯祸不算甚么,将天捅破了朕也能捕上。更何况,他们又有甚么斤两,能捅破天?”
黛玉不理他,只看着李銮道:“你方才说的都好,尤其是那句,你表哥和手足们若因你而有闪失,甘愿退太子位。”见李銮抬头看来,目光震惊,黛玉又笑了笑道:“你大哥方才说的也在理,但他的理是天下人的理,是寻常官员的理,不是你父皇的理。那些寻常之理,岂能约束得住你们父皇?
古往今来的帝王,没人比当今天家有更多血脉,但是,你们父皇连这天下至尊之位都不甚看重,却独独看重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他心头的一块肉,是他身上的一条肋骨。你们可以犯任何错,唯独不能犯的过错,就是李銮你险些酿成的大祸!”
似乎也知道,这些话对这些小年轻来说,未必能听进心里句,黛玉轻咬贝齿,狠着心说出了句重话:“李銮,本宫明白的告诉你,你父皇,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果然,这句话让满殿宫妃皇子们纷纷面色大变。
连尹子瑜都很是不安的轻轻拉扯了下黛玉的胳膊,这样重的话,能说么!
“呵呵呵!”
贾蔷却是满面欢喜的忍不住笑出声来,同诸皇子道:“朕这一辈子,最自傲最庆幸之事,不是坐了这劳什子皇位,劳心劳神没个尽头,而是遇到了你们母后。都道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古人诚不欺我。
朕能一路走来行至大位,朕自身之能为紧占据三成功劳,运气占一成,剩余六成,都是你们母后的功劳!”
一番话,说的原本心如刀绞的黛玉瞬间破涕为笑,满面羞臊,十分不依的嗔怪了眼。
孩子们都在呢!
贾蔷一笑之后,目光重新凝聚在被他们夫妻二人轮番敲打成铜锣色的太子面上,道:“这一次你运气不错,没被那些西夷带着土著黑鬼们给干掉,还将他们都拾掇了,算是反败为胜。”
李銮面色愈发惭愧,道:“父皇,是安之舅舅以奇计谋算尼德兰人,儿臣……汗颜。”
在皇二十三子身后跪着的林安之适时露头,笑道:“皇上,太子这话也是奇了。谋士为主帅出谋划策所建之功,难道是谋士的,不是主帅的?”
这个相府公子,自幼实则养在宫中,与诸皇子们同吃同住。
因身子骨瘦弱,贾蔷、黛玉对他甚至比皇子们还多一分关心和宠爱,也就养出了灵活淘气的性子。
好在,人极其聪颖,不是一般的聪明,后来又有林如海的教诲,很知道分寸。
如今,却是一心辅佐李銮……
“行了,都起来罢。”
贾蔷看着林安之哼哼一笑后,叫起道。
“谢父皇!”
二十三位皇子齐齐叩首后,站起身来。
又一并去了大檐帽,露出二十三,不,二十五颗寸头脑袋。
除了二十三位皇子外,还有林安之和王磊两个亲近外臣。
方才都戴着军帽,虽看后脑已经很是怪异,却不及眼下这般突然的去帽。
旁个倒也罢了,跪坐在两侧的数十个小的,尤其是五六岁的那些正淘气的小子,见此却是忍不住嘎嘎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让那一些十四五六的皇子们面色纷纷大变,齐齐出手,捂住那些小皇子的嘴,然后对李铮、李铆、李铄、李锋、李钧等年长皇子们挤出好大笑脸来。
李铮沉稳些,只笑了笑,风轻云淡。
李铆、李锋、李钧等,笑容里却带上了狰狞,让一众小皇子们面色发白……
李铮这一批皇子,打小是被贾蔷让德林军亲自操练长大的,不是点到即止保姆式的训练,是真正出汗见血的训练。
到了后面的皇子,则由其兄长们亲自动手了。
不经历摔打,幼龙长大后也只能是废物。
但难免会给人留下一些阴影……
“真真是……”
黛玉满眼嫌弃,无语的看着一众皇子怨道:“怎就成了一群喇嘛了?”
“噗嗤!”
宝钗等人喷笑不已,一众皇子被取笑也不羞臊,反而纷纷呵呵哈哈乐了起来。
直到贾蔷的目光落在二十三位皇子中的二人身上……
“你们两个不是在汉藩主持内务府钢铁司的营生,怎也弄了这幅扮相?”
皇八子李鋈嘿嘿笑道:“父皇,儿臣和十三弟这不是为了给母后过千秋节嘛,就凑准时机,和哥哥们一道回来,看能不能滥竽充数一回,说不准就能跟着混一份赏不是?”
见其小弥勒似的圆脸上满是谄媚,首先面上挂不住的就是其生母宝钗。
宝钗心气何其高也,尝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之志,便是这些年在西苑宫中,协助黛玉和子瑜操持遍布大燕十八省的女子纺织工坊和安济坊,出力良多,每每得黛玉、子瑜夸赞。
如此才气高远之人,却生了个这般惫赖的儿子!
如今“外甥类舅”这四个字,已成其宫中禁忌……
这会儿看着儿子的那副嘴脸,隐隐间似乎有兄长上身,宝钗心中几乎绝望……
好在,在一片哄笑中,贾蔷却很喜欢这个儿子,道:“你虽顽皮些,又不爱武事,但于财货一道,有极高天赋。天家内务府交到你手里,这几年发展迅猛,朕心甚慰。”
又对李铮等皇子道:“之后便是你们开疆拓土,建立封国,各为国君之时。你们最好齐力合为,按序齿一个个来。朕这个当父亲的,不能让我的儿子赤手空拳去拼搏。未来十年,每位出海开国的皇子,都有二十万两黄金的建国之资。
你们可以拿金子,也可换成辎重,或是武器铠甲。具体要甚么,可同你们八弟说。”
李鋈闻言,登时感觉牛飞了,得意的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儿臣竟成财神爷了!一个哥哥二十万两金子,好家伙……咦,我这个当弟弟的,每人吃几万两过桥银子,不算多罢?”
就在李鋈被几个扑过来的兄长按倒拾掇时,黛玉小声问贾蔷道:“每个皇儿二十万两黄金?天家内库哪有这么多金子……”
一旁的子瑜目光也从李铎面上收回,看了过来。
她是大燕安济坊的真正主事人,这十五年来,耗费不知多少精力培养医师力量,甚至在科举中专门开了医科类考试。
但设立安济坊,培养尽可能多的郎中分布大燕十八省,如今更是包括藩土和外省,这其中需要耗费的资源填平一片大海都不够。
内务府这些年来的确大赚特赚,可花费更加恐怖,怎会有如此多的金子?
贾蔷不无得意的笑了笑,同黛玉、子瑜轻声道:“最近发了一大笔横财,别的不多就金子多。正好,给这些混小子们去折腾。我倒想瞧瞧,这些儿子能给我多大的惊喜。”
唐藩穷苦人无数,但有钱的人是真有钱,最有钱的,便是那些神庙。
贾蔷派绣衣卫大铛头赵师道带精锐人手在唐藩暗中搜刮了十来年,先前虽也收获不菲,却不及年前在唐藩西南特拉凡科土邦的帕德马纳巴史瓦米庙内搜寻到的黄金宝藏丰盛。
正当三人小议时,却见李銮站出身来,同贾蔷见礼道:“父皇,儿臣们商议好一事,关于开疆建封国的,不过还要父皇答应……”
“甚么事?”
贾蔷侧眼看去,淡淡问道。
对上贾蔷,诸皇子们还是十分紧张。
不过李銮身为储君太子,这个时候只能他来出面,硬着头皮道:“父皇,儿臣们想调整一下开疆建国的序列……”
此言一出,不止贾蔷、黛玉,便是后面一直等的心焦,想快快领了各自儿子回宫叙天伦的诸皇妃们,也一下安静了下来。
这可是开天辟地,牵扯到不止一代命运的大事。
连周围那些年岁小些的,也都安静了下来。
生在天家,到了十一二岁许多事就已经开始明白了……
贾蔷眉尖一挑,虽未再开口,目光扫过诸成年皇子后,与李銮微微扬了扬下巴。
李銮见之心头稍轻快了些,忙道:“诸皇兄,尤其是大哥、二哥、三哥他们认为,既然八哥是财神爷,那按规矩先给八哥打一片封国下来,他建好了,往后哥哥们也省心些,都交给八哥描着建就是。”
贾蔷闻言,见李鋈一张脸都垮起了。
盖因一众哥哥们都是穷鬼,他这些年可是富的流油。
根本不需要贪赃卡扣,只要顺着内务府做些买卖,来银子不要太容易。
他攒这些家底,可是准备全部投入封国中,建起一个富裕强大的国家来,可传子孙的。
却没想到哥哥们如此阴险,居然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唉,果真没一个省心的……
不过他到底机敏,眼睛转了转,忽地嘿嘿笑道:“哥哥们的好意,弟弟领了。不过弟弟先前答应过十三弟,回头哥哥们将开普敦平了,北上继续拓土后,全力助他建封国。这个……”
李銮、李铮、李铆等闻言面色微变,与贾蔷、黛玉、子瑜等长辈一道看向了一直静静站在那,垂着眼帘不言语的皇十三子李铎。
见子如此,子瑜轻轻抿了抿嘴,心如刀割,却未表示甚么,亦缓缓垂下眼帘。
黛玉见此,轻轻握住子瑜之手,温声笑道:“这些年着实委屈你,也委屈小十三和尹家了。好在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也都懂事了,姐姐再不必如此了。”
尹子瑜抬眼又看了李铎一眼后,缓缓点了点头。
李铎早已被诸兄长们围起,听到一阵欢呼声后,有些不敢置信的抬眼看向他母亲,见其母居然真的在点头,鼻子一酸,又赶紧低下头,以遮掩窘相。
只是脑海中不断回忆起这些年受的委屈,到底没忍住,眼泪一滴滴掉落,喉咙里也发出哽咽抽泣声。
见此,诸皇子们都不热闹了。
李銮深吸一口气,与李铮、李铆、李鋈等兄长对视一眼后,诸皇子们将李铎围在中间,一起重新端正了大檐帽,理了理军纪扣,随后面向尹子瑜,齐刷刷举起右手,以最庄严敬重之大燕军礼,向尹子瑜表示敬意!
同时也表达了,今后对李铎的爱护决心。
看到这一幕,尹子瑜终是欣慰的浅浅一笑后,又泪如雨下。
谁的儿子,不心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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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四十九:父慈子孝
定下诸皇子之后将先为皇十三子李铎建封国后,贾蔷就让一众皇妃将各自皇子领回去好好叙说天伦,晚上家宴时再聚。
尤其是香菱、晴雯、莺儿、紫鹃等,想念皇儿想念的紧。
若非一个个身上都担着差事,分散去大半精力,怕光是担忧各自的长子,都要哭干眼泪。
尤其是晴雯,怀第二子时染了风寒,病的极重,大人虽得救,却未能保住腹中婴孩。
那段日子,整个人瘦的脱了相。还是贾蔷亲自带其北上草原散了散心,哄了许久才算缓了过来,却仍沉默寡言。
直到一年后,再生一子,才算恢复了过往的精气神……
待诸皇妃将各自的大小皇子们都领了去,连刘大妞和梅姨娘都领了王磊和林安之家去后,李銮和黛玉所生次子,皇四十九子李銁被招至跟前。
李銁今年不过八岁,长的亦是眉清目秀,更类黛玉些,只笑嘻嘻的看着父皇、母后和太子兄长。
百姓人家八岁稚子,许还懵懂惫赖不知事,然生在天家,李銁很早就明白了些大人才会明白的事。
譬如虽同为天家嫡子,他的命运却和兄长截然不同。
而且,连一丝改变的机会都没有。只因他的哥哥都快数不清了……
所以,从不想那些有得没得,一心当个乖巧儿子,乖巧弟弟。
而李銮抚了抚幼弟的额头后,见贾蔷压根不搭理他,只顾着和其母后轻声说笑,一时间心中难过自责,惭愧不安。
他也没甚怨言,当初以太子身官拜西征大将军,舰出唐藩,一路向西灭小国无数,打的他心高气傲,连几位皇兄和林安之并随军诸将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到最后甚至强令水师官军作陆战军,与敌炮战,结果中了敌人诱敌深入的骄兵之计,损失惨重。
若非林安之留有后手,及时赶到甚至反围剿敌军,他这个大燕皇太子,说不得已经殉国了……
事已至此,他哪里还能有甚么怨言。
黛玉没好气嗔了眼胡说八道的贾蔷,随后安抚李銮道:“你才多大点,拾个跟头是好事,这是你父皇方才的原话罢?再者,你遇挫折一事,你父皇替你遮掩的严严实实的,连为娘也是今儿才知道。你可知道你父皇的良苦用心了?”
李銮闻言,再难掩心中愧责,跪地叩首,哽咽落泪不止。
贾蔷嘴角刚浮起一抹刻薄的讥讽,准备开口敲打时,见黛玉红着眼圈不依的看来,扯了扯嘴角道:“你自己瞧瞧,他也不算长于妇人手的纨绔,打三岁起入官学。原以为算是磨砺出来了,谁知还是如此德性!遇到点事,居然还哭鼻子?朕真是见了鬼了!”
黛玉气道:“你少冤枉人,皇儿是因为遇挫才如此难过的?他是因为觉着让你失望了,才如此愧疚难过!”
贾蔷简直震惊:“让朕失望?朕何尝对他们抱过希望?”又在黛玉动真火前道:“所谓希望,原该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当初梓童与朕初逢时,难道就对朕抱过希望?还不是年复一年,朕用真心,和一场场胜利还有正确奠基的。
他们一群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怎么就自大到以为朕会指望他们能干出甚么惊天动地的事?”
“呸!”
当着二子的面,贾蔷这番话让黛玉含羞啐怪了下,不过心中却彻底放松了。
并相信,贾蔷对太子的爱,绝不下于他。
李銮原也是极聪明之人,哪里会看不出自己父皇的“刀子嘴豆腐心”,再度叩首后起身恭声道:“父皇教诲,儿臣铭记于心。必脚踏实地,不骄不躁的继续稳步前行。”
贾蔷侧眸看来,轻声道:“朕其实并不希望你太累,也不希望你压力过大。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超越朕的功绩。并非你能为不足,天分不及朕,是因为世间已不同。朕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常省己身。除了和军方打好交道,常观政事外,你大可去做一些你喜欢做的事,培养些兴趣爱好。你母后先前的话是对的,江山虽重,又怎及吾儿一生之幸福快乐重要?”
“父皇!”
论煽情,十个黛玉加起来都不及贾蔷来的猛烈,主要因为某人面皮足够厚,舍得下本钱。
因而这番话,瞬间击溃了李銮年轻人的心理防线,哭的稀里哗啦起来。
心中更是打定主意,绝不可再让贾蔷失望。
等李銮和幼弟李钧去皇子所暂且歇息时,黛玉方抹尽泪珠,看着贾蔷感动道:“你真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倒比我这当娘的还疼他。只是……”
她又迟疑道:“可别溺爱坏了,毕竟是太子……”
贾蔷奇道:“谁会溺爱他?往后他要遭受的失败和挫折,不知有多少。不止他,海外开疆的那些小王八蛋们,别看如今一个个嗷嗷叫,有他们哭的时候。”
黛玉愕然,很是不解的看着贾蔷。
她不大明白,都到了这一步,以诸皇子的身份,怎么可能还有难哭的时候?除非……
有人故意下绊子!
夫妻多年,贾蔷自然从黛玉不善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心思,摇头笑道:“何须我来设置难处为难他们?你想想,大燕一年到头要出多少大事,要遭多少难?十六身为太子,将来代天巡幸灾地,将面对多少难题?莫说他了,便是你们这些后妃操持那么些事,遇到的难处少了?他将来的难处,百倍于你们。身为朕的太子,做的好是应该的,是沾了朕的光。可做的稍有差池,嘿!眼下剃成短发也好,省的将来愁的头发掉完,成了秃子,哈哈哈!”
黛玉见贾蔷无良大笑,气的轻轻拍打了他一下,担忧了片刻又轻轻摇头道:“他既然肩负储君之位,这些总是难逃避的,且由他去历练罢……”话音一顿,又问道:“可其他皇儿,又怎会艰难?”
贾蔷呵呵笑道:“别看每个皇儿给予二十万两金子的开国之资,这些钱若用于开府,那自然是绰绰有余,会十分强大。但用来开国,那却是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每年光养活一支万人大军,人嚼马用,衣食住行和兵器的更换,那二十万两黄金撑不过二年。更何况,一个国家的建立,又岂能只依靠军队?”
黛玉闻言蹙眉道:“他们又不是只有这二十万两黄金,他们是大燕皇子……”
贾蔷摇头道:“他们只有这二十万两黄金,最多,可以用这些黄金从大燕得到许多物美价廉的货物。他们的确是大燕皇子,所以可以获得汉家百姓做臣民。其治下汉家百姓的比例,也必须维持在七成以上。只要他们能养得起,就能从大燕吸引百姓迁移过去,朝廷不会阻拦。但内务府只会供给十万百姓的口粮衣用,且最多不超过三年。
仅此而已。
想要保证将来封国的独立,这是必须的代价。
纵然十六和诸皇子兄弟间手足情深,但是皇权,从来不是无私的。尤其是国与国之间……
所以,妹妹你想想,那些小子们将来面对草创的国家,无数人向他们伸手张嘴,他们怕是能愁的哭出声来,哈!”
“你这当爹的,怎总是对皇儿的难处幸灾乐祸?”
黛玉不满嗔怪道,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本性里,她也是顽皮的,只是比某人善良的太多……
贾蔷“啧”了声,道:“不经磨砺,怎能成器?况且,东西来得太容易,没人会珍惜的。到头来,受害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黛玉闻言笑道:“好好好,子不教父之过,你自有打算,就由得你去折腾罢。不过,你去子瑜姐姐那边看看罢。当年为了震慑住诸皇子甚至是诸妃间的浮躁,子瑜姐姐不惜亲自出面,拿尹家和小十三做筏子,才让宫里太平了这么些年。受了那么多委屈,小十三心里怕也积攒了不少怨。这些原都该是你头疼的事……”
清官难理家务事,自古至今多少雄才大略的开国天子,又或是中兴明主,也难逃惨烈的夺嫡之争,闹的家破人亡,骨肉相残。
贾蔷,又如何真能例外?
好在,在要紧时候,尹子瑜受尹家太夫人之劝告,对尹家开刀,以十三皇子为样,下了狠手。
而事实上,也没有比副后这个位置更好的人来出头了。
自尹子瑜差点自废去冷宫,十三皇子李铎也险些被圈,尹家更是除了太夫人外,悉数被发往秦藩。
要知道,这些旨意,皆出自尹子瑜。
她是皇贵妃,与皇后一样,手握宝玺!
正是这番严厉到极点的动作,才将天家当初隐隐出现的乱象和浮躁,瞬间清扫而空,再无人敢生出不宜之心。
尽管自此之后,无论是贾蔷、黛玉或是朝中群臣,对尹子瑜的尊敬与日俱增,但黛玉却知道,尹子瑜心中之苦,无人能及……
贾蔷自然也明白这些,点点头道:“也罢,我去看看。”
不过他才刚起身,黛玉却又追了句:“蔷哥儿,子瑜姐姐和小十三这些年着实不易,既然先由小十三来开国,你需与他选个好些的地方。另外,我手上还有些闲钱,但是直接给他们,子瑜姐姐不会要,小十三也是。所以我会去寻宝丫头商议,交由小八来操持。此事我先在你这打个照面儿,免得日后你说我坏了你的规矩。”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伸手轻佻的捏了捏黛玉的俏脸,岁月好似未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仍如当年……
在黛玉羞恼的避开猪蹄后,贾蔷坏笑道:“此事晚上我和你一道去寻宝妹妹说事,好好聊聊。”
“呸!”
黛玉一张俏脸羞的通红,上前要追打贾蔷,贾蔷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着跑远。
看着贾蔷的身影消失无踪,黛玉又羞又气,最后却是噗嗤一笑,嗔怪了眼门外,随即折返宫中,安排起晚上家宴的事。
这十五六年来,贾蔷遵循了他对她,也对其他皇妃们的诺言,宫中再未进一新人。
三春、湘云、姜英不算……
就为这个,她也愿意宽纵他些许。
只是,却从来还未和宝丫头一起过,多是和子瑜,或是紫鹃一道承受君恩。
真真是……想想就觉得面红耳赤,羞不可耐。
这个下流胚子,呸!
……
福昌殿,西暖阁。
贾蔷到来时,殿内十分安静。
子瑜原是安静的性子,次子李鉳和黛玉所出次子李銁同岁,但比李銁乖巧的多,也是安静的性子。
此刻静悄悄的坐在下面楠木椅上,看着兄长李铎以笔墨,和母亲交流着甚么……
“给父皇请安!”
发现贾蔷到来后,李鉳忙规矩见礼问安,也吸引了子瑜和李铎的注意力,忙起身相迎。
贾蔷摆了摆手,又躬身将李鉳拉起,牵手走到前面,看着子瑜笑道:“今儿不讲国礼,只重天伦。”
落座后,看向眼睛红红的十三子,温声道:“这些年朕这个父皇在当好人,坏人都让你母亲去做了,实则是朕的无能……不必分辩甚么。家事原就难于国事,于国事上,朕从不畏惧,因为对敌人,朕从不会手下留情。但是对家人,对妻儿皇子,朕能如何?是你娘心疼朕,当年才下了重手处置。这些年最苦的人,就是你娘……”
话未说尽,子瑜轻轻扯了下贾蔷的衣袖,与他微笑摇头,示意莫再说了。
贾蔷反手握住她的柔荑,道:“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同样,付出之人,也必然要有收获。”
尽管他明知道,当初尹家太夫人的谏言,原就是为了等此刻,可是他也不会因此反感。
因为那位老太太所谋划的,并未超出本分。
“说说看,想在哪里开国?”
握着尹子瑜的手,贾蔷看向李铎淡淡问道。
李铎沉默稍许后,道:“父皇,儿臣记得,父皇当初曾言,海外之基并不受限制。只要非骨肉相残,便可继续开拓下去……”
贾蔷点头道:“没错。但朕提醒你,任何事都要量力而行。过于高估自己……贪婪会毁灭了你。”
李铎闻言大声道:“有父皇这番话就足够了。父皇,儿臣初立封国,不需要太大,也不用许多兵马。只要有一块立足根基,些许丁口,另……父皇允许德林号在儿臣封地设一分号。儿臣愿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再效法父皇以琉球一隅之地,开天辟地,立不世之伟业!!”
“哈哈哈!”
贾蔷大笑数声后,握紧尹子瑜的手,同她温声道:“子瑜,朕要谢谢你,为朕生了如此出众有志气的皇儿,都是你的功劳!”
当着两个儿子的面,尹子瑜一张俏脸羞红透了,想挣扎抽出手也不得。
虽无奈羞恼,可心头积压了多年的愧郁之气,此刻却也散去大半……
而李铎看到眼前一幕,常年忧郁的眼睛中闪过一抹复杂光泽,最终却也是无奈一笑,缓缓舒出一口长气。
父母恩爱,家族和气,手足友爱……值了。
况且,他今年还不到二十,还有大把的时间,重新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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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五十:最是人间留不住……
翌日清晨。
初春之时,晨起海子之上雾气朦胧。
春藕斋东暖阁内,天不过蒙蒙亮时,黛玉和宝钗就起了身。
一个纤细婀娜,一个珠圆玉润,柔美饱满。
皆玉面含羞,春色芳华。
二人虽害羞,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了,齐齐劝某人快起床……
“可快起来罢,一会儿孩子们必来请安,撞见了可怎么得了?”
宝钗哄孩子似的规劝道。
贾蔷闭着眼不睁开,口中嘟囔着回答道:“撞见了又如何?儿子还想管老子不成?不起!”
宝钗无法,黛玉上前,咬牙道:“你起不起?”
贾蔷睁开一只眼看她,道:“不起!谁让昨晚你们俩没够……”
话没说完,黛玉已然惊怒羞臊的扑上前,恼道:“呀!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结果自然是有去无回,被某人强力抱住,揽入怀中压至身下……
满面通红的宝钗见之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大早再演春色,别时倒也罢了,今日真不成,便上前去解救。
不敢用蛮力,只寻痒处搔动。
果然,贾蔷吃不住笑劲,只能放开大燕皇后……
看着逃离魔爪后连连训斥的二妻,贾蔷只能仰天长叹。
论一些神奇的能为,男人果然不如女人进步快。
虽然以他独特的体质,拿下两人依旧不在话下,但要记得,十五年前,哪怕三人加一起,才能勉强招架得住他。
而如今,连身子骨瘦弱的黛玉,都已知其中之乐,再加上一个宝钗,居然能和他打个平手了……
念及此,贾蔷不再赖床,一翻身起来,也不多留,只在二人朱唇上各啄了口后,就转身离去,并留下一言:“朕决定了,从今日起加大晨练力度。哼,朕便是到了八十岁,也要单枪战双骄,巨炮平波涛!”
“呸!”
“呸!!”
身后近乎秒懂的二人,恨不能拿野鸭子毛掸子堵住他的嘴!
……
“儿臣请父皇安!”
沿海子畔,福华门内的皇庭前,李銮并诸皇子齐齐与贾蔷见礼问安道。
“砰!”
“砰砰砰砰!”
回应他们的,是愈发剧烈的拳脚交锋。
贾蔷正与如铁塔一般的领侍卫内大臣铁牛真刀真枪的对战,便是过去已经目睹了无数回,此刻看着身量清瘦如书生的贾蔷,居然能与铁牛这样的巨汉打的势均力敌,甚至还占些上风时,诸皇子们仍觉得震撼。
尤其是真正上过战场的那二十余皇子,才知道这样的力量在沙场上意味着甚么。
“干站着做甚么?下场锻炼!”
贾蔷一拳轰退铁牛后,与诸子喝道。
面无表情的铁牛往旁边看了眼,即刻有一队御林军下场,列成一排,等候诸皇子下场。
皇子们有好武者,跃跃欲试的挽起袖子下场。
却也有面带苦相之人……
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更何况他娘的大几十人……
而且他们都知道御林军是甚么成色,姑丈铁牛据说当年是个极憨厚本分的,让人欺负辱骂也不敢还手还口,可从龙多年,尤其是在秦藩、汉藩清理过西夷、土著之乱后,整个人如同森罗阎王一般,少有人见其笑过。
除了他们父皇外,便是面对诸皇子相国,也从来不假颜色,只一心操练二万御林。
而他带出来的兵,也没人会手下留情,顶多打不残、打不死……
果不其然,才刚一接手,老八李鋈就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年长些的皇子见惯了他的套路不理,那些小皇子们哪里见过这个,宝钗所出三子李锻才不过五岁,这会儿见哥哥被打的“惨死”,登时大哭着跑过来,还冲那位对战的御林拳打脚踢撕咬起来,惹得周围皇子们纷纷大笑不已。
好在李鋈也心疼幼弟,见其大哭,忙死而复生,抱住李锻哄了起来,还得小心翼翼的观察贾蔷的脸色……
贾蔷自不会理会这等小事,专心和铁牛对战,出了一身大汗。
只是未等李鋈暗自侥幸过关,刚生出小得意来,就看到周围兄弟们忽地面色古怪,目光同情的看着他。
刚起纳罕之心,就感觉到耳朵一阵剧痛,顺势扭头看去,差点魂飞魄散,失声惊叫道:“皇姐!!”
只见一个身作男儿打扮,但眉眼间的清秀美貌遮也遮不住的姑娘,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鋈一张脸瞬间堆起极喜庆的讨好笑容,道:“哎哟喂!我的好姐姐,弟弟我可想死你啦!”说着,就要扑上去拥抱。
结果未靠近一步,脸又忽地变色,盖因不知何时,他圆滚滚的肚皮上,多了一只脚……
“嘿嘿嘿!皇姐,昨儿怎没瞧见你?弟弟们真是想煞了你!”
来者正是整个大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今大燕天子的心尖尖儿,绝对的掌上明珠,长乐公主李晴岚!
也是古今奇事,贾蔷所出数十子,却独独只生了一个公主。
这如何能让晴岚不得宠?
再加上,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晴岚非但没有骄横之气,甚至连娇弱之气也无。
一身爽利飒爽的英雄气,着实让贾蔷、黛玉、探春、湘云之流爱煞了。
此时贾蔷也收了手,一旁侍奉的李春雨忙递上帕子,又有小黄门端着铜盆热水送上。
不过没等贾蔷动手,他不习惯内侍服侍,就见晴岚一溜烟儿上前,从李春雨手中接过帕子后,替贾蔷擦洗起汗来,一边进孝,一边嘻嘻笑道:“父皇~”
贾蔷哼哼了声,道:“这不是长乐公主么?怎有功夫来朕这里逛逛了?”
“哎呀父皇~”
李晴岚作生气状,抱着贾蔷的胳膊嗔道:“你还想不想听好消息了?”
贾蔷听到闺女撒娇,哪里还能绷得住,呵呵笑道:“好消息?朕猜猜……唔,莫非是铁轨车取得了新进展?”
蒸汽机出现后,尤其是在解决了汽缸壁和凝汽机分离的难题,使得热效率成倍提高,煤耗大大下降后,使得大燕冶炼业、纺织业、机器制造业都取得了爆发式的突破进展!
十五年来因社会安宁、粮食充足和安济坊的推广,使得人口暴增,即便如此,由于蒸汽机的应用,生产力大大提高,才让大燕两亿六千万百姓人人穿得起衣,用得起钢铁器具。
而后,皇家科学院接到天子建议,命其将蒸汽机搬到机车和轨道上。
其实许多科学技术的进步,最大的难处就在于一个正确的方向。
有了一个正确的方向,甚至还有大致的图纸,火车的出现,也就不算意外了。
只是火车虽诞生了,但近些年来始终只能在矿山或是码头上来用,难以突破,盖因速度太慢。
装载上重货后,车速和人步行无二,还没人小跑快,更不用说马车了……
晴岚受封长乐公主,因为不能如兄弟皇子们那般出海厮杀,贾蔷便与她寻了科学院一事。
她素来行事大气严格,正好当个大管家。
如今看来,做的还真不错……
听闻贾蔷之言,晴岚登时笑开了花儿,道:“父皇果然最是英明神武,您猜着了!这一回科学院对机车进行了大动作,在车体底部加装了弹簧支撑,还用熟铁代替生铁铸轨道,并依照父皇之意,在轨道下铺垫松木做枕木,以碎石子做地基,父皇,眼下火车不仅不再颠簸,声响动静也大大减少,速度也快得极多!往常装载重物一旦快些,就容易压坏铁轨,如今也不复此忧!科学院的夫子们推算过,若是将铁轨换成钢轨,载重还会大大提高!”
“皇姐,这个……铁轨够用就好,若是换成钢,那得耗用多少好钢?别看眼下内务府在汉藩那边没日没夜的炼铁炼钢,可用铁用钢的地方忒多了,尤其是良母妃那边,直接派战舰来拉啊,我还敢说个不字?再有秦藩、唐藩、安南省、暹罗省、吕宋省处处要铁造农具,本土更是有多少要多少,多少都不够。眼下弟弟是真分不出那么些钢来给你老造钢轨了,就是熟铁都……”
执掌内务府的皇八子李鋈诉苦未尽,就被李晴岚瞪住,道:“果真钢不凑手,暂且倒也罢了。可铁却万万少不得!不然你可仔细着!”
李鋈有苦说不出,求救的目光看向大哥李铮。
李铮沉吟稍许,上前问道:“皇姐,火车之用,终不过是运货。声响动静大些也没甚么,载重有限,可稍微少载一些,总比马车拉的多就是了,何必……”
“你懂甚么?”
旁人都敬这位聪明过人又有长兄气度的李铮,可在胞姊面前却不好使了,李晴岚也非一味以得宠和年高压人,她正色道:“若将铁路铺通,从京城到晋西,从京城到山东,都不过一日一夜的光景就能到!且你们也真真糊涂了,一叶障目!这火车能载重货,难道就不能载人,不能运兵?亏你们还出去一遭带了二年兵,甚么也不是!”
“哈哈哈哈!”
在一众皇子面红耳赤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时,贾蔷却高声大笑起来,牵起得意洋洋的自家闺女的手,不吝褒赞道:“长姊就是长姊,比这群混小子强多了!说的好!”
一旁铁牛都咧嘴笑了起来,形容可怖,道:“老天爷!若是自京城往晋西、往北直隶一日夜就能到,那整个北地都在御林军掌控下。但有忘八造次,御林一天可至,一天平叛,一天折返回京!三日可定!修建,这火车铁路,一定得修建!”
晴岚高兴的抿嘴笑道:“还是姑丈英明!”
铁牛高兴大笑,血盆大口张口,修罗一般!
贾蔷点了点头,道:“此事待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论证后,今年就开始办。朝廷要专设一铁路司,位比六部。李銮,你可入部观政学习。”
李銮忙躬身应道:“儿臣遵旨。”
李晴岚看着诸皇子面色多少都有些微妙,哼哼笑道:“有一事你们莫忘了……”
李鋈忙捧哏道:“皇姐说的是……”
李晴岚眉尖一扬,愈显飒爽美貌,道:“那新式蒸汽机能装到车上,难道就不能装到船上?若是蒸汽机能装到船上为驱动力,你们再去开海……”
“哎哟!皇姐哟,你可真是活菩萨!”
李鋈一脸谄媚的扑向李晴岚,想给个大大的拥抱,自然是倒飞了回来,惹得一众哄笑。
贾蔷也高兴,指着爱女对一众皇子们道:“所以说,你们在外面打几场胜仗,大可不必骄傲。不说其他,只看看你们皇姐,世上几人能及?”
说罢又转头对铁牛叹道:“这可真是愁煞朕了!如此明珠公主,世上何人可配?京城中各家的年轻俊杰朕看了个遍,虽也有不错的,可与朕之爱女却相差甚远!”
铁牛闻言,蒲扇大手抓了抓脑袋,此事哪里是他能置喙的……
贾蔷也没指望他能说甚么,看着抱着他胳膊撒娇的晴岚道:“算了,也不急于这一年两载的,更不必困囿于门第高低。甚么时候有我宝贝闺女入眼的,甚么时候再议此事。不过,也不能拖得太久,不然你母后那边不好交代。”
李晴岚闻言大喜,抱着贾蔷的胳膊,将头靠在肩头,欢喜笑道:“我就知道,父皇最好!”
贾蔷呵呵一笑,道:“都去罢,给你们母后请安后,放你们三天假,等千秋节再来请安。”
“万岁!!”
再以亲情为重,天家仍是天家。
一应皇子,尤其是成年皇子在宫中规矩极多,行动处处受限。
能得三天假,在外面随意游顽,见旧友亲戚,那才叫快意爽利。
年岁小的就更不用说了,不用去学里打熬,放假三天,已经是过年的待遇了……
“今儿皇姐请东道,咱们万香楼走着!”
等一众生龙活虎的儿女欢天喜地的离去后,贾蔷呵呵一笑,正准备离去,却见牧笛面色雪白的匆匆而来,看到贾蔷后躬身道:“圣上,宫里慈宁宫传信儿过来,太后娘娘,想要见你。”
贾蔷闻言,目光忽地一凝,皱起眉头看向牧笛。
近五年来,随着白发渐生,容颜难留,尹后已经愈发抗拒和贾蔷相见了。
去岁统共见了不到十回,今年更是只见了一回。
主动相约者,还是这几年来头一次。
贾蔷心中,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
……
PS:新书一直在磨思路写大纲中,推翻了无数版本。另外,越磨新书,越怀念红楼。因为近二三年内,恐怕都不会再写红楼了,所以实在舍不得。就像闺女一样,多养些时日,再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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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五十一:何时退位?
慈宁宫,西凤殿。
其实还好……
虽有些许银丝现,但若不细看,仍旧三千青丝浓密。
眼角是多了些纹痕,不过说实在的,以尹后的倾世容颜,绝色之姿,再加上母仪天下的气度,距离世俗老妪真的太远。
君不见前世年逾五旬却仍美成一枝花的飞鸿女侠。
只是……
对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银镜中那些许银丝和眼角渐生的细碎皱纹,都会犹如乱刀插心。
但尹后到底是尹后……
“皇上,您可还记得当年曾许过哀家之事?”
尹后见贾蔷进来后,目光中满是怜惜和关怀,不因其色衰而恩弛,心中宽慰安定了不少,开门见山的问道。
贾蔷思量稍许后,缓缓道:“李景在秦藩东侧的国土上立新国,这十多年来,拥兵八千,民逾三十万,已有一番气象。李暄目前虽不及李景,却也立一国为君。朕当初答允清诺之事,未曾失言呐。”
秦藩以爪哇为主,但余者还有近两万座岛屿,随意寻两座拨付二李,够他们活下去就是。
无论是李景还是李暄,基本上就是一城之主的格局了……
尽管如此,尹后仍目光如水的看着贾蔷,眼睛里满是敬仰,这种眼神最令男人沉醉。
她温柔笑道:“自古而今,能对前朝废帝血脉宽容如皇上者,再无第二人。也唯有如此胸襟气度,皇上才能成为万古第一圣君!”
贾蔷心中受用,伸手握住尹后微微清凉的手,面上摇头笑道:“甚么万古第一圣君,朕何尝在意这些?百年之后,双眼一闭,功过是非,又与朕何干?朕如此待他们,只因为清诺你。”
尹后虽明知这男人又在哄她,贾蔷能善待李氏二子,只为最大程度的减少内耗,避免流血,安抚天下民心,继而一心开海,但是能听他这样说,仍旧酥了半颗心……
若非意志坚定,镜子里的模样也让她惊惧,说不得,她又要舍不得离去了……
念及此,尹后垂下眼帘凝了凝目光后,再抬起时面上又是当初母仪天下时的微笑,道:“皇上可还记得,当初曾允诺过哀家,待得天时时,可出海立基,为一女国主?”
听闻此言,旁边侍奉的牧笛脸都吓白了。
为女国主这样的话,何止是犯忌讳?
不过随即又缓缓舒了心……
在这位主儿面前说这些,多半是没事的。
盖因当今天下亿兆黎庶间,无论黔首或是士绅,无不奉当今为功盖三皇五帝的天降圣君。
连李景、李暄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年老的女人……
但贾蔷的脸色还是不可抑的阴沉了下去,目光也变得深沉了些,他看着尹后皱眉道:“朕,就这么不可托付么?莫说你仍是天下绝色,便果真白发苍苍满面老态,那又如何?
这些年来,宫里再未进一新人。别人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在朕这,连衣裳都是旧的好。你瞧瞧朕这一身,穿了有五年了!
衣裳尚且如此,更遑论是人?
清诺,你于朕不只是令朕痴迷宠爱的女人,更是朕的家人。
人,无论到甚么位份都离不开家人的。
朕离不开你。”
尹后已是泪流满面,笑道:“与皇上实话实说,其实当甚么国主呐,都这把年岁了。李景、李暄,也都各为国主。不管国大国小,能有这份造化,妾身早已心满意足。
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些年一直未能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罢了,且不说这个了,权当上天认为臣妾福分已极。
臣妾想出去,不过是去帮帮小十三。
不止是臣妾,还有老太太,和在小琉球的尹家大房,及在秦藩的尹家二房。
开国何其难也,若无多人相助,怕难立足。
昨儿小十三来给臣妾磕头,说了皇上和诸皇兄爱佑他,准了他先开封国。
可因前些年艰难,一时无人可用,想寻母族相助。
臣妾就想着,这些年的确是尹家亏欠了他,且尹家为其母族外家,能帮衬一把也好。”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缓缓道:“十三他,可是答允你们将来划分一土,与尹家立国?”
尹后一惊之后,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男人可是以开天辟地之姿,开创了眼下不世伟业。
李铎些许伎俩,又岂能瞒得过他?
苦笑了下,尹后颔首道:“十三倒是这般说了,不过,臣妾又怎会当真?果真能成大业兴许有可能,但不给也无妨,并不指望。”
贾蔷简直好笑,看着尹后道:“十三的话,你也信?清诺,普天之下,除了朕将皇权看在情义之下,世间绝无第二人能如此。十三是朕的骨肉,知子莫若父,朕会看不透他?许是前些年压制的狠了些,如今即将脱笼而出,你瞧瞧他那双眼睛里,‘权势’二字还能藏得住么?
你信不信,这个小王八蛋在外一朝势成,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清洗外戚!他可不会如朕这般心慈手软……”
尹后抿嘴笑道:“这一点,臣妾如何不知?若是常理,自当不敢如此。自古外戚出大力者,几无好下场。可是……不是有皇上在,有大燕在嘛。
有皇上在,诸皇子封国内,就不会出现权臣,谁敢?
既然不必担心权臣,尹家便不会成为十三的眼中钉。
何况,小十三有大志向,一心要效仿皇上,开创伟业,不会只局促一地。
纵然远不及皇上神武,只要将来再打下一块疆土,多半是飞地,那么仍会重用母族。
因此,臣妾并不忧飞鸟尽,良弓藏之日。
大不了,折返大燕就是。到时,还忘皇上能收留臣妾……”
贾蔷闻言轻声叹息道:“如此说来,你已经拿定主意了?”
这或许,在当初尹家建议尹子瑜拿尹家和十三开刀时,就定好的大计。
所谋,何其长远……
这样的人,感情几不可能成为其身上的羁縻枷锁……
尹后又红了眼圈,温声笑道:“皇上,你就心疼心疼哀家,容我出去逛逛罢。那年随皇上南下,与西夷诸王会面,后又见证了皇上举世无敌之姿,一战覆灭二十万西夷,奠定了大燕煌煌华夏天朝上邦之基……一切恍若昨夜,却又希望再去见一场热闹。不然,就真要老了……”
贾蔷闻言,看着尹后轻轻握起她的手,道:“好,朕答应你。只是……你也要答应朕,看够热闹后,一定要回来。总要回家的不是?朕会想你的。”
尹后闻言,艳绝天下的俏脸上,一双凤眸痴痴的看着贾蔷……
“来来来,总还有数月光景,不可辜负。朕和清诺再研究研究,怎就怀不上龙种。朕以为,雨露还是沾的少了……朕今日,还想再赏赏太后的蜜桃!”
尹后:“……”
……
西山行宫,畅春园。
“皇上,赵国公府那边,皇上是不是也该走一遭?另外,也可停朝数日,以寄哀思……”
太朴轩内,前五军都督,临江侯陈时与贾蔷赔笑道。
重臣病逝,天子亲临以示哀荣。
若再停朝数日以寄哀思,那便是妥妥的国丧了。
贾蔷却摇了摇头,眺望着后湖上倒映着的夕阳景色,淡淡道:“朕若亲临,国公府又要设定兴郡王跪迎巨像,以谢皇恩。何必如此折腾?该给的哀荣都给了,配享太庙,将来总有君臣再见之时。不止老国公如此,将来便是卿等,也皆按此例。至于停朝……将来朕驾崩之时,都不许停朝。国事万千,岂可骤停?”
陈时、薛先等老勋臣们闻言差点没把魂儿唬飞,连忙跪地请罪。
不是他们不经事,实在是……
林如海都皱起眉头来,看着贾蔷道:“皇上春秋鼎盛,何以轻言此等骇人之言?”
贾蔷呵呵笑着摆手,先是叫起薛先等功臣,又对林如海笑道:“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朕与诸卿皆为今日大燕之先驱功臣,但也不必将大燕江山之兴衰,都寄于朕和诸卿身上。如今大燕疆域大盘抵定,剩下的就看大燕英才们如何躺着石头过河,慢慢摸索治理了。太子也已回京,往后朕出面少些,太子出面多些。等太子大婚成亲后,诞下皇孙,朕就传位于他。总不能让他当上几十年的太子罢,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之太子乎?”
此言一出,更是炸的诸老臣们头晕目眩。
贾蔷如今才三十五,可保养得当,瞧着不过二十多岁,就已经开始考虑退位之事了?
太子大婚随时可举行,婚后一年生子,岂不是二三年内就可能出现?
吕嘉激动的站起身道:“皇上,万万三思呐!太子虽纯孝仁贤,可到底年轻,岂能挑起如此重任?”
曹叡亦沉声道:“此事断不可行!如今朝野上下人心原就浮躁,宋藩金山的消息,更如烈火烹油一般,鼓荡的连臣家中子弟都想往海外寻金山的。这些年在秦藩、汉藩大发横财之人,将金银带回大燕后,很是激起阵阵风浪。老臣之意,如今大燕疆土过于广阔,凡事当以安稳为重。此时正是依靠皇上天威震慑国运之时,皇上岂能言退?”
林如海紧皱眉头沉吟稍许后,对贾蔷道:“十年内,非良机也。”
贾蔷笑了笑,道:“暂且就这么一提,也是因为老国公薨逝勾起的。不过人嘛,都会死,没甚么大不了的。朕从不做万岁之梦,秦始皇、汉武帝,对了还有那位英明神武的李唐太宗皇帝,圣明一辈子,到头来却昏了头落了下乘,惹人耻笑。
朕不去吊孝老国公,便是想告诉世人,生老病死并不可怕,只要活着的时候,好好活,不辜负不虚度,那么死亡又如何?权当闭眼休息就是。
朕的这番话,起居舍人记准了,润色一番后,送往官报发出。
要让百姓们明白,轰轰烈烈的生,坦坦荡荡的死,才是人生至理!”
薛先恍惚明白过来,笑道:“看来圣上对百姓出海的进度,还是有些不满呐。也是,不提暹罗、安南等诸多外省,只秦藩、汉藩、唐藩、宋藩四藩重地,整个大燕的百姓全添进去都不够!”
曹叡摇头道:“还是要循序渐进。太过激进,必生乱事。”
贾蔷颔首道:“太过激进要不得,如汉时迁移巨室以填边塞的做法,有害无益。”
听闻此言,诸老臣们纷纷松了口气。
果真强迫巨室迁往外藩,他们敢肯定,必有人起兵生乱。
倒不是怕颠覆了社稷,可一旦处处烽烟,国力必然大大受损,得不偿失。
却又听贾蔷道:“朕有个想法……大燕如今施行三年义务兵役制,太子并诸年长皇子们,在军中服役的时间都已经超过三年,所以世上无人应该例外。朕寻思着,边塞所能用的兵,毕竟只是一小部分。尤其是北疆,元武八年那一战,打的罗刹鬼伏尸三十万,至少三十年内不敢再有南侵之心,所以不必再留二十万大军驻于彼处。
既然苦寒边塞用不到,而大燕内陆一派承平,那么兵役兵员许多都只是走个流程,白白荒废了。
且有权有势或者有银子的人家,还会走动门路,弄虚造假逃避兵役,既造成了贪腐,又坏了国法。
所以朕觉着不如这样,每年新征义务兵员,悉数组建生产建设兵团,发往秦、汉、唐、宋四藩土服役!
以大兵团为建制,搞生产建设!
三年内表现优异者,可提前一年调回大燕,入边军服役,服满二年,表现优异者,可直接提为基层武官。
若还肯虚心向学,就能继续考入皇家军事学院,前途无量!
这,也算是一条晋升之阶了。”
顿了顿又问道:“永城候,大燕如今一年征兵多少?”
薛先欠身答道:“回皇上,老臣记得,元武五年时,征发兵役不过四十五万。到了元武十年,经历一场与厄罗斯一场大战,再加上唐藩抵定,当年征发兵役近九十万!再往后,天下太平,到了元武十五年,征发兵役降为八十万。去岁元武十七年,也大抵差不离儿。
原本不该这么少,毕竟十五年来大燕丁口翻了一番还多些,若每个适龄百姓都要服兵役,那至少要征兵百万,甚至两百万。
但朝廷有政策,读书种子下场科考者可免兵役。出海入外省或藩土买田耕作者可免兵役……尤其是后者,使得莫说权贵富户,便是一些中等人家,也都想法子使得家中子弟免除兵役。买些地,派家中子弟去住上二月,只当游顽一遭,也就过去了。因此,数目远远不及。”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聪明人甚么时候都少不了,但开发和巩固藩土、外省是基本国策,百年内不变。所以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给这个让道。”
吕嘉笑道:“皇上,不如这样,将这个义务兵制,推后一年,却可以提前放出风去。就说,元武十八年是最后一年,可以通过在外省、藩土买地来免兵役者……”
话音未落,曹叡就皱眉道:“吕大人,朝廷如今虽不富裕,却也不缺这点银子。皇上放出所言,此乃基本国策!”
吕嘉看着这个和他不对付了一辈子的老倌儿,呵呵笑道:“此事老夫岂会不知?但可以变通一番嘛,多提些要求。譬如,买田避兵役要有数目要求,五百亩方可免,且只能免一人兵役。
除此之外,地不能买了就撂荒在那,每一陇地上都要有人耕作,否则就涉嫌欺诈朝廷,逃避兵役,这是重罪!
皇上,只此一点,今岁户部就要多收一大笔利市。藩土开荒,也会大进一步。
毕竟如今天下有钱人着实太多了!”
陈时闻言哈哈一笑,平日里看不上这个老阴官儿,没想到这次主意却对胃口,他同贾蔷道:“皇上,此计倒是不错。要老臣说,皇上的确是万古第一圣君,也是真正的爱民如子,和过去那些明君不同,皇上,您是真心将百姓放在心尖儿上!这当然没甚不好,可臣以为,也不好一味惯着,都快不成样子了!如今这生产建设兵团的主意就是一等一的圣明,老吕这法子虽有些上不得台面,但也解气!哄着劝着不肯出力,还钻空子逃避兵役,这就是在羞辱朝廷!”
景川侯张温点头道:“没错!如今对外开拓既然已经暂时中止,那就该好好练练内功了!”
最后,林如海都点了点头,道:“皇上早先就与老臣谈过生产建设兵团之事,只是那会儿时机未到。如今大燕外扩暂止,是出台建设兵团的好时机了。军机处要单设一人,主抓此务。这个差事办好了,功在千秋。待藩土、外省都开发兴旺了,也不愁百姓不去。过去十五年间,大燕从风雨飘摇甚至可以说从衣衫褴褛间开始,一步步复苏、兴旺,丁口翻了一倍有余。但要明白,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方才临江侯说的不错,论体恤爱护百姓,皇上当属古今历代天子中的第一人。不断的轻税赋,粮价、布价又处于恰当的水准。安济坊更是解决了很大一部分百姓看病难的民生之疾。所以,先前十五年才翻一番的丁口数,往后只怕会越来越快。就会迫得百姓自己,不得不迁移出海谋生。
不过皇上,此事必要择一老成且手段老辣的人来担负起来,要扛得住骂名,不然……”
贾蔷笑了笑,道:“就于万洲罢。先生和韩邃庵将他视若惊才艳艳之辈,这二年来朕冷眼旁观,暂时还未发现有甚么格外出彩之处。这个差事交给他,办得好,那一切好说。办不下来,他也就到此为止了。”
林如海闻言,眉头微微一蹙,却未多言甚么。
天下元辅,本就该誉满天下,谤亦满天下。
不能为天子承担骂名的,又怎算是好元辅?
此刻夕阳早已没入西山,唯有漫天星光落清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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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五十二:皇上来了,宝玉家的快躲起来……
荣国府,荣庆堂。
十五年弹指而过,贾母已年过八旬,只这些年来好事不断,倒让她得长寿之果。
贾家三女依次入宫为妃,贾母娘家侄孙女儿入宫为妃,贾母嫡亲外孙女儿为正宫皇后,重孙贾兰取大学士吕门嫡女为妻,居藩土为要官,心头肉宝玉娶侯门嫡女为妻,东府承爵人贾芸晋一等伯,娶赵国公府贵女为妻,贾环、贾菌也皆娶得名门之女为妻……
这些年,重孙不断降生,两府香火再次鼎盛。
贾家,实在是太特殊了。
尽管两府如今在朝中不见甚么势力,但贾芸在内务府中几乎只在一人之下,位不高而权极重。
贾兰少年时便为天子所疼爱,屡屡栽培,年满十六便高中进士,后舍弃清贵京官,直往藩土为官,颇有政绩,至今已逾十载,前途不可限量。
更何况,他还有两名一母同胞的皇子手足……
这些加起来,便让贾家成为整个大燕,最超然的高门。
贾家男丁或不算甚么,可有那么一众姑奶奶在,谁家也惹不起……
盖因如此,贾母这十五年过的,比往前十多年一心埋头高乐受用,将贾家寄托于早早入宫的元春身上,命数未定之时,快活的多。
只是到底有了春秋,牙口尽失,脾胃虚弱,熬过一冬后,未想今岁春却病倒了。
原本以为只是小疾,但经太医看治半月余,仍不见好,反而日渐消瘦,贾家当家媳妇陈氏不敢自专,派人携金册入宫求见黛玉,以传疾信。
黛玉从来感恩贾母当年的抚育宠爱之恩,这些年来恩赏不断,如今听闻贾母病倒,念及其年高,放心不下,特意请了皇贵妃尹子瑜同来。
这些年尹子瑜之医术,几入化境。
她常年于安济坊坐诊,只是立下规矩,官绅之门不可入,豪富之家不可入,只接诊百姓家中妇孺。
即便如此,出诊之日也是从早到晚,病人络绎不绝。
也正是如此大的接诊量,疑难杂症无数,才造就出了尹子瑜堪称圣手的大医国术……
若是别家高门来请,断是请不动的,且无人敢造次……
不过黛玉与子瑜情同姊妹,这些年相处下来,当真比一母同胞还亲近些,黛玉开口,自是无妨的。
待于荣庆堂上诊脉盏茶功夫,又看了往日医嘱后,落笔开了药方,又对黛玉“直言”,还有一年光景……
黛玉见之心中悲痛,面上却不显,不动声色的将纸条收好,又对陈氏道:“速派人将药煎熬了来,侍奉老太太用了。”
陈氏不敢耽搁,忙去操持。
尹子瑜便先行回宫,还要出诊,黛玉送别子瑜后,折返回荣庆堂,看着病榻上的贾母笑道:“老太太且安心静养,有子瑜姐姐出手,再稳妥不过。说来也怪宝玉媳妇怠慢,早些送信入宫,老太太早些用药,此刻怕正和姨太太抹骨牌呢。”
贾母头上白发已失光泽,一片枯白,闻言却提起些精神来,强笑道:“皇后娘娘却是错怪月丫头了,一开始我不受用时,她就想往宫里送信儿,却是被我拦了下来。娘娘与过去其他皇后不同,别家皇后只需打理好六宫即可,娘娘呢?天下多少大事得由你操心,不比皇上清闲几分,我怎好那样托大,稍许不受用就惊动娘娘?”顿了顿又问道:“可要宝玉他老子回来?”
黛玉闻言心中酸楚,知贾母仍怀疑大限将至,便笑道:“这么点事,何苦叫二舅舅再跑一回?你老且安心静养便是。我说着若不中用,明儿我让凤丫头来,后让三丫头、云丫头来,大后天让鸳鸯也来!”
贾母闻言,却是终于宽下心来,笑道:“说起来,倒有些想念凤哥儿那猴儿了。这么些年来,别个或多或少都变化了些,也难免,身份不同了,操持的事也多……可独那猢狲,过去怎样,如今还怎样。连嫌也不避,多咱想见我,早早打发人来传告,让琏儿一家子滚到东路院他老子当年的居所避着。呵呵呵,我们娘儿几个热闹一场,便能叫我这老婆子高乐好几天。”
黛玉听闻此言也笑了起来,道:“便是如此,在宫里也是嬉笑怒骂随心。不过我和皇上都喜她如此,还笑她以没文化为荣。她倒也敢犟嘴,说她早已有榜眼之才。老太太既是想念她,我打发人寻来便是。”
天子金口玉言,皇后也差不离儿。
黛玉开口后,自有随行昭容急忙去请。
贾母赶紧道:“怕是不便宜罢?我听她说起过,她一直忙活劳什子妇会的事,管着成千上万的人,替天下女人出气。可别耽搁了正经事……”
黛玉笑道:“她也是为皇上出份力。女子纺织作坊如今遍及天下,为此出了好些子乱事。凤丫头就和尤氏姊妹们一道,专管不平事。这样一来,就有愈发多的百姓妇人敢进织坊做事了。有时还充当钦差出巡,天下的官儿最头疼的就是碰到她。”
贾母谈性起,笑道:“那可随了她的愿了,凤哥儿甚么都好,就是好弄权。不过也是稀奇事,她这般好热闹,生的五皇子倒是个喜乐的性子,见面也不拿大,见谁都是笑呵呵的。连见着宝玉,也不叫见礼,还能说会儿子话。不像他老子,都成至尊皇上了,见面还是只会排揎宝玉!”
黛玉笑道:“五儿是个好性子,原皇上起名贾乐来着,小名平安。后来改了国姓,就叫李钧了。”
贾母闻言,神情有些恍惚,老眼微眯,打望着荣庆堂上的物件儿,缓缓道:“当真和做梦一样呐……”
黛玉看着如此老迈的贾母,心里也有些难过,不仅为贾母,也为光阴流逝,实在太快了……
正当祖孙二人沉默时,陈氏奉着药盏进来,赔笑道:“药熬好了,老祖宗快来用罢。”
宝玉妻子陈氏,出自临江侯府。
虽同为将门,却和赵国公府的姜英不同。
姜英好舞枪弄棒,身边侍女都是粗大威猛型,宝玉见之生恨。
陈氏却是最正统的大家闺秀,读书识字,写诗作画,又通女红,还能操持家务,是最常见的高门管家媳妇。
这些年来,和“女频大神级写手”算是相敬如宾,倒也恩爱度日。
贾母与她这个孙媳妇体面,忍着剧苦闭气用下药物,许是心理作用,居然觉得身上的病痛立时清减了许多,因而愈发高兴,同陈氏道:“月丫头,可让厨房备下膳食?今儿皇后娘娘在家里用膳,你可不得轻忽了去。”
陈氏忙笑道:“自然已让厨房去准备了,还托娘娘的福,冬月里每日里让人送来新鲜绿菜和瓜果肉类。老太太用不了的,连我们都跟着沾光受用。如今春至,国公府的暖厅里鲜菜正好下来,也孝敬孝敬娘娘……”
黛玉闻言笑了笑,正要说些甚么,却听门外侍奉的宫人进来禀道:“启禀娘娘,御驾已至国公府。万岁爷和德贵妃、惠妃、如妃、庄妃、令妃、敏妃、毓妃、丽妃、端妃等娘娘来了……”
黛玉闻言惊笑道:“可了不得了,宫里都搬这来了不成?”
德贵妃自然是宝钗,惠妃是凤姐儿、如妃是李纨、庄妃是湘云、令妃是迎春、敏妃是探春、毓妃是惜春、丽妃为宝琴、端妃为鸳鸯……
贾母闻言自然愈发大喜,竟是忍不住坐起身来,道:“都回来了,都回来了!好哇!好!快,派人请姨太太也来……”
话未说尽,忽地面色一变,老眼中喜悦的目光也凝住了。
见此,陈氏唬了一跳,黛玉亦是关心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贾母看着陈氏道:“宝玉家的,你快回屋子里去暂避,皇上来了……”
一席话说的陈氏羞红了脸不说,黛玉面上也有些不自在,但要嗔怪贾母多心,却也有些底气不足……
还是贾母回过神来,忙找补道:“皇上来了,必是要见宝玉的,你去寻他来。今儿家里来的都是从贾家出去的,自家血亲姊妹,不妨事……娘娘,不妨事罢?”
黛玉好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打小一并长大的,皇上也明白。不过老太太你可想仔细了,等会儿皇上来了见着宝玉,同他顽笑时,你老可别再心疼生气!”
“这……”
贾母闻言一时踟蹰,不过随即又反应过来,贾蔷来了,便是这会儿不露面,贾蔷开口后,宝玉还能藏着不露面?
既然总不免露面,还是先保住孙媳妇要紧!
贾母强撑着道:“皇上教诲他,是宝玉的福气!别人家想求这福气还求不来呢!”
黛玉闻言抿嘴一笑,道:“老太太能想明白就好!”
贾母没好气道:“都做皇后的人了,还如幼时那般促狭!且不说了,快先迎驾罢!”
……
神京城外,青石码头。
一条双层客船缓缓停泊在案,自船上甫一落下甲板,便有数十骑衣着光鲜高头大马的贵人自船上奔驰而下,呼啸吆喝,好不恣意。
码头上人群密集,受此等快马惊吓,纷纷避让开来,狼狈不堪。
又有一老妇幼儿,担箩筐售卖些许土物,躲闪不及,惊吓之余倒地哭嚎。
然这一行贵人又如何在意?竟是停也不停,洒下一把碎钱,依旧扬长而去。
便有码头巡捕衙门的衙役出面,可有豪奴从侧阻拦,当面大啐两句,衙役竟无法。
眼见一行人愈发耀武扬威,就要离了码头往神京城而去,不想忽地从斜侧杀出数骑来,一言不发,却是提起马鞭狠狠抽来。
为首贵人未想竟有此辈狂徒,吃痛之下摔落马匹惨嚎,周围豪奴大骇,拼死相救并道:“此乃国舅薛文龙,何人敢打?”
话音落,一马失蹄,踩踏在薛文龙手臂上,薛文龙又是一声惨叫,昏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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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五十三:薛文龙大祸入死牢,皇八子受累失圣心……
靖海侯府。
良贵妃闫三娘今日携自海外归来长子皇十八子李锴,并幼子皇三十五子李镨归宁。
闫三娘身份特殊,如今虽已不再轻易率海师出征,但大燕海师仍在其掌控下。
军务极其繁忙,一年到头少有归宁省亲时。
今日也是因为李锴二年多未回京,忙中偷闲,一并前来闫家省亲。
四海堂上。
闫平和刘氏看着玉树临风的外孙,当真是哪哪都满意。
“如今皇上已传旨天下,不再开疆,剩下的,由皇子们自行去开拓。殿下可有意向之土?”
闫平坐于轮椅上,看着李锴微笑问道。
李锴摇头道:“父皇旨意,是暂止开疆,待朝廷开垦打理好四藩之土和诸外省,大燕的兵锋不会停止的。不过,或许要过好些年。至于意向之地……前儿太子哥哥和诸皇兄于御前约定,先由十三哥开国。之后是八哥,再之后,便以序齿顺序来依次开国。轮到我时,怕要好些年后,暂时不急。”
闫平还未说甚么,刘氏听了却是急了,忙道:“这怎么行?若这般,岂不是好地方都让人挑拣没了?要我说,就各自打各自的,谁有能为谁先开国!小十八,你听外祖母的,有你娘、你外公在,保管叫你第一个开国!”
李锴笑而不语,闫三娘则笑着同刘氏道:“娘快别说这些了,当爹和我手里的舰船是我们自己的不成?”
闫平也喝斥道:“妇道人家,不知天高地厚。无圣上旨意,擅自调兵五百以上者,无论何由,都是满门问罪的下场。你保管甚么?”
刘氏被训斥的脸色不好看,李锴笑着圆场道:“外公,外祖母也是心疼我,您就别怪她了。”
闫平这才缓和了面色,道:“越到这个地步,越不能出半点差池,有些事,连说出口都是天大的罪过。”
刘氏气不过道:“这都是家里人,也不知如今怎这点胆量!亏你当初还是四海王……”
闫平就要暴怒,李锴忙笑着岔开道:“倒也不一定非按序齿来开国,主要是哥哥们想凑一起建一支大军,顺着宋藩一路往北征伐过去。如此就不必花费太多嚼用来开支军资,也是好意。但若想独自成军,也不强求,也不怪罪,人各有志。但独自成军,要背负起成军军资。外公是军中大将,自然明白独立成军,远不是父皇给予的那二十万两黄金能办到的。毕竟,不止是陆军,还有海师。”
刘氏忙又道:“若是银子缺补,我这里还有一些,一会儿都给你拿去!”
一旁闫家儿媳朱氏的脸色隐隐有些不大好看,不过到底没敢说甚么。
李锴却笑道:“外祖母的疼爱我心领了,只是若这般做,岂不让天下人取笑?父皇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闫平摆手止住了刘氏的妇人之言后,看着李锴道:“殿下如若这般想,反倒想偏了。便是皇上当年起家之初,也借用过母族之力,至于后来借用林家之力,薛家丰字号之财,就更不必多说了。再者,若你将来在大燕内开府,闫家的确不好参与,也不敢参与。但是,既然皇上明言,将来诸皇子封国独立于大燕在外,那么就不会再忌讳皇子借用母族之力。所以,殿下大可不必担心,也可独立成军!我和你母亲,虽不能调动大燕海师助你,可这些年退役海师那么些,闫家夹带里的人,都够殿下搭建起一支强力舰队了。金银方面亦不需担忧,虽然闫家比不得薛家富庶,但也可尽一份力。”
闫三娘微笑着看着李锴,道:“你告诉你皇兄们,若有人想独自成军,要建水师无人可用者,可来寻我。”
刘氏大惊,道:“娘娘莫非糊涂了,怎好帮别人?那都是对头……”
“你快快住口!”
闫平气的满头白发都快扬起,呵斥道:“球攮的老悖晦了不成?诸皇子皆是殿下骨肉手足,谁是别人?谁是对头?”
刘氏被骂的脸色一阵青红不定,浑身发抖。
夫妻到老是冤家,无一日不吵,偏还只能这般过……
李锴忽地笑着问道:“外公,母亲说你老当年纵横天下,便是如今的开普城你老都去过。可否与我指点一二,到底何处开国最适宜?”
闫平闻言笑道:“早就为你寻摸了一处,极佳之地。殿下,老夫且问你,初立封国,最重要的是甚么?”
李锴沉吟稍许,道:“稳定立国之基。”
闫平追问道:“何为立国之基?”
李锴道:“一为兵,二为民。”
闫平点了点头,又道:“那如何去稳固?”
李锴思量稍许后摇头笑道:“终究少不得银子……若没银子,不能开源,就只能如那劳什子李景之流,困于一岛上,自得其乐。”
虽是笑言,但眼中仍少不了苦涩。
他兄弟众多,将来也多半能人人封国。
但就他,还有诸皇兄们推测,诸皇子们少不得将来沦落为李景的境遇。
尤其是没有外家帮忙的那些兄弟们……
闫平见李锴能悟到这一点,便欣慰笑道:“殿下莫忧,这些年老夫和你娘执掌大燕海师,别的不清楚,金银也未攒下多少,可哪里能立足,却是知道一些。”
闫三娘开口道:“此事我并未有甚么功劳,都是你外公,许多年前就知道一处好地方,足够你在外面站稳脚跟。”
连刘氏都听明白了,问道:“老爷,莫非给外孙也寻了座金山?”
如今宋藩金山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连刘氏这样的深宅妇人都有所耳闻,并深表艳羡。
闫平这回倒未喝骂,而是看着李锴呵呵笑道:“虽非真正的金山,却和金山没甚两样。殿下可知道碱灰为何物?”
李锴闻言眼睛一亮,道:“怎能不知?当初在学里进学,不止要学文课和武课,还进德林号学了大半年,开眼界长见识。父皇便是以织染秘方起家,才终成大业。碱灰在织染的各个环节都十分要紧,我到这会儿还记得,纱线煮练、羊毛乳化、精练,还有练丝、染棉、色浆配备,净洗、固色,各处都要用碱灰。八哥执掌内务府后,好几次遇到他,都在愁从哪摸索更多的碱灰。听说不仅织染要用大量的碱灰,鞣革也是。另外,烧玻璃好像也用……外公,你是说……”
闫平颔首笑道:“早些年就在那一处,发现了好大的碱灰矿。都是天然而生,只需采集即可。当初也是意外寻到那处,因为那个地方还盛产一物,便是剑麻。你可知剑麻何用?”
李锴忙道:“当然!出海的人谁会不知道剑麻何用?船上最结实的缆绳,都是剑麻织成的。但大燕本土的剑麻似乎并不很多……”
闫平笑道:“彼处第二多的,就是剑麻!”
李锴彻底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目光炙热的看向闫平。
若果真有碱灰和剑麻,那就真的和得了一座金山无异,甚至更好!
闫平挥手道:“来人,去老夫书房,将墙上那副海上舆图取来。”
朱氏忙安排人去取,李锴脸上的激动和笑意藏都藏不住。
不过到底皇子出身,且自幼严格受学,激动稍许后按捺住心绪,问闫平道:“外公,我听娘说,舅舅也自小琉球回来了,怎不见人?”
闫平当年共有三子一女,长子次子在叛乱中丧命,就剩下一女一子。
女儿自然就是闫三娘,儿子则是闫舟,后与诸皇子一道入宫学进学,贾蔷了解过几回后,赞其颇有侠义心肠。
后去小琉球入海师,巡航东海,诛除海盗,立功不少。
闫平微笑道:“你舅舅不是个安分性子,这回回京省亲,在家里没住两天,今儿说是约了袍泽,去战亡旧友家里看看,能帮一把的就帮一把。这会子,大概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却见侯府管事急忙忙走到门口,也不敢进来就跪地叩首禀道:“老爷,不好了!三爷在外面与人冲突,这会儿叫人抓了起来。”
刘氏闻言大惊,起身几步上前急道:“浑说甚么?舟儿甚么身份,谁敢抓他?”
管家忙道:“说是惹恼了八皇子殿下,那位动了真怒,直接叫了步军统领衙门抓人,谁的面子也不给!听说,还要上大刑!老爷、奶奶,快想想法子罢!”
刘氏唬的甚么似的,转头看向闫三娘,眼泪已是落了下来。
闫三娘面色淡淡,并未变化。
李锴则有些头疼,不过还是同闫三娘道:“娘,我去看看罢。”
闫三娘微微颔首,道:“速去速回。告诉你八哥,若闫舟无触犯王法之罪,本宫等着他回家用膳。”
“是。”
……
步军统领衙门。
步军统领淮安侯华安头大如斗的看着皇八子李鋈,只见他素日里一张弥勒笑脸,此刻却生硬板起,自有威严在。
再讲究和气生财的龙子,那也是龙子啊!
另一边,几名太医忙前忙后的在为刚刚自江南而来的薛国舅薛蟠救治。
其实也没伤的太狠,除了脸上一鞭子抽的皮开肉绽外,就是右胳膊被马踩踏断了。
经过好一番救治后,一太医上前禀道:“启禀殿下,已为薛国舅诊治罢了,也开好了药。之后每三日,下臣会亲自到薛府上换药。”
李鋈闻言冷笑一声道:“上甚么药?人眼见着都快死了,还上甚么药?”
太医闻言一凛,不敢多言,退到一旁。
淮安侯华安都想拿脑袋撞墙,他一直觉着运气不错,这辈子最大的好运,就是当年和贾蔷一块做烤肉生意时,没动甚么歪心思。且随着贾蔷逐渐势起,淮安侯府也一直站在贾蔷一边。
虽说最后兵变逆天时,淮安侯府没赶上最大的从龙之功,因为那会儿华家在九边戍卫。
却也庆幸,那时华家果然在京,却不知到底会如何抉择……
但总的来说,华家知足。
华安老子华文病逝后,圣意恩典,华家并未降等,原级袭了淮安侯,并受到重用,官拜九门提督,位高权重!
虽不及宣德侯董川如今在喀尔喀手握重兵,将来少不得一个五军都督,但华安当真心满意足。
却不想,这官儿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干咳了声,同动了真怒的皇八子李鋈道:“殿下,其实说起来都不是外人。那闫舟将军,是靖海侯世子。他……”
谁料不等他说完,李鋈就大怒道:“爷拿他当一家人,他可曾拿爷当一家人?薛家已有人喊出舅舅的身份,那忘八肏的居然还敢使人下狠手。若不是爷正好在码头那边有要紧事撞到了,这会儿怕是要给舅舅起灵守孝了!天大地大,娘亲舅大,爷就这么一个亲舅舅,今儿就看看,谁能逼的爷低头!”
华安头疼不已道:“八爷,下臣说句不中听的话。闫舟将军固然有错,可也是事出有因。薛国舅在船上酗了酒,下船后,又在码头闹事纵马奔行,撞倒了一老妇幼儿……若是寻常人倒也罢了,偏偏老妇家中有外孙,和闫舟在水师里一同服过役,还救过闫舟的性命。这次闫舟回来,原是要将老妇、幼儿接回家,养老送终,抚育幼儿。谁想找寻到码头,正好看到老太太和幼儿被马撞倒的一幕。军伍中回来的人,脾性都不好……”
李鋈闻言脸色一变,问到关键处:“那老太太和幼儿可有事没有?”
要真有事,那这会儿他得想法子保全他这个混帐舅舅的老命了。
真他娘的……
要不是出海建国需要母族帮助,他真不想管这狗屁忘八事!
还好,就听华安道:“万幸,老太太身子骨硬朗,都快九十的人了,还抱着重外孙躲过了一劫。”
李鋈闻言心里也海松了口气,随即又不饶人道:“这婆子幼儿既然无事,账就不能这样算了!淮安侯,爷也不为难你。你不敢动手处置,爷亲自来。要求不高,爷舅舅甚么样,闫家忘八也甚么样就行。做的过了,良母妃那边也不好看。”
华安闻言愈发头大,道:“我的好八爷欸,你老人家干脆要了我的亲命罢!今儿八爷您果真去了牢里将人打成废人,回头下臣得先去官下天牢!”
眼见李鋈就要翻脸,淮安侯却听副将禀道:“大人,十八爷来了……”
华安忙道:“快快请来,快快请来!”
未几,就见李锴阔步入内,看到李鋈阴沉一张脸坐在那,看也不看他,也是苦笑道:“八哥,弟弟今儿来求个人情,八哥好歹疼弟弟一疼,给个体面如何?”
李鋈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坏笑,不为这个人情,他压根儿不会来步军统领衙门,闫家可了不得……
不过未等他开口,就听原本一直昏迷着的薛蟠大叫道:“鋈哥儿,替舅舅报仇!替舅舅报仇哇!哎哟,可疼死我了!那忘八肏的,爷再不能饶他!必叫他一家给爷赔命!”
听闻此言,别说李锴脸色瞬间阴沉,李鋈心里也是日了狗了!
怪道他娘每每提及这个胞兄就恨的咬牙,这会儿李鋈也恨不能拿马粪堵住他的嘴!
可是,偏他还指望薛家的金山,再者,为了体面也不好退啊。
好在,他还知道里外,背着薛蟠冲李锴连使了几个眼色,挤眉弄眼的满脸喜庆,让李锴面色舒缓下来,就听他厉声道:“十八弟,不是哥哥不给你这个体面。你舅舅是舅舅,我舅舅难道就不是舅舅了?瞧瞧,瞧瞧,这会儿人都快被活活打死了,这个仇,岂能不报?”
李锴扯了扯嘴角,正想说甚么,忽地面色一变,盖因看到乾清宫总管太监李春雨面色阴沉的进来,也不多言,开门见山道:“传圣上口谕:闫舟当街行凶,无视朝廷法度,杖二十……”
李锴闻言,面色骤然难堪起来,李鋈心中暗爽之余,还记得宽慰幼弟,连连使眼色,叫他莫要难过。
未想接着就听李春雨继续道:“老八,你脑子被驴踢了?谁给你的胆子插手九门督事?杖三十,杖罢滚去皇子所闭门思过,未有朕旨意,不得外出!”
李鋈闻旨如遭雷击,脸上的笑容凝固,震惊非常。
这算甚么?被圈了?!
李锴心中怒火顿消,又起不安,上前拍了拍李鋈的肩膀后,又听李春雨继续道:“薛蟠行事不谨,狂悖不堪,践踏王法,天理难容。所行仆从立斩,薛蟠打入死牢待罪发落。”
李锴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一下拉住面色大变想要翻脸的李鋈,低声急劝道:“八哥,冷静!八哥!还有转圜之机,不然就和那些豪奴一个下场了!这会儿闹起来,真激起父皇怒火,就连一丝余地也没了!”
好歹劝住李鋈后,李锴上前问李春雨道:“到底怎么回事?那婆子和幼儿又未真个出事,父皇怎就动如此龙颜之怒?”
李春雨闻言叹息一声,道:“也真是……国舅爷运道不好,不凑巧!殿下道那婆子是哪个?正是当年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在潜邸时就认识的旧人,人称刘姥姥。原只如此倒也罢了,可刘姥姥儿女死绝,就一外孙,还被她劝着入了水师海军,为国尽忠,偏在一次海战中又没了,只留下这孤老太太和一个重外孙。刘姥姥也是义人,怕连累了为她出头的闫国舅,就去荣国府求救。未想万岁爷和皇后娘娘还有诸皇妃娘娘俱在,得闻老太太哭诉,又听闻那板儿刚刚为国尽忠,刘姥姥还说是板儿的福气……万岁爷何等重情分之人,当即暴怒!若非刘姥姥和她那重外孙无恙,这一回,薛国舅怕是真的要……唉!”
李鋈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向帘子里面一声不吭的亲舅舅,心累如老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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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五十四:若八弟受责,来日儿臣必罪薛氏!
荣府,大观园。
大观楼内。
原本因宫中众多省亲皇妃而移驾至此,满堂欢庆的气氛早已不复存在。
薛姨妈哭成泪人,被扶了下去,宝钗面色冷淡,紧抿薄唇。
而正中主位上,贾蔷脸上的怒气未消,一旁黛玉蹙着眉心,悄声劝慰着甚么……
最不安的却是刘姥姥,焦急道:“实未想到会告御状,就是来国公府上求老太太、姨太太说个情,这可怎么话说好?婆子我……我家去了。狗儿,快磕头,快磕头,今儿可闯天祸了……”
宝钗闻言,看着贾蔷愈发难看的脸色,心道再让刘姥姥说下去,薛蟠怕是真要有性命之忧。
她心下一叹,面上却起了笑容,道:“姥姥切莫多心,原是我哥哥的不是,真真是……一言难尽。万幸姥姥无事,不然连我都要受他那浑人的连累。姥姥大可宽心,今日便不是姥姥,换做其他人,他一样得不着好。姥姥若再多心不安,他的罪过才更大了去。”
说罢,余光见贾蔷面色依旧恼怒未消,便又看了黛玉一眼,使了个眼色:再看笑话可不依了!
黛玉忍笑,没好气悄悄白她一眼后,亦同刘姥姥道:“姥姥且坐,今儿我还要和姥姥说道说道呢,少不得要怪罪你一番!”
刘姥姥被昭容安顿落座后,听闻此言又不安的站了起来,赔笑道:“不知婆子做了甚么糊涂事,惹得娘娘不高兴了?”
黛玉正色道:“当初在国公府时,姥姥还一年来个一二回,看望看望我们。怎地后来就和我们生分了?便是入西苑不便宜,也可来国公府逛逛,和老太太讲讲古不是?最不该的,是姥姥日子过的艰难了,怎就忘了我们?
都道皇帝家也有几门穷亲戚,原是正经的,你老不来寻我们,才是不该,倒显得我们轻狂,眼里没有亲戚了。”
连贾母这会儿也埋怨道:“板儿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出了这样的事,合该派人来言语声。你一个孤老婆子,家里纵有一点积蓄,可连办几回丧事,又请人带着棺木去南边儿接板儿,如此往返一遭,也该精穷了。若早些来寻上门,不就没今日之事了?也怪我老糊涂了,竟一直未想着打发人去探望探望你。”
刘姥姥闻言,一边道恼,一边忍不住落泪道:“板儿……那是个没福的。不过也有福,为朝廷出力没的,可入忠烈祠,怎会没福气?再者,等板儿家来后,朝廷还有抚恤银子,尽够使了。”说着,又笑了起来。
若没这份坚韧宽和的心性,又怎能熬过如此多生活的苦难啊……
宝钗见之,心生怜惜,也愈恼自家兄长的混帐,赔笑道:“姥姥,如今再说别个,也没甚意趣。眼下最重要的,是姥姥能安享晚年,再有就是抚育……狗儿,长大成才。姥姥原是个要强有硬气的,遇难处也不肯来寻我们这些亲戚。可如今我哥哥做下这等混帐事,只求姥姥能给薛家将功补过的机会……”
见刘姥姥唬的甚么似的,连连摇头,宝钗无法,只能求助一旁看热闹的凤姐儿。
毕竟,是王家的亲戚。
凤姐儿见宝钗看向她,丹凤眼一挑,气的宝钗直想拿野鸭子毛掸子丢她。
她心知自己平日里权势太盛,黛玉、子瑜都是做决策之人,日常庶务却多托付于她,盖因她们皆知宝钗心思细腻,手段高明,办事少有差池,值得托付。
因此才惹得凤丫头这样好弄权的人心中不忿,这会儿看她笑话。
不过到底都是合适范围内的勾心斗角,凤姐儿见好就收,知道此时不是闹着顽的,且宝丫头不是好惹的,因而她干咳了声,对刘姥姥道:“姥姥,你老还是行行好,让薛家给你养老送终,安度晚年可好?你老活的越久,活的越好,薛家的麻烦还能小些。当然,你若嫌薛家太富贵,咱们王家也一样能给你老养老送终!两个里面选一个,再不能少了。”
顿了顿,又画蛇添足加了句:“你老今儿要是不答允了德贵妃,不给薛家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不仅薛国舅要遭大难,连八皇子都要跟着吃挂落。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刘姥姥闻言,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贾蔷则皱起眉头,目光清冷的看向凤姐儿,凤姐儿心里一跳,自知失言,忙高声赔笑道:“万岁爷快息了雷霆之怒罢!如今罚也罚了,怪罪也怪罪了。其实要我说,也是薛国舅被身边那起子混帐行子给教唆坏了。临下船还灌了那么些酒不说,居然还敢叫骑马?若不是闫国舅拦了下来,他们便是没踩踏到别人,万一惊马落马,那可是顽笑的?”
贾蔷闻言眉头皱了皱,目光瞥向李春雨,道:“去查查。”
宝钗的脸色也变了变,眼神有些骇然。
若果真是有些人使坏,那……就太可怕了。
难道是薛家泼天的富贵让人盯上了?
不该啊,便是薛蟠有个好歹,可只要她在,有两位皇子在,谁能动得薛家?
若不是为了图谋薛家,那又是为了甚么?
薛蟠没了,他还有一子,今年虽只八岁,可有宫里照拂着,也足够看护住家业……
正这时,李春雨去外面吩咐完归来,就听贾蔷问道:“老八今天在码头上做甚么,怎会这样巧?”
李春雨还未回答,宝钗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剧变,惨白的没一丝血色,身子都摇了摇……
别人自然谋不得薛家家业,可是,自己人可以……
“宝姐姐!”
宝钗身侧的湘云看出不妥来,忙搀扶住她,惊叫了声。
贾蔷侧目看来,见其脸色如此,稍微一想,就猜出宝钗在担忧甚么,没好气道:“朕的儿子有那么蠢?他会想不到这样的伎俩,一定瞒不过朕的眼睛?唯有对朕了解不深,又自作聪明者,才会如此愚蠢,且蠢不可及!”
黛玉好笑的看着宝钗道:“也不知你往哪里去想,岂有这般想自己儿子的?旁人不知八皇儿的根底,你这当娘的还不知?这么多皇儿里,论聪明八皇儿能排前三。才多大点,就在兄弟们间哄糖吃。宝丫头,你真真是……癔症了!”
“姥姥,你和狗儿自今日起,搬入西山行宫。那里不止有天家、亲贵,本就还有德林军中的烈士孤幼,还有德行昭著的老者,甚至是农人。狗儿可入宫学进学,朕与你作保,必抚育他长大成才。”
贾蔷出面,解了刘姥姥之难。
刘姥姥闻言,自然愈发激动,带着重外孙跪地磕头。
贾蔷又同宝钗道:“薛家丰字号这些年来跟在德林号后面,大发横财,一座金山也赚下了,家资千万有逾,吃喝八辈子也不愁。但过犹不及,尤其是你哥哥这么多年来,丝毫不见长进。从今日起,丰字号不得再挂内务府皇商之名。薛家罚银三百万两,以资助大燕军中英烈军属。你可有异议否?”
宝钗闻言心下激动,知道这是薛蟠的买命钱,也是薛家的买命钱,忙跪地道:“薛家岂敢有异议?借天家威名谋利十数载,已是旷世隆恩,岂敢再生贪婪?
只是也不必三百万两,薛家愿捐出一半家资,用来帮助军中英烈之士的家眷,使其老有所养,幼有所学。不仅此次,今后丰字号每年进项的三成,都要拿来帮助百姓迁移藩土。
直到天下大同,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为止!”
啧,好一个德贵妃,薛宝钗!
黛玉等人纷纷侧目:这蹄子了不得!
果然,贾蔷闻言面色舒缓了许多,道:“你起来罢,薛蟠不当人子,没得让朕的爱妃跟着受牵连。只是,此事当与天下人一个交代,也与大燕数百万大军一个交代。你能有此魄力,算是替薛家平息了后患。”
宝钗大喜,如今唯一忧虑的,便只有其子李鋈了。
贾蔷这些年来愈发少见干涉朝政,非涉国运之策皆不理会,唯独对国法的维护,却一年比一年严格。
权贵子弟因践踏王法而被问罪甚至杀头者,不知凡几。
李鋈虽不至于担忧坏了事,却担忧他失了圣心……
“皇上,良贵妃和十八皇子到了……”
宫门外黄门进来通传,贾蔷闻言笑了笑,道:
“传。”
……
“臣妾请皇上安,请皇后娘娘安。”
闫三娘依礼问安,贾蔷颔首,黛玉笑道:“你这会子怎又来了?今儿可热闹的紧。”
闫三娘起身后笑道:“闫舟那混帐回去说了今日之事,臣妾觉着其中有异,便是薛国舅生性洒脱,可身边人岂能任由其大醉后骑马?想来其中必有缘由。也是有趣,许是天家待子民太过和善,如今竟有黑了心的,算计到天家头上,挑拨离间,不知死活!”
又与宝钗道:“回头叫闫舟给薛国舅赔礼道恼。”
宝钗何等聪颖,听闻此言在一旁忙道:“妹妹甚么话!都是薛蟠平日里太过轻佻,举止无状,不学无术,才叫人给诓骗的行为不端。若非闫将军及时制止,说不得就要闯下弥天大祸!如今已是罪该万死,岂能让闫将军赔礼?”
闫三娘不是推来让去的性子,笑了笑后同贾蔷道:“十八去了步军统领衙门见了小八,小八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碰巧撞见母舅受重伤,便是如此,还让人叫来了步军统领衙门,而非用私刑。
皇上,小八能做到这一步,已实属不易。再者,果真薛家有罪,那该治甚么罪便治甚么罪就是。
岂有因外家,而牵连皇子之理?
皇上处置太重了。”
贾蔷侧目看向闫三娘,问道:“这是你该说的话?”
闫三娘摇头,果断将自家儿子卖了,指了指李锴道:“不是,十八求我说的。”
贾蔷冷笑一声,看向唬的头都不敢抬的李锴,道:“他自己不会说?”
闫三娘笑道:“诸皇子,哪个敢在皇上面前说这些?幼时他们还敢和皇上顽闹,如今除了晴岚那丫头外,谁还敢在皇上面前逾矩半分?”
贾蔷沉默稍许后,问李锴道:“你想替你八哥求情?”
李锴跪地道:“回父皇话,儿臣是想替八哥求情。父皇,儿臣和诸皇兄手足们在京时日不多矣。原不该行事无状,招惹父皇、母后生气伤心。只到底不及父皇神武之万一,行事难免有差错处。
只求父皇念在八哥最能彩衣娱亲进孝于父皇、母后膝下的情分上,且宽恕了他这一遭罢。
儿臣愿领三十杖,分八哥之错。”
黛玉等闻言动容,宝钗更是泪流不止。
贾蔷还要说甚么,却又见黄门进来通传:“启禀万岁爷,太子殿下、长乐公主并诸皇子求见。”
贾蔷哼了声,黛玉忙道:“快传进来罢。”
未几,就见李晴岚、李铮等诸皇子、公主们,簇拥着李銮入内,跪拜见礼。
贾蔷目光扫视一圈后淡淡问道:“都来做甚么?”
李晴岚最会撒娇,上前抱住贾蔷的胳膊笑道:“父皇啊,您那样圣明,还猜不着女儿和弟弟们来做甚么?”
贾蔷冷笑道:“白费功夫,你们以为前来逼朕的宫,朕就会退步?”
此言一出,李銮等诸皇子唬了一跳,李晴岚也是一个哆嗦,随后却皱起鼻子嗔道:“父皇啊,皇弟们眼瞧着一个个都要离开大燕,出去各建封国了,还逼甚么宫嘛,说的这样唬人……
父皇英明神武,此策绝了历朝历代天家惨烈的夺嫡之争,使得天家父子情在,手足骨肉情在。所以今儿得知八弟受罚,女儿和弟弟们才会闻讯后不约而同一起赶来。
父皇,小八今儿虽有过错,可并未用私刑,没有践踏王法,父皇,就饶了他这一遭罢。小八多遭人疼啊,打小就怕挨打,今儿挨了三十杖,必是哭惨了……女儿和皇弟们愿意各领三十杖,为小八赎罪,请父皇成全!”
说着红了眼圈,落下泪来,重新跪倒在地。
众皇子们也纷纷叩头请愿。
黛玉等诸后妃们见此,无不感动垂泪。
小八李鋈打小就爱围着李晴岚这个大姐转悠,卖乖讨好,一起的,还有老三李铄、老四李锋等。
李铄性子暴烈些,这会儿见贾蔷不言,以为不允,非要圈了李鋈,忍不住抬头道:“父皇,薛家子闯下祸事来,自该由薛家子来承责!岂有八弟为他担责之理?八弟为父皇爱子,堂堂大燕皇子,何等尊贵,他薛氏又算甚么?若今日八弟因此受责,儿臣必罪薛氏!!”
其余皇子虽未开口附和,但眉宇间的阴森,显然也为老八李鋈受薛蟠牵累而动了真怒,记恨在心。
真龙之子,何其强大最贵,但也同样非一般的小心眼,记仇不忘!
“哎呀呀!”
不等贾蔷皱眉呵斥,大怒的宝琴就从后面跳出来,从晴岚、李铮起,挨个一人敲了一个脑瓜崩,教训道:“你们恼我哥哥就恼我哥哥,和他一人算账就是,怎连薛氏都记恨上了?还一口一个薛家子,这般无礼!小三子,来来来,我和你德母妃就在这,也姓薛,且看你怎地罪我们?我让你罪薛氏,我让你罪薛氏……”
宝琴性子活络俏皮,打这些皇子们小时她就常常带着游戏,颇得皇子们敬爱。
虽等皇子们七八岁后就依礼不再顽耍,但也都十分亲近这个幼时常陪他们顽闹的妃母。
这会子宝琴一出面,登时将肃煞凝重的气氛给破了。
李铄也因被她围着敲瓜崩,莫说还手,连躲闪都不敢,连敲七八个后狼狈不堪的笑着求饶道:“错了错了错了,母妃大人在上,算儿臣说错话了!”
众人见状,破涕为笑。
晴岚则心疼弟弟,上前抱住宝琴嘻嘻笑道:“母妃啊,您和德母妃都是咱们自家人嘛,肯定没有说你们呀,怎可能这般牵连?真说起来,小八还是薛家的亲外甥呢……可那又如何?外甥里有个外字嘛,所以我们这些姊妹兄弟们,才断不能看着他受外家牵累。
便是小八那里……外家也没骨肉手足亲的!丽母妃,不信咱们打个赌,要是小八此刻在这里,必也和我们一道骂那祸害,坑死人了!”
宝琴闻言气的在她额头上点了下,低声啐道:“你们少说两句,真当你们德母妃拾掇不了你们?”
说罢却回过头,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贾蔷,背着一群孩子悄悄冲他吐了吐香舌,随即跑到黛玉身边,抱起胳膊撒娇道:“皇后姐姐,刚和晴岚他们打了赌,我这做长辈的可不能输。好姐姐,你让小八过来验证验证嘛!”
不仅宝琴,宝钗也暂且擦拭了眼泪,红着眼圈看了过来。
今儿李鋈若是出不来,短期内就真出不来了。
黛玉无法,都是儿时一并长起的姊妹,她没好气的白了宝琴一眼后,同贾蔷道:“皇上,该判罚的也都判罚了,且今日怕真的事出有因。八皇儿想来也知错了,该听他当面分辩分辩才是。
三娘说的不无道理,今日若八皇儿在外面当着百姓的面动了手,那罪过就不轻了。可他既然能让步军统领衙门先出面,可见八皇儿心中还是谨记皇上对他们的教诲的。总要给孩子一个自辩的机会不是?”
众人目光落在贾蔷面上,就见贾蔷沉吟稍许,颔首道:“去,传那个混帐过来自辩。”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诸皇子们,你悄悄看看我,我悄悄瞅瞅你,挤眉弄眼着……
他们打小就知道,父皇对他们的母亲都很好,很宠爱。
但在诸后妃中,却有一绝对超然的存在,那就是皇后。
打小起,不管他们父皇生再大的气,只要皇后出面,通常很快就能平息下来……
真是让人羡慕不来,只能嫉妒小十六这个太子的运道好……
当然,他们也理解。
帝后二人堪称青梅竹马,且早年在天子落魄不显时,皇后就青睐于他,为其润色文稿,为其荐父为师,更数次不惜拿出亡母遗财供其度用。
可以说,没有皇后,没有国丈,就没有今日之大燕天子,也就没有他们了……
虽然心中难免为各自母亲泛酸,但也不可否认,帝后为了天家情意在,已经做到了极致。
在绝无可能改变甚么的大前提下,诸皇子心中也唯有祝福。
看出一众皇子们的小动静,黛玉自是羞红了脸,笑着嗔骂了句“顽皮”,却又与他们说情,跪了许久了……
贾蔷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起身后,看向角落里坐着的宝玉,忽地笑道:“宝玉,朕听闻你的儿子,甚至乖巧懂事,三岁启蒙,酷爱经学典义,张口必子曰……
啧,啷个回事?是不是搞错了?”
“噗!”
任谁也没想到,方才震怒几要废黜皇子的贾蔷,此刻竟开起了宝玉的顽笑,还是这等不入流之言。
诸皇子们或许有些恍惚不明,但黛玉、宝钗、迎、探、惜、湘云等人又岂能不明白?
宝玉一生以经义八股为恶臭腌臜之文,嗅之觉恶,而其子竟爱不释手……
因此一个个纷纷喷笑,并一发不可收拾,笑之不绝。
贾母见宝玉面色涨红,心疼坏了,可如今也不敢指责贾蔷,只能气笑着埋怨一句:“皇上还是这般爱捉弄宝玉……”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看了眼贾母,见其神色灰败,老年气已经布满她的脸,连一头银发都已经灰败,知其时日无多。
收回目光,落在这座大观楼内,想起这大观楼,还是当初他在宁国府时所建……
往事恍若烟云,好在,身边人一直都在……
……
“儿臣请父皇安,请母后安……”
被打了三十杖的李鋈,步履踉跄的被带至大观楼,原本面上带笑的诸皇子们,脸色却纷纷阴沉起来。
盖因素日来最是喜庆,笑如弥勒的李鋈,脸上的失落和可怜,让他们心疼不已。
尤其是老十三李铎,若是此刻薛蟠在眼前,怕是要生生捏死他……
贾蔷倒是平平,哼哼了声,道:“何必作此态?那三十杖若是打实了,你此刻还能跪在这里?朕从不强令汝兄弟们习武,只要肯健身锻炼体魄即可。你自幼偷懒,以不好武事为由不习拳脚刀功,可也该见过你兄弟们为练武吃过多少苦,是这区区名不副实的三十杖可比的?还敢在这装模作样,再如此,朕干脆成全你!”
李鋈闻言,一张原本丧气委屈的圆脸上,顿时一变,堆满喜庆的笑容,同贾蔷赔笑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非是为那三十杖而苦恼,实是为今日一番鲁莽,被人坑的血亏,实在是心里对自己恼的要死……”
贾蔷侧眸看来,道:“你姐姐和诸兄弟们都来为你求情,并与你丽母妃打了赌……且说说看,今日到底错在何处。说的好,今日事到此为止。说的不好……秦藩近两万座岛屿,朕给你指一处,安享富贵去罢。”
言罢,贾蔷不理惊的面色如雪的宝钗,目光眺向宫门外,心中却是一叹。
今日事哪有那么简单……
薛蟠被人暗算,倒了大霉,不幸中的万幸,刘姥姥和狗儿无事,没人伤亡,所以才能留得性命。
付出半数家财的代价,保一命倒不是难事。
可李鋈牵扯在内,哪怕是叫了步军统领衙门,可他护佑母舅,将闫舟等还京功臣拿下……
刘姥姥和狗儿的身份也势必不可能被瞒下去,如此一来,必然声名大恶。
要知道,近些年来贾蔷最关心的事,便是推动国法的神圣和独立。
此项大业,贾蔷是准备亲自操持五十年,且看看到底能不能立下万世之基!
然此事一出,必会有人推波助澜,让诸皇子中身家最为丰厚,且就目前来看,封国必然最强的李鋈,付出莫大的代价。
谁让他犯了贾蔷的大忌!
甚至就是诸皇子们……友爱手足虽是首位,但他们不顾宝钗、宝琴两位母妃的颜面,对薛蟠流露出毫不遮掩的憎恨和杀意,未尝没有削弱李鋈母族实力的心思。
毕竟,都大了,明白第一块封国的强弱,决定日后到底能取得多大成就的基础。
封国越有钱,就能养活越多的舰队和兵马,也就能征伐得到越大的疆土。
一步慢,步步慢。
有贾蔷在,诸皇子们自不敢起夺嫡之心,但真要以为他们一团和气,只知相亲相爱,那未免是天真过头了……
现在,就看李鋈如何自辩。
若能化解今日之难,他仍是诸皇子中,将来最有成就者之一……
宝钗面无表情的坐在那,神情冰冷如霜,心中却满是炙恨。
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如此谋算薛家,谋算她的儿子。
今日若是没有闫舟出现拦下大醉后骑奔马的薛蟠,后果恐怕更加可怕。
一旦惊马在码头上踩踏出人命来,薛蟠绝无苟活之理。
而李鋈又恰巧在码头上,难免受到牵连。
她自无法坐视薛蟠授首,更不能看着李鋈受牵连,说不得,就要在御前失了圣心……
到底是谁,如此戕害薛家,谋算她们母子?
此计,何其阴毒!
但,她最恨最怕的,不是有外人要害她,有天子爱她护她,外敌何惧?
怕只怕……
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且寒入骨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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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五十五:吾儿有大帝之姿,当早登基
“儿臣今日所行,最蠢之处在于,既招来了步军统领衙门,就不该再去插手。要么干脆不去找淮安侯来,直接在码头上动手先出口恶气,待发现错怪了闫国舅后,再赔礼就是。若是那般,想来两下里撂开手,也没那么些事了。
如今做的不上不下,两头没得到好,愚不可及!
儿臣真是魔怔了……”
李鋈满面羞愧道。
贾蔷冷冷道:“只是魔怔了么?朕看你奸猾的过了头。既想卖乖于朕前,你母舅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还记得先去寻步军统领衙门来。又想施恩亲近于薛家在后,妄图欺闫舟于牢里,给薛蟠出气,好让薛家承你的情……你做生意做的太久了是不是?你怎么这么八面玲珑,又为何事?”
被赤果果的揭开面皮吊打,李鋈圆脸抽抽着,垂着脑袋道:“不敢瞒父皇,儿臣所为者有二:一是深知父皇推崇王法治国,因而想做出不敢践踏国法、时时铭记的表率。其二……其二,儿臣今年便要开国,想给母舅出气后,得母族之力相助。”
贾蔷闻言呵了声,神情舒缓稍许,道:“还不错,敢做敢当,没有与朕东拉西扯寻借口。”顿了顿又道:“何必低头?不过人之常情,也没甚么见不得人的。只是要记住一点,行事要大气,莫要阴阴祟祟,否则必成笑柄!至于开国寻母族帮忙,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不止是你,其余皇子也皆可借助母族之力。等成亲后,还可寻妻族出力。”
“哎呀!”
黛玉听不下去了,嗔道:“皇上有事说事,说这些做甚?没得让人笑话天家,居然还惦记亲家的家当,像甚么话!”
贾蔷冷笑道:“有甚么不能惦记的?成为皇亲国戚后,不知要得多少好处!只想好处不想付出,天下岂有这等道理?”
大燕要那么多皇亲国戚做甚么?
这十五年的太平年景,让太多和天家有关联的人飞黄腾达。
不说别个,甚至连晴雯那个表哥多浑虫,如今也掌着京西好大一家疱宰门户,又有几家酒楼,好不兴旺。
鸳鸯的娘家金家,也成了大富之家,江南官员少不得给许多面皮。
凤姐儿的娘家王家就更不必提了……
总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展现的淋漓尽致。
诸皇子成亲后,皇亲国戚的数量还会再次暴增。
这样的高门太多了,对大燕有害无益。
借着皇子开国,将这些新贵,和依附在他们周围的那些豪绅们都送出海外,还能大大加快百姓迁移力度,也算是好事。
至于这些人家在诸子封国上到底会有甚么下场,就看他儿子们的手段了……
见诸后妃几要掩面不敢见人,贾蔷干咳了声,与目瞪口呆的诸皇子们道:“朕不逼着你们盲婚哑嫁,想与谁家结亲,自去求取。当年朕与你们母后,与诸妃母,也未经劳什子媒人引合,所以才能一辈子亲爱相合。朕希望你们也能如此,寻佳偶度日,方不负此生。好了,且不多言,老八继续。”
有了这番话,诸皇子求取佳人也就铺平了路子。
但可以预见,他们终究会选择对他们开国有助益的高门做妻族。
这样也好,进一步削减大燕豪门权贵,也算是为太子铺路……
听闻贾蔷之言,李鋈便继续道:“父皇最是圣明,洞察秋毫。虽是人之常情,可儿臣所为,终是失之磊落。
先前儿臣曾得薛家金陵管事传信,言薛蟠今日至京,儿臣为结好母舅,以得薛家财力相助,是以前往码头相迎,以作亲近。
如今想来,便因一个贪字,就落入贼子算计中,颜面扫地。”
“怎么说?”
贾蔷淡淡问道。
李鋈道:“若非儿臣起了贪婪之心,就不会随着贼子的算计而行,连这点诡计都未看出。既然薛蟠遣人来告知儿臣今日到今,儿臣也告知了薛家会前往码头亲迎母舅。那么待薛蟠下了船却不管不顾纵马狂奔时,儿臣就该看出不对来,不该在薛蟠被拦打下马时,不管不顾的上前出头……实在是,太蠢!
父皇,今日事儿臣愿担任何惩罚,唯独想请父皇查明背后到底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敢算计儿臣至这等地步!”
“如此看来,薛国舅身边的人上上下下被人买了个通透。好狠毒的心思,却不知闫国舅那边,有没有顺势引导。若也有,其祸心之重,实在让人生恨。”
贾蔷冷笑默然时,大皇子李铮皱起眉头,轻声说道。
太子李銮笑道:“大哥也不必过高看此类,阴谋诡计固然憎恶,但这些人犯了一个天大的过错。”
“甚么过错?”
皇三子李铄正听得不寒而栗,闻太子之言后急忙问道。
那边李铮眉头却已经是舒开,看着李銮微微一笑,李铄愈发糊涂。
李銮同李铄笑道:“三哥,那些跳梁小丑犯的过错颇多,最大的过错,就是小觑了天家。他们以为,此毒计能引起天家的互相猜疑,会挑起内斗,他们不相信世上会有不夺嫡的天家。他们以为八哥会为了母舅,不管不顾的对闫国舅下手,继而挑起八哥和十八弟,以及薛家和闫家的死仇……”
李銮暂止,李铮续言道:“他们知道如今父皇为人间圣皇,举世无敌,从外在是绝无可能击败的,所以就妄图从天家内部下手。他们甚至知道此计瞒不了许久,天家一定会回过神来。但,仇恨的种子一朝种下,天家就再难复往昔和睦,早晚会出大乱子。况且,此毒计应该还未结束……”
李铄惊怒之余,又迷糊道:“怎么说?既然瞒不住了,怎还没完?”这般模样,让其母王熙凤暗自咬牙,怎生了这么个糊涂蛋子!
皇十三子李铎脸色凝重,同李铄道:“三哥,此事短期内应该不大好查个透彻。但是能将薛国舅身边里里外外都渗透通透的,外人是很难做到的。你想想看,这时会先疑谁?”
李铄闻言想了稍许后,登时一脸惊怒的神情,骂道:“好黑心的忘八,还想挑动薛家大房、二房的仇恨,还有……”
自然还有宝钗和宝琴姊妹间的对立,连动机都很明白。
二人各有皇子,薛家丰厚的家底,到底该帮谁?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皇四子李锋悄悄的看了看面色难看的宝钗和宝琴,却没忍住小声问道:“太子,大哥……你们怎就确定,不是薛氏内乱?难道有甚么证据……”
李銮、李铮闻言都轻声笑了起来,皇十三子李铎解惑道:“四哥,这般容易猜到,自然不会是。”
李锋不伏,与不少皇子一起摇头:“这算甚么证据!”
李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薛家二房如今家主是薛蝌,此人老成持稳,深受父皇器重。德林号中,除了宁国贾芸外,便以薛蝌为重。这样的人,怎么会使出如此粗蠢的计谋?”
话音刚落,一旁李鋈斜眼看过来,警告道:“小十三,这个计这么毒,很粗蠢么?”
若十分粗蠢,他又算甚么?
诸皇子们都笑了起来,大观楼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贾蔷的面色都好看了不少,笑呵呵的问李铎道:“那依你看来,是何人在背后弄鬼?”
李铎欠身道:“父皇,儿臣看来,此案首先可排除内乱。因为天家人都该知道,绣衣卫何等强大,更遑论定母妃手中的夜枭。天家中人,没有心存侥幸的。其次,也可排除诸皇亲之族……”
“这又是为何?”
贾蔷冷淡道:“你们兄弟们即将开边立国,而薛氏最富,除了薛家,引起内乱,你们的起点才能持平些嘛。当然,你们手足间自有亲情在,可保不住你们外家想替你们分忧。”
此等诛心之言,让李铎一时张不开口了。
黛玉等脸色也瞬间难看,倒是皇十八子李锴出列道:“父皇此言,着实小觑儿臣,也看轻儿臣等母族了。八哥早先就说过,会在儿臣等封国上设德林号,设丰字号等商号和大燕皇家银行分号,以助儿臣等开国。另,儿臣今日在靖海侯府,儿臣外祖父也明告儿臣,闫家虽无金银支撑儿臣开国,却积攒了不少退役海师水手和退役海员将领,并明言,人数不少,让儿臣告知诸皇兄,若需要者大可开口。
父皇,十三哥说的没错,是该排除各家皇亲。盖因有能力将薛国舅身边人手换个彻底的,其实就那么几家。但这几家,并无如此昏聩悖晦之人。”
诸皇子们闻言,彼此看看,都笑了起来。
贾蔷气笑道:“你们一个个倒相亲相爱,还都成了提刑按察司了!也好,那你们说说看,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弄鬼?”
李锴语滞,沉吟稍许后,就听太子李銮道:“父皇以神武之姿立国十八载,文治武功远迈三皇五帝!尤其是对庶民之仁德,旷古未有。但是,终究还是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
“譬如……”
“譬如巨室之族,越是地方上盘根久远的士族,这些年的日子就越难过。毕竟,本土新政从未中止。而那些人,又极不愿去所谓‘未开化之蛮荒野地’去落脚。所以此辈,必恨极天家。他们在江南文华之地极有势力,不难做到悉数买通薛国舅身边人的勾当。”
李銮冷静答道。
这个答案,合情合理,令贾蔷无比欣慰。
总要有人,要为今日事血流成河……
他看着李銮笑道:“太子,你能看出世家巨室之害,朕心甚慰。吾儿有大帝之姿,当早登基。”
李銮闻言,脸上的喜悦得意却瞬间消失,面色骤白,跪地不敢起。
……
入夜。
西苑含元殿内,灯火通明。
初春之夜,还是有些寒意。
黛玉着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宫衣,亲自捧了盏香茗进来,见贾蔷负手立于大开的窗前,眺望远处海子。
一阵晚风吹入,拂动帷帘飘动,黛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后笑道:“还当十七八时不成,仔细染了风寒!”
说罢,原还准备着听几句“混帐话”,不想贾蔷站在那,罕见的未有动静。
黛玉纳罕,放下热茶后上前,就见贾蔷正在出神,眉头微微皱起,神情显然并不愉悦。
这等神情,黛玉已经忘了有多久没看到过了……
“蔷哥儿?”
旧时的爱称,让贾蔷回过神来,看见黛玉后,眉心舒展,笑了笑道:“想些杂事……”说着,随手关上窗子。
对于爱护妻子一事上,贾蔷从来当做头等大事。
黛玉美眸明媚,眸光潋滟的看着贾蔷,道:“可是今天的事,惹得你不高兴了?不是都说稳妥了么?”
贾蔷看着黛玉,沉吟稍许,握起她一只柔荑,与其共至凤榻边落座后,轻声道:“朕其实很欣慰,皇儿们真的都长大了,知道家人的珍贵,维护这个家了……”
黛玉何其聪颖,闻言登觉不对,再一想,脸色微变,看着贾蔷震惊道:“皇上,你是说,并非是外人……难道真有人……”
想到这种可能,黛玉脸色变的极难看。
贾蔷握紧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温声笑道:“没你想的那么可怕,至少咱们家里,应无人参与其中。最多,就是皇子外家中,出了些丧心病狂之辈。”
黛玉仍觉得心口压的慌,抬头看着贾蔷,眸光锐利道:“是果真,还是皇上的推测?今日皇儿们的话,我觉着都在理呀……”
贾蔷轻声一笑,道:“金陵那边不是没安排人手看着,能在这等情形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薛蟠身边的人收买干净,若不是那个大傻子极信任之人,仅凭江南士绅,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到的。”
“极信任之人?”
黛玉闻言抿了抿薄唇,后蹙眉道:“宝丫头她那哥哥混不吝惯了,虽娶了名门女为妻,又有当初第一花魁为妾,却仍不安分,将妻妾儿女留在京中,美其名代他尽孝于姨妈身前,实则他一人在金陵那边胡天海地,为此宝丫头都生了好几遭气了。既然如此,金陵薛家那边……”
黛玉顿了顿后,疑声道:“金陵那边,他最信任的当是琴丫头的兄嫂!”
贾蔷沉吟稍许,缓缓颔首道:“皇儿们说的不差,薛蝌是不会有问题的。此人内秀沉稳,不会行如此蠢事。但,据朕所知,薛蝌所娶的那位夫人,出身江南豪族,似乎并不是甚么聪明人呐。”
黛玉道:“我听宝丫头说过,她那位弟妹,好似是江南九大姓出身。可江南九姓不是一直站在皇上这边的?莫非……”
贾蔷冷笑了声,道:“具体如何,还要再等等看。不过,多半就是这么回事了。江南九姓当初从龙立功,朕许其耕耘小琉球和海外。齐太忠在时,这伙子人勉强还算不错,可齐家那位银狐过世后,九大姓就开始变化了。
毕竟,开荒何等辛苦,付出代价也大,偏短期内的收获,却远不及江南,还得处处受制于德林号……
朕念在其从龙不易的份上,几番容忍劝说,仍是劝不动。
秦藩那边的地种的也是胡里麻堂的,糊弄度日,不成器的很。
这一次出手,后面多半站着这群混帐!”
黛玉怒道:“亏他们还每每自称诗书耕读知礼人家,使出如此歹毒之计来,实在可恨!”
贾蔷笑道:“一群冢中枯骨罢,妹妹不必为他们生气,他们算甚么东西!”
黛玉奇道:“咦,那你刚才在恼甚么?”
贾蔷闻言神情有些微妙,叹道:“朕又怎会为彼辈腐朽腌臜之辈着恼,是为了……诸皇子才智不一,将来境遇必大不同而烦忧。虽然明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是……当父亲的,还是希望他们都能过的很好。
可如今看来,却是奢望。聪明的精明如猴儿,木讷的,就多是糊涂蛋!最可恼的,是不懂装懂,自以为是,志大而才疏者。
可恼又可怜……”
可这种事,即便是贾蔷,又能有甚么好法子能化解?
黛玉俏面微变,心中闪过几位皇子的名字后,仔细思量了番,也苦笑道:“虽没甚用,可还是得劝皇上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呢。”顿了顿却又疑惑问道:“莫非蔷哥儿你以为銮儿是不懂装懂、自作聪明的?”
贾蔷呵呵笑道:“甚么话……放心,他是聪明如猴者。他娘这般慧秀,他又怎会愚蠢。太子今日表现,朕很满意。”
黛玉抿嘴一笑后,随即质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好端端的怎就非要去唬銮儿?今日銮儿可是解了薛家大难,銮儿立下大功,你不赏也还罢了,怎还如此吓他?瞧瞧他唬的可怜成甚么了,脑门上的冷汗都滴下来了!”
贾蔷今日当众夸赞李銮有大帝之姿,当早日继位,差点没把小伙子的魂儿给唬飞了……
太骇人!
贾蔷呵呵笑道:“不止是为了夸赞李銮的表现,等你千秋节过后,朕想要带你去南边儿逛逛,留太子在京里监国。
只是,他毕竟出去两年多了,少不得有人心存怠慢,今日之言,算是给他压压阵脚。
其次嘛,也绝了诸皇子的一些虚幻心思。
即便,他们自己也都知道虚幻的,但只要是人,总难免有幻想。”
黛玉闻言,朱唇轻启,却未说出甚么来。
她甚至能猜出哪些皇子,心存幻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其他的事她可以勒令李銮退让,以求兄友弟恭之和睦。
独太子大位,她再大公无私,也绝无可能退让半步……
好在,诸皇子懂事,目前也只是幻想……
天家没有给他们任何操持的余地,这也是今日贾蔷动雷霆之怒的原因。
贾蔷见她沉默,知其心思,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额头,黛玉俏脸登时红了,左右看了看后,娇羞嗔怪了眼,又道:“若江南事为真,琴儿那边该如何自处?”
贾蔷摇头道:“这一场,无论是谁在背后,都只能是江南豪绅。
对牵扯在内的皇亲国戚,惩戒都在私下里,明面上却不能说。
为了这些腌臜污浊之辈,坏我天家情分,得不偿失。
当然,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此事小婧会亲自去办。”
黛玉为彼辈默哀稍许后,轻轻推了推贾蔷的臂膊,促狭道:“你还是去宝丫头那坐坐罢,今儿她可是心惊肉跳了一天了。”
想起今天宝钗的神情变幻,黛玉就有些不厚道的想笑。
贾蔷摇了摇头道:“今儿有些累了,不想多走动,再者……朕还想与皇后再添一子!”
“呀!”
黛玉闻言惊羞不已,轻啐道:“皇儿们马上都要成亲了,都是要当祖父母的人,还胡说甚么?”
贾蔷最喜身边人的娇羞动人,将黛玉揽入怀中抱紧,扬起眉尖笑道:“怎是胡说?他们成亲是他们的事,与咱们何干?朕看皇后,一如当年齐下扬州时,未曾变化分毫。”
黛玉闻言,感动的似要化在贾蔷身上,不过……
到底不是少女时,感动来得快,去的也快,娇俏一笑从贾蔷怀中挣脱后,看着愕然的贾蔷抿嘴笑道:“蔷哥儿你还是去宝丫头那罢,今儿她心里实不受用。你若不去,她怕更要难熬。你能想到的事,她未必想不到……”
……
靖海侯府。
四海堂上,闫平坐在轮椅上拿鞭子将闫舟狠狠抽了一顿,若非李锴劝拦,闫舟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今日对闫家来说,实在太险。
也就是薛蟠未死,且在天子的强力干涉下,此事平息了下来。
否则的话,闫家必与薛家结成死仇!
别看闫家在海师中有莫大的影响力,可那是在战争时期。
如今天子明旨,大燕停止扩张,用百年的时间来建设内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甚么?是经济仕途。
在这方面,闫家比薛家差十万八千里。
薛家那两位皇妃,尤其是德贵妃,在官场上可是积攒下了好大的名头。
太平年景,这些最不能小觑!
“你这畜生,行事鲁莽。还说甚么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当得起么?果真挑起两家成仇,还累得天家不靖,便是闫家满门都交代进去,也罪无可恕!”
闫平当真为今日之险后怕不已,对着满身狼狈伤痕的闫舟厉声怒斥道。
闫舟虽心里还是有些不忿,但也不敢再犟嘴。
李锴劝闫平道:“外公,不至于。再怎样,家里总是闹不起来的,父皇母后不同意,谁也不敢闹。那些背地里的腌臜货,这一次也会倒大霉,因为他们犯了父皇的大忌。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闫平叹息一声道:“伴君如伴虎,心中不可失了敬畏。”顿了顿又对闫舟道:“回头辞了军中差事,随殿下一道出海罢。”
闫舟闻言大惊,他是海师中极有希望的青壮将军,又是靖海侯世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心中早就定好了规划,二十年后五军都督府中当有他一席之地。
若是辞了差事,岂不糟糕?
然而闫平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摆手道:“你下去罢,我还有话同殿下商议。若是想不明白,方才殿下说的那些话,你可多想几遍。”
今日听完李锴归来后简述的天子之言,闫平就明白过来,所谓外家相助,妻族相助,都只为了解决一事。
兵权,岂能常握世袭权贵之手?
不过相比于前宋太祖的杯酒释兵权,当今天子的做法,就高明的太多了……
既保全了富贵,还不会养成废人,失去权柄。
又能与天家结亲,身份上尊贵许多。
当然,肯定会有人不满,但抗拒力一定不会太大。
将这些心思压下后,闫平让人重新将海图挂起,在宋藩开普敦处点了点,随后往东北向划过,在一处很不显眼的地方,圈了一圈。
面积并不大,也着实看不出有甚么独特来。
李锴不解的看向外祖父……
闫平见之哈哈笑道:“是觉得平平无奇么?”
李锴点了点头,不过随即笑道:“再平平无奇,只要有海粮的碱灰和剑麻,也是好地方。”
闫平笑道:“岂止如此啊!殿下,看这里,此处叫慢八撒,是一处绝佳的港口!港宽水深,口岸开阔,天然良港啊,进出商船,极其便宜!占据了此处,那么背后好大一片土地,都将靠此处海港出海。最重要的是,也利于殿下在此处养一支百战水师!”
李锴闻言惊喜过望,看着这一处,再没有“平平无奇”的感觉,怎么看都像是他的开国之地!
闫平又道:“更难得的是,这一整片大陆,包括宋藩在内,多是酷热干旱之地。偏此处不同,天气相对温和湿润,土地肥沃,并不缺水,处处鲜花盛开……呵,殿下,若能坐拥此处宝地,可成王霸之基!”若贾蔷见其所划之地,或许能看出来,这是前世被誉为非洲明珠的乌干达和肯尼亚。
李锴闻言,双目明亮骇人,他看向闫平激动道:“多谢外公,为我指点迷津!”
闫平摆手笑道:“老夫不及林相,林相那个外公做的才是真正的好。这些年来,为太子积攒了多少英才……此事你还得去求求太子,待打下此处开国后,没有治政良才,却是万万不能的。当然,最好是殿下你选一家大学士府来结亲,如此一来,开国后就不缺治理内政的英才了。”
李锴闻言倒是有些羞臊,笑道:“有外公和舅舅帮我,足矣!”
闫平拍了拍身边李锴的手臂,轻声道:“好孩子,只是……切记一点,你舅舅,或是将来闫家的甚么人,只能为将,不能为帅,更不能做掌天下大权的大将军。这些年外公成了瘸腿废人,让人读了好些书来听。可听来听去,也没听过一个掌兵权的外戚,能得善终者。”
李锴:“……”
……
PS:一转眼,林妹妹都快要当婆婆,做祖母了啊……篇幅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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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五十六:滚滚人头
翌日清晨,黎明时分。
春藕斋,东暖阁。
织金帐内,轻喘微微,空气中弥漫着石楠花香……
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下,贾蔷感受着左右两侧丝般润滑,颇有几分快意。
即便已经这么些年了,但不同的组合,仍就充满无穷的新意和魅力……
“我以为会是琴儿在你这里,怎可卿在这边?”
贾蔷左手一个圆滚滚,右手一个圆滚滚,心满意足的问道。
宝钗俏脸晕红,眉眼间春韵未散,眼角甚至隐见泪痕,怎会听不出枕边人的得意,有些娇羞的推了他一把后,说道:“琴儿来了一遭又走了,可卿是后来过来,看望看望我的,难道不成?”
说着,目光落在另一侧那张百媚千娇的脸上。
尽管宝钗对自己的容貌颇有自信,却也不得不承认,对侧这个女人,当真是美艳冠绝后宫。
尤其是承欢时发出哀婉求饶的幽咽轻吟,连她听了都觉着身子燥动,更何况男人?
好在,此女虽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颜色,性子却是低调稳重,未行过褒姒、妲己之流的勾当,也算是幸事。
可卿还是头一回与宝钗一并承恩奉君,偏此昏君迫得她二人花样百出,当时浑浑沌沌让他得逞,如今虽余韵未消,但也已回过神来,恨不能钻进被中不出来。
不过到底还是生性大气,在被一只不安分的手拨弄戏弄下,终是抬起头来嗔道:“昨儿晚晌才听闻外面的事,心知德妃姐姐心里最苦,便来看看,难道不可以?”
可卿是真的美,哪怕是宫中无一俗色,但能美到可卿这等地步的,仍是少有。
色倒还在其次,关键在于神。
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一颦一笑间勾魂夺魄的神韵,仿佛也上升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让人恨不能将她揉进身子里……
好在,贾蔷还有几分定力在。
当然,主要是本就在碗里,想甚么时候吃就狠狠大吃一顿,所以倒也不至于丢魂落魄……
他呵呵笑道:“你们姊妹间能相亲相爱,互相关怀,朕才是最高兴的。其实说句实在的,打有了皇儿后,你们心思一半在孩子身上,一半在差事身上,反倒没几分放在你们自己身上。要朕说,大可不必。孩子们当然要给予关怀,却不必拿他们当成所有。教养长大后,他们就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人生路子。你管的宽,他们还嫌你烦。而我们,才是相伴一生的人。如今孩子们也都大了,且让他们自己去摔打就是。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再摔打又能如何?所以,日后咱们且高乐咱们自己的,相互关怀亲爱,比甚么都强!”
二女闻言沉吟片刻后,宝钗轻声一叹,道:“话虽如此,可到底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放心得下?”顿了顿又道:“便是常常念叨着,不还是闯下大祸来?要不是运道好没出性命,这会儿怕……”
便是现在想起来都觉着后怕,倘若刘姥姥昨儿出了差池,不仅薛蟠必死无疑,连同在现场露脸的李鋈,也难逃干系。
贾蔷盛怒之下,废了他都有可能。
贾蔷见宝钗如此,却是笑着在锦被下拍了拍她丰润的美臀,轻声道:“朕从来都认为,朕先是一个父亲,而后才是一个天子。所以,即便皇子们犯了大错,只要不是不可饶恕之忤逆大罪,朕都会给他们机会,重新来过。你们是慈母,朕也从来不是严父。”
宝钗闻言,便是将信将疑中,心中还是无比熨帖,紧紧将俏脸贴近贾蔷怀中。
另一侧,可卿温声笑道:“德妃姐姐不必自苦了,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呢。八皇子有通财之能,将来为诸皇子所倚重,又有外家助力,前路光明,姐姐已是世间极好的娘了。可惜我这当娘的,却不称职,不能为孩子出甚么助力……”
可卿所诞皇六子李钊,今年也十九岁了。
只是在诸皇子中,虽不算庸才,却也不算出众……
再加上母族不显,难以子凭母贵,甚至因可卿出身,还有几分自卑……
可卿因此自责,倒也说的过去。
宝钗忙劝慰道:“你且宽心,六皇儿也是极好的孩子,懂事孝顺。就我所知,在外面也素来知礼和善。李鋈和他六哥一直亲厚,以后兄弟间必会相互扶持。”
可卿笑了笑,道:“若是八皇子未经理内务府事,我便厚着面皮求姐姐一番,让八皇子带带他六哥了。可八皇子皇差在身,又有那么多兄弟,人人都照顾,还不把他累坏了,哪里照顾得过来?我也算是做长辈的,不好如此欺负孩子。”
贾蔷见其乖巧知事,不无怜爱的对可卿道:“你且放心,诸皇儿的前程,朕心里都有数。”
可卿苦涩道:“皇上也难为呀,李钊他……并不如其他皇子那般能文能武。许是我德性不足,所以才……”
“欸!”
贾蔷皱眉不悦道:“甚么话!人的天资高低,原就是难定的。譬如李鋈和李锻都是宝妹妹所出,李鋈那小子,成日里顶着一张笑脸,似是个好哄骗的,可除了昨儿因贪心算计太过吃了一亏外,何时还见他吃亏过?他打小就能哄人,精明如猴。昨日吃一堑,往后只会更加精明。再看看李锻,小呆瓜一个,和他哥哥小时候比,就是个糊涂蛋。难道是宝妹妹偏心老大?
你且放宽心,便是天资不足者,将来也少不了一城之邦。且这一代不聪明,下一代却未必不成。儿孙自有儿孙福,并非没有道理。”
可卿有些忐忑的看着贾蔷道:“皇上,皇子成年后,一定要出海么?能不能……能不能留在京里?”
此言一出,宝钗骤然一惊,连呼吸都屏住了,悄然看向贾蔷。
谁会愿意骨肉分离?便是李鋈聪慧过人,可正如贾蔷所说,幼子李锻就是个小迷糊,将来放出去她怎能放心?
但这个话,她就从不敢提,太犯忌讳。
毕竟她心里明白,骨肉分离,总比骨肉相残来的好。
骨肉分离尚有相聚时,可若骨肉相残……那就太可怕了。
贾蔷也是皱了皱眉头,仰着头看向织金帐顶,沉吟好一会儿方缓缓道:“倒也不是不行……先别喜,皇子留京,是有代价的。而且,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宝钗听到可以时,心都快到嗓子眼儿了,激动之极!
但又很快冷静下来,目光转清冷甚至凌厉,看了可卿一眼,心里惊悸,果然是祸水妖精!
正要劝谏贾蔷收回此“乱命”,还好听到了后半句,便暂且等等。
贾蔷看着可卿道:“皇子成年后若还想留在京里,开海封国的权力自然是没了。当然,他想再去也行,但那二十万两黄金的开国钱不复存在。
其次,拒绝出海开疆,天家玉碟上会将他除名,不再有任何继承权,包括其子孙后代。”
“嘶!”
饶是在锦被下,身边躺着一个热滚滚的汉子,可宝钗、可卿二人还是不由遍体生寒,面色发白。
这人,刚刚才说完,不做严父的……
怎就狠到这个地步?
如此一来,谁会留下来?
便是留下来,也会受尽他人冷眼,甚至连子孙后代也必憎恨之……
贾蔷见二人神色,呵呵笑道:“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既然留下来,那就是选择了做普通人。果真能有此心态,这两条又有甚么大不了的?更何况也不算是普通人,到底还是朕的儿子,天下谁也欺负不得。他们或想读书,或想耕田,或想经商,或想写字画画,甚至是想科举考功名,都可以。难道,不是一件幸事?”
呵呵。
呵呵呵。
宝钗、可卿二人笑而不语,心里还不约而同夸赞了句:
幸个野牛攮的!
一个普通人或许会觉得是幸事,可出身天家的龙子龙孙,又怎么可能觉得是幸事?
可卿悻悻一笑后,再不提此事,同贾蔷道:“是臣妾见识浅薄,胡言乱语了。皇上,我不求其他,只盼着皇上能给皇儿指一门好亲事,选一得力妻族。”
贾蔷奇道:“朕昨儿不是说了么,不叫他们盲婚哑嫁,他们自去求娶便是。”
可卿闻言红了眼圈,轻轻一叹。
二十三位成年皇子,除了老大李铮二十岁外,其余皆十九岁。
这么多皇子一同娶亲,求娶王妃,女家门第自然有高低之分。
显然,以李钊的条件,怕是竞争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们。
可卿也实是没法子,听皇子所那边李钊身边的嬷嬷说,李钊回京这几天,每晚上都干坐到天亮,勉强歇一会儿就起身,熬的太狠了……
知子莫若母,当娘的又岂能不知儿子在愁闷甚么?
可是,她又能做甚么呢?
唯有求助贾蔷。
贾蔷也是头疼,管了这个儿子,其他的儿子又如何?
皇子中外家有权有势者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似可卿这般,尤其是香菱、晴雯、莺儿、紫鹃这样的丫鬟出身。
便是李纨、尤氏、尤三姐等,也好不到哪去。
可卿想为李钊寻个势壮的妻族,其他人还不同样如此?
沉吟许久后,在可卿殷殷注视下,他缓缓道:“朕这个所谓的义忠亲王之子,其实是盗用了可卿你的身份。那枚前朝天子玉玺,也是当初留在你襁褓中的。也罢,朕就破一次例。不过,还是不能由朕来出面,宝妹妹,由你代朕出面,同张潮家的诰命说一句罢,朕记得,张潮有一适龄嫡女,尚未出阁。”
宝钗闻言,登时忍不住抿了抿嘴角,只是在贾蔷的注视下,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张潮,张任重,为贾蔷所器重,在军机处已经待了十五年,为元辅都超过五年了。
看形势,还能再任五年。
因宝钗代黛玉、子瑜掌安济坊和天下女子织造厂日常事务,张潮妻一品诰命宋氏出力颇多,二人相熟,也见过宋氏幼女。
原本,是为李鋈相中的。
张潮为相近二十载,实属罕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张家子弟也多争气,举人、进士不下二十人,各处为官……
如此妻族,何等强大。
但宝钗之所以答应下来,也是因为如此。
身在天家,且掌握大权十数年,她已早非当初的懵懂闺阁少女……
薛家这些年来太富,富可敌国,势头太盛。
虽无出众男儿,可她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人脉,都不亚于一个当朝大学士一辈子的积累,甚至更多。
而李鋈,又着实出众……
罢了,过犹不及。
且这一回,针对的也不是她,而是张家。
……
万字阁,军机处。
尽管外面初春的朝阳暖煦灿烂,柳堤边燕子徘徊起舞,满目生机,然而当朝元辅张潮的面色却十分肃重,阁内气氛更是压抑沉重。
昨日码头之事,第一时间就传入西苑。
然而张潮、万良、赵霁、于万洲等军机大学士都未妄动,等着天子那边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只一个时辰功夫就传来严惩旨意。
薛蟠打入死牢待罪,薛氏豪奴皆斩,闫舟杖二十,八皇子杖三十,更是圈了起来……
朝野震动之余,为天子手段之严厉侧目,但仍未着急出面,等待后续。
一下午过去后,旨意再次传了出来。
薛家罚没半数家财,用来帮助军中英烈之士的家眷,使其老有所养,幼有所学。不仅此次,今后丰字号每年进项的三成,都要拿来帮助百姓迁移藩土。
据说这个数字将会超过五百万两银子之巨,为开国以来罚银最重的案子。
而且,薛家丰字号自此和内务府断了干系,更让薛氏元气大伤。
当然,也就没人再去追究薛蟠之罪了,毕竟码头上除了薛蟠自己,没人受伤……
另外,皇八子李鋈再次受到了严厉的训斥,虽不再圈禁,但失了圣心,也是教训沉重。
但只这些,自不会让当朝军机面色如此难堪。
真正厉害的,是今日一早定妃李婧派绣衣卫送来的,对昨日薛蟠同船而来的薛氏下人的审讯卷宗。
上面明确写出,昨日薛蟠为人所暗算背后,站着江南九大姓中施家、褚家、上官家三大家。
并告知军机处,此案非寻常刑案,涉嫌谋害皇子,颠覆天家十恶不赦之大案!
因此,绣衣卫将亲自处置,以正天威!
而率先拿下的,便是三家在京的官员。
绣衣卫十五年来未曾大动干戈,如今甫一出动,却不知多少滚滚人头,化为齑粉!
再加上,天子明言,皇子自寻妻族,以为开国助力……
几乎是明晃晃的告知天下,天子,要拿世家巨族们,开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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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五十七:进入尾声
这普通人家的小姐偷摸的开了缝隙看自己的小丫头送帕子?
嘿嘿,这里边说没事儿,她都不信。
就因为这个小仙女自己脑补出了一大堆的故事。
也因为这个,她在看那个小子的时候,就带上了各种猜测。
现在想想过来帮忙的那些人,各个都是江湖人最喜欢穿的衣服打扮的。
这说明他们在这里卖茶是假,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守护对面楼内的姑娘吧?
啧,为什么有些莫名的不爽呢?
她在江湖之中也算是有着不小的名声的。
怎么就没见一位青年才俊,追着自己来到这京都呢。
小仙女在这里胡思乱想。
麦凡将铺子中的事儿平复了,拍拍小丫头的肩膀让她安心,自己将桌子上插着的那把匕首给拎起来,径直走出了铺子。
那外面的人还在叮叮当当的打个不停。
对面街上有两个差役正在探头探脑的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这里打斗的人数着实有些多了。
他们这些巡街的小差役是管不了的,只能通报给城防军以及六扇门的捕头。
现在最多在周围警戒一下,若是打出火气伤人了就不好。
他们谁都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一个人,拎着一把不起眼的短匕就闯了进去。
只听到叮叮叮……一阵武器乱碰。
麦凡从混战的东头走到了西头。
这两拨打的你中有我的人,哎呦呦……不约同时停了手。
不停手不行,他们手中的武器都不见了。
至于哪里去了,被麦凡一人一匕给打掉了。
众人很是震惊,直勾勾的看着空无一物的手,然后看着那个从中经过的人。
无论是谁,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碰到高手了。
碰到高手之后的第一件事儿是什么?
迅速的判断是敌是友。
麦凡压根没给他们什么思考的时间,他将匕首往后腰一插,用手点了点他的铺子,然后指了指自己。
“铺子,我开的,桶子你们掀的,差点扣到我朋友的头上。”
“赔礼道歉,去吧。”
两拨人迅速的搞清楚了缘由,那股子因为打斗涌现出来的气势,瞬间就萎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啥面子都不好使。
麦凡也不着急溜溜达达的返回到铺子,将装好蜜茶的罐子递到这小丫头的手中。
“等他们倒完歉,你再走,跟你家小姐说,茶还是热的,小心烫。”
小丫头也听到了麦凡刚才的话,吓的连连摆手。
“不用了公子,公子能保护我,小橘就已经很开心了。”
不敢让那些江湖人士道歉啊。
但是麦凡却没当回事儿。
江湖人哪里有什么面子。
只有拳头大小,才是江湖人面子高低的评判标准。
别说道歉了,就是下跪,那群人也得受着。
果然,回到铺子的麦凡,只对着身后挥了挥手。
那两拨被他阻止的人当中就走出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两拨人马的领头者,也是当初起冲突的指挥者。
这时候碰到了一个强势干预的大佬。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是何等的出身吧,但是他刚才展露出来的那一手,就足可以震慑他们这一大帮子的人了。
别看这些江湖老油条已经三十好几快四十了。
对面站着的这个一看就还是一个小年轻。
但是在江湖上谁跟你论年纪。
就刚才那一手,这小子最少也是一个六品的中三品的高手了。
说不定还要更高,基本上已经是江湖侠客中的顶尖才俊了。
这么一个小子窝在这里卖凉茶,谁相信啊。
这一定是给谁当护花使者呢,亦或者是压根就是皇帝老儿派出来的密探。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还是不要给自家的帮派找麻烦了。
这两个当事人给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一左一右的朝着麦凡这边过来了。
“你们两个能说了算吧,去,跟我的客人道歉,跟周围的街坊邻居道歉。”
“还有,因为你们打斗,掀翻了我最少五碗凉茶,边上卖鸡蛋的大婶子三篮子的鸡蛋。”
“那边卖发簪发绳小首饰的五个小盒子,以及对面卖柴火的两捆柴。”
“打跑了最少十几个客人。”
“这些都是我们做小买卖的应该赚到的钱。”
“赔钱,挨个道歉还不行,将这些损失都给我赔了!”
“江湖人要讲江湖的规矩。”
“学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逞强除恶,是为了保护自己应该守护的人。”
“是为了身边的人,是为了家,更是为了国。”
“我们跟魔教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看你们现在做的事情,跟魔教的又有什么两样。”
“普通人还等着我们去保护呢,我们自己人反倒先欺负自己的百姓了。”
“就这样还自称武者呢,像是这样的武者还不如不学武艺,真正是无用的废人!”
说完了这番话,麦凡也不管这两个老东西是不是有脸面,而是朝着他们俩大手一挥……
“去吧,道完歉,赔完钱,你也不用害怕我会给你们穿小鞋。”
这番话说的太好了。
不是对着这群武林人来说的好,而是对周围的老百姓的好。
大家听着,只觉得麦凡越说越对,越说越让人认同。
说到最后,几个老百姓的眼眶都湿了。
可不是嘛,武者谁敢惹啊,这一个季度,多少武林人士往这边赶过来了?
多少摊贩的生意就是因为他们动手给毁了的?
大家都是小买卖,多不容易啊。
敢怒不敢言的,只能自己抱头痛哭的。
现在,麦凡这样的一个武者,看起来还是一个大大大大高手,却为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说话。
这才是武林人士应该有的样子。
因为认同,周围一个看热闹的小伙子高声的叫了一声好。
这声好就像是水库拉开了阀,惹得周围一圈看热闹的,做生意的,一齐大声的叫好了。
这一街的人都在为这个小伙子叫好。
那种震撼,从楼上面看,那是更有体会的。
惹得小仙女都忍不住探出了身子。
这时候再看这个卖茶水的,怎么看都怎么顺眼了。
而她旁边闺楼中的小姐,也忍不住将窗户打的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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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五十八章:情种
那富家小姐用团扇捂住半边脸,眼睛痴痴的就看着下面穿着短打青衣的麦凡。
要知道豪商家中受到武林人气的事儿可是更多。
现在有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来保护她们。
保护小丫头不就等于保护了自己了吗?
这小姐只要一想,这种感觉就比麦凡卖的蜜茶还要甜了。
那两拨斗殴的人,在群众的欢呼声中,到底是气短。
两方人分做两个方向,将麦凡刚才说到的那些摊贩的损失都给赔了。
陪完了钱,倒是也没挨个的道歉。
他们只是走到麦凡的面前,对着这位少侠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说是给小丫头道歉,其实还是对着他这个高手认错。
这样好歹面子方面折损的不多。
而麦凡也不是强求的人。
他不能指望这些武林人士跟他的思维方式一样。
能够道歉,已经是迈出很大的一步,外加自己的武力威胁了。
他有些寥寥的将这两拨人赶走,顺便也给江湖的人留下了一道信号。
在珠市大街的中段,一家茶楼一层寄卖大碗茶的铺子……
这铺子的老板,调制蜜茶的人,是一个年轻的高手,不好惹的那种。
自此之后,后赶过来的武林人,就再也没有在这条街的附近动手的事情。
他们可不想像是那两拨倒霉蛋一样,在整个京城百姓的面前丢脸。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情况是武林人士撤出了,那些战战兢兢的差役才敢过来。
到了现在,六扇门的人也没赶过来。
也是,人家是监控几个皇帝最关注的目标对象的。
那些人若是乱起来,其后果,可是比这种接头斗殴可是严重多了。
这六扇门的人不过来,事情却解决了。
要是朝廷的人再不出现,也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于是这两个躲在街角的差役,就先跑到了麦凡的铺子中。
麦凡这两年在云阙城还真就跟那边的衙门打过几次交道。
多数时候都是他丢通缉犯,或者是配合抓捕一些闻名的大盗。
非必要的时候,那是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
可就这样,他也成为了整个组织跟官方打交道最多的杀手了。
这金牌杀手的名声,早已经传播到了所有有六扇门和公差存在的地方了。
这里是京城,什么值得说道的消息,在这里都会被说上一句。
麦凡看着两个差役抓耳挠腮的想要知道他的底细,只觉得十分的好笑。
“想要回去跟上官交差啊?”
“只需要说,云阙城,灭,金令,凡。”
“你们上官就明白了。”
这……两个差役抽了一下冷子。
这名号他们听过,这是五品的杀手啊。
五品,十七,顶级,超超超级天才。
比那什么青年才俊榜上的啥啥啥大侠可是牛逼多了的人物。
就是因为身份的问题,压根就不出现在这种外露的榜单上。
倒是江湖杀手榜,他在他们大雍朝当中,已经排在了前十的位置。
在整个王朝集团,超级江湖之中,也榜上有名了。
最主要的是人家年轻啊……这潜力榜早就没了名字。
反倒是在高手榜上可以排在队伍的末尾了。
那末尾也是高手不是……
你说你一个高手,你混在这里,你这不是……太好了嘛!
这下子,两个差役可是乐坏了。
以后这条街有这位大神坐镇,他们还怕什么?
闹事?他们那可是会可劲儿的抓啊。
这抓多了江湖人,他们的业绩也就有了。
从此以后他们两个也是抓过江湖人的知名差役了。
只是想想就觉得得意了。
这差役一得意,身上就带了形了。
对着麦凡那是笑容满面,点头哈腰的。
周围的有心人一见到差役过去了也是这样的阵仗……嘿,对麦凡更是钦佩和好奇了。
看得对面楼中的两个姑娘眼神灼灼,恨不得下一秒就要知道,这男人的底细。
“姑娘,先别想着有的没的了,你是秀女得选秀啊。”
这天晚上,虽然是两所不同的院子,这父女之间的谈话却是相当的一致。
这两个姑娘的心是怎么失落的不提。
麦凡的生活却是依然的依旧。
选秀日程没有被任何事情阻挠,在中旬定的日子中正式开始了。
这秀女进了宫之后,京城的日子着实的安静了三天。
可是这几天过去了之后,那是更大的热闹就跟着过来了。
因为随着选秀的推进,一部分秀女提前被宫里边送出来了。
这第一批送出来的,一看就是没入选的。
初选都没过的,现在出来了,可不是有点灰溜溜的吗。
就算是外面的各家再怎么低调隐藏,可是对这里关注的那些打探消息的可不会不注意啊。
若是普通人家也就罢了。
没有人会在意。
就算是官家女子的身份,也是无所谓的。
因为朝廷中的人,也不是谁都适合送女儿的。
提前跟宫里的皇上娘娘甚至是参选过程中的嬷嬷们说好,就能将自己的女儿顺顺利利的送出来。
这都成了选秀不二的法则了。
可是今年多了一类人。
那就是江湖人,是武人。
他们既然将女儿送过来了,不管最后的结果是怎样的。
那多少都存了一些心思的。
真要是不想女儿来的。
就好比百花榜单上他们王朝几个有名的江湖女儿,真就直接找了一个借口,没来参选。
既然是送过来的,那一定是对这选秀有点想法的。
既然是有点想法的,却在第一轮被退下来了。
不管朝廷在武林人士的眼中是多无所谓。
可是这是官选啊,被退回来的,一定是这群秀女之中,有问题的存在吧。
不管是你样貌体态没通过,还是性格脾气有问题。
这有问题的姑娘,别管长得多漂亮,是吧……
那消息的来源及其的准确,至于你为什么会被退回来,官方的回答永远是模糊的。
但是架不住搞情报的个地方都有人啊。
这有人了之后就能弄到消息,人为什么会被退回来的原因也就清楚了。
有些人是争斗失败,别管是同龄的秀女还是宫里的娘娘。
总之是斗不过别人的。
但是有些人却是因为身体有恙,亦或者是不太守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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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五十九:聪明绝顶,不可小觑
转过身拎着两罐蜜茶去他自己住的那片小房子去了。
他不是回家找山上的那波朋友的。
就猴子那群人,现在正在京城灭的分部这边接返回云阙城的护送任务呢。
他是过来找那位妇人的。
也是他在这里认的这位干亲。
依然是他三年前过来出手的那个小房子。
依然是那座干净的小院子。
院子中的妇人正在洗衣服,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嘴中还唱着一首很是婉转的小调。
看到麦凡过来了,朝着她扬了扬手中的罐子。
这妇人很自然的站起来,将对方给的好意收下了。
“过两天你走商的时候,过来一趟。”
“给你纳了一双夏鞋,过来试试,等你走的时候也就改好了。”
麦凡应了一声是,很自然的就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不知道姑姑认识不认识宫中的人了。”
“我这边有位朋友入了宫,若是有能说得上话的,帮忙递进去一句话。”
“说是让他们帮忙照看一眼就行。”
也不需要什么特意的帮助,只是指点着,莫要得罪了贵人。做一些有冲撞的事情。
保得住她的小命就可以,至于大富大贵,他跟这位姑娘的交情还真没到这个份儿上。
这妇人却是不见怪。
像是麦凡这种跑东跑西的人,有朋友拐弯抹角的递过来话的事儿,她这两天碰见多了。
就好像大家这才想起来,她曾经是进过宫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拐弯的亲戚都出来了。
也是她这几年被麦凡带着的脸皮厚了许多。
她推了许多不相干的求上门的。
但是现在,为了这个小伙子,她决定用用自己这张老脸,去求一求以前的老姐妹去。
麦凡得了妇人的应答,这才从巷子中走出来。
他原本是想要去看看那些小子的工作接的怎么样了。
谁成想,人却被一帮打扮的很统一的帮会人士给堵在了街口。
麦凡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拦住他的人身上穿着的短打。
这是风云帮的?
“不知道沈帮主请我过去有何贵干?”
“帮主想要找这位少侠聊聊。”
还挺强横的啊。
那天的闹剧,他应该看到了吧?
若是对自己猜测有误,也知道自己最少是一个六品吧?
对方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对他这样的人来回的吆喝。
不过既然对方敢这么来请。
他不过去看看都对不起这位的盛情。
麦凡没生气也不慌张,他无意识的摸了一把腰间盘着的弯刀,对着领头的那几个做了一个领路的手势。
十分轻松的随着他们走了。
奇怪的是他们并没带着他去沈家在京城落脚的大院。
反倒是七拐八拐的到了沈家驻在京城的一家铺子。
这铺子麦凡是有些印象的。
因着精铁矿的开采,沈家的制器的生意,着实繁荣了起来。
不过一年的时间,这大大小小的风云铁器行就在王朝的几个主要的城镇之中扎了根。
这座制器行因为地处京城的缘故,应该是风云帮在国内最大的一座铺子了。
这时候将他让到铺子的后院。
麦凡前脚进屋,后脚就跟过来了两三拨人。
再加上屋子中原本就先来了几波人。
不多一会,一间挺大的会客厅,就坐满了人。
麦凡也被带着他来的人让了一张椅子。
等到他坐下之后就发现,能在这里坐上一个座位的,竟然都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应该就是那个陕北大侠,崔富贵。
这岁数也没超过三张。
而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
麦凡看看自己,应该就是他这种未满十八的十七岁了。
这些人天南地北,帮派的有之,独行侠的有之,更有甚者连他这种杀手行当的都过来了。
一时间真不知道这位沈帮主要搞个什么鬼。
倒是在场人士唯一的通性,大概就是年轻了。
麦凡做好了,周围的位置满了。
有心观察周围的时候,发现这一屋子的人都跟自己一样,也在打量别人。
你别说,等坐下看清楚了,麦凡还真发现了一位熟人。
这熟人是反派上辈子认识的人。
也是小仙女曾经的青梅竹马的炮灰未婚夫。
说实在的,在麦凡看来,也是一个倒霉蛋。
虽然没有麦凡这种抄家灭帮,莫名横死的倒霉吧。
可是未婚妻被人夺走,后续还被莫名的打压了许久……
只是因为他是小仙女的未婚夫……
这倒霉的程度也是没地方说理的那种。
所以这个时候,这位未婚夫也在。
并且表现的好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的样子……
麦凡合理的猜测,这不会是沈帮主的选婿大会吧?
不是吧,真的就这么蛮横草率的吗?
你好歹问问在场的有没有人不愿意啊。
就好比他,他虽然是想要帮反派完成心愿的。
但是绝对不想再一头扎进这位小仙的坑中。
最多是帮她找个差不多的婆家,然后弄死那个搞死反派和灭这个组织的男人也就罢了。
现在被叫到这里来,算是怎么回事儿。
大概在场的有几位也跟麦凡一样的一头雾水。
所以等人坐满了,帮会的闲杂人等出去了,就剩下他们几个的时候,就忍不住问了。
“诸位,有谁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并不知晓,我只是应沈帮主的邀约过来的。”
麦凡没说话,只悄悄的观察小仙女上辈子的未婚夫。
这位算得上是云阙城另外一个大帮派的帮主之子。
在沈帮主没挖出铁矿之前,与风云帮也算是势均力敌的大帮派了。
他这未婚夫不只是背景相当。
自身的武学造诣也是很不错的。
就日记本进来之后,立刻给场内的人物全都标注好了品级了。
对方已经有了七品上的境界,想来也是刻苦修炼的那一类人了。
难怪反派那一世,他能拿下小仙女未婚妻的名头。
着实在年轻一辈之中,无论是境界还是出身都不算弱的了。
只是知道内情的人不打算说出来。
在场的都算是竞争对手,随着他们猜就罢了。
就在大家讨论的正热闹的时候……
‘吱呀……’议事厅另外一侧的门开了。
从内厅之中走出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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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六十:耳光
未正,含元殿。
诸命妇、诰命虽已撤离,但殿内气氛不降反涨。
今日借皇后千秋节之机,诸多勋贵命妇和文官诰命齐至,黛玉以皇后之尊,按皇子序齿开始指婚。
权贵中诸如永城候府薛家、临江侯府陈家、景川侯府张家、荆宁侯府叶家、永定侯府张家、吴兴侯府杨家等十数侯伯府第,皆当世最顶级权贵世家,为军中巨擘!
又如大学士府张家、李家、孙家、万家、王家、叶家等十数家清贵世家,皆世代簪缨,门生故旧满天下,权倾朝野之族。
凡家中有适龄闺阁女子者,皆得皇恩,“满载而归”!
至于是喜是悲,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天子金口玉言,皇子开疆拓土,建立封国,外家和妻族都是要出力的。
在海外建一国……所需之人力、物力和财力,和无底洞无异,便是谈不上吸干母族外家和妻族,也绝不容易打发。
给了多了,元气大伤。
给了少了……岂非藐视天家,藐视圣恩?
所以,唯有多给多出力一条路可走……
正是明白这个道理,诸皇妃们一个个都是极高兴的。
尤其是可卿、香菱、晴雯、紫鹃、莺儿、龄官并李纨、尤氏姊妹等出身不显,母族几无力帮衬皇子的皇妃们。
她们自身出身卑下,不能给予皇子多少助力。
如今能娶一位可带来莫大助益的高门千金,岂有不高兴之理?
往日里娴静些的,今儿都放开了些,相互敬酒交谈,喜之不尽,胜似过年。
就连黛玉,也给李銮指了韩琮孙女儿为妃,心里十分喜悦。
韩家家风清正,韩邃庵虽然在相位时日无多,且至多还有三五年光景,但此人背景极深。
早在隆安朝就已受重用,门生故旧不在少数,根基深厚。
如今已算是历四帝,相三朝,资历之深,唯有林如海可比。
有韩家为妻族,又有林家为母族,李銮受益无穷。
且韩老头,身子骨十分硬朗,连林如海都几番羡慕……
再者,韩家丁口简单,韩家三子除一人早丧外,其他二人都是做学问的人,连仕途都未入。
这样的门第,简直是太子妃的绝配。
既能有莫大助力,还不用担心外戚之祸……
莫要小瞧“外戚”二字,如今连林家都要避讳,不然林安之不会在御前说出将来出海一事。
这是林如海亲自定下来的调子,论门生故旧之多,天下大臣再无出林如海之右者。
林安之为其独子,是这些人脉的天然继承人,更何况,他还是帝后一手抚育长大的。
若放任在朝中为官,几无人能制。
说句晦气的话,一旦贾蔷不幸过早驾崩,林安之就是天然的权臣种子。
若是连李銮都不幸早亡,林家就更加恐怖,根本无人能制衡!
这些事,发生的概率自然几乎没有。
但几乎没有,不代表不可能。
所以,林如海早早为林安之定下了出海的调子。
而如今为李銮所选的太子妃,就没有这样的担忧了,如此绝配,黛玉自然欢喜。
只是,满堂人笑欢颜,唯独宝钗,脸上的笑意几乎快要挂不住了……
黛玉看了半天热闹后,走到宝钗身边,轻声笑道:“宝丫头,我看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宝钗都快压不住火气了,抬眼道:“又怎么了?”
黛玉岂会惧她,伸手捏着宝钗的脸颊,笑嘻嘻道:“小八那孩子,打二岁起就精的跟甚么似的,你多咱见他办过糊涂事?”
宝钗咬牙道:“前儿不是才摔一跟头?我看就是因为被狐媚子给迷了心,才办下那样蠢事的!”
黛玉闻言掩头笑道:“可了不得了,未想到宝丫头你竟然果真成了恶婆婆了!”
宝钗气的发抖,忍了又忍,还是在眼前人身上拍了把,黛玉惊笑着闪开了些。
虽是出了口气放松了些,宝钗却还是忍不住落泪道:“我难道是嫌贫爱富的?可他也忒不像话了!给我寻了这么一个……”
宝钗的嫌恶,简直不假遮掩,发自肺腑!
黛玉见她如此,又见周围皇妃们虽仍在顽乐,却有不少目光瞧了过来,不愿打小就要强的宝钗让人取笑了去,便招呼她和一旁早就觉得闹腾的尹子瑜去了里面。
到了里面后,宝钗的眼泪更不加约束,扑簌扑簌的落个不停,甚至还抽泣起来。
李鋈是她花费了无数心血,极其疼爱器重的儿子,而且……
诸皇子中,以“金”字为底的皇子,寥寥无几,而李鋈便是其中之一,这甚至曾经让宝钗有过一些其他想法。
直到尹子瑜举刀斩尹家,连亲子李铎都差点废了,才让她彻底没了一些虚妄的念头……
但无论如何,她也接受不了李鋈寻一个卖烤肉的当皇子妃啊!
这算甚么?
实在是,不可理喻!
黛玉笑眯眯的亲自斟了茶,先与尹子瑜,后与宝钗。
尹子瑜见黛玉心情如此好,不由展颜。
她甚至有些羡慕,黛玉和宝钗一并长大的姊妹情义。
毕竟,若非情同姊妹,又怎会当面笑成一朵花……
“你……笑够了没有?还是当嫡母的呢!”
宝钗被黛玉笑的快气炸了,责备道。
这话却让黛玉再也忍不住,掩口大笑起来。
李鋈居然同楚娘说,他是庶出的,怕楚娘嫌他低贱……
好在见宝钗脸色都快青了,黛玉忙收身,喘匀了气息后同宝钗笑道:“宝丫头,我说你一时糊涂,你偏不认。你也不是没见识的内宅妇人,这些年理了多少大事,难道都白费了不成?你且寻思寻思,那么多皇儿里,如今属哪个皇儿,最是权重,势重?”
听闻此言,宝钗登时色变,一旁尹子瑜也收敛了脸上的浅笑,目光审视的看起宝钗来……
宝钗神情凝结,看着黛玉轻声道:“李鋈虽打理着内务府,可他……”
可他甚么呢?
德林号的触角几乎伸到了大燕的方方面面,包括藩土、外省,甚至连西夷那边都有渗透。
李鋈操持着如此一个巨兽,便是太子李銮之势,都远不及也。
当然,这个巨兽并不能被李鋈完全操控。
贾芸和薛蝌两大巨头,只听天子一人之命。
但即便只是影响一小部分,也是受益无穷。
那么大的财富,干连无数官员……
这一点,宝钗都不能否认。
其实诸皇子们也都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一个个都指着李鋈帮他们在开国之初搭理封国……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否认也没用。
黛玉笑道:“八皇儿比你还懂事些,你少生这些没用的气。其他皇儿需要一个强势妻族来辅佐开国,小八不需要。他再多一个强势妻族,对他,对亲家,都不是好事。”
宝钗闻言一时不知该说甚么好,只喃喃道:“再怎样,也不能拿娶亲当儿戏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怎能娶一个……抛头露面操持庖厨的商户女?”
她真真是一万个相不中楚娘。
黛玉戏谑轻声笑道:“你快少些挑肥拣瘦罢。也不想想,他父皇是甚么样的。果真如他父皇那样,中意一个再醮之妇,你还活不活了?”
宝钗闻言,差点一口心底血给呕出来。
李鋈要是果真相中一个如李纨、尤氏、可卿那样身份的寡妇,她干脆直接投缳自尽拉倒!
咦,这样一想,好似真的想开了些……
一旁尹子瑜见此,食指轻抚眼角,怕笑出皱纹来……
她也落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待开国之后,和小八度一生者,是他所选的心爱之人,而非你。皇上都赞许他的勇气,你就莫拦着了,反倒让人看了笑话去。再者,薛家国舅还在牢里关着呢,你莫惹皇上生气。”
宝钗:“……”
……
“如今世面上的青皮地痞强人少了许多,不容易见着。胥吏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收黑钱……”
勤政殿内,楚娘一脸紧张的说着她眼中的世界。
贾蔷轻笑了声,道:“不敢明目张胆的收,但还是有法子收,是不是?”
楚娘抿了抿嘴,点点头道:“五城兵马司防火铺的、卫生司的,巡捕五营治安司,还有长安县衙户科课税的,都是按月收银子。”
诸文武闻言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李鋈小声劝道:“这些银子都是朝廷明定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楚娘却摇了摇头,道:“民女虽是小女子,也没读过甚么书,可还是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按道理交税,砸锅卖铁也愿交。可就是想不通,防火铺既然收了防火银子,是不是就该管起走水的事,怎还叫我们门铺买他们指定的板子、水缸和沙袋?这些东西,都是衙役家里在卖,价钱也比市面上的高出好些。不从他们那买,就不合格,还要罚银子。这难道也是朝廷定的规矩?”
勤政殿内一众大佬,被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问的哑口无言。
却不想贾蔷竟呵呵笑问道:“元辅,老百姓在问你们呢,这是不是朝廷定下的规矩?”
张潮闻言,眼中瞳孔猛然紧缩,心口更是如遭重锤一样,不过毕竟礼绝百僚权倾天下多年,哪怕此刻处境极度尴尬,还是从容的躬身请罪道:“回皇上,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自然不会是朝廷的规矩……臣无地自容。”
贾蔷呵了声,同楚娘道:“继续说。到底是在百姓中的人看的最清,咱们朝廷里的官儿,高高在上的时间太久了,不知道甚么才是真正的民生之苦,也不愿屈尊降贵下去亲自了解,只一味的做官……今儿请你来,正好让他们明白明白。”
勤政殿内一片死寂,这是贾蔷第一次,明确表示对朝局的不满。
天崩地裂般的压力降下,若非贾蔷多次严令等闲不可下跪,这会儿怕是已经跪满一地……
楚娘倒成了最轻松的,她受到鼓舞后,继续道:“还有卫生银子,收了银钱,但门铺前的地还是要咱们自己清扫。不是不能扫,可你都收了银钱了,凭啥还叫我们自己扫?这银子不是白收了吗?而且隔三差五的带人来吃喝,还打着检查卫生的名义不给钱,臭不要脸!”
贾蔷见她说的恼了,也不顾在御前,就骂起街来,登时大笑起来,在回过神来的楚娘不安的目光下,连连点头附和道:“是臭不要脸,而且不要脸到极致。朕好奇,这样的人,怎么进入衙门吃官家饭的?”
楚娘闻言更加来劲儿了,忙道:“皇上您不知道,那些官狗子都是其他官老爷的亲戚、族人……”
李鋈不得不悄悄拉扯了她一把,让她不要太亢奋……
不过贾蔷一个淡淡的眼神看过去,李鋈就干笑着松开了手。
楚娘抿了抿嘴,不过还是有勇气继续说下去,道:“朝廷对那些人太好了,只要入了公差,就能在藩土、外省得一份田,寻些人过去种了,收了卖给德林号,一年就有一份肥的流油的进项。普通百姓可能不好往藩土、外省送人,有些人不愿去,可他们都是出身官老爷家,有的是法子往外派人。所以公差就是美差,都叫那些官儿的子女亲戚和族人分完了。听说好些衙门里,大半个官衙都是亲戚。读不读书甚么的,都不当紧,生来就捧着金饭碗。”
贾蔷仍旧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看了眼面色难看的诸军机后,又问道:“还有么?”
楚娘点点头,道:“还有。若只是苛勒些银钱倒也罢了,老百姓们习惯了,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他们还会欺负人,世面上的青皮地痞不见了,多是被这些人收成了狗腿子打手,成了披着官皮的青皮地痞。欺负人后,还官官相护,百姓求告无门。便是告了,也被拖延个二三年,没了下文。
小胖……民女和殿下相知,就是因为有一回,有官狗子欺负上门来,我和他们拼了,拼不过的时候,小胖救了我……”
贾蔷没有理会李鋈嘿嘿“羞笑”,而是问楚娘道:“他们是怎么欺负上门的?”
楚娘有些不安的道:“长安县令的小舅子带人来,想拉扯我去他家里烤肉当厨娘,我不愿意,就啐我不识抬举,还说我铺面有问题,要查封了……”便是此刻回忆起来,她仍有些后怕,乃至绝望。那个小小的门铺,是她一家人活下去的命根子啊。
贾蔷与她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了,不愿难为姑娘,更何况还是他的儿媳,但抬起眼,贾蔷再看向张潮、万两、赵霁、于万洲、韩琮等人时,目光就变得清冷起来,一字一句缓缓道:“朕不想追究谁的责任,也不会过问,这些腐坏官场根基的问题到底该如何处置。朕只想告诉你们,永远不要抱着刀兵入库、马放南山可以安享盛世富贵的心思。百姓可以如此,但你们不行。吏治革新,是朝廷面临的永恒不变的艰难问题!谁大意了,谁就是大燕的罪人!”
话锋一转,不给诸文武开口的机会,却又问李鋈道:“你相中的皇子妃被人欺负了,你是怎么做的?朕好似没听说,长安县令换人了?”
李鋈闻言干笑了声,迟疑稍许才如实道:“父皇,这个……儿臣让那忘八给楚娘磕头赔礼了。”
“就这?”
林安之都忍不住问了句,王磊也瓮声冷笑道:“窝囊!就该砸烂他的忘八脑袋!”
李鋈头大,瞥了眼殿下脸色难看之极的张潮,心中一叹,感慨了下其父之凌厉老辣的手段后,规矩道:“原是想狠狠拾掇一番的,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张相府的大公子出面说情,说是长安县令是张府老太太的干孙子,这个……太夫人也是父皇屡屡赏赐的一品诰命,儿臣就……多少给个面子。”
话说至此,今日被反复打了不知多少耳光的张潮,终于还是缓缓跪地请罪:“臣辜负皇恩,罪该万死!”
若非朝廷重臣都知道,贾蔷最厌恶的就是犯了错就以辞官相迫,撂挑子走人的勾当,这会儿张潮就真的只有乞骸骨一条路可走了。
贾蔷冷笑一声,没有出声。
张潮心中一叹,沉声道:“皇上,臣绝不推脱罪责,也愿意接受朝廷和绣衣卫的查证,但凡此事臣知道一分一毫,臣愿以项上人头维护国法尊严!
此外,臣以为,今后五年的朝廷路线,就是修内政。
不是小修,是要大修!臣深受皇恩,忝为元辅多年。皇上将朝政相托,却搞成了这个样子。臣愧对皇恩,愧对皇上的信重!
唯有以臣余生之力,拨乱反正,以肃吏治之风!”
贾蔷沉默稍许,就在张潮的后背已经被汗浸透时,他缓缓道:“也不能都怪你,这些年朝廷大政,一切都以开海移民为重,其他的事被疏忽了不少,也在情理之中。但,底层的事,绝不是小事。
如今到处都爱说甚么盛世,还夸甚么今朝远迈三代,虽文景、贞观不能及也。
果真是盛世么?盛世的官衙会是这样?百姓会如此无助?
这些事,朝廷一定要放在心上。
你们且想想看,京城首善之地,天子脚下,下面官衙都成了近亲繁衍,那么外省呢?
尤其是,江南!
幸好,发现的早,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否则,大燕的江山,不复为朕所有!
诸卿都是怀有经天纬地之才的贤才,朕不及也。
所以,莫叫朕失望,更莫要让天下人失望……”
……
诸文武面色沉重的离去后,贾蔷看向一直静默的太子李銮,问道:“可有甚么想法?”
李銮闻言,沉吟了好一阵后,方低声问道:“父皇,张元辅,不是极得父皇倚重信任的么?”
今日贾蔷,几乎没有给张潮丝毫颜面。
若非最后一些话挽回了些,张任重十数年为相生涯所积累的官声,今日几乎一朝丧尽!
尤其是李鋈口中说出张潮大公子插手长安县令小舅子一事……
李鋈自己插手步军统领衙门,都被杖责三十,险些圈禁,此事刚刚发生在眼前呐!
再加上之后贾蔷再未提及此事……
可想而知,从今往后,大燕万里河山上,再无张家大公子的身影……
这些事对张潮的打击,何等沉重。
然而在李銮看来,张潮这些年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更何况,大燕这些年倾全力支持开海,能有眼下局面,张潮可谓功不可没。
何故对一老臣,如此不留情面?
一记记耳光,打的生疼。
贾蔷不置可否,略过李鋈,问林安之道:“你怎么说?”
林安之脸色也有些发白,甚么叫伴君如伴虎,他也有了近一步的认知,本想含混过去,可在贾蔷注视下,愣是不敢,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用心良苦,迫着张潮等举刀砍自己。首先可解民生之难,这是根本。其次,这两天因江南九姓之事,官场上一片混乱,众说纷纭。士林中也掀起轩然大波,指责之声此起彼伏。朝廷上下,异见很多。若不给军机处坚定一下信心,他们恐怕也会犹豫。上面一犹豫,下面必会成漏网,各种松弛。清治江南就达不到成效了……至于张潮本人,他给自己擦干净屁股,收拾利落手尾,也是好事。于万洲不是个好相与的,等于万洲上位后再清治,张潮未必能全身而退。”
贾蔷颔首一叹:“是啊,最想善始善终,全君臣之义者,是朕呐。”
顿了顿,又看向李鋈,淡淡道:“你还都快成了买卖人了,没出息的东西。有些事可以妥协,但有些事,能交易吗?”
王磊在一旁加磅:“舅舅说的是!谁敢欺负我的女人,别说长安县令是张任重的干儿子,就是张任重的干老子,我也砸烂他的狗头!!”
李銮、林安之在一旁低头猛笑,这个小石头,真是甚么话都敢说。
难怪是天子最疼爱的外甥……
不过,听天子口音,李鋈执掌内务府的时间,不会太久了……
李鋈差点气炸了,狠狠瞪了王磊一眼后,又哭丧着脸同贾蔷道:“父皇,儿臣难道是好欺负的?可是楚娘怕生事,牵累了儿臣,才让儿臣保证不再寻仇。不然的话,儿臣认得张家崽子是哪个……”
楚娘低头惭愧道:“是民女的不是,只是想着,不能连累了小胖……”
再次听到“小胖”之名,李銮、林安之和王磊,都不加遮掩的哈哈大笑起来。
贾蔷也呵呵笑道:“无你的不是。都道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朕这个皇儿,聪明盖世,但偶尔也有不着调的时候。你能劝谏他,朕很高兴。”
说着,回头吩咐道:“摆驾青松园,今晚行家宴。”
“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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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六十一:为父
他应了一声好,驱马前去。
停在车前对方一撩帘子……发现小仙女竟然也坐在车上。
“帮主?”
要不我下去?
沈帮主却是很无所谓的朝着麦凡招招手,示意他上来。
说实在的,江湖儿女,这么上去也无所谓。
也不知道对方找自己过来有什么问题。
谁也没想到,麦凡才坐在马车边上,沈帮主就突然开口了。
“麦少侠不要紧张。”
“这几日陆陆续续上门提亲的人已经有五家之多了。”
“如不出意外,回到云阙城之后,我家女儿的亲事就要定下来了。”
“我这趟叫少侠过来,只是想要问一句。”
“少侠真没有娶妻的心思?”
麦凡摆手,回答的相当的坚定:“确是没有。”
这沈帮主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多大的介意。
接着就说道了另外一件事儿。
“这次回去之后,我们风云帮将会与灭有一些紧密合作的关系。”
“今后可能会与麦少侠多多联系了。”
这时候麦凡面子上一笑,心里却想。
你一个大帮派与一个杀手组织紧密合作,怕不是有大毛病。
而他本就不是喜欢被拘束的性子。
就算是灭跟你们紧密了,我也可以无视你的任务啊。
两个人谈完了这两件事儿,很快就礼貌的道别了。
等到麦凡回来的时候,狗子他们还挺奇怪的。
大师姐让麦凡离沈家远一些。
说是他们做底层任务的人,这几天见过的江湖人,可已经没有几家说风云帮的好了。
现在提到风云帮,已经是有些霸道的存在了。
就是不知道灭到底应承了什么……这是不是后来他们覆灭的真正的原因。
看来反派到底是年轻。
因为一个杀手而覆灭了整个组织的事情,不是没有,而是太牵强了。
这必然是灭与沈帮主的长期合作的事情造成的。
知道的太多了,有的时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麦凡在这边想的是,回去了之后,怎么劝说长老他们将沈家的生意放一放。
而车马上的谈话却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麦凡跳下车,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之后,这沈家的父女之间的对话才就此展开。
“女儿,你也是奇怪的很。”
“我承认这麦凡是一个天才,但也仅仅是一个不错的天才罢了。”
“他一没身家,二没背景,在杀手行当中的名声还那么高。”
“早晚有厉害的仇家寻过来,就算是天才也抵不住大帮派的围殴的。”
“若是找依靠,这是最差的选择了。”
“你怎么就不甘心,非要再试一试呢。”
“若他对你情根深种,非你不可,豁出命去,也就罢了。”
“我看他对你可是毫无那方面的意思的……”
“这次见到,已经是为了你的执念破例了。”
“父亲的这张老脸倒是可以舍了去了。”
“可是你是女孩子,莫要做这种事情了。”
搞的我们家的小仙女没人要一样。
真正是……不想要自己女儿后悔罢了。
小仙女也没想到麦凡见到自己会是这样样子。
他好像只是刚掀开车帘子的时候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没了。
是真的不在意,不感兴趣,甚至连见到貌美姑娘的激动都没有。
这一次,小仙女可不是在屏风后面。
她甚至都没有遮挡面容。
不说别的,沈家的小仙女对自己的容貌那可是相当自信的。
可是这个单身的狗子,见到自己竟然毫无反应?
搞的小仙女都茫然了,不知道这位是真的没开窍,还是自己的美貌打了折扣。
现在被父亲这么一说。
她就算是心有不甘又如何?
最先前的心思不过是想着攀比一下。
颇有些小姐们抢东西的感觉。
到了后来却有些不甘心和争强好胜了。
只想着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
现在想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什么为什么。
心中最后的一点念想没了。
小仙女也乖乖的接受了父亲的安排。
还是跟自己的青梅竹马结亲的好。
以后的日子最起码会过的很舒服。
麦凡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的就错过了与小仙女的一次浪漫的爱情。
他回到了云阙城了之后,直接找到了灭的首领。
三年的时间,因为麦凡的加入,这一世的灭可是比之前还要庞大的。
他们的业务不只是做到了大雍朝那么简单。
在整个杀手行当之中都可以评选十大的那种了。
虽然就目前来说,最顶尖的那种高手并不出自这个组织。
但就亲民化这一点,就没人走的比灭更好的。
这其中的功臣就是麦凡。
见到组织中的中兴力量现在回归了,首领还是很开心的。
当麦凡提到跟沈家的合作的时候,首领表现的并没多在意。
“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合作?”
“只不过这一次杀的人有些多罢了。”
“我们向来只是拿钱办事儿,从不过问宿主的意愿。”
麦凡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任务。”
首领却是很守杀手的铁律,竟然摇摇头,不给麦凡透露分毫。
“具体的消息不能从我这里直接跟你说。”
“你知道的,杀手的规矩就是拿任务拿资料。”
“其实这任务的基础介绍你应该在任务堂中看的到的。”
“若是想要了解具体的情况,将这个任务接下来不就行了。”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是一个群体任务。”
“任务的规模很大。”
“需要杀很多的人。”
像是这么大的任务,非大杀手组织做不到。
这种所谓的很大,已经涉及到灭门抄家这一步了。
麦凡也不废话,直接问出了第二条。
“能不能拒绝?”
首领摇摇头:“已经接下来了。”
“这生意不问对错,只是要钱给到了我们就做的规矩……不能从我们这里打破。”
“我们接了,若是中途放手,那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我们杀手组织自己承认没有能力承接这么棘手的任务,赔钱道歉了事。”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要赔付对方十倍的违约费,顺带的连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名声都赔进去了。”
“二一个,就是我们杀手组织被任务目标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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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六十二:奉茶
神京西城,布政坊。
张相府。
书房内,张潮面色铁青的看着跪在地上大骇的长子张德英,听闻其所言后,张潮心中震怒:“老夫就知道,李博言行事素来严谨,怎会办下如此浅薄无知落人把柄的混帐事!你这畜生,前些年倒也罢,这几年叫人恭维的当真是无法无天,狂悖傲慢之极,令人可笑!李博言的小舅子,那等阿物也能说动你出面与八殿下说情,我张家的脸面就这般不值钱?!”
张德英这些年都未见过其父发过这般怒火,唬的肝胆俱裂,磕头泣道:“父亲大人,儿子亦是看在搏言的面上,耐不住孙泽的央求才出的面。儿子也不敢随意糟践张家体面,那都是父亲苦熬几十年,辛辛苦苦积攒而来的,儿子岂敢浑来?实在是……儿子以为不是甚么大事,不过一粗鄙女子……”
“住口!”
张潮闻言,一拍桌案大怒喝道:“你懂甚么?你口中的粗鄙女子,是经过圣上点头的八皇子妃,比你这畜生高贵一百倍!今日在勤政殿,人家当着皇上的面指出你这畜生为虎作伥,凌辱百姓。圣上当着满朝文武大员的面问老夫,如何作想?来来来,你这畜生且与我思量,该如何答复天子!”
他自然没指望张德英替他作答,将其长子问的如遭雷击后,张潮与候在书房内的管家怒声喝道:“将这畜生架在中庭,给老夫狠狠的打!谁敢打轻些,谁敢撂手,老夫用他的脑袋来顶!”
管家乃张潮心腹,自然知道这是打给谁看的,只能照办。
没一会儿,前院就传回来一阵惨叫声……
张潮坐于书房正中,对此充耳不闻,心中所思,皆是今日勤政殿上的一幕幕。
天子为何如此相迫,他心中自然明白。
除了国家大政即将调头,需要清理吏治内政外,还有一点,就是要给于万洲铺平道路。
这一幕他很熟悉,当初他上元辅大位前,李肃也曾不得不举起屠刀,清理手下干将。
当然,罪名不同,那时的罪责是懒政惰政,阻挠开海大业。
一大批李肃的得意门生,被清扫下去,这也使得他张任重能极顺利的接掌元辅大位,迅速执掌大权,倾力开海。
其实在那一天,他就该有今时今日的觉悟……
但……
苦笑一声,张潮微微摇头,看着手上不知何时泛起的斑痕,自嘲想道:至少,经过这一遭,也算为他自己的执政生涯扫清手尾,不至于会被秋后算账。
而且,张家还成了天子的亲家,六皇子李钊母族不壮,对李钊而言不是好事,对张家而言,却是极好的事。
立一国之基,需要无数人力、物力和财力,哪怕后两者张家没有直接的助力,但人力,尤其是官员方面,张家却大有可为。
不必担忧一朝去位,家族衰败,待其死后,张家遭受政敌清算。
思至此,张潮长叹一声。
这就是帝王的无双权术,便是打压到了极致,也会留下一条生路,这条生路换个路数去想,居然还是条很不错的路。
前提是,要继续替天家卖命!
接下来五年,他要做好权力的交接,确保这一过程平稳安定,不出丁点乱子。
另外,张家也要尽全力辅助六皇子李钊,建立封国……
圣天子在上,当真是使唤的人团团转,还让人无法拒绝。
更绝的是,当五年后他挥动着屠刀将官场上一大批大员斩尽杀绝,用他们的项上人头肃清官场之风后,正好去位。
到那时,面对焕然一新的官场,百姓只会称颂圣天子。
最离谱的是,那些暗恨整顿吏治的人,也会称颂圣天子,因为是天子定下的元辅任期制,使得他这个官场屠夫去位……
正当张潮思绪万千,酸苦百味杂齐时,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怒喝声:“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将我们都打死干净了,再由他去为官做宰!”
老妇人惊怒的声音及一阵妇人哭喊声传来,张潮这才想起,其长子还在中庭受杖。
看看高几上摆放的座钟,竟已经打了小半个钟头……
好在老管家与他了一个放心的眼神,怎么也不可能真的往死里打,张潮这才迈步向外行去,绕过大插屏,急道:“母亲怎来了?有甚么事,叫儿子到里面说话便是。”
一满头银白的瘦老太太正全身发抖的看着大孙子生死不知的躺在那,背后被血浸透,这会儿听闻此言,怒极道:“我如何敢劳动你元辅大驾?你连亲生骨肉都下得了如此毒手,我……”
不等老太太说出诛心之言,张潮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解释道:“母亲,这个畜生帮着李博言那个妻弟,欺负了八皇子相中的皇子妃,今日宫中皇子妃告御状,若非……若非沾了玥儿的光,这个畜生的人头这会儿都要落地多时了!”
老太太为一品诰命徐氏,守寡多年拉扯张潮长大成才,虽疼极长孙,却也不会不明大事,听闻此言,心里咯噔一下,唬了一大跳,不过随即反应过来,声音低沉道:“如何欺负?”
果真被“欺负”了,怎么还可能成为皇子妃?
但徐氏不敢不问清楚,皇威如天威!
张潮声音中带着怒意,道:“李博言的妻弟想要强抢,被微服在外的八皇子拦下后,便来寻这个畜生。这个畜生,竟然敢打着相府的名义,压下了八皇子的怒意!今日人家在宫中告御状,若非皇后才指婚完,儿子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在两可之间!”
徐氏闻言再度惊惧,低头再看往日里疼进骨子里的长孙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没那么心疼了……
相较于一个孙子,整个张府显然更重要。
“潮儿,如今……该怎么办?”
徐氏惊忧不安的问道。
张潮却宽慰道:“娘且安心,圣上处儿子到底还有几分薄面在,且即将成为儿女亲家,皇后娘娘也十分中意玥儿……大体而言,不会有问题,不过这畜生,不能留在大燕了,得出海。不然……怕终要祸及张家。”
徐氏缓缓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顿了顿又道:“玥儿的陪嫁,要用心准备!不能叫别家给比下去了,不是顽笑的!”
张潮苦笑着点头,这真真是……
……
西苑,青松园。
好大一堆篝火,照亮了夜空,也照的附近的大湖波光粼粼。
火光虽驱散了春夜寒气,贾蔷还是为黛玉披了件斗篷,在诸皇子无声的笑意下,黛玉俏脸绯红。
其他人倒也还罢了,唯独楚娘,看到这些总感觉不似在人间,恍如梦幻……
贾蔷却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回过头来,目光在刚停了抽泣的平儿面上顿了顿,微微一笑后,温声道:“方才老七吃醉了酒说,他自觉天资不如其他兄弟,所以不配为朕的皇子……”
平儿眼泪唰的一下又流了出来,悲伤之极。
虽方才已经有所猜测,这会儿听见了,黛玉等还是颇为恼火。
可是,也无奈。
还有诧异,莫非李铭也如李钊那般……可李铭指婚的妻族,也并不差啊。
再者,李铭打小腼腆,性子柔顺,酷肖其母,不该是这样的……
没等黛玉等安抚,贾蔷就继续笑呵呵道:“在朕和诸皇儿的宽慰下,李铭意识到了这种错误的想法。李铭,给你娘赔个不是,你惹她哭了,朕很生气。今儿你哄不好你娘,呵呵呵。儿子再重要,也没老婆要紧。”
诸皇子们大笑,黛玉气的嗔怪了声。
性子活跃些的李鋈更是人来疯,拉着满面羞愧的李铭上前,同已经在擦眼泪的平儿跪下道:“和母妃,七哥打小善良的连打猎都不忍射杀雀鸟,最是害羞。今儿也是因为七哥为儿臣欢喜,吃了太多酒,又说起开海的事,才说了些醉话。您要怪罪就怪儿臣罢,不过要打骂,还得七哥来扛!”
平儿闻言,随大笑诸人一并笑了起来。
而另一侧,黛玉悄悄看向了面无表情的宝钗,暗中肚皮笑的痛。
打小沉稳大气的宝丫头,生了这么一个活宝儿子,哈!
贾蔷摆了摆手,笑声止,李鋈、李铭也在平儿的催促下起了身,贾蔷与黛玉等道:“开海的事不必多提,自有章程在。不过老七方才说,舍不得离开京城,也不愿离开朕和你们。朕想了想,其实也在理……”
场面一下安静了下去,甚至说,死寂了下来。
唯有篝火堆中木头燃烧的哔啵哔啵声不时炸响,显得十分刺耳。
这一刻,黛玉倒不方便开口了……
为其嫡子,而使得诸骨肉分离,无论如何,她都难言。
不过这时,尹子瑜却站了起来,面色肃穆的直视贾蔷。
虽不能言,但行至近前,取木为笔,在地上写下四个大字:
皇上三思!
黛玉沉吟稍许,也还是走至子瑜身边,屈膝福礼道了声:“还请皇上三思!”
随后,宝钗、闫三娘亦是出来,福礼道:“还请皇上三思!”
平儿面色雪白,也跟着出来,不过没等她们再有动静,贾蔷摆手笑道:“快快起身,朕又没老糊涂,怎会轻易国策?朕是想说,因天家和睦之故,皇儿们难久留京中,可咱们却可常出去嘛。你们且回身……”
劝罢诸后妃,待黛玉、子瑜携手回身后,贾蔷又让牧笛、李春雨取来巨制的大燕舆图。
于空地上摆平后,百余盏玻璃宫灯照的通明。
贾蔷持一梢棒,站在巨幅舆图一角,指着图中一点道:“此刻,咱们一大家子站在这里,京城。而如今大燕的疆土,是这些……”
他用梢棒,划了好大一个半圆。
“再以此一点,而官天下,朕在时尚可,待朕百年龙御归天后,三代之内必出大乱。”
贾蔷很是冷静的说道。
这话却让后妃们并诸皇子大感不安,贾蔷笑道:“说正事,不必忌讳这些。朕之意,待朕传位太子后,将转移至此处,以督四藩国并诸外省之土!”
贾蔷手中的梢棒划至舆图西南一角,一处小小的原点上。
此处,正是航海要道,马六甲。
而在舆图上的此处,竟还书着两个字:新城!
在一片震惊中,贾蔷呵呵笑道:“朕将筑新城于此,立新宫。这是好地方啊,以一支强大的海师,紧锁海路,可确保东土无忧,又紧邻秦藩,南望汉藩、北上唐藩、西出宋藩!朕今年三十余岁,待不惑之年镇于此,少说能再镇三十年,运气好些,再镇五十年就未可知。若能保证这些藩土、外省安稳的移民、繁衍五十年,各地汉家百姓必破千万数,乃至更多!若如此,则江山稳矣,朕此生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而朕和诸后妃们移至此,未成年的皇子们也将移至此,老七,还有一些不好征战沙场的皇子们,你们先随你们兄长一道吃些苦,将封国打下来。总不好他们在前面拼死拼活的征伐,你们在后面坐享其成。这不是喜好不喜好的事,事关品性,朕也不会纵容。
不过,待打下封国后,可交付臣子们治理,你们可移至新城,与朕同享天伦罢。不过将来你们兄弟们一路攻伐天下,打下不亚于大燕的江山,你们莫要自怨自艾。
更不要说,朕厚此薄彼。
当然了,小十六肯定是占了大便宜。
但这没法子,总要立一个不可动摇的,否则咱们家这么些人,夺嫡起来将会何等惨烈?再牵扯到外家妻族,整个大燕都会因此分崩离析。
所以小十六不在讨论范围内,他命格贵重,会投胎,朕都嫉妒,又能怎么办?
且莫说你们,想想小四十九,还是同一个娘所出,结果等他长大后,所得封国选择的余地都不会太多了。
再往后几代,能得一城之封国都算不错了。
且不想那么远……对朕而言,能照顾好朕的妻儿子女一世无忧,就足够了!
再往后的烦心事,就靠你们自己来面对了。
如何,可有甚么想法没有?老七?”
李铭忙道:“父皇慈恩如海,儿臣只愿生生世世都有福气,托生为父皇之子!”
贾蔷笑骂一声道:“想的美!朕就不能歇上一二世?”
李铭闻言,有些惭愧的笑了起来。
大皇子李铮则神情微微肃穆些,他已蹙眉思量了好一阵,待李铭退下后,他上前道:“父皇方才所言着实振聋发聩,目光之长远,儿臣等远不可及。就目前来看,若秦、汉、唐、宋四藩平稳发展五十年,其富强繁荣之盛,未必输于本土。尤其是唐藩,耕田之广,尤在本土之上。秦藩、汉藩之地,也同样肥沃广阔。
这些地,若皆以汉家子弟来耕耘,大燕丁口再翻几番,粮食都吃不完!强大是明眼可预料到的,但如此广阔之疆土,如此繁盛之丁口,再以大都为京,还真未必合适。
疆域太广,一旦有事,鞭长莫及……父皇能镇新城,自可使江山无忧。
但能否形成祖制?”
贾蔷闻言,看向李銮,问道:“你大哥的话你可听到了?你怎么说……”又补充了句:“谈及正事,不必避讳太多。”
不然涉及他的生死,李銮断不敢多谈。
有了贾蔷这句话,李銮也不再束缚,他知道有多少兄弟手足羡慕嫉妒他的太子之位。
虽然碍于有圣天子在,或还碍于兄弟情分,无人敢翻浪。
但若表现不好,不能服众,兄弟情分都会受到影响……
毕竟,骨肉手足中虽有李铭这样性格淡泊乃至柔弱者,但更多的,还是虎狼之辈!
他若是个废物,这些兄弟手足们的心里,只会更不好受。
所以,李銮要努力表现,顿了顿,他沉声道:“父皇,儿臣同意大哥所言,父皇方才之言,最圣明不过。疆域太广,京城又过靠北地,辐射起来着实吃力,合该分两处镇守。只是有一点,儿臣略有不同之愚见……”
“放开了说。”
贾蔷坐于一把楠木椅上,接过一把刚烤的炙香的鹿肉,身边几上又有小炉温清酒,一边吃着烤肉,一边与黛玉等后妃举杯邀饮,好不快活。
李銮道:“父皇,儿臣以为,父皇再不必提传位之言。否则,儿臣岂非无君无父之小人?!
父皇果真想儿臣能多历练,大可以监国之责相赐。
且,岂有以父避子之理?儿臣也断不能见父皇远避万里之遥,为儿臣腾地方。
若如此,儿臣便是十恶不赦的不孝小人,不配为父皇之子!
大哥方才说的极是,朝廷早几年前就已不复有缺粮之危,往后随着藩土、外省的进一步移民开发,粮食之难就会越发罕见。
所以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朝廷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如何归化藩土、外省为本土。
如今的大都,显然已不再是最好的前线。
因为眼下朝廷心腹大患不再是北疆虏贼,而是藩土、外省和西夷!
所以,儿臣愿常驻新城,以新城为陪都,朝廷文武重臣亦皆可移至彼处!
父皇和母后还有诸妃母并七哥等不愿离京的皇兄手足们,留在熟悉的京城最佳。
儿臣再无能,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皇再镇边关五十载。
父皇,您既然愿意传江山于儿臣,还请父皇相信儿臣,能吃得苦,能熬得累,不惧危难!
归化藩土、外省之责,儿臣一定能做得到的!”
贾蔷咀嚼着口中自汉藩运来的最好的羊肉,咽下香浓的肉汁,讶然的看了看李銮,吞咽下最好的肉串后,缓缓道:“不错,是个好思路。不过五年内,理清吏治为朝廷重中之重,太子你要上心。
其次,铁路的铺设,也是根本国策。一旦铁路贯通南北,甚至接同外省、藩土,京城至新城的实际路程,将会大大减少……
只是这样一来,新城就不是最好的陪都所在了。权力辐射范围内,绝不可有两处中央。
父子也不成……”
他已经领悟到自己想法的偏差了,唔,果然他只是人,而不是神。
藏在诸皇子后面躲清闲的林安之仰头看着明月,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来。
太子,到底是太子。
储君也是君,年幼的真龙也是真龙啊!
怎会允许一个皇舆版图内,出现两个权力核心?
尤其是,核心的重点还在外!
尽管眼下大政要调整对内,但谁都知道,大燕本土的政治体系经过几千年的锤炼,实际上已经相当稳固。
将官衙内的近亲繁殖清理干净后,还能有甚么?
真正需要投入无数人力、物力、财力以及重中之重军权者,是藩土和外省!
谁能掌握这些,谁才能真正掌握大燕至高无上的权力。
若这个权力在外,李銮便是坐守京城名为天子,也只能是个看客,是个傀儡,极其危险。
只是李銮的身份,不好直接挑明此点,便提议调换一下……
聪明!
林安之相信,贾蔷这个主意,只是因为爱子之心切,而且仍视太子为幼儿,想要替他彻底平定天下。
且就算李銮不提,回过头来,贾蔷也会想明白,诸国老卿相们也会提明白。
“皇上,臣以为不妨先以新城为陪都,但要定好期限。或以十年为期,或以二十年为期,就以铁路铺通南北为准。且到那时,皇上所言的内燃机也必定成功,火车和海船将会更快!到那时,也就不需要陪都的存在了。”
林安之为李銮补齐了最后一环,连陪都的存在时间,都限定锁死了。
贾蔷看着林安之呵呵笑了起来,这个小忘八蛋,才是真正聪明绝顶,才智令人惊艳。
一旁如李铮、李鋈、李铎、李锴等聪明过人的皇子,也都明白过来,笑了起来。
李鋈更是上前搂住林安之嘿嘿笑道:“到底是亲舅舅啊……不对啊,舅舅,我们也是你的亲外甥,母后跟前,我们和小十六比差哪了?舅舅怎就对咱们没那么好?”
李锴也聪明,上前呵呵笑道:“舅舅,我也是你的亲外甥。这样,打封国时,外甥给您多出些力,打下一片好地儿,您顺带着帮我管管封国如何?”
林安之懒洋洋的笑道:“林家封地不要多,寻个风景好的地方,建一城就行,要那么些做甚么?至于你们各自的封国,自有国相来打理,要我做甚么?天南海北的,也凑不到一起去啊。”
李鋈眉开眼笑道:“舅舅,咱们兄弟都封你当太师!平日里的琐事就由国相来管,大政你帮忙看着些,别弄出权臣来,大家都不好看。有你看着,背后还有外公,我们兄弟才敢甩开膀子和西夷们干!”
不拘是外族还是妻族,不是信不过,可有这么一位舅舅帮忙盯着,岂不是更可靠?
好歹都是从小喊舅舅喊到大的,总不能让他只帮太子一个!
眼见反应过来的皇子们越来越多,林安之恼火的推开李鋈,指着一众皇子笑骂道:“一个个都不是好人,我可警告你们,活从来不白干!”
又见李銮也想开口,他忙道:“太子就算了,天下能臣都在你手里,可饶了我罢。”
回头就见贾蔷似笑非笑的盯着,林安之嘿嘿一乐。
草创封国随意折腾不要紧,大燕疆域上敢乱来,那就要挨板子了。
这是条死线,越不得……
……
黛玉等后妃坐在一起,将楚娘传至跟前。
黛玉目光和善,问楚娘道:“皇上和诸皇子们说的话,可听得懂么?”
楚娘闻言,抿着嘴摇了摇头,回道:“听不明白。”
黛玉笑了笑,又问道:“可觉得无趣?”
楚娘仍摇头道:“并不曾。”
黛玉奇道:“连听也听不明白,还不觉着无趣?”
楚娘看着美艳不似人间凡女的黛玉,道:“娘娘,民女觉着吃的好喝的好,还有这样好看的景儿看着,不会无趣。”
黛玉目光愈好,却听一旁宝钗淡淡问道:“除了吃的好喝的好顽的好,便没有其他有趣的事了吗?”
黛玉与宝钗微微摇头,止住她的“攻势”,随后同楚娘笑道:“你是入了皇上的眼的,品格自然是极好的。本宫今晚上一直未寻你,也是故意冷落你,以观你性子。你帮着宫人们抬东西、烧炭、烤膳食,毫不忸怩造作,热心大方,都很好。明日起,本宫会派四位教养嬷嬷去你府上教你些礼仪,并不繁琐。今后还要跟着读些书,识些字,不做睁眼瞎即可。”
楚娘被黛玉真诚温暖的笑容感染,反倒变得有些羞赧,低头轻声道:“娘娘,民女家里窄,坐不下那么些人,铺子里……铺子里行么?”
“噗嗤!”
宝琴、湘云等没忍住,生生笑了出来。
楚娘头愈发低下去了……
黛玉诧异的看了眼过去后,宝琴忙告饶道:“好姐姐,就是喜她朴实,真喜欢!”
黛玉没好气瞪一眼后,同楚娘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天家会解决的,就当是,聘礼的一部分。”
楚娘声音却愈发细微,道:“不……不要聘礼,还……还不起嫁妆。”
这下,连晴雯、莺儿等都忍不住捂住脸,拼命抖起肩膀来。
连黛玉都快要吃不住劲了,身子颤了颤……
盖因世俗中,嫁妆是要比男方给的要多些,不然世人也不会将生女唤作生了个“赔钱货”了,着实可恼。
黛玉笑着宽慰道:“天下百姓,皆是皇上的子民,故而才有君父之称。你的嫁妆,自有皇上和本宫来操持,且宽心就是。”
楚娘沉默稍许后,才磕头谢恩,最后轻声道:“娘娘,民女要出宫了,家里还有祖母卧病在床,还有幼妹在家……”
黛玉生出怜惜,却看着她指了指一旁的宝钗笑道:“你这亲婆婆,虽是个冷脸子,却是个好心肠。早先就想到这些,打发人送了食盒去你家了。你祖母、幼妹自有人服侍,连太医都一并打发去了。这会儿,怕是连家也已经搬完了。一会儿宫里再派人,送你家去。”
楚娘闻言一脸震惊,动容的看向面色淡淡的宝钗,抿了抿嘴,终是红了眼圈,落下泪来,复跪地叩首。
一旁紫鹃接到了黛玉的眼神,忙笑着让人取来茶盘托着一盏茶,走到楚娘跟前,楚娘大为紧张,却还是在黛玉等人的鼓励下,奉茶到宝钗跟前。
宝钗气恼的瞪了眼周遭一圈促狭鬼,回过头来同紧张的楚娘道:“先给你嫡亲婆婆吃,那个孽障不是说了吗,他是庶出的,岂有先给庶母奉茶之理?”
黛玉终是忍不住,掩口大笑起来,周遭后妃们,也无不捧腹大笑。
连宝钗自己,最后都气急而笑……
夜未央,人尽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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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六十三:军中大案
“皇上……”
“嗯?”
“蔷哥儿……”
“嗯。”
“你说……咱们是不是老了?好似昨儿个还在园子里作诗写字,今儿……怎地皇儿都要成亲了?”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老没老,昨夜里你还不知道?”
“呸!都是要当公爹的人了,再浑说,仔细你的皮……哎哟!”
“呵!最受不了你这句仔细你的皮了,且让你再仔细仔细!”
“嗯……哎呀,子瑜姐姐看着呢,你起开……”
“迟了!一个都跑不了!”
……
春暖花开日,日上三竿时。
湖面上,几只鸳鸯浮水,悠然自得。
晨练罢,贾蔷穿着一身单薄锦衣躺在湖畔边杨柳下的躺椅上,静静沉思着。
这些年,他独自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
藩土、外省加起来举世未有的辽阔,宋藩落日的余晖正将奥兰治河渲染的一片血红时,东瀛的天空上,旭日的阳光已经洒满人间。
日不落啊……
偌大一座帝国想要安稳发展,哪怕他不需要插手日常政务,只是大政方针的制定,尤其是官员的升黜,就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心思来应对。
大燕就像一座万顷良田,他需要选出最合适的农夫来耕耘。
最重要的是,要不时的铲除变了质的杂草,毒草!
“皇上……”
一道声音从身后一侧传来,贾蔷回过神来,应了声。
随后就见李婧步姿轻盈的走来,贾蔷抬眼看去,见她笑的灿烂,也笑道:“就要当婆婆了,这样高兴?”
李婧在宫中诸妃中,是一个极特殊的存在。
尽管,她并非贵妃,但是论地位、权势和影响,并不下于宝钗和闫三娘。
除了手中无比强大的夜枭外,最重要的,就是能生……
一个长乐公主受尽宠爱不说,五个皇子中,老大更是光彩夺目到耀眼的地步。
老七李铭于课业尤其是武学一道,“天赋异禀”到师傅想拿头撞墙的地步,贾蔷为了保护儿子的自尊心,亲自下旨让师傅们不许打“下下”考评,只能“中下”。
而在宫学里,李铮却是诸皇子中最出众者,没有之一。
更难得的是,这个打小不受李婧喜爱,用其话说,有些“蔫儿”的皇子,心中极是明白分寸。
小小的人儿,很早就知道护佑下面的兄弟手足。
尤其是对李銮……
早熟的一度让贾蔷曾怀疑他是老乡,但最终冷眼旁观多时,发现不是。
这孩子就是因为被他娘不喜,时常言语打击,再加上的确天资聪颖过人,所以早早明白了自保之道……
所以说,福祸相倚,有时候遭些难,未必是坏事……
李婧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母凭子贵。
偏她对没有江湖气的老大,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好在李铮颇得父皇、母后的疼爱,也不缺她这个黑道老娘……
果然,李婧听闻贾蔷之言,撇了撇嘴道:“荆宁侯府那个小丫头片子,娇蛮的很,我去瞧了眼,也懒得搭理。且算她倒霉,落在老大手里。老大打小蔫儿坏,有的是法子拾掇的她规矩。”
说罢,又上前数步笑道:“皇上,我是笑这些时日外面的动静,端的热闹。
张任重是真狠呐,埋伏了半月后,借着清理江南九姓谋反一案,从上到下大清洗,成百上千的官帽子落地。
啧啧啧,好几个他的门生都没逃过。轻些的降职流外,稍重些的就是去外省、藩土为官,再重些直接去漠北蒙古或是西域、雪原。各级衙门的近亲窝子,也被重点查处。好些都是一个宗族一个宗族的端,审问后直接押赴藩土劳改。这不是最有趣的,最有趣的在于万洲那里……”
贾蔷呵了声,道:“于万洲的差事也不轻松,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好些富贵人家,尤其是士绅文官家里的子弟,想让他们去当兵,岂不是‘有辱斯文’?反弹和阻力大的很。全民义务兵役制想真正全面铺开,他三年内都清闲不下来。
他那里怎么热闹了?”
李婧笑道:“因为真正严厉执行要到明年,今年还留了个缝儿嘛,所以于府从早到晚都是车水马龙。不知多少人登门,要尽快安排自家子侄出海,买地种田读书,以避兵役。好些人家里孩子的岁数不到,也想提前在藩土买地。不然明年这个政策没了,他们的孩子都得去当兵。对那些世代簪缨的文官家族而言,实难接受。听说军机处接收到的反对折子,堆满三大间屋子都装不完。”
贾蔷眉尖一扬,笑道:“这些声音不必理会,张潮自会应对……登门的人,于万洲是怎么处置的?”
李婧笑道:“那老倌儿看着铁面无私,不过也知道些变通。年岁下浮不超过两岁者,还能在今年走一波,多买些地,派人过去种了就是。再小的,任谁家也不成。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下去,去各省宣传这个政策。今年朝廷光卖官田,就要大发一笔。
他要是黑心的,这一回收银子可要收美了。”
贾蔷笑道:“便是他不收,下面人也必会弄出些名堂来。受贿这等事,几无可能灭绝,就看他的手段,能抑制到哪一步了。这一点,对他此政之政绩,影响颇重。
对了,军中如今是何反应?”
李婧奇道:“军中的事我不大清楚,是赵师道在负责。不过听说还是很高兴,没甚么酸话传出来。毕竟,皇上准备启用内库银子贴补他们。”
贾蔷站起身来,淡淡的道:“那是因为还没开始……告诉赵师道,让他来见我。对内肃整不会只针对文官,军队内的肃整,要更严厉。”
李婧闻言变了面色,收敛了笑容站直身子看向身形似乎陡然高大如擎天之柱,立于天地间的贾蔷,道:“皇上,军中不是有宪军和军法司么?怎么……直接动用绣衣卫?”
军中一旦肃整,那就不是文官那般“柔和”了。
被肃整之人的下场,也绝没有那么幸运……
唯有血腥和残酷!
贾蔷摇头道:“宪军和军法司,也要听命于五军都督府。而且,若是连他们也被渗透败坏了,又该如何?军中的事,不比朝廷上轻省多少……去罢。”
李婧不敢多说甚么,阔步往外走去,走了一段,忽地身子一凝,想起了这次指婚中,军机处诸大臣和前大臣中,有两家未被指婚,一个自然是林家,因为只林安之一根独苗。另一家,则是于万洲家。
这个也好理解,天家不可能同未来元辅做亲家,执掌这座无比强大富庶的元辅,在任时不能成为外戚。
然而五军都督府中,现任诸都督和前都督中,共有四家未被指婚。
就李婧所知,这四家中至少有三家,家中是有适龄闺阁千金的。
原还不知道为何如此,现在却明白了些……
可这四家,都是军中颇有势力的大山头啊!
有两家,还是十大从龙武勋中的两家!
李婧眼中怒气渐炙,她知道为了保全君臣之义,贾蔷付出了多少心血。
她知道,贾蔷是真心想要善始善终,为此,甚至赐与他们实封领土!
可是,人为何要那样不知足?
该杀!!
……
五军都督府。
打二月十二皇后千秋节,宫中大指婚那一日后,都督府中的气氛,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
如今的五军都督,分别为中军都督怀远侯兴觉,左军都督吴兴侯杨通,右军都督西凉侯赵嘏,前军都督永义侯田原,后军都督顺昌侯王佐。
其中三位都是天子亲家,偏右军都督赵嘏和前军都督田原不是。
虽然没人明着说甚么,也没人会猜测他们两家会出事,毕竟前都督中,兴安侯徐良和武康侯李珍也未被点亲。
那两位身份才非同一般,乃是真正的从龙功臣。
当初贾蔷在李暄朝最危难之时,执掌兵权的十功臣站在他一侧,从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尽掌天下兵权,一举抵定乾坤。
而贾蔷执掌天下后,也一直厚待这十位,优渥之程度,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
不仅赐下皇子才有资格分封的封国,便是在国内,也以大权相托。
军中宪卫和军法司这等掌控数百万大燕军伍命运的要害位置,皆由他们掌握。
所以没人会怀疑,如今已经退了下去颐养天年的徐良、李珍会出事。
他们不出事,赵嘏和田原应该也未必。
更有异想天开者甚至会以为,赵嘏、田原会不会也如同于万洲那样,入了天子的眼,将受到大用?
唯有赵嘏、田原他们自身明白,可能有些不大对了……
因为他们自己做过甚么事,他们自己明白……
右督府衙,三间小正房内。
赵嘏、田原面色凝重的相对而坐,良久无言。
他们虽非从龙十功臣,却也是从苦寒之地,切切实实用战功堆积出来的有功武臣。
在平喀尔喀蒙古之乱最僵持时,二人在大雪夜,连蒙古人都不敢外出的情况下,率三千牛骑,抱着有去无回的姿态,奇袭喀尔喀汗王大帐,一举覆灭了喀尔喀三部勾结厄罗斯分裂疆土之祸,抵定大燕北疆!
这等奇功,才让二人一举封侯,并一步步入主五军都督府,成为权倾天下的军中巨擘。
但是,和其他世袭武侯不同,他们是“底层”出身,虽非平民,家中原也不过是三四品的武官,没有大富大贵过。
一朝骤贵,登上高位,自然是极好的,只可惜荷包仍是瘪的。
若无横财暴富,怎符合他们的身份?
这时,都督府的前辈兴安侯徐良和武康侯李珍出现了,为他们指引了一条通往金山银海的康庄大道!
宪卫和军法司,执掌军中军纪大权,有稽查、惩罚军中任何违纪行为的权力。
这样的权力,一旦想要谋财,比弯腰从地上捡金元宝都要容易,来钱都要快……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就有无数回。
而宪卫和军法司中刚正之人,也会被他们抽离调任。
有想要揭发他们,坏他们财路的晦气之人,就会被他们以军法肃整之……
这几年来,他们积累了庞大的财富,多到他们自己都不敢随意花销的地步。
而兴安侯徐良和武康侯李珍,则用这些银子,去建设他们的封国……
谁都不去想,有朝一日出事了怎么办。
不敢想,也不愿想。
就将脑袋蒙在土里,继续吞钱。
他们已经停不下来了,即便他们想收手,下面被他们拉扯起来的黑犬牙们,也停不下来……
原本一直心存侥幸,以为会蒙混过关,可是这次指婚,却将这份侥幸骤然打破……
恐惧,无尽的恐惧!
从指婚那一天,两家诰命回家后面色不对起,他们每一天夜里都难入眠。
便是睡着了,也会被全家抄斩的噩梦惊醒。
肝胆俱裂!
可是到了这一步,他们还能如何呢?
举兵反叛吗?
可他们虽权重,然一旦入了中枢,也就脱离了一线野战军,以大燕如今的军制,和从未放松过的思想教育,他们根本调不动!
听说要谋反,怕是第一个先干掉他们!
绝路啊……
“兴安侯,和武康侯那边,你去过了吗?”
许久之后,赵嘏声音低沉的问道。
田原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道:“那二位,正准备离京,去封地。”
赵嘏不知怎地,忽地开始大笑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连眼泪似乎都笑了出来。
好一阵后方止,随即却是面目狰狞的咬牙道:“本侯一世英雄,怎就会信了这等痴蠢忘八的话,落到这等地步?还想离京去封地?!”
田原叹息一声,道:“也是没法子,真的怕了。虽然他们告诉我,断不会有事,天子会善待功臣。可是从他们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吓的半死。其实他们自己也明白,走不掉的。他们从都督位上退下去后,就住进了西山行宫,成了国老,以备天子垂询国事。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天家之人。连护卫,都是天子亲兵绣衣卫。没出事前,这自然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一旦有事……这些身边人就能按死他们!”
赵嘏听了遍体生寒,何止那些退下去的国老会如此,他们这些执掌帝国最高权力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还有,挽救的余地没有?”
赵嘏惊惧之余,心有不甘的问道。
田原满脸苦涩,摇了摇头……
不过,顿了顿后,迟疑道:“若是,咱们去寻圣上自首……毕竟,是有功之臣。”
赵嘏闻言原本灰败的眼睛忽地一亮,道:“皇上其实最是心软,说不得……”
田原摆手道:“莫要心存幻想,如今本侯愿以项上人头,换取家人脱身。至于那些富贵,都散了罢。”到底是敢冒死奇袭汗王帐的狠人,念及此,田原起身,沉声道:“走,入宫去见皇上!”
……
西苑,勤政殿。
林如海、曹叡、吕嘉、薛先、陈时等一众已经退位致仕的国老,并张潮、韩琮、万良、赵霁、于万洲、兴觉、杨通、王佐等现任军机大臣和五军都督们,在听完赵师道所言宪军、军法司之乱象后,无不震怒!
一连串的质疑声,混杂在一起喷发出来!
“都到了这个地步,为甚么到现在才被发现?”
“军中居然混乱至斯,五军都督府其他的人,都是死人不成?!”
“军队乃立国之基,被如此败坏,永城候、怀远侯,你们就是社稷的罪人!!”
“杀!不杀不足以肃军纪!”
“夷族!不诛九族,何以平军恨?”
一阵喧闹声后,在林如海的示意下,众人安静了下来,齐齐看着金銮宝座上天子……
一阵难堪的沉寂后,贾蔷终是开了口,他缓缓道:“此事,怪不得永城候、怀远侯。是朕,一力要求保证军法宪纪的独立性。军法、宪卫按理是能监察到他们头上的,二人为了避嫌,也不好插手……”
听闻此言,薛先和兴觉齐齐跪地,二人满面羞愧。
薛先性子沉稳,叩首道:“若说臣先前丝毫未有耳闻,自不可能。也听说过,下面有些事闹的很不像。但臣着实未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圣上说臣避嫌,是有这个原因。但无论任何借口,臣为中军都督,圣上对臣之信重,旷古难寻,臣都难逃失察之罪!
臣建议,如这等大罪,绝不可因致仕退位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此等败坏国朝根基之大罪,乃十恶不赦之罪。莫说还活着,便是死了,也要追溯鞭尸,以儆效尤!
另,臣请出山,严查此案!绝不放过一个腐坏贼子!”
和薛先相比,兴觉的脾气要暴烈的多,他大声道:“何须用永城候再出山?臣也知道,这是下死手得罪无数人的差事,可臣如今为中军都督,责无旁贷!臣不将那些忘八球肏的剁碎了喂狗,臣自己摘自己的脑袋赔进去!”
贾蔷叹息一声,道:“几个跳梁小丑,又怎需朕的肱骨之臣去抵命?永城候也不必再挂帅,不过你们几位军中老人,倒是可以分头出去走走。到各边塞军中,和各部谈谈话,尤其是主将被拿下的那些部队,要稳定人心,彻底清除余毒。
另外,先生还有诸位国老,若是身子骨便宜,也可出去走走。军中要肃整,各级官府也要清理整顿,难免人心浮动。诸国老威望崇高,下去走走,可使得人心安定。
就是……辛苦诸卿了。这般年岁,还得为朝事奔波。”
临江侯陈时却哈哈大笑道:“皇上对待老臣太过体恤,这些年只是一味的受到皇上的各种赏赐,各种用品比宫里的还好,臣等推拒也推拒不得,老实说,心里自然感念皇恩深重,可老迈残躯无以为报,心里也着实不好受。如今终于能再为皇上做些事了,莫说些许旅途劳累,便是再披甲上阵,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一会儿,臣先将那四个忘八肏的捏碎狗头……”
吕嘉亦笑道:“多事之秋,臣等还能以老迈之躯为皇上效力……至少能延寿五年!”
一直沉默的林如海开口道:“先不杀,要公审,要让他们认罪,以国法诛之,才可警醒后人!此案也不能急,要彻查,才能真正肃清毒害。”
贾蔷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见李春雨自外匆匆进来,躬身道:“万岁,右军都督西凉侯赵嘏,前军都督永义侯田原,于宫外赤身散发,披枷戴锁,跪地请罪。请求陛见万岁!”
“下狱罢,告诉他们,这一世,朕和他们的君臣之义尽了。朕未负他们,望下一世,他们莫要再负朕。”
……
含元殿,偏殿。
黛玉将李婧招至,问道:“怎么听说外面愈发乱了起来,人心惶惶的?皇儿们一个个都顾不上备亲出游了,撂下皇子妃们都似脱笼的野马般乱蹿,出了何事?”
李婧苦笑着将事情大致说了遍,直听的黛玉、子瑜、宝钗等面色骤变。
宝钗最怒,道:“这起子不知足的混帐,皇上待他们何其优厚?三日赏金、五日赏银,各种美味宫里都先不用,紧着他们先受用,连封地都实赏了,竟还做出这等没良心的混帐事来!”
李婧忙宽慰道:“虽然影响和危害很大,但也不是不能解决。而且,不会发生甚么不忍言之乱事,不当紧……至于皇子们一通乱蹿,是因为他们准备收人了。”
“收人?”
黛玉不解问道。
李婧笑道:“这一波受牵连的人不知凡几,尤其是一些军中重将,皇子们开国在即,最缺这些领兵大将,所以忙着去打听哪些人罪过轻些,不用杀头的……过了这一波,往后怕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黛玉等满面无言,还有这等事……
探春奇道:“既是军中重将,怎会这般容易被牵连进来?”
李婧苦笑道:“名将、重将,未必是清官,自古都是如此。青史留名的那些古之名将,不喝兵血的没几个。一般而言,只要不是太过分,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这一回动静着实太大,受牵连的怕是不少。也未必尽是坏事,没有这个案子,这些立下功劳的重将,多只能马放南山,在功勋策上躺着等死了。他们好些连藩土、外省都不愿去,更不要说是宋藩那等干旱酷热的蛮夷之地。如今牵连到案子里,为将功赎罪,挽回一世英名,也只得帮着皇子们卖命立功了。”
黛玉闻言啼笑皆非,道:“怪道方才得了信儿后,一窝蜂的往外蹿。他们父皇着恼震怒的事,到了他们这,竟成了好事,真是不像话!”
她心里其实也有些不舒服的,毕竟那些混帐官儿败坏的,也是太子的江山。
倒让其他皇子得了利去……
李婧许是猜到了些甚么,宽慰笑道:“娘娘放心,其实也不全是坏事,这一波大清洗下来,坏分子大都清除出去了,以后军纪就会更清明严正。原本这些年就有了冗军之势,精简下来一大批,军中战力只会升不会降。”
黛玉闻言,若有所思道:“但愿如此罢。”
再想想,贾蔷好似是没有那么生气,不然昨天晚上也不至于……
念及此,她忽地看向子瑜。
二女对视一眼后,又齐齐避开了目光,俏脸上都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都这么些年了,那个坏家伙居然还有新花样,真是……天生坏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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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六十四:呸!蛆了心的孽障!
神京西城,醉仙楼。
这座楼,早已被内务府买下。
生意也一直冠绝京城,不知多少外地人,乃至西夷洋番们来此参观留念。
当初天子在此颂景初帝,赞其为民生计,可为圣祖。
当是时,士林官场上无数人怒喷其谄媚无底线。
可是到今天再看,将百姓生计挂在心上,原来是天子从始至终贯穿到底的,从无动摇。
也正因此,醉仙楼也愈发因“仙”而名!
哪怕将左右几处都买了下来扩张建楼,每日里仍是座无虚席,日日爆满。
三楼梅字间,李锴临窗看着外面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心中感慨,不知何年何月,他的封国能有如此盛世景色……
正出神时,背后传来笑闹声:“八哥,过分了啊八哥!你这是准备再建一个大燕么?如今连封国都没呢,你招收那么些人手做甚?这半月张任重拼命清洗官员,你这位金财神倒是快将那些人都装你兜里了!你要那么些做甚么,用得完么?”
这是老十李锦的声音。
随之传来李鋈的得意笑声,道:“用得完么?嘎嘎,开甚么顽笑!那可是封国,不是一城一池之地。老十,哥哥告诉你,我手下的人已经在东瀛、新罗、安南和唐藩那边买了三十万奴才,不断的开船发往宋藩。还有秦藩、唐藩的粮食,也都运了过去。”
“这么早?”
这是老十三李铎的声音。
李鋈乐道:“今年不同往年,义务兵役制要推行,不知要有多少人往外跑去买地,至少要比去年多大几十万。再加上,还有诸兄弟们,我不快些,后面船就愈发紧张起来。”
“怪道父皇说老八你愈发会算计,快成真正的生意人了。这好处都叫你算尽了!”
这是老六李钊的声音。
眼见惹了众怒,李鋈忙笑道:“开个顽笑,开个顽笑!如今大燕出海的船,一年比一年多。沿海那几个省,百姓胆子又大脑子又活,几家凑一起就敢弄条出远洋的大船来。敢这样干的,都发家了。一人发了家,必带上一个宗族的人发家。别小看他们,虽是零零散散的,可加起来船的数量和运力已经不可小觑。有银子赚,民间的船只会越造越多,越造越大。所以,哥哥们不需担忧运力,保准管够。
至于那些官儿就更不用担心了,张任重的肃整二三年内怕都弄不完。等哥哥们开了封国,想要用人有的是!再说,不是你们非要我先立封国,给你们打个样吗?”
李锴回身笑道:“八哥,我可能比你还要先一步,要不你分我些人手?”
李鋈见之忙转移火力,叫嚷道:“瞧瞧、瞧瞧,这才是闷声不吭一心发大财的主儿!咱们的好弟弟,小十八,海师都建了起来了!我这,毛儿都没影呢!”
一直未开口的李铮都看了过来,笑道:“十八弟,海师已经准备稳妥了?”
李锴笑着点了点头,道:“已经差不多了,外祖父那边出的面……不过,其实愈发感觉父皇说的对。自宋藩以东,压根儿就没敌船。那些土著们别说水师了,连个舢板都不见得有。海师组建的早了,有些尴尬。银子都花进去了……”
“哈哈哈!”
诸皇子们大笑,李铮亦笑了笑,随即摇头道:“倒也未必,海路遥远,且沿途经过许多未探知之地。短短十五年,朝廷还远未来得及将那些土地悉数归化,海匪从未真正断绝过。有一支海师,也是好事。再者,十八弟你选的地方,要兴建大型港口,没有强大的海师坐镇,也不合适。
不过,光海师还不够,陆军同样重要,在那片土地上,甚至更重要。
十八弟你独自开国,银子可能确实不够。这方面,你得寻你八哥帮忙。天家骨肉中,唯有他是大财主。”
李锴正色看向李鋈,道:“八哥,不顽笑,借弟弟二百万两……”
“噗!”
李鋈一口清酒喷出,随即距离咳嗽起来。
然后就见李锴嘿嘿乐了起来,一众有志于开疆立国的成年兄弟们也无不大笑。
李鋈好不容易收拾稳妥后,骂道:“小十八,我就知道你小子蔫儿坏!”
李锴也不恼,摇头道:“是真的借,但不白借,一分的例钱,借一年。”
李鋈见他不像是顽笑,奇道:“一年?你说你一年就能还清二百万?十八,你觉着哥哥我敢不敢跟你借?”
李锴笑道:“以我那支海师做抵押,父皇跟前签契书。亲兄弟,明算账,弟弟也是要脸的人,断不会赖账。”
“小十八,你老实说,你外家是不是给你寻摸了处有金山的地儿?”
老三李铄看着李锴狐疑道。
一年二百万,大燕一个穷些的省一年递上来的税银都没这么多。
可再怎么穷的省,也有几百万丁口,岂是一个未开发的生地可比的?
众兄弟们纷纷看了过来,李锴摆手坦然笑道:“没有,就是有不少碱灰和剑兰。”
“碱灰?有多少?”
其他皇子们还不大明白,李鋈却是“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上前几步盯着李锴道:“真有大量的碱灰?”
李锴点头道:“我外公的话,应该没错。”
李鋈脸色却有些难看起来,道:“这几年,哥哥我为了这劳什骨子差点把头发都愁白了,小琉球、东瀛、新罗、吕宋……腿都要跑折了……”
李铮在一旁问道:“老八,碱灰做甚么用的?”
李鋈道:“牛羊鹿皮子剥下来的都是生皮,要用碱灰鞣了后,才是熟皮子好用。虽也有别的法子来鞣革,可这些年德林号经手的皮子都是以百万数来计量的,只能用碱灰来鞣,容易的多,鞣出来的也好。光这个倒也罢了,近五年来,玻璃是怎么烧都不够用。大哥你不知道,烧出一方玻璃来,里面两成的原料就是碱灰!你说说看,多少碱灰够用?”
李铮看向李锴,李锴无奈道:“我外公双腿不便,十年前就不在外面露面了。我先前也不知道……且别说我外公,连大哥他们都不知道,八哥,你怨我?”
李鋈上前一把搂住李锴的脖颈,恶狠狠道:“我怨你命好!好家伙,你这比一座金山还值当!哥哥不仅得借银子给你,德林号还得上去帮你设工坊开采,连运都不用你来运!说,今儿这账谁来会?”
李锴哈哈笑道:“我来我来我来!今儿弟弟来做东道!不仅如此,就我所知,宋藩虽有举世无双的金山,可实则暂时无力开发耕植,粮食顶多勉强能自给。小弟我先行一步,立下封国,若哥哥们愿意鼎力相助,譬如八哥那三十万奴仆,先放于小弟的封国耕作,哥哥们出师征伐开疆拓土时,小弟愿承担后勤粮草的供给!”
李鋈生生气笑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还道我最会算计?论借鸡生蛋,咱们家小十八才是最高明的!不过小十八,不是哥哥们不肯帮你,也明白帮你等于帮我们自己。只是,先前可是说好的,先给你十三哥开国。道理你也该懂,他受的委屈……”
“八哥!”
老十三李铎笑着揽住李鋈的肩头,笑道:“谁先谁后还不一样?再说,我是做哥哥的,小十八又是单独成军,不说这些。他那边先立足,我这边也好弄些。”
李锴忙道:“原本想等着后天十三哥过生儿时,当礼送他。如今既然说到这了,我就只说了。我外公说,他看上的那片地儿大的很,十个小琉球加起来都难及。但是巧了,中间有一个好大的湖将地分成了两块。我就想着,将大的那块分给十三哥,我留小的那块……”
“十八弟!说甚么呢?”
李铎听不下去了,拦道:“吃酒吃多了是不是?无论如何,心意领了,但我这当哥哥的,也是要脸面的人!”
李锴忙道:“十三哥,你这就是瞧不上弟弟我了。都是大家说好的事,怎就到我这不作数了?
再说,咱们又不是说一辈子就占这一块儿地!赶紧占一片,积累起来,咱们兄弟们也好赶紧往西夷的地盘杀去!且不说咱们,后面还有那么些小兄弟呢!”
李鋈看着李锴哈哈笑道:“行啊小十八,今儿让哥哥刮目相看了!”
其余皇子们也都笑了起来,目光变得愈发亲和。
都是人尖子,看得出李锴并未虚言。
李锴摆手笑道:“我也就是卖个巧,那片地眼下还不是我的呢,无主之地,连借花献佛都不算。”
李铮笑罢眉尖一扬问道:“靖海侯府那边怎么说?别起甚么误会。”
李锴笑道:“大哥放心,不会的。我外公还夸我聪明,说是小的那块地方更好!”
李铮闻言哈哈一笑,在李锴后脑勺上拍了下,笑道:“你小子,好样的!”
他以为李锴是故意这样说,如此一来,李铎连想要调换一下大小的话都说不出口。
李铄搂住面色不大好的李铎笑道:“十三,自家兄弟,又不是别家那起子没出息的,就知道盯着祖上那点家业,恨不能打破狗脑子。你还纠结甚么?听小十八的,赶紧立了国,再用你八哥的奴才快快去耕种,先把联军出征要用的粮草供应起来,这才是要紧的。你要是觉着欠他的,将来去父皇说的美洲大陆占地儿时,你还他一块更大更好的不就是了?父皇可是说了,那边才是真正的上品大餐!”
李铎缓缓呼出口气来,眼睛多少还是有些湿润,声音也有些沙哑,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哥哥们各种照顾,如今连十八弟都让着我,我实在是……”
李铮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不要想太多,换做其他兄弟这些年受了这么些委屈,我们一样会如此,你也一样会这样对他。贤母妃之德,年纪越大,我们体会的越深。我们为有这样的母妃而荣耀,也为有你这样的兄弟而荣耀。十八弟,再推拒,就矫情了。不如放开手去干,最多十年后,我们弟兄必要杀去美洲!那里的江山,比大燕还辽阔!父皇的江山,是父皇双手自取之。我们兄弟的江山,也当由我们双手自取之!”
其他几个皇子也起身,看向李铎,呵呵笑了起来。
李铎深吸一口气,与诸兄长手足拱手道:“好,且不多说,十三记住诸位哥哥和兄弟们的护佑疼爱之情了,今后有用得着十三的地方,万不可生分!”
李鋈嘎嘎笑道:“十三弟,哪个都少不了你的帮衬。毕竟,谁家封国上少得了安济坊?”
李铎闻言苦笑道:“此事,哥哥们自去寻母妃,也是容易事,不用我的帮衬……”
老四李锋哈哈笑道:“十三弟可见是有些魔怔了,贤母妃的人情,不落在你身上,难道还等李鉳那小子长大不成?那还得等十几年呢!”
众皇子又是一阵大笑后,李铮神情都有些振奋,道:“既然十八弟的封国是靖海侯相中挑选的,那必然是错不了。宋藩所占的那片大陆,父皇称之为非洲,整体上炎热干旱,难以立足。靖海侯能选中一块可立基之地,就省却我们太多精力。那就这样,咱们先全力助十三弟、十八弟站稳脚跟。那边即便是有些土著也不妨事,他们不通火器,没有火枪大炮,只要设下埋伏,以诱敌之计诱入埋伏圈,一战可下。
待寻到合适的立足点后,即刻迁移奴仆上岸,安营扎寨进行耕作。陆军继续扫荡,封国要清除干净。那边的气候,多半是一年两熟。我们的钱可以先各自拿出一部分来,租借十八弟和十三弟的地来军屯!军屯二年,种四茬,大概就能攒齐二年的粮草。还可在此期间,建一条火器工坊,造枪造炮。彼时兵将也磨炼的差不多了,当可横扫非洲!”
李锴乐呵呵笑道:“大哥,那我也太占便宜了。把地租给哥哥们非但能收租子,等你们走后还能落下那么多熟地和一条火器工坊,这也太赚了罢?”
李铮笑骂道:“想得美!两年光景,你的碱灰必然大卖,再加上剑麻也是紧俏货,十八弟你能积攒下好大一笔财富。这些钱不要急着去招兵买马,先借给哥哥们立国,快些积攒底蕴,你舍不舍得?”
李锴笑道:“这还用问?当然舍得!不然,便是我一人强起来也没甚用。西夷可不是那些土著黑鬼,那些洋番厉害着呢。就我一人别说悄摸发展两年,再给二十年,凭我一人之力,也扛不住那么些西夷,占不得美洲。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唯有兄弟齐心,才能合力断金!”
李铮呵呵笑道:“那就成了,既然定好路子了,那就早些开始。十三、十八,不要耽搁功夫,需要甚么只管同你们八哥说,有用到我们的地方也大可不必客气。争取半年后,十三弟和十八弟的封国要初步立起来。拿酒来!”
李鋈亲自当小二,与诸手足斟酒,待酒满后,诸皇子齐齐端起酒盏,举杯相碰,李铮大声道:“今日先饮庆功酒,来日挥戈写春秋!诸兄弟,饮胜!”
“饮胜!!”
他们坚信,今日一场饮宴,多年以后,一定会为这座醉仙楼再增加一部传奇史诗!
只是未等诸皇子豪气干云的将酒痛快饮入口中,就听到从隔壁墙壁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又有人骂道:“好野牛攮的!从哪跑来的一群忘八,吱哇鬼叫个没完!当这里是乡下酒肆不成?一群蛆了心的孽障,没造化的种子!”
一阵痛骂传来后,李铄、李锋等脾气火爆的皇子登时就想翻脸。
倒是李铮、李鋈、李铎、李锴几个,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倒不是他们没脾气,只是……
以他们如今的地位和心性修养,同这等粗蠢之人起冲突,着实掉身份。
“走罢,这几天兄弟们都勤快些,不要端着身份。很有些能臣重将,被牵连案中,白白废黜太可惜了,咱们要亲自去请。这一点要和小十六学,他最能礼贤下士。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没有好的臣子,打下来也白搭。瞧瞧那些土著,浪费了那片大好河山。”
“大哥说的是,那些土著不过牲畜一般,也算是人?三哥、四哥,和牲畜计较甚么,走了走了……”
几人劝住了李铄、李锋、李钊等人后,将酒水一口饮尽,各自整理了番衣襟仪礼,出门就要离去。
不想刚一出门,就见一个醉熏的年轻人,歪歪斜斜的往这边走来,身后还有两人在拉扯着,劝此人回去。
那年轻人一脸桀骜邪性,直往前冲。
看到一众皇子出门迎面而来,非但不惧,还想继续破口大骂。
只是……
他吃醉了,他身旁二人却未吃醉。
其中一人几乎用尽全力,拼命捂住醉酒男子的嘴。
另一人面色则有些不自然,却还是依礼上前相见。
然而,自李铮起,都侧了侧身子,只受了半礼。
李锋更是连半礼也未受,脸上的神情都不知该如何形容。
最后还是李铮拍了拍他的肩膀,李锋才扯着嘴角,与那年轻人拱手一礼,唤了声:“兄长。”
李锋,为李纨所出。
而对面这位年轻人,自然就是贾兰。
贾兰亦避开此礼,微微笑了笑,问道:“娘娘身子骨可还安好?”
李锋闻言皱眉道:“兄长何时从汉藩回来的,还未去看望过母妃?”
贾兰垂下眼帘,道:“昨日刚回,去吏部交了执照,今早祭拜完先父……娘娘那边,待明日再去,以免不恭敬。”
李锋:“……”
李铮等见他无话可说了,便笑着上前,与贾兰微微颔首后,路过已经回过了些神的醉酒男子时顿住了脚,看着他淡淡笑道:“今日且看在敏母妃和小三十九的面上,饶你一回。也怪道敏母妃从来以你为耻,如你这般口无遮拦的德性,早晚不得好死。”
说罢,抬脚下楼。
其余皇子路过此人时,亦纷纷冷笑,却连正眼也不愿施舍一个,唯恐眼脏。
等诸皇子皆离去后,醉仙楼三楼却一直保持肃静中。
直到醉酒男子确认没人了,才往地上啐了口:“呸,蛆了心的孽障!还有敢骂国舅爷的?爷是你们的舅舅!”
贾兰:“……”
……
PS:没办法传地图,就点名字罢。十八的封国就是肯尼亚和乌干达。肯尼亚气候、土壤条件都不错,河流湖泊很多,一个非洲国家,居然是茶叶、鲜花、蔬菜、水果的出口大国。淡水鱼资源也极丰富,关键还不热,年平均气温不到二十度。乌干达就更不用说了,非洲明珠,高原水乡。
分给十三的地是坦桑尼亚,条件稍弱些,但自然环境其实也好,耕地面积多,不缺水,年平均气温二十来度,落在中国人手里,绝对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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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六十五:打断腿,关两年!
“不经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亲事,那也叫亲事?”
西苑,金秋园内,晴雯气呼呼的拾掇着这些年积攒下来压箱底儿的头面首饰等家俬。
虽也是三十几许的人了,可性子并未变许多。
香菱和龄官在一旁也没闲着,各自捧着一个首饰匣子,从其中选些好看的。
听着晴雯的唠叨,香菱笑道:“人家女方都没说甚么,你倒拿来说嘴。再说,爷又没说不让他们操持,是他们自己觉着时间不足,干脆等开国之后,以迎娶国母之礼再操办。这话让亲家们都寻不出甚么错来……”
龄官在一旁浅浅一笑,道:“这必是老八的主意,那个孩子,了不得。”
晴雯忽地顿住,直起腰来回身问道:“德贵妃的哥哥放出来了么?如今宫里她哥哥都快成禁忌了,就没人敢提!前儿莺儿那蹄子还同我说,她不过关心问候了句,就被德贵妃瞪了眼,她就老实了……”
“噗嗤!”
龄官忍不住笑道:“哪就那么邪乎?我料莺儿必不敢这般说。”
晴雯冷笑一声,道:“她当然不敢这样说,毕竟是过去的主子嘛。”
龄官笑道:“德贵妃以德为号,自是品性高洁之人。她手中又管着许多事,你的内造秀坊都要经她手。眼下十五皇子虽已大婚了,可你还有小三十二,还要再积攒些彩礼,就少说两句罢……”
晴雯闻言,气恼道:“我又没歹意,夸她能为,还不让说?她多厉害你不知道,可问问香菱。香菱当初也在薛家待过,还挨过莺儿那蹄子的打呢!”
龄官闻言大惊,颇为诧然的看向香菱。
然而香菱的回忆神情,看起来却不像是在遭苦难,竟还有些甜美道:“那时爷也在难时哩,连个正经落脚地也没。也不知怎地,德贵妃的哥哥当时就义薄云天起来,见爷跟前没个伺候的,便将我送给了爷。可德贵妃和莺儿不知道,来日莺儿受德贵妃的嘱托,也不知来寻爷有甚么事,见着我一人躺在爷的床上,就以为我是不知羞的,偷爬了爷的床,便打起我来……”
龄官听闻这段往事,心里不是很受用,怜贾蔷当初之苦,也不忍香菱这样单纯善良的女子挨打,蹙眉道:“果真打狠了?”
香菱忍不住笑开了花儿,一张明媚的脸愈发光彩照人,道:“哪里能打狠了?正巧爷回来了,瞧见后当场恼了,骂莺儿:滚!”
听香菱绘声绘色的学贾蔷的语气神情,龄官掩口笑了起来。
晴雯则往香菱脑袋上丢了一支珠花,骂道:“没打狠也是打了,你还高兴!”
香菱美滋滋的将晴雯的珠花放进自己的首饰盒内,嘻嘻笑道:“又不疼嘛,再说,爷护着我呢!”
晴雯见她这般,气笑道:“也不知是真憨还是假憨,在外面吃了亏,就会占我的便宜。”
香菱笑的灿烂,道:“你比我有钱哩!好姐姐,再借我些,我没多少梯己,小九儿媳妇那边又不能太寒酸了去……”
“放屁!”
晴雯笑骂道:“你最会讨好卖乖,这些年皇后娘娘那里、皇贵妃、贵妃娘娘那边,你得了多少好去?这样大了,连定妃出去办差事,给皇子们带礼物,都不忘捎你一份,你当我不知道?”
龄官跟着笑了起来,正当三人话家常时,忽见探春脸色铁青的进来,抄起屏风外金丝檀木小圆桌上面的莲纹壶和莲瓣纹杯,一口气自斟自饮了三盏放撂开手,却仍是气喘呼呼的。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朵刺玫瑰怎跑这来消火来了。
往日里,可不怎么见……
到底是晴雯的屋子,她起身笑道:“三姑娘怎来了?还真是稀客。”
一旁香菱面色忽地红了红,心道这话可不能叫爷听了去,新奇的两人,他可是喜欢的紧……
探春见是晴雯三人,扯了扯嘴角,吁了口气后,道:“还好早八辈子都是一家子,都是知根知底儿的,不然人可就要丢尽了!”
“怎么呢?”
香菱上前,乖巧的让座,又斟茶倒水的,让屋主人晴雯没好气的翻白眼。
探春心情倒是好些了,咬牙道:“还不是我那没出息的混帐兄弟……”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环三爷……
龄官都有所耳闻过,她奇道:“不是说……早年间进了贾家族学,已经学的大好了吗?”
香菱悄悄拉扯了下她,又使眼色示意莫要多言。
不过她的动作未逃过探春的眼,探春气急反笑,道:“还有甚么可遮掩的?有那么位姨娘在,再好的人,时日长了也要教出邪性来!”
晴雯忍不住问道:“到底如何了?”
探春又呼了口气,道:“前儿几位年长皇子们去醉仙楼观瞻圣上当初遇圣祖的旧地,吃了几杯酒,说笑了几句,就被贾环那个不知死活的混帐给骂了……”
“啊?”
香菱都震惊了,蹙起眉心道:“他怎么敢?”
晴雯冷笑道:“李铮、李铆他们都是从沙场上下来的,李铄、李锋他们更是打小脾气就暴烈,国舅怕是要吃亏了。”
探春侧眸看她一眼,道:“没有。老大他们拦了下来,再者,兰儿也回来了,有他在,小子们也要给李锋些许体面。”
“咦,兰小子也回来了?大奶奶……如妃姐姐要高兴了!”
香菱欢喜道。
探春气笑道:“高兴甚么?她是高兴,但也不自在。兰小子……唉,心思重。这些年不是去秦藩,就是去汉藩。难为他,今年终是回来了。这会儿,正在穗然居那边见他娘呢。”
正说着,忽见身边彩嫔侍书急急寻来,见着她便道:“娘娘不好了,三爷他……”
“他怎么了?”
探春闻言脸色一收,问道。
侍书道:“三爷被皇上叫去,让人打了二十杖,此刻还在皇庭前跪着呢!”
晴雯、香菱、龄官三人靠近前,不无担忧的看着探春。
这位要强的刺玫瑰,何等要体面,且虽然一直嘴上骂个不停,这何尝又不是挂在心上的表现?
果不其然,探春闻言,抿了抿嘴,眸光闪动,问道:“可有说,甚么缘由不曾?”
侍书都快哭出来了,道:“娘娘,听说,听说是三爷在外面收了人银子,替人跑动关系,还……还……”
探春一张脸难看的紧,问道:“还甚么?”
侍书一脸难过,道:“还将三十九殿下给哄了去露面……”
“这个……畜生!”
……
西苑,穗然居。
此处隐隐有些稻香村之意趣,花圃里所种,竟是玉米和青葵……
贾蔷神情轻快,审视着规规矩矩站在殿内的贾兰,温声笑道:“还不错。这些年你在秦藩、汉藩的政绩,朕一直都留意着,上上下下对你的评语也都不低。”
贾兰躬身答道:“不敢当圣上夸赞,臣自知为官沉稳有余,锋芒进取不足,上官亦是念于臣之出身,高看臣了。”
贾蔷笑道:“有自知之明就不简单了,换一人有你这样的出身,早就飞扬跋扈起来了。不过,却也不必过于谦逊,带上暮气就不好了。”
贾兰四平八稳的领受教诲后,贾蔷道:“这次回京述职后,就留在京里罢。”
李纨闻言,一下激动了起来,看着贾兰目光闪动。
然而贾兰沉吟稍许却道:“皇上,臣还年轻,想在藩土、外省,再历练历练。”李纨闻言,目光一下晦暗了下去。
贾蔷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当着儿子的面,李纨俏脸登时涨红,想收回手却收不动……
贾蔷笑了笑,道:“有这份心就好,只是在基层时日久了,难免目光局限。回到中枢,做些务虚的差事,可以开阔开阔眼界和胸襟。要心怀天下,将来方能成大器。再者,你娘,和你两个弟弟,也都十分想念你。”
贾兰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苦笑,轻声回道:“皇上、娘娘,臣……臣有私心,还请皇上宽限二年。”
贾蔷奇道:“甚么私心?”
贾兰道:“臣的妻子,正怀有身孕,她身子骨不好,此刻在汉藩修养,难经远洋颠簸。且诞下婴孩后,一二年内怕也经不起,所以……”
“哎呀!”
李纨大喜道:“欣儿那丫头有了?这样大的事,你也不来信告诉为娘一声,娘好打发人过去照顾啊!”
贾兰顿了顿,道:“多谢娘娘慈恩,臣那边已寻了稳妥的婆子照顾,不碍事的。”
李纨闻言一滞,红了眼圈,但担心惹怒贾蔷,到底没落下泪来……
果然,这边贾蔷已皱起眉头来,就当李纨忙要化解时,却见一十二三岁的少年自外面匆匆跑进来,满头是汗,大声与贾蔷、李纨见礼问候:“父皇、母妃!儿臣回来了,给父皇、母妃请安!”
贾蔷喜欢这皇子的精气神,神情化开,笑道:“二十九,朕记得今儿不是休沐日,宫学不放假。你逃学了?”
二十九皇子李铸满脸堆笑道:“父皇,儿臣向师傅们告了假!”
贾蔷哼了声,问道:“你告的甚么假?”
李铸嘿嘿赔笑道:“儿臣告的探亲假,儿臣同师傅们说,儿臣大哥从汉藩回来了,要去请大哥吃顿东道。师傅们问明白缘由后,还夸儿臣知孝悌,明恩义!”
贾蔷闻言,看着他一脸的磊落欢笑,亦是打心底欢喜,笑道:“朕有麒麟儿,心思坦荡,知孝道恩德。比两个大的强!”
李纨也是满面慈爱感动的看着李铸,李铸却是回过头,看向面色有些僵直的贾兰,大声叫了声:“大哥!”
贾兰抽动了下嘴角,无处可避的看向了李铸,见其满脸热汗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终究心中热了起来,露出一抹笑容,没再以国礼相待,轻声道:“几年不见,铸哥儿,你长大了。”
李铸嘿嘿笑着上前,一个礼扎下,待贾兰拦时又起身,道:“大哥,我很想你的,因为母妃很想你。那年你去汉藩为官后,母妃每晚上都哭。我很心疼母妃,便听她说大哥你的故事。你虽没在跟前,可我一直知道,有你这样一个长兄!”
贾兰闻言,情绪很是激荡,很快就落下泪来,低着头颤抖着用袖子擦拭起眼角面庞来。
他自幼失怙,虽身在国公府,不愁吃用,可受到的注意,其实很少,唯有他的寡母。
后来受贾蔷教诲,日益精进,视之为父。
再后来,也隐约知道了贾蔷和其母非同寻常的关系,只装作不知。
直到,贾蔷一飞冲天,从走向绝路的危臣,摇身一变成了操持天下的权臣,乃至君王。
他的母亲,竟就那般明晃晃的为贾蔷生下一子,更成了皇妃。
而他,则成了外臣。
那时贾兰就明白,他连唯一的寡母也失去了。
她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妃,成了皇子生母,他再见之,当以臣子自称……
贾兰没有恨,唯有思念,思念儿时与他相依为命,在灯烛下教他读书念字的娘亲。
思念了近二十年,原以为只能缅怀当年,未想母亲于世间极贵中,仍为他夜夜落泪……
一时激荡,让贾兰不知悲喜的涕泪沾襟……
“兰儿!!”
李纨见日夜担忧牵挂的长子如此悲戚,哪里还能忍得,悲呼一声上前,泣道:“是娘对不起你!”
贾兰到底磨炼了近二十年,虽年岁不高,却已见静气,很快收敛了心神,见母如此,忙跪地磕头道:“父亲早逝,母亲生我养我,不曾有一日缺失,岂有对不起之处?皆是儿子思虑过甚,以为母亲成为天家之人后,天凡有别,儿子自此没了母亲。未想……”
李纨泣不成声道:“兰儿,娘无一日不在想你……是娘的不是,才让你远走藩土,受尽苦难……”
贾兰还未来得及解释,贾蔷就笑道:“欸,有事说事,想诉母子之情就诉母子之情,莫要乱说。你又不是没问过老八、老十三他们,汉藩那边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气候也好、景色也好,吃的喝的应有尽有。老八前些年央磨朕,想要汉藩为封国。朕只是劝他别想瞎了心,呵呵呵,受甚么苦难?”
李铸虽年岁小却也伶俐,趁机同贾兰道:“大哥,母妃成日担忧你,你赶紧回来罢。做京官多好?眼下朝廷里刷下去那么多贪官,有的是好缺儿!”
此言一出,李纨都有些顾不得贾兰了,忙拉扯了李铸一把,惊怒教训道:“李铸,你在浑说甚么?!朝廷官员调动,也有你多嘴的余地?你那么些哥哥都没人敢多置喙一句,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胡说?”
李铸是真聪明,一下就听出不对来,忙赔笑道:“母妃,儿臣就这么一白话,还是在宫学听人说的……”说着,抬眼往上面看去,果然就见贾蔷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李铸嘿嘿嘿一笑,他是真没往犯忌讳之处多想,这会儿同贾蔷道:“父皇,儿臣可从没同外人说过这些。儿臣又不傻……”
贾蔷哼了声,问道:“那谁傻?”
李铸乐道:“小三十九呗!父皇,儿臣这次告假回来,也是奉了几个哥哥的叮嘱。他们听说贾家有个忘八把小三十九那个迷糊虫给诓了出去,原以为是舅舅疼外甥,没想到那忘八那么毒,连亲外甥也坑!哥哥们知道儿臣要回西苑见父皇,就叮嘱儿臣告知父皇,小三十九才那么点大,可不能再让外人给坑了去。
二十五哥还说,贾家有些人倚仗天恩,却不知回报,反倒坑到皇子身上,合该杀一儆百!父皇若是不忍,二十五哥说他可以动手,他刚练好骑射……哎哟哎哟哎哟!”
话没说完,耳朵突然一阵剧痛,李铸回过头来看去,就见探春一手揪着他的耳朵,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哟!敏母妃!儿臣给您请……请安了!”
探春瞪他一眼,斥道:“你就淘罢你!回去给二十五说,他的话我帮他转给皇后听!让他等好了!”
李铸闻言傻了眼儿,这才想起他们草率了,忘了有皇后娘娘在,贾家只要不是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又怎么可能死得了人,杀一儆百?
李纨也趁机上前,一下点在李铸眉心上,也算是救出了他的耳朵。
探春哼哼了声,这时贾兰上前见礼道:“给三姑母请安。”
探春面色和缓了些,轻声道:“你争些气!别总执拗一些有的没的,国公府的门楣,终是还要靠你来撑起。”
贾兰点头应下,李铸补救道:“敏母妃放心,等儿臣将来封国,就请大哥去我封国里当宰相,还封他王爵!”
“去去去!”
探春没好气道:“你少懵我!你们这些,啊,一个个的,没一个好相与的。贾家人以后都离的远些,不然谁知道哪天就被杀一儆百!”
说罢也不理他,看向贾蔷道:“皇上,我可不是来求情的。只求皇上重重惩处那个混帐!要用刑,打断他的腿,死牢里关他二年,他才知道作死二字怎么写!”
说罢,眼泪滚滚而下,倔强的看着贾蔷。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道:“也好,不吃些苦头,他这股邪劲儿早晚害了他。不过倒不必打断手脚,多杖几下,关几天送去汉藩开半年矿,也就改造过来了。”
“好!”
探春点头应下。
贾蔷挥手与李铸道:“带你兄长去给你母后请安,然后晚膳……你方才说你请东道?”
李铸闻言正要点头,忽地面色一变,有些惊骇的颤声问道:“父皇,儿臣是说,请兄长一人的东道……”
贾蔷呵呵笑道:“请一人东道怎能见诚意?你哥哥是朕和你母后还有诸多母妃一并看着长大的,怎么也要一并用一回晚膳。二十九今儿表现不错,朕把这次做东道的机会赏给你了!跪安罢。”
李铸面色惨白的领旨,惨兮兮的离去。
待二人走后,贾蔷忽地对探春道:“今晚上留在这?”
此言一出,探春和李纨的俏脸,登时大红。
姑嫂二人,还未碰过面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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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六十六:初心
“果然是长进了,也愈见沉稳。你总算肯回京了,你娘想你头发都快想白了。”
含元殿内,黛玉看着贾兰欣慰喜道。
贾兰自然再度请罪,黛玉笑道:“见过皇上了?可是要你回京?”
贾兰道:“是,不过臣以私事求了情,三年后再还京。”
“还要三年?”
黛玉蹙起眉心道:“怎还要三年?兰哥儿,你是男子汉,当体谅你娘的不易。”
她是贾兰的嫡亲表姑,所以有些话不必顾忌,直言道:“兰哥儿,你娘没有对不住你之处。你也大了,有些话本宫不说明,你心里也该有数才是。前些年朝廷上各种党争不停,还有开国功臣和元平功臣之间的斗争和夺嫡之争,何其惨烈,你如今也该看的明白。没有皇上,贾家可能幸存下来么?便是对你,皇上也不比对皇子少操心几分。”
贾兰忙跪地道:“娘娘教训的是,臣原也有些别扭,不过后来就想明白了。之所以还要三年,是因为吕氏有了身孕。她身子骨弱,又有晕舟之疾,眼下经不起长途远行……”
黛玉闻言面色舒缓下来,笑道:“原来如此,你也是,这样大的喜事,竟现在才说。早先送信儿回京,你娘连御医和稳婆都已经打发过去了。不过现在也不迟,拣宫中稳妥的老人送了去。”
正说着,见太子李銮进来,黛玉愈发高兴,指着贾兰道:“可还记得你表兄?”
李銮满脸含笑,丝毫不见太子之威,春风和气的道:“怎能不记得?正是听闻母后外家表兄回京,特意前来问候。”
见李銮先拱手,贾兰唬了一跳,忙要见礼问安,却被李銮拦下,笑道:“早先父皇就以表兄告诫我们兄弟,莫要自高自大,世上还有如表兄这等早慧且沉稳有静气的天才,若盲目自大,只会贻笑大方。本宫近来观政学习,读过表兄递上来的折子,果然与寻常官员不同。”
贾兰汗颜道:“殿下谬赞了,臣实平庸之极。”
李銮摇头笑道:“天下官员,莫说年老些的,便是年轻人中,六成以上都不注重工坊建设,他们根本就不理解工坊到底意味着甚么,不懂,也抗拒。
然表兄却是明白人,治下大力兴建工坊,所治之土上,大兴冶炼之道,使得民富官强,还能缓解大燕各地对钢铁的紧急需求。大燕各地,包括藩土、外省,无一处不急求钢铁。
若天下官员,哪怕只五成能如表兄这般懂工造,大燕必能再强盛一倍不止!
表兄,这次回京述职,就留在京中为官罢,工部急需表兄这般知实事的官员!
以表兄的年纪,领侍郎还有些过早,对表兄而言也非好事。
但领郎中职,权掌都水清吏司和料估所,必能胜任。”
贾兰闻言,有些迟疑起来。
李銮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没有他拒绝的余地了,毕竟连官位都报了出来。
他若推拒,势必得罪太子。
对于寻常官员而言,这绝对是种祸之道。
千万莫要以为上位者礼贤下士,下面人就有拒绝的资格,这般想的人,往往下场凄惨……
好在,这时就听凤榻上传来黛玉的声音:“你这话说迟了,你表兄原是要留京做官的,可你父皇和你如母妃知道你表嫂有了身子,又有晕舟船之症,所以特许他三年的假,待孩子出生稳妥些后,再还京为官。”
这话李銮立刻就信了,在他看来,贾蔷原就是视家庭高于一切的人。
对李銮而言,这很好,他也很感动很敬重。
但若放在别人身上,尤其是臣子身上,李銮心中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
都去侍亲了,君王天下又该如何?
岂能因私废公?
不过,他眼下自不可能会忤逆贾蔷之意,便笑道:“原来有此喜事,合该恭喜庆祝!”
又瞥眼见李铸除了最开始请安问好外,一直耷拉着头站在一旁,便好笑问道:“小二十九,今儿怎回来了?”
李铸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上面黛玉情不禁啐笑道:“没出息的混帐!”数落罢同李銮道:“他特意告了假回来见他兄长,还要请一回东道。你父皇听说他要请东道,就让宫里帮他备下晚膳,请阖家一起用一回晚饭。他这会儿心疼会账的银子呢!”
李銮哈哈大笑,抚乱了李铸的头发,道:“瞧你这点出息,行了,回头我让人去会了账。”
李铸闻言眼睛唰的一下铮亮,仰头惊喜的看着李銮,道:“太子哥哥,果真?”
“嗯?”
李銮似没听清,莫名的看着李铸。
李铸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就欢喜的要大礼参拜。
李銮拦下后似笑非笑道:“你今儿回来,可见了小三十九了不曾?”
李铸闻言面色微变,干咳了声,随即解释道:“太子哥哥,别提了,三十九弟让人欺负惨了。宫学那边几位哥哥们都气坏了,二十五哥都恨不能逃出宫学来,杀了那厮!三十九才多大点,还不到十岁!比我都小上三岁多,贾家那边怎就有脸诓他出面露头?”
李銮抬手给了他一个瓜崩,笑道:“少在这嚼舌了,父皇那边已经有了处置,你回族学后看着些年纪小的兄弟们,莫要再让人哄了去。果真有人乱来,可派人速来见我。”
黛玉上面听着有些不对,问道:“这又是怎么了?还牵扯到贾家和小三十九?贾环先前骂人的事,还没了?”
李銮上前赔笑道:“母后,骂人的事不过小事,大哥已经训斥过,没人再寻那位的不是。结果那位倒好,非往死路上硬碰。近来朝廷上、武勋亲贵和军中,到处都乱糟糟的,父皇要正本清源,拨乱反正,动静极大。偏有些人抱着侥幸的心思,四处寻门路,妄图逃过一劫。
那些人还真是神通广大,寻到了敏母妃胞弟那。那位也是个妙人,自己出面化解了两桩小事得了甜头后,胆子愈发大了。
丰台大营那边有一桩冤案,苦主十分悲惨冤屈,让那起子混帐生生冤死,连儿臣前儿有所耳闻后都十分愤怒,就怕有人徇私,还派了人去跟着。
结果贾家那位倒好,就敢收人三万两银子,夸口给人摆平。
他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他自己分量不够,居然动脑筋从宫学里将小三十九给哄了出去,打着小三十九的名义乱说话。而且还不止这一件事,他还用三十九的名义,去给人跑官……
真是奇人,他果真以为这些会瞒得过天家,瞒得过父皇?”
黛玉闻言,都觉得脸上有些滚烫,她侧眸看向李銮,问道:“你觉得当如何处置?”
李銮呵呵笑道:“若是旁人,自然是千刀万剐的下场。诓骗皇子,插手朝政,岂能轻饶?
可谁让贾家是母后长大的地方?贾家之人都算是母后的娘家人?所以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再宽饶贾家一回!”
黛玉闻言,没好气瞪了儿子一眼,道:“他一人能带代得了贾家?你父皇何等器重宁安伯,还有兰哥儿,难道不是人才难得?”
话虽如此,可黛玉心中也清醒的明白,贾家和天家的渊源,最多也就能维持一世。
别说李銮了,连三春所生皇子,同那边都不怎么亲。
此事,也是强求不得……
天家到了李銮这一代,愈发有天家的气象了。
可是,人情味儿却少了许多……
……
“砰!”
“砰!”
“砰!”
“三枪皆上靶!”
御林军校场上,贾蔷放下手中火器,听闻一百五十步开外的报靶员的声音,他笑了笑,又拿起枪端详了稍许,笑道:“兵器司有大功,后膛定装金属壳蛋步枪的出现,将大大提升军队战力,进一步拉开和西夷的火器代差!不错,不错!”
贾蔷身边,一个金发碧眼的佛郎机裔大燕官员挑眉耸肩道:“伟大的皇帝陛下,臣真的不是在恭维陛下您,但兵器司能取得这等进展,全都该归功于您的睿智和圣明!西夷鬼子们没有这样伟大的国王,当然永远不可能和大燕相比!”
周围不少同样各式各样奇怪模样却身着大燕官服的西裔官员们,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
铁牛等一干军中重臣们,纷纷大笑起来。
为首的佛郎机裔官员语音仍有些怪异但面色十分正经的说道:“你们不必嘲笑我,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后膛枪最大的难度,就是要摈弃弹药分装的传统概念,设法将弹丸、火药和起爆装置结合为一个整体。这个关键点如果不能解决,哪怕皇帝陛下画出了后膛枪的图案,也是没办法解决的。而伟大的皇帝陛下,又提出了雷汞的概念,用汞与硝酸反应生成硝酸汞,后者再与酒精作用,我们就得到了神奇的起爆药……”
另一位尼德兰裔官员双手夸张的伸出,以咏叹调的语气赞美道:“不仅是起爆药,还有撞针和撞针式铜火帽的提出,完美的解决了气密问题……上帝,用天才来赞美您,已经不足以形容了。皇帝陛下,您一定是上帝在人间的化身!如果您愿意,您的臣民愿意亲吻您的靴子,您洞悉一切!”
贾蔷哈哈一笑,传下旨意重重奖励这些兵器司官员,之后让其下去继续钻研后,他则领着铁牛、兴觉、薛先等一干军中重臣,沿着校场走动。
铁牛还是比较兴奋,有些激动道:“原先皇上说线膛枪比滑膛枪大有优势时,臣还弄不明白。这线膛枪虽说是精度高,射程远不少,可是填装起来比滑膛枪麻烦的太多。装一发线膛枪的功夫,都能装三五发滑膛枪了。还得拿个木锤子去捣填装杆,实在不便。这些年虽一直在改进,鹿皮弹和油纸弹,可感觉终究没有滑膛枪利落些。再没想到,如今竟出了这后膛枪,拉栓压弹射击,一家伙干完!以后是正经不怕雨雪天了,草原上的马贼这下也要倒大霉了。西夷们,嘿嘿嘿!”
见铁牛一脸狞笑,神情狂热,贾蔷与诸武勋道:“将这么尊杀神留在京里,倒是委屈他了。”
薛先笑道:“也是没法子的事,眼下大燕停止对外扩张,连千百年来北方虏贼都被圣上拾掇干净了。厄罗斯勉强算是个对手,可是被冰原隔的忒远,他们倒是想南下,只是人多了后勤跟不上,人少了过来就是送菜。大燕举目无敌手,石大将军英雄无勇武之地,虽是无奈,却也是幸事。”
陈时笑道:“倒也不是真的没用武之地,藩土、外省其实仍有无数蟊贼,只是多不成气候。大军围剿,得不偿失。小部队去剿,地利不如人,人和不在己,凶多吉少。唯有以夷制夷,不断抽走番丁,行釜底抽薪之计。”
张温道:“还是要加快移民,唯有汉家百姓在藩土、外省扎下根来,枝繁叶茂,丁口数远超土著,才能真正化土归民。不过这个根难扎,唯有迁豪强之族,才容易入土生根些,也经得起风霜。这一次,朝廷调整大政,清理吏治,肃整军纪。将会有数以万计的豪强望族卷入此中,将他们一律送入藩土,将会大大加速移民的步伐。”
贾蔷闻言,回头看向须发皆白的张温,笑道:“景川侯莫不是以为,朕决心清理内政的初衷,便是要迁豪右充藩土罢?”
张温闻言,竟是沉默了稍许,一旁陈时都急了,催道:“景川侯,你老糊涂了不成?徐良、李珍那两个忘八干的事……”
不等他说完,张温沉声道:“那两个忘八便是千刀万剐也难抵其罪,只是如今军中的动静未免太大了些。除了御林军外,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都司以上的武官,查处了四成还多。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更是在六成!但凡和徐良、李珍、田原、赵嘏沾一点边的,都受到牵连。皇上,老臣这些老家伙,凭着一张老脸,四处走动了一个多月,勉强算是将军中稳定了下来。可这还只是京畿之地,朝廷掌控最强的军队。若按这种清查力度,去了边军……”
贾蔷淡淡道:“边军那里,又如何了?”
张温沉声道:“皇上,急不得啊!用皇上过去的话来说,恶虎和苍蝇都在时,当先杀恶虎!等诛了首恶,余下的苍蝇,由后继主帅慢慢清理就是。”
贾蔷看着张温笑了笑,道:“景川侯说的是老成之见,按过去的道理来说,也该如此。但是,老侯爷啊,军中忠君报国的道理已经日日不停的教导了近二十年了。唯有钢铁的纪律,才能凝聚钢铁雄狮的口号,也喊了近二十年。过去哪个兵能领到足饷?现在哪支部队敢喝兵血?对军属的待遇,更是前无古人!所以,朕不信朕的兵会因为肃整军纪就出现动乱。
朕已经让人将那几个恶虎的事迹写成戏折子,传到京畿军区让军中戏台演绎,要让每个士兵都看看,这些混帐到底干了甚么,是如何辜负皇恩的!
如果到了这一步,仍有人妄图发生动乱,那就不是朕的问题了,御林大将军不是抱怨太久不能打仗么?
军伍之中,谁敢妄动一步,朕剿灭他!”
张温闻言,皱眉深思起来。
薛先却颔首道:“皇上之言,如雷贯耳。是啊,灌输了多年忠君报国的道理,也讲了那么多年钢铁军纪。可若是不让他们明白,违背这些道理,违背军法要付出甚么样的代价,光说,未必能让怀有野心之人警醒!”
兴觉沉声道:“没错!光有恩不行,还要有威,军中尤要如此!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思是没用的,这一次,就是要告诉所有军伍,不管是京畿军团,还是边塞军团,敢忘却天恩,敢触犯军法,绝没有好下场!!若军中风纪不正,是要出大事的!不过……”
兴觉话锋一转,同贾蔷道:“皇上,此次军中宪卫和军法司正是旋涡中心,受牵连的超过六成,人手恐怕不足……”
贾蔷道:“宪卫容易解决,御林军多是这些年大燕英烈的子嗣,由朕一手抚养同皇子们一起长大,最是忠靖。分一万人出来,化为宪卫,分散至各大军区中,执掌军中风宪。至于军法司,也容易。这些年皇家军事学院积攒的军法科学员也不少了,调入司中任命。
革新嘛,当然要多用新人!新人多有朝气,有抱负理想,还未被官场上的污浊玷污。”
说罢,又对张温笑道:“老侯爷爱兵如子,年岁越大,心肠倒是越软了。但军中法纪,容不得丝毫心软。老虎苍蝇要一起打,打的他们在军中无立足之地!不过,朕也不是不念旧情,不念他们过去的功勋。这次肃整清查,朕大部分都不会开杀戒,诛九族这样的事,本朝基本上不可能发生。只要不是巨大的罪行,多会免死。
当然,景川侯的话也提醒了朕,不能让别人怀疑朕清肃军纪的本心是为了移豪右充边,朕也不会下一道《迁茂陵令》。不如这样……此次肃整,罪大恶极者抄家问斩,次之,抄家斩首恶,余者流放漠北为奴。再次之,抄家,流放西域。最后,罪责轻微些的,交赃免职,移藩土为民。
景川侯,如此总算可以了罢?”
张温:“……”
军中恨其者,不知增加几许……
贾蔷笑了笑,道:“如今天好,诸卿还是尽早动身,去各大军区看看实情。看看到底哪里还需要变革,回京后再议。咱们这一代人,能做出最大的功绩,就是尽可能的将制度,尤其是军中制度,制定的完善些。若是能做到,有朝一日我们不在了,大燕数百万大军仍能保证军法军纪,保证强大的战力,那才是至高无上的伟业!这,才是朕的初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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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六十七:混血皇子……
“他真这么说?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到底年轻人,他的兄长们又都忙着去开疆拓土,将来是要做开国太祖的,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他又岂能不急?”
含元殿内,黛玉将对太子李銮的担忧说了出来,贾蔷听闻后,略微扬了扬眉尖后,风轻云淡的笑道。
这种作答,黛玉显然很不满意,道:“他如此咄咄逼人,根本没给兰哥儿留选择的余地。可见,他压根儿没顾念一点亲情。”
贾蔷闻言,抄手将黛玉抱在膝上,看着她眼眸中的担忧,笑道:“且安心,没有人是生而知之的圣人,都是要经过教化,以及诸多难事磨砺出来的成熟心性。
眼下太子是急躁了些,也是因其本身负有铺设铁路,建火车的差事,急需海量的钢铁,所以在得知贾兰是通冶炼的官员后,才急急来招揽。
你应该感到欣慰,你一开口,他就不再纠缠。有这份知进退的道行,可见还是清醒的。”
黛玉闻言,眼中的担忧稍减,看着贾蔷道:“你做的太好了,出众到别人都拿你来当圣作神,皇儿们都有莫大的压力,太子尤甚。将来,他要有做的不是的地方,你要多容他几回……”
贾蔷笑着捏了捏黛玉的脸,声音不掩宠溺道:“只要你能长命百岁,朕就一直容着他,毫无道理可言!”
即便已经成为夫妻二十多年,然而此刻黛玉却觉着,她所闻之言,是世上最美最动人的情话,将她一颗心暖的快要融化!
她自然不明白如今贾蔷的心思早已磨炼的当得起老谋深算四个字,已经看透李銮虽有急躁之气,但论修身,绝对当得起俊杰二字。且心性也相对成熟,并无明显破绽短处,所以基本上不可能出现致命过错。
一个太子,要思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前世贾蔷曾迷惑过,那么多雄才大略的天子,为何他们的太子都如此不堪?
康麻子一生玄奇,论帝王之路,绝对排在诸多帝王的上游。
可他亲手教养出来的太子,在后人眼里却如同沙皮狗一样。
然而到了贾蔷这个位置,才理解身于太子之位上,要承担何等巨大的压力!
用殚精竭虑、如履薄冰都难以形容……
当然,因为贾蔷的不规矩,废了夺嫡养龙蛊的做法,李銮在这方面的压力或许没那么大。
但是,诸皇子分封海外,可以去打下无尽江山,成为一国太祖……
西方之土,连贾蔷都每每称赞,不亚于大燕,甚至犹有过之,李銮坐拥偌大一个无敌帝国,若是没甚功绩,他骄傲的心如何过得去?
李銮或许已经认命,他和他的兄弟手足们比不得他们的父皇,毕竟自太古至今,也没几个能赶得上的。
但李銮绝不能允许,他的手足们白手起家,还能做出比他更广博的功业来!
这不是嫉妒,而是骄傲。
怀着如此繁杂的各种心思,太子能当个正常人就不错了。
至于对贾家无情……
那算得上过错么?
“你若担心贾家的将来,待日后咱们去外面逍遥自在时,顺手稍待上就是。”
贾蔷抚着怀中娇柔的身子,爱不释手的说道。
黛玉气息微喘,如玉般的双手伏在贾蔷肩头,如今她早已没了早年的青涩,一身少妇风韵千娇百媚,偏性子不失过往之至真至净,和贾蔷的夫妻之情也日日深厚……
听闻贾蔷之言后,黛玉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道:“去外面逍遥?皇上是想离开大燕?”
贾蔷笑了笑,道:“朕不离开,即便传位于太子,他也只能做一辈子的太子。无论是君臣百姓,都只会知朕一人。而太子,也会日夜战战兢兢,头上如顶着一座泰山,活的压抑痛苦。说不得,父子都要成仇,又是何苦?再过些年,各项规则进一步稳定完善后,咱们就离了大燕。
朕劳心劳力的小半生,为了苍生社稷,为了黎庶国运,当算得上一位好天子,一位,合格的华夏子孙。朕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对得起自身血脉了。所以后半生想偷个懒,和你一道携手走过南水北山,东麓西岭,去细细的品味四季春秋,和沧山泱水……”
“别说了!今儿身子不适,皇上来日,再说!!”
“林妹妹,真是愈发知情趣了……”
“呸!”
……
翌日清晨。
春藕斋。
将要入夏,晨起时湖面吹拂的早风已少了许多寒气。
贾蔷赤着上身站立于窗前,很是受用这股清新。
“皇上,虽这屋外凉风甚美,也要仔细着凉呀。”
一个形容温柔眸光可亲,身子丰润的妇人自榻上而下,寻起贾蔷的中衣,上前服侍他穿上。
贾蔷随意披上后,目光却往下面瞟了眼。
时刻关注着他的美妇自然不会错过,且夫妻多年,早已明悟这是何意。
俏脸上登时飞红,羞嗔道:“皇上,保重龙体呢!昨晚才……”
贾蔷扬眉坏笑道:“朕的龙体如何?你们昨晚不清楚,嗯?二姑姑!”
迎春闻言,连站都快要站不稳了,丰润的胸前颤了颤,这晴天白日的,何苦说这些……虎狼之言?
不过,迎春和平儿、香菱等一般,最不会逆贾蔷意了,终究跪了下去,埋首于前……
半个时辰后,贾蔷一身穿戴齐整,看着不自然揉着腮的迎春和惜春,笑道:“先生寻朕,必有要事。若回来的早,中午与你们一同用膳。”
惜春娇小些,看着贾蔷抿嘴笑道:“皇上自去忙正经事要紧,我们姊妹约好了,中午进皇城去见见大姐姐。”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不过见迎春、惜春都嗔目瞪来时,呵呵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朕先去了……”
说罢,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姊妹二人对视一眼,俏脸都有些泛红,不过也已平常……
“就知道,他不忘将大姐和我们姊妹摆在一起!”
惜春气鼓鼓道。
“哎呀!”
迎春吃不住,啐道:“浑说甚么?大姐……大姐怎会依他?”
惜春撇嘴道:“他便从不用强,又有几个能抵得住他这个人?大姐那般知礼的,和他聊了几回天,就被得手了。如今不过碍于颜面,不肯住进西苑罢。”
迎春着实温婉贤德,竟替贾蔷开解道:“好了,便是所有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来人,还大都为至亲或幼时旧友主仆。以圣上的功业和年岁,便是后宫破百人千人,又有何难?天下也不会有人说甚么。可这么些年来,一直是咱们这些。如此德行,已算圣君了!”
……
“甚么?怎么可能?!”
德行圣君贾蔷看着林如海,一脑门子问号,不敢置信道:“先生,朕何来的私生子?还从海外而来?!”
林如海也是有些无语,看着贾蔷道:“那个孩子老臣见了,除了金发碧眼外,模样与陛下几乎一模一样,比诸皇子都像。且他所道生于西历之日,正是元武五年,距离陛下南巡马六甲,一战覆尽西夷二十万大军,相差一年。那孩子说,他的母亲原是若昂五世的王后,因生下了他……对了,他说他小时候头发还不是金发,完全是一个东方人的模样,王后就被若昂五世囚禁了起来,他则是放养长大。
后来他虽然也变成了金发碧眼,但模样却仍然和葡里亚王室大为不同,处境并未好转,王后也一直被囚禁着。
去年十二岁时,偷渡了塔霍河,游到了圈禁王后的城堡,终于得见了母亲,才得闻他真正的身世。他便成了一个流浪儿,偷上了一条前往东方的商船,一直到宋藩开普敦时才被发现,就要被丢下海,因其相貌酷似陛下,为驻宋藩海师主帅丁超无意中看见,问清缘由后急送回京。
因兹事体大,所以先送到老臣府中……
陛下,当年您南下马六甲,难道真的……”
贾蔷怔在那半晌,此刻闻言,脸上难掩一抹尴尬,好在林如海化解了他的难堪:“以皇上之绝世风姿,使得蛮夷之后舍身倒也不算甚么。且正因她的通风报信,才使得大燕提前洞察了西夷联军的动向,让大燕得以先发制人,取得那一场惊世大战的胜利。所以,对内对外,都能有个交代。”
当然,林如海很清楚,当初贾蔷南下,原就是抱着决战的心态去的,根本不需要葡里亚王后通风报信。
而所谓的通风报信,只是为了取得道义上的制高点。
毕竟双方刚刚结盟罢,议定和平共处,互通有无,签下了契书。
结果大燕反手把人通通干翻……
尽管西夷们其实也是存下了这个心思,甚至在马六甲收买了齐家老二齐万海做内应和眼线,只是比贾蔷出手慢了一步,就那么一步……
但,先出手的,终究会被诋毁。会被许多人,甚至是大燕的“正直”之人唾弃。
而对外宣扬的有西夷“通风报信”,也未必会被人信。
可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混血皇子,那就不同了,铁打的人证有了……
莫要小瞧一个天子的威望,贾蔷敢以雷霆之威,同时整治朝廷吏治和军中风纪,官帽子摘的简直惨绝人寰,却不怕出现大的动荡和反噬,所凭者何?
不过是二十年来仰望天下,所生出的崇高威望。
所以林如海才不得不亲自出面,替他将一桩丑闻,变成千古美谈。
为了这个天家女婿,林如海也算是快熬干了心神……
贾蔷自也知此,讪笑了几声后,摸了摸鼻梁,道:“先生说的是,当年也是……罢了,往事已矣,朕也未想到会如此。还是,先见见那个孩子罢。对了,他叫甚么名字?”
“他说,他叫约瑟夫,约瑟夫·李。”
“很好,如若是真的,那他的哥哥们会喜欢他的。他们终会一并前往欧罗巴大陆,为他报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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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六十八:复仇
“……”
“……”
“……”
含元殿上,所有在京的皇子皆至,宫中后妃不差一人,大几十人,无一不是满面无言的看着殿正中站着的那个金发碧眼,目光里透着桀骜野性的少年。
据说今年已经十四岁了,瘦的厉害,虽然骨架不小,可看起来不过十一二的样子。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
这个少年,和某人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一头金色的头发,碧色的眼睛,却也因此,看起来愈发显眼。
贾蔷坐于黛玉身旁,斜倚锦靠,目光淡然的审视着这个子嗣良久后,与黛玉等道:“那年南巡,朕与诸西夷酋王会盟马六甲。原本都是公事,不过当时濠镜的那位葡里亚女伯爵伊丽莎白,还有薇薇安和凯瑟琳也在,你们都认识。她们和葡里亚王后相熟,所以设宴款待了她,并邀请了朕。朕原就有分化西夷诸国之心,便与其签订了诸多互贸协定,准许葡里亚的商船,重回濠镜。随后吃了很多酒,然后……”
“皇上!”
黛玉面无表情的提醒道:“皇儿们都还在呢!”
贾蔷挠了挠头,笑了笑道:“如今出了这等事,朕总要坦诚的与家里给个交代嘛……”
黛玉闻言,微微抿了抿嘴角。
她再大度,也不是圣人。
家里这些倒也还罢了,可突然冒出个十多岁的儿子来,还离奇的是个混血皇子跑来寻爹,换哪个一时都心中恼火。
幸好,李婧忽然笑道:“皇上,当年那场海战大燕能先发制人,比心怀鬼胎的西夷联军先一步动手,从而一战抵定二十年太平,说是大功皆因那葡里亚王后心怀大义,看不过去西夷出尔反尔,撕毁盟约才暗中通报。如今看来,倒不是那王后心怀大义,是心怀皇上您罢?都道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谁想到了咱们家,还能沾这祸水的便宜?”
贾蔷闻言呵呵笑道:“惭愧,惭愧,就是生的好些,没甚大不了的。”
“呸!”
满殿哄笑声中,黛玉都忍不住啐道:“孩子们都在,你哪还有点当父皇的样儿?”
贾蔷眉尖一扬,道:“朕这是在身体力行的教诲他们,犯了错后不要怕,挨打要立正!许多无法挽回的过错,起因都不过是小错。可是因为那点面皮事,那点所谓的心中骄傲,而后千方百计的拼命遮掩,不惜犯下更多罪过者,便是天下最自大愚蠢之徒。这样的人都有一个共性:出身好,地位高,自以为世人不允许他们犯错,否则就配不上他们的高贵了。
果真这样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自诩从不犯过的人,唯有大奸大恶的伪君子!朕被人奉为圣人,他们都信了,朕却从来不屑之。今日,朕就是明白的告诉你们,不要怕犯过错,犯错不丢人,犯了过错后死咬着不认,那才叫丢人!”
诸皇子们很有不少面色微妙不自然者,好似被贾蔷生生扯下来一层面皮,而后在李銮的带领下,齐齐躬身,恭领贾蔷教诲。
李銮心中亦是大为震动,感觉这些话,大半是在对他说的……
贾蔷目光终落在愈发显得不安躁动的混血孩子身上,道:“你们身为皇子,最大的好处不是身份有多金贵,而是,无论你们在外面犯下何等过错,哪怕是将天给捅塌了,也有朕为你们兜着!”
就在诸后妃们无比感动时,却又听贾蔷对同文馆的葡语女译员道:“将朕的这句话,告诉他。”
那位女译员闻言,忙躬身一礼,随后对混血皇子约瑟夫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
待她说罢,约瑟夫神情明显变了变,不再那样的不安、焦躁……
“你们还有甚么问题?”
贾蔷转身问黛玉、子瑜等人。
这个时候黛玉自然不好随便开口,她一旦否决,约瑟夫入天家玉碟的路基本上就艰难了。
当然,她也不好随便否决……
但是,许多疑问,却又不能不问。
不过就在她蹙起眉头,准备开口时,却听身侧传来宝钗的声音:“皇上,一国之后身怀他国天子血脉,只是被圈禁冷宫,而孩子还能放任长大……这合理么?”
贾蔷淡淡看了宝钗一眼,道:“德妃不解西夷习俗,对他们而言,信奉了基督教后,就要遵守一夫一妻,连国王也不能例外。可是这种规则怎么可能真正制度贵族?所以在西夷情妇和私生子文化盛行。这也算是贵族阶层和教廷抗争的一种方式,所以他们潜规则是保护这种现象的存在。当然,主要仍是男人找情妇的多些。如葡里亚王后这般情形的,虽不多,但也不少见。
若昂五世能做的极限,也就是圈禁起来,孩子放养不管,没有继承权。若出了人命,那他就违背了规则,会受人耻笑的。”
宝钗闻言,陷入三观混乱中……
湘云则直接骂道:“西夷果真是蛮夷之地,太不要脸了!男的也就罢了,怎还有女的也……”
贾蔷笑了笑,问道:“此事等皇儿们征服了那片大陆后,再去由他们解决罢。还有甚么问题?”
凤姐儿忽地笑道:“这孩子看起来才多大点?竟能游过一条大河去见他娘?还一个人跑了上万里来寻皇上……话本儿里都没人敢这样写呢。”
贾蔷微微扬了扬下巴,与女译员道:“说给他听。”
女译员翻译给约瑟夫后,约瑟夫扬起下巴,大声的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通。
一些小皇子们都直了眼,不明白这位从天而降的兄弟,说话不带喘气儿的么?
女译员翻译道:“这位……说,若是不信,可以寻一条大河来,他可以在冬日游过去!而且,若是皇上肯借他兵船回去救他母亲,他愿意在船舱厨房的潲水洞里藏一个半月的时间来证明他没有说谎!”
此言一出,殿内一阵安静。
凤姐儿一张脸面色变得青红不定,后悔开口。
这时,却见皇子中李鋈走了出来,与女译员笑道:“我说,你转译。”
又至约瑟夫跟前,笑眯眯道:“好兄弟,我是你八哥。”
女译员见贾蔷未阻拦,便约瑟夫转译起来。
约瑟夫看着眼前这个胖子,也看得出和他眉眼间有几成像,但少年眼中仍满满是戒心。
李鋈也不在意,嘿嘿笑道:“好兄弟,听说你在葡里亚王都很是熟悉,地头很熟,巧了,哥哥我有不少生意。这样,咱哥俩合作,保管能赚的盆满钵……”
话没说完,人被扯到一边去了。
回头看去,就见李铮皱眉嫌弃道:“甚么时候你在这说生意?滚一边去!”
李鋈闻言也不恼,和诸兄弟们一起嘿嘿笑着,还不忘同约瑟夫挤眉弄眼,示意稍后再议。
李铮本想往玉座之上看一眼,不过到底没敢,虽然老子做的事实在是……无法言喻,但也不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能置喙的。
更何况,他老子天生富贵,这么干,居然也能干出千古伟业来。
李铮有的时候真的相信,他老子是天降圣人……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身为老大,李铮觉得他还是有义务在此时站出来,理一理兄弟间的事。
其实早在几年前,诸皇子还是一群半大小子时,许多重要的事,贾蔷就已经开始放手让他们出面议论。
不怕讲错,但不能讲没用的废话。
要确定是甚么事,有甚么难处和问题,寻出自认为的症结所在,最后,提出解决的法子。
或者,直接提出解决之法来。
总之,越简洁实用越好。
父子相处方式明确,所以不必考虑僭越的问题。
而诸后妃们最喜欢的节目,就是看众皇子辩题……
李铮与女译员点了点头后,看着眼前这张与贾蔷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道:“约瑟夫,你和我们不同,就不序列在内了,不然后面弟兄都要重改。不过,这并不影响你是我们的手足兄弟,我们会成为家人。”
哪怕说这些话很别扭,甚至憋闷,可也不得不表态。
约瑟夫闻言,看着李铮咧嘴笑了笑,但自幼在市井中摸爬滚打起来,若说他相信这些话,那就天真了。
约瑟夫耸耸肩,叽里咕噜又是一阵言语,女译员翻译道:“这位殿下说,大家当然是一家人,因为有同样一个父亲。他还说,他的母亲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世上最强大最富有的皇帝陛下,希望陛下能仁慈的借他战舰和军队,解救他的母亲。”
贾蔷依旧未开口,李铮顿了顿,道:“约瑟夫,大燕的确是世上最强大的皇朝,父皇也是世上最伟大的天子。但是,眼下大燕的军队,最多只能辐射到宋藩。西夷虽小,却不容小觑。他们比大燕先行了两百多年,底蕴深厚。或许赴万里之遥的东方,他们不是大燕的对手。但眼下大燕若贸然前往欧罗巴大陆,也绝难得好。
不过,你是我们的兄弟,是父皇的血脉,所以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哥哥们马上就要出海,开始征服宋藩大陆,我们会一路向北,直到攻入葡里亚,救出你的母亲。
我天家贵胄子弟,或许能为不比世上英杰,但绝无一人会欺骗自己的亲人。
好兄弟,葡里亚将会成为你的封国,你必将成为葡里亚真正的王!”
周围成年皇子们,无不微笑着挺直胸膛,眼神中充满骄傲和斗志!
小小一个葡里亚,弹丸之国,许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兄弟又如何?
有了这么个亲兄弟,也不是全无好处。
挥师欧罗巴大陆,出师已有名!
约瑟夫越是能感觉到这些人说话的真诚,骄傲到不屑去欺骗他,他反而愈发急躁,一口气高声说了半盏茶功夫。
等他说罢,就急急盯着女译员,女译员忙道:“殿下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说他的母亲被关押了十四年,身体已经坚持不了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像老鼠一样偷爬到船上,来寻求帮助。他希望……他希望陛下能像一个真正的男人,能够救出他的女人,即使,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李銮摇头道:“告诉他,眼下大燕绝无可能出……”
“十六弟!”
李鋈忽然打断李銮的话,并悄悄冲他使了个眼色,随后打哈哈笑道:“太子说笑了,这世上哪有甚么绝无可能的事?绝大多数都是可以交易的,无非是代价大小罢了。”
李銮被打断,先是一怔,可看到李鋈的眼神后,心里才忽地一突,知道犯了他父皇的忌讳,甚至不敢抬头往上看,顿了顿后,问李鋈道:“是我肤浅了。八哥,你的意思是,和葡里亚国王谈判,想办法交换回被囚禁的葡里亚王后?”
李鋈笑道:“对!一个被圈禁了十多年的废后,对西夷来说,并非真的不能交换。”说罢,转头对约瑟夫道:“好兄弟,大燕现在派军队去葡里亚,只能挑起战争,也未必能救得出你母亲。
但是,我们是一家人,决定每人贡献出一份力量,凑齐十万两黄金,帮助你救赎你的母亲,如何?”
约瑟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完女译员翻译后,他感觉到极大的不真实,问道:“果真愿意给我十万两黄金,去救我的母亲?”
李銮出面道:“当然,我们还会派商船送你回去,带上大燕皇帝陛下的国书。要战争,还是要和平,葡里亚人自己选择。”
约瑟夫有些不信,道:“老若昂太老了,越来越暴躁自大,他未必会怕大燕。”
李銮笑了笑,道:“他可以不怕,但葡里亚的商贾们不会不怕。葡里亚的商贾可能敢怒不敢言,却还有佛郎机、尼德兰、英吉利。
你可以派人去西夷诸国散布消息,讲明你的身世,并告诸四方,若你的母亲不能得到自由,那么你在东方的亲生父亲和兄弟,将不会再允许有一艘西方的商船,出现在大燕的海域上。
而十年之后,你也将会带领复仇的大军归来。
到那时,你将会怪罪拒绝过你善意的每一个人!”
这番话出口后,黛玉明显悄悄呼出一口气来。
作为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她比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到,先前李銮说绝无可能时,她身边之人的震怒!
她也更清楚,哪怕是从天而降突然的令人暂时无法接受的儿子,可作为一名父亲,尤其是视父子亲情比皇位都要重要的父亲,贾蔷对于约瑟夫吃到那么多的苦,经历那么多的磨难,他心中一定会心疼乃至悔恨。
李銮之前的话,就着实不合时宜了。
倒是小八李鋈,今儿的表现,堪称惊艳!
好在,李銮最后也反应了过来,亡羊补牢,还不算迟……
等约瑟夫最终将目光看向玉台凤榻上一直随意坐着的那位和他相貌酷似的父亲时,贾蔷看着他,轻声笑道:“此事,就按你哥哥们说的去办罢。另外,去救你母亲的时候,不要忘了带上同文馆的师傅。下次见面之时,是你学会汉家官话的时候。太子……”
李銮心头一惴,忙躬身上前应道:“儿臣在。”
贾蔷道:“诸事皆交由你来办。”
李銮心头大定,直起身来大声道:“父皇放心,儿臣必不负皇命!”
贾蔷淡淡注视了他稍许后,起身下了玉台,走到约瑟夫面前,看着这张酷似他但消瘦许多的脸上,带着小人物的尴尬讨好的笑容,有慌张不安,也有些似至今仍不敢相信的彷徨,贾蔷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
只是上前轻轻拥抱了下才到他肩头的孩子,随后折身离去。
且慢慢来罢。
黛玉瞧着气的咬牙,这坏人,又将收尾的摊子丢给她……
却又不得不传下懿旨,命人在皇子所开府,一应皇子该有的待遇,按双倍供奉。
等交代完琐事后,诸皇子们和约瑟夫同退去,黛玉方恼火同子瑜等道:“眼下来个金发碧眼的,改明儿看看,会不会再来一个黑煤球似的皇子出来!”
诸皇妃们闻言,只想了想一个黑漆漆的酷似贾蔷的小子上门,一个个就纷纷忍不住,喷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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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六十九:储君不易
“啧啧啧!真的是金毛,瞧这眼珠子,比猫眼还翠绿……”
西苑南海坞,诸皇子们离去后在李銮、李铮议定下,至此商谈今日事,长乐公主李晴岚也一并到此,不过她只是不停的揉乱约瑟夫的金发,掰着脸看他的眼珠子。
约瑟夫虽是男孩子,又出身市井很是淘气,可李晴岚的气力打小就冠绝诸皇子,还跟着李婧身边的各种高手学了一身千奇百怪的本领。
尤其暗器水准,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
所以才不过十四岁,且破瘦弱的约瑟夫,在大魔王长姐手中,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其摆布,还得忍受周围皇子们的嘲笑……
但也奇怪,这种感觉他居然并不觉得糟糕。
姐姐和兄弟这样的名词,第一次让他感觉到家人的存在。
若昂五世不止一个孩子,但在那些孩子口中,他只是一个下贱的野种,没有任何继承权,甚至不配与他们同姓。
而眼下,虽然这些人待他充满新奇,也还有许多疏离,但他能感觉到,他们还是认可,他是他们的兄弟。
或许,是因为他和那个强大无匹的父亲,长相极其相似的原因……
“小十六,你今儿是怎么回事?”
待约瑟夫被御膳房送来的美味珍馐所吸引,大口吃用时,李晴岚坐到李銮身边,替他拂去肩头一点轻尘,笑言问道。
李銮闻言扯了扯嘴角,无奈苦笑。
其他皇子们都看了过来,或审视或疑惑的看着李銮。
李晴岚又伸手抚了抚李銮的额头,奇道:“没有发烧啊?”
李铮在一旁气笑道:“行了,突然冒出个兄弟来,还是这样的,谁能立下拿他当至亲?”
李晴岚斜觑于他,冷笑道:“老二,你拿这些话来敷衍哪个?这是一回事么?今儿要不是小八机灵,小十六就要吃大亏!父皇今儿的话,也是他老人家一贯的底线,就是无论咱们在外面犯下何等过错,哪怕是将天给捅塌了,他也为咱们兜着。这话难道还不明白?小十六,在外面,听懂了没有?在!外!面!!”
咬牙说罢,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下抽到李銮后脑勺上。
李銮与诸皇子都懵了……
普天之下,如今敢给李銮来这么一下的,大概也只有李晴岚了。
贾蔷不会为之,黛玉不忍心,其他人则无资格也不敢……
不过李銮到底是知道好歹的,被抽了下还得起来躬身赔笑道:“大姐,我错了我错了。今儿是见母后不大开心,所以心里也有些疙瘩……再者,见他如此肖似父皇,诸兄弟中数他最像,所以也有些恼火。”
李晴岚扬了扬下巴,让李銮重新坐下后,盯着他笑道:“你是太子嘛,心胸一定要广博,尤其是对自家兄弟。他们将来一个个都要出海的,天家没有夺嫡之争。所以在这方面,你愈发要仔细,绝不可有丝毫忌惮手足的心思。即便果真有,也要藏的死死的,不能流露在外。你千万不要以为,父皇爱煞母后,就会允许你触碰他的底线。
相信我,真到了那一天,父皇依旧会疼爱你,会包容你,你依旧会是父皇的皇子,但你未必还会是太子!
小十六,继承大位的一定由母后所出,但母后所出,不止你一个儿子!”
“长乐!!”
在李銮面色煞白的那一刻,李铮勃然大怒,呵斥一声。
其余皇子们神情也凝重无比,显然并不认同李晴岚这样直白的说出这番话来。
但凡传出去一言半语,离间嫡出皇子,乃至离间天子、储君的罪名,绝对会让朝廷震怒,逼着天子废黜这个犯口舌的公主。
然而李晴岚却不怕,她看着面色雪白的李銮继续冷笑道:“父皇何其骄傲,今日那些话已经是他老人家的底线了,绝不会再将这些话说破。因为说破了,其实很没意思!
母后疼爱你,也不会说的这样重,她太善良了,不忍心。
可你想想,安之舅舅连大燕都不敢留,你们以为他真是怕父皇防他?
小十六我告诉你,安之舅舅和咱们一道长大,他那样绝世聪明的人看的最清楚,你靠不住!
你再不改这样的心性,现在就求着你这些哥哥们,让他们在海外提前给你留块好地!”
李銮一言不发的坐在那,殿内一片死寂。
李鋈见不得这样的气氛,看着李晴岚赔笑道:“姐,太子今儿不就说错了一句话吗,不至于,不至于……”
“闭嘴!”
李晴岚瞪眼喝道:“眼下咱们在大燕,还能说他几句。等都出海了,剩下那些小的敢跟他说真话?今天是只说错了一句话,可这种话,却是连半句都说不得!”
李銮强笑道:“不会的,大姐,哥哥们虽要出去,可你又不出去……”
李晴岚冷笑道:“我今儿得罪了你,还敢留下来?必是也要出去的,我怕留下来早晚没下场。”
“大姐!”
李銮被一记记锥心之言打的浑身冰冷,此刻再听这诛心之言,起身跪倒在跟前,泪流满面道:“弟弟虽有刻薄之心,却非痴蠢之人,焉不知大姐对弟之疼爱?若连大姐都防,岂非禽兽畜类?”
李晴岚闻言,也滚下泪来,看着李銮道:“小十六,你要谨慎些呢,储君实不易!”
“太子殿下何在?”
李晴岚刚说完,就见六宫都总管太监牧笛站在殿外,躬身问道。
李铮、李铎等忙起身拦在跟前,不让外面看进来,李銮则赶紧收拾停当,用李晴岚的帕子擦抹干净脸,准备出去时,被李晴岚拦住,听她道:“母后那边必有教训,你诚恳些听训,莫伤母后的心。不然,父皇震怒下,你的好才多着呢!”
李銮已经恢复过来些,赔笑道:“大姐放心,我又不傻!等过了这关,回头送大姐一份大礼,保管大姐喜欢!”
“滚蛋!”
……
“轰隆!”
晚春雷雨,急骤如倾。
含元殿前御阶之下,当朝太子李銮跪于其上,叩首无言。
他已在此,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今日他的表现,李晴岚都为之惊怒,更何况是黛玉?
“告诉他,大燕绝无不可能出……”
一句未尽之言,却字字透着冷漠、疏离和冰冷的厌弃。
这句话哪怕换一个皇子或皇妃开口,都不至于此。
独不能出自储君和皇后之口,储君尤甚……
即便约瑟夫出现的突然,可他和贾蔷生的几乎一模一样,哪怕约瑟夫只是个路人,看到他如此相貌,都不该这般冷漠厌弃,更何况是兄弟?
这几乎是明晃晃的告诉世人,其心性之凉薄。
而这一点,最为贾蔷所恨!
“皇后,差不多行了!再跪出个好歹来!”
殿内,早已得讯的诸皇妃来了大半,凤姐儿满脸急躁的劝说道。
黛玉不为所动,淡淡笑道:“又不是我叫他跪的,奇了,他自己爱跪,那就跪着好了。左右人家如今是储君,又如何会听我的?”
凤姐儿闻言气个半死,道:“连我也说了几句,难不成我也得陪着去跪?说到底不过是外面突然回来的,又不是打小朝夕相处的,谁能突然就骨肉情深了?你也宽谅宽谅小十六!”
“你不懂就闭嘴,到一边儿坐着去,扰的我头疼!”
黛玉忽然发怒斥道。
凤姐儿被拾掇一通,气的说不出话来,又不忍这会儿离去,只能忍气坐一边儿去。
宝钗凝眉半晌,看着殿外瓢泼大雨,叹息一声劝道:“再怎样,也不能叫他损毁了身子骨。你不开口,他不会起来的。且让他先回去歇息,果真染了风寒,不是闹着顽的!”
黛玉眼泪忽地落下,却没有言语,显然是怒极。
子瑜拉扯了下她的衣袖,落笔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太子果然凉薄,也不会当众说出那句话。便是凉薄,也非愚蠢之辈。凉薄者,多自利之人。他难道会不明白,这样说会犯大忌?若果真凉薄,皇上早就带至身边,言传身教了。”
宝钗在一旁也见着了字面,附和道:“皇贵妃所言极是,太子非愚类,更非凉薄。旁的不说,他对自家兄弟难道还不好?对我们这些母妃,也素来恭敬。别说我们,对我们各自娘家,也都常有关怀。我哥哥那个样子,他还亲自去探望了回。皇后,差不多就是,岂能过苛?连话也不能说错一句?”
黛玉闻言,用凤帕拭去泪珠后叹笑道:“我又何尝不知如此?他们兄弟间辩事,从来百无禁忌,怎么说都成。他说的话,也是事实,大燕眼下的确不可能劳师远征。但是,这话别个皇子能说,他却不能。
况且,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虽聪明些,也有孝心,可心性到底还是不如别的皇儿宽厚,自视太高。
他能亲厚的,也就咱们这一家子。
除了咱们外,对于他不认可为至亲者,他也当得起‘凉薄’二字了。
若不早早管教过来,难熬之日还在后面……”
正说着,忽见小吉祥和小角儿两个已经长大了的彩嫔从外面进来,禀道:“娘娘,不得了了!太子妃不知怎么来了,和太子一道跪着去了!”
众人闻言面色一变,黛玉也蹙起眉头,道:“这孩子,真是……快去人,请了进来!”
探春提醒道:“太子不起,太子妃怕不会起来。”
黛玉静了静后,道:“让太子回宫自省。”
众人一下笑开了,忙去通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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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七十:希望
“不至于……”
含元殿偏殿内,贾蔷坐于凤榻侧,看着伏在锦被上还在抽泣中的黛玉,轻抚其腰身劝道:“李错来的太突然,十六对他生疏隔阂,乃至有些厌恶,都可以理解。他并非真的天性凉薄,你仔细想想,对其他兄弟们,这些年他做的并不差……”
西夷归子已经被赐名李错。
黛玉反手拨开在她腰身下摩挲作怪的手,回首啐道:“他要是对其他兄弟也那样,还有他今日?你且寻个法子治他一治,宁可让他面冷心热,也不能面热心冷!”
哪怕她对贾蔷干出的那些混帐事也咬牙切齿,心里恨的痒痒,可是听说李错那么个瘦弱孩子,为了看母横渡大河,为了救母更是偷爬上商船,与老鼠、臭虫为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辛酸,便是想借兵救母,黛玉心中动容怜悯,也敬这孩子纯孝勇敢!
再加上他酷似贾蔷的相貌,也让黛玉对他厌恶不起来。
其他皇子们多半也因这些缘由,对李错总是带有些同情心。
这也就愈发显得李銮那句话的冷酷……
贾蔷明白这些,他继续在黛玉腰身处轻轻摩挲着,思量道:“其实说到底,还是位置太高,打懂事起就太过尊贵。为了维护他的地位,子瑜甚至不惜自斩尹家和十三。许多事,在他看来,都成了理所当然之事,而无法心存感激……”
见黛玉回首,还蕴着泪珠的明眸内目光担忧的看着他,贾蔷不由好笑道:“看看,看看,我不过说两句,妹妹倒又不高兴了!”
听着旧日里的昵称,黛玉面上浮起一抹羞红,嗔怪一眼道:“胡说!哪有不高兴?只是对于子瑜,銮儿还是知道感激的……”
贾蔷眼中闪过一抹玩味,却也没多说甚么,道:“实话同你说,我原也不在乎他到底是凉薄些还是宽仁些。因为大燕的国运,不会维系在他是否是一名仁君,也不能如此维系。
真不必这样担忧……你能看到的事,先生早多少年前就看的明白,也和朕谈过。
近二十年来,朕和先生耗费精力所做的事,便是为了解决此事,立万世之基!”
黛玉闻言心头一阵悸动,看着贾蔷轻声问道:“如何……如何解决?”
贾蔷呵呵一笑,手指轻灵一动,溜进了凤袍内,原来不知何时,他借着轻抚之机,一点点将凤袍尾摆给提了上来,眼下只见一双笔直的纤腿露在外面,当然,可惜还有锦裤,不见玉肤……
趁着黛玉没羞恼反抗前,贾蔷忙开口正色道:“其实很简单,无非是限制君权罢了。君权和相权的博弈,是一个永恒的主题。”
果然,黛玉顾不上凤袍内愈发作怪的手,担忧道:“限制君权……可万一遇到权臣,又该如何?”
贾蔷呵呵笑道:“当然是连相权也一并限制了!从上到下,从中枢到地方,权力都要分开、限制,要接受监督。或许会因此带来些其他问题,但总的来说,利大于弊。稳定,压倒一切!其实有时候慢一些,未必就是坏事。”
他自诩至少还能再活五十年,这五十年内,凭借他的威望,哪怕他不在国内,也依旧可以震慑一切屑小!
这五十年,大燕的基本盘会越来越稳固,尤其是随着诸皇子西征后,情况将会愈发向好!
在近乎无尽的资源供给下,大燕的人口将会迎来爆炸式增长!
而人口的繁衍昌盛,会反过来进一步加深大燕对藩土和外省的深耕规划。
且大燕内部制度的改革,将会永不停息,一轮又一轮的不停完善革新。
随着国富民强,受教育的百姓愈多,民智开启,再想如历史上那般出现昏君权臣弄成亡国的可能,只会越来越小。
只要不断加强政体的自我纠正能力,大燕未来可期!
所以,对于李銮心性是否凉薄,贾蔷是真不很在意……
尤其是,他的时间还很多,允许大燕出现一些偏差,拿来做反面教材,为完善制度作出贡献,也未尝不是好事……
当然,这些话断不能和黛玉说。
若是让黛玉知道,他存了拿李銮万一走偏路来当反面批判,以完善传承制度,黛玉的凤榻,估计半年都不会让他上……
将气喘吁吁的黛玉揽入怀中,贾蔷温柔笑道:“放心,以大燕如今的底蕴,经得起大风大浪,经得起一些小挫折,不当紧的。”
然而未等他进一步,黛玉不知从哪来的气力,忽地从他怀中挣脱,正色望着他道:“我觉得你说的对,李銮就是自幼尊贵惯了,不食人间烟火气,才那般冷淡自视甚高。不止对李错,便是对贾兰,也毫无亲情可言。我想了个法子,皇上且听可行不可行。”
贾蔷按捺住自己,道:“洗耳恭听!”
黛玉嗔他一眼后,说道:“皇上不是让他去铺铁路么?那就让銮儿好好去铺,沉下去亲力亲为!和劳力们同吃同住,真切的了解民间疾苦!皇上,我不只担心他对兄弟骨肉们亲情不够,我更担心他对百姓们没有关怀之心。因为我知道,若是……若是他们如对唐藩丁口一般,对待大燕百姓,你绝不会容他!”
贾蔷闻言,眼睛登时一眯。
如今近乎默认,唐藩的百姓,如牲畜,是财富的象征。
二十年来,非战争之祸而少了上千万之巨,便是因为毫无体恤可言的让他们干繁重危险的工作,尽管,会支付些微薄的工钱。
不管是汉藩还是秦藩或是外省的采矿业,都近乎无底洞般的需要劳力往里填。
唐藩的丁口,数以千计的涌入矿山深洞……
但以当下的环境和条件,采矿业和在地狱里捞金没任何分别。
能干满一年还身体周全者,十个里难有三人。
资本的血腥,便在于此。
残忍么?的确残忍。
但是,贾蔷从前世而来,听过也见过太多这样的事。
谁人不知,美国几乎每一根铁路枕木下面,都埋葬着一个华工?
加州金矿的挖掘开采,更是用华人的血肉白骨堆积出来的财富……
西方每一个发达国家,无一不是靠这种血腥积累,才奠定了强国之基。
并以此发展出来更强大的技术优势,然后在和平年代,继续以先进的技术为镰刀,全世界建立血汗工厂,施行压榨掠夺,所作所为只是更隐晦而已。
而他们,却被尊之为绅士,更被无数人敬之为优秀高贵的人种,跪倒崇拜其人权尊严……
所以,历史便是如此,世道便是如此。
没人会记得正义和邪恶,世间法则便是适者生存,胜者为王!
想要发展壮大,就要往里填人命,不填藩民的,就要填汉家子民的命。
大燕不往里填,西夷们就填,等壮大后,再来打败大燕,重复前世的历史……
贾蔷无法改变规则,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往里填的,不是汉家子民。
但如黛玉所言,如果李銮认为,汉家子民的命,和藩民一样,可以如牲畜一样压榨,那就真正犯了贾蔷的大忌!
偏偏,这种可能性,还颇大……
至于黛玉所言,让李銮和劳工们同吃同住,自然不大可能。
大燕目前活跃在各省道上的修路队,多是藩民和外省住民,以安南、新罗、东瀛为主。
这些外省被征服后,若不将本土之民分散开来,必生祸端。
给他们寻个差事,并允诺做的出色者,可入大燕本土国民,成为人上人,再提拔心向天朝上邦的外省之民做官员分管他们,以大燕的广阔,足以容得下数以百万计的修路队。
尽管大燕以极大之力开拓藩土和外省,因为那些地方土地肥沃、气候湿润,极适合种植,但也从未放弃过大燕本土的疆土。
用贾蔷的话说,留土余子孙。
而修好道路,保证大军随时开进,是维护国土的最佳途径。
如今空闲出来的土地,待将来人口突破十亿、二十亿时,总用得上。
所以,路是修不完的……
而修筑铁路,自然是直接调动修路队。
大燕太子,不可能去和藩民、外省民同吃同住。
贾蔷思量稍许后说道:“搞苦力就不必了,也危险,果真有个好歹,落个残疾,你怕也要去了半条命。你去了半条命,我就得去大半条命……罢了,还是让他去做一些测绘类的差事罢。凡技术类的工作,唯有大燕子民可为。汉家百姓的日子过的怎么样,走南趟北的去做测绘,深入乡土村落,他才能真正的体会民生之艰。别看开海已近二十载,无数粮米、钢铁、香料运回大燕。但最底层的百姓,日子距离富足还差的远。
朕先前给了太子五年光景,去铺设南北向的铁路。其实五年远远不够,但这五年,他若果真能踏实下心来,扎根下面,切实的观览民生,朕相信,他必会有所触动,成为一个真正心怀百姓的仁德太子。”
……
西山行宫,清竹园。
书房。
林安之看着林如海,挠头道:“老爷,这事儿闹的……那小洋番……”
话未说完,被林如海瞥眼看来,林安之忙改口笑道:“李错,李错!您瞧,皇上给他起的这名儿就有意思!天生是个错误……”
林如海淡淡道:“你懂甚么?这个‘错’字,说的未必是孩子。以皇上的性子,何曾会推诿过错?愚昧!”
见儿子被教训的一脸悻悻,梅姨娘在一旁心疼劝道:“孩子还小,老爷多教诲些才是……”
林安之倒是皮实,仔细想了想后,嘿嘿笑道:“老爷已经教诲了,的确是我想左了。可是……唉,太子因一言之差,吃了好大一个挂落,偏皇上都还未出手,姐姐就传下懿旨让下修路队做测绘,为期五年……五年后诸皇子们都开国称帝了,太子还在下面拉尺子搞测量,朝中文武大事都沾不上边儿。
老爷,要不您还是去皇上那说说情?姐姐也忒狠了些,我怕他会急疯!”
林如海轻捋颌下银白胡须,叹道:“你又懂甚么?没有皇上点头,皇后又岂能对一国太子下这样的懿旨?但在为父看来,这反倒是好事。”
林安之不解问道:“老爷,此事好在哪里?未曾闻一国储君去操持苦力者。”
林如海摇头道:“皇上天资之高,世所罕见。功业之伟,虽秦皇汉武未能及也。这自然是好事,但也是因此,其眼光之光,又能将何人放在眼里?
便是对于太子,皇上也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看法。不是因为对太子样样满意,而是……没抱过太高的期望,故而不在意。
在皇上看来,只要太子能做个好人,活的高兴就好,还能寄托甚么希望呢?
毕竟只要有皇上在,天下就乱不起来,以眼下疆域之广阔,盛世可期。
而皇上,至少还有几十年的光景……”
说句不好听的,太子能否活得过贾蔷,真不好说……
以林如海对贾蔷的了解,李銮恐怕够呛……
当然,这个话不能直言出口。
林安之明白过来,道:“父亲还有诸国老这些年一直和皇上在为军机处内阁制和五军都督府制的完善谋划操持,也就是说,皇上压根儿就没指望后世子孙都能成为贤德君主,而寄希望于完善的制度传承……”
忽地,他面色微微一变,狐疑道:“皇上不会故意纵容让李銮成为昏君,然后检验一番这个制度,能不能经得起昏君的摧残?”
林如海闻言皱眉喝道:“混帐!哪来这么些阴私诡异的心思?”
林安之也瞬间醒悟过来,忙赔笑道:“老爷息怒,儿子想左了。皇上在一日,哪怕成为太上皇出海云游顽耍,大燕就不可能出现昏君。唔,儿子明白了,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不在意太子到底贤德否。而等三五十年后,老爷和皇上制定的制度也将大大完善,那时的皇朝到底强盛到何等地步,也是想也不敢想……”
林如海淡淡道:“所以说,皇上爱子之心,令人感动。天下难事,皇上几一力担之。但如今皇上肯让太子沉下去,脚踏实地的吃五年苦,可见,还是对他寄予了希望,甚至,这个希望还高过从前。你知道,这是为何?”
林安之拧眉想了片刻后,眼睛忽地一亮,看着林如海笑道:“老爷,儿子记得皇上上回就说过,他其实希望看到皇子们犯错,且还是大错,越早越好。因为人一生,一定会犯过错,早摔倒,早爬起来。将该犯的错都犯过了,人就会变得睿智……莫非如今瞧太子短时间内连出疏漏,反而觉得是可造之材?”
林如海微笑道:“皇上这等观人之术,是有道理的。但太子到底能走到甚么地步,还要看他自己,能领悟多少。”
林安之闻言,眼睛转了转,嘿嘿一笑,不过未等他再说甚么,就听梅姨娘道:“老爷,安之的亲事,到底怎么个章程……”又警告林安之道:“无论如何,都不许学八皇子,不然……”
林安之闻言头大,忙起身告辞道:“儿子还有事,老爷,娘,我先去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一溜烟跑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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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七十一:分家
时已七月。
西山,门头沟。
大台煤矿。
百十余皇家科学院下属测绘局的测绘员们,并工部诸测量吏员,正搬着各式工具忙碌着。
林安之看着一身工服,正和为首一个西夷毛子掰扯的李銮,摇头叹息着上前……
“开山?”
李銮看了眼林安之只微微颔首后,就转头看向前面不远的一座横在煤矿和京城之间的山峦,眉头紧皱。
林安之提醒道:“西山煤田的开采,司天监内一直有股风向,说此地乃京城龙脉之所在。只开矿,已是物议非非,若再开山……”
李銮近来处境并不算好,再招惹是非,怕更难过。
同文馆的翻译将这番话转述罢,西夷洋番耸了耸肩,说道:“想要铺设铁轨,火车要想通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绕开前面那座山的。而且,不止一座。若是绕行,那路程将加大十倍不止。”
李銮沉声问道:“此山若开凿,需日几何?”
洋夷道:“最多两个月!”
李銮闻言沉吟起来,林安之则瞪眼道:“这么快?”
若是纯以人力开凿,便是三千力夫齐动,也要二年之久。
他倒不是不知道子药威力,只是用子药包炸个城门缺口还成,开山……那得需要多少?
听完林安之的疑问后,就见洋夷神情得意道:“如今已经有了威力极大的新子药,不过新子药并非子药局发明的,而是我测绘局!”显然,测绘局干了子药局的事,抢了他们的功劳,让这位洋夷爽的如同白女票了对方老婆一样……
未理此辈恶趣味,林安之转头看向李銮,问道:“果有此事?”
李銮摇头道:“近来我不曾关注朝中事,皇家科学院是大姐在看着,倒是可以去问问她。不过,既然史蒂夫这般说了,应该不会有假……”
说着,他神情微微一黯。
林安之聪慧过人,略一思量,就猜出了李銮的心思。
以他们这般身份,所学学识的认知,自然明白威力奇大的子药的诞生,意味着甚么。
每一次科学院科技的革新,几乎都意味着军力飞跃式的进步,更何况还是重中之重的子药?
有了这等威力奇大的子药,诸皇子开国的脚步必将大大加快!
而李銮,还要修五年的铁轨……
不过,未等林安之宽慰,就见李銮忽地笑了笑,道:“如此也好,有此等神威利器辅助,开山、采石甚至开矿,都将大大加快进度!本宫以不计代价的人力投入,五年内必将铁轨铺至粤州!”
“五年?”
林安之吃惊道。
贾蔷若在此,恐怕也会皱一皱眉头。
京广铁路全长两千多公里,分两段,自京城到汉口这一段,是从光绪二十三年,一直修到光绪三十二年。
而自汉口至粤的那一段就更不用提了,耗用了整整三十六年……
当然,大燕眼下前所未有的强盛国力,绝非晚清那等王朝末世可比。
李銮所能调动的各种资源,更不是晚清修铁路的官员所能及。
只是五年时间,恐怕远远不够……
李銮见林安之不信,便笑道:“我观摩了十数日,发现这种铁轨的铺陈,其实绝大多数都是重复性的苦力差事。如今自西山至京郊这一段,本宫已请旨,调动了三营工程兵,足八千人!让他们亲自动手修筑铁路,熟练后,八千人划分成四十组,每组征调五千正规军,三万筑路队,分段进行铺设!
工程兵作为技术指导,由藩民、外省民组成的筑路队,进行铁轨铺设,五千正规军,改编为护路军!
如此,五年内当可成事!”
护路军的用意,不言而喻……
林安之闻言倒吸一口气,道:“我说这一二月你忙的甚么似的,居然弄出这么大的摊子来。筑路队就不提了,四十组,每组五千军,这就是二十万大军了。太子,你这……”
李銮却摇头道:“怎么可能只二十万,沿途各省、府和州县,要担负起筑路队的营房和伙食,自然也少不了保证治安周全。衙役和各地护军加起来,至少要惊动六十万到八十万。”
林安之脸色愈发严肃,看着李銮轻声道:“太子,如此大的阵仗,恐怕与皇……皇后娘娘的懿旨不大相合罢?”
黛玉是让李銮沉下心去铺铁轨,不是让他调动两百多万人从南折腾到北……
李銮却是呵呵笑道:“放心,这阵仗一旦开始,我必会一头扎进底层,一步步丈量遍大江南北!沉下去归沉下去,可沉下去不代表不做事。这些时日来,随着西山铁轨的铺设,全新蒸汽火车的运用,本宫着实大开眼界。也愈发以为,父皇之神武英明,乃上天所授,人力难及万一。火车之利,当真能开天辟地!
所以,本宫的折子送上去后,不过半天功夫父皇就批了下来,上面还有军机处、五军都督府和诸国老的圈定。”
林安之闻言,不无吃味道:“军机处、五军都督府和我爹那些国老们,是为了给太子你鼓鼓劲,怕你颓废了,才下如此血本儿!不过嘛……”
取笑罢,林安之搔着下颌思量道:“以大燕目前的国力,推动两百余万人来铺设铁路,倒也谈不上甚么倾国之力。主要是那一百多万筑路队不值钱,且累倒了,随时可往里填补。另外,大燕眼下的粮食都吃不完,朝廷为了保护本土农民的利益,广设常平仓,保证粮价不跌的太狠,所以粮食足够。可是钢铁……怕是不足罢?要是不那么急,慢慢调整产力,许还能应得上。可你数千里铁轨同时铺,哪有这么些钢铁与你?”
李銮哈哈笑道:“若是去岁嘛,可能还不行,毕竟,有军中那个吞铁巨兽在,多少钢铁倒进去都打不住。可今年,大燕开始转向,不再对外用兵!只军部存下来的那些钢锭,就够我用一阵了。再者,不止汉藩,秦藩和唐藩如今都开始大规模开采铁矿,冶炼成钢铁,除打造农具外,大都运送回本土,只要不往军库里放,足以支撑起数千里铁路铺设!”
果真五年内能贯穿南北,使得南北“间距”大大缩小,那么这场功劳,足以彻底夯实其太子宝座!
且有此五年为铺垫,接下来的五年、十年、二十年,大燕必将建立起四通八达的铁路网,甚至延伸至藩土、外省,到那时,国力必将达到极盛之境!
“所以,这五年内本宫必见山开山,遇河架桥……”
未等李銮说完,林安之就截了下来道:“太子不提桥,我险些还忘了。南北之间,可还有两道天堑呢,又如何度过?”
李銮呵呵笑道:“无妨,长江、黄河二处,父皇说了,不必我来管,他自会料理了。他老人家怎么料理我不知道,但父皇既然开口,本宫还需要担忧?放手去做便是!还可以借此五年计划,将沿途各省的钢铁工坊建起,大大拉动百姓们的民生生计。一定要让铁路的铺设,非但不会成为秦之‘长城’、隋之‘大运河’,还要让它成为百姓眼中认可的一道流金之路!”
林安之闻言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道:“这也行?皇上待太子,当真是好到没边儿了……”
他算是明白过来,为何李銮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居然丝毫不见气馁,反而愈发冲劲十足,还更加大胆自信。
有这样一个爹兜底,谁他么会怕?
果真说到做到,修建铁路不劳民伤财,还能惠及百姓,那么沿途几千里,无数百姓都会诵太子贤名。
天下第一路由太子亲手为之,就凭这个功绩,李銮也将稳坐储君宝座。
实在是让人嫉妒有这么一个好爹啊……
李銮见林安之如此形容,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舅舅,待我到下面去亲手丈量大燕国土时,铁道办的大局,就交给舅舅你了!”
眼见偷懒惯了的林安之就想推辞,李銮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沉声道:“舅舅,本宫不能再叫父皇失望。否则,哪怕父皇不怪我,我又有何颜面坐这储君之位?”
林安之苦笑道:“罢了罢了,谁让太子是我亲外甥?当五年苦力就当五年苦力罢。”
李銮闻言大喜,随后转头同洋夷道:“就用子药开山,要快,让工程营的人看清楚,如何以子药开山!出了任何事,由本公一力担之!”
……
西苑,万善楼。
虽已入夏,然西苑内两大海子为天然冰鉴,所以楼内凉风习习,并不见热。
贾蔷躺于一张贵妃榻上,头枕在平儿丰腴的大腿上,享受着温婉的平儿为他揉按头部。
而双腿则被可卿安放在身前,拿着一支玉瓜,轻轻捶敲着。
尤三姐自外面风风火火进来,手里拿着卷宗,边走边看,边咬牙啐骂,进来后看到一派“昏君妖妃”的和谐场面,不由啐了口,却也不理,往一旁寻凤姐儿叫嚷道:“那起子忘八肏的真真是愈发没有天理了!瞧瞧,瞧瞧!那起子官儿们,宁肯让家里老婆过了三十就去后院起佛堂礼佛,也不准她们去外面做事。都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不肯让她们抛头露面……”
凤姐儿正好也在和丰儿、绘金等整理妇事卷宗,听闻此劲爆之言叹息一声道:“有甚么法子?便是寻常百姓家里,也只年纪大些的女人肯去织坊做工。除非精穷的揭不开锅,否则小姑娘们是断不会出去的。也是恼人,眼下百姓日子过的愈发好了,反而愈发不让女人出来做工了,还不如前些年。不过,你也不必气成这样罢?”
尤三姐恼道:“若只如此倒也还罢了,可申城那边报上来一个案子,说就因为申城同知的夫人想去女织坊做点事,结果被那劳什子同知打了个半死,还是她写了血书交由跟前人偷偷送了出来,才报上来的。更有一个可恨的,江南一清望之族,族中有一女孩子不愿早嫁就悄悄出来做事,赚钱养家。结果被族里强行捉了回去关起,以玷辱门风行宗法治罪,要生生将其饿死,以保名节!期间,其父不管不问,甚至帮着族中监管。还是女孩子幼弟偷跑出来四处告官,居然没人理会!要不是下面的人正好遇见,此事根本传不上来!”
听闻此言,平儿、可卿也跟着恼火了几句,问道:“宗法莫非比王法还大?”
贾蔷闻言微微眯眼道:“宗法啊……看来江南九姓的覆灭,还是没有警醒世人。”
凤姐儿笑着提醒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打几百几千年前就这样。皇爷莫非还想废了宗法不成?当初在贾家,爷可没少立宗法。”
贾蔷嗤之以鼻道:“朕是没少立宗法,可贾家的宗法是以国法为先。不管是家法还是宗法,都要以国法为基本法。此事朕会让军机处去议,总要解决的。你们也不必恼,咱们还年轻,有足够的功夫来一点点修正世上不平事!”
尤三姐上前几步,盯着贾蔷道:“还年轻?一个个都要做祖母的人了!”
“哎呀!”
“住口!”
“说甚么呢?”
这话激起了一片反击声,显然女人们都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贾蔷乐不可支,宽慰道:“你们和儿媳妇站一起,既比她们年轻,又比她们好看,慌甚么?”
平儿闻言都忍不住啐道:“这也是公爹好说的话?”
贾蔷乐呵呵道:“甚么公爹不公爹的?儿媳妇嘛,于朕而言,不过是臣子罢。她们自由她们的相公去宠爱,朕自照顾疼爱朕的女人!”
几个女人闻言,虽明知是花言巧语,可从贾蔷的口中说出,依旧让她们心花怒放。
“就一张巧嘴!”
“说的比唱的好听!”
平儿笑罢倒是有些挂念起来,道:“年岁大些的皇子们,如今一个个都要忙疯了。我听说他们四处寻人、求人,再寻船将人送出海。”
凤姐儿忽地笑的不成,道:“李鋈那个忘八蛋,上月鼓捣着一群哥哥、弟弟们去寻皇贵妃,呼啦啦一大群人见面就跪地磕头喊亲娘,请皇贵妃赐他们一些好医官。皇贵妃那样的性子,都经不住他们闹腾,从安济坊调拨了足足三百医官与他们听用……”
不过说着,凤姐儿神情又低落下来,将手中事放开,轻叹道:“连医官都找好了,闫家给十八的海师也搭立起来了,最迟下个月,孩子们就要出去了……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好似,分家一样。”
贾蔷不搭理这些多愁善感,侧了侧身,将头埋首在平儿的小腹上,不一会儿,平儿俏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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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七十二:还不错
“砰!”
“砰!”
“砰砰砰砰砰!”
承天门前,十八声礼炮于夏日暴雨中轰隆作响。
辽阔的广场上,挤满了数以十万计的京城百姓,只为观仰圣颜。
高高的英烈纪念碑前,大燕圣天子贾蔷一步步踩石阶向上,其身后太子紧随,又二十二位成年皇子其后。
下面两方阵,分列文武。
百姓们打着伞,文官们披着雨具。
天子、太子、皇子、武臣们,皆以戎装曝于暴雨中。
气氛肃穆而神圣!
贾蔷在高高的石阶上,于雨帘中轻抚纪念碑上刻录的名字,随后倒退一步,立定敬礼,声音低沉响亮的大喝一声:
“英魂永在!”
太子立于第一阶下,待贾蔷声落,随即立定敬礼,用尽气力怒吼一声:
“英魂永在!!”
太子声落,二十二成年皇子立定敬礼,齐声怒吼:
“英魂永在!!”
再随后,文武两列,并广场上二万御林,齐声怒吼:
“英魂永在!”
“英魂永在!!”
“英魂永在!!”
又有数十万京城百姓加入其中,其声之烈,直冲霄汉!
这等声势,着实让诸多驻京西夷使团、商人为之惊骇,震撼!
这是甚么样的凝聚力,这是甚么样的信仰?
那座碑,据说是为那些在战场上战死的士卒建立的。
不是为了皇族,不是为了宗教,甚至不是为了贵族或将军,只是士卒。
大燕上下,对战争的推崇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了吗?
他们颤栗之余,打定主意回头一定去礼部理藩院好好问一问,大燕不是承诺要休兵戈,和西方共同繁荣发展了么?
一个个金发碧眼的洋夷们,环视着周围狂热的百姓,心生恐怖……
……
“民意如烘炉,百炼见真龙!”
“民心可用,天心可畏!”
“民心,即天心!”
承天门楼上,黛玉、子瑜、宝钗、三春等二十余后妃,并二十余皇子妃,和诸多年幼皇子站于其上,静静的看罢这一幕后,纷纷感叹道。
年幼的皇子,还没上过战场,也就还没资格去礼敬英烈纪念碑。
而诸多皇子妃们,也还是第一回,立于承天门上,观览社稷之祭。
小议片刻后,门楼上就再度沉寂下去,诸后妃、皇子们与天子一并默默悼念战死的英灵永存。
……
直到一柱香功夫后,全身湿透了的贾蔷才缓缓放下手来,又站立稍许,方折返回身。
引着诸皇子并诸文武,回了大内。
而远观的百姓们,激动之情却仍未消散。
能够亲眼看到至尊至圣的皇帝陛下,就足以让他们振奋。
而万寿无疆的天子,竟然冒着倾盆大雨,在英烈纪念碑前礼敬,当朝皇太子并二十二位成年皇子,也都在暴雨中挺立如玉柱金梁!
这样的天家,又怎能不受他们爱戴?
无数人跪地诵圣,无数人为之感动落泪,更有无数人山呼万岁!
如果每个人都能捐一年寿元出来,那么在场的百姓,几乎都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的寿元,捐献给那位带领大燕开天辟地的古往今来第一圣君,以期盼他真的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
“对于你们,朕其实没甚么好说的。方才诸朝中大臣夸赞你们,乃古今皇子的表率,一个个都成了人中龙凤。果真如此吗?”
乾清宫正殿内,换了身干爽衣裳的贾蔷坐于玉台龙椅上,看着殿内二十二位成年皇子,淡淡问道。
却也不必他们回答,便又说道:“你们用远超当地土著的强大武器,背后靠着人口近乎无穷无尽的大燕,大军未起,足够一年用的粮草已经起运。这样宽松富裕的仗,是个人都能打得赢。所以,你们要是被捧几句就飘飘然,自以为个个都是开疆拓土的战神,那就太可笑了。”
“父皇,儿臣……”
不等李铮出列辩解几句,贾蔷就摇了摇头,继续道:“你们到底有没有真能为,要看你们在非洲大陆立足,悉数开国后,到底能不能建立起根基。何谓建立起根基?无非就是治国有道,那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朕当着朝廷的面,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们,对你们的粮食供给,今年是内库出银子,免费给你们,算是朕这个做父亲的,给你们分家的一部分家当。
但明年的粮食供给,你们要支付市价的三成,后年为市价的五成,第四年七成,第五年就没有任何优惠了。
布帛、兵器还有钢铁,同粮食例。
唯一可以永不加限制的,就是丁口。不管你们用甚么条件,只要能说服百姓,使他们愿意追随你们迁移封国的,任何时候,都可以迁移。
最后再提醒一事,虽然你们各自封国内的一切军政大权,皆由你们自决之,但每十年,要向中央朝廷上交一次户籍黄册,要确保各封国内汉家百姓的占比,超过七成。如果做不到,中央皇朝则有权力接收封国,即便以武力的方式。”
此言一出,不说诸皇子们面色骤变,连满朝文武都神情凝重起来。
天子对即将远行的诸皇子,还真是没留几分体面在……
“父皇!”
李铮出列见礼道:“父皇警醒儿臣等莫要生骄躁狂傲之心,儿臣等必铭记于心,不敢因些许成果,便自高自大,贻笑大方。此番出海,儿臣与诸皇弟必脚踏实地,听从智者之言,与勇者为伴,兼听为明,不轻狂自大。
父皇能供给与粮草、兵器、布帛、丁口,便已近解决了儿臣等所有难处,若仍不知足,岂非成了阿斗之列?
儿臣等万万知足,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儿臣等远离父皇、母后膝下,不能日日仰慕天颜,彼处离此山太高、水太长,却让儿臣肝肠寸裂!
唯愿父皇、母后万万照顾好龙凤之体,春忌生发夏避暑,秋防干裂冬添衣。不食辛辣,不饮冰凉,望父皇……”
言至最后,这位自极年幼时便以沉稳而闻于世的皇长子,却已是满面热泪,哽咽难言。
其余皇子们,也无不热泪盈眶,随李铮一道伏地悲泣。
这就是今日贾蔷心情不佳的缘故……
祭奠罢近二十年来数以万计的英烈后,又要送别诸皇子西征。
今日一别,少说也要数年时间难见。
这对贾蔷而言,并不好受。
但到了他这个地步,自然也不好于臣子面前流露喜怒,待诸文武们纷纷相劝时,他缓缓开口叫起道:“都起来罢。朕,其实是为你们骄傲的。你们是朕的儿子,大可一辈子锦衣玉食。或者,在藩土、外省封国,也可逍遥富贵一世。可是,你们却选了一条最难的路。你们没有辜负你们的血脉,也没有辜负朕对你们的期望。
且去罢,去开辟属于你们自己的王国,去与你们的臣子士卒和百姓,共甘同苦。朕希望你们都能成就一番伟业,最多十年后,朕与你们的母亲……对了,还有这些,到时候皆为国老的大臣们,一同去周游列国。
朕希望,到时候你们能在你们的乾坤宫中,会宴我们!”
……
待诸皇子去了坤宁宫见后妃后,贾蔷见张潮、万良、赵霁、于万洲等军机大学士无不面色担忧的望着他,便笑道:“诸卿不必挂怀。既然百姓之子能出海,士族子弟能出海,诸卿子弟也能出海,都是为了大燕铸就万世之基而出力,那么天家子弟,就更没有躲在后方安享富贵的道理了。
他们不仅要出海,还要去最艰难,条件最恶劣的地方,为大燕镇四方。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又岂能只是一句空话?”
元辅张潮感慨道:“得天家如此,真乃社稷之福也。”
万良亦笑道:“天家尚且如此勤劳苦作,不畏艰苦,天下人还有谁有资格偷懒?”
赵霁则道:“不止诸皇子们开疆拓土,自谋封国让人敬佩,太子殿下以储君之身,入底层亲力亲为,铺设铁路,同样让天下臣民为之震动,勤劳苦干之风必然大涨!”
却也不是没有质疑声……
“勤劳苦作当然是好事,皇子们开疆拓土亲建封国,而不是于大燕疆土上分封,更是极圣明的决策。但是,仓促间调动数以百万计的民众兴造铁路……且不说这铁路到底是好是坏,只这般规模,已不亚于始皇帝修长城和隋之大运河的挖建。治大国当如烹小鲜,突然上马这等庞大的工造,便是以大燕如今的国力,也绝非谨慎之举。即便以藩民、外省之民为主要劳力,却也有苛政虐民之嫌。”
礼部尚书张博面色肃穆的说道。
张博今年已过花甲之年,德行操守世之瞩目,负天下望,为官清廉不说,也是实干之才。
自县令、知府一路做到今日的礼部尚书,大燕官阶几乎一个不落,便是以贾蔷的目光来看,此官都是干臣。
也正因此,张博开口后,太子李銮不敢小觑,就要开口辩解,就见韩琮一步出列,淡淡道:“铁路的修建,对于今时今日的大燕,又岂是秦皇修长城、炀帝挖运河可比?百万劳力,以藩民和外省之民为主。
毕竟,若无社稷之功,又岂能真正成为大燕百姓?老夫亲自和他们交谈过,不止一二人,而是成百上千,包括东瀛、新罗、安南、吕宋等丁口,他们都愿意付出劳作,以换取成为大燕之民的荣耀,而且,此愿望十分强烈!所以,苛政虐民之说可以休矣!
大燕百姓苦熬苦掖了几千年,吃了多少磨难,古来几千年,因苦难而死的百姓之尸骨堆积起来,虽泰山之高亦不能及也。
终逢圣主降世,改天换日至今,百姓好不容易才能过上几天好日子,藩民和外省之民因战败而归化,就能享用大燕百姓之荣耀,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你张朝墉虽是道德君子,却也当分内外!
至于治大国如烹小鲜,自是没错。因为一旦大政方向错了,影响者何止亿万?所以,为政者一定要谨慎慎重!
但是铁路之利,皇上明白,太子明白,户部和工部之人更加明白,此路有万利而无一害!
既然如此,又何须再如烹小鲜?
老夫看来,合该用皇上曾用之言: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看着韩琮翻手之间,将朝野间最有名望的道德君子,连天子都存三分敬意的礼部尚书张博压服,一直以来对性子过于端方的太子妃其实有些不大满意的李銮,忽然觉得,还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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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七十三:天老爷啊!
“邃庵公,即便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可是骤然在直隶、河南、湖北、湖南、广东五省,建立万人级别的特大钢厂……且不提要拨银巨万,钢厂所需铁矿石从何而来?炼铁所需煤炭从何而来?广东倒也罢了,临近安南,安南既有特大煤田,又有铁矿,比大燕的铁矿好,还可应付。可两湖、直隶和河南呢?便是有煤,铁矿石从何而来?又不近海,若走陆运,代价何其高?还不若直接从汉藩、唐藩炼成精铁后运回!尤其是在唐藩,藩民劳力耗费低贱,岂非更好?”
户部尚书唐一明眉头紧皱,反对道。
韩琮闻言,摇头道:“如冶炼这等行业,唯有汉民可为。”
唐一明闻言一怔,随即拱手道:“还请邃庵公赐教,何以如此?”
韩琮老眼往上看了眼,眸光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敬服,老迈的声音缓缓道:“此乃圣上高见!圣上曾言:百姓劳作,到收获,此过程所付出者,名曰生产力。生产力水平之高低,代表民力价值之高低。
圣上将民之劳作,分为三类产业:农业、农业和第三产业。
其中,以工业的生产力水准为最高。”
诸文武闻言,大概明白了甚么,但还有太多不清楚。
唐一明还要再请教,就听上方传来贾蔷的声音,道:“李銮,你为百官讲解一二。韩卿年事已高,不可耗损过度。赐座。”
因熟悉贾蔷心性,韩琮倒也没推辞,谢恩后,待内侍搬来椅子,就坐于其上养神。
岁月不饶人,尽管身子骨还算硬朗,可到底也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了……
李銮躬身搀扶着韩琮落座后,直起身来,继续说道:“所谓第三产业,就是除了农业和工业外的其他行业。小到修脚剃头、端茶倒水、茶楼酒肆,大至交通航运,以及,文武百官。”
此言一出,登时惹来一片哗然。
“啥?我们倒和修脚剃头端茶倒水的划到一拨了?”
“这……是不是有些羞辱人了?”
“我真是……我等生产力,倒成最低的了!”
“可不是嘛,和藩民一等!不知道比得过比不过洋夷……”
倒没人真敢愤怒,一个个都是哭笑不得的神情,但难掩不满。
李銮忙解释道:“并不是说第三产业的生产力要低于农业和工业,第三产业,是为了服务农业和工业而存在!诸卿,你们可想一想,为何要服务农业和工业?”
张潮缓缓道:“其实太子之言是有道理的,国家若是想要强盛,过去只讲农业。若是风调雨顺,四季无灾,则是盛年。但是随着丁口孽生,土地兼并之祸日巨,王朝总难逃三百年轮回之厄。而圣上之所以能破此千年之厄,便因为能以经天纬地之圣人大才,开启大燕工业的进步。在工业强大的推动下,为祸中土几千年的边塞胡患,不复存在。大燕更能于百年难遇的大旱之年后,平推九万里,拓土无数,才有了今日之元武盛世!
臣明白了,工业乃大燕强盛之秘,绝不可假于外人之手!”
李銮笑道:“不仅如此,汉家子民,一定要永远保证对最高生产力的掌握!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汉家江山永不衰败!至于唐尚书所言,两湖、河南、直隶四省,无矿可依,却也简单。其实别说两湖无矿,便是有矿,也不能现在开采。因为眼下的开采手段并不高,会将山水土地弄得一塌糊涂。但是不当紧,两湖、河南和直隶四省,可以派工人去汉藩冶炼钢铁。
本宫要特别声明一点,此绝非变着法子的移民之策,因为各省在汉藩冶炼出来的钢铁,都将运回本省来运用。
此四省算是先驱者,如今各省钢铁都奇缺,都想用钢铁打造最好的农具,百姓生活中的锅碗瓢盆恨不能都用上好精铁来造。全靠中枢调拨哪里能行?
自春秋管仲官山海以来,盐铁大多专卖,营收丰盈国库。但后来发现,以官衙之例而从商事,除了养肥一些不思进取的贪官外,于国于民无利。再加上北戎边患已除……
所以,本宫提议父皇,彻底放开盐铁!
当然,盐法已经开始革新。两江总督齐筠于扬淮之地,改总商包办盐务制度,为‘票盐制’,彻底变革了‘盐场出产时每盐一斤,不及十文,而转销各处,竟到数十倍之价’,以至于一般百姓为购盐倾尽血汗钱,贫困之家更数月不知盐味的恶势。
盐已革新,铁亦当如此。
待四省之例见成效后,今后各省自去汉藩建钢铁工坊。本土地面上,原则是只能锻造,不能冶炼。
当然,这些都是父皇之意,本宫深以为然。但到底如何,还需诸位大臣们来议定。”
一片寂静中,于万洲忽地开口缓缓道:“圣上素来高瞻远瞩,所提之策自然都是万世不易之法。只是臣担忧,若如此,所需运力又将大大增加。臣所督之义务兵役制,已经开始启动。诸皇子远征开国,亦需要动员极大的运力。如今再加上各省钢铁厂之立……虽说是万人级,可绝不可能只一万人。一万工人的后勤保证,都需要数千人,再加上他们的家人……”
贾蔷淡淡道:“运力之事,于爱卿不必担忧。朕于十二年前,就命德林号和皇家科学院船舶司的科学家们,在申城建立了申城造船厂。此船厂最初不为造船,只为试验最新的造船技术。于五年前终有所得,开始修建最新船坞,建造载货商船。前几日,朕得了德林号递上的折子,说那边业已建成八艘载重近三万五千石的大船,至年底还有八艘要下水,请朕赐名。朕便赐以‘神舟’为名。”
于万洲熟读百家,博闻强记,听闻贾蔷之言后思量稍许道:“臣记得,《梦粱录》卷十二《江海船舰》中所记:荆湖有内河‘万石船’,‘钱载二十万贯,米载一万二千石’。只是从未见过,不想如今果真造出如此巨舟!”
三万五千石的载重,约相当于载重两千吨。
或许对于贾蔷前世时常耳闻的数以十万吨计的巨型远洋商船无法相提并论,但对于这个时代,载重三万五千石,已经是极了不得的数字了。
八艘神舟,载重一万六千吨。
谷/span一年哪怕只能转运三回,就是将近五万吨的运力。
五万吨钢铁,足够修建铁路前的大燕过一个肥美的“钢铁之年”。
只是眼下即将开启铁路修建,还有各类机车、车床的打造,五万吨恐怕也将将够,还需要广东自筹……
不过到了年底,又八艘下水后,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还有一好处就是,去时,可运送大量百姓丁口,回程时装载钢坯,一举两得!便是直隶、河南和两湖也不必担忧,两湖、直隶有水路,河南的路这些年也才刚刚修缮一新,足矣!”
李銮高兴说罢,却听赵霁沉声道:“臣最钦佩之处,便是十七年前始,皇上便开始在民间强推百姓启蒙教育,并以此和官员升迁考评联系在一起,使得至今日识字之百姓丁数,十倍于从前!若无这些至少进行了启蒙教育能够识字的青壮百姓,恐怕也难有今时今日之局面!”
贾蔷闻言,忍不住嘴角扬起,露出得意神色。
哪怕只进行了极基础的扫盲教育,可成果也是极为显著的。
识字的工人和文盲工人,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回事。
不过随即心中警醒,莫要被捧的飘飘然,真以为自己是至圣降世了。
果然人在这个位置,想要保持冷静,实在是件艰难的事……
“好了,关于铁路修建的诸般事宜,由太子和军机处再议罢,朕能做的不多。只一句话:不要怕做错,只要方向对了,就大踏步向前走。哪怕偶尔崴了下脚,也不必怕,更不必畏首畏尾,总能走得通!
最后,今后奏对不许再说颂圣之言。不仅对朕,对后继之君同样如此。刘彻、李隆基早年何其英明,便是听多了这样的颂圣之词,到了中后期便开始怠惰,飘飘然,真以为自己为圣为贤。朕大抵还能保持冷静,但到了晚年也不好说。后继之君中,就更没把握了。当真吹捧出一个自大狂败家子来,有你们哭的时候!”
说罢,贾蔷与诸文武微微颔首后,折身回了内宫。
而诸军机大学士,无不面色肃穆的跪倒在地,行三拜九叩之大礼!
得遇明主如此,何其之幸也!
……
“有甚么好哭的?朕又从未禁锢你们,且一年里你们总会出去逛一遭。实在不行,就往新城去,或者再往西走些,去唐藩。十三和十八圈定的开国之地,距离唐藩已经不算多远了,海路也好走。最多五年后,你们直接去他们封国都成。那两小子会挑地方,朕听说,他们挑选的地方,是鲜花之国。四季如春不说,还处处长满花卉。德林号已经先一步派人过去,勘测好碱灰储量后就准备开采,金山银海在那放着。这群混帐的日子过的不知有多自在,你们还担忧他们?”
回到坤宁宫,见上至皇后、皇妃,下到诸皇子皇子妃们,无不红着眼圈落泪,贾蔷笑呵呵的“训斥”道。
黛玉用凤帕擦拭眼泪后,嗔怪道:“我们说的可是这个?只是觉着孩子们大了,都要分出去单过了,还离的那样远,心里岂能不难过?都是看着长大的,好似昨日还满园子疯跑,嬉戏打闹,今儿就……”
说着,又说不下去了,哽咽垂泪。
其他皇妃们就更不堪了,多有泣不成声者。
贾蔷有些后悔过来了,他提醒道:“孩子们终将长大,如今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朕可告诉你们,此次出去,他们一个个都是要当一国太祖之人,难道你们还想将他们羁留下来?”
自然不会,但不耽搁她们哭……
贾蔷也没法子,同李铮、李铆等皇子笑呵呵道:“虽说此次出海,算是龙出大海虎入山林,天地广阔随你们纵横,但还是莫要太过恣意。做事要有底线,尤其对军纪,绝不能放松。因为放松容易,再想抓起来,就千难万难。兵戈一旦松弛,你们距离败亡也就不远了。如果有人建议你们适度放宽松些,由得士卒撒欢,先斩此人!”
兵祸的可怕,没见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
一旦放纵,和日畜不会有多大区别。
而那些畜生最擅长的,就是以下犯上。
待李铮等答允下后,贾蔷目光又自一众儿媳面上扫过,想了想,自己当公爹的,还是少说话的好,该说的想来黛玉她们早说过了,便只最后叮嘱了句:“任何时候,都要以家人为第一位。要花时间多陪陪家人,否则,你们便是打下再大的江山,终也不过一孤家寡人,有甚么意思?朕此生最得意之处,便是拥有你们的母亲……”
诸后妃们哪怕听过千百遍,可每次听闻此言,仍旧难掩娇羞和喜悦,一双双妙目和贾蔷的眼神接触着。
全然未发现,底下一众儿女们眼神也在交汇:
又来了又来了!
天老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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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七十四:回光返照
“这就都走了么?怎么着,也该多准备准备才是……”
荣国府,荣庆堂上,贾母听闻诸皇子昨日已经西征,不由吃惊说道。
她如今常卧于病榻之上,且年岁着实太高了,上回病倒,尹子瑜就说顶多只一年光景了,如今已经过去大半,难免艰难。
雪白的头发不见光泽,人也佝偻瘦小了许多……
不过此刻没人说这些,一来避讳,二来……原也是人之常情。便是他们将来老去,应该同样如此。
最是无情岁月刀,且顺其自然罢。
黛玉看了正打趣宝玉的贾蔷一眼,道:“津门码头那边舰船甚么的都等着呢,再者该准备的也早就准备妥当了,多耽搁些时日没甚必要。且此次出去,是做大事,家里不好牵绊。
老太太不必挂心这些,好生将养身子骨才是正经。”
今日回贾府,并未大张旗鼓,不过也有贾蔷、黛玉、宝钗、凤姐儿、湘云、四春姊妹和鸳鸯。
只是如今贾母精力不济,大多时候都指着黛玉一人说话,偶尔和元春说一句,凤姐儿勉强还能多说两句……
“我是时候到了,不过享福受用了一辈子,也没甚么可遗憾的。”
贾母仍忍不住说起平生事,笑道:“贾家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放几年前,磕破脑袋也想不到。天家待我家十分亲厚,不提你们,便是皇子们也多知礼。
前些年,连太子都时常来坐坐,看望看望我这糟老太婆,之后就出海远征了,我还很是挂念了一番。
不过还有八皇子在,那才真真是个伶俐透顶的。常去看他外祖母,也必来我这边走一遭,乐呵呵的说好些笑话,比凤丫头还能逗趣。一点也不见外,也不拿大,旁人见着了,只道是我贾家子孙,谁能想到竟是个身份贵重的龙种?”
贾母絮絮叨叨的说着事,黛玉等就这样静静的听着,连宝钗也不过说了句“小孩子罢”,便没过谦……
她们看着贾母有些恍惚的回忆往事的样子,似乎已经开始怀念起这位老人……
不过贾蔷却没这个感觉,看着很是不自在的宝玉乐呵呵笑道:“听说你和琪官成了把兄弟?”
宝玉闻言,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尤其是感到姊妹们惊诧的目光看来。
他气的都要颤抖,满面通红道:“胡……胡说,你冤枉好人!”
贾蔷哈哈笑道:“你还不承认?前儿我才见着柳湘莲了,他这些年在藩土净行侠仗义,最近才回来。我问他和你见过没有,他说你和琪官正当把兄弟热乎着呢,没功夫理他……哈哈哈!”
宝玉颤抖了半晌,却又不气了,只是往一旁啐了口,道:“可见如今他愈发不正经了,只瞧见我们商议些戏文,就编排我们。他都黑成那样了,不想连心也黑了!”
贾蔷“啧”了声,道:“你懂个屁!藩土那边多是愚昧之族,极凶者以人为食,还有些部落风俗,打女童降生就割破其下嘴唇,在其上割一洞,放入木盘,长大后,木盘越大,那么聘礼就越多。千奇百怪的残害行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柳湘莲当初对朕攻伐藩国还有些异议,后来见的多了,反倒成了先锋将军。以解救万千可怜少女为己任,那些女人被他救后,拼死拼活的都要嫁给他当小妾,你知道柳二郎如今养着多少小妾?
两万多!哈哈哈!
他做的事是救人性命的事,回来再看看你和琪官,岂不就是把兄弟?
宝玉,要不这次他回去时,你跟他一道回去如何?你不是喜欢女孩子么,他最是大方,必分你万八千黑妞!”
看着宝玉人都已经恍惚起来,黛玉等无不笑出声来,贾母都气笑道:“就知道欺负宝玉!”
元春温声宽慰道:“皇上待宝玉还是不同,如今天下没几人能让皇上当故人顽笑了,是他的福气。”
正说着,鸳鸯自外面进来,面色隐隐有些古怪,道:“薛家姨太太来了……”
黛玉奇道:“姨妈来了请进来就是,怎还专门通传一道?”
鸳鸯扯了扯嘴角,道:“赵姨娘也来了,不是一道来的,在外面遇到了。赵姨娘在外面跪着,想求见皇上和娘娘……”
话没说完,就见探春“噌”的一下起身要出去。
黛玉忙喊住,嗔笑道:“多大点子事,你就上火冒刺?也不怕叫人笑话了去。”
探春一口气憋入肚,咬牙道:“让人笑话的还少了?”
不过到底没再往外冲去骂人。
黛玉同鸳鸯道:“去将姨妈请进来,再转告姨娘一言,就说环哥儿在外面没事,自有人照顾他周全,无论如何,性命总是无忧的。历练上几年,说不得就转好了。她再闹,惹恼了皇上,放任环哥儿自生自灭,那才有她磕头求恩典的时候呢。”
鸳鸯也是爽利的,转身出去传话了。
凤姐儿忽地叹息一声,笑道:“也是个不容易的,听说如今的二太太是个有手腕的,柔声细语的就将她治得妥妥帖帖的……”
不过见探春面色不好,她话头一转,笑问贾母道:“老祖宗,二太太没央着你,给老四寻些好处?”
老四,就是贾政和傅秋芳生下的儿子。
贾母闻言啐道:“偏你这猴儿知道的多!”话虽如此,语气却还是有些心虚。
但她人虽快老没了,却还没糊涂,知道甚么是分寸。
她同黛玉解释道:“别听凤哥儿浑说,便是那位说了,我也不能点头。如今娘娘是至尊至贵之人,能如此顾念贾家,贾家能在京中地位超然,无论相府还是公府都敬着,还不都是娘娘多看贾家一眼?
可娘娘多看贾家一眼,是因为旧日里的情分。二太太和娘娘却没甚情分,琪哥儿也一样,见也没见过两面。
二太太倒是隐约提过一嘴,让我教训了顿,也就通了。
她是有些手腕,但素来和声细气,也讲理。”
凤姐儿不高兴了,道:“老祖宗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当年管家时不讲理一般。”
薛姨妈正巧进来,先与贾蔷、黛玉等见礼问安,贾蔷随意点了点头,示意不必拘礼,鸳鸯就连忙搀扶住,免了她的礼。
黛玉也笑道:“今日微服出来,只见家礼,不行国礼,姨妈不必如此。”
宝钗上前搀着薛姨妈上前落座,薛姨妈一一笑着与诸人颔首见过后,打趣凤姐儿道:“娘娘怎又不讲理了?”
她是凤姐儿亲姑姑,宝钗位格还高凤姐儿一头,所以薛姨妈开起顽笑来也不心虚。
凤姐儿气笑道:“我何曾不讲理过?是老太太说二太太是个讲理的人,只夸人家讲理倒也罢了,非巴巴的再来句人家素来和声细气……”
众人都笑了起来,宝钗更是戏谑道:“老太太当年是被你哄了去,才以为自己喜欢你闹腾的性子。这些年总算缓了过来,明白叽叽喳喳的吵的人头疼,凤辣子就成了糊皮辣子了!”
贾蔷忽地问道:“薛蟠如何了?”
薛大头上回惹出好大祸事后,又断了胳膊,就一直在牢里待着养伤。
却也不是坏事,朝廷拔除江南九大姓,动静何其惊人。
薛蟠要在外面,难保会被牵扯进去,如今身在死牢里,别人也不好再攻讦,没啥用。
听他发问,薛姨妈忙道:“好好好,都好,劳皇上挂念那个孽障了!”
里面的弯弯绕绕李鋈早就亲上薛家讲了个明白,薛姨妈也知道好歹。
尽管薛家失去了半数家财,丰字号也失去了继续挂靠德林号,开挂一般敛财之路,甚至将来要挪移出海。
但这已是天家对薛家最大的保全了。
不然,等将来李銮上位后,薛家就是最肥的一头猪……
当然,这话李鋈没有明说,只是点了点……
贾蔷笑道:“薛蟠此人,其实并不坏。朕的旧友就那么几个,他为其一。只是这些年始终不见长进……罢了,只要不进京,他一般不会出事。就在外面,恣意高乐的过一生罢。”
薛姨妈喜道:“能得皇上金口玉言,是那孽障,也是薛家最大的福气!有皇上的庇护,那孽障必能平安富贵一辈子!”
宝钗却垂下眼帘,心中轻轻一叹。
只一句“不要进京”,就断绝了薛家成为大燕名门的希望……
不过,她兄长也的确不像是能撑起名门之人,罢了……
“今儿皇上、娘娘们若不急着回宫,就去园子里再逛逛罢?”
贾母忽然提议道。
只是贾蔷等看着她已经发黑的面色,都担忧她的身子骨能不能担得起。
贾母却宽慰道:“不必担忧我老婆子,这些时日,反倒觉着精气神更好了些!”
然而众人闻言,心里却都是一沉,不约而同的生出回光返照四字来……
贾蔷沉吟稍许后,同黛玉道:“既然如此,那就逛逛罢。今儿天气也好,打发人回宫,问问其他人愿意不愿意来?都是在园子里待过的。”
他隐约觉着,贾母的时间,或许真的不多了。
不过,也算不上悲事,这位老太太才是真正享尽人间富贵……
况且,因为当初对黛玉的抚育之恩,泽陂三代,人生何其圆满……
黛玉自打发人去传告,也不到中午一会儿,大批车马就赶到了宁荣街,荣国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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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七十五:效仿
立于大观园五间开的正门前,贾蔷打量着门上的桶瓦泥鳅脊,门栏窗槅已现旧色。
一色的水磨群墙和下面白石台矶上凿成的西番草花样,也都可见斑斓。
不由心头有些感慨……
贾母拄着拐,身旁鸳鸯搀扶着,另一侧则是已为人妇多年的琥珀,如今也成了管事媳妇了。
周围站着黛玉、四春、宝钗、宝琴、湘云、李纨、凤姐儿、可卿、二尤并紫鹃、莺儿、翠墨等诸多自贾府出去的丫鬟。
呼啦啦一大片,都是熟面容,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当年……
贾母见贾蔷立足观望,便笑道:“芸哥儿他们连宝玉老子都劝过几遭,说将园子翻新翻新,我没让。都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老身却知道,皇上连衣也是念旧的。若是翻成新的,又怎比当年?园子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是皇上当年亲自让人置办的,是宁国产业,为了点新,反倒将原来的舍弃了,岂非糊涂?”
贾蔷闻言笑道:“旁的不说,老太太理会家里事,是一等一的明白人。”
众人笑罢,贾蔷遂命人开门。
甫一开门,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
往前一望,见白石峻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却比当年,苍翠了许多,亦清幽了许多……
抬头望去,只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上书“曲径通幽处”一言。
字迹,亦见风霜色。
贾蔷笑道:“上回来园子时,直接入了大观楼,倒忽略了诸多美景。遥想当初为了迎大姑姑回家省亲,真是好生热闹了番。”
元春闻言,俏脸登时飞红,近些年来唯有锦榻之上,才得闻“大姑姑”之称……
好在贾蔷未有多言,说罢引着众人进入石洞来。
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中。
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之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
“沁芳亭啊……”
却是黛玉浅笑叹道。
宝钗亦笑道:“记得莺儿那时,就爱在此处打络子。因折了柳,还和管事婆子拌过口角。”
莺儿在后面笑道:“回头叫姑娘知道后,可将我教训惨了!”
贾母笑道:“贵妃打小稳重大方。”
宝钗还没来得及自谦,黛玉就冷笑一声道:“那是,心里藏了那么些事,压也压的稳些。”又道:“今儿没有贵妃,连我也如从前一样称呼,她岂能贵妃?”
姊妹们大笑,宝钗气的在她香腮上拧了下。
一辈子也过不去了!
过了沁芳亭,抬头就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黛玉笑道:“请老太太、姨妈和姊妹们进去坐坐,吃盅茶可好?”
众人笑道:“到林妹妹的地方了。”
众人笑着进了潇湘馆的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上面小小三间房舍,一明两暗,众人入内,黛玉惊笑道:“哎哟,竟和旧日里一般,丝毫不变呢!”
贾母笑道:“日日都有丫头来打扫着,虽然娘娘们不会再回来落脚,可到底是过去的住处。我让二太太和宝玉家的心里都要有数,这里,就是贾家最大的福地。她们也算明白,不敢怠惰。”
听罢,不等黛玉等感慨甚么,贾蔷忽然奇道:“老太太,贾政媳妇和宝玉媳妇呢?也是奇了,不提这一园子的皇后皇妃们在,便是你老和姨太太进来游园,她们不进来伺候,就敢如此托大?”
贾母闻言,面色有些怅然,神情沉默。
贾蔷见此,面色忽地一僵,一旁李纨、凤姐儿、可卿、尤氏等神情也泛起尴尬。
探春、湘云“噗嗤”一笑,随即黛玉等也无不冷笑出声。
贾蔷:卧槽!
……
兵部衙门。
尚书堂,宁安伯贾芸和兵部尚书并左右两位侍郎谈笑风生……
贾芸肩着内务府大臣的差事,一个他,一个薛家二房家主薛蝌,是内务府德林号的常务主事人。
直接面向贾蔷,是真正简在帝心的重臣。
谷/span因此兵部尚书孙乃成虽位高权重,却不会在贾芸面前摆谱。
只一个贾芸,其实也未必就能让兵部三大主官同时出面作陪。
可贾家那群姑奶奶们,实在太可怕了,国朝上下甭管是国老也好、国侯也罢,谁敢招惹贾家?
自天家以降,大燕第一名门,贾家当之无愧。
天家皇子数十,一半都是贾家的外甥,这还怎么弄?
毫无道理可言!
万幸,贾家姑奶奶们虽然厉害,可男丁不多,真正能顶力的,也就一个贾芸,将来或许还有一个贾兰。
两人又都是老实本分忠厚的性子,朝廷内外,这才容得下贾家……
“孙部堂高义,还劳动车驾司的大车,助我一臂之力,将武库里的铁运往两湖,并让各省武备库将储存铁拿出来,解了内务府的燃眉之急呐。”
贾芸如今已不再年少,成了颌下蓄须的中年男子,这些年为了德林号的事,天南海北数万里间奔波不停,眼界和手段不俗,也从不倨傲。
孙乃成笑道:“宁安伯过誉了,都是为了圣上,为了朝廷公事,兵部不过做了该做之事。”
兵部左侍郎王泽瑞笑道:“如今朝廷大政方向改了,虽还不到刀兵入库之时,但削减本土兵力,已成了上下共识。正逢盛世,对于寻常州县,官府衙役足以应对绝大多数情况,驻军守备非必须之制。裁撤下来的兵备,可直接派往藩土、外省,一举两得。”
贾芸附和道:“正是此理,汉藩、唐藩还有秦藩,都是重中之重,安南省、暹罗省、吕宋省、东瀛省、新罗省,哪一处都缺人,多少都不够往里填的。所以,才愈发要尽快建设好铁路,方能极大加快对民生的改善。唯有民生大大改善,百姓才能多繁衍生育。”
兵部右侍郎彭琦说道:“宁安伯,在下对铁路这一事务,着实了解的有限。过往从未听说过,也想不出到底有甚么玄奇……当然,眼下各处传言颇多,可都夸成神仙了。这铁路火车,果真就成了木牛流马了?”
不止他,其实孙乃成和王泽瑞也是一知半解,当下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处于想象中。
只因这是至圣天子所推崇的,所以人们才没有道理的跟风追随,视若神器……
贾芸笑着解释道:“彭大人上回也是去了西山煤田的,当见过火车?”
彭琦道:“见过是见过,可终究不过是修条路。这十多年来,大燕何曾断过修路?南上北下的路,都不算差啊。百万计的藩民修了这么多年,打开天辟地以来,官道也没这样好过。果真有必要再……不是,我的意思是,铁路修通后,果真有那么大的效应?如今水路畅通啊。就是这么点好奇……”
说着,彭琦脑门见汗,心里颇有些懊悔,言多必失。
好在,贾芸好似未听出甚么,只呵呵笑着解释道:“咱们大燕疆域实在太广博了,彭大人,我且不说商货运输,每快一天意味着多大的利润,就说运兵……正常行军,一万大军从京城出发南下至粤州,怕是要走二三个月。可有了火车呢?最多,不超过十天!而且这个时间,一定会越来越快!彭大人也是军中老人,当知其中利害。”
孙乃成在一旁大笑道:“若果真如此,铁路便是大燕江山的万世之基啊!好,好!宁安伯放心,兵部一定竭尽全力,要人给人,要铁给铁,一定助太子和宁安伯,将铁路给铺稳妥了!”
贾芸拱手笑道:“那就多谢孙部堂了!其实不仅用在军事上,等铁路修通畅后,南方的各式稻米、水果、海味,都将会大批量的送入北地千家万户。而北地的牛羊,也会让南方百姓解解馋。民生提高了,百姓就能多生养孩子。丁口繁盛了,藩土和外省那些足以将养十倍大燕之民的土地,就有人去耕作了。
如今都道盛世已极,其实眼下才到哪?不过刚刚开始罢了,吃不起肉的百姓还多的是!总有一天,大口吃肉不再是权贵巨贾们的特权。”
……
兵部衙门外,看着贾芸打马离去,孙乃成神情微妙,左侍郎王泽瑞更是啧啧叹道:“这位宁安伯在京的时日不多,京中各处对其了解不深。如今看来,贾家还是出了位英才的。可惜了,只能在内务府打熬,否则以此心性,便是换一身紫袍,也未尝不能。”
孙乃成微笑道:“子言啊,凭他的身份,还在意一身紫袍?”
王泽瑞哑然失笑道:“也是,方才这位伯爷对部堂和我等,不也是在教诲么?”
彭琦微微皱眉道:“王大人,宁安伯看着还是宽厚之人。”
王泽瑞摆手道:“彭大人莫要误会,本官没有说他不厚道。若是我王家也如贾家那般,大半个后宫都出自王家,本官怕是比他还厚道。敢不厚道么?
只是,凡天下事,皆要讲平衡。可天子的后宫中,却极不平衡。彭大人,你觉得这是好事?”
彭琦愈发觉得莫名其妙,道:“天子后宫人数虽不广,只区区二十余人,但皇子之数却是冠绝古今。平衡不平衡又有甚么相干?
王大人,莫怪本官多嘴,看在同殿为臣的份上,本官提醒一言:涉及天子家事,王大人最好莫要多言自误,否则……”
王泽瑞哈哈笑道:“彭大人多虑了,本官又非老寿星嫌命长,敢于此事上置喙。不过就是想提醒一下,圣上乃万古难遇的圣君,自不必担忧后宫失衡,外戚坐大。可到了太子,乃至后继之君,此例是否能开呢?”
彭琦仍是不解,看向孙乃成,孙乃成呵呵摆手笑道:“子言不过有感而发罢。不过,说的也不是没道理。邃庵公家里,虽然二子不显,并未做官,却于血脉繁衍一道成就不少。韩家第三代,有不少千金,听说常往宫里请安,太子似乎有纳韩家女为侧妃之意……”
彭琦闻言愕然,还有这种事?!
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韩邃庵能做出这等事来!
韩家家风之清正,有口皆碑!
王泽瑞意味深长道:“听说韩家女进宫,不过是为了帮助太子妃接手安济坊的事,也是经过皇后娘娘点头的。可太子,未尝没有效仿圣天子之心。”
圣天子指着贾家一家的羊毛猛薅,难道太子就指着韩家的来薅?
若果真如此,的确非好事……
效仿圣天子,也不是这样效仿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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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七十六: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连兵部衙门三大高官都能八卦的事,天家又岂能不知?
蘅芜苑内,贾母身子骨有些遭不住了,暂歇一阵。
宝钗引着诸姊妹看蘅芜苑的山水香草,黛玉则于游廊下一处,担忧的同贾蔷说了此事。
贾蔷又怎会将这等事放在心上,他轻声笑道:“太子的事,我们不必一直盯着。他今年都十九了,并且也很有自己的主见,他知道如何去处理臣子和舆情带来的挑战。并且,无论结果怎样,你也都无需上心。细枝末节的小事而已,哪怕再摔一跤,只要能爬起来,还知道向前走,就是好的。”
黛玉明悟过来,缓缓颔首道:“你说的,倒也在理。太多人一直在盯着他,等着给他挑错,让他效仿圣君……若咱们再一直管教着,有些小错就敲打一番,銮儿怕愈发苦恼……咦,你是不是早就明白这些,所以一直在做好人,倒叫我来唱黑脸?”
贾蔷笑道:“我何曾只会做好人,叫你扮黑脸来着?”
黛玉嗔视道:“还说没有!上回皇儿说错话,我听说长乐那丫头事后都后怕的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狠狠一通训斥。论对銮儿的疼爱,数那丫头最急。我也恼他待手足刻薄,重重罚了他。怎到你这里,倒是叫了他来,陪你钓了一下午的鱼,说笑了好久?
不过,我听韩丫头说,本来那段时日銮儿连一晚上整觉都睡不安稳,有时成宿成宿的不睡,睡下了也不过一会儿就醒来。她还说……她还说……”
贾蔷呵呵笑道:“她还说甚么?”
黛玉垂下眼帘,似不愿让贾蔷看到她眸中心疼的神色,低声道:“她还说,有一次还听到銮儿在锦被内抽泣的声音……”
贾蔷顿了顿,笑道:“这很正常,虽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但压力大到极点,恐惧到极点时,哭出来反倒是好事。哭有甚么丢人的,朕也哭过。”
黛玉又抬起眼帘来,看向贾蔷的目光暖的比阳光还温煦,声音也如水一般,道:“韩丫头之所以同我说这些,是为了感恩。她说,太子那天同父皇钓了一天鱼回来后,东宫终于又能听到太子的笑声了,连脚步都轻快许多。那天天没黑就睡下了,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精神极好。韩丫头说,她是个嘴拙的,且皇上在她心中,恍若天神一般,所以不敢在你面前多说半句。可是,她还是想告诉我们,她心里充满了感激。都道天家父子无亲情,可是她在天家,却看到了世上最好的父亲。她说,皇上是世上最伟大的爹爹。
蔷儿,我也谢谢你。”
古往今来,何曾见过一任天子,能如此宠溺疼爱太子的?
便是寻常高门中,也没有哪个父亲,会这样对待儿子……
这样的男人,莫说天子,便是乞丐,她也会爱之如命!
贾蔷“啧”了声,眼中飞起一抹坏笑来,道:“既然如此,那晚上咱们……”
未等他说完,黛玉俏脸刚刚飞红,就听蘅芜苑内传来一声惊呼:“老太太!!”
黛玉面色骤变,贾蔷也微微扬了扬眉尖,就见鸳鸯面色霜白的从上房跑出来,至跟前后双眼噙泪道:“皇上、娘娘,老太太……老太太说,她快不行了!”
贾蔷和变了面色的黛玉一边往上房行去,一边听鸳鸯道:“老太太方才醒来后,看着就不太对。转头就笑着同我们说,大限到了,老国公来接她了……”
偏这时,李春雨不知从哪钻出来,“噗通”一下跪在贾蔷、黛玉跟前,连连磕头道:“万岁爷、娘娘,去不得,去不得啊!”
眼见贾蔷目光低沉下来,李春雨忙道:“万岁爷,不是奴婢狗胆包天,敢拦圣驾。只是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臣民有这样大的福分,担得起天子送行。万岁爷,今儿您送走了荣国太夫人,明儿不仅奴婢的脑袋要落地,连贾家都要背上天大的罪过!皇后娘娘也……”
贾蔷简直不可思议道:“有朕在,谁还能砍你的脑袋?”
李春雨苦着脸道:“林国丈回京后,必先斩奴婢脑袋。万岁爷,真真见不得!”
尽管世道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对死人的理解,始终没变。
晦气,邪祟,不吉利,大不敬……
害怕被一波带走……
这等事,涉及根本,的确不是李春雨,甚至不是黛玉能担得起的。
所以经过李春雨提醒后,连黛玉和汇集过来的宝钗、李纨、凤姐儿等都坚决不许贾蔷入内。
虽然她们都挂念贾母,可是和天子龙体相比,任何事都是无足轻重的,甚至包括她们自己……
贾蔷看着一家子“小迷信”,也是哭笑不得,虽不怎么信那些,却没必要让家人为他担忧,便颔首道:“宫里有事,朕先回去了。”
又对黛玉道:“若有甚么遗愿,只要不很过分,都可答应她。”
黛玉含泪谢恩罢,贾蔷先行离去……
……
“我这一辈子,没甚好说的,在福窝儿里泡到老……”
谷/span对于贾蔷未至,贾母自是有些失望,但也知足了,她知道,贾家还没那么大的福气,能有皇后和诸多皇妃在这,都已经福气过了些,只是黛玉劝不走,也没法子,只能交代后事。
此时一直未敢露面的贾政、傅氏、宝玉两口子、老四贾琪甚至赵姨娘也到了,赵姨娘刚进门就嗷了起来,被探春给喝住了……
黛玉温声劝道:“老太太且安心养着,今儿不过游顽的狠了,累着了,太医稍会儿就到,不必放在心上。”
贾政忙道:“老太太,皇后娘娘贵人贵语,说了老太太无事,就一定无事的。”
贾母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对于这个幼子……唉。
她不看贾政,而是同黛玉道:“娘娘,待老身走后,娘娘万不必念着我这老婆子的丁点好,就再给贾家再赐甚么恩赏。都到了这个地步,再多些恩赏,他们的命格担不住。如今一切都极好了,好到老身常常怀疑是一场虚幻的美梦。
有时想想,家里若非出了一位真龙天子,贾家的命运又会如何?怕是会十分悲惨罢。
如今不拘如何,哪怕今后的情分淡了,贾家总无抄家之忧,这就足够了。
我还有些家底儿,一些是当初嫁到贾家来时,从史家保龄侯府带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当了一辈子的荣国夫人积攒下的。
前些年虽用了些,但这些年托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的福,凡年节只宫里赏赐下来的就不知多少,更别提各家送来的寿礼,如今积攒的,竟比早年间还多。
这些梯己,我已经分好了,统共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分成四份,一份给宝玉家的,一份给环哥儿,一份给琪哥儿,还有一份是给兰小子的。另一半,是给皇后娘娘和自贾家出去的诸位娘娘们的,已经写好名讳了,都有。
虽然知道你们不缺,可到底是这么些年的情分,若不嫌弃,就收了去,拿着赏人也好。”
黛玉终于还是落下泪来,劝道:“老太太,何必如此?都留给宝玉、琪哥儿、兰哥儿他们罢,有我们在,贾家不会有事的。”
谁都明白,贾母这是用最后的心血,在为贾家积福德。
贾母吃力的伸出手来,拍了拍黛玉的手,道:“我知道,但也要让他们知道,天家和贾家的香火情,就这么些了,用尽了,就没了。过去一味的宠着宝玉,临了才有些后悔。不过宝玉还算好的,至少不惹祸事。果真一味娇惯着贾家,早晚必是要出来个轻狂的,累的贾家阖家遭难。到那时,才悔之不及。所以今儿我要走,就提前将这情分定好,贾家子孙若是哪个以为能倚仗着作威作福,便是自寻死路。
我知足了,贾家也要知足。玉儿啊,不必多挂念贾家,照顾好你自己,打小啊,你身子就弱。如今虽好了,可也要仔细照顾周全……”
黛玉、宝钗等闻言无不大惊,未想贾母到了,竟生出如此大智慧来。
贾政、宝玉等自磕头不休,这时贾芸、贾菌等也得讯赶来,请了懿旨后入内磕头悲泣。
贾母还想说甚么,只是眼前却越来越看不真切,气力也越来越不足了。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老眼中流露着留恋和怜爱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宝玉身上……
“宝玉、宝玉……”
“莫贪凉,莫贪凉……”
“老祖宗!!”
宝玉眼看着贾母眼中最后一抹光彩逝去,心中如刀割火烧一般剧痛,嘶声裂肺的哭喊出声。
庇佑了他一辈子的荣国太夫人,史老太君,去了……
贾家的镇族老祖宗,终于不能再庇佑这一族之兴旺了……
黛玉、四春、李纨、凤姐儿、湘云、鸳鸯等和贾母密切相关之人,无不痛哭流泪。
那些出身于贾府丫鬟的皇妃,也纷纷抹泪悲泣。
除了偏爱宝玉些,其他方面,当真做的不算差了,至少在后宅过日子方面,当得起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几,尤其是鸳鸯,以皇妃身份,此刻跪地,哭成了泪人……
好在到底还是有明事的,薛姨妈一边抹泪一边劝黛玉道:“皇后娘娘不必如此悲伤,太夫人今年已是高寿,又得无尽福祉,必当得起喜丧。娘娘身份实在贵重,不好在丧地多留,况且,贾家也需要准备丧事,让二太太和宝玉媳妇去准备罢……”
黛玉闻言,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最后又看了贾母一眼后,方引着一众皇妃,怀着无尽感伤,最后一次,从大观园中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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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七十七:华夏衣冠南下
朱朝街,丰安坊。
自贾家出来,贾蔷让人去宫里接了尹子瑜和尹后,一并来此探望尹家太夫人。
皇十三子李铎和皇十八子李锴将是第一波开国皇子,李铎开国后,尹家将集体奔赴相助。
这并不是件坏事,但贾蔷心里,还是存了亏欠之意……
尹家,萱慈堂。
尹家太夫人车氏,早几年前就被贾蔷赐下一品诰命的封诰,
和贾母相比,尹家太夫人显然更得养生之秘,分明年岁相近,可看起来,却精神的太多,也硬朗的太多。
“其实朕并不想让尹家出海,留在京里又如何?五哥足以撑起尹家门户,他又是个稳重的,无论是朕,还是后继之君,都会保得尹家无忧。老太太春秋已高,理应安享晚年,何必出海?便是她们非要闹着出海,有朕在,有子瑜在,老太太也必会享尽荣华富贵,颐养天年。”
对于尹家这位太夫人,贾蔷心中是有敬意的,这位老太太已经不只是明理那样简单了,睿智的让人钦佩。
贾蔷自忖,换他在这个位置上,绝做不到这种地步。
所以,他才想报答一二。
只是这些年来,每每想重赏尹家二房时,总是被挡了回来。
如今尹家更要举家出海,这愈发让贾蔷生出歉疚之心……
尹家太夫人见贾蔷如此作态,不由笑了起来。
尹后、尹子瑜还有尹浩妻乔氏也纷纷笑着。
尹家太夫人道:“皇上莫要担心老身,更不必觉着,尹家吃了甚么亏。大房干下那些混帐事,如今在小琉球都过的很好。换了别人,怕是连骨头也都化了。”
尹家大房尹褚当初和贾蔷不对付,甚至想除掉贾蔷,虽然尹褚已经身死,可两个儿子脑筋也不太通透……
贾蔷没下死手,只是丢去小琉球种地。
后来因为尹子瑜之故,赏无可赏,又得知那边也识时务了,就放开了些。
虽仍不能为官,但日子也过成了望族……
贾蔷摆手道:“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尹后在一旁抿嘴笑道:“我听说,小十三的封国常年鲜花绽放?”
贾蔷点了点头,道:“虽处于非洲大陆,有些地方很是潮热,其封国上有一座举世无双的大湖,如海洋一般广阔,临近之处,气候冬季温暖,夏日清爽,终年鲜花盛开。那个地方,便是只靠打渔畜牧,都能活的很好。若是能迁两百万丁口上去,最多五十年,可得数千万民,甚至更多。小十八那边也差不离儿,都是极好的地方。不过,年轻人过去可以,老太太年事已高,何必奔波?那里现在还一片荒凉,没建设好呢……”
尹家太夫人笑道:“既然皇上都如此赞誉,可见彼处是个福地!至于暂时荒凉些也不当紧,老身虽年迈了些,心却不老,倒想亲眼看着那些孩子们,将一个肥沃的地方,建成一处好地方!”
贾蔷闻言,知其主意不会更改,便苦笑道:“罢了,既然太夫人有此心,朕也不好强拦着。不过,朕也不能让老太太空手去。久病床前无孝子,若是空手去,指不定有不开眼的说闲话。朕送老太太一条铁路,一座府邸,再叫移民司,调拨十万汉家民户一并前往。有此十万百姓在,虽不能立刻繁荣一国,却能繁荣一城。”
尹家太夫人常常关注移民事,岂能不知这份大礼有多厚重,惊喜过望之下,就要拜下见礼,贾蔷忙拦下。
其实这份大礼,也不只是给尹家太夫人的。
诸皇子开海建封国,他明着是说绝不会再参与,但也不可能让他们就那样去折腾。
十万民户,一条铁路,足以让诸皇子们在非洲大陆上,以最短的时间立足。
终究还是个当爹的,心软了……
尹子瑜侧眸看着贾蔷,悄悄抿嘴浅笑。
正这时,李春雨猫一样轻盈入内,上禀了贾母的丧音……
贾蔷“啧”了声,神情有些怅然。
尹家太夫人、尹后和子瑜都看向了他,对于贾蔷的身世,普天之下九成九的人以为,他真是李燕皇族义忠亲王的儿子,但尹家这三个女人,却心知肚明,他是贾家的子孙。
而贾蔷当初能承爵宁国府,便是因为贾母之功劳。
尽管,贾母当时是受了宫里元春的指点,好由贾蔷这位“太上皇良臣”做隆安天子劈开旧党和元平功臣的尖刀……
但那又如何?那可是世袭爵位,贾家最珍贵的家业!
且,世上何曾有绝对纯粹之人?
或许有,林家待贾蔷就十分纯粹,这也是贾蔷至今仍称林如海为“先生”,对黛玉之宠爱冠绝万古,从他近乎无底线的溺爱太子,就可以看得出。
任谁都知道,天子如何厚爱太子,只因其子凭母贵……
但尹家太夫人亲自发过话,尹家不能嫉妒,盖因连她都清楚的知道,林家父女二人对贾蔷的好,几乎是毫无保留的。
其他人做不到这一步,就不要去嫉妒,便是嫉妒了也无用,反倒有害!
对于威胁到贾蔷核心底线的人,下场会有多惨,早在当年黛玉遇袭,贾蔷几乎带兵屠了赵国公和雄武候府时,尹家太夫人就见识的明明白白。
说起来,尹家和贾母更类似些……
尹家和尹后,最初是相中了贾蔷背后站着的林如海,后面却愈发发现,贾蔷才是一颗最璀璨的珠宝,也就愈发亲厚。
贾蔷也不是幼稚之人,以为世上谁都会纯粹如一,所以他对尹家,对贾家,都有情分在。
正因为如此,尹家人才担忧起贾蔷的反应……
尹家太夫人劝贾蔷道:“皇上不必难过,八十多岁的老人,已经算是喜丧。外人都道我这个老婆子会管家,可是老身自知家中事,和荣国太夫人比起来,老身差的太远,更没她那么些福气。”
贾蔷笑了笑,道:“老太太这话偏了,论福气嘛,贾家老太太或许略胜一筹。毕竟,人家是保龄侯府的千金小姐,一出阁,就进了国公府当少夫人,富贵乡里一住就是一辈子。可论见识、论治家尤其是管教儿孙方面,十个荣国太夫人加起来也不及老太太你。不是朕刻薄,人没了还小瞧她,贾家两府实在没甚么能看的人才。
再看尹家,即便是当初的尹褚,若非站错了队,也当得起一个合格的官僚。至于二老爷,就更不用说了。到了十三的地盘,就由不得他再放浪形骸恣意人生了,论才干,他还是有的。还有小五尹浩、小六尹瀚他们,俱是英才。
若不是朕不想落个和皇子抢人才的名声,还真不想放他们离去。”
见他并不见许多伤心,尹家人放下心来。
想想也是,赵国公过世的时候,虽然哀荣备至,但天子对死亡一事,看的很淡……
尹后望着贾蔷,轻声笑问道:“皇上看起来仍不过二十多,和皇子们站一起,更像兄长,怎这样早就看淡生死?”
贾蔷微笑道:“因为朕知道,每个人都会死。但死亡未必是终点,说不得,是另一场轮回的开始……”
此言一出,却将尹家人唬了个半死。
谷/span可别因为她们一席话,将贾蔷说成信奉长生轮回的金丹天子了!
眼见子瑜、尹后面色大变,贾蔷好笑道:“朕并未信奉佛道,只是单纯的认为,人死后,魂魄却未必会死,或许会转世投胎,开启另一世。不过……”
他目光看向子瑜,或许还分出了点与尹后,温声道:“朕为天子,又立下诸多功德,若入地府,当以功勋相求,来世不必荣华富贵,只求早点寻到你……们。”
子瑜俏脸飞红,目光柔和的看了贾蔷眼后,避开一旁。
太……浪!
不过说来也怪,女人似乎还偏吃这一套,尤其是没有受过骗的女人……
不过当晚自尹家回宫后,尹后约了子瑜回坤宁宫说事,贾蔷也一并去了……
……
十二月初八,京城初雪。
这些年,随着京城大多干道以水泥沙石铺就道路,再加上西山煤矿铁轨铺通后海量煤炭输入,使得家家户户都架起了炉子甚至是锅炉,使得京城愈发有了工业气息……
但随着一场初雪降落,京城,又成了神京都中。
这其中,又以紫禁皇城最美……
承天门楼上,贾蔷、黛玉、李銮、林安之一同陪着刚从外省回京的林如海,登高观赏京城初雪。
“先生受累了……”
打五月起离京至今,林如海在外奔波了半年之久,如今已是七旬高龄,贾蔷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不过,林如海、吕嘉、曹叡以及薛先、陈时等这一波国老出京巡视,效果还是极其显著的。
对江南九大姓的拔除,对各级官府近亲繁殖毫不留情的惩处,整个官场因之动荡不安的情绪,随着诸老八方巡视,逐渐安宁了下来。
而军中也同样如此,大燕安稳的度过了自立国以来,最为沉重也最为凶险的一次剧痛。
但度过之后,大燕官场再度以全新的面貌,爆发出令人瞩目的生机!
尤其是对出海迁移的热情,完全爆发!
不知多少乡绅士族,整个家族整个家族的想尽办法往外迁徙。
仅半年的迁移人数,超过过去三年的还多!
朝廷却并不在意人口外流,因为不管往哪迁,无论藩土还是外省,不都是汉土嘛……
“皇上,二十年内,这等前所未有的大清洗,不能再来一次啊。”
林如海神情中带着些凝重,同贾蔷说道。
贾蔷呵呵笑道:“先生放心,经过这一次沉重的教训后,无论朝廷上还是军中,都提高了自我审视之能,二十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如此大规模的败坏案。并且,那些人也都误会朕了。对大案不留余地的彻查,不是因为朕想逼着他们去开发藩土,只是因为肃清军纪法政,乃是大燕治国之本!唯有如此,大燕国运,才能永葆青春,不落尘朽!”
听闻贾蔷未将话说死,未绝再兴大案的心思,林如海缓缓收回了眺望神京初雪的眼眸,看向贾蔷道:“其实皇上是明白的,哪有甚么真正的万世不坏之基呐……秦朝以严苛峻法治天下,始皇帝驾崩,二世而亡。”
“爹爹!”
听闻此言,黛玉、李銮和林安之都唬了一大跳,惊骇的看向林如海。
黛玉更是急切道了声,不解林如海怎会说出如此大不敬之言!
林如海却没有畏惧,眼神直视贾蔷。
他十分清楚,那些被整治出去的士族,心里其实是多有恨意的……
尤其是九大姓的覆灭,他们在江南绵延百年,枝蔓之繁盛,超乎想象。
多少士族,都与他们有姻亲勾连,并攀附九大姓以得利生存。
九大姓之坍塌,断了无数人的官路、财路,更逼得他们狼奔豕突,甚至家破人亡……
如今士林中,已经隐约有人,用“华夏衣冠南下”来形容此次士族出海了!
这是极可怖之事!
可是这些事,连如今的林如海也不敢同贾蔷明言。
万一,激起了贾蔷的杀心,那便是倾国之祸!
所以,林如海只能以一己之身,前来劝谏,不可再如此大规模的治罪。
先人治国的智慧,治大国如烹小鲜,绝非泛泛之言!
黛玉见林如海不理她,愈发焦急道:“爹!你在说甚么?”
倒是贾蔷摆手笑道:“不必如此,先生最是知朕,朕心里,原就不存在一家之姓传诸万世的贪婪想法。但是先生……”
贾蔷目光看着林如海,一字一句道:“以朕的做法,即便朕的子孙,不能万世为帝。可至少,汉家子民,可于此天地间,万世称尊!!
这,就足够了!”
见林如海震撼的一时失神,而李銮、林安之的面色又是剧变,贾蔷忽地一笑,同黛玉笑道:“也不需担心,世道早已变化,只是那些人至今仍看不明白。”
林如海回过神来,看着贾蔷问道:“如何个变法?”
贾蔷笑道:“先生,随着东瀛银山的开采,还有,宋藩那座无与伦比的大金山的开发,将会有近乎无穷的金银涌入本土。葡里亚在红木国也发现了巨大的金矿,不过他们的做法是,将这从天而降的横财,用于无比奢靡的享乐,以及海军的建设中。朕不同,朕会用这些财富,继续去推动天下所有稚童的启蒙教学。不仅是启蒙教学,还有进一步的教育。学员所有花费嚼用,皆由朕出!
先生,朕深知,过去几千年来,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此民心实则是士族之心,而百姓,实如韭,割复生。
但自朕以后,就不同了。每一个百姓,都将有读书识字,受到教育的机会,而且,是必须进行!
当他们长大后,朕还用担心那些分明自身不干净,却敢妄谈甚么‘华夏衣冠南下’的士族么?”
看着目光锋锐如刀,神情凛然的贾蔷,林如海再度失神……
也是,这等事,又岂能瞒得过天子的耳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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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七十八:人人如龙
即便缓和良久,林如海老迈而清癯的面容上,仍是满满的动容之色。
以金山、银海,来推动全民读书……
这……
如果做成了,这大概是继强力开海拓疆亿万里后,贾蔷做出的第二件,足以开天辟地的宏伟功业!
若果真做成了,贾蔷的确,根本不惧任何挑战!
几千年来士族的清贵地位,都会受到根本的打击和动摇。
就林如海所知,如今大燕的启蒙教育,第一天教诲蒙童的,就是忠君爱国四个字。
更何况,贾蔷还要肩负起天下所有蒙童的进一步教育!
可是……
“哪有这么多启蒙先生?”
林如海皱眉问道。
以大燕如今两亿多丁口数,受学蒙童以千万计,便是五十人一个启蒙先生,也要二十万数。
眼下大燕有没有二十万读书人?
肯定是有的……
不提举人,大燕开国百年,在册举人不到六万人,平均下来,一年不到六百人。
但要知道,大燕有一千五百余州县……
秀才人数要多些,和举人的比,大约在三十取一之数。
也就是说,大燕一个县,一年平均不过十来个秀才,一年近两万数。
当然,启蒙师未必需要秀才这样的“高才”,童生便足以。
童生的人数,那就多了去了……
但莫要忘了,如今大燕对读过书的人的需求,是何等的饥渴!
随着商业大兴,各省、府、州、县的商号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托风口大势的福,只要不是太蠢的,基本上都发了财。
一个商号,少不了掌柜的,少不了账房,越大的商号,需要的掌柜的和账房先生就越多。
光大燕新生出的数以万计的商号,所需要读书识字的人才,就不知凡几。
更不用说,对读书识字需求最大的,是官家,尤其是开海之后的官家。
基本上,只要不是睁眼瞎,只要愿意出海,就能有一个吃皇粮的位置等着……
在这种情况下,从哪寻出二十万安贫乐道愿意当乡村教师的读书人出来?
就听贾蔷略显神秘的一笑,道:“先生不知,近数月来,朕与军机处并吏部、礼部的人商议了不下十次,初步议定,从明岁起,童生考秀才,需有至少一年的支教经历。秀才考举人,需有至少三年的支教经历,举人考进士,则需有至少五年的支教经历。此支教,不能纯应付了事,所教学员,必须经过考试合格后,才算过关。”
林如海闻言再度震惊,看着贾蔷道:“这等事,廷推能过?”
贾蔷笑了笑,没有言语。
但林如海这样的顶级人物,一下就明白过来何意!
换做今年以前,这样大的动静,多半是推不过的。
可今年……
贾蔷以前所未有强硬的手腕,近乎血洗了天下官员,在军中都以及强硬的姿态大肆清洗一番,而居然未引起太大的反弹水花……
这样前无古人的权势下,谁还敢反对?
“皇上,这绝非好事!!”
林如海用近乎生硬的语气提醒道。
贾蔷似乎感觉到黛玉身上的寒意,将身上的绣龙大氅脱下,披在了她肩头,系好丝绦后,眺望着神京城轻声道:“朕知道,以强威之势来成全此事,是在掘二十年来心血的根基。以国法治国,喊了近二十年,如今却……
不过,朕不后悔,因为朕醒悟了一件事,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也不等林如海发问,贾蔷便微笑道:“朕醒悟过来,若始终依靠士族,就永远做不到以王法治国!朕在时,或许还能维持一个表面的架子。等朕不再了,后继子孙绝无可能抵挡的住几千年横推而来的大势!所以朕余生之所为,便是让天下民户家家为士族,要让天下臣民人人如龙!!
这,就是朕的大势!”
听闻此言,李銮和林安之几乎是同时打了个激灵,只觉得从头皮开始发麻,并瞬间遍及全身不禁颤栗,二人齐齐跪倒在地,李銮大声道:“父皇之大势,即天下之大势!”
林安之则道:“此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皇上,臣何其幸也!臣何其幸也!臣何其幸也!!”
贾蔷见其激动的失态,便笑问道:“哦?幸于何处?”
林安之眼睛都泛红了,道:“臣幸之于得逢圣主临世,臣幸之于可观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臣幸之于可目睹尧舜至圣亦不曾有之万古盛世!!”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同林如海和黛玉道:“瞧瞧,安之已得为官真味矣!”
林如海不言,黛玉则不依的嗔怪道:“安之如此敬爱于你,皇上岂忍心戏谑?”
实则连黛玉,都被震撼之极。
使天下民户家家为士族,使天下臣民人人如龙!
何谓万古第一伟男子?
莫过于此枕边人!
林如海也终于没了先前的担忧,他缓缓摇头苦笑道:“天下大势当真是日新月异,老夫虽勤学之,可到底年老体衰,跟不上世道了。也没有精力,再替皇上筹谋这等改天换日的旷世伟业。恨不能再活一世啊……”
贾蔷却笑道:“此华夏之万世基业,立策当然要高,实施起来,却也慎之重之。施政当然要雷厉风行,但雷厉风行不是莽冲莽打。所以,也就需要先生这样的国老来盯着。
百废待兴,朕也是实在分身无术,只能倚仗先生您这样的无双国士,帮朕一把。”
林如海闻言,正摇头想说甚么,就见黛玉忽地上前,在贾蔷鬓间拨拉了两下,同林如海道:“爹爹,你看他!”
觉女儿语气有异,再往前看,因不甚清楚,林如海忍不住上前了步瞪大眼,然后就看到黛玉手下,虽并不多,但十分刺眼的银白色……
林如海登时动容,原本疲惫落寞的老眼中,喷涌出的怜爱神情,让林安之都大为吃味……
“蔷儿,你要保重身子啊!”
贾蔷一直以来都好似不会老一般,与太子和林安之同立,除了气势神韵远超二人外,单看年岁,仿佛差不了太多。
如今陡见白发生,林如海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在他心里,贾蔷与长子无异……
听此言不对,站在一边的李銮悄然往跟前凑了凑,就看到他母后手边,那些星星点点的霜白,李銮这一刻,眼睛猛地圆睁,心头如被一只大手狠抓了把般,眼泪一瞬间如决堤之水,扑簌滚下。
他“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抱住贾蔷的腿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其声之悲切惶恐,让贾蔷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走了……
正要一脚飞走,只是看到黛玉也不住的落泪时,他才忍住,好笑的同林如海道:“先生,弟子都要年近不惑了,头上有些白发,不是极正常之事么?”
林如海失神不语,倒是李銮,抱着贾蔷的腿不放,如稚童般大声哭道:“儿臣只要父皇万岁,儿臣只要父皇万岁!儿臣愿为一辈子的太子,儿臣愿为一辈子的太子啊!”
看着李銮哭的已经让涕泪糊了脸,贾蔷本来嘲笑的心思也就淡了,沉吟稍许后温声笑道:“朕只是生了些许白发,但应该还能再活很多很多年。李銮啊,如果你们这些皇子不注重将养身子骨,莫说哭朕,朕说不得还得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若是如此,你们才是大不孝之罪。所以大可不必担忧朕,朕每日勤练不辍,身子骨比你们还好。更何况……死有甚么可怕的?
只要朕将该做的事都做了,问心无愧,再将你母后她们送走,朕会很坦然的迎接那一天……”
李銮:“……”
林安之都苦笑起来,道:“皇上,您别说了,臣都害怕了……怎么,怎么还送走……”
贾蔷嗤笑一声,道:“你个混帐在想甚么呢?朕是希望你姐姐能走在朕的前面,不然留她在后面,她哭的时候,朕如何为她拭泪?”
林安之:“……”
李銮:“……”
看着投身于贾蔷怀中不肯起的黛玉,和顾盼自雄的贾蔷,林如海也觉得,几根白毛算个屁!
……
“小十八!你发财了!!”
站在东非大陆当地人称之为内必罗的土地上,看着夕阳下奈瓦沙湖上漫天飞舞的鱼鹰,看着遍地盛开的鲜花,随处可见的甜美水果,李鋈丢开手中的火器后,圆鼓鼓的身躯学着鱼鹰一样跳出了飞翔的姿势,朝李锴大声笑道。
不止李鋈在笑,李铮、李铆等二十余皇子,都在大笑。
真的,真的出乎他们意料了。
他们来过非洲大陆,不过是唐藩的博城(孟买),直奔宋藩(南非)。
宋藩是天子亲自圈出的地方,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当是土地最好也最有价值的地盘。
他们亲自去过宋藩,却发现那里气候之炎热,土地之干旱,出乎他们意料。
当然,大金矿的发现,遮掩掉了一切缺点……
不过就他们了解,整个非洲大陆上,大多数土地都是如此,甚至远不及宋藩。
却未想到,靖海侯闫家替十八皇子李锴寻的立国之地,气候竟如此温润,水源如此丰富,土地如此肥沃……
此处真的,太让诸皇子们惊喜了。
这个时节,大燕的北地早已入冬,江南也进入湿冷时节,可是此处气候却是清爽宜人。
“这样的土地,合该我汉家子民所有!”
李铮目光炙热的看着这一切,笑言道:“有这等肥沃之土为基业,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断的从本土迁移百姓过来,扎下深根去!”
李铭很是不解的问道:“大哥,这样好的地方,疆域又广阔,按道理来说,应该存在强大的王国才是。当初征伐东瀛,还打了不少硬仗。可此地的条件,比东瀛强百倍,为何敌人如同一群草鸡,一战即溃,都没杀多少,人就跑的找不到影儿了?”
四散开打量着新占之土的诸皇子们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
起初他们还担忧会不会是黑黑们的诱敌深入之计,就如当初在宋藩时,差点将太子都陷进去那回。
但一追就是近千里,其实追了不到一半时,他们就已经看不到黑黑们的背影了,追了个空气……
他们不是没见过黑黑,但如此擅长长跑的黑黑,还是头一回见!
李铮笑道:“你们且看看此地的环境,便是懒汉也饿不死。到处是瓜果青菜,先前还看到数不清的羚羊、野牛……根本不需要奋斗,便能有滋味的活下去。这样的地方,怎能生出枭雄来?东瀛就不同了,本就是弹丸之地,一年到头几乎天天都在地龙翻身,所以刁民也就多一些。不过老七这个问题很好,我等务要引以为戒,莫要因江山之秀丽,就丢了拼搏奔赴之心。
不然,等后面的小兄弟们一个个都出来,必笑我等无能!”
“哈哈哈哈!”
……
PS:前几本书,都写到二十来岁就完本了,这本终于见着白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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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七十九:荒唐皇子
神京南城,孙家酒肆。
此处临近南城门,每日里车水马龙,多是商贾伙计和手艺匠人,鱼龙混杂。
酒肆中摆着十来张旧桌椅,坐满了各色行商、百姓,正中有一说书先生,受店家所雇,诵读着今日的百姓日报。
“阮华文、黎兆祥、安倍宽、三木武夫、山本静子、金顺子、朴成彬等七人,因诚怀忠敬君父、挚爱国朝之心,在各自领域内,绽放出璀璨之光芒,为大燕之繁荣昌盛,做出可观之贡献,因此,特准许七人,及其家人入籍大燕,成为大燕皇朝的公民!愿其今后,能够更……”
报纸未宣读完,底下已经是骂声一片:
“好球攮的,户籍司的官儿都成蚂蟥了,必是收了那些藩民奴才的贿赂!”
“着啊!不然怎月月有藩民能入籍咱大燕?”
“你们说说,这算甚么道理?咱们汉家子民,苦熬苦掖了几千年,遭受多少磨难?终逢天降圣主,打下了今日的无边疆土,大燕也真正成了天朝上邦,万国来朝。普天之下,属大燕之民最贵!他们算甚么东西,凭甚么就能随随便便加塞儿进来?”
“野牛肏的,必是官衙里又出奸臣了!上半年那些忘八还有脸叫屈,现在再瞧瞧,没一个好东西!”
“可不是吗?官衙里上上下下都是亲戚,这他娘的叫甚么事?多亏了圣天子当朝,才能有大魄力一举废了他们,不然再大的江山,也经不起那些忘八给蛀完喽!”
“姥姥!如今看来,到底还是有漏网之鱼啊!”
说书先生还想继续往下读,念念本月入籍的七个人为大燕做了些甚么功绩,可群情激奋的百姓哪里肯听?只是一味的骂骂咧咧,拍桌子吃酒……
而在酒肆做奴仆的四个藩民,也愈发卑微的躬身做事。
心中对本月入籍的那七个人,充满了艳羡……
“静静、静静,让吴铁嘴继续念!”
“对,老子记得上个月那六个里,东瀛来的那个带着全家管着好大一个化粪池,发酵熟肥,一干就是八年。关键今年还全家跳进去救了两个用炮竹炸屎顽的熊孩子,一家八口子没了仨,硬是把孩子给救出来了。若都是这样的,倒也认了……”
“球攮的,酒肆里你说那劳什子屎尿做甚?要我说,上上月新罗入籍的那家子也不错,主家走了水,全家老少齐上阵,拼了命的救火。一家七口,也搭进去仨,才把火扑灭,背负着主家逃出祝融之口,也还行……”
“这些都是小家子,七月那会儿入籍的那八个才了得。一半东瀛倭奴,一半新罗婢养的,这两个小地方出来的人真有意思,各领着一帮人,赛着比谁铺的铁轨最快最好。啧啧啧,那是真正顽命干啊,工地上累到吐血而亡的都有七八个,这些人拼了老命,就是为了争一个入籍名额。
后来此事还惊动了太子殿下,派人查看他们的确干的不错,便赏了恩典下来,一次给了八个名额。据说此事已经传遍了东瀛省和新罗省,如今东瀛矮骡子们和新罗婢养的那些忘八,都拿咱大燕的皇太子当神仙供奉着,夸他仁德慈善,要誓死为他效忠呢!”
“咦,爷怎么听着你们这些反叛攮的怎还向着那些忘八说话?”
“唉,藩民的命也是命嘛……”
“去你奶奶的腿!”
……
“每月在报上登陆入籍藩民的详情,并于藩土、外省大肆宣扬,一来,可以让藩民和外省丁民们看到希望,让他们亲眼看见,只要用心为大燕出力,总有一天,能成为大燕汉民!
这个政策至今为止,已经实施了九年了,效果极好,尤其是在东瀛省、新罗省和唐藩三地。
成为汉家子民,就能分得属于自己的土地,甚至还有宅子和牛羊。再加上本土百姓远低于藩土和外省的税赋,以及官府之清明廉洁公正,百姓活的有脊梁有尊严,对他们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
在他们那些地方,底层百姓根本连人都算不上。为大燕劳作,至少他们还能收到一份报酬……
所以,这些藩民和外省丁民们,才会爆发出疯狂的劳作热情。
毕竟,一旦成为汉民,就好比鲤鱼跃龙门,不仅改变自身命运,还能改变全家并子孙后代的命运。
从这点上来说,极有利于藩土和外省的归化!”
元武十九年,三月初一的大朝会上,面对御史根据民间渐起风向的问询,民政部户籍司一位郎中回答着,最后还笑道:“其实对本土之民也有好处,过往千百年,汉家王朝常自比为天朝上邦,中央之国。可百姓们极少有此感受,只知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再看看现在,哪个百姓不因身为炎黄子孙汉家血脉而荣耀?长久以往,民心凝聚,盛世可期!”
户籍司郎中的话,惹来朝堂上一阵哄笑声。
盛世可期……
这句话,都快成朝野内外酒席间的一个梗了。
盖因翻遍青史,也再难寻到一个朝代,无一百姓吃不起饭,无一百姓穿不起衣……
放二十年前,谁敢这样说,怕都要让人当成疯子。
便是文景之治、贞观盛世时,也没人敢说无一百姓吃不起饭。
江南富饶之地或许可能,可北地水源不足、土地不肥之地呢?河西走廊一带,富裕之地着实没多少。
谷/span但如今,大燕土地贫瘠之地、山区丘陵之地的百姓,几乎都被迁移出海,唯有少部分,留在占地极少的土壤肥沃之地,种出来粮食供戍边的军区享用。
虽不敢说大燕已经全民富裕,但至少,只要肯劳作者,就一定有饭吃,还能吃饱!
这不是盛世,甚么才是盛世呢?
偏天子雄才大略,万古难有,坚决制止朝廷上下的官员提甚么元武盛世,只道眼下还只是开始,万里之程第一步,因为大燕绝大多数疆土还未开发,处于撂荒之下,天下岂有如此盛世?
因此,朝廷官员们只能说一句,盛世可期,却也让人充满欢快。
以及,无尽的荣耀!
……
“元辅,据统计,元武十八年,因汉藩、宋藩采矿、筑建新城、铺设铁路、修建公路以及开垦土地等一系列繁重差事,朝廷调动之藩民兼外省百姓,人数超三千万!这还没算上在藩土、外省成为朝廷佃户,租赁公田的农夫,全部加起来,超过一亿两千之数还多。而死亡的人数,在五百万上下!这其中,以采矿业为最多,其次,是自杀的人,近六十万啊……”
军机处内,文渊阁大学士赵霁苦笑道:“青史之上,却不知会将我等写成甚么模样。想来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之恶魔。”
这些触目惊心的数据,早在多年前就被列为国朝特等机密,属于永不解密之列,天下唯有少数几人能知。
但越是如此,心中还有些良知在的儒家官员们,也就愈发不好受。
沉默片刻后,韩琮缓缓道:“至少,大燕未行屠戮之举。和西夷们干的那些事相比,大燕良善千百倍。再者,那些差事,总要有人去做,也给予了相应的报酬。藩民们不做,就要汉家百姓去做。”
张潮看向赵霁笑道:“你也是,每年这些数据统计承上,总少不得说些悲天悯人之言来。”
万良在一旁笑呵呵嘲笑道:“人果然不能吃的太饱,不然就要成佛成圣了。”说罢问韩琮道:“邃庵公,太子出京半年多了罢?连过年都未回京。仆听闻,太子亲自扛着测绘器具,于山野之间奔波往返……虽说储君当历练,要吃些苦,可如此操劳,是不是有些过了?”
这话其实夹杂着些戏谑和调侃,因为韩家女常入东宫之传闻,于去岁年末时传的沸沸扬扬。
都道韩家想做大燕的第二个贾家,送尽家中女子入宫……
总之,名声很难听。
天家未传出甚么动静来,好似全然不知此事。
倒是听说韩琮听闻此传言后勃然大怒,自此韩家女就基本上不入东宫了。
再之后,太子在京畿左近的测绘完成后,就离京一路南下,极少回京了……
万良当然不敢直言此事,且戏谑也是善意的,未想去挑衅这位四朝元老,只是近来日子过的实在顺畅,因此夹杂了些私货。
韩琮也只当未听出甚么来,淡淡道:“诸皇子在海外大展宏图,拓土万里,听说彼地土壤肥沃,疆土之广无边无际,气候却比大燕还要温和适宜,太子自然也要更加用心做事才好。”
听闻韩琮这般说,万良的心思果然不在这上面了,眼中不无热切道:“听说十八皇子请示过天子后,命名那里为大秦,是为诸皇子席卷万里之基。大秦比宋藩还要靠近大燕,按理说应该归入大燕才是……”
一直未开口的于万洲轻声提醒道:“万大人,便是眼下大燕之疆土,一百年内能开发完都难,何必再多想?再者,皇子封国内,必七成以上皆为汉民,又与汉土何异?皇上近来心情不好,还是莫要触怒为好。”
万良闻言面色一滞,随即警醒过来,有些忌惮的看了眼韩琮后,不敢再孟浪,又感激的与于万洲拱手道:“伯安所言甚是,近来天子因二十四皇子之事龙颜大怒,还是莫要生事的好。大秦之事当再议,再议……”
于万洲微笑颔首,所谓再议,自然是就此搁置了……
却又暗自思量,天子对那位天家逆子,会如何发落……
想来也是无奈,虽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可那位龙子之所好,也太荒唐了些……
这位二十四皇子做了甚么呢?
以刚满十六之身,两个月内,在平康坊七十二青楼完成了百人斩!
并洋洋自得曰:威名远超圣父!
盖因,贾蔷从未在青楼中扬名。
唉,谁家还没个混帐儿子……
只是原本以为天家子弟皆英才,未想到底也有不堪之人……
于万洲忽然警醒起来,只一皇子还无关紧要,若是后世太子如此,朝廷又该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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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八十:古往今来第一人
其实贾蔷远没有外界想象的那样震怒,最初得闻时之所以生气,也是气恼这个混帐不知爱惜身子骨。
至于皇子逛青楼,只当青春年少时的骚动,想来经过此次教训,二十四今生都不敢再踏足那等地方……
其实贾蔷当初也曾想过禁绝青楼,后来发现实在不现实。
应该说,这世上只要还有男人,这种地方就不可能禁绝。
但世人又都知道,天子对于青楼中出现汉家女子之事,深恶痛绝。
所以最后就变成了各级官府严打逼迫、拐卖、诱骗汉家女子为女昌妓的状况。
是真的严打,主犯抓住后直接杀头,家眷发配苦寒之地劳作,嫖者抓住后直接去势……
而举报者,能得案犯一半的家财。
所以如今的大燕青楼内,基本上不可能看见汉家女,谁也不敢作死!
东瀛女、新罗女和暹罗女难道不香么?
口味杂些的,西夷白女罗刹女也有,再重些口味者,黑妞都有一些……
好在,二十四皇子李锡还没触碰到黑的……
不然的话,朝野间就不只是看笑话了,就该上折子开喷了!
但贾蔷不气、朝臣们也没当回事,士林中还送了个风流王爷的雅号,可其母尤三姐却差点气的原地爆炸!
若非黛玉得了信儿后赶紧赶到,强令彩嫔拦下,皇二十四子李锡差点被性格暴烈的尤三姐亲手持杖杖毙在宫中!
黛玉带人赶到时,李锡已经奄奄一息,血都流了一地,便是紧急救治过来,至今仍下不得床……
另外,始作俑者贾琏,也被尤三姐传至宫中跪于皇庭,由教养嬷嬷当众掌嘴一百,颜面丧尽,盖因李锡逛青楼,便是受其亲姨丈贾琏所引诱……
“好了,打也打过了,惩戒也惩戒罢,旁人没甚大事,你倒将自己气的病倒吐血,如此不爱惜自己,又将朕至于何地?”
西苑梅香斋偏殿内,贾蔷看着面色惨白的尤三姐,既心疼又想笑,板着脸喝问了句。
尤三姐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她是真的觉得要活不成了。
诞下二十四皇子李锡,原也未想他能在诸皇子中拔尖儿,只要不垫底就成。
至于哪些皇子会垫底……
尤三姐先前看着连封国都不想立,一心醉于丹青的七皇子李铭,还有其他几个皇子,或好书法、或好器乐、或好财货,心里还以为这些皇子生性不强,不愿肖其父皇,开疆万里,实在不像话。
但万万没想到,她看不上的几位皇子,如今在李铮、李鋈、李铎、李锴等出众皇子的率领下,已于宋藩之侧,开辟出万里河山,连她看了自海外送回来的那卷李铭亲自绘出的封国巨图,也不禁为那里的绝美景色所吸引和羡慕。
她多希望,李锡也能参与其中,和哥哥们一道开疆拓土,得到一块同样美丽富饶的土地立下封国,那么她即使立下就死也甘心了。
但万万没想到,李锡连根封地的毛还未见着,倒先在青楼完成了百人斩的功绩,还在朝野内外迎来无数“美名”!
尤三姐性子何等刚强,自卑多年也因此偏激,得知此事犹如晴天霹雳,她是真的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皇上,臣妾教子无方,生出如此下贱之子,臣妾自请冷宫,那个孽障,还请皇上废黜他为庶人,让他自生自灭去罢!”
尤三姐嘴角都起的泡,原本美艳的眼睛里,此刻都是血丝,可见仍在深以为恨。
贾蔷哈哈笑道:“说的都是气话,何至于此?你这些年也一直在进学,识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还和皇后她们作过几回诗词。那你自然该明白,唐宋那些诗人、词人,一个个都是何等放浪形骸。杜甫、白居易还有黄庭坚,哪个没写过携妓同游的诗词?这么说罢,若是自唐起,天下就无青楼,那世上的诗词佳作要少去七成往上。”
尤三姐闻言微微一滞,却还是摇头道:“那个畜生如何能与古之圣贤相比?人家能做出千古流芳的诗词来,他能作出什么?千古骂名,还是千古笑柄?”
提及此,她最恨的还不是李锡,而是贾琏。
若非宫里和贾家的渊源实在太深,甚至她的胞姊就嫁给了贾琏,她真恨不能将贾琏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贾蔷笑道:“虽然李锡是朕的皇儿,但你也不要太高看他了,就这么点事,还千古骂名?再说,有甚么不能比的?你以为那些文人骚客携妓出行后干甚么?终不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李锡呢,做的是过了些。这一点,朕也有责任。这些时日太忙了些,忽视了对这些小子们的教导。不像他们哥哥们时候,好些话都是敞开了说。
这样,你给朕一个体面,且饶过他这一回,以观后效,如何?
你怎么知道,朕的皇儿一定成不了事,比不得先贤?朕一直过问着李锡的功课,虽然文道不显,可于领兵攻伐一道,颇有天赋!好几次兵演,都得了上上。身子骨也打熬的精壮……”
若非如此,也干不出这等荒唐事来。
只是贾琏那个畜生让人厌恶,要不是贾母刚死未久,后宫又多是贾家人,不好废了荣国爵位,贾蔷赐死的心都有。
这才有了纵容尤三姐让人将贾琏传入宫中掌掴百下,一张脸打的稀烂的事。
不然,一个后宫皇妃,还没有这等权势……
更何况,贾家在宫里的权势,远非尤三姐可比。
而尤三姐又怎么真的忍心废黜了儿子的皇子位,只是着实气不过,也无颜见人,再者,也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思……
此刻听闻贾蔷居然没有动怒,反而一味的宽慰她,心下感激,她轻声道:“不管怎样,京里他是不能待了。在他之前的那些皇子,十六岁即出宫学,往军中效力,皇上,打发他出去罢,臣妾眼下也不想再见到他。”
贾蔷颔首笑道:“也好,那就派他去海师罢。东瀛省、新罗省一带,常年有海匪出没,十分狡猾,前些年朝廷一力对外,没将那些苍蝇蚂蚁放在眼里。如今朝廷对内,也到了该剿灭他们的时候了。不止东海,南海上也有许多,接下来二三年里,海师都有作战任务。李锡去磨砺二三年,到时正好小三十九也十六了,十五个皇子合力西向,追随他们哥哥的脚步,往外开拓。”
尤三姐闻言,心中微有失望,她其实更想让李锡现在就去投奔他哥哥们,但又明白,眼下不是好时机,因为会对那些年长的皇子们不公平……
顿了顿,尤三姐点头道:“皇上圣明,合该如此。”
贾蔷笑道:“好了,既然心结解开了,就起身罢。皇后她们终于叫皇贵妃和良贵妃二人点头应下了两顿东道,今日皇贵妃先请,特意让朕来叫你来着。皇贵妃素来待你不错,她的体面你不好不给罢?”
尤三姐闻言缓缓点头,道:“是啊,皇贵妃虽然向来清冷,却从不倨傲,不以我出身鄙贱而轻视,我也一直感激。十三皇子能得如此封国,实在好人好报……”
女人间的事,贾蔷多少还是了解一些。
对于尤氏姊妹,家里女人看顺眼的不多,虽然大都出自贾家,可尤氏二人实则很难融入贾家圈子里。
也是奇怪,李纨、凤姐儿甚至可卿大家都不抗拒,偏尤氏姊妹,就是有一层隔阂在。
尹子瑜却不同,除了亲近黛玉,再加上高看一眼在她跟前帮着打理日常事务的宝钗和湘云外,她对其他所有人几乎都一视同仁。
却也因此,让尤氏姊妹心生感激……
心头事放下后,尤三姐重新穿戴整齐,随贾蔷一道去了西苑静谷,那里是子瑜的宫殿所在……
……
“啧啧啧,真是好地方!”
静谷,听风阁内,一幅几乎占满西墙的巨卷悬挂在殿内,看着画上的景像,凤姐儿不住的感慨道。
可不是嘛,李铭的这幅《秦地落日图》,当真画的绝美。
重要的是,二十二位皇子,俱被画出。
李铮在钓鱼,钓出好大一条肥鱼,以其素来沉稳的性子,此刻也在张口大笑,还挥着左手,招呼兄弟们来看。
李铆则带着李铄、李锋、李钧等七八个皇子,身后更有数以百计的士卒跟随,再之后,便是一群黑压压的黑人,或牵引着猴子,或牵引着长颈鹿,还有大象、大羚羊、小羚羊、岛羚、猎豹等各式动物,也不知是怎么擒获的……
好大的湖面上,又有李鋈引着李铎、李锴等兄弟们,手里拿着卷宗,不知在比划甚么,但看模样,都十分振奋。
还有些皇子,在采摘树上的香蕉,又有人在砍甘蔗……
总之,每一位皇子都入了画,一个个看起来都十分喜悦。
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农田,数不清的人在上面劳作着……
最后,则是一轮鲜红的落日,红光洒满人间……
“铭儿说,这话里的景儿和人都是照实画的,当时是怎么样,画儿里就是怎么样,一点不掺假的。就是想让家里看看他们在那边,到底怎么个模样。”
李铭生母平儿难掩喜色,素来温婉的脸上隐有自豪之色,与黛玉、子瑜、宝钗等说道。
黛玉自然会说话,笑道:“到底还是皇上看的长远,先前就说了,七皇儿丹青之术绝非无用的,说不得,还是诸皇子中最有能为,最有可能青史流芳的。如今瞧瞧,眼见着就出成果了。”
平儿喜的合不拢嘴,却还是谦逊道:“娘娘说的太……过誉了,了不得就是一封能看得着的家书罢了!”
黛玉摇头笑道:“平儿姐姐这就不知了罢?皇上亲口说的,这幅画必将名垂青史,是后世亿兆黎庶瞻仰先祖开辟疆土的最直观的证据。所以这幅画他亲自掏腰包,以十万两银子的天价买下。且他还说,这必是一笔大赚的买卖,日后这幅画的价值,将千倍万倍于此!”
平儿闻言,一时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眼睛都红了……
凤姐儿素来向着她,推了把笑道:“好啊,这第三个东道也有着落了!”
众后妃们齐笑,平儿红光满面,连连点头。
其他原本还有些吃味的皇妃们,也就一笑了之了。
宝钗站在巨画之下,怔怔望了许久后缓缓说道:“这些年,咱们也去过不少地方,不过最远去的也就是暹罗。原以为,世上膏腴之地尽在中土,皇上从前说的那些,太恍惚了,想不出。却未想到,距离大燕万里之遥的海外,竟还有如此绝美的景色,如此平坦肥沃的土地……可见宇宙之广阔无边,而我等之渺小,今后,愈发不敢妄自尊大了。”
贾蔷和尤三姐刚一进门,听闻此言,心下笑了笑,到底还是那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蘅芜君。
待尤三姐去寻尤氏,贾蔷摆手免了诸后妃的行礼,他笑道:“都不必急,再忙上几年,朕就清闲了。到时候,长乐那边的蒸汽船也成熟了,咱们就一道往西去看看。汉藩先不去了,顺着安南省、吕宋省、秦藩、新城、唐藩,一路游顽到十八的大秦。”
这话除了香菱、晴雯、莺儿那几个傻丫头欢喜高兴,黛玉都不大信了,美眸觑视着他问道:“是不是哦?你忙的完?”
贾蔷嘿了声,笑道:“君无戏言!”
如今大燕对藩民的吸收越来越快,数千万藩民正在付出不计代价的劳作,帮助大燕奠基起来高速腾飞的根基。
近乎无尽的人力,近乎无穷的资源,科学技术的飞速进步,让他亲手铸造的这座帝国,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变成一个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强大的庞然巨物!
只要大燕的六年制义务教育彻底推行下去,只要一轮完成,只要进入正轨,那么大燕的脚步,将是任何人都无法再阻拦的。
抬头望着西面墙壁上满满一墙的巨画,贾蔷眼中的骄傲,让二十余后妃纷纷笑了起来……
这,才是古往今来至尊至贵的无双第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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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八十一:要继续生下去!
“皇上,我听说十三和十八他们的封国还在宋藩以东?您素来慧眼知天下,连宋藩那样遥远的地方,您都知道。怎就舍了这样好的地方?”
见贾蔷满面欢喜、骄傲的看着巨画上的诸皇子们,湘云打趣问道。
贾蔷摇了摇头,道:“十分聪明用七分,留得三分给儿孙。十分聪明都使尽,后世儿孙不如人。疆域不是无边广大才好,要对国朝黎庶的需求,形成填补就好。虽然大秦的土地肥沃、气候温和湿润,是极好的宝地,但对大燕而言,却已经不是必须的了。皇儿们能以此地为根基,基本上就能保证,可以平推整个非洲大陆!那是一片比大燕本土还要辽阔的几倍的土地,各种宝石、金矿到处都是,还有极肥沃的土地!等征服了这片大陆,就可以眺望美洲大陆了。
皇子这一代,即便占下来,也开发不完。还需要皇孙,乃至皇曾孙们的不懈努力,才能开垦出来。所以朕总告诫朝廷的官员们,莫要自满,不要总以为已经是盛世了,就可以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了,还早着呢!”
听着他的“怨言”,诸后妃们都笑了起来,黛玉道:“若谁都能如你这般的胸襟眼界,岂非天下人人称圣?你且常教诲着就是。再者,那些地方不都是皇子、皇孙们去忙活的事么?你怎又操心起来了?”
贾蔷“啧”了声,道:“朕不是操心如何打天下,而是操心如何让子孙后代真正占稳了江山。说到底,终归是人口之难。眼下大燕丁口还不到三亿,可想要真正占稳填满那些地方,没有二三十亿丁口,根本立不住脚。
唯有大力改善民生,让百姓们富裕些,让他们知道多生孩子是为开疆拓土造福万代立下大功之事才行!
唉,你们说说,那些人为何不能像朕一样?总不能指着朕一人生二三十亿罢?”
“呸!”
“呸呸呸!”
“真真是……皇孙都快有了!”
诸后妃们起初还震惊二三十亿数,到底得要多少人口?
可听到最后,一个个都臊的俏面通红,娇嗔四起。
贾蔷不以为耻,反而得意的哈哈大笑,道:“天家嘛,还是要做好表率的!”
看着巨图上的二十来个棒小伙儿,贾蔷愈发觉得多子多福,真是一点不假!
看来,还需要继续努力。
早在五六年前,随着东南亚橡胶的开发,就已经产生了套套这种划时代的产物。
当然,和前世超薄有弹性还带着香味的套套不能比,但也已经起到了不错的作用。
至少在青楼中,销量爆火。
这是有法律规定的,为了健康,违背者是要受到重罚的。
而有些人家,夫妻上了年岁,觉着再生不好意思的,也会用到些……
贾蔷这种播种机,自然少不了特制一些。
不然子嗣数早就暴涨几番了,如今看来,还是少用的好……
宝钗受不了了,虽然常有姊妹们私下里齐聚,共侍龙体一番,但如此大庭广众下说这个,还是让她俏脸滚烫,无法接受,便生生岔开话题问道:“皇上,莫非大燕要占尽天下?那些西夷和非洲土著们,又该如何自存呢?”
贾蔷摇头道:“未曾如此作想过,无论是朕,还是如今在外的皇儿们,都不曾大规模行屠戮之事。”
宝琴奇道:“那些地方的百姓,也会成为藩民、外省之民么?”
可卿指了指巨画上牵着各式动物的黑子,道:“像这些昆仑奴一样。”
贾蔷笑了笑,道:“愿意归顺,为汉家所用的,自然可以归化为汉土百姓,成为少数一族。不愿归顺的,则可以迁徙,一直向北,可以去欧罗巴大陆,还可以去厄罗斯。古有兵法:围三缺一。华夏血脉从来不做绝户之计,总会留下一条生路。”
至于不同信仰、不同人种的人会不会在争夺生机中杀的血流成河,大燕就不管了。
且即便最初会大开杀戒,但终究会彼此融合。
贾蔷不想将事情做绝,不是不能,而是一旦做绝,世界级的内战就不远了……
留下一个外敌,反而能保证内部不会太早的内斗。
尽管他知道,这是早晚都会发生的事……
但几百年后的事,他也无心去理会了。
目光再次落在诸皇子在大秦的落日图上,贾蔷心中仍旧不掩喜悦。
对他这样地位的人来说,还有甚么事比子嗣成器,能够子承父业,更让他感到喜悦的?
“好了!真是……让人受不得。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皇儿们喜欢做甚么就去做甚么,都一样为他们骄傲自豪。如今再看看?打下了锦绣江山,你倒是嘴巴都乐的合不拢!”
这话也只有黛玉说来,引得一众后妃们轻笑。
贾蔷嘴硬,道:“谁说的?朕是为了他们打下的江山高兴么?带了那么些兵马,又有天下无敌的枪炮,连群未开化的黑奴都打不赢,干脆去藩土种地拉倒。朕是为老七的画儿高兴,画的多好!都可以当传家宝了!”
“呸!偏你嘴硬!”
黛玉啐了口笑骂罢,感觉子瑜在身边悄悄拉她,看过去,顺着子瑜示意的方向,偏眼过去就瞧见尤三姐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旁边失神……
虽也有些恼李锡的那些混帐事,觉着冷淡一阵也好,不过她要给子瑜些体面,便指着尤三姐笑道:“瞧瞧,那边还有个想不开的。不过芝麻粒大点事,就熬成这样。若都如你这般,当初小八闹出好大是非时,宝姐姐怕已经活不成了!”
宝钗无端中枪,面无表情的看了过来。
黛玉笑的不成,又找补道:“太子惹下的事,比小八还大,二十四那点子混帐名堂更没法比,我不也就罚他跪了跪?小孩子那么大点,初知人事,被贾琏那个该死的诱骗了去浑来,罚过知错也就是了,偏你要死要活的,小事也让你闹成大事了。”
宝钗也道:“该放下的事就放下,那么大点孩子,经历过往后就不会再犯了。你也下手忒狠了些,哪有这样打孩子的?”
尤三姐坐在那,一张脸火辣辣的,眼泪也终是忍不住往下落。
她心里其实很明白,便是寻常高门有这样的子弟,也不算太大的事。
可世人皆知贾蔷最憎恶青楼,他少年得志,却从未沾染过那等地方一回,可见圣心如何。
偏李锡那个畜生……
不过到底还是泼辣,知道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耽搁了两三年再去开国,不能立下去追寻李铮等开疆拓土,但这个苦果她认了,因而利落的擦掉眼泪,道:“不提那个畜生了,多咱他在外面建下功业,洗去荒唐之名,多咱再叫他回京。今儿是高兴的日子,我也想开了,了不得再生!”
“噗嗤!”
李婧忍不住笑了起来,竖起大拇指道:“这个想法好!”
尤三姐听出她的戏谑,没好气白她一眼道:“你就算了,一生就是双生儿,一生就是双生儿,天家也养不起那么些!”
见她能开顽笑了,便是真的放下了,大家也就不再理会那混帐事了。
然而就听李婧怅然道:“唉,你说的迟了些,又有了……”
黛玉:“……”
宝钗:“……”
宝琴:“……”
三春:“……”
可卿:“……”
子瑜默默上前,与李婧把脉,随后在众人瞩目下,缓缓点了点头,又过了稍许,还伸出了两个手指。
这下,连黛玉都捂住额头,不知该笑该嫉了,又是双生!
湘云的嫉妒不加掩饰,直勾勾的看着李婧请教道:“你的地怎就这么肥?!”
“噗!云儿疯了!”
宝钗忍俊不禁之余,拍打了口无遮拦的湘云一把,啐道。
贾蔷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那副画上移开了,提醒诸后妃道:“你们要抓紧时间呢,这群小子了不得,大秦的肥沃富饶,矿产之丰富也超出了想象,他们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积累,然后征伐天下。速度之快,可能会让绝大多数人措手不及。你们要是太迟了,将来小皇子们长大后,能选的地方就不多了……”
诸后妃们闻言,起初还纷纷有些意动,觉得言之有理。
果真让大的们将疆土分割完了,小的们去哪里建封国?
不过随即灵秀慧美的女人们就纷纷反应过来,一个个目光不善的盯起了贾蔷。
这个坏人,这段时日来一直想着新花样,百般作弄人不说,还不断哄骗着新组合……
虽然已经这么多年了,可实际上,能配合着侍寝的人,分许多小圈子,基本盘都是固定的。
譬如黛玉、子瑜和紫鹃,紫鹃通常是打酱油的,两人都体力不支了才换上她。
黛玉和子瑜,身份地位都对等,平日里也亲厚如亲姊妹,而紫鹃更是打小服侍黛玉的,所以才能撇开些。
或者偶尔黛玉、宝钗一回,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了。
可如今贾蔷却贪心不足,虽然还不敢邀黛玉一道浑来,却想要其她皇妃们随意组合排列……
譬如李婧和可卿、平儿,姜英和香菱、晴雯,闫三娘和邢岫烟、妙玉……
俱是人间绝色,却又是春花秋月梅兰竹菊各不同,绝对是人间极乐之事。
可惜,女人们各有各自的矜持,他也不强迫,便是各种哄骗诱惑,然后被揭破,然后再想新招继续哄……
老夫老妻间,也算是一种乐趣。
虽然这一次仍被看破了,但贾蔷坚信,这次不同,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而黛玉等虽然纷纷含羞嗔恼瞪着得意洋洋的某人,心里其实并未真的见恼。
以贾蔷这等远迈秦皇汉武之伟业,后宫里便是纳上成千过万人,谁又能多说甚么?
天下美人何其多?便是她们再自负,可是这样一群奔三甚至奔四,几乎都可自称“老妪”的年纪,如何能比得那些豆蔻美人?
可是这二十多年来,家里始终还是这些人。
所以,尽管她们一直以来矜持不许,实则心里早已动摇。
他如此待她们,她们更愿意纵着他。
只要他高兴,其实怎样都好……
……
PS: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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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八十二:若这不是天命,甚么才是?
元武二十四年,三月。
“呜……”
“库嗤库嗤库嗤!”
京城火车站,一列火车随着一声鸣笛,车头烟囱上喷出浓浓的黑烟,又有蒸腾的水汽四起,火车缓缓驶入了车站。
随着两年前科学院发明出大动力的双动作蒸汽机,并利用飞轮解决了蒸汽机运转的稳定性问题,又研究出平行运动连杆机构,离心式调速器和节气阀和配套用压力计,完成了新一代蒸汽机质的飞跃,在纺织、采矿、冶炼和交通运输等方面得到了更加广泛的应用后,大燕的国力,再度迎来爆炸式的增长!
京城开往粤州的火车轨道虽然还未铺设完毕,因为长江天堑的阻拦……
以当前的技术底蕴,距离在长江上搭建一架钢铁大桥,似乎还差了些。
为了解决这座桥,太子李銮去岁在皇家科学院整整住了八个月的时间,到了年末方出来,随后带齐人手,亲赴汉口,半年后才归来,应该是有了好的结果……
虽然还不知道何时能沟通天堑,但是不管如何,京城至汉口、汉口至粤的铁路已经开通。
只此两段铁路的开通,再加上新式蒸汽机火车的应用,带来的惊喜,就足以惊动大燕!
这两段铁路,目前最大的用途有三:其一,人力运转。
北面土地贫瘠之地的人口迁移前往藩土,是大燕很长时间内的国策。
而过往,北地至最近的出海口,都要很久。
且从津门或者申城、即墨等出海口出海,要绕好大一圈后才能西向。
但火车开通后,半年的路程,却能压缩在半个月乃至十天内完成,这近乎奇迹的速度大大加快了人口迁移的步伐。
其次,新铁轨的铺设。
铁轨的铺设,尤其是复线的铺设,最难处就在于沿途物资的供给,譬如铁轨、枕木、沙石。
而已经铺就开通的铁路,将会极大的方便物资的供应,以及人员的调配。
如此一来,复线的铺设,将会减少一半还要多的时间。
而且一旦复线铺通,运力又将会发生质的提高,良性循环!
其三,就是朝廷中枢对地方的掌控,大大加强!
过往从中枢下地方,尤其是去两广之地,光路上就要走几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如今铁路开通,即便有长江天堑在,需要渡江后再转乘,可速度也提高了十倍不止!
朝廷诸公最看重的,也是这一点。
所以对铁路的支持,也愈发加大力度!
能看到这种好处的,自然不只有朝廷诸公……
“这次说甚么,也得让小十六支援咱们一下。不能好东西都留在本土,要是能在十八的大秦和十三的大隋各铺一条铁路,直通海边港口,后勤粮草供给将会极大的提高。说不得,还能多吃几口瓜果。秦洲宝地也就那么几处,其他地方太热了……”
车站站台上,火车还未停稳,尾部车厢内车窗边一位唇边刚开始蓄须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眼睛炙热的看着火车上的一切。
“六哥,想甚么好事呢?”
旁边一个圆脸年轻人站起身来,笑呵呵道:“前年我派人回京时就提过一嘴,还是让人门跑去绿城去寻得小十六。结果小十六明白的说,没甚可能。六哥,弟弟同你说啊,小十六如今不是五年前的小十六了,太子威仪已经抖起来了。”
因他语气戏谑,周围人一片笑声。
蓄须男子还未出声,一旁另一个年轻人便道:“十六弟在下面打磨了整整五年,餐风露宿,如今愈发沉稳也是有的。去岁秦洲诸部落在塞内加尔和西夷联军暗中勾结设伏,十二万大军海陆齐出,围剿我们两万兵马。若非危机时刻海师突现,上千门重炮齐轰,将西夷忘八们打的措手不及,咱们上回真的就危险了。那支海师能出现,就是小十六叮嘱的。唉,在那边顺风顺水太久了,居然大意的差点全军覆没,倒让小十六给救了命,丢人啊!”
火车上一节车厢内,也不过二十余年轻的戎装军人,不是五年前出海西征的二十三位皇子,又是何人?
最后开口自嘲之人,便是大皇子李铮。
打小沉稳的他,如今看起来竟有些渊渟岳峙的大将气度,便是自嘲中,也是不疾不徐,姿态令人心安。
五年来,诸皇子在“改非为秦”的秦洲大陆上的征途可谓顺风顺水,以席卷之势横扫了东部和中部,然而谁也没想到,西夷洋番竟如此阴险,暗中勾连了那些开化都未完全的黑人,以诱敌深入之计,一步步将诸皇子联军引入了秦洲最西角。
在那里,西夷联军布下了数以百计的重炮,又有海上的舰炮,甚至给秦洲黑人们也发放了不少火器,不算黑人都超过了十二万大军,将诸皇子联军围在一隅,行大歼灭战。
情况凶险之极,要知道诸皇子联军随军也只携有八磅炮,面对敌军大量的十二磅炮乃至二十四磅、三十六磅重炮,被压制的根本抬不起头来。
谷/span那一战,李铮等皇子都已经做好了最后一战的决心。
然而最后谁也未想到,大燕海师会突然从天而降,数以百计的重炮齐轰,威力远超西夷,几乎重演了当年马六甲海战,将西夷联军打的溃败,皇子联军趁势掩杀,彻底击溃了秦洲大陆上最核心的反对精锐,再没有成建制的敌军能够阻挡诸皇子占有秦洲。
但这一战,也让诸皇子们清醒了过来,反省之后,决定回大燕省亲朝见……
自入大燕疆土后,一路的见闻,让埋头攻杀五年的诸皇子们大开眼界。
待乘坐火车北上后,他们愈发看清楚,如今的大燕,发生了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
让他们隐约有种山中无甲子,岁寒不知年的恍惚感……
哪怕秦洲大陆的确富饶美丽,可是……
和座下火车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了!
一阵沉默后,火车终于缓缓停下,然后就听十八皇子李锴道:“快,十六哥在外面接咱们呢!”
听闻此言,诸皇子来不及多想,纷纷起身整理了下,就依序齿而列队,随李铮下了火车……
“大哥!”
五年过去,面上沾染了不少风霜色,也沉稳了许多的太子李銮不等诸皇子从火车上悉数下来,看着当头的李峥,就激动的迎了上去。
不过走了几步,眼睛就开始泛红,嘴唇颤了颤,眼泪就开始往下落,盖因李铮脸颊处那道骇人的伤疤,明显是火器所伤,距离眼睛也不足一指宽的距离,可想而知,李铮距离死亡有多近……
不仅李铮,其身后的李铆、李铄、李锋、李钧等,几乎无人不带些伤痕,也唯有几个不善武事的皇子,看起来还算完好。
这些都是和李銮一道长大,对他极好的手足兄弟,李銮见此,怎能不肝肠寸断?
几步行到跟前,刚想以弟拜兄,就被李铮一把抱住,兄弟二人紧紧相拥。
看着泣不成声的李銮,原本还想调笑打趣的诸兄弟们,纷纷沉默下来。
受此感染,连一起前来迎接的林安之、小皇子和大臣们,也纷纷安静下来,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李铮能感受到李銮的心疼和痛心,以及,自责和愧疚,他扬起嘴角,笑着拍了拍李銮的后背,温声笑道:“便是父皇当年征战天下,遇到的险难何曾少了?奇袭汗王金帐,阵斩博彦汗那一战,每每思之,都会生出一番冷汗来。只是我等不及父皇勇武韬略,反倒让人围杀,若非十六弟你叮嘱一支海军偏师暗中护佑,为兄等几沦为笑柄,累得父皇圣名受损。哥哥们,还要谢谢你呢。小十六,哥哥们承你的情。”
李铆、李铄等也纷纷笑了起来,瘦了一圈的李鋈乐呵呵道:“十六弟,当初咱们在宋藩时,不也遇到过一回坑么?唉,说起来怪臊的慌,记吃不记打啊。”
一众笑骂声起,车站登时热闹起来。
林安之上前,笑眯眯的看着李銮和诸手足们一一拥抱。
“舅舅,你可真不地道。说好了来帮我们的,结果就只知道偏心小十六。怎么,就小十六是你的亲外甥,我们都不算?”
待和李銮重重拥抱了些许功夫放开后,李鋈笑呵呵的调侃说道。
林安之笑骂道:“老八,你这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我这么瘦弱的一个书生,这五年往大秦来回折腾了几回,你自己说说!你们一个个心里藏奸的就会拿各种名头诓我,又是太师又是宰相的,劳我给你们四处寻摸官员派过去出力。如今倒排揎起我来?也罢,今后你们封国的事你们去操心罢,免得我出力不落好。”
“欸欸欸……”
一阵惊笑声响起,连素来和李鋈最好的李铎都上前推开了李鋈,与林安之见礼赔笑道:“舅舅,莫听八哥瞎说,我们弟兄其实还是十分感激舅舅的。八哥主要是想念舅舅想念的紧,还说以舅舅的才智,当时要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给包了饺子!舅舅,十六弟派海师出手帮我们,是舅舅提议的罢?”
林安之哈哈笑着拍了拍李铎的肩头,见其眉头一皱,忙收回手来,关心道:“倒忘了你是肩头受的伤,你们跟前的护卫都死绝了不成?竟让你们一个个都落到这个地步?”
李铎苦笑道:“十面埋伏啊,那个时候若不是大哥领着我们身先士卒,激励士气,军心一旦溃散,后果不堪设想。也亏得我们弟兄抱着必死之心,反而置之死地而后生。当真要谢谢十六弟……”
这会儿李銮回头笑道:“也是哥哥们命不该绝,天命在你们。哪里是我的功劳?谁能料到哥哥们会在那时遇险?是李错在欧罗巴折腾的风生水起,居然想争夺葡里亚王位,当然现在回头看来,是西夷们为了迷惑咱们,弄出的障眼法。只是他们也许没想到,李错写信回来,向父皇求一支海军相助,说是哪怕是做遥相呼应吓唬人。父皇当年就将李错之事交给了我,我原也觉着亏欠了他一回,这次就陪他胡闹一场也罢。不料歪打正着之下,反而救了哥哥们。诸位哥哥们,你们说说,这是不是天命?”
李铮等闻言,才知道里面竟有如此曲折,面面相觑之余,不由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李銮此言说的太对了!
若这不是天命,甚么才是?
不过随后,李銮的目光就再也不去看诸皇兄手足了,因为前面车厢上,蹦豆子一般,蹦下了一个一个又一个,似乎永远蹦不完的小豆丁……
好家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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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八十三:三十六皇孙!
西苑,勤政殿。
贾蔷随意的坐于龙椅上,看着一旁软榻上白发稀疏的林如海,温声笑道:“于万洲昨天同朕说,大燕近五年的丁口增长数,连他见了都吓了一跳。元武十八年,户部黄册上大燕丁口数不过两亿七千万,到了元武二十三年,算上藩土、外省之数,丁口数已经到了三亿五千多万,将近三亿六千万数,近九千万数的丁口增加!
这还不是结束,他预计今后五年,这个增速恐怕还会再提高五成,到五亿丁口!”
就贾蔷所知,前世华夏历史上丁口增长最快的十年,其实是那场浩劫中的十年,增长了足足两亿。
有些事,没法去说理,也不敢多说。
当然,当时的人口基数是七亿,完全是两回事。
只是眼下大燕百姓所能享受的物质资源,也是当时百姓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的。
粮食的极大富足,不仅让天下汉民人人食无忧,富余出来的大量粮食,还能饲养家禽家畜。
大燕每年多出的粮食,除了装满越建越多的常平仓外,实在装不下的,大都被皇庄的大型牧场所收购。
用来育肥从汉藩运回来的良种肉牛、奶牛、肉羊等,以及猪、鸡、鸭的饲养,都能极大丰富提高百姓的生活。
而唐藩所出的海量棉麻,以及蒸汽机于纺织业的运用,使得大燕如今一年生产出的布帛,是五年前的七倍还多!
如今大燕布帛的低廉,足以让百姓一年四季都有新衣穿。
煤炭的大量输入、火窑的改进,又使得砖石的产量大增,百姓建筑居所的成本大幅下降。
近二十年公路的修筑,使得出行也便利许多。
再加上安济局已经遍布大燕一千五百余县,并开始在藩土、外省蔓延开来……
新式蒸汽机的使用,科学院发明了相对高速离心机和烘焙机,使得奶粉提前了近百年诞生。
奶粉的诞生,对新生儿的成长,也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总之,大燕的衣食住行和医疗等民生基础,以日新月异的速度愈发夯实,也就使得丁口繁衍越来越快!
看出贾蔷的得意,林如海微微一笑,鼻梁上早已经戴上了老花镜,看着贾蔷两鬓已经难以遮掩的霜白,微微眯了眯眼后,叹息一声道:“皇上这几年着实费心狠了,国民六年义务教育,牵扯到方方面面,尤其是士绅一级,也唯有皇上开天辟地之功望,才能做到今天这一步。不过,也该好好歇歇了。
国朝如此庞大,但也好在有于万洲这等一代人杰。连老臣都未想到,于万洲虽沉默寡言,但手段绵中藏针,举重若轻,人才难得。朝廷面对的好些困难局势,连老臣看着都大感棘手,他却总能从容的破开局面,化解危难。有时候回头看看这一生,最幸运的,自然是得遇皇上。而最得意的,则是发现了于万洲。千古名相中,前三位里当有此人一席之地。”
贾蔷闻言“啧”了声,笑道:“于万洲若知道先生对他有这般评价,当死而无憾了。”
林如海听闻此言,难得哈哈一笑,道:“皇上小瞧他了,于万洲虽然言辞不多,但性子何等刚强骄傲?若是与其政见不合,连皇上都难易其志,必写万言书屡屡规劝,更何况对他人?
但最值当一提的,是此人内心虽十分骄傲,却又和那些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臣子不同,他还十分擅长团结同殿为臣的同僚……”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笑道:“先生是说,此人擅长结党?”
“欸……”
林如海拖长音摆手道:“老臣之所以用‘团结’二字来形容,便是为了区别结党。盖因为,于万洲虽能将官员凝结在一起,但更能放权。诸葛孔明事必躬亲,结果生生累死。韩邃庵身子骨原比老臣强硬的多,可五年苦劳,如今也只能缠绵病榻。再看看于万洲,六十多的人了,看着也就刚五十。但该办的事,从不耽搁,而且办的又快又好。此人不怕事,遇到事解决就是,十分从容。
人才难得,人才难得啊。只可惜,他也只能再干一届了……”
贾蔷明显能听出林如海惋惜之意,也知道近来朝廷的风向,他笑了笑道:“先生放心,于爱卿能以一己之力,将国朝上下打理的政通人和,的确人才难得。张潮三年前突然病逝于首辅任上,于万洲临危受命,担起重任,挑起了社稷大梁。这三年算是替补张潮的,不算在两届内。接下来的十年,才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
朕对他也寄予厚望,想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只是此人也非没有毛病,他最大的短处,就是有时行事过于急躁。
这三年若非先生时时提点,他恐怕早就栽跟头了。”
林如海闻言不掩喜色,笑道:“人无完人,皇上还是要宽容些……只要他不昏了头去触碰兵权,其余的,即便有所闪失,皇上也当容他自己更正过来。”
贾蔷哈哈一笑,点头道:“看在先生的面上,朕总会给他留些余地。另外……唉,长乐那丫头,也不知怎么昏了头了!就相中了于万洲家那个小儿子。据朕所知,那个忘八分明就是个流里流气的小青皮一个,四处招惹是非,于爱卿亦时常为其着恼头疼。
朕就想不明白,国朝那么多年轻俊杰,长乐怎就青睐那么个东西?
若非朕早年答允过长乐,婚嫁全随她心,朕早就将那忘八打个稀巴烂了!”
看着满面晦气的贾蔷,林如海大笑起来,道:“皇上呐,女儿留不得,留来留去留成怨。皇上太宠长乐了,世上甚么样的俊杰,一旦要成驸马爷,在皇上眼里也是破绽百出,不堪入目。
只是,长乐甚么样的孩子,眼界何其高?能入她眼的,不会差的。
据老臣所知,于万洲家的那个小子,没那么简单,连太子都对他另眼相待,十分礼遇。
此人擅长结交人才,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无所不交,和安之也有几分交情。
在太子党中,是被尊之为领袖的人物,和长乐倒也般配。”
贾蔷闻言,呵了声,眼睛微眯道:“呵,凭他,还领袖?”
话虽如此,可也知道这是事实。
太子李銮身边,林安之素来为第一倚重之人,但近些年来,于万洲的小儿子于新一却迅速蹿起,和林安之一并被称为太子身边的东宫双璧,极为太子所倚重。
这个分量,仅仅靠家世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
林如海摇头道:“老臣亲自见过他,也交谈过几回。此子生性张扬,行事天马行空洒脱不羁,但也自承不适仕途,所以于万洲三子中,属他格格不入。然而实则于万洲最疼爱此子,因为此子实在天资过人,机变之能便是安之也逊色一筹。
有抱负,却不愿受到官场上的约束,对于官场上那一套毫不掩饰其深恶痛绝之心,以为人间大虚伪之事。
且于万洲一旦去位,他所能倚势的,唯有太子。
皇上,于新一年岁虽不大,却颇有自知之明,总之,是个驸马的好人选。”
贾蔷闻言缓缓点头,道:“既然先生过目过,那必是不错的。也罢,过些时日,朕亲自见一见。”
林如海闻言后欣慰一笑,又提起于万洲来,道:“于万洲此人,对新人的提拔,也是不遗余力。皇上可还记得郑思敏?”
贾蔷略略想了想后,道:“隆安末年的湖南巡抚?”
林如海颔首道:“郑思敏当年其实还是旧党中人,但为人较为开明,对新政推广并不十分抗拒,为官也清廉,后来进京为官,入主工部。可惜最后因其旧党的身份,未能入阁,早早致仕了。
不过也有好处,回乡后,郑思敏教诲族中子弟成才。其长子郑杰今年未到不惑之年,已在北疆苦寒之地打磨了十年,竟在草原北部开辟出良田三十万顷,大型牧场八十二个,温室暖棚一百四十九处,基本上能保证北疆军区的军民供给,甚至,还有余力支援辽东三省的牛马建设。
于万洲说服众军机,廷推此人入军机,以东阁大学士之身,前往唐藩博城为政,如今朝野内外都拿郑杰和汉藩的赵思阳、秦藩的李春城作对比,就看三人中谁的政绩最突出,便是隔一届的元辅人选了。
如今看来,元辅的隔代传承制度,基本上形成,政体也愈发稳定了。”
看着满面欣慰的林如海,贾蔷微笑着亲自与他斟了盏茶,笑道:“都是先生伯乐识人之功!说来也的确难得,朕前年本想着,秦藩、汉藩、唐藩距离大燕太远,是不是以设总督以治之。朝臣们都在称圣明,国老们也在思考,唯独这于万洲,沉默两天后强烈反对,措辞之激烈,让朕都有些下不来台。其言藩土归汉后,自当该划省的划省,该分州县的分州县,绝不可设总督以统治全土,否则便是巨祸之端。朕也反应过来,的确不妥。疆土太大了,封总督权力太重,哪里是总督,分明是在封王。所以,还是分省罢。
不过先生,既然于万洲如此人才难得,朝廷政体也愈发平稳,你老就多歇歇。得闲无事,朕陪先生多钓钓鱼。安之的闺女朕看着极喜欢,先生当享天伦之乐了。”
林如海闻言,却未多提己家事,而是问贾蔷道:“听说诸皇子们皆有所出,这次回京,却不知皇孙们回不回来?”
贾蔷哈哈笑道:“若不带回来,朕又岂会派专列去迎?一个个自己骑马归来拉倒!”
话音刚落,就见李春雨躬身进来,满面堆笑道:“万岁爷,诸皇子们已经进宫了。不过随行的皇子妃和三十六位皇孙,刚一进宫就被含元殿派人接了去……”
贾蔷闻言“大怒”道:“甚么?朕留于此就是为了见皇孙,若只为皇子,焉能久留?”说罢同林如海道:“先生,咱们去含元殿罢!”
林如海大笑道:“且见见皇子们罢,去岁一仗,何其凶险,也是不易……”
贾蔷闻言眼睛微微一眯,轻声笑道:“如今西夷诸国国使堵在礼部理藩院多时了,只求面圣,哼,不知死活的东西!
也罢,那就听先生的,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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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八十四:暴怒
“父皇!”
“父皇!!”
“父皇!!!”
李铮等二十二位出海皇子,满心激动的顺着自幼熟悉的道路一路前往勤政殿,至门口,因去岁那一战而变得心情忐忑起来,有些羞惭,不过当被宣入殿内,看到玉台龙椅上的贾蔷两鬓霜白后,诸皇子其余心思瞬间消散,唯有震惊和心痛。
一声声呼喊仿佛从当年的稚儿口中喊出一般,二十二位皇子,经历了血火甚至生死的洗礼,原本当坚如铁石,此刻却仍不禁红了眼。
贾蔷还未开口,站在诸皇子身后的林安之小声道:“大半是去岁你们那封绝命书送回来后白的……”
这下,连李铮都不由心如刀绞,肝肠寸断,放声大哭起来,重重跪地连连叩首。
心中的自责和悔恨,几乎将他们焚烧。
去岁二十二位皇子一路狂飙突进,在非洲大陆纵横十万里无敌之后,一头扎进了西夷鬼子的包围圈。
在发现事情不妙后,李铮当即要让身边亲卫护送几个年幼不知武的兄弟突围,可便是李铭这等好丹青的书生皇子,心中也是有骄傲的,这个时候逃走,回去也没脸活着。
在诸皇子皆誓死战斗到最后时,他们也依次写下了绝命书,让人抄录多份,想法子突围送回京来,
其实是没送到的,因为拼死突围出去的死士还未走远,就看到大燕海师从天而降,以万炮齐轰的威,将西夷们打的屎尿齐飞……
若果真绝命书送回京,大概天子亲征西夷的大军,这会儿已经开到欧罗巴海域了。
只是诸皇子们陡然见到英明神武犹如天神的父皇,此刻竟两鬓霜白,心头为巨大惊骇所慑之余,忘了这一茬儿……
见他们如此悲痛,林安之才苦恼起来,又见贾蔷面无表情的看来,脸上笑容也登时凝结。
好在太子李銮护着这个舅舅,忙上前去搀扶李铮,大声道:“大哥,父皇主要是因为心系社稷之重,才早早白了鬓发。早五年前鬓间就有了白丝,不过皇贵母妃说了,并不碍事,只是思虑过甚所致,于龙体无碍。大哥,你们且安心!”
李铮闻言,心头这才舒缓许多,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二十二封绝命书都已收回,哪里会传回京来?
他面色不善的看向林安之,李铄、李锋等几个脾气暴躁些的也反应过来,继而围向了林安之。
李銮陪着笑脸,不动声色的拦于林安之前,道:“诸皇兄,还未与外祖父见礼呢。”
李铮哼了声,随即引着诸皇子们与林如海见礼。
林如海呵呵笑着,目光自多见伤势的皇子们身上移开,看向面无表情的贾蔷,劝道:“皇上,宝剑锋从磨砺出,哪个开国称祖的人,不是历经艰险,遭遇生死磨难,才一路踩着白骨踏上宝座的?”
贾蔷缓缓点头,看着李铮等缓缓道:“去罢,你们母后、母妃,还在等你们呢。有甚么事,等晚膳时再说。”
李铮等也知道贾蔷在心疼他们,但也不知是不是还有失望,因此怀着惴惴的心情,跪安离去。
他们不知的是,等他们刚离去不久,贾蔷就在林如海的担忧下,霍然起身,头也不回的反手拔出九龙壁上悬着的天子剑,一剑将身前御案斩断!
“传旨五军都督府!”
“让宣德侯告诉宋藩兵团大都督陈然,宋藩矿坑里的八万俘虏,朕一个都不要了!”
“分批次射杀,悉数枭首!”
“用石灰腌透了,送去佛得角,寻个显眼的岛子,以木板钉劳靠,插一岛人头森林!”
“以告西夷,这便是伏杀朕之爱子的下场!”
“还有,让理藩院传告西夷使者,明言相告,朕很生气!”
“让他们的主子一个个洗干净脖子,等着朕!!”
没有孩子的人,是体会不到此刻贾蔷心中的震怒!
虽然先前已经得了消息,但往回送的信儿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只说皇子军团被围,宋藩海师正好反杀大胜,诸皇子略有小伤,仅此而已。
但此刻看到自李铮往下,二十余皇子几乎人人负伤,且伤处多在骇人之处,为人父的贾蔷,岂有不暴怒之理?
也就是年岁到了,不会轻易在晚辈面前表露情绪,但他的怒火,绝不会因此消失!
林如海并未相劝,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贾蔷的反应。
论天下慈父,贾蔷当属第一人。
另外就是,他也相信,贾蔷终究会恢复理智,不会做出御驾亲征的冲动勾当来。
谷/span不是打不起,而是没必要。
大燕对西方的战略谋划早已既定,欧罗巴大陆的西夷们,是排在最后顺位的。
且是要以釜底抽薪之策,先夺秦洲,再下汉洲,断其资源根基。
仅凭一个欧罗巴,再将非洲的黑子们赶过去,他们自己都要打出狗脑子来。
而贾蔷的怒火,八万颗人头,也应该平息了……
并且,想来以诸皇子们的骄傲,也无颜让两鬓斑白的天子,再远征万里替他们报仇……
……
含元殿。
悲戚的情绪已经化解了七七八八。
别看李铮他们在贾蔷面前如同稚子一般,可在宫中,却是一群淘小子。
一通插科打诨嬉笑顽闹,将各自伤势都说成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有诸皇孙和皇妃们在,后妃们虽然都十分心疼,但到底被糊弄了过去。
眼下,正看着诸皇子揪住林安之不放,怪他方才开的顽笑太过,让他们大大伤心一场,在父皇面前丢了丑……
“一人一条铁路,再不能少了!”
“你们还是把我拆了罢!”
“讲道理,如今汉藩、唐藩甚至秦藩各处的铁矿加起来,一年的钢铁量比过去十倍还多,怎就不能分我们些?”
“说的好像我说的算似的!再说,你们哪来的数据?别是瞎编的罢?”
“舅舅,你少哄我们!谁不知道,眼下铁路的事都是小十六说的算?再说,有我老八在,还用编?元武初年,大燕一年钢铁产量不足三万吨!到了元武十五年,已有三十万吨。随后蒸汽机的改良和藩民的大量征用,到了元武十八年,就到了六十万吨。近五年更了不得,连翻五倍还多,都到了近三百万吨!这顽意儿又不能当饭吃,分我们些如何?不多,一人一条铁路!”
李鋈掰着手指跳着脚算账,其姿态之市侩,让方才流了好些泪的宝钗,恨不能一野鸭子掸子砸过去!
好在看着和她所出的第三子小六十六一起坐在地毯上顽耍的孙儿李垒,她恼火的心情又平复了些,但又有些羞赧。
毕竟,孙儿和小儿子差不离儿一般大,实在是有些羞惭……
所以对贾蔷还盘算着生老四的想法,必是要坚决抵制!
而殿内,林安之看着李鋈正经道:“老八,随着铁路的铺设,别说三百万吨钢铁,再多一倍都不够用。光本土未来五年计划要铺设的铁路就超过十六条,更不要提藩土。汉藩肯定要铺设,以便铁矿的运输。唐藩、秦藩也少不了……你算算,那点钢铁够不够用?”
“十六条?”
李铮动容道:“本土铺设那么多做甚么?”
李銮笑道:“大哥,铁路之妙,就在于能大大缩短运输时间。商用还在其次,战略意义更重。铁路铺通南北东西后,大燕便真正要变成铁铸的江山。其次,货物运输变得极大便利后,有助于大大改善民生,有利于丁口繁衍。未来五年,本土丁口至少要增长一亿五千万。这有助于对藩土和外省的巩固,也有助于诸皇兄封国的稳定。”
李铮想了想后笑道:“我们就算了,所征之土,虽然也算富饶,多有矿产,很多城市四季如春,清爽宜人,但这些城市在非洲大地上,只是点状分布,其他大多数地方都是旱季炎热而干燥,雨季闷热而潮湿。所以,可以缓一缓进展。现在只占据膏腴宜居之地,慢慢积蓄力量就是。
不过你十三哥的大隋和十八弟所立之大秦,是真正的宝地,另外老八在中西部所立的大梁,也有中部粮仓之称。此三地若能建设铁路,不仅对我们扎根秦洲大陆极有利,也能反过来反哺宋藩。不仅在粮米上可以保证,三地和宋藩还可互为犄角!”
李銮闻言,和林安之对视一眼后,笑道:“大哥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甚么?要人给人,要银子……这样罢,宋藩先前就呈来矿产勘测卷宗,说那里除了金矿外,还发现了大量的铁矿。钢铁司派人前去立高炉,于宋藩大产钢铁。冶炼部同时建冶炼厂,打造铁轨。技术上不成问题,至于人手……我听说昆仑奴最是力大皮厚,是极好的劳力……”
李铮哈哈笑着揽住李銮的肩膀,道:“这些就不必同哥哥们说了,都交给你了……你是储君,太忙的话,就交给舅舅嘛。”
眼见李銮一张脸苦巴巴的皱了起来,林安之也是无语望天,阖殿上下都大笑起来。
黛玉这时方开口道:“李銮,你哥哥们很是不易,该你出力的时候,不可小家子气。”
李銮忙笑道:“是,母后。儿臣一定竭尽全力为之!”
正说着热闹,忽听殿外传报声进来:“圣上驾到!”
一殿人闻声后呼啦啦齐齐起身,迎上前去。
诸皇子妃们忙让各家皇孙走到他们父亲身边,恭迎皇祖……
……
PS:不超过十章了,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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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八十五:好事成双?
贾蔷入殿后,目光先落在李铮等皇子身边的小皇孙身上。
一个个虎头虎脑的,看着机灵。
贾蔷面上流露出笑意来,缓缓颔首叫起道:“好好,都起来罢。”顿了顿又直言道:“既然都带了回来,年岁也到了,就入宫学和他们小叔叔们一道读书习武。等过些年,年岁大些,朕和皇后西巡,再一道带了去。”
听闻此言,皇子们自无不可,皇子妃们虽十万分不舍,却更不希望子嗣们在非洲大陆上当野人,所以也是感激万分。
“皇爷爷!”
李銮之子李堂满面欢喜的跑上前,到贾蔷膝边爽利道:“皇爷爷,孙儿今日来了好些手足兄弟!往后,孙儿也有手足兄弟了!”
李堂之言,让诸后妃们都笑了起来。
李銮如今只此一子,在诸皇孙未归前,皇室也只此一皇孙,上头却是数不清的小皇叔们,有的甚至比他还小……
可那又如何?他也欺负不得人,别人兄弟太多。
如今一下子来了三十六位皇孙手足,李堂是最为欢喜的。
贾蔷呵呵笑道:“好,好!既然是兄弟手足,那就应该兄友弟恭。若有人欺生,你可要护着他们。”
李堂大声应道:“孙儿谨遵皇爷爷旨意!”
众人又是一阵笑声,而后就见李铮身边的小男孩儿站出来,道:“皇爷爷,是孙儿们保护太孙殿下!”
此言一出,殿内一静。
贾蔷看了眼面色微变的李铮,随后温声笑问道:“是李蔚罢?你们和李堂年岁相仿,许多还小他一些,为何不是他护着你们?”
李蔚看起来已经十分紧张了,小手攥紧成拳,却强撑着看着贾蔷道:“回皇爷爷的话,孙儿的爹爹说,天家,就是天象。皇爷爷是至高无上的太阳,光照宇宙万物。十六叔就是月亮,十六叔的儿子,就是小月亮,而我们是星星!只要我们这些星星,永远守护在太阳和月亮周围不乱,那么天象就能安定,天家永远是天家。可若是星星们乱了,坏了规矩,天象就会大乱,这个时候,必有歪魔邪道趁机混入,让天家不再是天家,还会被鬣狗围杀。”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着上前,弯腰将李蔚抱了起来,道:“李蔚,你父亲说的都对,只要有你们这些星星在,那么天象永不会乱,天家也将永远成为天家。但是有一言他未告诉你……”
感觉到贾蔷的慈爱后,李蔚不那么紧张了,好奇问道:“皇爷爷,是甚么?”
贾蔷道:“你父亲或许也不知道,其实有的星星,比太阳和月亮还要大,还要璀璨光耀,只是因为它们距离我们实在太远了,光芒传到我们眼睛时,就剩下星星点点。”
李蔚闻言,挠了挠头道:“不明白。”
贾蔷道:“譬如一堆篝火,你必是见过的。在眼前时,篝火好似连天地也能照亮。可距离远一些,光芒就弱一些,再拿远一些,就会越来越黯淡,离的足够远,就成了一个小光点,不如手中的火把明亮。但是,篝火堆难道比火把小么?”
李蔚闻言恍然,连连摇头道:“当然不是。”
贾蔷呵呵笑道:“便是这个道理。虽然你们爹爹们不是月亮,是星辰。但星辰在他们的天域里,同样璀璨耀眼,不分高下!你们和李堂是兄弟,是至亲骨肉,要相互帮助,明白了么?”
李蔚闻言,眼中闪动着格外明亮的光芒,重重点头道:“皇爷爷的话,孙儿明白了!”
贾蔷笑问道:“你明白了甚么?”
李蔚闻言一滞,但随即咬牙大声道:“孙儿明白,皇爷爷是教诲孙儿以亲情为重,而不是君臣尊卑!”
嚯!!
满殿人为之惊艳!
贾蔷自然愈发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道:“对!这个世上,再没有甚么比亲情更可贵了!”
说罢放下了李蔚,传旨道:“诸皇孙一人一匹小马驹,两只猎犬,小实验室一座。让科学院选好师傅,准备上课。”
诸皇子们再度引着皇孙致谢后,贾蔷上了玉台,与一众儿媳微微颔首后,问黛玉道:“方才在说甚么?”
黛玉叹息一声道:“未想到皇儿们在外面如此凶险……”
贾蔷嗤之以鼻道:“当初你的车驾被人焚烧,还是宁妃因有些身手,瞒天过海,才免了厄难。朕就更不必说了,多少回险死还生。如今他们都是开国为君王之人,怎么可能一帆风顺?不过,西夷们出手卑劣,不惩戒一番只怕贼心不死。朕已着五军都督府传旨宋藩东川候,那八万俘虏朕不要了,悉数枭首,插木为林,让西夷们知道,朕的皇儿不是那么好伏杀的!另外,也让理藩院告知西夷诸王,不日朕将御驾亲征,与他们好好算算这笔账!”
在诸后妃们面前还能彩衣娱亲的诸皇子们,听闻此言后,一个个竟然再度无法抑制,满面羞愧之余,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齐齐跪地叩首。
“儿臣……儿臣等,岂敢劳父皇,挥师远征万里?”
“父皇,儿臣等……惭愧难当!”
“还请父皇再信任儿臣一回,由儿臣亲报此仇!!”
见诸皇子们跪伏在地大哭,无颜见人,后妃们也纷纷抹泪,黛玉劝贾蔷道:“方才还说我,这会儿倒又这般,比我们女人还娇惯他们。都这样大了,你只是一味的护着,见不得他们受委屈。连头发也白了,还要远征万里替他们出气?”
子瑜都十分不赞成的落笔书道:“顾不了他们一辈子,且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再不会这般凶险了。”
宝钗亦道:“他们是顺风顺水惯了,纵横几万里没遇到敌人,才大意之下中了圈套。往后再不会如此了,皇上,还是放手让他们自去罢。不然便是报了仇,他们也长不大。你还能照顾他们一辈子不成?”
李銮都硬着头皮道:“父皇,原该由儿臣出面,代父皇远征。只是儿臣有自知之明,于军伍一道,实比不得大哥。不如将宋藩军团送……”
却不等他说完,李铮就抬头打断道:“十六弟,军队乃国之重器,立国之本,没有相赠的道理,不是儿戏。十六弟能允我们三条铁路,已经莫大相助了。其实秦洲之土,大燕大可自取之。父皇能许我们立国,已是天恩,岂能贪心不足?”
贾蔷好奇道:“三条铁路?哪三条?”
李銮笑着道:“八哥、十三哥、还有十八弟,各一条。大哥说,八哥、十三哥和十八弟的封国,堪称非洲粮仓。三弟开设铁路后,可与宋藩互为犄角,整个秦洲都将安稳。”
贾蔷闻言看向李铮笑问道:“老大,宋藩周边的土地,你们为何没有去占?尤其是十三以西,宋藩以北的那片。朕一直留着那里,就看你们谁有福气去占,却未想到这么些年,你们偏绕开那里。你们可知道,那一大片土地,虽不及老十八的那一块,却也可称之为粮仓重地,而且,十分宜居。唯一欠缺的,就是不像老十八,有一处极优良的大型出海港口,但也不是没有出海口。”
李铮笑道:“倒是知道那些土地,只是觉着离宋藩太近,不若留与宋藩。”
贾蔷淡淡道:“朕还不用你来操心。你的二十一个兄弟,基本上都有了落脚地,怎么你这个老大还没有?”
李铮闻言笑道:“儿臣不急。”
一旁李铭道:“父皇,大哥是想离欧罗巴大陆那边近一些再立国,他在北边,正好可以替儿臣们挡下西夷的进攻。”
李铎上前一步沉声道:“父皇,儿臣将来同和大哥在北秦立国。眼下所建之国,将来留给小兄弟们即可。”
李锴同样点头道:“儿臣亦是如此,绝不会坐在万里之外,坐视大哥孤身与西夷群狼斗争。”
贾蔷笑了笑,忽地问道:“所以你们就让小二十四到三十九他们十几个,在大草原上打猎快活,你们自己去前面厮杀?”
李鋈小声笑道:“父皇,那些小子,淘气的紧,果真放出去了,儿臣们害怕会出事。毕竟过了中洲,越往北,越要和西夷们交手,北部全是那些黑心忘八的殖民地。”
贾蔷摇头道:“都是朕的儿子,谁又比谁高贵?没有你们前面拼命,他们后面当纨绔子弟的道理。即便是留,也是留给你们的子嗣。他们面皮再厚,也不能坐享其成。
当然,朕也不强求他们,若果真有不好武事的,你们选一处寻常之地,许他们立一城为国,自去快活就是。
但有拼搏进取之心的,老大你要安排着,让他们独自去磨砺战斗。
至于宋藩周边那片土地,就给老大你作立国之土罢。
尤其是宋藩以北的那一片,不仅土地肥沃之极,水系发达,气候清爽宜人,还有巨大的铜矿!
回头让德林号在那里修一条铁路,直通宋藩,大燕会在那里建一座大型兵工厂,驻重兵团于彼处。
等你们一个个都积攒成老财主后,再合力修大铁路,十字型的大铁路,贯穿整个非洲大陆的东西南北!
到那时,秦洲大陆才是真正化非为秦,为你们所有!
占稳富饶的非洲大陆后,长乐所领的科学院,也就将蒸汽铁甲战舰完善的差不离了。到时以秦洲大陆之北,抵住欧罗巴西夷诸国的腰眼,让其不敢妄动。你们再和朝廷海师一道,合力攻伐美洲,改美洲为汉洲。
美洲一旦拿下,无尽的沃土等在那里,再多的皇子皇孙,也够分封了!”
毕竟,光北美,就能分成上百个国家,更别提南美洲。
诸皇子们听闻这番畅谈,一个个兴奋无比,李铮笑道:“是时,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贾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个老大做的很好。”
李铮激动的脸都挣红了,沉声道:“都是儿臣该做的!”
忽地,李鋈好奇问道:“父皇,长姊何在?”
贾蔷闻言冷哼一声,明显不悦,李鋈等登时摸不着头脑。
倒是黛玉等一众后妃们,纷纷笑了起来,似在嘲笑贾蔷。
李銮小声道:“大姐带人去津门了,为调试蒸汽机船……”
李铮、李鋈等何其精明,一下就听出不对来,若只是带人去忙正事,贾蔷断不会如此作色。
再一想,就猜出了七七八八。
李鋈嘎嘎乐道:“哎呀!莫不是这次回来,还能把大姐嫁出去?那可真是太了不得了!我还以为……”
话未说完,忽然“啪”的一下,一个黑影从外飞入,砸在了李鋈嘴巴上。
众人看去,就见是一个绣帕裹成团,丢了进来。
继而一道声音传入:“小八,你还以为甚么?我看是你的皮又痒痒了!”
话音落,一窈窕身影,带着一个有些拘束的年轻人入内,不是长乐李晴岚又是谁?
“父皇,好事成双,诸皇弟归来,女儿也带着意中人来见您啦。”
不理诸皇弟见礼请安,长乐走到面色淡淡的贾蔷跟前,抱住他的胳膊昂着下巴堆笑宣布道。
贾蔷面色却阴沉稍许,看着不远处那个面带紧张不安的苦笑跪拜问安的年轻人,冷哼一声。
长乐的脸一下变白,抿了抿嘴,转头扑向黛玉怀中:“母后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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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八十六:岳婿之仇,不共戴天
其实不用长乐这般撒娇求救,黛玉等后妃见贾蔷如此反应都有些坐不住了。
对于女儿奴的某人,她们简直深恶痛绝!
简直要疯,想把闺女留成老姑娘不成?!
黛玉几乎是目光森然的看着贾蔷,轻声笑道:“皇上,可是嗓子有些不适?”
若非如此,哼个甚么?
贾蔷侧眸看去,只见诸后妃们一个个都面色不善的望着他。
最让他心痛的是,长乐居然也委屈的望着他……
不由轻声一叹,目光重新落在殿中跪地之人身上,目光凝了凝,冷笑道:“起来罢。朕听人言,于万洲三子,虽为元辅之子,却最是不屑朝廷不屑官场。朕且问你,若你老子不是礼绝百僚的天下元辅,你可还有资格厌恶官场,可有资格出入东宫,号称甚么东宫双璧?安之是朕和皇后亲手养大的,其才智之高绝,朕最清楚。安之如此出身,尚且不敢这般狷狂,尔有何能,敢与安之并列?”
于新一还未开口,林安之就忍不住苦笑道:“皇上,于……”
话未说完,让贾蔷一眼瞪了回去。
于新一深吸一口气,答道:“回皇上的话,臣……”
“臣?”
贾蔷好奇了声。
于新一闻声一滞,又道:“回皇上的话,草民承认,若非家父为元辅,便无可能轻狂傲慢。正因家父为元辅,草民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才能出入东宫。但若草民之父非元辅,草民应该仍不喜官场上那些繁文缛节。草民其实至今也很难明白,官场上那些虚与委蛇的勾连,到底所为哪般?好似官腔越是晦涩玄奥,越是为官之精髓。云山雾海的万言书,归根到底不过二三言……”
“等等,就朕所知,朕近年来收到的万言书,就是你老子呈上来的。”
贾蔷淡淡说道。
诸皇子哄笑,随即又在长乐的注视下偃旗息鼓,于新一也干笑了声,道:“皇上,草民说的就是草民的父亲。他那封万言书,归宗不过一句:藩土不可封总督,不然必生诸侯之祸。草民相信,以皇上之圣明,看到这一句也就知道了家父想要说甚么。偏上一封万言书……
这还只是官场上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因为就草民所知,家父不是一个话多的,可其他人却不是如此。
草民随太子南下,操持些与州县府衙勾连的差事,见多了为了件小事,十数个官员就着酒席,东拉西扯上大半月的勾当。
当然,草民知道皇上曾说过的,统一想法的重要性。
可草民还是以为,官场上那一套,大多数都不是在统一思想,纯粹就是敷衍公事。
草民窃以为,这样的官场规矩,还是改一改的好……”
“大言不惭!安之,与朕驳倒他!”
贾蔷冷笑一声斥道。
诸后妃们闻言,纷纷笑出声来。
林安之却不觉得好笑,东宫双璧之间并非没有高下之争,或许还不到争的地步,但总有瑜亮之别。
以他的身份和功绩,其实本不必在意于新一,但此子在几次李銮遇到棘手之难时,以羚羊挂角的新奇角度奇妙化解之,都是年轻人,林安之也难免存了一较高低的心思。
“官场,不是商场。在商贾之道中,时间、效率,就是金银。但朝廷,尤其是下面的各级衙门,其职能在于牧民,最重要的,是维持安定……”
林安之微笑说道。
只是话未落地,于新一就摇头道:“圣天子早有明言:社稷之基石,在于民。民意,即天心!因而断不该再以牧民来形容为官。至于安定,只要百姓日子过的好,自然也就安定了……”
“噗嗤!”
李銮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来,见诸人看了过来,便毫无负担的出卖了面色已经开始尴尬的于新一,道:“他在东宫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林安之也嘿嘿乐了起来,贾蔷嘴角浮现讥讽,道:“哦?他在东宫又是如何说的?”
李銮笑道:“父皇,用修说,社稷之基石在民是对的,民意即天心也是对的,但何为民?启民智者方为民。而世上启民智者又有几人?不是说读了书就算开启了民智,譬如当下士林中有人为藩民、外省之民鸣不平,还有人为秦洲之民鸣不平,这种人读了书都不叫启明智,而应该叫失了智。对这些人,朝廷就应该严加打击,不能放纵成为民风毒瘤,有损……嘿嘿,有损社稷安定!”
诸皇子们闻言,轰然而笑。
不过在李晴岚威胁的目光下,还是一一收敛了起来。
贾蔷却难得颔首道:“还不错,到底没昏了头。若一味的顺从民意,为民意所裹挟,便会出现各种荒诞之政,那离败亡也不远了。只是你为了分一时之高低而争辩,可见落了下乘。”
于新一沉默稍许后,却还是坚持道:“皇上,便是为了维持安定,下面各级府衙的风气依旧极差。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官府大门是极其难进的。而对于民间商号来说,同样艰难。草民不是说要放松对商贾的警惕,但警惕不是各种吃拿卡要,更不该是遇到好处一窝蜂的扑上去,如鬣狗般争抢,遇到难处就各方推诿,办事之难,难于上青天,最终还是要用银子去开道。
这不是一例两例,而是普遍性的,是成千上万乃至百万的例子!这等风气,和皇上爱民之心,也是背道相驰罢?”
谷/span贾蔷闻言笑了笑,问道:“这些事,你和你老子说过没有?”
于新一扯了扯嘴角,点头道:“说过。”
贾蔷笑道:“那你老子怎么说?”
于新一有些艰难道:“就八个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贾蔷闻言,放声大笑起来,让于新一的面色愈发尴尬。
黛玉在长乐的乞求下拉扯了贾蔷一下,贾蔷方收敛稍许,看着于新一淡淡道:“你所说的事,朝廷上的大臣难道会看不到?你只看到了弊端,只会抨击弊端,但是却看不到你父亲他们年复一年殚精竭虑的在进行着革新。你去问问那些老人,如今的官场风气和景初年比如何,和隆安年比又如何?哪怕是和元武元年、元武五年、元武十五年比,是不是一直都在进步着?
一夜之间,天下就能大同了?
于爱卿这句话说的真好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惜,这等金玉良言,你却听不进去。略有小智,四处卖弄。旁人看在你父亲的面上,给你一个东宫双璧的名头,就自以为孔明、郭嘉之流?
朕看你……”
“父皇啊~~”
贾蔷还未说完,就被李晴岚抱住,看她眼中含泪的望着自己,贾蔷觉得心都快碎了,又见诸后妃们一个个面色严肃的盯着他看,贾蔷觉得白头发都要多了几根,他缓缓呼出口气,道:“当然,你还年轻,这般年纪要是就事事高明,你老子的位置就该你去做了。”
这话说完,果然,气氛舒缓了下来……
于新一面色从惨白恢复了大半,他苦笑道:“皇上不必留情面,天下人能得皇上指点者,皆几世所修之福祉也。草民有自知之明,的确无正派之德,所倚仗者,不过小才。”
贾蔷眉尖一扬道:“那你何不入官场,从底层做起,以你的才智和家世,将来即便难越汝父,也可为一世名臣?”
于新一摇头道:“草民实不适官场,如今太子错爱,留在东宫做些小事。待铁路铺毕,东宫事了,草民也就恢复自由身了。草民生性散漫,在官场上待一日,几要作呕。宁肯做些商贾事……”
贾蔷脸色淡漠道:“你想行商贾事?做甚么,德林号内谋事吗?看在长乐的面上,朕可以安排你进去。”
于新一忙道:“不是,德林号比之官府,没甚分别,甚至犹有过之。草民是想,做一家渡轮商号,因为极看好蒸汽机船。草民窃以为,不出二十年,大洋江河之上,当以蒸汽机船为雄!”
李銮的声音幽幽传来:“既然如此,朝廷将来必要成立一个分管渡轮的部堂,你来做此堂官就是。”
林安之极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贾蔷却不再理会他们,摩挲着长乐的头顶,微笑道:“不哭了,那么多小侄儿在看着你呢。那个混帐不好官场也有好处,将来随着你走动就是。你就待在朕和你母后的身边,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不然,朕打烂他的狗头。”
“皇上!!”
黛玉着实听不下去了,暗恼道:“说甚么呢!”
小两口过日子,哪有不争吵拌嘴受委屈的?
这等事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可一旦有人插手,哪怕是父母,那后果也将是灾难性的。
自古以来,姑爷也从来都是堂上娇客,要哄着来,君不见林如海待贾蔷是甚么样的?尹家待贾蔷又是甚么样的?
所为者,就是为了哄好姑爷待闺女。
哪有这般,初次见面就叫嚣着砸烂狗头者?!
传出去,天家成甚么了?
可是涉及女儿的事上,贾蔷连黛玉的话都不准备听了,眉尖一扬就又要开口,黛玉又气又好笑的提前堵嘴道:“你好歹看在元辅的面上,留几分体面才是!”
贾蔷闻言一滞,不过终究没有再放狠话,只是目光不善的瞥了眼于新一。
这眼神让于新一毫不怀疑,李晴岚将来但凡受点委屈,天子会亲手捏碎他的骨头……
黛玉做主,让林安之先送走于新一,她怕贾蔷会吓坏准驸马……
待出了含元殿后,林安之先是顽笑道:“用修,先叫声舅舅来听!”
于新一权当没听见,长长呼出口气,林安之宽慰道:“打小在圣上那里,晴岚就是极不同的,宠上了天。你心里有数,莫要生怨……”
于新一没好气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狗胆包天心生怨念?只是觉得,圣上着实没必要如此,便是他老人家不发话,只看看晴岚有多少兄弟,未来有多少侄儿……不管谁来当这个驸马,都得跪啊!”
“哈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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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八十七:吾儿,皆有大帝之姿,必胜于朕!
“你怎么回事呀?叮嘱了几千几百遍了,见了驸马不能吓坏人家,你倒是答应的利落,刚才恨不能将人砸破脑袋,岂有这般道理?”
旁人不敢埋怨,黛玉却忍不得,不无恼火的责备道。
有她开口,宝钗、湘云、探春等自是接力而上:
“就是就是,姑爷从来都是门前娇客,哪有这般道理?”
“便是有一万分舍不得,还能留到三十不成?”
“长乐都哭了,可见是心疼了……”
好在看着贾蔷的脸色开始变黑,一众女人识相的闭上了嘴,却也过足了瘾……
黛玉赶人道:“皇上和铮儿他们去说话罢,晚上御膳时再团圆,左右这次回来,少说也要留半年,有的是功夫……”
眼见李铮等面色一变,就要开口,黛玉凤眼一瞪,道:“若无火车之利,你们只来回往返也不止半年,怎地,本宫留不得你们?”
李铮等登时苦笑,齐齐道:“母后说的算!”
他们却是知道,母后的话,有时候比他们父皇的话还管用。
因为黛玉一旦开口,尤其是当着贾蔷的面开的口,普天之下,再无人能改变……
待重回勤政殿落座后,贾蔷看着李铮等成年皇子道:“西夷一战丧师十二万,宋藩海师游弋于西海之上,西夷们此刻断不敢再南下为乱。他们很快就会担心,大燕的百万大军,兵临城下!”
此言一出,李铮忙道:“父皇,西夷还是留给儿臣们来对付罢。父皇已将他们的羽翼打折,失去了唐藩和秦洲大片殖民地,再加上火器压制,如今的西夷远不如从前强大。虽然还有美洲大陆可以殖民,但那需要横渡一大片大洋,很难大规模移民,资源也不容易运过来。再者,西夷们失去了大片东方的殖民地,资源欠缺,所以加大力度去开发美洲。眼下英吉利和海西佛朗斯牙正在美洲大陆大打出手,也是因为知道此事,儿臣才放松了对西夷的警惕……惭愧难当!”
贾蔷呵呵笑道:“西夷们内部或许厮杀不留情,对外时却容易聚拢成团。也罢,既然朕的皇儿们有志向,那就留着他们的狗头,交给你们来办。想来,你们也想过当如何复仇了?”
李铮道:“父皇英明,的确有所筹谋。儿臣们以为,报此仇不必急于一时,仍要以占稳秦洲大陆为先!眼下西夷们在美洲大打出手,秦洲一败,短期内愈发不敢南犯。儿臣们趁此机会,最多三年,就能彻底横扫秦洲。再能得十六弟赞助三条铁路,积累五年,则可攒出与西夷决一死战之根基!但决战的地点,不在欧罗巴大陆,也不在秦洲,而在美洲,或者,应该称之为汉洲。”
贾蔷闻言,沉吟稍许后道:“大体是没有错的,如今唯一的变数,就是看皇家科学院何时能将蒸汽机船稳定下来,只要能做到依靠大动力蒸汽机的驱动,就能横跨大洋,那么战争基本上就属于天家了,最迟,也将在二十年内结束。最好能在朕和你们手里结束,朕不想将战争留给子孙后代。不过,你们觉得,是不是应该将欧罗巴西夷诸国一并赶绝?”
能和贾蔷共议国事,是诸皇子们多少年来心神往之的事,未想到今日终于实现了。
李铮似是沉思,暂未开口,老二李铆就笑道:“能赶绝自然都赶绝,赶不绝也要将他们都赶去罗刹鬼的地方去。”
贾蔷微微颔首,又听老三李铄道:“最好赶绝!以汉洲为点,进行鏖战!不要一次打光,不断拖延,让西夷们不断的往里添油!”
老四李锋笑道:“欧罗巴西夷诸国丢了秦洲后,绝对无法再承担起丢失汉洲殖民地的损失。欧罗巴不小,但也不大,据说远不及秦洲大,上面却分裂成数十个小国,无论是丁口还是资源,都不足以支撑起他们的贪婪和野心,所以,他们绝不会放弃汉洲。三哥说的对,攻打汉洲的时候,不要摧枯拉朽的杀,每一战最好都是杀一半留一半,胜三场退两场,得给他们希望。”
老五李钧哈哈笑道:“父皇,儿臣等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不,算上宋藩那次,已经跌了两回跟头了,总该学着聪明些。往后也不会再拥挤在一起,此次回去后,就开始扩军,分兵。十三弟和十八弟如今是大富豪,且最早就有独立成军的志向。这些年,也是为了……唔!”
话未说完,被一步上前的十八皇子李锴捂住了嘴,却仍闷声哈哈大笑起来。
其余诸皇子们也都大笑,皇十三子李铎有些无奈笑道:“五哥最好戏谑!这些年若不是大哥和诸位哥哥们带着,只我们自己,怕连黑鬼们都要棘手。那些人虽多未开化,可也有狡猾的,水淹七军的招数都能想的出来。”
贾蔷问道:“对于土著,你们怎么处置?”
谷/span李鋈闻言挠头道:“大多数还是往北赶,能不杀就不杀,不过还有不少愿意投诚做事的,加起来都有近两百万了,尤其是跟随儿臣等之后,能吃饱饭,人数就越来越多。大哥说,那些黑鬼们可以做些粗苯的活,比如修路。另外大哥还发现,一旦驯服那些黑鬼后,居然会变得十分忠诚,儿臣兄弟几个都养了几个在身边,当猎犬一样。去岁大战中,这些猎犬们都毫不犹豫的拦在儿臣等身前,死了不少……”
贾蔷淡淡笑道:“莫要存侥幸之心,黑奴们对主人自然是忠诚的,但他们本性如何,你们也当看清楚。不看对旁人,只看他们对不同的部落族群是甚么样的态度,就能看出一二来。”
李铭素来不喜黑人,听闻贾蔷这般说,忙附和道:“父皇说的极是,黑奴们彼此间的厮杀,十分惨烈残酷,血腥之极,毫无人性。儿臣总觉着,只能从里面挑猎犬,让一些顺服的做苦力,但绝不能放纵。就好比父皇从来不喜的东瀛人一样,哪怕当初因为彼辈狂悖,反抗天军,东瀛男子已经战死八成,可剩余的两成,也不能轻呼,绝不给他们任何机会。那些人骨子里,就是牲畜。”
李铮似是才回过神来,看了李铭笑了笑后,同贾蔷道:“七弟好丹青,过去那边时也好画几笔,尤好夜色图。不想有一回,正画着传神,不想被身边讨好他的黑奴给吓了个半死,因而深恨之……”
诸皇子们都快笑疯了,李钊笑罢道:“父皇,那些黑奴在夜里有时根本看不清人影儿,除非咧嘴笑,一嘴白牙真真唬人!”
贾蔷也笑了阵,见李铭羞愧的几无地自容,温声道:“老七说的其实在理,黑人可用,可当猎犬,可当劳力,但对绝大多数黑人,不可信。不过,也不必去做屠戮之事。等将来天下太平时,可给予最忠诚的黑奴们一些奖励,譬如在欧罗巴选一处偏僻之土,赠与黑奴们去立国罢。你们还可以保护他们的周全,不许西夷诸国去灭了他们。总之,欧罗巴那边越热闹越好。”
李铮闻言,心下登时了然,笑道:“看来父皇也未想过要彻底铲除欧罗巴西夷诸国,儿臣料想也是,毕竟那要屠杀太多人。再者,就儿臣所知,欧罗巴洲之所以分裂分散成诸国,而不能如汉家天下一样必要大一统,便是因为彼处地形崎岖,多高山分割成一片片平原,又延伸出去诸多岛屿。虽然力量分散,但若果真想赶尽杀绝,也难,总不好花费大气力去搜山摸海。
儿臣想说的是,在未开眼看海外诸国前,很难想象欧罗巴西夷诸国,以区区小国寡民,却能纵横大洋数百年,占据十倍、百倍于本土的殖民地,恣意横行。
他们凭的是甚么?交战多年后,儿臣才明悟过来,他们凭的,便是格物科学之力!这一点,也正是父皇为何当之无愧为万古第一圣皇的缘由!
儿臣几不敢想象,若等西夷诸国将秦洲、美洲还有唐藩、汉藩、宋藩等诸地全部占尽吞噬后,会强大到何等地步!
若无父皇,汉家疆土必将会罹受几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将会遭遇无尽的屈辱和痛苦。
所以,儿臣以为,对于西夷,即便不悉数斩尽杀绝,也要打入欧罗巴大陆,并于彼处至少立三国,行监视分化之用。
另外,绝不允许西夷们的格物科学之术超过大燕,甚至,根本不允许他们再进行格物致知!
汉洲战争打到最后,他们一定会投降,会认输。
兵临城下签条约时,除了割地赔偿外,废除他们的大学,收缴焚烧他们的书籍,索要他们的科学家,为不可退让的条约。
当然,他们的上帝和圣经,还可以留给他们!”
贾蔷看着一众皇子,不掩满意的高兴笑道:“都长大成熟了,很好。所以朕早早就同你们说过,不要害怕摔跤跌倒,只要能爬起来,并汲取教训,这种摔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们兄长方才说的极好,见识也极深刻,对付西夷最好最长远的法子,便是他所说的这些。若是失去了秦洲、失去了汉洲,失去了他们赖以寄生的殖民地,再被限制了格物科学之术,那么他们的存在,只会永远的提醒你们,莫要忘记仇敌在侧。
至于需要本土做些甚么,你们可以和十六去谈。
至于朕,虽不愿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朕已经老了。
汉家的江山,终究是要靠你们了。
吾儿,皆有大帝之姿,必胜于朕!!”
诸皇子看着两鬓霜白的贾蔷,无比慈爱的注视着他们,一个个心中唯有无限的崇敬和孺慕之情,齐齐跪地,以谢皇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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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八十八:汗流浃背
西苑,勤政殿。
二十二位成年皇子同太子一道,出席了元武二十四年四月初一的朝会。
看着朝堂上已经几乎完全不认得的官员们,诸皇子心中还是有许多感慨。
对于“圣天子垂拱而治”这七个字,也有了更深的认知。
想来,早些年为这七个字欢欣雀跃口口称圣的那些人,此刻肠子都已经悔青了,更甚者,他们已经没了肠子,唯有白骨……
也是可笑,那些人怎么就会相信,凭一己之力撼动乾坤的圣天子,会任凭他们摆布呢?
就他们所知,如今贾蔷在朝堂上露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莫说寻常京官,便是三品以上的衣紫大员,一年里也难见几回圣颜,但这并不妨碍,天家对朝堂,对天下封疆乃至道府州县各级官员的掌控,到了前无古人的境界……
像当初对九大世家的悍然出手,将各级府衙内无数近亲繁殖的窝案连根拔除的肃整行动,历朝历代,也没几人敢为。
之后朝廷对官场一波连着一波,几乎从未平息的自我审查,也让主流官场始终保持着中等清正。
然而贾蔷,似乎仍不大满意……
三年以来,他第一次又对政务开了口,自然让以于万洲为首的军机阁臣们,以及文武百官十分震动:
“任何时候,只要中枢有了自矜和怠慢的心思,认为眼下的局势已经是最好的,或者为了所谓的稳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就一定是走下坡路,滋生腐败,纵容毒瘤悄无声息侵蚀皇朝根基的开始!”
“天下吃皇粮的官员和吏员加起来已逾百万,今后只会越来越多,但凡纲纪王法松弛一点,下面产生的问题必然多的惊世骇俗!”
“不止是操弄权柄,以权谋私贪腐败坏者,市面上的青皮恶霸有没有?为富不仁仗势欺人的豪富乡绅多不多?青楼、赌坊、当铺、车、船、店、脚、牙,涉黑欺民的事有没有?”
“朕相信,一定会有,而且绝不在少数!”
“有一事,朕要提一提。这些年来,便是市井三岁顽童亦知晓了格物科学之重要。不少激进的官员,甚至上书于朕,请求朝廷废黜科举制度,至少不要再考八股经义文章了,全部换成格物科学之道。朕没有答应,因为朕坚持认为,科举可以改革,可以增设格物科学分类,但不能尽数废黜经义,为何?”
“因为四书五经,是教人知礼,教人仁义道德,也是教人向善明悟忠义大道的!”
“朕从来认为,若民间风气不正,世间道德败坏,那么即使能强盛一时,也终难逃自我毁灭之路!”
“吾皇圣明!”
百官虔诚跪拜。
圣天子三年不开口,开口便事关民生之重,他们心中万分敬服。
于万洲出列躬身道:“圣上金玉之言,臣等领受。其实这些时日,臣于军机处,也曾对诸位同僚谈及此事。过往因交通往返不便,大燕疆域过于辽阔,所以许多事没甚好法子。便是民间也有谚语,道强龙难压地头蛇。但如今南北火车已通,万里之遥也成坦途,再提甚么天高皇帝远,就说不过去了。”
贾蔷闻言,满意笑道:“爱卿办事,朕是信得过的。是啊,南北铁路已经开通,便是长江天堑,也将以钢铁之桥铺成通途!且从今往后,无数铁路将会勾通大燕每个省,乃至各大道、府。千里之遥,一日既至。既然如此,那么不止京里的御史、刑部的官员、大理寺的官员,便是诸军机阁臣、六部堂官,都可常去下面走走看看,视察一二。不体察民情,怎知民生之苦呢?”
于万洲笑道:“就怕会叨扰地方啊。京官还是穷,一旦出去了……”
贾蔷闻言哈哈笑道:“于爱卿倒是敢说真话,不过大理寺和御史台不就是监察百官用的么?如果监察不利,那说明大理寺和御史台有问题,存在漏洞。既然有疏漏,就要想办法解决问题。实在不行,还有绣衣卫在……”
于万洲忙道:“圣上所言甚是,不过还不必出动绣衣卫。唯有遭遇危及国朝安危之时,方可出动绣衣卫。其实早在元武三年起,朝廷就受圣上之旨意,不断往外派遣御史官员。只是因为大燕着实广阔,言官自京城出发,还未至地方,消息早就传了过去,意义也就不大了。如今却是不同,当有奇效。”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道:“好,且听爱卿的。朕也相信,朝廷诸部堂间通力合作,必能解决此难。不过,朕且再最后啰嗦几句。以朕之见,朝廷可不定期的往各省、府派遣巡查小组,小组又可分明暗两队。明者,听取民声控诉。但很显然,许多百姓碍于凶威,未必敢出面,所以还要有暗队,暗中巡查。
朕于政务一道,并不擅长,能提出的建议,也就这么多了。余下的,都要靠朝廷上的诸臣工们,以不世之才,爱民之心,来不断的完善。
朕的先生曾与朕言,于爱卿乃不世出之奇才,若将青史上所有名相排个序列,他相信于爱卿可排前三……”
此言一出,殿内无论皇子还是文武官员,无不哗然一片。
这个赞誉,着实有些太过惊人。
而且,若只出自林如海之口,也就罢了,谁都知道,于万洲当年能从藩土直接调入京中为官,三年后直入军机,有林如海的力荐。
可贾蔷当着满朝文武这般说,显然已是认可了这种说法。
只是,于万洲这些年虽然做的不错,尤其是在接任突然离世的张潮留下的重担,担任元辅前,就已经以超强的手腕,强势推动义务兵役制,使得大燕每年从本土上往藩土、外省固定输出上百万的义务兵。
这些义务兵最大的作用,就是成立生产建设兵团,开发藩土、外省的沃土,使得朝廷对四大藩土和诸外省的开发大大加快。
谷/span这可并不是简单的差事,不是只要将人送出去就完事,这个过程中牵扯到方方面面无数条线,杂乱如麻。
然而于万洲却能以沉稳坚决的手段,将各方面理清理顺,一举抵定了全民义务兵役制的妥善运行。
但是……
这个评价是不是仍旧太高了些?
就治政功绩而言,便不提林如海,韩琮、张潮、李肃等,也都不在于万洲之下。
于万洲本人显然也大为惊诧,从来不动神色的面上,也颇显动容,他激动的面色涨红,大礼跪拜下去,叩首道:“圣上,臣本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圣上所重,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岂能得报于万一?臣所为者,不过忠于厥职本分之属也,焉敢当得圣上和林恩相如此赞誉?臣羞之愧之,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众臣面色复杂,原以为今日是天子携诸皇子相见百官,想让百官出些力,去秦洲为诸皇子效命出力……
未想,竟是一出君臣会……
仅凭今日一场,于万洲便足以千古流芳矣。
贾蔷微笑道:“其实在朕看来,于爱卿是有机会成为青史第一名相的。只要能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不断的完善朝廷各项制度,尤其是自我革新纠错的能力,真正让朕,以及后世之君做到,圣天子垂拱治天下。那么,你必为古今第一名相!”
这话,却让于万洲额头上的冷汗,一瞬间涌出,汗流浃背……
……
“呜~”
“库嗤库嗤库嗤~”
一列皇家专列在直隶大地上奔驰着,铁路两侧绿油油的田野一望无际,远山处处青翠。
一轮夕阳半边已落西山下,余晖连天上的云朵也染的一片红火……
贾蔷临窗坐于车厢内,脚下铺着厚实柔软的高山羊绒地毯,不远处,一群三四岁的孩童围坐在一起,相互打闹嬉戏。
黛玉坐于贾蔷对面,看着他鬓角的霜白,和望着窗外出神的神态,想说甚么,终究未出口。
虽然心疼长乐,可是她更心疼眼前的男人。
操持着如此庞大的一座帝国,古往今来第一人,他所耗费的心神和精血,该多么的繁多……
放在二十年前,黛玉绝不信,贾蔷会这般早早白了头发。
她那时只担心,她早早容颜老去时,贾蔷正值青壮之年……
“叹息甚么?莫非长乐那丫头,又跑来央磨你?真正是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还没出阁呢,心就偏到那边去了,可见朕的一番宠爱白白辜负了……”
贾蔷佯作不喜的说道,只是哪里瞒得过枕边人的眼?
黛玉没好气嗔道:“你也就在我们面前念叨一句,当着晴岚的面,怎么不说?”顿了顿又轻声道:“前些时日,皇上在百官面前说的那番话,听说引起了极大的风波。那于万洲都快被批成古往今来第一大权奸了,皇上,你心里到底是如何作想的?”
贾蔷呵呵笑道:“晴岚让你到朕这边套话来了?”
黛玉眉眼一如当年娇俏可人,看着贾蔷嗔道:“你说的那样骇人,谁敢不惧?莫说长乐,就是我爹爹,还有韩家丫头说她祖父,都担忧不已。皇上也是,原本说的好端端的,可最后一句话,却将人从天上一下打入万丈深渊。也就是那于万洲心底硬实些,换个旁人,此刻怕早就乞骸骨闭门待罪了。”
贾蔷笑了笑,道:“朕说的分明是心里话,偏世人都误会于朕。但是,朕相信于万洲不会,他终究会明白朕的心思。你当朕为何这个时候带着天家离京南下?朕给他腾出地方来,好大展拳脚。前三年他是接了张潮未尽之职,军机处的人和诸部堂官们多是张潮旧臣。这三年他用尽手腕,将这些人拢住不散,为其所用,但也仅是如此了。真正想做出旷世伟业来,还需要他自己的人手来组阁。
于万洲之才能,还远未展现出来。林妹妹,你且看着罢,未来十年,才是大燕真正腾飞壮大之始!”
黛玉吃惊道:“还要壮大腾飞?都已盛世如斯,还要怎么壮大腾飞?”
贾蔷伸手将她揽入膝上抱住,揽入怀中,一并看着车窗外的远山和落日余晖,微笑道:“不急,不急。先前的日子过的太快了,如今朕终于能偷些闲暇来,与妹妹一起,慢慢欣赏这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黛玉闻言,眼神一下融化了,轻轻将螓首靠在贾蔷肩头,伸手去轻抚,他鬓间的斑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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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八十九:内乱
湖北,汉口。
大燕天子贾蔷与诸成年皇子,在湖北巡抚、布政使、湖北总兵、鄂城知府等一干湖北重臣的陪同下,一并参观了汉口钢铁厂。
天家巡视,因早先得了旨意,所以只停了一个机房,以备圣驾视察。
好大的工坊内,贾蔷指着形形色色的机床,问李銮道:“太子,这些钢铁器具,你可都识得?”
李銮闻言笑道:“父皇,儿臣岂能不识得?当初为了这些劳什骨子,儿臣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李铮奇道:“小十六,你贵为储君,怎会为这些吃苦头?”
李銮摇头道:“大哥不知,这些东西看着不显眼,粗蠢的很,实则乃真正的国之重器!要锻造这些器具所需要的钢铁,都是真正的百炼精钢,百炼都不够!这些车床,都是大姐亲自带着皇家科学院最精锐的匠人一手打造出来。彼处护卫之森严,不在东宫之下。
而正是这些机床,才使得大燕在短短的二十多年时间内,完成了对西夷诸国的全面超越!”
诸皇子听着玄乎,一迭声的催促李銮快些讲说。
李銮笑道:“真说破了,其实倒没那么玄妙了。瞧这机床,叫卷板机,就是借助大动力蒸汽机之力,卷动钢板。还有前面这个,叫剪板机。还有冲床、折弯机……这个工坊,正是锻压机房,用来锻造出钢轨来。除此之外,还有各式车床、镗床、刨床等等。外行人只看他们的功效,都会觉得微不足道,但实则其效用之大,足有排山倒海之能。譬如蒸汽机最重要的汽缸,就是由镗床镗制而成。而镗床的另一个作用,就是镗制火炮炮筒!
没有这些,大燕的火炮想要压过西夷一头,绝无可能。去岁海战,西夷的炮其实比宋藩海师的炮还多,为何被宋藩海师几轮齐射就打崩了?便是因为大燕火炮的精准度,远非西夷可比!当然,子药的威力是另一个重要缘由……”
不等他说完,李鋈就等不及了,眯起眼来满脸堆笑的看着贾蔷道:“父皇,这样的好东西,儿臣封国上正缺……”
贾蔷笑骂道:“你那地儿如今连汉人都没几个,最少二十年内和这些无缘。”
李銮叹息一声,解释道:“诸皇兄,便是父皇和我愿意给,这等极机密之重器想要出本土,都需要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的联合同意。连藩土那边几回回请求,都被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并严厉申斥了几大封疆。
当然,此事小弟我一定会放在心上,会亲自去和军机处、五军都督府去谈。小弟保证,待彻底抵定西夷之祸后,这些东西都将会分享给诸位兄长!”
李钊还想说甚么,被李铮拦下,道:“十六弟不必强求,国之重器,不可轻示于人。且不说亲兄弟明算账,将来终归是国与国之间,能得一部分相助,已经是极好之事了。十六弟担负社稷之重,不可意气用事。”
李銮闻言,感动的看着李铮,脱口而出道:“大哥,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储君之位……”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随行大员们一个个恨不能将耳朵给割了堵住,神情惊骇的看向贾蔷。
不过贾蔷面色仍是淡淡,倒是李铮哈哈一笑后,随手拍了拍李銮的肩头,笑道:“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也珍惜天家最珍贵的亲情。再者,十六弟你若不努力,将来待哥哥们占据汉洲后,有秦洲、汉洲两块大陆,疆域甚至还在大燕之上,你仔细着我们后来居上!”
一番话,登时将所有的不安情绪一扫而空,其气魄和人格魅力,让贾蔷心中都产生了一丝迟疑,若选老大为太子,会不会……
不过这个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
若不想养龙蛊,嫡子为太子最好不要动摇……
贾蔷微笑道:“虽然暂时不能分享,但实则没甚影响。宋藩那边已经立起高炉了,以眼下的冶铁水准,一百多吨的煤炭和二十吨的铁矿石,才能冶炼出一吨钢铁。好在宋藩发现了特大型煤田和铁矿,正好得用。锻造机床也会运送过去,制成钢轨后,帮助你们铺设铁路。却也不是白帮你们的,随着特大型金矿、特大型煤田和特大型铁矿的陆续发现,宋藩对于丁口飞速增长的大燕而言,将会越来越重要。但宋藩距离本土着实太远,一旦生乱,尤其是内乱,宋藩军团未必能撑得住。朕在时自当无事,然朕若不在了,你和十三、十八,还要代朕看稳那里!”
李铮闻言,面色大变,看着贾蔷满眼担忧道:“父皇,您……”
贾蔷摆手笑道:“不必担心,朕的身子骨很好,有皇贵妃在,朕虽不敢说长命百岁,但再活个几十年,问题不大。只是朕打算快些将大权交给小十六,而后带着你们母后和你们母妃们,四处走走。内务府在秦藩的新城、唐藩的博城,都建好了行宫。汉藩那边朕虽然也想去,但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怎么也不肯通过,只能作罢。今儿正巧说到这里,就叮嘱你们两句。”
李铮闻言海松了口气,不过随即心里一动,想到贾蔷先前说的“尤其内乱”四字,他心中隐有明悟,虽然这一刻很有些悲伤,但也不得不承认,即便他和李锴、李铎在世时,绝不会去吞下宋藩这块绝世宝地,甚至他们的儿子也不可能,可是他们的子孙后代呢?
按历史的教训来看,封国后人们吞掉这块肥的流油的藩土,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待诸皇子们纷纷表态让贾蔷安心后,李铮看着贾蔷笑道:“父皇,此事恐怕还要靠十六弟多努力用心。不是儿臣不知孝悌,只是将来儿臣们去汉洲后,秦洲这边,多半是要分封给不怎么争气的子嗣的。父皇分给儿臣的封土上,至少要分出五六个小国来。十三弟和十八弟他们兴许也差不离儿……”
李铎、李锴已经开始表态,李鋈也明白过来,嘎嘎笑道:“咱们都是父皇的儿子,旁的能为或许没继承多少,但生儿子的本事都不弱!这次回京的,都是三岁以上的皇孙。实则秦洲那边还留了不少三岁以下的。儿臣们才二十来岁,将来还不知要生多少。所以秦洲的封国,将来肯定是要分成许多份的。十六弟要自己用心才是,父皇也别偏心忒过了!”
有些未反应过来的皇子闻言大惊失色,骇然的看向李铮几人。
不过也都非蠢人,看到李銮眼圈泛红的低下头去,就觉得哪里不对。
随后却见贾蔷依次拍了拍李铮、李鋈、李铎、李锴等皇子的肩膀,温声笑道:“走罢,去江边看看。长乐今日在这边试船,以纯钢铁骨龙打造的蒸汽铁甲舰,一旦成功,百年内大洋将为我天家所有!”
李铮等看得出贾蔷眼中的歉疚,不由纷纷笑了起来。
以他们父皇今时今日之权势和实力,大燕甚至可以独占整个秦洲,乃至汉洲和欧罗巴!
谁敢说一个不字?
可是为了他们这些皇子,还是克制住了大燕扩张的脚步。
给了他们这些非嫡出的皇子,无限的父爱。
这是历朝历代的皇室中,都绝无可能出现的。
他们又怎么会怪他们的父皇呢?
……
半年后。
香江海湾……
这里,亦有天家行宫。
仿佛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那时贾蔷还很年轻,远未有今日寰宇独尊的地位,为了避免抄家灭族之祸,他带着家眷来到此处。
在世人眼里,他形同自我流放,以避绝地。
现在故地重游,无限感慨在心头……
“你们瞧瞧这位,原当他只是疼姑娘的,如今看来,连儿子也都宠爱的不成。老大他们一个个都当父王了,又是出去开疆拓土开国称王的,离开都三天了,这位还缓不过劲来,还是英明神武的圣天子呢!”
海滩边的棕榈树下,黛玉指着贾蔷与子瑜、宝钗等诸姊妹们戏笑道。
尽管诸皇子们重新离去她们心里也不受用,自古多情伤离别……
但总的来说还好,因为已经定下行程,最迟后年,天家就要一起前往新城。
到时候,自有再见的时候,所以不至于低落许久。
黛玉倒也不是真的取笑贾蔷,只是心疼罢……
上半辈子,一直都是贾蔷在哄着她,逗趣着她。
也不知何时,似乎就是贾蔷的两鬓愈见霜白后,就颠倒了过来,成了黛玉时时哄着贾蔷开心,逗趣着他了……
贾蔷在一片哄笑声中,摇头笑道:“哪里是在舍不得他们?朕只是在思量一些朝中事……”
黛玉信他个鬼,李銮都被打发回去了,便是这半年来于万洲在京城掀起一场滔天巨浪,但有林如海和韩琮这两个伯乐在,军机阁臣的更换连有惊无险都算不上。
宝钗嗔怪道:“上月还在念叨,朝中事都交给太子,皇上日后便好生清闲几年。怎转眼过来,又操心起来?”
黛玉冷笑道:“必是以为太子不肖,难当大任!”
贾蔷生生气笑,随手从沙滩上捡起一个小贝壳,丢向了黛玉,又趁她未发作前笑道:“朕只是在盘算着,韩邃庵的身子骨能不能撑得住。若是能再撑二年,今年过年咱们就在这里过罢,等明岁开春京城雪化后再回京,也好多偷偷懒。并且,若是晚些回去后,朝中局势彻底平稳下来,就说明真的可以撂开手了,咱们回京歇息些时日后,就再出京,四处逛逛去。总要看尽江山美景,尝遍世间珍馐才好。”
众人闻言皆拍手称赞,不过也多是存了哄慰贾蔷的心思……
黛玉柔声笑道:“何必着急?又何必处处计划着?得闲就早些走,不得闲晚些也不值当甚么。随心所欲,顺其自然,方见真谛哩。瞧瞧此处,虽是二十余年再回首,倒也不必伤怀感慨,合该高兴才是。怎地,如今倒轮到你悲春伤秋了?”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上前握住黛玉的手,又与子瑜等笑道:“道理都在她,也罢,咱们就都听她的,一起走走罢。”
一行海鸥,在半空中翔舞啼鸣着。
海浪一层又一层的涌向沙滩,卷起朵朵浪花。
秋日的海风拂过,暖煦的阳光下,行人的背影渐渐走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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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九十: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元武三十四年,冬。
这也将是元武年的最后一年,因为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大燕圣天子贾蔷,将传位于太子李銮。
过去的十年,李銮已经当了十年的监国太子。
主持了长江大桥的连通,铺设了逾二十条铁路,尽管代价是每条枕木下都埋葬着一具藩民的白骨……
另外,在大燕和诸皇子联军于汉洲同欧罗巴联军长达七年直至今日的旷世鏖战中,李銮的表现,获得了大燕军方的一致认可。
而这十年里,李銮还参与了以于万洲、林如海、韩琮为首,并诸国老、诸军机、诸封疆大臣们组成的第一届国法司,一同订制,并最终获得贾蔷过目批准,从而实施的大燕皇朝治国安邦第一法令。
第一法令第一条就明确了,大燕天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尤其是对军方,有着绝对的统治权。
但是,第一法令也明确的,清晰的确定了军机处阁臣和五军都督府都督的权力和地位,以及不可跨越的红线。
譬如,要遵守绝对的政军分离,以及严厉的任期。
还有,拥有相应的权力的同时,要承担分管范围内巨大失败事件的责任。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对于大燕公民《人身保护法》、《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保护法》、《知识产权保护法》、《公民义务兵役制》《继承法》《税务法》等一系列政治惯例、司法判例的融合,共同组成了大燕最神圣的帝国第一法令!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自然就是对军机阁臣和五军都督府都督们权力、地位的确定。
因为这意味着,天家将下放巨大的权力,尤其是对军机处下放的权力,使得他们能够独立处置分管范围内的任何事。
尽管,他们要为此背负上相应的责任。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千百年来,臣子们能够光明正大获取到的前所未有的权力!
这些权力,将无法被天子一言而废之……
士大夫们呼唤了几千年的圣天子垂拱而治,竟在本朝得到了实现!
贾蔷圣皇的浩浩隆望自然响彻万古,哪怕曾经无数次被儒家诟病,但这一次,却唯有令士大夫阶层顶礼膜拜的声音。
无数士人自发的于圣像前行三拜九叩大礼。
他们必会用尽整个士大夫阶层的力量,将第一法令捧上神坛,辟为万世不易之法!
而太子李銮因为亲身参与并认可了这部第一法令,也一举尽收天下士子官绅之心。
即便贾蔷登基的三十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为百姓谋福祉,无时无刻不再提高百姓的地位,但治理天下,终究要靠官员。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如今的士子读书人及官员,和过去的士绅已经天壤之别了。
贾蔷以宋藩那座几乎挖不见底的金山为底,以参加科举考试为诱迫使生员、秀才、举人们成为“乡村教师”,推动了六年制的全民教育,至今,已过去十五载。
从底层百姓中诞生的官员比例,得到了爆炸式的喷发!
且在可见的未来,还会越来越多!
世界,真的不同了……
……
西苑,勤政殿。
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贾蔷随意坐于玉台龙椅上,除了霜白的两鬓外,其余的头发也白了大半。
操持着如此庞大的一座帝国,超过八亿丁口、举世无敌的皇朝,又岂是等闲事……
而在他御座下方不远处,特设的三席座椅上,是远比他更苍老的林如海、韩琮和于万洲。
谁能想到,当年的“扬州病虎”,居然能活到近九旬高龄?
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十年前就已经重病卧床的韩琮,竟生生拖到了今日……
于万洲倒还好,虽然和十年前远不能比,这位七旬老人已不复当初的硬朗和风华,但眼眸中仍有如深渊般的智慧目光。
这也的确是一个五百年一降的不世奇才,在第二任期的第二个年头,就开始将手中大权移交,一心二用,除了倾心编纂《第一法令》外,就是亲自出面,规劝年龄到站,任期到站的国朝大员们交班。
“权力”二字普天之下都有莫大的魅力,而在华夏这片土地上,尤其如此!
多少锦绣人物,打熬了一辈子,度过多少磨难坎坷,最终才熬了一身紫衣,位列三品之上,却要在六十岁这个坎儿上没有余地的退下去……
要知道,绝大多数封疆和部堂尚书,熬到这一步的年龄,都在五十以上。
大好时光,还不到十年就结束,谁能心甘?
谷/span只是,在这个国朝平均寿元勉强才到五十的年代,六十岁的花甲老人,着实没有多少精力理政了。
眼下国朝的这些老人瑞们,只是特例罢……
所以,于万洲在任的最后三年,虽然已将大权移交出去,但是所作出的贡献,绝不下于前十年全面执政时期。
这也是他能够在贾蔷跟前,与林如海、韩琮并坐的缘由。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两位恩相,仆已年过七旬,且元辅权柄于五年前开始过渡与郑杰,三年前就基本上全部交权了。再留在相位上,又有何意?况且,近三年来仆劝退了大批年事已高的官员,结果如今仆到点了,却恋栈不去,岂非要沦落成为千古笑柄?”
面对林如海和韩琮的劝留,已经担任十三载大燕元辅的于万洲,去意坚决,甚至连国老之任都不想再留。
贾蔷呵呵笑道:“有爱卿看着,郑杰、赵思阳、李春城他们,总还是能走的稳当一些。眼下大燕在册丁口逾八亿,其中本土四亿四千万,唐藩两亿上下,秦藩近六千万丁口,汉藩一千万,宋藩四百万。另有安南省两千万、暹罗省两千万、掸省一千万、吕宋省四百万、新罗省一千五百万、东瀛省两千万……局面何其复杂啊。
尤其是唐藩,那片土地着实是得天独厚,粮食怎么种都丰收。精良的钢铁打造出的优质农具,以及千万藩民作劳力进行了为期三年的大型水利兴修,让那片土地的潜力,甚至还在本土之上。
还有秦藩,常年爆发的火山灰带来了极其肥沃的土壤,一个小小的爪哇岛,洒下种子就能丰收粮食……
几个外省朕倒不怎么担忧,今后十年内,铁路很快就要铺设过去。可四大藩土……郑杰、赵思阳他们,能不能经得住考验,还是未知之数。
有爱卿看顾着些,朕更放心些。”
于万洲却笑道:“皇上,多虑了。藩土官员皆自本土出,本土官员三成出自藩土和外省。况且,吏部有比较完善的官员调任机制,不会出现尾大不掉之势。更不必说,藩土军团轮调制度比文官还要完备。百姓们大都安居乐业,也没有造反的土壤。铁路的铺通,和铁甲蒸汽船的畅行,已让大燕的江山,成为了铁打的江山!
实际上,即便丁口再多一倍,变成十六亿、二十亿,也是远远不够用的。连秦洲都填不满,更遑论汉洲?
臣之所以竭尽全力,让官员,尤其是重臣的年岁不能超过花甲之年,就是因为国朝远还不到盛世之巅!
国运在不断突飞猛进向上走的时候,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能阻拦。
而想要真正达到盛世的巅峰,臣以为,非三五百年之功,不可得也。
所以,圣上和两位恩相心怀担忧,不如且相信后来者。
以八亿丁口之数,再加上全民义务教化的推行,国朝只会英才辈出!!”
贾蔷闻言,与林如海笑道:“朕虽比于爱卿年轻上二十多岁,但这脑筋活络,还不如他。胸中格局气魄,也不如。”
劝慰住连连谦逊的于万洲后,林如海同贾蔷颤巍道:“皇上好戏谑之言,可见心态还是年轻的多。所以,于相可致仕,皇上却不必急着退位嘛。皇上与于相君臣相得,可为千古佳话。只是一起退位,对社稷而言,并非好事。晚几年,又有何不可?”
一直好似睡着了的韩琮这会儿却突然开口道:“算了,咱们两个老货,年岁越大,胆子越小,远不如于相看的明白。如今是顺风顺水的时节,都要他们照看着,那以后起了风波,那几个还能经得起?”
林如海闻言,沉默片刻后,抬起眼来,透过老花镜近乎贪婪的看着殿外的一切,良久之后叹息一声道:“老夫是胆小呐,时常会担忧,如今的盛世,只是老夫的一场臆想,一场虚妄之梦。所以,老夫不想醒来,哪怕是梦,也想维护到闭眼之后啊。”
贾蔷笑着宽慰道:“先生放心,不是梦。想想安之那小子,先生就当知道,这必不是梦。因为在先生的梦里,他可做不出这样的勾当来!”
此言一出,连韩琮、于万洲都笑了起来。
林安之,当初李銮身边的东宫双璧之一,谁都以为他前程远大之极,毕竟他的家世,近乎无解……
但谁也没想到,林安之的前程的确远大,几乎以一己之力,坐镇数倍于大燕本土辽阔的秦洲大地,身上挂着几十个相位,调动无尽的资源,供朝廷海师和诸皇子联军,与西夷联军鏖战汉洲。
其才华之惊艳,使他成为了当世最璀璨的风云人物之一。
甚至在年轻人眼中,还在林如海之上。
唯独可惜者,人无完人,林安之风流成性不说,还好藩女和西夷洋女。
林如海能活到这么高寿,极有可能是被气的……
听闻贾蔷的打趣后,林如海摇头道:“那个孽障,还有西夷皇子李错,臭味相投,做下那等混帐事来,实在是岂有此理!看看邃庵公家里子弟,人人成才,羡煞老夫。”
韩琮闻言,气都喘不匀了,还是反驳道:“不过是一窝教书匠,成甚么才?你如海公当年险些就成了绝户,林家传五世成单,到了安之这一辈,让你林家子孙繁盛,你还有甚么可气的?”
虽好西夷大洋女,但正经事林安之未落下,倒是和汉女生了不少子嗣,这才是林如海勉强能容他的缘由……
于万洲也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恩相且看开些罢。”
于万洲话音刚落,就见李春雨老猫儿一样的进来,禀道:“万岁爷,皇后娘娘又派牧笛前来催了……”
贾蔷微微颔首后,同林如海等解释道:“今日薛家要为德妃母亲大祝寿,朕先前应下了随皇后她们一并去一遭……”
林如海笑道:“去罢,去罢。当年的老人,不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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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九十一:高人
不知为何,以薛家如今的家世财富,这么些年来,却依旧住在居德坊荣宁二府的后街香儿胡同内。
当然,这条胡同除了薛家在此外,还有一门大户,长公主府。
贾母去后,薛姨妈就很少往国公府去了,改临长公主府,和天家舅母春婶儿说说古,话话家常。
随着贾母去世,尹家搬离本土,大燕地面上最超然的家族,便是长公主府。
其实便是贾母在世时,贾家也无人敢对公主府不敬,只是因为刘老实一家着实太低调,低调到拒绝和任何高门来往,才显得那样无名……
但谁都知道,只要在京,贾蔷每年都会往长公主府来几遭。
刘家唯一让进门儿的,也就是老邻居薛家这位老太太了……
若非知道根底的,谁又能想到,在这条平平无奇的西城胡同里,住着两户通天人家……
今日一早,御林军早早戒严居德坊。
周遭百姓就知道,必是圣驾降临。
只是未想到,一直快到午时,天子龙车和皇后、诸皇妃的凤辇方至,直入薛宅……
……
“老薛啊,你还敢回京?”
入正门后,见薛蟠顶着一颗已见花白的脑袋跪在路边请安,贾蔷从御辇上下来,打量了番后叫起笑道。
薛蟠是真的老了,贾蔷的老只在头发,面上仍像是三十来岁,可薛蟠一张脸看起来简直成了沙皮狗,唯有那一双眼睛,仍看得出跳脱的性子,一如当年。
“嘿嘿,托皇上洪福!再者臣打进京起,在外面就没骑过马没在街上露过面,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所以侥幸还没出事!”
薛蟠赔笑说道,颇有几分小得意。
随后又将身后一个模样和他年轻时有八成像的大头年轻人拉扯出来,介绍道:“皇上,这是臣的大犬子,薛仁贵!”
贾蔷:“……”
似看出贾蔷的无语,而十七八岁的薛仁贵仿佛和他老子不是一个路子,羞臊的满面通红,跪拜见礼。
薛蟠乐呵呵道:“皇上,如今的大燕在圣上的治理下,远迈汉唐。汉唐那样盛,也不及大燕呐!臣是不行了,这些年能厮混出一些面皮来,也都是托皇上的洪福。就这样,那些忘八肏的背后一样骂臣。不过臣不在乎,臣有一个好犬子!臣给他起这个名儿,就是想让他将来做大燕的薛仁贵,给皇上效命!原是想叫霍去病的,那位更得劲,可惜霍去病不姓薛……”
贾蔷哼哼笑骂道:“行事虽粗糙了些,忠心倒是难得。”
这句话,让随驾的内侍、宫人们无不艳羡的看了薛蟠一眼。
普天之下,便是三品以上的封疆大吏衣紫大员,乃至军机阁臣们,怕都会羡慕这一句话……
薛蟠自然是喜的无可无不可的,近花甲之年了,还抓耳挠腮道:“臣也断不会叫皇上为难,大燕的功名没有白白赏赐的,就叫他去打熬!去藩土,去外省,去秦洲、去汉洲都成!”
贾蔷满意的点了点头,薛蟠就这点最好,虽混不吝,却为人义气,不会为难朋友。
他目光落在薛仁贵身上,问道:“你想去哪里?”
薛仁贵显然比不得他老子的大神经,此刻仍紧张之极,被贾蔷注视后,更是感觉三魂七魄都消散了大半。
不过,好歹还是哆哆嗦嗦回了句:“回,回皇上,学生……学生想去秦洲。”
贾蔷闻言笑了笑,微微颔首后不再多言,目光往后移,笑道:“宝玉,又胖了?啧,你这幅模样,可一点也不女孩子了。”
何止不女孩子,看起来分明成了草莽肥汉!
原本满月一般的脸,两腮凸起成了葫芦,再加上有些花白的胡子和头发……啧。
宝玉被打趣后,悻悻一笑,倒是薛蟠“悄声”道:“皇上,二年前他老婆没了,跟了一辈子的小妾也没了,他就这样了……”
贾蔷闻言笑容一淡,看着低着头的宝玉,淡淡道:“人老了,都会没了的,活着的好好活着才是正经。”
却也不多说,目光看向最后一人。
见其畏畏缩缩赔笑的模样,摇了摇头,没开口,在薛蟠的陪同下,径直往里面去了。
走了两步顿住脚,回头看去,就见那孙子正一脸埋怨,嘴里嘟嘟囔囔念叨着甚么。
不过看贾蔷回头看来,差点没把魂儿唬飞了,“噗通”一下跪地磕头。
贾蔷嗤笑了声,折身继续入内。
等背影消失后,宝玉身后浑身吓的瘫软之人,才强撑着挣扎起来,见贾蔷已不在,海松了口气后,又得意起来,也不理失魂落魄的宝玉,大摇大摆的出了薛府,去寻他的狐朋狗友扯臊去了。
开顽笑,刚和天子会过面,我环三爷甚么牌面!
……
萱安堂前,满头银发的薛姨妈和春婶儿、刘大妞、王磊妻子白氏并薛蟠妻子宋氏、薛蝌妻子赵氏一道簇拥着黛玉和诸皇妃,候在门前。
说了两句吉祥话后,贾蔷又单独同薛蝌妻子赵氏道:“薛蝌在宋藩五年了,即将回归本土。以其功勋,可以封爵了。”
赵氏闻言自然大喜,余者不管何等心思,都纷纷贺喜。
黛玉奇道:“先前不是说,薛蝌坐镇宋藩,调度宋藩一应钢铁军工,皇上才放心的下么?这些年开往汉洲的兵船,多由宋藩所造……”
贾蔷微笑道:“汉洲鏖战七年,西夷们终于还是打不下去了。西夷诸国丢失了秦洲殖土后,就凭他们本土那点资本,拿甚么和大燕拼?打到今年,他们也发现了大燕的战略目标,就是为了拖死他们拖垮他们,西夷也的确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更何况,二十四、二十九和三十九三人各领一军,已经从陆路打穿中亚占领了乌克兰,如今正兵分三路猛攻波兰立陶宛王国,欧罗巴诸国腹背受敌,寝食难安。
小四十九和小五十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更是不畏虎的'霍骠骑',从朕这里央磨哄走三千御林后,一路西进,竟组建了八万仆从军,而后挥师北向,生生将厄罗斯罗刹鬼们截断在乌拉尔山以西!
用了不到二年的光景,将乌拉尔山以东十万里江山上的厄罗斯人杀的魂飞魄散,非死即降!
如今厄罗斯王都的人,直将二人称为地狱来的撒旦!
求和的使者已经到达京城。战争,就要结束了。”
众人闻言,无不大喜过望,黛玉则抿口笑道:“原来如此……前儿我还听太子埋怨,小四十九和小五十两个小的,最是让他头疼。前面那么多皇兄、皇弟,加起来都没这两个能缠人。离的那么远,还一天三封加急文书,甚么都要。小的如粮食、衣裳、布帛、马匹、药材甚么的倒也罢了,居然连炼铁、锻造器具也要。还说甚么打算修一条几万里的铁路,从罗刹鬼的地方,直修到京城,太子生生气笑了,问他两个,他这个太子哥哥要不要一并送过去,帮他们修铁路。”
贾蔷闻言,神情却有些微妙,道:“朕倒还没听说此事,这条铁路,却是非修不可的。啧,主要还是因为,谁都没想到这两个小家伙这么能打,朕都没瞧出来……”
黛玉听的心花怒放,小四十九李銁是她的次子,小五十李鉳是子瑜次子,原以为两个打小顽皮淘气的无法无天,被她和子瑜从小打到大的逆子这辈子就是在秦洲寻个地方糊弄一生了,没想到竟有如此造化!
要知道这么多皇子,连前面那些大的做出这样大的事业,都没听贾蔷这般夸赞过。
难道儿子果真是小的淘的好?
旁人倒还好,独和黛玉已经“斗”了一辈子的宝钗着实气不过,道:“皇上,怎就銁儿和鉳儿争气,李锻呢?”
贾蔷闻言,却是叹息一声,仰头望天道:“德妃啊,李锻在京时就酷爱珍馐,还有孝心,亲自下庖厨,为朕和皇后做了许多美味。偏你,不知好歹,非逼着他上进。前年李锻去了秦洲,在他哥哥李鋈的地方得一城独成一国,开国之名为美国,取美食之国之雅意,自号饕餮王!此事旁人都不敢同你说,但朕觉着,这又有甚么不好呢?”
宝钗闻言,身子都晃了晃,在一片惊呼声中,仍觉天旋地转……
此时就听薛蟠大声道:“贵妃娘娘,我觉得皇上说的最是道理。皇上口含天宪,原就是金口玉言,偏你不听!四十二殿下这孩子有孝心,眼里也没个高低人,连我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他也从没啐过我,还专门跑到金陵城看我!见我老的厉害,也是赶到点儿上了那段日子身子正不爽利,四十二殿下就亲自去厨房里,给我连做了三天的饭,这等孝心,一下就让我康健过来!这样的好孩子,娘娘还不知足,还想怎样?”
薛姨妈也含泪劝道:“我也这样说,再没见过这样心善的好孩子了,离京出海前,也来瞧我了,哭的甚么似的,明明是他要去那荒凉之地,还几百回叮嘱我,是放心不下我这老太婆啊!娘娘,你哥哥说的是啊,这样好的孩子,还要怎样呢?非要称王称霸才是好的?”
周围指责的声音也纷纷响起……
“小二十六儿也没去征战,也成不好的了?”
“我生的那两个都这般,我还不得活活怄死?”
“德妃娘娘怎能这样看?小四十二这样好的孩子,竟还不知足?”
“非要逼孩子做甚么?”
这就是相知相熟半辈子的好处,都知道外表谦和,内里如冰莲的宝钗心气极高,若是大家一味的相劝,说些让她看开的话,那宝钗指定要被羞愧的无地自容,甚至大病一场。
而现在这般“以毒攻毒”才是对付她的王道!
果不其然,宝钗的脸色由惨白渐渐恢复了过来,甚至有些羞红惭愧,她都没想到,李锻的人缘能有这样好?
她自然不知道,李锻临出海前,特意去寻了贾蔷和黛玉,以求自保之计,便是为了今日。
而去看望薛姨妈哭诉,去探望薛蟠等等,都是得到了高人的指点!
这个高人,自然就是贾蔷和黛玉!
此刻,俩年过半百的男女对视了眼后,都悄悄扬了扬眉尖,难掩得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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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九十二:战争结束了
西苑,勤政殿。
贾蔷、李銮、李堂天家祖孙三代俱在,李堂自十五岁起开始初步观政,至今已逾三载。
明岁起,在成为大燕皇太子后,便要前往唐藩军团参服兵役,并督导唐藩铁路的大修建。
如今大燕朝野上下其实都已经形成了共识,铁路是维护如此庞大之帝国稳定的根基!
本土在京城修通通往各省,以及各省利用地方财政自发修通各府、州、县间的铁路之后,本土已经成为铁打的江山,再无人怀疑。
兵贵神速,还有甚么样的兵马,能快过铁路运兵?
在这个时代,铁路运送再加上轻骑火枪兵和炮兵的配置,举世无敌!
殿内还有于万洲、郑杰、赵思阳、李春城、张博荣、王正新等军机大臣,并宣德侯董川、全宁侯张泰、东川候陈然等一干五军都督俱在。
除此之外,还有工部尚书贾兰、户部尚书于新云、铁道军都统马捷等重臣。
殿中正一面高架上,悬着一副舆图。
却不是大燕本土舆图,而是寰宇周天社稷舆图!
除了本土之外,还有秦藩、汉藩、唐藩、宋藩并诸外省,以及秦洲、汉洲、厄罗斯以及欧罗巴。
当然,舆图远没有贾蔷前世所见过的高清地图精密。
但大致轮廓还是差不离的……
而在这张舆图上,用黑笔勾勒了许多线条。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贯穿了秦洲、汉洲、秦藩、汉藩、唐藩、宋藩以及厄罗斯自乌拉尔山以东直至京城的最长的黑线!
“诸卿都看看罢,朕昨晚和太子聊了一宿,李堂也在侧。我们爷仨都同意,这几条黑线,就是朝廷今后三十年,慢一点的话,是五十年内,大燕的主要前行方向。”
“以举国之力,开通这些铁路!”
“李燕的江山能维持多久,朕不知道。或许能久些,或许,仍难逃三百载轮回之厄。”
“但只要开通了这些铁路,那么朕可以肯定,必将夯实汉家江山万世不易之钢铁基石!!”
“即便,今后再发生战乱,也是汉人的内战,朕不会死不瞑目,后悔枉来这世上一遭了……”
这骇人之言被一众臣子们好生相劝了番后,于万洲走到舆图前,一脸震撼的看着那几条黑粗的线条,尤其是横穿北疆厄罗斯的那条,良久之后,方缓缓道:“皇上,秦藩的铁路好修,汉藩的,也好修。唐藩的就更不用提了,两亿多丁口,地势平坦,修好后朝廷掌控力将会再度增强,强盛可期。至于秦洲和汉洲,据这些年传送回来的卷宗来看,铁路修起来,也不难。可是皇上,北地这一片,那都是冰天雪地啊!”
赵思阳紧跟着点头道:“不是修不得,只是眼下诸皇子出外开国,所属想要七成以上皆汉民,朝廷的负担极重,尤其是海运。但仍值得,因为皇子封国虽只认大燕为宗主国,大权独立,可正如圣上所说,只要是汉家江山,都值得。
那些地方,肥沃之土无数,无人耕种。各种资源丰富,总将为大燕所需。
所以,以借贷的方式助诸王封国修路,以开采资源作为回报,而不是大燕单方面的付出,即可帮助诸王立国,又可提升大燕国力,此双全之法。
可是,北疆之土,辽阔数万里,冰天雪地,飞鸟难渡。
修一条这样的铁路,耗费之巨,超乎想象,包括修路工人。
这些年,唐藩留给我们的藩民红利,已经不足四千万了……就这,还分布天南地北。”
“不然!”
宣德侯董川忽然沉声道:“北地虽是苦寒荒野之地,但绝非无利可图。”
此直白之言,让殿内不少人忍俊不禁。
于万洲亦是哂然一笑,却未打断董川之言。
董川继续道:“本督于北疆驻扎逾十年,不断派斥候、暗探前往当初厄罗斯之地,得回的消息就是在伊尔库茨克的列娜河附近,有为数不少的厄罗斯人在那里淘金,有大量的黄金。除此之外,铁矿和煤炭更多。
不过在本督看来,这些还在其次。即便没有这些,仅从战略意义上而言,北地这一片广袤的疆土,如果不能握在汉家手中,那么将来这一片土地,一定会成为我们的仇敌、敌对势力的大后方,大纵深!
在失去秦洲,汉洲等重要殖民地后,西夷们一定会觊觎此地。一旦得逞,后患无穷!
纵使大燕能占据世上绝大多数膏腴之地,也不能真正做到无敌,断绝最大的后顾之忧。
而如果能够修通铁路,将这片无限广阔的冰天雪地死死掌控在手,那么千百年后,大燕的敌人唯有靠着阴私诡计,去挑唆诸封国之间的战争,以图颠覆我们,再无他法。
最重要的是,将这片土地掌握在手中,大燕的北疆,才会真正实现再无忧患!
早在一百年前,北疆之患的背后,站着的便是厄罗斯人。
所以臣的意见是,这条铁路,一定要修通,修好!”
东川候陈然颔首附和道:“是啊,这条铁路可谓神来之笔!四十九和五十两位殿下也真是太能打了,谁能想到,两位小殿下能打出远超当年霍骠骑的功业来!这一片疆土对大燕本土的意义而言,绝不在秦洲甚至是汉洲之下。一旦铁路修通,除了沿着铁路线上的城镇进行驻军外,陈列北疆的八大军团皆可调离!今后,只需改建生产建设兵团即可。如此一来,朝廷的负担也将大大减轻。
臣还要再啰嗦一句,两位小殿下了不起,是真了不起!在冰天雪地中攻克厄罗斯堡垒要塞,着实超乎了臣等想象,也超乎了厄罗斯人的想象。
要知道,两位殿下并没有充足的后勤补给,完全是就粮于敌,甚至连子药供给都要从罗刹鬼手中夺取。
难以想象,实在难以想象!
千百年后的兵家史册上,必将留有两位殿下之名!”
全宁侯张泰也笑道:“正是这个难以想象,才让两位殿下打出了惊天之局!以奇袭奇计攻占一处要塞后,后面的也就顺理成章了。其他的自然出彩,但臣最看重的,还是两位小殿下的杀性。
厄罗斯就以凶狠著称,罗刹鬼的名声多来自哥萨克铁骑,便是早年间的喀尔喀蒙古铁骑,都屡屡败在他们的铁蹄之下,动辄剥头皮以头骨为酒杯。结果遇到两位殿下,连正经活口都没留下几个。
杀的好啊!听说在乌拉尔山那边,杀的更狠,罗刹鬼子都没见过这么能杀的军队!”
贾蔷闻言,不掩得意道:“小四十九和小五十两个,虽是胆大包天,却也天生富贵,战法毫无踪迹可循,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怎么打都赢!厄罗斯那位女大帝,号称一代英主,厄罗斯在她手中不断的扩张再扩张,如今又如何?除了派使者在理藩院里哀嚎控诉,还能做甚么?朕早就命二十四他们输送兵马补给过去,眼下那两个小东西麾下兵强马壮,弹药充足,必叫厄罗斯那老娘们儿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随即眼神又变得深沉起来,道:“前些年朕费了多大的气力,想尽法子让人说伏了西夷伯努利家族、欧拉学派、惠更斯学派前来大燕治学。可惜,竟为那老妇所止。这一次,朕倒还想看看,她还能不能阻止吾家万里驹!”
李銮笑道:“数术和格学物理之妙,的确超乎想象。父皇如此重视这些人,看来都是大才。”
贾蔷颔首道:“对这些人,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大燕皇家科学院这些年进步迅速,颇有些所得。但比起他们,还差相当一截。如果不将这些人引入大燕,未来是有可能动摇大燕根基的。”
不说旁个,只谈欧拉一人,就是惊艳一个时代的存在。
前世谁人都知道老毛子的数学堪称顶级,老毛子散伙后,经济已经拉垮到那个地步,依旧不妨碍军工之强大,可与美丽国叫板,便是因为其强悍之极的数学。
而毛子数学之所以这么强,只因为一人,那便是欧拉。
是欧拉的徒子徒孙们,支撑起了后世老毛子强悍的底气。
李銮闻言,面色凝重起来,道:“若如此,无论如何都要为大燕所有!”
张泰笑道:“直接攻克厄罗斯拉倒!不差再灭一国!”
下任元辅郑杰却缓缓道:“想要得到的人或其他甚么,可以谈。两位殿下可也以在乌拉尔山做出继续进攻的姿势,但战争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进行下去了。汉洲战争鏖战了七年,消耗之大,超乎想象。纵然国力还未被竭泽而渔,但也耽搁了发展。
更何况,随着疆域的极大扩张,八亿丁口实际上也捉襟见肘。
未来十年,大燕的首要任务,仍是丁口的繁衍。
其次,是对现有疆域的建设,譬如大铁路的铺通,义务兵役制和义务教育的进一步完善,各级有力清廉官府的建立……
每一项,都是当务之急!
而战争,一定是末选。”
李銮见贾蔷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笑道:“郑相说的甚是,算下来,大燕实际上已经进行了数十年的大战了,哪怕近二十年来,多是在帮诸王开国,敲边鼓,实则也未断过战事,尤其是汉洲鏖战这七年。但是,小四十九和小五十他们打下的北地,失不得啊。”
郑杰颔首道:“殿下明鉴。北地之重要,臣亦知之。但臣的建议,仍是以唐藩、秦藩、宋藩和诸外省的铁路为先。其次是秦洲,汉洲,最后是北地。理由有三:
其一,劳力不足。藩民和外省之民的确好用,但谁也不是傻子。这么多年的消耗下来,近乎耗费了一亿数的藩民和外省之民。元武十年以前,藩民暴起为乱案例还是鲜见的,纵然有一些,但多不成气候。可元武十年,尤其是元武十五年之后,藩民和外省之民作乱的事,几乎每个月都能听到。而能传到中枢耳中的乱事,其规模绝不会小!
如果这么多条铁路同时开工,所消耗藩民数将会骤增,必然大大激化矛盾,短期内,藩民和外省之民作乱的新闻,必呈星火燎原之势!
纵然可以反手平叛,但也将会埋下不安稳的后患,除非朝廷准备将数千万藩民悉数斩杀。”
“其二,仍是国力积累不够,绝无法支撑这么多铁路同时开通。无论是运力,还是钢铁出产,亦或是枕木所耗用的优质木材,都不可能同时供给这么多铁路的铺设。”
“其三,技术积累不足。据臣所知,在铺通西域和漠北草原的铁路时,劳力的损耗极大,尤其是在冰雪之土上,想要铺通钢轨,十分棘手,进度也极慢。所以臣以为,何不循序渐进,先将唐藩、秦藩和诸外省的铁路铺通,再铺通秦洲、汉洲铁路,有了充足的技术手段积累,再铺通北地冰原的铁路,岂非更合适?
大可不必担心北地丢失,既然四十九殿下和五十殿下这般能打,就请他们卡死乌拉尔山,修建王城,堵死罗刹鬼东进之路!一应粮草供应和耗费嚼用,本土可以供应!
支撑上二十年,大燕和诸王封国必将强盛之极,到时候,修通北地铁路,将不在话下。”
贾蔷眼神淡淡的看着这位接下来十年,操持天下权柄的大学士,见其目光坚定,并不因他的注视而退缩,微微眯了眯眼,好一阵后,就在殿下气氛愈发压抑之时,贾蔷看向于万洲,就见于万洲微微颔首,笑的很是欣慰,贾蔷也洒然一笑,道:“郑卿之意,倒和太子不谋而合。昨晚和朕争执了很久,今儿朕才来问问诸卿之意。也罢,朕马上就要禅位了。天下事终究由你们来顶起,就按你们的主意办罢。
只是你们要订好计划,以五年为一期,设立一个目标,五年后回头看一看,哪些完成了,哪些没完成,也好总结反省。再进行第二个五年……
总之,朕龙御归天前,这面舆图上的那些黑线,要落实了。
不然,朕是不依的。”
……
含元殿。
黛玉看着满面笑意的贾蔷进来,面上也泛起了笑容,奇道:“皇上今儿怎么这样高兴?”
即便儿媳韩氏亦在,贾蔷也未避讳,自然的牵起黛玉的手来,笑道:“太子得贤臣,朕甚是欣慰。”
在黛玉的追问下,他将今日事大致说了遍。
不过黛玉却是先喜后忧,道:“连皇上当面,他都敢坚持己见,那将来和太子起了异见,恐怕也难调和。”
贾蔷笑道:“朕怕的不是不可调和的元辅,朕怕的是应声虫似的宰相。一个没有军权的元辅,再怎么不可调和,也没有造反的根基。这条红线,这条死线,朕已经划死了!当然,千百年后,或许会发生动摇。但至少近三百年内,发生的可能不大。
朕其实还很想看到,在太子在位期间,有强硬的元辅和他对着干,并最终没被他给干掉。如此一来,就能巩固了元辅的地位。不至于将来出现了昏君,整个大燕帝国随即崩塌。
而出现昏君的可能性,远远超过出现一名权臣。”
黛玉闻言,气个半死,盖因后世之君必是她的嫡子嫡孙,怎就会出现昏君?
她怒嗔贾蔷一眼后,又问道:“海外诸王这次果真都要回来?那可是要大团圆呢!”
贾蔷笑着点点头道:“战争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和平缓冲期。等传位后,咱们就去新城,住上二年,再往唐藩博城去住,随后再往宋藩去。沿途一路都是儿孙封国,都有美景美味,该咱们尽享天伦咯!”
黛玉闻言,抬眼望着贾蔷,抿嘴轻轻颔首。
不远处,太子妃韩氏濡仰羡慕的看着这一双世间至尊至贵的舅姑。
曾几何时,天子私德在士林间的风评并不算好。
多少人暗中嘲笑他,姑姑、婶婶、嫂嫂的,乱七八糟一锅炖,着实不堪入目,实在色中之王!
但是数十年过去了,天子后宫中居然再未增添一人。
多少礼部大臣,甚至提出了后宫不可偏宠一姓女,否则于社稷不利这等直白的意见,却仍未动摇天子之心,一次大选都未进行过。
而天子和皇后之间的许多生活相处点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去后,也让天下女儿家羡慕的流泪。
何谓只羡鸳鸯不羡仙,不过如此罢……
韩氏更庆幸的是,丈夫李銮处处以天子为榜样,与她也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嫁与这般人家,当真是几世所修之福也……
……
PS:还有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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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九十三:倾覆之忧
元武三十四年,腊月二十三。
小年。
今日皇城外青石码头上,人山人海!
即便御林军已经将警戒线拉直五百步开外,却仍难挡京城百姓的热情。
也不知信儿是怎么传出去的,竟让百姓们得知了在海外征战了十数年,将汉家江山开拓到天边儿的皇子们终于要回来了!
这等热闹的伟事,岂有不来捧场的道理?
谁都不是傻子,想想历朝历代的皇子们都做的甚么事,再看看本朝皇子们的作为,也由不得百姓心中不敬服。
更让百姓们欢喜的是,那些尊贵的皇子们,并未让他们等太久……
“呜~~”
随着蒸汽铁甲舰的汽笛声响彻码头,很迅速的,庞大的战舰甲板上出现了一队身着青绿色军服的将校。
举手投足间的军伍之气,行动之利落,让人根本无法将他们和雍容尊贵的大燕皇子联系到一起。
直到他们在高高的甲板上对着下面的官兵以及人山人海的百姓,庄重的敬了一记军礼,而紧邻码头的官军们竟齐齐拜下时,围观的百姓们才确认,那数十名男子,并非寻常将校,而是大燕皇子之身!
因为,如今的大燕,文武官员之间早已不必相互跪拜,除非面对礼绝百僚的军机大学士,和五军都督们。
而随着身份的确认,本就热火朝天的气氛,随着皇子之礼,场面瞬间炸裂!
“万胜!”
“万胜!”
“万胜!!”
几乎在一刹那间,数以十万计的民众,就齐齐陷入了狂欢中。
这般动静,显然震撼到了李铮等一众皇子。
即便他们这些年已经经历过太多大阵仗,在汉洲杀的白骨盈野,人头堆积起来,不会逊于泰山之高。
却也正常,历来开国称祖的,没有一个不是用敌人的头骨铸就的王座。
只是和过往几千年来华夏的枭雄不同的是,李铮他们是用西夷的头骨,铸就出来的秀丽山河!
然而连他们自身都觉得,他们是屠夫,人人身后都是一汪血海之时,未曾想到,在祖国故地,会有如此多的百姓,这样的敬爱他们。
这让离开故土多年后重回大燕的诸皇子们,气息都有些不稳了……
好在,都是心性坚如钢铁般的大人物了,收拾好心绪,再度齐齐一礼后,就依次下了战舰,在漫天欢呼声中,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皇家马车,径直前往了西苑。
……
西苑,勤政殿。
五十四位成年皇子分六列立于殿上,煞气之重,让满朝文武侧目。
尤其是皇太孙李堂,看着如此多位气势惊人的皇叔皇伯,几乎一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可怖!
而他还用余光留意了下殿上文武的神情,面色凝重者绝不在少数。
这愈发让李堂感到深深的不安……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玉台金椅上那位在他心中便是圣皇在世的皇祖来,这般做,果真正确么?
不过随即他又发现,他的父亲,当朝皇太子的神情,却唯有激动和喜悦!
这又是为何……
“儿臣等,恭请父皇圣安!!”
五十四位成年皇子的请安声之烈,直冲云霄!
一个个也再不遮掩心中的激动,心智稍弱些的,已是红了眼……
玉台龙椅上,贾蔷同样神情有些动容,眼神中也丝毫不避讳浓浓的疼爱和想念,叫起道:“朕安,吾儿也安好?经年未见,朕已老,然吾儿们皆成参天大树,朕心甚慰!”
温润慈爱的气息,仿佛一下就洗脱了诸皇子身上惊人的戾气和锋芒,以李铮为首的诸皇子们,纷纷难忍垂泪道:“父皇丝毫不见老态,犹如当年!如今天下已平,大燕万世之基已经铸就。儿臣们只盼今后能常伴父皇、母后膝下,以尽孝道!”
此番言论,又让李堂和不少朝臣面色微变,心情也愈发凝重。
贾蔷却是哈哈笑道:“你们的心思,朕来成全!待七日后,朕将皇位传与太子,今后便得大自在!将与你们母后、母妃们一道,周游列国!你们回去后,一个个的都好好治理国事,莫要等当父母爹娘的去做客时,发现一团糟,那就失了体面了!”
李铮等纷纷大笑起来,笑罢,李铮正色道:“父皇,儿臣这些年几乎丈量了汉洲大陆,实在是觉得……叹为观止,又匪夷所思!”
见他如此郑重,贾蔷笑道:“何处匪夷所思?”
李铮正色道:“和大燕不同,和秦洲也不同,整个汉洲大陆,几乎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土地之肥沃、气候之温润、河水之充足、物产之丰富,都超出了儿臣等的预料!最让人震惊的,就是那片大陆上,到处都是巨大的野牛,成群的野鹿,飞舞的水鸟和巨大的鱼群……不是成百上千,而是不计其数!儿臣甚至认为,只要不恣意屠杀浪费,光这些野物提供的肉食,都能供养起一个国家不饿死!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土地?”
听闻这番话后,文武百官中面色惊疑不定的人数,又增加了许多。
贾蔷却仍是喜悦,笑道:“若非彼处乃天选之国,朕又怎会让皇儿们去如此遥远之地搏杀?其实汉洲优越,秦洲也并不差。便是小四十九和小五十所占据的那片北地,也绝非不毛之土。”
见李铮等似有些不能认同,毕竟汉洲那片大陆的条件,实在过于优越。
贾蔷笑道:“若那里果真是天选之国,怎地过往几千年来,从未诞生过强大无可匹敌之王朝?正是那里条件过于优越,所以当地土著仅仅靠猎杀野牛,就能够存活下去。既然如此,他们还会耕田?他们穿兽皮即可,他们还愿意织布?更不必说读书科举格物致知了。所以说,过于优越的环境一旦让人沉迷进去,只会养出无数废物来。”
李铮等恍然,随即笑道:“儿臣等自不会如此!不过,父皇,儿臣们都以为,那片土地若是能在大燕手中,一东一西,分立两朝,天子主东方,太上皇主西方,则宇内皇权,必永固大燕!!父皇,儿臣们诚心恭迎父皇传位十六弟后,起驾往汉洲大陆主宰乾坤!”
不给其余皇子附和的机会,也不给骚动的朝臣们开口之机,李銮就激动道:“大哥!这叫甚么话?父皇果真愿意主宰乾坤,十六我根本不会接大位!!”
诸臣面色都凝重到了极点,目光审视的看着一应皇子。
更有心思繁杂沉重的臣子们,此刻已经开始联想起“盛极而衰”的天道规律来,就从诸王之乱开始……
李铮却哈哈笑着摆手道:“小十六,你别多心。哥哥们恳求父皇西向,实则是为了求助。汉洲大陆实则太过辽阔,而我们的丁口就远远不足完全占据。这是个死结,我们着实无力应对,只能回来求父皇前去解此难题。十六弟,这些年父皇殚精竭虑,不说全是为了你,可也大半是因为你罢?咱们家兄弟众多,因母后之故,父皇偏疼你一些,哥哥们都无话可说。只是如今都已经偏疼一辈子了,总不能继续偏疼太孙,也该疼我们一疼了。都是父皇的儿子,我们也不能吃亏太狠。”
贾蔷不等李銮面红耳赤的分辩,就摆手笑道:“越大越孩子气了。汉洲虽广阔富饶,但既然是你们兄弟们打下的江山,就该由你们封国,为一国之主。这个时候请朕一个头发也白了的老人去当太上皇,岂非没志气?至于合并大燕,更是大可不必。朕是偏疼了太子一些,却也不会偏疼到这个地步,况且,他也不会要。而丁口方面,也不必担忧。至少未来一百年内,天下将无大战事,你们有大把的时间,去繁衍丁口,何须用朕去教?老大,你们心里藏的甚么名堂?”
李铮苦笑道:“圣明莫过父皇,儿臣们只是想请父皇、母后们去汉洲过几年悠闲自得的日子。儿臣明白,若父皇仍留在东方,就一定还会牵挂社稷之事。忙了半辈子,哪里能歇得下来?再者,汉洲景色着实壮美,也大燕相比别有一番滋味……”
贾蔷笑道:“你们纯孝之心朕已知矣,汉洲也的确会去,不过不是直接去,而是沿着你们小兄弟的封国,挨个逛过去,且放心就是。好了,你们还有甚么说的?”
最后一言,是问向一应军机大学士。
余者多不敢妄自开口,贾蔷皇威太甚,且爱子之心深沉,他们也怕触怒。
于万洲沉吟稍许,却仍是缓缓出列,微微躬身道:“皇上,眼下之大燕,已开千古以来从未有过之盛世,若能安稳行进下去,此盛世只会愈发强盛,直到连臣等都不敢想象之境地。但是,臣以为,仍有倾覆之忧患。”
贾蔷闻言,微微眯了眯眼,一时未言。
而诸皇子们,一个个也都收敛了面色。
这个忧患,其实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不会看不清楚,但谁也不敢提。
离间天家骨肉,原本就是历代天家之大忌,而在本朝,显然是大忌中的大忌!
果然,就见李銮面色一变,忙就要开口,转圜此局势。
却不想李銮尚未开口,立于其身后的李堂就躬身道:“于师傅,皇爷爷和曾外祖父都夸赞您,是不世出的人杰,青史名相可排前三,乃至第一!您所能看到的方向,一定超出常人。既然如此,还请于师傅明言,我大燕强盛如斯,又怎会又倾覆之忧?”
孰料,这番好话未得到好结果,于万洲看着李堂呵呵笑了笑,目光让李堂心中忽地一激灵,一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随即就听这位走到人臣巅峰的千古名相笑道:“殿下能够说出这番话来,不正说明倾覆之忧已现?”
李堂:“……”
圣皇仍在世,贤太子才刚刚准备继位,而第三代,却已经防范起同宗之国了。
这不能说是对是错,所以才叫忧患深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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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九十四:疯了罢
勤政殿上,太子李銮看向李堂的眼神简直阴沉的可怕。
他都无法相信,这个自幼勤学聪慧的长子,居然能蠢到这个地步。
李銮甚至觉得可笑,这座皇宇大殿内,荟聚了普天之下才智最顶尖的巨擘人物,如于万洲之流,便是圣明如圣皇天子和他外公林如海都自觉不如。
而李堂会不知道这些?
不可能,李堂绝非蠢货,怎会不知这些天子亲口所言之事?
那他为何还会如此卖弄伎俩?
因为,恐惧。
因为,忌惮。
想明白这些,李銮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天家一派精诚亲爱手足赤诚的局面,竟要坏在这个逆子手中!
“李堂,你不堪社……”
未等他咬牙将“社稷之重”四个字说出,肩头就被李铮一把揽住,另一侧李鋈也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嘻哈笑道:“十六弟,你和父皇差的还有些远哦。当初咱们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为此皇贵母妃不惜拿十三弟做筏子,狠狠下了重手,咱们才慢慢明白过来一些道理。亲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眼下隔了一辈。你便是能管得了这个,以后照样还会有这等事,人性如此,不必苛责。”
李铮亦点头道:“先议正经事,回头我们这些叔伯们,再亲自和他好好理论。到时候,你和弟妹莫要心疼才是。”
李銮咬牙:“大哥便是不出手,我也要叫这没出息的东西,长长脑子。且先不提天家骨肉亲情,只说眼下大燕雄踞世间,也无敌于世间,强盛至此,他居然会怕成这幅德性,果然就该早些派出去磨砺打熬,久留都中,他怕真叫人奉承着圣孙类祖了。往日里不好多说,如今终是显露了原形。我看也别去唐藩参军了,直接去宋藩罢。真金不怕火炼,到底是真金还是废铜,全看他自身本性。”
说罢,也不理面色惨白的李堂,又对李铮等道:“皇兄,当年咱们兄弟,不也是自宋藩摔了大跟头,而后才爬起来,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李铮虽然心中想笑,不过到底给李銮体面,也知道他想要锤炼太子的苦心,便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看向玉台龙椅。
贾蔷一直未开口,有诸子在,这等事原也不需要他再啰嗦,除非李銮方才真要行废立之事……
他看向于万洲道:“爱卿继续说,这隐忧内患,到底如何解决。既然问题是咱们这一代人看出来的,最好能在这一代想出解决法子,不给下一代添麻烦了。爱卿虽然总说,一朝新人换旧人,郑杰他们强于你。朕以为,他们或许以后能超过咱们君臣,但眼下嘛,还差一些。”
郑杰、赵思阳等军机阁臣们自然诚惶诚恐,岂敢与圣天子、贤相君臣比肩?
却未料于万洲竟笑道:“皇上,此事臣还真是准备留给后继元辅去谈。”顿了顿,又同哑然失笑的贾蔷道:“臣近年来多得圣上和老恩相之过誉,难免心生骄矜之心,起了自大轻狂之意,果真自以为千古名相,开始褒贬起古今名相来。”
贾蔷知其言必有深意,哈哈大笑问道:“哦?爱卿褒贬了哪位名相,可有所得?”
于万洲呵呵笑道:“皇上,臣之幼孙不过七岁,却酷爱三国。最敬仰之人,便是诸葛孔明。臣人老雄心在,毕竟得圣皇和恩相亲口褒赞过,故而颇为不忿,便以诸葛武侯为第一例。臣以为,孔明虽多智而近妖,看似完美无瑕之人,但也有三大疏漏之处。”
李鋈笑呵呵道:“于相,你老还真来?”
于万洲呵呵一笑,道:“所以才说,生了骄矜轻狂之心嘛。”
“老八,不要打岔。”
贾蔷淡淡说道。
李鋈忙住口,连连与于万洲作揖道:“你老继续,你老继续!”
他自是看得出,自家父皇对此人有多欣赏,多重视。
于万洲微笑道:“其一嘛,不必多说,武侯以文臣而行武事,败之不亏。”
这一点,即便满朝文武中有不同意见者,也不会脑子抽抽了站出来反驳。
文武有别,已是基本国策。
大燕数百万无敌天军的唯一统帅,只能是天子,不能是元辅。
这是绝不可践踏的红线。
“其二嘛,也不必多说。孔明事无巨细,皆要亲自过目,举轻若重。行事负责当然是好事,可若不能放权于下,又如何培养后继之人?遍观青史,皇朝之败亡,多出于此因,后继无人。”
此言一出,李堂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在说他?
当然,显然是他想多了……
贾蔷颔首道:“爱卿所言极是,这一点,孔明不及爱卿。虽有蒋琬、费祎、董允为继,但并未为蜀汉建起一套真正行之有效的人才选拔,皆由孔明一纸《出师表》来定,又岂是长治久安之策?”
于万洲谦逊谢过恩赞后,再道:“这其三,就是对君上要求过苛。不止孔明,便是蒋琬、费祎、董允等,皆以敢正颜厉色匡谏幼主而闻名。不是说臣子不该劝谏君上,但要求天子做圣人,做道德完人,就很可笑了。尤其是,臣子自身德行远谈不上道德圣人之时。
当然,孔明之德行,无法诟病。但他一味的将刘禅养于宫中,让董允之流去教诲,严厉到令之生惧的地步,实非智者所为。需知,无论是天子还是人臣,宝剑锋自磨砺来,靠深宫教诲,又岂能教出明君圣君?”
郑杰迟疑稍许,却还是出面问道:“元辅,若文臣不能厉谏规劝,莫非只能纵容君主误入歧途?”
于万洲呵呵笑道:“衡臣,你的胆子,比老夫想的还要大。”
郑杰面色一变,就想解释,却听高台玉阶金椅上传来声音:“朕即将退位,今日算是收尾,君臣之间无话不可谈,也最好开诚布公的将事情说明白了,想出解决之法,才是最好的。前些年士林清流总是骂朕,当然也骂你们,说甚么堵塞言路,只能听好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等等。但诸卿应该知道,在朕这里,从没甚么因言获罪的说法。只要心系社稷,便是一时方向错了,和中枢之政相悖,朕也容得下等得起。
且,郑爱卿所忧之事并非没有道理。
自古而今,哪一朝没有昏君?大燕果真出现了亡国之君,又该如何?”
其他人开口,李堂还能坚持稍许。
贾蔷口中出现了“昏君”和“亡国之君”的字眼后,李堂眼前一阵发黑,几摇摇欲坠。
贾蔷看在眼里,却没多说甚么。
天资这种东西,强求不得。
不过好在,至少还有中人之姿,算得上小聪慧……
于万洲笑道:“圣皇既已立下《治国安邦第一法令》,如今又何须疑虑?只要此法不破,朝廷政事自有军机内阁来运转。而如今最大的破绽,无非就是后世之君,可废黜,亦或是修改此法。”
贾蔷摊手道:“朕知道,可朕有甚么法子?果真有不肖子孙要以革新为由,更改法令,朕总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亲手捏死他。再者,朕也不认为,第一法令果真就是至善至美的,少不得后继之人不断完善,这就是矛盾之处……这世上原不可能有万世皆准的不世之法啊。”
于万洲正色道:“皇上,世上是无万世不易之法,但在第一法令中,有两条却可以万世不变,至少,皇朝内不可变。”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爱卿是说,前两条?”
于万洲颔首道:“正是。天家至尊至贵的法令不可变,便是只荫封圣上之恩泽,天家也该安享万世之尊。而确保第二条不变,则可给予军机阁臣和五军都督足以安身立命的根本,可以在天子不贤时,维持住朝政的根本底线不破。”
贾蔷闻言眉尖扬起,问道:“也就是说,除了那几条红线外,便是天子也不能随意废黜军机阁臣?”
见大殿上百官为之噤声,无不面露骇然之色,贾蔷却又摆手笑道:“今儿是朕的最后一朝,也是于爱卿的最后一朝,言者无罪。”
于万洲在百官惊骇的近乎麻木中,再度开口道:“没错。既然已经有数条红线约束住军机处的权力,譬如文不涉武,譬如严格的任期限制,譬如对政策后果的责任承担,对于选拔用人的背案……那么,如此重臣,又岂能随意废黜?当然,臣也知道,将来必会出现君权和相权之争。但臣以为,这就是代价,是李燕皇室可传百世的代价。皇上,这世上原没有只享受好处,不付出代价的道理。”
贾蔷闻言颔首一笑,道:“此言是正理。李銮,你意下如何?”
李銮躬身道:“儿臣素来知晓,此千古之难为父皇心头大患。今日于相提出此法,虽有损皇权之威,但正如父皇所言,有得必有失,此为正理!故而儿臣以为,此法大善。”
群臣们一个个心神激荡到连大气都不敢多喘,这算甚么?
自斩皇权么?!
然而李銮开口后,贾蔷就已经不再多谈此事,道:“既然你也认可,具体如何施为,你和郑卿自去鼓捣就是,朕和于爱卿不再过问。于爱卿,可还有其他要谈之事?若没有,朕要和诸皇子团圆了。一别经年,朕很想他们。”
此言一出,李铮等皇子无不面色动容期待,可是却听于万洲沉声道:“皇上,还有最后一事。”
“何事?”
“为免今后重现八王之乱分封之祸,臣以为,圣上最好在今日还在位,诸皇子在君父当面时,说个清楚明白,若后继之君不贤,海外的龙子龙孙们,有没有资格折返大燕,继承大统?亦或是,大燕出了权臣,海外诸国,有无举兵回国清君侧之权?”
诸皇子身上几乎同时升起煞气来,一双双铁血眼眸死死盯着于万洲清癯的身形。
这个老家伙……
疯了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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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九五:终章(新年快乐)
“《万国公约》?”
贾蔷愕然的看着于万洲,道:“听这名号,爱卿,你准备了不少时日了罢?”
许是因为最后一朝,于万洲倒也洒脱,笑道:“皇上,近三年来,臣有三成的功夫,在这纸《万国公约》上。毕竟,臣得幸,能在乞骸骨前,亲眼目睹大燕皇子开万疆为国!但天道从来福祸相倚,若不早早定下社稷之计,将来难免骨如相残。”
六皇子李钊听不下去了,皱眉道:“于大人,孤王越听越听不下去了。父皇对你何等倚重,你又是何等居心,怎敢离间天家骨肉?”
“老六!”
于万洲面色淡淡,仍带微笑,贾蔷却皱眉喝了声,道:“哪那么些废话?”
见李钊面色一僵,隐隐泛白,贾蔷又笑骂道:“论治政之能,天家又怎么能和于爱卿还有你外公这些当世奇才相比?天家要做的事,就是用好这些人,尊重他们,但又不被他们所左右,即为明君。不要瞎吵吵,暴戾之心,驾驭不好一个王朝。于爱卿所言显然不是说你们弟兄,而是三五代,乃至三五十代之后,子孙后代间,哪里还有甚么亲情在?”
李钊闻言不敢多言,他身旁的李锋苦笑道:“父皇,就是传一百代下去,也都是一个祖宗!且各家封国将来七成往上都是汉家子弟,同文同种的,得多缺心眼儿才会相互厮杀?况且天下这样大,还不知几百辈子才能开垦完。”
李鋈都附和道:“汉洲之广阔肥沃,便是将整个大燕八亿丁口都丢过去也填不满。父皇,于大人这说法,没甚由头。”
李锴亦点头道:“秦洲同样肥沃富饶,不比本土差多少。最重要的是,以本土之强大,至少三百年内,诸封国不可能赶的上,尤其铁路大兴之后,举世无敌!”
于万洲呵呵笑道:“那么,就当这纸《万国公约》,是为三百年后准备的便是。老夫想来,与其将难事留于后世,不若今日一并解决了。其实,也不过点点头之事。”
李铮拦下其他皇子,拱手道:“于相,所谓契书,说破了天,也就三五条要紧处就了不得了。商契在于收成分割,国契在于疆界划定。您这《万国公约》有几条要紧的,且先说来听听。果真在理,孤等也绝不会拂了于相的明智远见。”
于万洲深深看了李铮一眼,其实在贾蔷近百皇子中,不乏智者、贤者、勇者,但真正能入于万洲眼的,或者说,最能入他眼的,就是这位皇长子,李铮!
论心性,论才智,论武略,都是年轻一辈中最拔尖儿的,尤其是这份心性,实在难得。
可惜,非嫡出……
顿了顿,将繁杂心思略去,于万洲道:“殿下所言极是,笼统起来,的确就几条,且容老臣略略道来。”
李铮笑道:“虽然孤等惦记着和父皇、母后团圆,却也不赶这一时,于相大可慢慢道来。”
于万洲微微一笑后,直言道:“这《万国公约》,其一,便是万国共教化!只一大燕本土,山东与河南不同音,两广与两湖不同音,各族之间,又不同文,更何况相隔十万里之遥的万国之间?若放任不理,则用不了百年,虽同为汉家子孙,相见难相言。故而,万国当同文、同史、同礼、同言、同祖!”
贾蔷坐于高台上,心中不由为此老臣之言激赏。
此“五同”若能贯彻下去,则万国实为一国!
李铮自无不可,道:“原也未曾想过,开国后便成了异族。”
于万洲见无人反对,心中巨石落下大半,微笑道:“其二,万国之间,实为兄弟之邦。可分强弱,但不该分高低。强者不可倚强而凌弱,不可垂涎他国之利。违者,天下共讨之!”
“理应如此。”
李铮颔首道,余者亦纷纷点头。
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之人,他们不可能认识不到,别说百十代,就是三五代后,兄弟之邦的情分还有几分?
未免日后不肖子孙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早早立下法约也是好事。
就是不知道,有用没用……
于万洲最后笑道:“如今诸位殿下与大燕,实则已是国与国的干系,所以没有自主勤王一说。但是,若有国主遭难,可传书兄弟之邦,借精兵强将前来平叛。”
李铮忽然笑了起来,道:“于相,你虽说了三条,实则只为了第一条罢?只要万国共教化,则必将永宗大燕。不枉父皇如此厚爱于你老,单此一条,先生便当得无双国士之称。可敬,可佩!”
于万洲哈哈笑道:“殿下言重了,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皇上待臣之厚恩,千古未曾见矣。老臣所为能为者,尚不能报君恩之万一。不过,第二条第三条,也是为了诸皇子封国所谋。果真能将《万国公约》贯彻下去,李燕皇族血脉,必将万代不衰!”
此言落罢,贾蔷与李銮并李铮等皇子道:“代朕谢贤臣。”
李銮等闻言,齐齐与于万洲躬身一礼道:“谢贤相之谋!”
于万洲忙避开此礼,却被诸皇子们笑着围起,从四面八方拜下。
不仅如此,连满朝文武都笑吟吟的跟上,齐齐躬身礼下,山呼道:“谢贤相社稷之谋!”
何谓礼绝百僚之贵?
莫过如此罢!
千古以来,或有权势超过于万洲者,但论人臣之尊荣,可谓当之无愧的第一!
贾蔷自龙椅上起身,目光在李铮等皇子面上扫过,淡淡笑道:“没甚异议了?”
李铮等笑道:“并无异议。”
老实说,这个所谓的《万国公约》,虽然目前只知道三条,但已经比他们料想的要好的太多……
诸国要发展开拓,绝离不开本土的支持,尤其是人口。
又有贾蔷在,这个时候,其实不管于万洲开出甚么样苛刻的条件,李铮等都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但是于万洲提出的三条,其实所重的只一条,对诸封国而言,至少目前而言,几无足轻重。
所以,对李铮等皇子来说,这一次归来所背的包袱,已经去了大半……
“好,既然连此事都了了,那就如此罢。”
贾蔷笑着说完,声量忽地提高,朗声道:“诸卿,朕本布衣,逢党争乱国之时,得先生所重,以未及弱冠之身,甘为暴虐之刀,以平乱世。诛不臣,伐可汗,济灾祸,开海疆。时为暴虐所迫,退无可退,才坐上了今日之大位。天下与我何加焉?是宮室之美,妻妾之奉耶?
在位三十四载,俯仰无愧天地,褒贬且随春秋!
诸卿,君臣之义到此为止。今后无论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不必再见。”
“皇上!”
“皇上!!”
“皇上啊!!!”
百官闻言无不大惊,纷纷失声痛呼,更有甚者,以头抢地几不欲生。
或有造作者,但绝大多数,其悲其痛,皆出自肺腑之深。
“李銮!”
“儿臣在!”
“今日起,你要扛起大燕的江山社稷!”
谷/span“父皇,不是七日后才……”
李銮听明白贾蔷之意后,大为惊动,慌忙说道。
贾蔷哈哈笑道:“果真等到那会儿,还不知要出多大的动静。大可不必如此,当年朕登基时,就悄摸进行的。人头都没落几颗,就改朝换代了。如今退位,又何必闹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动静?好了,你是新君,朝廷的事,就交给你了。铮儿……”
“儿臣在!”
李铮躬身应道。
贾蔷道:“你们这些年长的皇子,去西山行宫,带上年幼的皇子和诸皇孙,直接前往西城车站,朕的专列还停在那。你们先行一步,朕和你们母后、母妃,随后就到,今晚就出发。逛遍大燕北山南水后,就开始西巡了!”
“遵旨!!”
诸皇子们神情振奋,一个个咧嘴大笑着应下后,先一步离去。
“父皇!”
“皇上!!”
李銮和文武百官们仍为贾蔷的决定而震惊慌乱,一时间纷纷想要挽留。
岂能如此儿戏?
可是,贾蔷又怎会再羁绊下去?
“诸卿,朕今年已经五十有五了,是将要花甲的老人。大半辈子,都为了社稷黎庶谋福祉。朕不兴土木宫殿,未曾选秀天下,虽好珍馐美味,却也未曾花过国孥分毫。朕为了这江山,耗尽心思。余生已不多,朕也不愿学秦皇汉武,去炼劳什子金丹,学乱七八糟的佛道。诸卿,且随朕去罢。”
贾蔷温和的与一片兵荒马乱的文武百官们说道。
于万洲忽道:“皇上,不知林相和韩相二人,何去何从?”
贾蔷呵呵一笑道:“不愧是朕的于爱卿,先生和韩卿二人,要和朕一道去逛逛。哪处没了哪处烧了,骨灰洒遍大燕的山山水水,与朕的打算一般。”
于万洲躬身道:“臣厚颜乞求,与皇上同行。”
贾蔷想了想,道:“也罢,那就一并走罢!留下来,他们未必能伸展得开手脚。”
于万洲直起身来笑道:“皇上圣明!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
含元殿。
贾蔷到来时,箱笼正如流水一般往外搬去。
凤姐儿、探春等指挥着一应宫人们忙碌着。
黛玉、子瑜、宝钗、宝琴等,则站于白玉月台上,目光留恋的看着这一切……
见到贾蔷近前,黛玉温声笑道:“可还回来不回?”
贾蔷笑着看了看诸后妃,颔首道:“必是要回来的,一二十年后,咱们逛遍了,顽累了,想家了,就回来。可好?”
“好。”
黛玉抿嘴浅笑,颔首应道。
贾蔷挽起她的手,道:“那就出发,从今而后,朕再不问国事,只陪你们,览苍山观秋水,赏尽世间风月。另外,朕在唐藩博城,新铸了一座大观园。一路行进过去,正好落脚歇歇。”
黛玉等闻言一个个眼睛登时明亮了,看向贾蔷道:“果真?可是一模一样的?”
贾蔷呵呵保证道:“连砖石,都无二样。”
黛玉与宝钗等相视稍许后,都笑了起来。
虽半生已过,可如今回忆起,仍难忘当年豆蔻年少时……
“走罢!”
“嗯!”
……
五十年后……
神京西城,居德坊。
皇家别院内。
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的甬路尤在。
上面小小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杌椅案仍新。
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
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千百株凤尾竹,还是森森幽幽……
屋内,一满头白发,但身形依旧挺直的老人,左手拄着一根竹杖,右手轻轻的在为月牙窗前一位玉雕的姑娘擦拭着不存在的落尘。
老人身旁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姑娘,看着眼前嘴角噙笑,就烛读书的玉像,悄声问道:“老祖宗,您说人死后去了天上,一定是过好日子去的,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是真的吗?”
老人闻言,布满斑痕的手轻轻一顿,随即又继续擦拭,并微笑道:“当然是真的。”
小姑娘不解道:“这是为甚么呢?”
她可是知道,好些人都怕极了死,根本不许她提,还教训她……
老人闻言笑了笑,老迈浑浊的目光落在雕像上,良久之后方缓缓道:“若非那里是极好的去处,那为何,她们去了后,就再也不肯回来呢……”
……
PS:回头,还有个感言,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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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感言
前两天刷后台,看到一个评论给逗笑了,说头一回看到有鸽完本感言的,哈哈哈。
倒不是已经浪到这个地步,是因为母亲大人在重庆实在待不习惯,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就只能送她回家了。老婆大人要上班,有时还要出差,儿子汤圆儿才十个月大,在保姆阿姨照顾和爷爷奶奶照顾之间,还是选择了由爷爷奶奶去带,所以也一块送了回去。
这段日子一直在老家带儿子,直到汤圆儿和爷爷奶奶很亲近了,昨天才坐飞机飞了回来,啧,当真心如刀割。
再说说《红楼春》罢……
这本书带给了我太多,老实说,开书之前并没想到会取得这样的成绩,因为总觉得很难写出《庶子》的风流。
记得开书前就同媳妇打好招呼,再写红楼,大红大紫就不要想了,但应该不会饿死,估计怎样也能写个三千订,够生活了。
媳妇说,让我怎么开心怎么写,不用想太多,就算是失败了,她单位还有一套房,卖了也能顶好几年用……
这是真事,所以也就愈发用心的写书,不敢辜负。
万幸,没有辜负到让她去卖房……
从20年2月22号开书,到今天,将尽两年光景,均订近一万五。
其实我心里清楚,要不是后期执拗的往一统全球的方向去写,而且是近乎任性的扩张,成绩应该还能提高很多。
我知道那样写会影响成绩,甚至鲁莽的连一个正经反派都没设计,就是各种平推,恨不能将历史上的那些敌人斩尽杀绝。
但我也明白,这终不过是一个于国无用的二货中年心中难以抚平的歇斯底里罢了。
可是不这样写,又实在是意难平!
所以到了后期,就没有再看成绩了,就想着在自己书里过把瘾。
到了番外,更是放开了写,自己怎么开心就怎么写。
可惜,母亲的水土不服,和儿子出生后带来的喜悦、紧张,还是牵绊住了手中的笔,未能写尽兴……
不过世上事哪里又有十全十美的?
知足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红楼春》今日算是正式结束了。
春入红楼,经两载雪月风花,历一世之风流。
却不知,何日再观朱楼。
书友们,下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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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书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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