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媱嫦》 第一章 绣止府(一) 冬至。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 辰时。恰逢晓云舒瑞,罗袜新成。 通益坊,绣止府。 此处原是书圣贺卞居所,去岁贺先生因一纸书文获罪离京,这处宅子便空了下来。 直至今年年初,圣人亲设绣止府,便把这位于宫城东南隅的宅邸充公作了绣止府衙。 府内那棵伴了贺先生二十余载的银杏被齐根砍断,在原处安置了个硕大的日晷;府外日夜皆有骁骑卫驻守,寻常人再不敢靠近分毫。 昔年银杏华盖宾客满座的雅居改换匾额,新匾乃圣人御笔亲书,以“绣止府”三字书尽肃杀,抹去了贺先生留存在京安城中的最后一抹颜色。 此刻,绣止府的朱漆大门前站着个娉婷姑娘。 她牵着匹马,身上的玄色劲装沾了些尘土。三千墨发以一根红带束在脑后,眉眼英气,不似京安贵女肤白体娇。 她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御笔匾额,片刻后便收回视线,把手里的缰绳随意丢向身旁的骁骑卫校尉郑子石。 郑子石盯她许久了。 绣止府挂匾至今,这是头一位敢在这儿驻足良久的人。 他到她近前来是想赶走她的,但却莫名其妙的接住了她甩来的缰绳,好似以往替上峰牵马般顺畅。 但眼前的,不过是个碧玉年华的小丫头,纵使她形容桀骜,也只不过是个小丫头。 郑子石定了定心神,拧起眉毛喝问:“你是何人?” 女子看都没看他,只丢下了两个字便径直踏入府门: “媱嫦。” 这名字,分外耳熟。 郑子石攥着缰绳琢磨片刻后陡然变色:“元州军那位?” 媱嫦却已经绕过了影壁,能回答郑子石的只有驻守大门两侧的守门卫。 他们看着上峰,颤栗着点头:“是。” 郑子石狠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眼中尽是懊恼。 是了,算着日子,这位也该到了。 近日因杂事烦愁,他倒是忘了这一件大事。 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身旁的黝黑骏马,郑子石暗自思忖自己方才可否说了不敬之语。 绣止府的布置简单至极,最多的便是铜漏水钟。 冬至亚岁,百官休沐,然而媱嫦在府内只走了半刻,便有七八位捧着书卷行色匆匆的文吏从她面前路过。 无人理她,似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京安禁猫三载有余,现下坊间诸多妖鬼言论。又偏生是在今日,圣人已前往迦隐寺祈福尚不知情,右骥卫把此事回禀至明德坊,长公主的意思是——让公子料理。” “此事做好无功,有一丝疏漏却都是重罪,公子可有打算?” 轩敞的大殿内传出说话声,女孩子的声音,听音调年纪不大,却老气横秋的。 门旁没有通传,媱嫦索性不再等,径直跨入殿门。 殿内只有两人。 一个是位妙龄女子,身量稚嫩,圆脸圆眸,却梳着男子发髻,方才说话的便是她了。 平案后坐着的男子拢着狐裘大氅,宫中式样,必是圣人赏赐。他面容憔悴,没有血色的唇微抿,瞧着不过二十余岁,眉间却已有了道细纹。 他面色平和,并未叱责媱嫦这个无礼闯入者。 媱嫦心知眼前这病弱男子便是绣止府的司丞程聿。 在她接到圣人诏书后,阿姊拉着她说了数日有关程聿的种种,直至她启程离去。 是以此刻见到程聿,媱嫦竟觉不似初见,反倒有些老相识似的熟稔。 媱嫦又往前走了几步,距离程聿近了些。 阿姊说他素有眼疾,相距二尺他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媱嫦在他面前一丈处站定。 不等她说话,程聿便先开口了:“元州军先锋,昭武校尉媱嫦,来履新的?” 媱嫦微微蹙眉。 他看得清? 没听到她否认,程聿阖起眼,无需她问便解了她的疑惑:“绣止府内皆是文吏,你步疾却轻,功夫必定不弱。月前圣人下诏调你入绣止府,算着时日,也该是你到了。” “素闻程先生听针可辩位,闻香可识人,今日总算见识了。”媱嫦的眉头舒展开,她垂下眼眸拱手行礼,“元州军媱嫦,拜见司丞大人。” “无须多礼。” 程聿的心情不错。 他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回忆着此人的注色经历。 她是顾氏养女,四年前顾大将军与四子先后战死,她便随长姊披挂从军,那年她十二。 姊妹二人一文一武,以破竹之势荡平进犯的仰西,击退敌军近百里。庆功之时,她年方十四。 顾门出将才,诚不欺人。 此番圣人把她调派到绣止府,元州那位无疑被折了双翼,但于程聿而言,这是雪中送炭。 绣止府满府文吏,的确需要这样一位悍将。 程聿站起身,拢着斗篷缓步行至媱嫦跟前。 他离她很近,幽深的黑眸盯着她的俏脸,目光有些放肆无礼。 “司丞大人有何指教?”她轻扬着下巴,脸上不见羞赧,回以同样无礼的目光。 “指教不敢当,只是好奇你为何舍下长姊独自回京。” 元州战事已定,这姑娘却舍下那山高水远的逍遥处回到暗流涌动的京安城,此番取舍,由不得程聿不多想。 媱嫦面色不改,并无半分局促:“凡顾氏子孙,金甲黄沙定,忠骨青山葬;生不违君命,死魂镇边疆。家训如此,阿姊与我自当遵从。司丞多虑了。” 程聿颔首:“顾门忠勇,自不必说。” 他转回身,对那圆脸姑娘说:“宋秋,派人告知明德坊,此案无需惊动旁人,绣止府必能勘破。” “公子?”宋秋的眸子瞪得更圆了些。 今日的命案处处透着诡谲,明德坊那位向来不喜程聿,便是她都看得出这案子不过是明德坊为难绣止府的手段,公子竟然还要接? 程聿回到案后坐下,他看着媱嫦的方向,道:“今日百官休沐,能料理此事的也只有绣止府,明德坊此番安排并无错漏,如若不接,便是绣止府渎职。” 宋秋想劝说两句,却碍于媱嫦还在,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媱嫦站在原处,神色倦怠,全没把这个把人命当回事的模样。 许是仗着程聿看不清,她甚至还别过头去打了个哈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二章 绣止府(二) 媱嫦这轻到几不可闻的动作却还是惊动了程聿。 他看向她:“倦了?” 媱嫦也不否认,只说:“连日奔波,合该梳洗后再来拜见司丞大人,多有失礼,还望司丞谅解。” 她是极累的,月前收到调任诏书后她便马不停蹄的往京安城赶,一路风餐露宿,连热汤都没喝过一口。 程聿闻弦知雅,却道:“今日府内事多,你速去甲库领用兵刃。” 媱嫦微微蹙眉,略有些不情愿,却仍应下:“喏。” 宋秋快步走上前,与她说:“我带你去。” 二人并肩而出,出了殿门,宋秋便招来了一个武吏:“去明德坊回禀长公主,此案有绣止府在,无需惊动旁人。” 武吏快步跑出,宋秋便朝媱嫦微微一笑,引着她往甲库的方向走。 走出十余丈,宋秋这才说:“今晨卯时七刻,丰阳坊陈记酒肆内死了个羌余商客,其下髎穴处被缝了条猫尾。京安城内禁猫……” “我方才听到了。”媱嫦打断了她的话,她瞥了眼宋秋的手,问,“你是仵作?” 宋秋的脚步顿住。 她看向媱嫦,眼中带着询问。 “你身上有药味,手上生茧的位置很怪,不似练武之人,你也不是婢女。这样的茧子,我只在军医手上见过,是拿惯了医刀的缘故。” 媱嫦清冷的目光落在宋秋身上:“司丞方才说,绣止府内皆是文吏,府内医者自不会有军中那般多砍筋断骨的活计。” 宋秋不禁抬起自己的手仔细查看,片刻后她便心悦诚服:“下官宋秋,任仵作一职。” 媱嫦颔首,又迈开了步子:“走吧。” 宋秋继续给她引路,心中对这个新来的主事又多了几分敬意。 甲库就在府内后院,紧邻后门的三间库房。 甲库内只有位老者,须发皆白,脊背佝偻。 “这位是徐主事,专司甲库事宜。”宋秋与媱嫦说道,而后便转向了徐玮,“徐老,这是我们四处新调任来的主事,媱嫦。” “哦,久仰。” 徐玮从桌案后站起身,来到媱嫦跟前儿,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她。 半晌,他点点头:“嗯,有几分顾帅当年的气度。” 媱嫦有些惊讶:“您认识家父?” “认得,自然认得。”徐玮背着手转回身,翻开一本蓝面册子,问她,“你要什么武器?障刀或是弓弩?” 障刀是用于近战的短刃,以身体为障,最是出其不意;而弓弩却是远攻武器。 徐玮问的是武器,实则却是在问媱嫦会什么。 “都要。”媱嫦答。 徐玮握笔的手一顿,一点墨水滴落到纸上。 他也不去擦拭墨汁,反倒是抬头看向媱嫦。 媱嫦的嘴角微微上扬,朝他伸出了手。 徐玮搁下笔,起身去拿了早已给她备好的贴身软甲和绣止府官服,并她要的弓弩和障刀。 媱嫦接过,还未言谢,怀里又多了个油纸包。 “这是烟丸,红的报险,黄的支援。”徐玮又拿起了笔,在册子上写着媱嫦领用的物什。 媱嫦翻开那油纸包,除了红的和黄的,她还看到了颗黑色的烟丸。 “那黑的呢?”她问。 “黑的是程司丞专用的集结令,黑烟一出,周围八坊武吏卫尉必得倾巢而出前往支援。”徐玮头也不抬的说道。 媱嫦捏着那颗黑烟丸,又看向徐玮。 宋秋也瞧见了这黑烟丸,她出声提醒:“徐老,您给错了。” 徐玮仍旧没抬头,老人家有些不耐烦的挥手赶人:“错了便错了,左右是我老头子眼花头昏,司丞要罚,我认便是。” 宋秋看向媱嫦。 媱嫦微微一笑,轻声对徐玮说:“多谢徐老,我先告辞了。” 徐玮含糊的应了一声,并未起身相送。 出了甲库,宋秋寻了间退室给媱嫦盥洗换衣。 “公子不善力,圣人隆恩,特命军器署造了黑烟丸给公子,大昭国内只公子能用。” 宋秋觑着媱嫦的面色轻声提醒。 媱嫦没答话,洗了脸又重新梳了头,换好衣服才转身对宋秋说:“走吧。” 宋秋见她对自己的提醒全不在意,心中不免有了些许怨怼。 公子心善,这烟丸的罪责最后怕是要被他抗下。 心中气闷,宋秋的步子都快了几分。 二人回到大殿,程聿仍旧阖眸端坐在平案后,仿若从未动过。 “给。”媱嫦径直走到他面前,把那枚黑色烟丸放到了案上。 宋秋看到她的举动,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却多了抹羞赧。 程聿连眼睛都没睁开,只道:“给了你便收着,也能换得老人家一分心安。” 媱嫦看着他,眉头微皱。 这人古怪得很。 他敏锐得就像是塞外的孤狼,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程聿不愿在这点小事上浪费心神,他阖着双眸对媱嫦说:“今日圣人去迦隐寺祈福,申时方能转回。圣人平素最不喜猫,今日却在京安城内涌出猫妖言论,你如何看?” 媱嫦拾起那枚黑色烟丸收好,这才回他:“怪力乱神罢了,我从不信妖鬼能杀人。此案诡谲,无非是那不该有的猫尾,寻得猫尾来自何处便是。” “三个时辰。”程聿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媱嫦,缓声道,“圣人回銮之时,此案必得告破。” 明德坊把这案子推给绣止府,自然也不会替他们隐瞒分毫,如若不能在圣人震怒之前寻得真相,绣止府阖府上下都得领罪。 媱嫦有些疲惫似的眯起眼睛:“我来得不巧。” 程聿被她这话逗笑了。 他不常笑,此刻笑起来,倒显得气色好了许多。 “我今日身子不适,你与宋秋一道去丰阳坊,查明此案。”程聿呷了口茶,“可行?” 媱嫦并未直言拒绝:“若在元州,一个时辰足矣。” “京安城有何不可?” “在元州,无人敢阻我。” “这般放肆,”程聿放下茶杯,正色道,“绣止府自立衙之日起,上查宗亲,下顾百姓,无人敢挡。” “你现任绣止府四处主事,专司京安城内各色奇案诡事,绣止令出,便是凤阁鸾台都得答你所问。” 程聿的黑眸落在媱嫦身上,也不知他能否看得清她的模样。 他问:“如此,三个时辰,可行?” 媱嫦与他对视片刻便转身向外走去,只留给他一个字: “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三章 羌余商客 “公子,她才来,能信么?” 绣止府上下官吏皆是程聿挑选,除了这个媱嫦。 她是圣人亲派,难保不是圣人派来盯着程聿的。 况且她又只是个武将,骁勇有余,但若让她查案…… 宋秋担忧的看着程聿。 没人比她更清楚程聿处在这个位子上有多艰难,上有皇命厚望,下有京安百姓,左右还有虎视眈眈的政敌。 绣止府瞧着光鲜,实则只靠着程聿一人支撑。 偏生程聿也不过是个正五品的文官,在京安城的勋贵眼中,正五品的官,与小吏无异。 稍有不慎,他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程聿拢了拢斗篷,眸光渐冷,已没了玩笑意味。 “我身子不济,你盯着她些。”他低声道,“顾氏忠心无需质疑,我只怕她在塞外野惯了,不识京安礼法。” 一声马啸自后院马厩传来,随后便是泼墨般的马蹄声。 程聿转向宋秋:“速去。” 宋秋施了一礼便急急追出去,所幸,她牵马出门时,媱嫦还在门前等她。 “大人,礼制上不许在城内骑快马,今日又是冬至,街上百姓多,您可别……” “是礼制紧要,还是查案重要?”媱嫦坐在马上,一手攥着缰绳反问。 宋秋扯着马鞍的手顿住,一时无言以对。 “带路。” 丰阳坊位处京安城最西,与绣止府相隔甚远,若是循规蹈矩的步行过去,怕是要耗上一个时辰。 媱嫦耗不起这一个时辰,过了御道后便带着宋秋策马疾驰。 宋秋伏在马背上,心中默念着《礼制》:凡无故于京安城内策马疾驰者,罚银五两,鞭二十。 绣止府平素与六部无甚交情,今日又无皇命诏书,怕是她说自己事出有因,刑部那些人也不肯信。 她一个区区从九品下的仵作,一年俸禄不过十两,经此一事,她今年想添置个小宅子的心思必得落空了。 宋秋悲痛万分,是以在二刻后她们在丰阳坊勒马时,她问媱嫦的第一句话便是:“大人,您军功赫赫,俸禄必定不少吧?” 媱嫦疑惑的瞧了她一眼,答:“月俸二十两。” 大昭重武,像媱嫦这样的边军将领俸禄极高。 宋秋跟着她下马,眼中多了几分热络。 不等她再开口,便听得媱嫦继续说道:“尚不及阿姊给我的月例。” 宋秋提着个木箱,紧跟着媱嫦的步子往陈记酒肆走,她目光热切:“大人,于京安城内策马疾驰罚银五两,我只是个仵作,我真拿不出这罚银,不过大人你……” “我也没钱。”媱嫦再一次打断了宋秋的话。 宋秋双眸圆瞪,不敢置信的看着媱嫦。 照她这般说,她一年有五六百两银子,花在哪儿了?用得完吗?她在元州买了多少宅子? “换酒喝了。”无需她问,媱嫦便说出实情,“羌余的奶酒味道极好,甜而不腻,酒劲也足,不过去元州的羌余客商甚少……是了,这儿死的便是个羌余客商吧?” 宋秋泪眼婆娑的看着媱嫦。 她从军四年,到底喝掉了多少个宅子啊? 此刻的陈记酒肆已被值守的武吏围住,这铺子西邻丰远门,南靠丰罗街,是西城首屈一指的大酒肆。 丰远门是贩夫走卒押送货物入城的城门,这儿每日来往的人极多,现下有许多行人驻足观瞧,大多还背负着货物。 媱嫦把缰绳丢给一个武吏,转头便瞧见宋秋捂着心口还僵在原处。 她微微蹙眉,催促:“干活。” 宋秋回过神来,抹着眼角泪痕去到媱嫦身旁,问武吏:“尸首呢?” 武吏瞧见她二人身上那绣着茱萸云纹的官服时便低眉顺眼的退到一旁,闻言立即回话:“还在原处,未得允准,我等不敢乱碰。” 宋秋微微颔首,终于舒心了些。 她看向媱嫦,压下心头的酸楚道:“大人,我先去勘验尸首。” “嗯。” 媱嫦应了一声,目光在聚拢的人群中游移,并未跟着宋秋进到酒肆内。 死者是个羌余人,面颊粗糙黝黑,经年奔波的客商大多如此。 他的身体呈跪资侧卧,双目紧闭,面容平和不见狰狞,须发和衣领都浸湿了,在身下洇开一片水渍,散发着浓重的酒味。 “大人,这人叫脱里,五年前起给我家供货的,我与他要好,平素他送货来,便留他在铺子里宿下,昨儿也是如此,我和他彻夜畅谈,结果今早就、就……唉!” 说话的是陈记酒肆的陈掌柜,他年过半百,大腹便便,此刻被武吏盯着,冷汗不住的往下掉。 宋秋微皱着眉头,手捏住脱里身后的猫尾。 “如何了?” 身后传来媱嫦的声音。 宋秋转过身,刚喊了句“大人”,她的话便顿住了。 媱嫦的手里拿着根冰糖葫芦,红艳艳的果子分外讨喜。 她……她刚刚在铺子外头驻足观瞧,竟不是在找寻线索,而是寻吃食? 宋秋现下已不担心自己的罚银了,她只担忧自己能否活得过今日。 媱嫦咬了颗果子,一面嚼一面在店内踱步。 来到个半人高的酒缸前,她手里的竹签子指向那没有泥封的酒缸,回头问陈掌柜:“他是溺死在这儿的?” 陈掌柜连连点头:“今晨卯时七刻,伙计洒扫的时候发现的。” 宋秋已经收起自己的物什站起身,去到媱嫦身边说道:“大人,这人是卯正时分死的,溺亡。” “溺死的人能这般祥和?”媱嫦随手把竹签放进嘴里叼着,转身去到脱里身旁蹲下。 她伸手捏住脱里的下巴,掰开了他的嘴。 烈酒的味道里,夹杂着一丝奶甜味。 媱嫦收回手,捏住竹签又咬了颗红果,起身看向掌柜的:“你们昨晚喝的是羌余的奶酒?” 陈掌柜怔愣片刻,点头应下:“是。” 媱嫦又问:“羌余奶酒在京安城是什么价钱?” 宋秋呼吸一滞。 顾氏满门忠烈,现下又只剩下了媱嫦她们姐妹二人,圣人断不会因为一桩案子斩了媱嫦的。 想通此节,宋秋只想尽快赶回绣止府告知程聿,请他再寻他法,免得被媱嫦连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四章 平西上将 陈掌柜不知宋秋心中所忧,毕恭毕敬的回话:“羌余奶酒价高,五十文一壶,如若大人喜欢,只管拿去便是。” 媱嫦蹙眉。 这酒,比元州的价格低了三成。 不过在坊间,这也是寻常百姓喝不起的高价酒了。 媱嫦转动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垂眸凝思片刻便再次看向了陈掌柜:“羌余人自小以酒代水,你们昨晚饮了多少?” “这个……”陈掌柜大约宿醉未醒,拧着眉头思量了好一会儿才说,“三五坛是有的,脱里酒量好,还是他把我送回卧房的。” “他没醉?”媱嫦追问。 陈掌柜面颊泛红,眼底悲色浓重:“这些年来,我从未见他醉过。” “那便不是醉后溺亡了……”媱嫦手里的竹签指向脱里,对宋秋问,“中毒了吗?” 宋秋早已检查过,她摇头:“未曾。” 如若中毒,面颊必现青灰之色,但脱里脸上身上都无这般颜色。 “那猫呢?”媱嫦又问。 “这猫与死者亡故时间相差无几,瞧着猫尾长度,这黑猫体长大约一尺半。” 宋秋说完便看向陈掌柜:“你们没人听到猫叫声?” 陈掌柜连连摇头:“不曾,京安城禁猫多年,哪来的猫?大人,这该不会真的是遭了妖……” “胡言乱语。”宋秋拧眉喝断,“天子脚下,妖鬼何敢作祟?” 陈掌柜自知失言,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大人恕罪!草民失言!” 媱嫦挥了挥手,而后朝宋秋偏了下头,转身走了出去。 宋秋提着自己的木箱快步跟上,除了酒肆大门,她这才对媱嫦说:“大人,会不会是那掌柜的见财起意痛下杀手?” “若是如此,他不会自找麻烦在尸首身后缝上猫尾。”媱嫦咬下最后一颗红果,“一顿酒饮了十余两银子,这二人若非关系极好,便是掌柜的有事相求。” 宋秋抿了抿唇,思量片刻后说:“不如还是先回府内,让公子定夺?” 打从绣止府出来,宋秋心中对媱嫦的钦佩便一点点消散。 不论怎么瞧,眼前这位都更合适在军中过活,肆意洒脱,不必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指望她在京安城中查案,宋秋头一次觉得公子看错了人。 媱嫦咬着竹签,未动。 良久,她伸手招来对面铺子下的卖糖葫芦的老人:“再来一根。” 宋秋只觉头晕目眩。 她摇晃几步,引得媱嫦侧目。 “你要么?”她把糖葫芦递向她。 宋秋哭丧着脸:“大人,您还有心思吃?” 媱嫦见她不接,收回手给了老人两枚铜板,顺势问他:“最近入城的人更多了吧?” 老人捧着铜板连声道谢,又道:“回大人话,原本是不多的,也就亚岁这几日多了些。” 媱嫦拿着糖葫芦也不吃,语气和善的问着:“那最近这边可有什么稀罕事儿?我才入京安城,好奇得紧。” 宋秋背过身去,泪意盈动。 老人家见她言语和善,不似寻常官家蛮横,也松乏了些:“大人说笑了,这城门附近来往多是百姓羌商,哪有什么稀罕事儿?嗯……倒是昨日,不知哪处官家的公物走错了门,也从西门入了,与守城卫闹了许久,耽误得后头鱼虾死了大半。” “哦?” 京安城四个城门,西门入平民货物,东门走官人公物,南北二门直通御道,是圣人才可走的。 这般规矩已有百年,哪家府衙会走错? 媱嫦又给了老人几枚铜板,回身便瞧见宋秋正面如死灰的抹着眼泪。 “你若不信我,便自行回去通禀司丞。”媱嫦捏着手里的竹签,轻轻晃动着。 宋秋正要告辞,一个武吏火急火燎的跑来,跪在媱嫦面前急声道:“大人!明池捞出具女尸,背后也有猫尾!” 宋秋的脚立即便收了回来。 媱嫦朝她扬了扬下巴:“你先去,我随后到。” “喏。” 宋秋不敢耽搁,随着武吏快步离去。 媱嫦随手把糖葫芦给了身旁的武吏,负手朝着丰远门走去。 她走得快,几个弹指间便被酒幌遮去了身形。 武吏拿着那串糖葫芦,侧头看向上峰,低声道:“这位瞧着……也就只是个小女娃啊……” 这话说完他的头便挨了一巴掌。 上峰夺走糖葫芦咬了一口,含糊道:“你懂个屁!这位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还多,仰西蛮子听到她的名字便不敢再战!” “这个缘故我晓得!说是她曾连战仰西八位将领,尚有余勇可贾,但仰西却无一人再敢应战!平西上将一战成名!”武吏的眼眸微亮,好似亲眼得见那时的烽火战况。 “你既知晓,”上峰又咬了口糖葫芦,“那便决不能以寻常度之,莫要以为她吃糖葫芦便是真的在吃糖葫芦,其中必有关跷。” 武吏如梦初醒:“卑职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上峰拧着眉头,思虑良久后学着媱嫦的模样,摇晃着手里的竹签指着对街的人:“把他们驱散了,拥堵在这儿像什么样子!不、不便于大人查案!” 武吏如得神谕,带人便去驱赶那些驻足观瞧的百姓。 媱嫦买了两个肉包子。包子才出锅,热腾腾的散发着阵阵香气,勾得她更饿了。 顾不得烫,她咬了一大口。 今晨便没吃饭,她饿得厉害。 两个包子囫囵咽下,她竟连个滋味都没尝出来。 好歹填了下肚子,媱嫦也到了丰远门。 守门吏一瞧见她身上的官服便不再理会排队入城的百姓,行了礼后便要奉茶。 媱嫦挥手打断他的逢迎,直接问:“昨日有官家的公物从西门入城,是哪个府衙的?” 守门吏忙不迭的捧来登记簿册,往前翻了两页,一目十行看过去,寻得登记条目便立即回道:“回大人,是弘文馆的车驾,那边的大人说,里头是自望州运来的书册,东门过龙槛甚窄,便从西门入了。” 媱嫦微微蹙眉。 弘文馆专司校对书册修补典籍,一众儒生,大抵是与这案子没什么关系的。 她沉吟片刻,伸手拿过了那本簿册。 京安城内是断然不会有猫的,东门距此甚远,这猫只能从西门夹带进来。 媱嫦蹙着眉翻看着簿册,一连数页,除却弘文馆的车驾,便尽是柴米畜鱼,布绢酒油。 她捧着簿册,嘴角微挑。这京安城,倒比她想得更有趣些。 “大人,宋大人遣卑职回禀,明池的死者曾是云楼教坊司的舞姬,半月前被赏与郑校尉为妾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五章 明池狸花 死去的女子身着红罗衣,墨发披散脸色苍白,却是难得的平和模样,罗衣之下,是条狸花猫的尾巴,毛被浸湿了,斑驳的花色分外诡异。 宋秋收起物什,最终断定:“溺亡。” 仍是溺死,仍是没有半分挣扎迹象。 宋秋揉着额角想缓解头痛,却闻到了一抹香甜的桂花香。 香味来得突兀,她凝眉抬头查看,却见到媱嫦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 她的左手里拿着一包桂花糕。 “大人……”宋秋已然不知该用何表情来面对媱嫦了。 媱嫦把手里的纸包递向她,终于有些不耐烦她的表情,解释了一句:“我没吃早饭,饿得很。” 宋秋站起身,轻声提醒:“当心御史弹劾你。” 瞧着媱嫦的模样,宋秋已然想到了御史台会如何说她——行公差时放浪形骸,有辱斯文。 “呵,”媱嫦嗤笑,捻起一块桂花糕又咬了一口,“左右也要遭怨怼,不差这一桩半件的罪过。” 宋秋语塞,噎了半晌后才说道:“我已让人去知会郑校尉了,这女子叫织花,自幼在云楼学艺,后被赏给左武卫大将军,半月前被宁大将军的长子赐予郑校尉。” “也是个可怜人。”媱嫦垂眸看着织花,轻声道,“莫让她再受旁人观瞧了。” 宋秋点头应下,自木箱里拿出块白布盖住了织花的遗骨。 媱嫦看着宋秋问:“她也喝酒了?” 宋秋摇头:“不曾,织花入府那日我曾去郑校尉府中道贺,织花从不饮酒。” 媱嫦凝眉深思。 脱里溺亡前饮了酒,尚可勉强解释他既无挣扎举动、也无狰狞面色的缘由;但织花却是不饮酒的,模样怎会也如此平和? 媱嫦忽而忆起接到诏书后,阿姊与她说的话: “京安城瞧着处处繁花,实则无一时安稳。寻常百姓有口角龃龉,豪门望族有后院缠斗,庙堂之上更有政党争执,便是后宫内官都有数不尽的腌臜事……阿媱,你身处绣止府,必得时刻记得这些,京安城内的每一桩事都不是小事。” 思及此,媱嫦再次看向了宋秋:“郑校尉的夫人身体可好?” 宋秋的眼中登时便多了抹急切,她立即道:“嫂夫人最是贤惠和善,他们结发之时,郑大哥还只是一个守门小吏,家中用度还要靠嫂夫人做绣活贴补。” “许是那些年熬坏了身子,嫂夫人体弱多病也无子嗣,织花被赏给郑校尉后,还是嫂夫人要办酒席庆贺的,说织花年轻,许是能给郑校尉生个儿子。” 宋秋说完这些,看着媱嫦郑重道:“不会是嫂夫人的,绝无可能。” 媱嫦轻点了下头。 诚然,不该是郑子石的夫人。 她一介妇人,怎能挪得动脱里那样的壮汉? 媱嫦微蹙眉头,又咬了口手里的桂花糕。 宋秋再次建议:“要不先回府与公子商议?” 媱嫦垂着眼睛,看着那块白布。 片刻后她问:“这只猫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宋秋凑近了些,低声道:“织花该是在寅时四刻前后死的,那条猫尾也是在她落水溺亡前缝上的。” 媱嫦仍旧盯着那块白布,又问:“郑校尉昨夜当值?” “没有,昨日下午嫂夫人便有些不适,郑校尉告假回家去了。”宋秋心里急,却仍陪在媱嫦身侧,一一回答着她的问话。 “他功夫如何?”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骁骑卫是从左武卫中挑选出驻守绣止府的,宁大将军亲自督办,想来也都是百里挑一。” 宋秋话音才落,她们的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快马声。 回首看去,正是郑子石带着一队骁骑卫兵士来了。 宋秋不禁皱起眉头,埋怨似的嘀咕着:“又这般急,怕是要被罚死了。” 她说着话,瞥到身旁黑影一闪,怀里已经多了个油纸包,里边还包着几块桂花糕。 身边却已没了媱嫦身影。 宋秋茫然四顾,瞧见媱嫦的影子时,她的眼睛便瞪得更圆了。 不过几个弹指间,媱嫦已高高跃起,出现在郑子石面前。 他方立于马上,她手里的障刀已从袖口划出,刀锋冰冷直朝他的喉间划去。 郑子石被媱嫦眼中的冷意吓到,本能朝后仰倒,一掌拍向媱嫦握刀的右手。 他反应极快,慢半分便会丢了性命。 媱嫦的脚尖在马鞍上轻踏一下,灵雀一般翩然落地。 她站直身体,眼中冷意尽退。 郑子石只觉得自己额角已有冷汗渗出。 如此短暂的一招,杀机比气力更甚。 这便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将士的能耐么? 他翻身下马,不理会身后兵士们的茫然无措,径直去到媱嫦跟前儿,眼中尽是钦佩:“大人,可是有事要问?” “嗯,”媱嫦颔首,“你功夫不错。” 郑子石面露羞赧,抱着拳的手放下:“胡乱练的,不及大人分毫。” 对他的奉承,媱嫦全当没听见,直接问:“所以你昨晚听到什么了?” 郑子石疑惑的看了眼宋秋,又看向媱嫦:“下官愚钝,大人是想问什么?” 宋秋按住心口走了过来,轻声提醒:“郑校尉,你的妾室死于今晨寅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郑子石的视线落在那块白布上,他低声对宋秋道了句谢,眼中却并无悲痛,只有些惋惜罢了。 他道:“昨日贱内身子不适,子时方才睡下,大抵是用了安神香的缘故,我昨夜睡得很沉,什么都没听得。” 媱嫦拧眉看他:“你今早没看到她,就没起疑?” 郑子石颇有些为难模样:“今晨圣人于日出前七刻前往迦隐寺祭天祈福,按律京安城内驻兵皆于寅正时分集结,时候甚早,我离家时便没惊动旁人。” 媱嫦垂眸沉思。她眼瞳微颤,红唇抿紧,那双灵动中总是带着冰冷的眼睛看着脚下的青石板。 宋秋站在一旁,没敢出声。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媱嫦像极了公子。 半晌,媱嫦突然抬起头,看向眼前甲胄在身的郑子石:“你家在哪?” 这个问题极易回答,郑子石没半分犹豫便脱口而出:“景曜坊,双庙胡同。” 媱嫦的眼中终于有了抹惊喜:“景曜坊在东南隅,丰阳坊在最西,这凶手是如何在半个时辰内横跨御道、行过九坊的?” 媱嫦说着,回首瞥了眼地上的白布:“更遑论还要带着一个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六章 弘文书生 今日圣人出宫,御道两旁六坊禁严,便是神仙都无法在此情形下通过御道的。 媱嫦的话让宋秋与郑子石齐齐变了脸色。 宋秋微抿着唇,思忖良久后还是说道:“我再去瞧瞧她。”说罢她便转回身,又掀开了那块白布。 郑子石也瞥向那边,目光在织花脸上转了一圈儿便又看回媱嫦。 对这个妾室,他着实没什么情分。 媱嫦始终看着他,见他仍旧没什么伤心模样,她索性说道:“现下最紧要的便是寻得这两只猫尸在何处,你带人去附近瞧瞧,总该有些痕迹才对。” 郑子石应下,带着骁骑卫在附近查找起来。 宋秋又仔细查看了一遍织花的尸身,良久方才起身,拧着眉心朝媱嫦缓缓摇头。 她以为是自己方才疏忽了,却不想自己根本没看错,织花确是在寅时四刻前后死的。 宋秋轻皱着眉头嘀咕:“难不成这人会土遁?” 媱嫦侧头看着丰远门的方向,倏尔笑了。 宋秋眼含疑惑,实在不知道这时候她为何还能笑得出。 媱嫦唇角微扬,轻松了许多的模样:“横跨御道行不通,从东门出去,绕城而过再从西门进来便是了。” 宋秋的眼睛转了又转,眉头越皱越紧:“东门哪是好出的?又是宵禁的时候,这……” 她说到这儿,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若想在东门随意进出,那必得有官家身份。 数不清的疑云在宋秋的脑中积蓄,她一时间都不知自己该问什么了。 这桩案子,愈发复杂了。 媱嫦走近她,道:“把尸身送回绣止府,让郑校尉查找猫尸下落,你随我去弘文馆走一趟。” “弘文馆?” 弘文馆位处兴礼坊,紧挨中书门下,与绣止府也相距甚近。 一路快马行去,苦得宋秋泪眼涟涟。 犯一次忌讳还不够,这还要再犯一次。 弘文馆平素没什么紧要公务,连守门卫都倦怠非常。 瞧见媱嫦与宋秋,这位穿着兵家短袍却蓄着长髯的守门卫搁下手里的书卷,懒怠的说着:“今日休沐,你们明日再来。” 尚未进门便收了道逐客令,瞥了眼紧锁的朱漆大门,媱嫦手一挥便从宋秋腰间解下了绣止府的腰牌。 她把腰牌拍在老兵的书上:“绣止府办案,开门。” 老兵看着那腰牌,眉头拧了起来。 却不是惧怕惊骇,只有被扰了清静的烦闷。 他磨蹭着站起身,去开了门,嘴里还念叨着:“都已说了今日休沐,馆内便只有位校书郎带着几个掌固拾掇书册,你们绣止府向来蛮横不讲道理,这风雅之地怎会与你们有牵扯?” 媱嫦侧头与宋秋对视一眼,不禁有些想笑。 看来这风雅之地已然把守门卫都教得文雅起来了。 弘文馆内植了松柏腊梅,在这寒冬腊月里傲然而立,倒也算别致景色。 老兵开了门便不再理会媱嫦,径直回去坐下,复又捧起了书卷。 宋秋皱着眉毛,本想呵斥,却被媱嫦拉住了。 “罢了,先进去。”媱嫦说着便跨过了门槛。 宋秋撇了撇嘴跟上,小声说:“最不耐烦这些酸儒,每每遇到他们,便是有千般道理都讲不通。” 媱嫦低笑:“程司丞不也是文人?” “公子与他们怎能一样?”宋秋脱口而出,“公子天纵奇才,才不是那些只会死读书的儒生可比。” 媱嫦轻笑着睨了她一眼,不再说旁的,循着声音去到一间退室。 这里大抵是临时充作库房的,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几个人正在其中忙碌,或是记录归类,或是搬动书册,连火盆都没生起来。 媱嫦推开门的时候,正瞧见一个穿着从九品下的文官官服的白面书生搬起了个木箱,箱子里还塞满了书册。 被冷风一吹,里边几人也瞧见了媱嫦,动作便都停了下来。 媱嫦的手里还捏着宋秋的腰牌,轻扬了扬下巴,她看着那文官说道:“绣止府办案,你随我来。” 文官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把手里的箱子放下,一边擦着手上灰尘往外走,一边对其余几人说道:“你们莫停,动作麻利些,这些书必得在今日尽数登记造册才行。” 他说着话,已经来到了媱嫦近前,拱手一躬到底,他道:“下官元芜,承圣人隆恩忝居弘文馆校书郎,不知二位大人有何事?” 他直起身,看着媱嫦的眼中多了抹疑惑。 绣止府内领事的女子不过宋秋一人,平素她常跟在程聿身侧,倒也见过。眼前这位又是谁? 不过须臾,他便想起了这人该是谁。 二月前圣人执意召回的元州军先锋,为着她,朝堂之上还来往争辩了数日。 媱嫦懒得与他多言,瞥了他身后大敞着的房门一眼,她便问:“这些便是那日从西门入城的书册?” 元芜垂首应下:“正是。” “都在这儿了?” “都在,”元芜有些惶恐似的点头,“下官想趁今日休沐馆内无人,尽快把书册入库。” 媱嫦回身朝宋秋道:“你去看看。” 宋秋略有疑惑,看着媱嫦没挪步。 媱嫦眯着眼睛,吐出一个字:“猫。” 宋秋立即便走向房门。 元芜愣了片刻,想拦却又不敢,只能苦着脸让开,低声说:“大人,这都是书,怎么可能会有猫?弘文馆内向来不许养牲畜的,只怕会毁了典籍。” 媱嫦没理他的质疑,又问宋秋:“用不用给你寻几个帮手?” 宋秋站在门边,看着那堆满了大半间屋子的书箱,点头:“用!” 这么多的书,若让她自己一本本看过去,怕是一整日都不够。 但她这话音落下便后悔了。因为她闻到了一丝硝火味,那是烟丸炸开时的味道。 转回身,她果然瞧见了一缕黄烟扶摇而上。 不等宋秋说话,元芜已然哭喊出声,拼命的用脚去踩那颗落在地上的烟丸:“使不得使不得!馆内皆是珍贵典籍,可不能熏到烟啊!” 他一手捂着鼻子,任凭那烟丸如何滚动,他倒是都能踩准了。 只是他越踩,这涌出来的烟便越多,怎么都灭不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七章 不擅卜算 黄烟燃了不过几个弹指,弘文馆内便闯进了十余个骁骑卫。 媱嫦朝他们扬了扬下巴:“你们听宋秋的安排。” 而后她又看向宋秋:“我回府去,你查到什么便来寻我。” 宋秋听她说要回绣止府,登时便笑了,心也跟着放下来,连连点着头:“好好好,我尽快。” 媱嫦挥了下手算是应下,转回身便往外走。 走了两步她却停下了,饶有兴致的看着不远处的元芜。 元芜还在踩那枚烟丸,他的动作灵巧,虽没有用处,却也引得了骁骑卫的注意。 一个兵推开他,解开水囊浇在了烟丸上。 烟雾终于不再涌出了。 元芜脱力一般的喘着粗气,看着媱嫦的眼中多了抹怨怼。 媱嫦挑眉,缓声道:“你倒是灵巧。” 元芜捂着肚子,说不出话的模样。 媱嫦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宋秋也有些困惑的看了元芜好一会儿,这才对其余人道:“随我进来,这里的箱笼都要查看,哪怕是一根猫毛都不能放过。” 绣止府内仍旧与之前一般,文吏来往匆匆,怀里抱着几本书册卷宗,额角都挂了汗。 媱嫦径直去到大殿,进门就看到了程聿还端坐在平案后。 不过他面前的桌案上已摆上了餐食。 “回来了。”他睁开眼睛,看着大门的方向说道,“吃些东西。” 媱嫦走到他对面坐下,这才瞧见桌上仅有一副碗筷,还是放在她这边的。 她拿起碗,略有些疑惑模样:“你知道我会回来?” “你方才在弘文馆用了烟丸,自是有事要查,你的性子大抵不会亲自翻找书册,回来也是正常。” 程聿说罢,看向了房间角落里的铜漏水钟。 他的眼力是决计看不清楚水钟的时刻的,媱嫦回头看了一眼,对他说道:“辰时七刻。” 程聿收回视线又看向她:“查得如何了?” 媱嫦拿起木箸:“你不知道?” “我并不擅卜算。”程聿呷了口茶。 媱嫦略有些含糊的回应:“吃完再说。” 程聿便不再催促,一面饮茶一面等她吃完。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媱嫦便放下了碗筷,拿起茶杯一口气喝了大半盏,这才把查到的细节与他说了一遍,最终又说道:“与官家有关。” 程聿拢了拢斗篷,脸上并无半分惊讶:“一个是羌余客商,一个是云楼舞姬,他们有何值得官家动杀心的?” 媱嫦径直摇头:“不知。” 程聿又问:“这二人有何关系?” “不知。” “那你打算如何再查?” 媱嫦右手握拳撑着额角,全不在意自己身处何处:“查昨夜从景华门所出的车驾。” “嗯。”程聿微微颔首,“猫尸找到了吗?” “郑校尉带人在找。” 程聿拿起手边卷宗递向媱嫦:“你看看这个。” 媱嫦接过卷宗,竟从上边看到了脱里的名字。 这些客商每次入京都会由守门卫查验他们所带货物并登记造册,而程聿给她的,正是脱里这些年来的登记货物副本。 媱嫦一行行看过去,眉头便皱紧了。 “每三月送奶酒二十坛入京,他这是要亏死自己?”媱嫦从卷宗后抬起头看向程聿,“他是羌余的细作。” 程聿不禁笑了:“我也只是猜测,你怎得如此肯定?” 媱嫦放下手中卷宗,眼底划过厌恶:“羌余的奶酒在大昭紧俏价贵,便是行元州商路的羌余客商每次都要带五十坛不止,他手拿京安商路的文牒,却不握紧银子,此举绝不是一个生意人该做的。” 媱嫦看着程聿,片刻后也笑了。 她在外奔波,这位程司丞却也没躲懒。 “难不成那织花也……” 媱嫦刚刚开口,殿外便传来了轻疾的脚步声。 声音零碎,不止一人。 媱嫦转头看去,是四个宦官。 他们不理通传径直而入,为首的那个白须白眉,一张圆脸。 “程大人,咱家来传长公主口谕。” 程聿站起身,绕过桌案拱手行礼。 “弘文馆乃国之重地,典籍珍册皆藏于此,绣止府怎敢于弘文馆内放肆?速命骁骑卫退去,再不可行放荡之举。” 媱嫦站在程聿身后,眉头微蹙。 这哪是旨意,这分明就是问责。 若是应了,她刚寻得的一丝线索便也要断了。 程聿放下手,身子也站直了,方才还挂着丝浅笑的嘴唇已然抿紧,他看着眼前的宦官,并未答话。 圆脸宦官瞪起眼睛:“大胆!你……” “公子!找到了!” 远远地传来马蹄声,伴随着宋秋欢喜的喊声。 她一溜烟的跑进来,半点儿礼节都顾不得了。 “公子,大人,寻到了……”宋秋有些气喘,把手里捏着的帕子递了上去,“在书箱里找到的,是猫毛!” 媱嫦的眉头舒展开来。 程聿瞥了眼宋秋递到自己眼前的帕子,也不知他是否瞧清楚了上边的几缕猫毛。 他看着眼前的宦官,声音清冷:“弘文馆的箱笼内夹藏凶猫入城,与此案脱不开关系,绣止府依律办案,有何不妥?” 圆脸宦官的眉头抖了两抖,瞧着这摆在眼前的证据,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从弘文馆燃起黄烟起他便领命前来,所耗不过两三刻,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问责,却不想他们的动作竟这般快。 程聿转回头对媱嫦说:“送客。” 媱嫦挑眉:“我送?” 程聿颔首。 媱嫦活动了一下手腕,迈前一步拎住圆脸宦官的衣领,揪着他便把他“送”出了门。 余下那三个尚未回过神来,便也都被媱嫦以同样的方式请出了门。 宋秋不禁捂住了嘴:“公子,这……这……你不管管?” 这哪是送?这分明是扔! 扔的还是长公主的内侍! 程聿坐回到桌案后,淡然说道:“元州民风彪悍,昭武校尉在外征战多年,现下不过是不习惯京安礼法,也是我疏忽了,圣人问起,我自会领罪。” 媱嫦拍着手上的灰尘回来,对他说:“便是明德坊管得太宽,你又何必与他们难堪?吃亏的必定是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八章 知无不言 “你倒是不恼我。” 程聿看着媱嫦,没有血色的双唇被茶汤浸过,也红润起来。 媱嫦坐回到原处,拿过宋秋递来的帕子,一面垂眸翻瞧一面道:“为何要恼?我看他们也碍眼得很。” 她翻开洁白的丝帕,里边裹着两团杂糅在一起的猫毛。 除却灰黑两色外,还有一缕白色的软毛。 媱嫦的眉头拧了起来,侧头看向宋秋。 “织花身后的猫尾是灰黑色的狸花猫猫尾,这白色的……现下尚未瞧见。”宋秋见她看向自己,不待她问便立即回答了。 “还有具尸体。”程聿伸手捻起一团猫毛,手指摸搓间,他的眉头也皱了皱,“许是两具。” 媱嫦狐疑的看向他:“为何?” “这些黑毛长短有些差异,也许是两只猫的。”程聿说罢便把手里的猫毛又放回到了丝帕上。 宋秋走上前又查看片刻,最终只说:“我辨不出是几只猫的,不过总还应该有一只白猫才对。” 媱嫦抬手撑住额角,很有些厌烦的模样:“这案子愈发怪了,找猫尸不够,还要再找一具尸体?” 程聿问她:“你如何看?” “不想看。”媱嫦仰起头,脑后长辫轻荡,划出道墨色弯月。 宋秋早习惯了媱嫦这懈怠模样,闻言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径直看向了程聿:“公子,快一个时辰了。” 媱嫦还在眼前,她不便直言请程聿出手,只能以时间提醒。 程聿微微颔首,继续问媱嫦:“快一个时辰了,你还不去景华门?” 媱嫦颇有几分不情愿的模样,饮完了杯中茶水才起身。 离开前,她对宋秋道:“查查织花为何昏厥。” “是。”宋秋连连点头,待媱嫦走后,她这才对程聿说道,“公子,顾大人她真的能行吗?” 程聿自桌后拿出本卷宗,翻了两页后才道:“她从未姓顾,莫要乱喊。” 宋秋没多思量便点了头,她自小跟着程聿,对他的言谈分外了解,见他不提媱嫦能否成事,便知他是真的信了她,遂不多言语,给程聿添了茶又撤了桌上的碗筷,便去往停放两具尸身的殓房。 这两具尸身委实没什么可看的,是溺亡无疑。 但正如方才媱嫦所提的疑虑——脱里醉酒尚可解释,那织花又是为何连一丝挣扎模样都没有? 宋秋微蹙着眉,再次查看起尸身。 而在前院,媱嫦去而复返。 她刚刚踏出绣止府的大门便转回了,再次回到了程聿面前。 “忘了何物?”程聿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便放下了手里的卷宗,另换了一册拿在手里。 媱嫦径直坐下,全没在意他这个上峰。 “忽然觉得我不必跑一趟了。”媱嫦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司丞大人应该知晓景华门每夜都会有哪处的车马出城的吧?” 程聿连脱里是羌余细作都查出来了,自然也该查了这些事情的。 程聿直接把手里的小册子放到了她的面前:“昨夜共有三十八架车马出城,各处都有。” 媱嫦没立即看册子,反倒是看他:“你方才为何不说?” “你并未问我。”程聿阖着眼睛,靠回到软枕上,“我已说过,此案你来查,你若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你若不问,我自不会越俎代庖。” 茶香袅袅,冲淡了绣止府的肃杀,平添了几分淡雅。 媱嫦曲起手指弹了弹那本册子:“既是如此,那司丞可知此案的凶手是谁?” 程聿呼吸微滞,唇色更白了。 媱嫦抿唇轻笑,垂眸翻开了那本册子。 程聿阖眸提醒:“若按你所说,只看子时前后出城的车架便是了。” 自景华门绕城至丰远门,便是良驹疾驰都要一个时辰,寻常马车需得两个时辰。按着宋秋所说的织花溺亡的时辰来算,这车大约是子时前后出城的。 “嗯。” 大抵是夜深露浓,子时前后出城的只有三家的马车,长公主府、平康王府以及大理寺。 并无弘文馆。 媱嫦前后找寻,莫说昨夜,便是昨日都没有弘文馆的车马出城。 她放下册子,看向了程聿:“可否把弘文馆的主事传来问话?” 程聿这次却摇了头:“弘文馆诸杂事现由门下侍中申孟代领,但他只领个虚名,一应事物皆由两位校书郎打理。” “申孟,”媱嫦略一皱眉,“这人我似乎听过。” “他曾是长公主恩师。” “难怪问责来得这般快,”媱嫦了然低笑,“我记起他了,当年阻着阿姊、说女子从父从夫不从军的那位便是他,我记得他还写过好长一篇劝词,比大昭律还难背。” “你记性倒好。”程聿看她,“可想再与他交锋?” 媱嫦抿了口茶,轻摇着头:“倒不是记得他,我只记得在去元州的路上,阿姊骂了他一路,是以印象深刻。” 程聿的唇畔溢出一丝轻笑,似是瞧见了两个姑娘在奔波劳苦之余骂那人的场面。 当年阻碍此事的人有许多,不过是申孟的话最多罢了。 “今日怕是没时间与他交涉了,既是校书郎领事,我便去审一审那个元芜。”媱嫦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既已查出了罪证,骁骑卫应当已把人带回了。”程聿提醒。 “好。” 瞧着媱嫦的背影渐渐模糊成一团,程聿垂下眼眸,瞥了眼搁在膝上的卷宗。 那是媱嫦的注色卷宗。 此刻再看,他倒是看到了她许多值得玩味的经历。 程聿的手指划过其中一行小字。 思忖片刻,他把那页纸撕掉,手一挥,纸页便落在了身旁的火盆里。 纸页被火舌舔过,须臾间便化作了灰,消散于世。 程聿把卷宗放回到原处,与其他书册夹在一起,仿若从未被翻看过。 程聿站起身,拢着大氅自身后隐门离开大殿,穿过抄手游廊,便到了甲库后的鸽房。 他捉住一只白鸽,把捏在指间的竹筒绑好,便把它放了。 白鸽扑腾了几下羽翅,往北飞去。 程聿掏出帕子擦干净手掌,正想回到殿中,却听到戒律房内传出了男子的惊呼尖叫。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九章 他是何人 绣止府的戒律房甚是清冷,只零星关押着三五个犯人。 倒不是这一年绣止府无甚作为,只是被关到这儿来的,用不了太久便会被移到乱葬岗去。 此刻,一牢房里被铁链吊在半空的彪形大汉正死死地盯着媱嫦,满眼惊惧。 媱嫦与他尚隔着门栏,碗口粗的铁柱却不能让犯人有丁点儿的安心,似乎下一个弹指她便会从巴掌宽的空隙中钻进牢房到他面前来,取了他的性命。 媱嫦就站在那儿看着他,有些懒怠模样:“唔,你被关到这儿来了啊。” 眼前的人她倒是认得,半年前仰西齐整三十万大军东征,便是眼前这位叫都图的将军挂帅。 她与都图战了一日,拼死把他生擒。 那一战她受伤不轻,足足休养了二十日,她能下床时,都图已经被阿姊送往京安城了。 而仰西痛失元帅,那三十万散兵在阿姊面前比蝼蚁还不如。 整场战役,媱嫦也就只打了头一日罢了。她还喝汤药时,便听到了阿姊与她念仰西的降书。 “啊——啊——” 男人嘶吼着,脸上的脏污掩盖不住他的恐惧。 “嗯?”媱嫦轻眯着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瞧见了他大张的嘴里没了舌头。 “初次审问他时,他便自己咬断了舌头,拼死也不肯说实情。” 程聿的声音在媱嫦身后响起。 他缓步而来,哪怕是在如此腌臜的地方,他仍是那副素雅淡然模样。 程聿在媱嫦身边停下步子,凝望着她:“哪怕用尽酷刑他也不曾如此惧怕过,你到底对他做过什么?” 媱嫦嗤笑,肩膀微微颤动:“我能做什么?自战场上把他生擒,余下的都是阿姊问的,不过他当真骁勇,仰西第一猛将名不虚传。” 她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左肩:“与他打的那一仗,我险些丧命。” 此处曾被都图的长矛贯穿,筋骨尽断。若不是救治及时,她现在也不能站在这儿了。 程聿听着都图的嘶吼,不管怎么听,他都不觉得他这是不甘战败,反倒只有恐惧。 媱嫦九死一生,都图深陷敌国囹圄。 这一仗,的确是大昭胜了。 程聿道:“明日太医署会来给我问诊,你早些起,让他给你瞧瞧。” 媱嫦低笑:“先过了今日再谈明朝吧。” 她转过身去,笑看程聿:“司丞一起去吧?我不擅与文人交谈。” “好。” 程聿与她一道走向关押元芜的牢房,身后的嘶吼仍在,却无人有心理他。 元芜尚有官身,是以狱卒也并未把他如何,只是关起来罢了。 此刻他正失神的缩在牢房一角,听到脚步声,他狠狠打了个寒战,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程聿轻咳了一声。 元芜颤栗着抬起僵直的脖子,瞧见程聿,他仿若被灼了双目,迅速挪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你乃申侍中门下,昭顺二年明经二甲出身,尔以此般德行入弘文馆,申侍中费心不浅。” 程聿垂着眸子,声音清淡,闲谈一般。 他总是如此不急不躁,媱嫦看得有些心焦。 若换做她,先揍一顿再问,若仍旧嘴硬,那便再揍一顿。 一个文吏罢了,能挨得住几下? 媱嫦偏着头,靠到了湿冷的墙壁上。 她才刚刚靠稳,程聿便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让她又站直了。 “当心阴湿侵体,你旧伤颇多,仔细些。”程聿竟还断了自己的言说,给了她一句解释。 媱嫦惊疑的看着他,甚是不解。 程聿把手里的茱萸云纹紫金手炉递向她,待她接过后才继续对元芜道:“今日自弘文馆内查出猫毛,你有何想说?” 元芜又打了个寒战,他颤抖着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恶名远播的绣止府司丞,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我、我……下、下官不知道……” “不知,便是失察。”程聿拢了拢大氅,终于抬头看向了元芜,“禁猫令下颁三载有余,弘文馆罔顾圣意,是申侍中狼子野心,抑或是尔等意图犯上?” 媱嫦捧着热乎乎的手炉,轻轻咂舌。 这人倒是真记仇! 长公主府把这么一桩为难的诡案推给绣止府,又因弘文馆责难于他们,他便以此问责长公主恩师。 哪怕申孟官居正三品,门僚学生不可计数,背后又有长公主撑腰,也没见他有半分惧意。 媱嫦的目光落在程聿脸上,她甚是好奇,这人背后到底有何人相助?他在朝堂上又处在哪一边? 程聿并未理会媱嫦的探究目光,再问:“那些猫被送往何处?” 元芜面如金纸,他只恨自己为何今日跑去馆内拾掇那些书册! 程聿的话,他却不敢不答。 “程大人,下官、下官当真不知!这一车书册自望州运来,其间押送非是弘文馆的官吏,自车驾入城,从丰远门而来所过六坊,若是恶人有心,怕是多少猫都可被趁乱拿走啊!” 元芜跪直了身子,膝行至程聿面前,隔着栏杆提泪横流。 “下官今日才带人登记造册,那些书箱皆是首次开启,根本不知其内有何恶物……” “嘴硬。” 程聿转回身,看向媱嫦。 媱嫦正用指甲抠着手炉上的茱萸云纹,觉出他在看自己,她立时便抬起头来,眸中带着抹迷蒙:“我来?” “若你来,他也活不到肯说实话的时候了。”程聿被她逗笑了,“先放着,会有人自投罗网。” 他说罢便走,也不向媱嫦讨要手炉,更不理身后元芜的哭喊报冤。 媱嫦没立即跟上,反倒是在元芜身前蹲下。 她盯着他,直把他盯得连哭喊都不敢了。 “其实我下手是有分寸的。”媱嫦道,“不如,你试试?” 她的眸子很亮。 身后又传来了都图的嘶吼声。 那绝望的声音让人心颤胆寒。 媱嫦的嘴角扬起,开解似的安抚着战栗不止的元芜:“莫怕,他是罪有应得,意图犯我大昭社稷者,九死不足以赎其罪。” 元芜的双唇血色尽褪,他问:“他、他是何人……” “仰西第一猛将都图,半年前与我过过几招。” 媱嫦的语气甚是稀松平常。 她又不自觉的抠弄起手里的紫金手炉,指甲轻碰间发出些许细碎的声响。 元芜跌坐在冰冷刺骨的地上。 他看着媱嫦,仿佛在看修罗阎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十章 堂二小姐 程聿站在廊芜下,任凭北风在脸上割过。 “既是身子不适,便别吹风了。” 媱嫦自他身后走来,把手炉递还到他面前。 程聿没接,仍旧仰头望天:“问出来了?” “那一批书是贺卞的珍藏,三月前先生病逝,因先生与申孟是故友,便把自己一生所藏赠与弘文馆。”媱嫦直接把手炉塞到了程聿手中,“押送书册入京的是望州刺史府的亲卫,他们未曾入城,于京外十里把车驾交由左武卫便离去了。” 程聿凝望着她:“只有这些?” 媱嫦皱了下眉,继续道:“元芜祖上三辈皆是农户,先祖行医,也曾官拜太医丞。他父亲早亡,家中有母亲和待字闺中的胞妹,现在丰化坊白门胡同赁了个小院。他只有一个发妻,妻子贤惠,胞妹有些顽皮,与他关系不甚亲密。一儿一女。” 程聿默然无语。 媱嫦耸了耸肩:“还有他邻家的婆媳争吵的杂事,你要听吗?” 程聿轻叹:“人还活着吧?” 能口无遮拦的把这些事都尽数告知,想来是被吓得不轻,已然思绪混杂了。 “活着。”媱嫦点头,“我真没对他做什么,一个白面书生,我哪敢与他动手?” 说起来,媱嫦倒觉得元芜这是被都图那野兽似的嘶吼声给吓破了胆,决计是与她无干的。 程聿微微颔首:“圣人英明,你的确适合这个位子。” 文官听到她的名字便惧怕三分,武将大多视她作楷模,她在战场上拼出来的功勋,让她在京安城里如鱼得水。 媱嫦扁了扁嘴,不置可否。 冷风吹起她的发丝,有几缕搭在了她的腮边。 她随手把头发别到耳后,这才对程聿道:“风大了,你回去休息吧,我去左武卫将军府一趟。” “嗯。”程聿缓缓点头,“自己小心。” 媱嫦只是轻笑一声便离去了。 程聿又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待他转回大殿,迈过门槛之时,他对通传道:“让骁骑卫暂封弘文馆,不许进出。” 媱嫦牵马出了绣止府,一路向南行去。 左武卫大将军宁浮的宅邸位处平仁坊,与绣止府所在的通益坊毗邻而居,处在通益坊正南。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媱嫦便在宁府门前勒马。 与西城的热闹街市不同,东城的欢喜都藏在高门大院内。 虽同处京安城,官家与百姓却也是泾渭分明。东贵西贱,只以官爵定居所。而西城里又有南富北贫的说法,富商巨贾大多住在西南,越靠东便越“贵”。 宁府的门房是两个毛头小子,正凑在一起说着今天府里请了哪里的名角,他们说得热闹,连门前多了个人都没觉察到。 媱嫦看着宁府这熟悉的朱门,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宁浮是顾家义子,她该叫叔父的。幼时宁浮便时常拜访,两家甚是亲密,她这一身武艺还是叔父给开蒙的。 那年阿姊决心带她从军,宁浮第一个出言反对,还曾扬言要剁了她们俩的脚,宁愿养她们一辈子也不许她们去找死。 但在申孟递上劝词,又大谈女德之时,宁浮又怒火中烧,要先砍了这酸儒再谈其他。 这些年每逢年节,她与阿姊总能收到婶母亲手做的衣裳,千里迢迢的送到元州去,再附上家书一封,催她们回京,说京中哪家公子举世无双又肯入赘,说嫁妆备好多年,已蒙尘了。 忆起往昔,媱嫦的嘴角不觉上扬。 她朝那两个钻营着如何告假去听戏的门房小子道:“劳驾,通传一声,媱嫦求见宁大将军。” 大抵是有些回家的感觉,媱嫦的语气都和缓了许多。 这俩小子先是愣了半晌,缓过神后对视一眼,有些不确定的望着媱嫦,略有迟疑的试探着问:“堂二小姐?” 积年未听过这个称呼,媱嫦只觉喉中干涩,她抿着唇,轻点了点头。 他们俩立时便接连行礼,而后一个跑进门去通传,另一个躬着身子,引着媱嫦往里走。 宁府内与四年前也无甚变化,一应陈设皆是媱嫦熟悉的模样。 她还没入花厅,便听到了宁浮那怒火中烧的铜锣粗嗓:“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家!老子今儿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媱嫦只觉得一道劲风袭来,身形一矮,堪堪躲过了宁浮扑来的蒲扇大掌。 她旋身后退,看着眼前的黑脸壮汉,笑着讨饶:“叔父,便是要打断我的腿,也烦请您等到明儿,今日冬至,不宜见血。” 宁浮生了一张黑脸,眉似扫帚,眼似铜铃,一步一行皆带着行伍之人的利落潇洒。 明明是冬日里,他却只穿着件单衣,饶是衣着单薄,身上却还冒着腾腾热气。 他瞪着媱嫦,从鼻间重哼一声,问她:“何时到的?” “今晨刚到。”媱嫦整了整衣裳,乖觉行礼,“拜见叔父大人。” 宁浮瞧她已换上了绣止府的官袍,眉头立时便拧在了一处:“今日休沐,你跑去履新作甚?没得惹一堆麻烦。” 说着话,他大手一挥便把媱嫦的胳膊抓住,拎着人就往厅中走。 媱嫦自小便被这位叔父拎来拎去,早已习以为常。 她笑着道:“刚巧路过,便顺路去了,没想到才进门便有差事。” 宁浮自然听说了今日的案子,他把媱嫦搁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下来,这才问她:“可有什么难处?程聿那厮不会又躲病了吧?” 媱嫦仍旧笑着,全不在意的模样:“没什么难处,司丞……叔父,我瞧着他身子不大好?听说他眼睛也不大好。” “病秧子一个,半尺之外的事物便瞧不清楚了。”宁浮甚是不屑的模样,“他入仕之时迦隐寺的慈惠方丈给他算过,说他活不过二十,喏,再有月余他便二十了。” 宁浮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了媱嫦身前,闲话家常似的说着:“这二年他得圣心,太医署每月四次给他诊脉,奇珍药草流水似的往他嘴里送。只要他要,便没什么是不能给的。” 宁浮撇了撇嘴,再开口时已换了语气:“不过那厮也真神,就没有他断不了的悬案看不破的隐情,绣止府倒是极合适他的。” 媱嫦轻轻点头,正打算问些正经事,自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伴着银铃似的爽快笑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十一章 久别催婚 “阿媱!” 宁夫人提着裙摆匆匆而入,鬓间钗環摇晃,连仪态都顾不得了。 媱嫦立即站起身,还未下拜便被宁夫人执了手,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莫动,让婶母好好看看你。瞧你这模样,黑了也瘦了,脸色也不好,莫不是又受了什么伤?当年我便说不许你们去那虎狼之地,两个姑娘家……这些年我这心便没有一刻是安的。” “听婶母的话,此番回来便不要再走了,你叔父已经上书圣人求卿落也回来,如今家仇已报,你们两个都还年轻,也该为日后做打算了。” “你且安稳几月,待到年后春闱,婶母好好给你择个佳婿。” 宁夫人一面抹眼泪一面拉着媱嫦的手不肯放。 媱嫦面颊微红,轻声道:“便是嫁人,也该阿姊先。” “卿落有那位惦记着,何人敢争?你便不要推诿了,这事儿婶母给你操办,也无需你操心。”宁夫人擦干眼角,看着媱嫦,她的眼中尽是欢喜。 媱嫦心中叫苦,只得道:“那些……日后再说。” 宁夫人连连点头:“嗯,不急,先给你好好调养下身子,你这些年吃苦太多,瞧你这瘦的,看着便心疼。” 媱嫦扯了扯嘴角,担心宁夫人下一刻便要拉着她去寻大夫诊脉,她便转向宁浮问:“叔父,我尚有差事,此来一是拜见,二是想问问您,日前给弘文馆送书的可是左武卫的将士?” “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宁浮又瞪她,“自己问去,我不知!” 媱嫦还未讨饶,宁夫人已瞪起美目:“你知晓便快说,让阿媱尽快了了差事回来歇息,我月前就把阿媱的院子整理妥帖了,你莫要碍事。” 宁夫人乃将门之女,言行间自有将门虎女的气派。 宁浮荤素不忌,偏生对自己的夫人无计可施,他闷声答道:“那事是宁昌办的,让他来与你说。” 宁昌是宁浮长子,领了个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的散官,平素多在左武卫领些差事。 媱嫦与他关系甚好,他只比媱嫦年长两岁,自幼一道习武闯祸,兄妹情分甚是亲厚。 小厮去唤宁昌,媱嫦笑着问宁夫人:“见您家书言说宁昌哥哥二年前便成亲了,嫂子如何?” “那孩子知礼懂事,甚好,就是身子弱了些,平素汤药不断。”宁夫人向来宽厚,待儿媳亦是如此,“中秋之后有了身孕,也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如此可要恭喜宁昌哥哥了。”媱嫦笑着,略有些期待的看着门边。 只是小厮却迟迟未归。 再回来时,小厮已然变色。 “回将军、夫人,大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宁浮皱起眉头,“他能跑到哪去?校场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少夫人说今晨便没见大少爷的影子,只以为是军中有事,又因身子不适便没有追问。”小厮的眼中带着些惊慌,额角也渗出了汗珠。 媱嫦的心狠狠向下坠去。 她一把揪起小厮:“带我去宁昌哥哥的院子。” 此番话语,她委实太过熟悉。 不久前她刚刚听过与之相差无几的,不过那是自郑子石的口中说出的。 媱嫦步子飞快的往后院赶,宁浮与宁夫人跟在她后边。 宁夫人不明就里,皱着眉头轻声埋怨:“阿昌这是怎的了?今日不是休沐么?平素也不见他乱跑,偏生今日用得着他却又寻不到人。” 宁浮没应声,媱嫦这模样让他也甚是不安。 莫不是……出事了? 此般念头一起,宁浮的脚步也加快了些。 他们刚到宁昌的院子,宁少夫人已经迎了出来,她披着厚实的斗篷,纤弱窈窕的一个人儿,面色稍白,正满面忧心的看着宁浮与宁夫人。 “父亲、母亲,昨夜我身子不适便早早睡下了,夫君有客来,待客甚晚,我也不知他是何时歇下的……是儿媳的错,早该去找的。” 宁少夫人说着话,眼圈儿已红了。 宁夫人尚不觉有什么,拉了她的手细声安慰:“你有孕在身,莫要理会他,他一个大男人还能跑丢了不成?不过是你阿媱妹妹有些事情要问他,这才要寻他的。” 宁夫人说着,一指媱嫦,对宁少夫人道:“这便是我时常与你说的阿媱,日后你们多亲近。” 宁少夫人担心夫君,只勉强撑出个笑来:“妹妹。” “嫂子,”媱嫦见她那苍白虚弱的模样,便道,“宁昌哥哥有东西让我来拿,又不肯说放在何处,这边要找必定会吵到你,不如你先与婶母一起去前院歇息?” 她说着,回头看向宁浮。 宁浮被她看得心慌,不由分说道:“你们先离开,莫刮碰到了。” 宁夫人有些疑惑,本想问是要寻什么东西,但见丈夫这般表情,到底还是把未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哄着儿媳一道离去。 待她们走远了些,宁浮这才问媱嫦:“到底怎么回事?” 媱嫦没答话,朝他摇了摇头,自己走进了宁昌的院子。 宁昌自幼习武,功夫甚佳,便是有人来杀他,就算不敌他也有呼救的本事。 这里是左武卫将军府,侍卫哪有泛泛之辈? 媱嫦在心里如此想着。 大抵是她想多了吧? 她踏入花厅,此处已被打扫干净,没一点儿痕迹,她绕了一圈儿出门,却在一旁被冬日寒风吹得干硬的泥土上瞧见了磨蹭拖曳的痕迹。 刚刚平复的心再次提起,媱嫦顺着那两道拖痕找去,直到了后院墙角处的水井前。 她见过尸山血海,此刻却不敢上前去一探究竟。 她怕极了会在水井中看到熟悉的人。 不应该的,宁昌不可能死得无声无息。 这般想着,她吐出口浊气,终于迈开步子,走到了水井边。 探身一瞧,平静的井水里,躺着个面容平和的男人。 媱嫦扶着井沿的手一滑,险些也栽进井去。 井里的人,面白如纸,像极了父亲的圆眸轻轻阖着,再也睁不开了。 井里的人,正是与她一道习武、一道闯祸、一道偷吃糖果的宁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十二章 井底香囊 媱嫦的发丝被北风吹乱,好似幼时贪玩被弄乱的发髻。 她看着与她相隔不过数丈、实则已隔了阴阳的宁昌,良久才直起身子。 她转回身,对上了宁浮的眼眸。 他面色阴沉,站在她一丈之外的地方,那双大手已然握紧。 “阿昌……我、我再去别处寻一寻。” 宁浮再与媱嫦对视的那一瞬便偏头朝别处看去。 媱嫦咬了下嘴唇,艰难开口:“叔父,让脚程快的小厮去绣止府,把宋秋寻来吧。” 宁浮的脚步僵在了半空。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颤抖着,挺拔如松的身子摇晃两下,再难站直。 媱嫦万没料到,自己前来,竟是报丧的。 她现下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阿媱,答应我,找出真凶,决不能让阿昌枉死。” 头顶传来宁浮的声音。 媱嫦抬起头,眼中像是蒙了层浓雾,看不真切宁浮的脸。 她本能一般的点着头,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宁浮的眼眶泛红,他瞪着眼睛,把那阵酸涩埋在胸腹之中。 院中只有他们二人,静得让人呼吸都艰难许多。 直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便是程聿那亘古不变的平淡声音: “骁骑卫捞尸,而后封了这院子。再去把门房寻来,我要问话。宋秋,去勘验尸首。” 他的声音距媱嫦越来越近,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刚巧停在了媱嫦身侧。 “宁大将军,节哀。” 他拢着大氅微微欠身,言语平淡,并无几分抚慰意味。 宁浮猛地吐出口浊气。 他抬手拍了拍媱嫦的肩膀:“阿媱,你且忙着,我去……我去给阿昌准备后事。” 他说罢便转过身,又是那大将军的虎狼之势:“吾儿死得蹊跷,此事需得绣止府给我一个交待。” 程聿道:“自然。” 得了程聿这话,宁浮便像放了心一般,迈着大步离开了这处院子。 媱嫦分明瞧见他的背已然弯了。 身后,骁骑卫已经把宁昌的尸体捞上来了。 宋秋一瞧见这尸体便叹了口气:“公子,是狸花猫。” 她拧着眉头,心里甚是烦闷。 这京安城到底还要死多少人? “四只。” 程聿阖着眼,淡漠的吐出两个字来。 媱嫦突然转回身,她没去看地上的宁昌,而是径直去到水井旁,拉过那条捞尸体牛筋绳子道:“我下去看看。” “大人?” 骁骑卫的兵士拽着绳子,惊讶的看着媱嫦。 不等旁人有所动作,媱嫦已经一手扯着绳子,翻身便跳入了井口。 宋秋被吓了一跳,扑上去的时候,已听到了落水的声音。 “大人?你还好吗?”宋秋趴在井口喊着。 “无事。” 井下传来了媱嫦的声音。 宋秋松了口气,直起身对旁边的兵嘱咐:“拉紧了,可别出岔子!” 井下昏暗无光,媱嫦只得以手代目,摸索着找寻。 井上北风呼啸,宋秋直起身,对程聿道:“公子,宁公子应是昨夜子时前后溺亡的。” 程聿往手炉里添了两块碳,垂眸道:“子时到寅时四刻,足矣。” 宋秋去到他身旁,轻蹙着眉道:“只是公子,宁公子武艺极佳,谁能把他丢到这井中?” 程聿没答她的询问,而是道:“去找身衣服给她。” 他说着,转身看向了那口井的方向。 宋秋有些惊讶的看了程聿片刻,垂眸应下:“喏。” “哗啦”一声,宋秋才走出三五步,媱嫦便扯着绳子攀了上来。 她的身上滴着水,模样狼狈,脸上更是冰寒一片,比冬日里的北风还要冷上三分。 她的右手紧攥成拳,也不知拿着什么东西。 径直去到程聿跟前儿,她这才抬起手,把手掌摊开了。 她距离他甚近,全不顾男女大防。 “我不懂针凿女红,你可看得出有什么不寻常的?”她呵出白雾,问他。 程聿自她掌中拿起一只香囊,是最寻常的织花缎子,前后不同色,大抵是边角余料拼成的。绣工亦是平平,只钩了两朵梅花。 应是被水泡过太久,这香囊已然没什么味道了。 他打开香囊,取出里边的香料闻了又闻,道:“寻常的香艾。” “香艾?那便不是宁昌哥哥的东西了,他从不在身上带香料。”媱嫦的眼眸微亮。 她从程聿手中拿过香囊,道:“我让叔父去问问这东西是否是府上小厮丫头的。” “你该先去换身衣裳。” “不冷。” 媱嫦只丢下了两个字,人已经出了院落。 宁浮在前院,他负手站在廊芜下,失神的看着自家院中的那棵翠柏。 媱嫦快步跑来,发丝被风吹过,连着水滴一起冻硬了。 她把手里的香囊递到宁浮面前,问他:“叔父,可曾见过宁昌哥哥戴这只香囊?” 宁浮瞥了眼香囊,失神的摇头:“阿昌自小便不喜这些物什,莫说是他,他那院中便是儿媳也不用香。” “那便更不能是小厮丫头的了。”媱嫦攥着香囊,对宁浮道,“叔父,这是我自井中寻得的,若不是府中之物,便是凶手落下的。” 宁浮登时便回过神来,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只香囊,仿若这般瞧着便能寻得它的主人一般。 他也终于瞧见了媱嫦的狼狈样,扯着她进门,拿过自己的大氅把她裹住后才道:“我知你心系阿昌的事,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他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自干涩的喉间又挤出一句:“家中已出了事,你,你更要保重自身。” 媱嫦看着反过来劝慰自己的宁浮,咽下酸苦,低声道:“叔父,您……您想好该如何告诉婶母了吗?” 他躲在此处,必是还没告诉宁夫人的。 宁浮就像被勾走了魂儿似的,他看着媱嫦的脸,摇头:“没,我方才忽然想起以前,阿昌小时……他小时习武,最会躲懒的便是他……若是我当年对他严厉些,怎也不至于让他被鸡鸣狗盗之辈……” 宁浮闭上了嘴。 他缓缓地弯下脊背,如石像木偶一般,僵直的蹲了下去。 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捂住自己的脸,遮去了滑落的泪光。 宁大将军峥嵘半生,便是痛失爱子也只能躲在无人处悲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十三章 发间吹针 媱嫦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劝慰宁浮。 她的泪早在顾府家破人亡的时候便流干了。 四年有余,她再没掉过一滴泪。 现下心里堵得难受,眼眶却干得发涩。 宁浮也无需旁人去劝,他短暂的伤怀片刻便又站了起来,招来个小厮,让他带媱嫦去退室换衣裳。 出门前,媱嫦道:“叔父,纵是千难万难,我必找出真凶。” 她的眼底藏着痛色,紧捏着香囊的手骨节泛白。 宁浮未曾言语,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问:“阿媱,你此番回京到底为了什么?” 她来时可没有此般严肃模样。 宁浮是了解媱嫦的,她从不是散漫之人。 若非胜券在握,她绝不会是那般模样。 媱嫦的脚步略微停滞,片刻后便顺畅落下,她只说:“奉命而行,并无他想。” 说罢,她再没停留,快步从宁浮的眼前离开。 宋秋已在退室里等她了,备着的仍是绣止府的官衣。 趁着媱嫦换衣之时,宋秋又细细的把尸首模样与她说了一遍。 媱嫦却有些晃神,耳畔仍回响着宁浮方才的问话。 她回京是为了什么? “阿媱,依照仰西的兵力,怎敌得过父亲与阿兄的箭矛?我总觉得有些不安,父兄的死,有些古怪。” 那是她们打赢第一场胜仗后,阿姊在夜半时与她说的话。 彼时的她还小,只懂得按着阿姊的话来做事,她指哪儿她便打哪儿,从未想过那般多的事情。 只是越赢,她便也觉得父兄的死甚是蹊跷。 “……大人?大人?” 宋秋略有些急促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扯了回来。 媱嫦如梦初醒,转回头看向她:“怎的?” 宋秋的眼中含着热切:“郑校尉回来了!” 媱嫦眸光一亮,抓起障刀便朝门外走:“可是寻到了?” “应是寻得了,不然他也不会回来。”宋秋推开门,郑子石正等在院子里。 他的手里还提着个灰扑扑的布袋,沾染了血污,隔着几尺远都闻得到那腥臊味。 “大人,寻得了。”郑子石把布袋递向宋秋,话却是对媱嫦说的,“居义坊牲市,混在羊皮猪骨里的。” 牲市在西北隅,整个京安城的牲畜买卖都在此处。周围还有牙行赌馆,是城内最腌臜混乱的地方。 “几只?” “三只。” 媱嫦的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 宋秋已经扯开了袋子,一只黑猫,两只狸花猫掉落在地上。 它们都没了尾巴,瞪着血红的眸子,怨毒又诡异。 宋秋叹了口气,看向媱嫦。 还有一只白猫不知去向。 媱嫦的头发还是湿的,并未清洗,甚至她都没重新梳一下。 郑子石在她身旁等吩咐,视线却落在媱嫦发间夹着的一抹银光上。 他伸手捏住那一抹银,在被媱嫦拍到手腕前,他出声道:“大人,您瞧!” 郑子石从媱嫦的长发间捏出了一枚寸许长的细针。 媱嫦抬起的手顺势接过那枚针。 这针不似寻常的绣花针,亦不是针灸所用的细针。 它尖细尾粗,倒像是个被拉长了缩小了的铜漏。 “宋秋,来看看。” 媱嫦这话音还没落下,手里的针已经被宋秋捏在了指间,她皱着眉头看着这针,道:“是吹针,用药淬过,最是难防。” “所以还是中了毒了。”媱嫦看着她,眉头皱得更紧,“你可能查出来是什么毒物?” 宋秋面露难色:“当真看不出。” 这三具尸体都没有任何的中毒迹象,便是这针,也因着被井水浸泡多时,什么毒都该冲干净了。 宋秋看着媱嫦,有些担忧:“大人,您方才没呛水吧?” 若是针里有毒,那井水里自然也不干净,媱嫦刚在那里边泡了许久,怕是也不妥。 她想着便直接按住了媱嫦的脉门。 媱嫦瞥了她一眼:“你还会给活人诊病?” 宋秋等诊完脉才道:“多少会些,大人无碍。” “我知道。”媱嫦蹙着眉,她看着手里的香囊,问,“司丞呢?” “公子在宁公子的院中。” 媱嫦把手里的香囊给了她:“郑校尉,带我去你府上。” “喏。” 宋秋赶忙追问:“大人,那宁公子的尸身可要带回绣止府?” 媱嫦身形微顿,片刻后她转过身,轻声道:“替我向司丞求个方便。” 宋秋点头应下:“好,我去与公子说。” “有劳。” 媱嫦朝她点了点头,转身便与郑子石一道出了门。 宋秋把地上那三只猫的尸体拾掇回布袋,随手交给一个骁骑卫,自己便快步往宁昌的院中走去。 程聿此刻正在宁昌的书房中,手里拿着几封书信翻看。 宁昌是武将,这书房很是简洁,连书册都没有几本,还都是兵书。 宋秋放轻步子过去,见程聿看得认真,她便噤声立在一旁。 “说。” 程聿放下了手里的纸页。 “公子,主事大人去郑校尉府上了,她说,求您行个方便。” 程聿把那些信纸放好,这才道:“宁昌有官爵在身,也于社稷有功,遗骨自当尊处,便由宁府自行安置,你去替他除了猫尾,切莫留下痕迹。” “喏。”宋秋拱手应下,又道,“公子,郑校尉在牲市寻到了猫尸,不过只有三只,一黑二狸花,并无白猫;方才又发现主事大人的发间有枚吹针,怕是真有什么查不出的毒物。” 程聿面色如常,只道:“让宁公子院中伺候的人进来,我要问话。” 宁昌这院子里平素只有两个小厮,余下的都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此刻她们正陪着少夫人不在院内,大抵连这边出了什么事情都不知晓。 那两个小厮面色惨白,眼中尽是悲戚,双目通红。 他二人跪在地上,鹌鹑似的缩成一团。 “昨晚宁公子与何人相见?又与谁把酒言欢?”程聿仍站在桌案后,手指轻点着桌上的书信。 “我、我家公子昨儿晚上只见了军中长史,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让人散了,而后公子便在房中处置公务,既没召见过旁人,也再没出来过,连晚饭都没用。” 小厮的声音甚是沙哑,想来是痛哭过。 程聿看着空无一书一卷的桌案,脸色渐渐冷了。 “若是如此,便是你二人弑主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十四章 佳人不再 街上的人更多了,来往间个个脸上洋溢着过节的喜庆。 “大昭庆,圣人安,宫锦载路米盈仓……” 追逐的孩童唱着应景的歌谣,暗处的汹涌碍不到百姓过节的欢喜。 媱嫦与郑子石快步穿梭在人群中,此处人多,骑马倒还不如走着快些。 “大人,您觉得行此案的人所图为何?” 郑子石按捺不住心中疑惑,低声问媱嫦。 “不知。”媱嫦微蹙着眉,思忖片刻后才道,“我最初以为这仅是为难绣止府的一桩杂事,不过现下看来,这背后之人藏着的心思绝不仅于此。” “为何?”郑子石拧着眉头,他觑着媱嫦的脸色,试探着道,“虽说宁大公子身份尊贵,但在军中尚无建树,比不得宁大将军战功赫赫。” “不是为他。”媱嫦轻轻摇头,“是脱里和织花。” “织花?”郑子石震惊不已,“她有何不妥?” “宁昌哥哥是左武卫大将军长子,脱里是羌余细作,织花与他们一道死了,你不觉得此事有古怪?” 媱嫦脚步不停,侧头看向郑子石:“若她真只是一个后院女流,怎可能搅入这浑水中?” 郑子石大梦初醒一般停下脚步,他看着媱嫦,默然无语。 媱嫦瞪了他一眼:“走快些。” 郑子石迈着僵直的步伐跟上,一颗心跳得飞快。 他拦在媱嫦跟前,满眼恳切:“若她真有不妥,卑职愿领失察之责。大人,家母与贱内介是无知妇孺,此事定与她们无关!”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意,看向媱嫦的眼中也多了抹祈求意味。 “你再拖延,便真是有罪了。” 媱嫦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郑子石呆愣了片刻,总算是明白了媱嫦这话里的意思。 他忙不迭的跟上,脸上不禁多了分轻松。 不等媱嫦询问他便道:“大人,织花原本是云楼的舞姬,自小便在云楼长大的,宫官选拔落榜后便被分到了宁将军府上,是宁公子把她赐予我为妾的。” 媱嫦凝眉:“之前我便有些疑惑,宁昌哥哥并非关注后院之事的人,怎得会给你送个妾室?” 郑子石面色一僵。 万幸此刻已到了他家门前,他顺势推开门,对媱嫦道:“大人,请。” 他家甚是简单,一个小院,正房里住着郑母,他们夫妻二人住东厢房,西厢便是织花和两个小丫环的屋子了。 因郑夫人久病,院子里都染了些药草味。 “家母这时候多在诵经不见客,大人,随我来便是。”郑子石说着,便引着媱嫦往西厢房走。 织花的屋子甚是简单朴素,打扫得很干净。幔帐上绣着梅花,针线笸箩里还放着个做了一半的正红色抹额,齐整的蓄着棉花。 媱嫦把它拿起来,回头问郑子石:“这是给夫人做的?” 郑子石进了这屋子后,脸上终于多了些悲色。 此刻瞧见媱嫦拿着的东西,他不禁叹了口气:“是,自她进门后,这些物什做了许多,都是给家母和贱内的。” “倒是懂事。”媱嫦把抹额放回到笸箩里。 “嗯,她平素不争不抢,”郑子石睹物思人,倒也想起这妾室的好处来了,“很憨直的一个人,对母亲很是孝顺。贱内身子不济,家中杂事她操持起来也井井有条。” 媱嫦转头看向他:“如此一个良妾,你昨晚没见到她也没去寻?” 郑子石苦笑,有些疲惫的扶住了桌子:“人不在时才觉出好来。” 媱嫦凝望着他,再次问:“宁昌哥哥到底为何把她赠与你?” 郑子石吞了口口水,眉头紧锁。 “要我回禀司丞,让他来问你么?”媱嫦走到他面前,眼中已多了抹厉色。 郑子石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他拱手朗声道:“不敢隐瞒大人,宁公子此举,是因卑职掌管骁骑卫。” 他绷着脸,并未替自己辩解。 媱嫦的手微微颤抖,她追问:“他要你干什么?” “不知。”郑子石抬头看向媱嫦,“卑职曾属宁大将军门下,能统率骁骑卫也仰仗宁大将军抬举,半月前宁公子唤卑职入府,只问了些司丞身子状况,而后便把织花赏给卑职。” 他跪得笔直:“卑职若有不尽不实之言,任凭大人处置!” 媱嫦转身回到床榻边,随口说了句:“起来吧。” 郑子石战战兢兢的站起身,也不敢再懈怠,笔直的立在那儿。 媱嫦在床榻上翻找了好一会儿,没寻到什么奇怪物什,只找到了几本话本。 她把话本放到一旁,打开了柜子。 里边的衣裳都是织花的,不过三五身而已,瞧着是近日新做的,皆是素淡的浅色。 她回头看向郑子石:“她之前身处云楼,穿衣打扮不该如此素雅吧?” 郑子石立即回:“她说不想再穿在那处的衣裳,也不愿再忆起以前的事情,母亲便做主便把那些旧物都当了,银钱给她做体己。” “那她今儿身上那件红罗衣也是她的旧物?” “红罗衣?”郑子石的眼中尽是疑惑,“从未见她穿过,况且她是妾室,自不会穿正红色。” “当票还在么?拿来给我看看。” “应是被母亲收着的,我去找找。”郑子石立即跑了出去。 媱嫦微蹙着眉,四下打量着这间屋子。 织花大抵是对现下安稳的日子很满意,这房中的每一处都是她仔细装点过的。 媱嫦找不到其他东西,随手拿起话本,坐下来翻看。 门边传来脚步声,软底布鞋的声音,不是郑子石。 “呀!” 小丫头的惊呼声在门边响起,很是清脆。 媱嫦抬头看向她,是个十一二的小丫头,模样还算周正,正怯生生的看着她。 “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媱嫦朝她招了招手。 小丫头低垂着头,挪到了媱嫦跟前儿,她盯着媱嫦衣袖上的绣纹,把头低得更低了。 郑子石在绣止府领事,绣止府的官服绣样她自然见过,绣止府是做什么的她更是知道。 现下要被绣止府的大人问话,她怕得不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十五章 巳时二刻 缟素漫天,恸哭连连。 宁昌的棺木是二年前便备好的。 顾家儿郎,披甲之日便备齐寿材,是顾门忠心,亦是置生死于不顾。 宁夫人已哭晕过去了,少夫人也因悲痛难捱腹痛不止,灵堂里只有宁浮一人。 程聿迈步而入,点燃三炷香,插入香炉。 宁浮手扶棺木,凝望着爱子遗容。 “宁将军,节哀。” 程聿缓声道。 宁浮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极紧,他问:“程先生可有线索?” 程聿静立在灵堂中,不答反问:“宁公子平素与哪方交情更好?” 他这话问得极直白,更是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宁浮转回身,猩红的眼眸瞪着程聿。 他目光如何凌厉程聿都瞧不清楚,仍旧淡然处之,全不在意的模样。 宁浮一拳砸在棉花里,瓮声瓮气的回答:“我是顾老元帅义子,自尊顾氏祖训,惟忠于圣人。” 程聿拢着大氅,声音不疾不徐,却咄咄逼人:“我问的是宁昌。” “吾儿亦是如此!”宁浮目龇欲裂,恨不得把眼前这人一掌拍出去。 程聿半阖着眼,听了这话后清冷的眸底划过一抹戏谑。 他转身往外走去,临出门前只说了一句:“亚岁之日,宁公子的身后事不便铺张。言尽于此,宁将军节哀。” 他走入风中,径直离开宁府,被骁骑卫的兵士扶上軿车。 “大人,回府吗?” “嗯。” 绣止府的门前停着辆内宫马车,车旁立着个掌事姑姑,腰间还挂着云影殿的腰牌。 姑姑瞧见程聿下车,立即便迎了上去。 “程司丞,司昭仪问,织花姑娘的死因可查清了?” 程聿皱起眉毛,眉间那道细纹又深了些。 姑姑垂眸行礼,淡声道:“织花姑娘是昭仪旧友,如若绣止府……”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飞快的脚步声打断。 媱嫦疾跑而来,身后还跟着郑子石。 她看都没看府门前围堵着的人一眼,径直跳进了府门,还一叠声的唤着宋秋。 郑子石倒是停下来了,他自顾自的对程聿道:“司丞,刚刚查得织花所穿罗衣并非是她的物件,许是云楼旧物,卑职这便与主事一道去查。” 程聿微微颔首:“既是顺路,你们再去一趟陈记酒肆。” “喏。”郑子石一口应下。 一旁的掌事姑姑闻言拧起了眉头:“什么罗衣?可否让老奴看看?老奴在宫中多载,许是知道一些。” 程聿略一思忖便点头应允,让郑子石带她去殓房,自己便回到了殿中。 他需要个静谧地方,让他好好想一想这第四只猫到底在何处,又指向何人。 他瞥了眼水钟。 巳时二刻。 殓房中,媱嫦抬着织花的尸体,宋秋一边给她脱衣服一边轻声道:“大人,门外那姑姑是云影殿的,织花与宫中贵人是故友,咱们这般……怕是不妥吧?” “规矩颜面总没真相紧要,若是寻不到真凶,她才不能瞑目。”媱嫦面色清冷,低声催促,“你快些。” 宋秋手里不停,嘴上还是劝道:“大人,您这话在理,但该如何与贵人说明?” “放肆!” 门边传来呵斥声。 宋秋抬头一瞧,心中便叫了句不好。 怕什么来什么,她却没想到这姑姑来得竟然这般快。 媱嫦转回头,便见到那位掌事姑姑快步朝他们走来。 姑姑凝眉看着宋秋,声色俱厉:“司昭仪岂是不懂理之人?这世间无人比昭仪更想寻得真凶,此等小节,昭仪自不会与尔等计较。” 宋秋原本都打算把脱了一半的衣服给织花穿上了,闻言,她愣是都忘了谢罪。 姑姑呵斥完便不再理会她,她捻起罗衣一角,琢磨片刻后便看向媱嫦:“您便是昭武校尉?” “嗯。”媱嫦应了一声,“你是?” “老奴是云影殿掌事姑姑琼连,奉昭仪之命厚葬织花。”琼连姑姑朝着媱嫦行了一礼,而后才道,“这身罗衣是云楼的舞衣,一应皆有定数,是万不准带出云楼的。” 云楼隶属内宫管辖,专司教导女孩子歌舞器乐,每三年便会自云楼中选出女史入宫侍奉。而落选的便会分派入官员府邸。也有个中翘楚,可留在云楼做教习。 织花便是落选后做了二年教习才被分到宁府去的。 媱嫦微微蹙眉:“那这身罗衣便是自云楼盗出的。” 琼连姑姑颔首:“应是如此,这些罗衣平素收拢在库房,不过今日晚间有宫宴,该是半月前便分给姑娘们的。” “多谢姑姑提点。”媱嫦朝她点了点头,而后对宋秋说道,“给她把衣服穿上吧。” “不必了。”琼连姑姑抬手止住了宋秋的动作,“若是主事大人没有旁的事,老奴便带织花走了。” 媱嫦看着织花的遗骨,沉默片刻后还是说道:“现在不行。” 琼连姑姑立时便皱起眉头,看着媱嫦的眼中多了抹冷意。 媱嫦朝她伸出两根手指:“两个时辰,待我破了这案子,必当奉还。” 琼连姑姑不禁冷笑:“两个时辰?便是程先生也不敢如此果断。” “是以是我在此。” 琼连姑姑被她的嚣张闹得一愣,片刻后她便笑了:“既是主事大人如此说,那老奴便两个时辰后再来,您的话我亦会回禀昭仪。” “随你。” 媱嫦朝宋秋扬了扬下巴:“你跟我来。” 宋秋今儿真真的是快跑断了腿,不过她到不在意这些疲惫,只是心中苦叹连连。 为何主事大人她每次策马扬鞭都要带上自己? 路上,媱嫦侧头问宋秋:“那个昭仪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认得一个云楼女子?” 宋秋被她这句话吓得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 她伏低身子,趴在马背上对媱嫦道:“大人,慎言!这可是在街上!” 在大街上谈论贵人的事,她是活腻了吗? 媱嫦瞥向她:“你不知?那我问别人。” 宋秋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拉动缰绳凑得近了,这才低声道:“那位是二年前自云楼选入宫中的女史,后被圣人纳入后宫,是当下宫内最得宠的贵人……大人,算我求你了,别问这事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十六章 一告再告 媱嫦忽而勒马。 宋秋反应不及,紧赶着停下时,距离媱嫦以有三丈。 媱嫦静坐在马上,始终微蹙着的眉缓缓舒展开来。 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困惑总算是有了答案。 一个是羌余的细作; 一个是左武卫大将军长子; 而这第三个,是宫中贵人的密友。 他们三人到底有何关联? 媱嫦不禁忆起方才郑子石家中那小丫头的话: “姨娘平素话不多,但很是宽和。她喜欢写字,不过姨娘写字慢,也不喜奴婢伺候,总是自己一个人。其实昨夜姨娘也有些不适,不过因夫人病重便没惊扰老夫人,自己早早的便睡下了。” 媱嫦轻眯着眼睛,琢磨着有关织花的一切。 瞧宫中那位的做派,这织花大概是她极看重的密友,便是不能让她也入宫,至少也能嫁于官家做正室才对。 她却以教习的身份被送到宁府,又被赏给了从七品上的郑子石做妾。 桩桩件件,无一寻常。 “大人?大人!” 前边传来宋秋的呼唤声。 媱嫦回过神来,没多言语,打马前行。 云楼位处延德坊,在陈记酒肆所在的丰阳坊北边,再往北便是郑子石找到猫尸的居义坊了。 云楼紧挨明池而建。那是京安城内最大的湖,夏日里有千亩荷花,不过现下却只有一池清冷池水。北风吹皱湖面,连带着岸边的画舫都跟着飘摇不休。 延德坊内多秦楼楚馆,戏院也多。不过今日却甚是冷清,一来因出了人命官司,二来也是因为名角都各府被请走了。 云楼是官家教坊,与旁处大为不同,入门便觉清幽雅致,过了垂花门却是另一番景象。 “宫里的軿车再三刻便到,姑娘们都醒着神儿。今日宫宴,断不敢有分毫差错,否则非但你们的脑袋保不住,连带着整个云楼都要跟着遭殃。” “箱笼都归置好了吧?万不可有所疏漏!这般杂活你们不必管,只在心里再想着礼仪乐章便是了!” 宋秋没心思管她们如何,自顾自的趴在媱嫦耳边提醒:“大人,您可得时刻记着,这云楼现下非往昔可比。他们有宫中贵人撑腰,您可万万不能在此逞凶,言语间一定要客气些……” 媱嫦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侧头对宋秋说道:“我这些年就只听过阿姊吹笛,多年不闻丝竹管弦了。” 宋秋的话被截断,哀怨的看了媱嫦一会儿才低声回道:“大人,您若是替我拿了刑部罚银,日后我每日给您奏乐可好?” “别,我最不耐烦这些,你别扰我清静。”媱嫦摇着头,继续道,“你可认得云楼管事?” 宋秋连连摇头:“这延德坊我都是头一遭过来,这边……太贵。” 媱嫦不禁低笑。 云楼内一应皆是女子,守门的武吏也不得入门,是以也只给她们指了路,说过了垂花门便找得到人了。 但现下这里边管事姑姑模样的便有七八个,余下的歌姬舞姬数不胜数。 媱嫦看得眼花,随手拽过一个瞧着年纪不大却挽起发髻的姑姑:“绣止府办案,你们管事呢?” 宋秋这次用不着媱嫦去拿她的腰牌,自己把腰牌接下来递了上去。 姑姑愣了半晌,这才在媱嫦的盯视下行礼:“奴家轻昉,云楼乐司教习,给大人请安。” 她微垂着头,看着媱嫦腰间的障刀,颇有些紧张:“主事妈妈自三日前便犯了头风,一直卧病在床,大人有何吩咐尽可以问奴家。” 媱嫦瞥了眼一旁堆积着箱笼的马车,问:“那车上的都是你们今晚入宫要带的舞衣?” “是,还有些乐器,不过已于昨夜送入宫中了。” “箱子不少。”媱嫦走到马车旁,掀开罩布一瞧,车上尽是些尺许长的小箱子。 轻昉紧跟在她身后,闻言立即道:“为着便利,这些箱子都是姑娘个人的东西,入宫后也不必再分衣裳了。” 媱嫦轻轻颔首:“今晨明池里捞上来一具女尸,你知道吧?” 轻昉的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置信的看着媱嫦,甚至都忘了礼节。 媱嫦紧盯着她的眼睛:“经核查,那人叫织花,曾经也是云楼的教习。” “织花?” 轻昉惊呼出声。 她掩住唇,眼眶立时便红了。 她容貌甚美,身量纤细娇柔,便是沉闷的青色教习衣饰都遮不住她的好颜色。 “怎会?她不是嫁于骁骑卫校尉了?怎得会出这样的事?”轻昉柳眉轻蹙,她摇着头,完全不信媱嫦的话。 媱嫦也不在意她是否相信,继续道:“她的身上穿着件红罗衣,是你们云楼的东西。” “红罗衣?”轻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看着眼前的马车,声音都急促了许多,“今晚要向圣人献舞,罗衣早已发给舞姬,这若是少了一件……” 她的眼中尽是惊慌,比起刚刚听闻织花死讯还难受得多。 媱嫦的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她的语气转冷:“紧挨着的明池死了人,那人还是云楼的教习,你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不合常理吧。” 轻昉没料到她的话又转了回去,她愣了片刻后才又挂起笑脸:“大人,云楼每日研习技法,平素唯有初一十五方可外出。今日又有冬至宫宴,奴家们自然要以宫中事项为重。莫说是明池死了人,便是楼内死了人都不得耽误片刻。” 她不卑不亢,仿若刚才因织花红的眼眶只是媱嫦看走了眼。 媱嫦盯着她的眸子,片刻后,她道:“把那件丢了的红罗衣所属归谁,给我找出来。” 轻昉皱紧眉头:“这百来个箱子,如何找?再有三刻宫中軿车便要来接人了,绝不可耽搁。” “由得你说不可?” 媱嫦的话音未落,手中障刀已然出鞘,划断了马车上绑着箱笼的绳索。 宋秋想要去拉她,却已然晚了。 轻昉的脸上尽是怒容:“大人!我敬你是绣止府差吏,但你也莫想在云楼撒野,耽误了宫宴,圣人震怒你可敢承担?” 宋秋的心已然凉了半截。 唉…… 不知御史的书简可够用? 媱嫦没理会轻昉的话,一面扯开罩布一面道:“丢了件罗衣,你便不会有麻烦了?现下找出来还可弥补,若是再拖,天神下凡都救不了你。” 轻昉被她这作为气得脸色发白:“你到底是何人?我必回禀主事,告你阻碍宫宴筹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十七章 意外之喜 “媱嫦。” 媱嫦的手轻点着马车上的箱笼,视线已然落到了不远处聚集着的女孩子们脸上。 她们一个个好奇的朝这边张望,不时窃窃私语几句,言语间还带着些许艳羡。 轻昉口中的责难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便噎在了喉间。 便是不理政务的云楼女子都晓得,四年前披甲挂帅的顾氏姐妹为父报仇的事迹。 现下这位平西上将就站在自己面前,轻昉着实没胆子与她多说什么。 顾氏满门忠烈,媱嫦一身军功,现下又在绣止府任职。 无论从哪一点看来,圣人都不会因云楼而责难她,否则必定会伤了天下将士的心。 她抿紧了唇,拂袖转身,去到那些姑娘面前:“舞坊司的去把各自的箱笼领了,看看是谁少了今夜所用的红罗衣。” 姑娘们面面相觑,看着轻昉的眼中尽是疑惑,却也无人质疑,舞坊司的姑娘立即便围上马车,寻着各自的箱子打开检查。 轻昉远远地站在一旁,不愿再去媱嫦前边应事。 媱嫦离马车远了些,这才对宋秋道:“你看她们。” 宋秋满面疑惑:“看什么?” “看她们谁像是与外男有染的模样。” 宋秋登时便瞪圆了眼睛,吓得恨不得去捂媱嫦的嘴:“大人!慎言啊!!” 媱嫦没理她,又问:“云楼的月银是多少?” 这个问题宋秋自然知晓,她没犹豫便道:“除去年节赏赐,教习每月五两银,那些舞姬大约只有一两。不过她们也算是宫中侍奉的,赏赐还是不少的。” 媱嫦低低一笑,径直走到一个女子跟前儿,俯身按住了她的手。 “大人?” 女孩被她吓了一跳,脸色顿时便白了。 媱嫦的手伸向她的耳朵,自她的耳上取下来一只羊脂玉耳坠。 她捏着耳坠在眼前细看,浅笑着说道:“东西不错。” 女孩子的眼神带着些许躲闪,她慌忙站起身,有些紧张的行了个礼,这才有些慌乱的说道:“大人,这是奴家阿兄送的。” “是么?”媱嫦抬手朝宋秋招了招,“这是上等的羊脂玉,雕工也甚是精细,宋秋,值多少?” 宋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才回道:“自打去岁司昭仪喜羊脂玉起,京安城中羊脂玉的价格便一路走高。这耳坠是仿宫中式样的,能做出这物件的只妙华堂一家。” 宋秋把耳坠递回到媱嫦面前:“大人,这对耳坠少说十五两。” 轻昉拧着眉走来,看的却是那瑟瑟发抖的女孩:“东西是哪来的?你阿兄不过是守门吏,怎可能买得起妙华堂的东西?” 轻昉眉眼间尽是怒意。 她只怕这丫头鬼迷心窍,与哪家公子有了首尾。 “守门吏?”媱嫦的眼睛亮了,她追问,“守哪个门的?” 这问题轻昉答不出了,她瞪向那个女孩:“快说!” 女孩子被吓得缩成一团,颤抖着声音小声道:“阿兄平日驻守景华门……这、这副耳坠当真是阿兄送与我的,奴家也不知是妙华堂的东西啊……” 媱嫦看向宋秋,朝她微扬了下下巴。 宋秋立即转身离开,离开云楼随手扯了个跟上来的骁骑卫,与他耳语几句才转回。 另一边,又一个女孩惊呼:“姑姑!我的罗衣不见了!” 不等轻昉追责,媱嫦便问了:“你们两个住在一处?” 她的视线在两个女孩子身上打了个转儿,眸光凌厉似能看破人心。 被拿了耳坠的女孩脸色更白了。 轻昉也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拽过那姑娘,厉声喝问:“你把罗衣给了谁?” 女孩噗通一声跪下,边哭边磕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轻昉急得额角都冒了汗,她咬紧牙关还要追问,却被媱嫦拦下了。 “人给我吧。”她的声音慵懒浅淡,“你也问不出什么。” 轻昉的嘴唇都失了血色,她看着媱嫦,眼中尽是惊慌。 “大人,这丫头鬼迷心窍,这、这……” “这事如何定夺,自有圣裁。”媱嫦说罢便伸手拎起那女孩的后领,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轻昉的身子晃了两晃。 “宋秋,让人把她房中的物什尽数拿来,人押回绣止府,让司丞审。” 宋秋脆声应下,招来骁骑卫后才对媱嫦道:“大人,公子今日不适,您确定让他审?” “只他一个闲人,不然我回去?”媱嫦把手里的羊脂玉耳坠拍到宋秋手里,“让骁骑卫把人看好了,路上别出差错,你随我再去陈记酒肆。” 宋秋只能应下:“喏!” 她当真不知该如何评价媱嫦才好。 每每她觉得这位主事大人目光如炬聪慧至极的时候,她总会再做出些什么事来打消她这念头。 云楼的姑娘们被气势汹汹的骁骑卫吓得噤若寒蝉,她们看着眼前的变故,想的却是自己的前程。 舞姬少了一人,虽有人可补上位子,却难免生疏。 若是在宫宴上出了差错…… 她们怕得厉害。 她们的担忧看在媱嫦眼里更像是孩童忧国——想破了头也只是玩闹。 今夜圣人能否还有心思传歌舞都未可知,便是传了,也必定无心观赏。她们想得如此远,着实没必要。 媱嫦离开前,轻昉拦下了她。 “大人,请留步。” 媱嫦看她那恭敬模样,直接说道:“织花的尸首有贵人安置,你不必多想。” 轻昉错愕的瞪大了眼睛:“您知道奴家想说什么?” 媱嫦低低一笑,没回答她的疑虑,径直离开了云楼。 轻昉站在门边目送她和宋秋一起打马而去,脸上的疑惑渐渐化作担忧。 这般女子,怕是会坏事。 “大人,那个丢了罗衣的姑娘不一起带回去审问一二?”宋秋疑惑的看着媱嫦问。 “没必要,弄丢罗衣罪名不小,是个人都不会把自己的罗衣拿去给别人。”媱嫦轻甩马鞭,“瞧她模样不俗,大抵是被当了替罪羊。” 宋秋点了点头:“那那个守门吏呢?他为何要送如此惹眼的东西给自己妹妹?这不是害了她?” 媱嫦低笑出声:“你莫不是忘了今晚是宫宴?” 宋秋拧起眉头,思量了许久才瞪大了眼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十八章 闲人闲话 程聿看着面色难堪的郑子石,把手里摆弄着的香匙放下,低笑道:“也罢,只我一个闲人,便由我来问话吧。” 郑子石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可没转述过媱嫦这话! 程聿却是全不在意的模样,用帕子拭去手上沾染的香灰,慢条斯理的动作,没半点儿被时间追着走的样子。 郑子石搓了把鼻子,手背到身后挥了两下,守在殿外的骁骑卫便押着方才从云楼带回来的姑娘和一个守门吏进来了。 这二人面如死灰,已然被吓破了胆。 程聿燃起香。 青烟自炉孔溢出。飘摇而上,终消散于天地,只留下阵阵直冲颅顶的清雅淡香。 他微阖着眼,双手拢着那只茱萸云纹紫金手炉,静静地品香,似已沉入香中,不闻他事。 堂下那兄妹俩已抖如筛糠,脊背都弯了下去,隆冬腊月里却闹了个满头大汗。 一盏香燃尽,程聿终于睁开了眼。 他复又执起香著,鎏金的香著搅动香灰,捣碎了灰褐的硬结。 “说罢。” 他淡然道。 仅此二字,喝得那二人如闻惊雷。 “大、大人……” 开口的是守门吏,他双掌贴地,死盯着眼前半寸的青石板,汗滴砸在地上,脏成一团。 “卑职……卑职……” 他深吸了口气,咬紧牙关挤出一句:“卑职不知所犯何罪!” “子石。”程聿手里动作不停,连一丝愠怒都没有。 “司丞。” 郑子石迈入殿内,软甲带起些细碎声响。 程聿垂着眸子,搁下了香著:“赐福。” “喏!” 他所谓的赐福,自不会是赏赐,不过是碍于今日冬至,换了种应景儿说辞罢了。 郑子石大步行至那姑娘身后,俯身拎住她的后领,把她从地上拖拽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丈外的程聿是何模样,脖子便被郑子石一把拗断。 没有痛呼,亦没有鲜血。 “冬至亚岁,祥瑞之日,不该见血。” 程聿的手又拢住了手炉,苍白的指尖被热意一烤,也终于有了些许血色。 “大人!大人!卑职知罪!卑职说!说!” 眼睁睁的看着妹妹死在自己眼前,眼睁睁的看着这酷吏不多一言便要人命,守门吏再也支撑不住,声嘶力竭的吼出声来。 吼完他也不等程聿言语,径直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个干脆: “大人明察!十二、十二那日,卑职休沐去喝了些酒,归家晚了些……一个、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人就在卑职家中等着!是他找上门的!” “他让卑职在冬至前夜值守时不论看到什么都莫要多言,有水车过也不必检查,他以卑职全家性命威胁,卑职不敢不从啊!而、而且……卑职想着,既是送出城的,也必定不会危害京安和圣人……” “他、他他他见卑职应了,丢下一包银子便走了……是、是五十两!” “卑职家中贫寒,舍妹自小便被送到云楼学艺……她、她已十六了,等不到明年云楼殿选……卑、卑职便给她买了首饰,想、想着……” 他的舌头就像打了结,越说越结巴得厉害,到最后更是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只能满眼哀求的看着程聿。 程聿神色倦怠,待他说完后才问:“那罗衣呢?给了何人?如何给的?” “是、是……是三日前,那人、那人又来了……他要舍妹把罗衣放在云楼西北角的洞里……” 程聿微微颔首,瞥了眼倒地许久的女子一眼:“诚然,她罪不至死。” 他转回头,看着守门吏道:“你若尽早说,她可留条性命。” 守门吏涕泪横流,他颤抖着摇头,双唇嗫嚅,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聿又不说话了,眼睛却盯着守门吏的方向,似在思量该如何处置他。 守门吏等不到自己的生死命数,绞尽脑汁想着有什么能救自己一命的事。 终于还是被他想到了。 他的身子都不觉跪直了些:“大人!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我虽没见过他的样貌,但他声音尖细,该是个太监!” 程聿微微蹙眉,屈起手指轻叩桌面。 郑子石立即便让人把他和他的妹妹带了出去。 “公子,我这便去告知主事。”郑子石很是着急的模样。 “不必了,”程聿微微摇头,“闲人问闲话,他说的媱嫦都该知道。” “公子?”郑子石狐疑的皱起眉头,“主事并未审问过那个女子,更是没见过那个小吏。” “若这二人当真紧要,她立时便会审,在何处审……她怎会在意?”程聿的嘴角微微上扬,“若是不信,你自行去回禀便是。” 他说罢便阖眸小憩,再不言语。 郑子石迟疑片刻,还是放轻步子退了出去。 “把人看好,这人暂不能死。”郑子石离开前如此交待。 待他寻到媱嫦,把审问出的话悉数说了一遍后,他当真没从媱嫦的脸上瞧见分毫惊诧。 媱嫦仍旧翻着陈记酒肆里脱里下榻的客房,待他不言语了,也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郑子石狐疑的看向始终跟在媱嫦身边的宋秋,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惊讶模样。 郑子石不禁皱起眉毛,问:“大人,您已知道这些了?” “不是司丞让你来的吧?”媱嫦低笑一声。 “公子说……他说您应该已经知晓了。”郑子石满是疑惑的眼神在媱嫦身上打转。 曾经他只觉得自己永远看不懂程聿,现下又多了个媱嫦。 瞧着宋秋的模样,媱嫦应是真的没有问过这些话,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媱嫦翻看着脱里的文牒,随口解释:“一个驻守东门的守门吏,他若是早与官家有所牵扯,他的妹妹何至于在云楼当差?况且这事本就瞒不住,没有哪个真凶会用自己人。” “故而这仅是一桩金钱交易,他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要放走的到底是哪一府的东西。” 郑子石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思忖了半晌后先是点了头,随后便又有了疑问:“那他所谓的宦官呢?您也猜到了?” 媱嫦捏着文牒走向他,把它递到他面前:“今日百官休沐,这么点儿事本可待到明日再查,但明德坊却直接把这案子交予绣止府——” “司丞才名在外,若不是自信这案子决不能轻易侦破,明德坊那位会做这样的恶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十九章 半个时辰 北风呼啸,媱嫦的发丝早结了冰,冰晶不知何时被她甩开,头发虽乱,却早干透了。 这般吹风,自然是会有些头痛的。 此刻,她看着眼前呆若木鸡的二人,只觉原本那丁点儿的头痛完全不算什么。 “你们……有病么?”媱嫦皱起眉头,把手里的文牒拍在了宋秋怀里。 宋秋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接住文牒,却仍旧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媱嫦:“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事儿是明德坊那边……” 她没说完就自己捂住了嘴巴,不敢说下去了。 明德坊里住着的长公主,那是圣人胞妹。皇后被废黜后便由她掌管内宫诸事,二省六司皆被她握于掌中。 圣人身旁伺候的人归她所管,安置后宫贵人的奴仆亦是她的心腹,皇宫里的一草一木、前朝三省六部的风云动向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只生了双目一口,却远不止有双目一口。 长公主圣眷优渥,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女子。 诚然,绣止府是脱离她把控的一处权力机构,但她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给程聿下绊子? 若是东窗事发,她又该如何自处? 面对这个处处为难程聿的敌人,宋秋此刻甚是激动。 她目光炯炯的盯着媱嫦,似是想问她今日是否就是长公主落魄之日。 媱嫦看着她那眼神便嗤笑出声:“你想什么呢?莫说是宁昌哥哥,便是叔父身卒都不足以治她的罪。” 宋秋眼中的光黯淡下去。 也对,是她一时心急,想岔了。 不过她还是抱有一丝幻想:“但总会让圣人明白她的野心。” “会么?” 媱嫦低低的笑着。 若是明白,又怎会到了如今境地? 媱嫦轻轻摇头:“这些不必我来思量,自有司丞去头痛——你看看这文牒,我总觉得这上边除了酒香还有药味。” 宋秋立即便捧起文牒,凑到鼻下仔细闻着。 郑子石却仍旧呆呆的看着媱嫦,眼中尽是钦佩。 良久,他问:“大人,那可否要告知公子这事情与明德坊的关系?” 媱嫦刚拿起水囊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看着郑子石,沉默了许久后才道:“我总算是信了你昨夜绝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这话了。” 郑子石抓了抓自己的头,再问:“这……这怎得又提起了昨夜之事?” 媱嫦狠灌了两口冷水:“我也信了你能当上骁骑卫校尉的确是叔父的举荐。” 郑子石茫然四顾。 宋秋的话打断了郑子石的呆滞:“大人,的确是有些味道的,但不像药味,倒有些像花香,或许是香料。” “香料?”媱嫦思忖片刻便摇头,“羌余的香料价比黄金,绝不是他用得起的,他亦不曾做过倒卖香料的买卖,身上也没有香囊。” “现下这时节只有梅花开着,但这又不是梅花气味。”宋秋有些苦恼模样,“我闻不出,公子对香料了解甚广,还是送回去让公子看看吧?” “嗯。”媱嫦点头,却从她的手里拿过了文牒。 宋秋略有些疑惑:“大人?” “我回去,你们去牲市再看看。” 目送媱嫦打马离开,郑子石有些失神的喃喃低语:“原本我以为大人只是功夫了得,却不想她智比公子,什么都想得懂。” 宋秋跟着点头:“是啊……不过大人行事洒脱实在不谨慎,在京安城里怕是要吃亏的——便是御史台都不会放过她。” 郑子石突然问她:“大人在此处停留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把这儿都找遍了?要不再看看?” “一盏茶?”宋秋苦笑出声,“大人在这儿呆了两刻有余,这地方又不大,自然都找遍了。” 郑子石是按着自己来回一趟及自云楼到陈记酒肆的路程算的时辰,本以为西城人多,他们决计是走不快的,怎么都没料到媱嫦在这儿也能疾驰。 一提起这些宋秋便哀声连连,她看向郑子石,苦着脸道:“郑大哥,下个月我大抵要去你家蹭吃喝了,今日跟着大人在城里纵马疾驰,怕是要被罚死了!” 宋秋憋闷了一个半时辰,这会儿终于找到了人吐苦水,索性便多说了几句: “你不知啊,今晨大人带着我自府里到这儿来,所用不过二刻!若非武吏不敢拦,我怕是连御道都没过便要被送到刑部去了。” 宋秋疲惫的看着郑子石:“我这一年的俸禄大概都不够今日所罚。” 郑子石被她逗笑了,扯了下她的头发道:“行了,莫再抱怨了,我带你去牲市瞧瞧,再耽搁下去,我也要带你策马疾驰了。” “可别!我现在看到马都心疼!” 半个时辰后,媱嫦踏入绣止府大殿。 程聿还坐在那儿,仿若从未离开过。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一指跟前茶盏:“坐。” 媱嫦走到桌前坐下,路过水钟时,她还侧头看了眼。 午正。 她还有一个时辰。 程聿问:“查到什么了?” 媱嫦把文牒取出来放到他手边:“帮我闻一闻,这上边是什么味道。” 她不耐烦客套,程聿亦是如此。 他拿起文牒,阖眸细闻了半晌,又撕下一角放在口中尝了尝。 媱嫦不理会他的举动,自顾自的喝了几大口姜茶,顺手还把程聿搁在桌上的手炉抱进了怀里。 水钟的滴答水声吵得媱嫦有些心烦,她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良久,程聿才放下了手里的文牒,对她道:“是花,曼陀罗花的味道。” 媱嫦轻蹙眉头:“那是什么花?” 程聿看着她倒笑了:“你不知?这花在元州最多,漫山遍野都是。” “唔……”媱嫦沉吟半晌,摇头,“未曾在意。” “嗯,边塞辛苦,每日想的多是搏命,没注意是常理。”程聿微微颔首,“说说吧,回来找我有何要事?” 媱嫦抱着手炉,眯着眼睛看着桌上的文牒:“你还没说这花有什么用处,我还要知道京安城里哪里有这花。” “京安城里不会有它。”程聿答道,“它七月开,现下是冬日。便是七月,京安城里也严禁养此种花。”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二十章 周全颜面 “为何?” 媱嫦轻蹙着眉头看着程聿。 “曼陀罗花亦可做药,麻沸散的主料便是它。”程聿端起茶盏,呷了口茶后才继续道,“然而若大量服用曼陀罗花汁,轻则致幻昏厥,重则一睡不起。” “是以京安城内严禁栽种曼陀罗花,京中所用需从元州制成药后再押运入京。” 程聿放下茶盏,不等媱嫦开口便又说道:“一应皆有定数,少一瓶都是死罪。” 媱嫦轻揉额角,眼中带着抹倦意:“长公主掌管二省六司,若是借故从司药局拿出些药来,也是可以的吧?” “的确,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事情罢了。”程聿颔首,“但司药局既无麻沸散,亦无曼陀罗花汁。京中所供除几处官家药局能分得少量外,余下都在太医署。” 茶已凉,媱嫦拿起灌了一口,又凉又涩。 如此,那便不是了。 刚刚寻得的线索就此中断,媱嫦有些烦闷。 到底是什么药? 既要有此效力,还要触手可及…… 程聿轻叩桌面,打断她的思绪:“别往明德坊查,寻不到的。” 媱嫦微微一怔,片刻后她搁下茶盏,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你比我臆想中要厉害些。” “哦?” “能在长公主的针对下活这么久,挺不容易的。” 程聿低笑,不甚在意的模样:“我为圣人效力,行事问心无愧,自不必忧心旁人所言所感。” 这人孤傲得很。看似平和淡漠,实则一身傲骨。 媱嫦心中想着。 程聿敛去唇角笑意,对她道:“说说吧,进展如何了?” “昨晚子时前后,凶手杀了宁昌哥哥后自宁府逃离。后去到郑校尉家中,把织花藏在车内运出城去,守门吏被收买,自不会查验车马。” “他驾车从城外绕到西门再入城。从云楼取了罗衣后把织花推入明池。而后他便立即去了陈记酒肆,杀了脱里。” 媱嫦看着程聿的眼睛,缓缓说完后才道:“但按我们现在所寻得的线索,该是还有一具白猫猫尸,也就是说,可能还有第四具尸体是我们尚未寻到的。” 程聿耐心听她说完才反问:“香囊和吹针呢?” “香囊不是宁昌哥哥的东西,该是凶手遗落;至于那吹针——我以为是用与曼陀罗花相似的药草淬过的,不是剧毒,否则宋秋能查得出。” “这三人都是溺死的,尸首面相平和,没有挣扎迹象,定是昏厥后才被推入水中。” 程聿颔首,重新添了茶又问:“你觉得凶手应该是什么人?” 媱嫦垂下眼眸,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腰间的障刀。 她深吸口气后缓缓吐出,声音有些沙哑:“我觉得这人不是武将,应该是个与武力毫不沾边的人。” “为何?” “习武之人起杀心是藏不住戾气的,这样的人想杀宁昌哥哥,即便成功也必定会惊扰到旁人。”媱嫦抬头看向程聿,“能让宁昌哥哥全不设防,这人必定与他相熟,或者是有让他绝不会提防的身份。” 程聿的嘴角再次扬了起来,接着她的话往下说道:“文吏,还是个力气大的文吏。该是去给宁昌传话的,是以宁昌屏退左右,却不料给了他机会。” “但宁昌哥哥昨晚只见了左武卫中的一个长史,是他?”媱嫦蹙着眉,这话她自己都不信,“那不是晚饭前见的客么?时间并不相符。” 程聿本想回答,却被自己的咳嗽打断了。 他侧过身去咳嗽数声,脸都泛红了才止住咳嗽,回头喝了口热茶,他哑着声音道:“那是记录在册的,若是要传达不足为外人道的秘事,来人自不会从正门进出。” 媱嫦拧紧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程聿拿出两张信纸递向她:“自己看。” 媱嫦一把扯过那两张纸。 字迹还是新的,想来写成也不过三五日。字也不多,但每多看一个字,媱嫦的心便向下坠一分。 信尾没有署名,分不清是谁的。而那信上问的是左武卫的甲库存数。 左武卫乃皇城卫队,不论何人探听与此相关事宜,都是忤逆死罪。 媱嫦的脸色发白。 她把手里的两张纸放回到桌上,半晌没言语。 勾结外人,窥探卫队秘事。这与意图谋反也无甚区别了。 宁昌哥哥他疯了吗? 这事叔父又是否知晓? 思绪纷乱,媱嫦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逝者已逝,节哀。”程聿给她跟前儿的茶盏添上茶,淡淡的说着。 媱嫦失神的坐在那儿,像是被抽空了心力一般。 “公子,媱嫦主事的药熬好了。” 一个小厮端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走了进来。 媱嫦狐疑的看向程聿:“什么药?” “风寒药。”程聿的面色平和依旧,“喝了吧,太医署的方子。” 小厮把药碗递到了媱嫦跟前儿。 媱嫦看着程聿,伸手拿过药碗一饮而尽。 药苦极了,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倒是程聿推给她茶盏:“漱口。” 刚泡好的热茶冲散了口中苦涩,也唤回了媱嫦的思绪。 她看着程聿,待听不到小厮的脚步声后才道:“宁昌哥哥的事,能否等到日后再查?” “他为谁效力,或许与为何而死有关。”程聿淡漠道,“我知你想给他留些颜面,但你今日不查出真凶,绣止府的颜面又有何人来周全?” “京中权贵无数,凭这两封没有徽记的信如何查得出?”媱嫦冷静了些,思绪也渐渐清晰,“便是不把这两封信公之于众,我也必定查得出真凶。” 她双目炯炯,紧盯着程聿的眼。 若他真想用这两封信做什么,又怎会等到现在才拿出来? 程聿看着她,一指角落里的水钟:“还有一个时辰。” “我可以。” “我信你。” 媱嫦正要起身离去,通传如猎豹一般闯了进来:“司丞!郑校尉遇刺负伤,现在赶回来的路上!” “什么?” 媱嫦和程聿面面相觑。 郑子石遇刺? 这又是为了什么? 程聿已经站起身来,冷着脸追问:“在何处遇刺的?刺客可抓住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二十一章 曼陀罗花 媱嫦第一次见程聿失态。 他拔身而起,衣摆掀翻了茶盏,月白色的衣角沾了一片茶渍。他却像瞧不见似的,拧着眉头匆匆而出。 媱嫦跟在他身后往外走,看他步履飞快,她实在有些担心他会迎头撞到门柱上。 “郑子石工夫不弱,城中又处处是武侯,不该有人伤得到他才是。”媱嫦侧头望着程聿道。 程聿的呼吸略有些急促,他这身子骨,显然是禁不住在寒冬里疾行的。 “吹针。” 他说着,侧头看了媱嫦一眼。 媱嫦不禁蹙眉:“你是说,第四条猫尾,是给郑子石准备的?” 程聿没答话,只是脚步更快了些。 他们才出垂花门,郑子石便被抬进来了。 宋秋紧跟在侧,却是一副平静模样。 “怎么回事?”程聿迎上去,皱着眉头看向双眸紧闭的郑子石。 他这急切的样子也把宋秋吓得不轻。 她忙不迭的去到程聿身前替他拢好大氅,这才道:“公子莫急,郑校尉是中药昏厥,不是毒。” 她说着,把紧攥着的手帕摊开,里边是一枚与之前媱嫦发间的吹针一模一样的吹针。 “回来时途径太医署,我问了当值的药学博士,这针上淬的是曼陀罗花汁。”宋秋微仰着头看着程聿,“我着人查了太医署的取药记册,太医署多载没有曼陀罗花汁入库,都是元州官家药局制了麻沸散再送入京中的。” “太医给郑校尉看过了,中药不多,睡上两个时辰便能醒了。” 媱嫦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待到宋秋说完,她这才看向程聿,似是在问:你不是说京安城中不会有曼陀罗花么? 程聿面色阴沉,他朝宋秋伸出手,宋秋立即把那枚吹针重新包好放到程聿手中。 “送他去退室休息,分一队人守于榻旁,决不许他出事。”程聿说完,松了口气似的转身往回走去。 媱嫦则去到宋秋身边,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宋秋的脸色很不好看,她看着媱嫦说道:“大人走后我便与郑校尉去了牲市,他是在牲市角落寻得猫尸的,与猪骨羊皮混在一起,满地血污,什么线索都没有。” “回来的时候,路过明池时郑校尉突然便从马上跌落,若不是武侯接住他,恐怕他也……” 若是郑子石这般昏厥着跌入明池,恐怕九死一生。 宋秋眉心紧锁,看着媱嫦的眼中带着抹惊惧:“我怎么都没料到,竟然有歹人敢对绣止府的官吏动手。” 媱嫦抬手搭在她的肩头,轻捏了下她的肩膀:“传我的命令,自这一刻起,骁骑卫撤回,死守绣止府,外人不得入。你与司丞呆在府内,非死不得外出。” “大人?”宋秋错愕的看着媱嫦。 她呆滞了片刻,提醒:“公子是您的上峰,按理说……您真不能限制他的行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媱嫦道,“我现在在殿外。” 宋秋呼吸一滞:“……” 这个“外”,着实近了点儿啊! 她但凡说话声音大些,公子就直接听到了! “若想他安然无恙,便别让他出去。”媱嫦盯着宋秋的眸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宋秋看着她的眼睛,莫名觉得自己看到了丝血腥气。 她的心不禁也提了起来,看着媱嫦,她缓缓点头:“喏。” 话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嗓音竟然也如此沙哑。 媱嫦再次捏了捏她的肩膀,正要离去,却想起什么似的又嘱咐一句:“还有弘文馆的那个酸儒,派人看好了,他若死在绣止府,麻烦会很多。” “好,我记下了。” 媱嫦转身往外,还没走几步便听到宋秋在她身后喊着:“大人!你自己小心!” 媱嫦脚步一顿,忽而想起在元州时,每每她外出,阿姊也总是这般送她出来,在她身后嘱咐着“阿媱,自己小心”。 她不禁笑了。 抬起右手轻挥两下,便再不犹豫,迈出了绣止府大门。 骁骑卫动作极快,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把绣止府围起来,另有一半精锐入府在各处驻守,决计不会出一丝差错。 媱嫦看他们布防得当,这才转身离去。 还有一个时辰,她却还没找到直接的罪证和真凶,甚至连凶手模样、行凶手段都仅仅是她的臆测。 而歹人对郑子石动手,到底是为何? 是想利用这事把程聿留在绣止府内,还是郑子石本就是他的目标? 媱嫦想不透,却也没时间细想了。 那曼陀罗花汁虽重要,却根本无从查起,京安城内百万人,如何查? 她现下能去的只有一个地方,她只盼着能从那里找到些新的线索。 轻甩马鞭,她加快了速度。 宋秋端着汤药进入大殿,桌上的狼藉已被收拾妥当,她放下药,轻声对程聿道:“公子,该喝药了,不能再耽搁了。” 程聿端起药碗,执笔拿茶般清雅。 他垂眸盯着深褐色的汤药,问:“她一个人都没带?” 宋秋轻轻点头:“大人自己离去的,不过多带了一篓箭。” 程聿微蹙着眉,饮干了药汤,这才说道:“她一个在外,终有诸多不便,恐怕也会有些危险。” 宋秋接过药碗,又递上一杯清茶给他漱口,这才安慰道:“主事大人功夫了得,郑校尉在她手下都没半分抵抗之力的。” “哦?”程聿挑眉,“他们交过手了?” “嗯,”宋秋点着头,“主事大人身轻如燕,十余丈的距离,须臾间便到了。” 程聿漱了口,默然无语。 宋秋把药碗放好,迟疑片刻后还是问了一句:“公子,您不气吗?” 程聿反问:“气什么?” “大人她……有些僭越了。”宋秋觑着程聿的脸色,打算他稍一动怒便立即劝说。 程聿哑然失笑:“她敢闯弘文馆,敢把长公主的近侍丢出门,便是宫中姑姑都不给分毫颜面——不许我出府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可气的。” 宋秋松了口气,她真怕这二人有龃龉。 宋秋的脸上多了些笑意,她端起托盘,轻声说:“主事大人来了也好,有她替公子分忧,您也可歇歇了。” 程聿阖上眼,未答。 歇歇么? 或许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二十二章 西侧空宅 “大昭庆,圣人安,宫锦载路米盈仓;京安宁,贵人善,羊脂盛汤云覆廊……” 街边孩童的唱笑声不绝于耳。 媱嫦把马拴在郑子石家门口,随后便叩响大门。 开门的是她方才询问过的小丫头,她见到媱嫦,原本还挂着笑的脸顿时便僵住了。 “大、大人可是要取什么东西?”她急匆匆的福了个礼,声音中还带着些许颤意。 媱嫦凝望着她:“你家姨娘尸骨未寒,你倒是笑得开怀。” 小丫头膝盖一软便要跪下,却被媱嫦一手托住胳膊,拦下了。 “大人明察,是我家爷说老夫人和夫人身子都不佳,姨娘的事儿便先不要让她们知晓……是以奴婢不敢悲痛。”小丫头的头垂得更低了。 “嗯,也对。”媱嫦点了点头,倒是能理解郑子石这般安排。 她瞥了眼仍旧紧闭大门的东厢房,问:“嫂夫人身子如何了?” “夫人刚刚吃过药,睡下了,老夫人也正在午睡。”小丫头回答得很老实,她侧身让开门,倒也不拦着媱嫦。 媱嫦没立即进去,而是问她:“你家相邻两家都住着什么人?” “东边的王家老爷是左武卫仓曹参军事,西边的宅子一直空着,听牙行的人说那宅子早被人买走了,不过既没有赁出去,也无人来住。” 媱嫦心中一紧,景曜坊所住的大多是八品以下的官家,这儿的宅子紧俏,等闲不会空置才是。 她迈步跨入门槛:“带我入府瞧瞧。” “喏。”小丫头脆声应下,请媱嫦进了家门。 “那房子空了多久了?”媱嫦又问。 “唔……算起来也有半年了,之前住着的那家公子是弘文馆的校书郎。” “元芜?”媱嫦的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 她记得元芜说他家住在丰化坊的白门胡同,那房子也是租赁的。 “是,大人认得元公子?”小丫头有些惊讶模样。 媱嫦不答反问:“元芜的妹妹与他关系亲密,是吧?” 小丫头有些迟疑,片刻后还是凑到媱嫦身边小声道:“大人许是被谁诓骗了。元小姐性子别扭,与兄嫂都不合,元公子卖了这处宅子另搬他处也是因着元小姐——” “半年前她与人私奔,这事儿左右邻里都知道,他们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此处住下去了的。” 媱嫦轻轻咂舌,随后又问:“那这宅子卖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这个奴婢不知,不过他家卖得急,估计是要被牙行狠压了价格的。” 小丫头又一次把媱嫦带到了西厢房门前,她推开门,媱嫦却并没有走进去。 她朝小丫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便曲起双膝,猛地跳上了房顶。 饶是小丫头有所准备,却还是险些尖叫出声。 她用力捂紧自己的嘴巴,眼中尽是惊讶和钦佩。 同是女子,这位大人当真厉害! 媱嫦轻踩着屋顶青瓦,悄声来到西边那户的墙外。 她伏在屋顶上隐去自己的身形,探头看向隔壁院子。 院子的确荒芜,绝不会有人在此长住,只是这儿绝非无人前来—— 因着许久无人打扫,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挤满了灰尘,也正是这样,那凌乱的脚印分外显眼。 自大门直入正房,显然来人几乎未曾去过旁处。 媱嫦踩着围墙,一路绕到宅子东北角,而后便轻轻跳入院中。 她落地时声音极轻,在踩上地面的那一瞬,挂在腰间的障刀已经出鞘,被她牢牢地握在掌心。 她弯着腰,紧贴着墙壁悄声前行,每走到一扇窗前,她便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一直走到正房门对着的那堵墙后,她只听到了房间里有轻微的呼吸声,却没能确定那人在何处。 背靠着墙,媱嫦挪到一扇窗前,用手指戳开了一点窗纸。 一阵浓郁的花香卷着热气顺着破洞溢出,媱嫦不禁皱起眉头。 她掩住口鼻,凑到洞口去看里边的情形。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在北边窗下有一张软榻,榻上躺着个男人,正在熟睡。 冬日里他却盖着薄被,仍旧睡得满头大汗。 这倒是正常,因为媱嫦看到了房间里生着十余个火盆,把这间房烘烤得如炎炎夏日。 而地上还有二三十个花盆,里边种着的花开得正盛。 那花她见过,纵使从未在意过它叫什么是什么花,但她确切的记得,在元州时,每逢盛夏,她总能在山间地头看到这花。 按程聿所说,这便是元州特有的曼陀罗花。 媱嫦退后了半步,离那孔洞远了些,这才大口呼吸了几口微凉的空气。 她定了定神,握紧手里障刀绕到门前,一脚便踹断了门栓。 巨大的声响惊醒睡着的男人,他还没从榻上跳起来,脖颈间便贴上了冰冷的刀锋。 “你、你是何人!” 男人的背后冷汗涔涔。 “这话,该我问你。”媱嫦轻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的眸子,“你是谁?替谁办事的?” 男人狠狠地咽了口口水,他的眸底划过一抹决绝,正打算咬破牙后藏着的毒囊,下巴却被媱嫦捏住,一阵剧痛传来,他的嘴再也合不上了。 媱嫦把刀伸到他的嘴里,挑出了毒囊,随手甩到了一边去。 她捏着男子下巴的手再一用力,他的下颌回归原处。 “我不让你死,你便不能死。”媱嫦手里的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 男人吃痛之下脸色惨白,他死死地盯着媱嫦,眼中却已经没有了惧意。 破空声传来,数支利箭穿过窗子,朝着媱嫦直扑而来。 “敢坏主子的事儿!去死吧!” 男人狞笑着盯着媱嫦,似乎已经看到了她血溅当场的结局。 然而,媱嫦只是微微矮身,便尽数躲了过去。 她一把把男人从床上扯下来,用被子把他包裹得结结实实,让他连动弹一分都不行。 “老实呆着。” 媱嫦瞥了他一眼,随手捡起他的鞋塞到了他的嘴里,让他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了。 几个转身,媱嫦到了门边。 门外,是十余个举着弓弩对着她的蒙面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二十三章 十九个人 武侯赶到的时候,小院里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人了,细数过去,竟有十八人之多。 他们身上的伤口干净利落,流出的血极少,不过却是紫黑色的,显然是自觉不敌,咬破口中毒囊自尽的。 “这……” 武侯们面面相觑,怔楞片刻后同时看向了队长。 他也在发傻。 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实在不真实。 京安城内,什么时候发生过如此惨烈的事情? 他们面面相觑,堵在门口忘了反应。 “把这些尸体送到绣止府,屋内的花盆也一起送过去,移交给骁骑卫即可,你们不必入府。再分一队人把这个院子封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媱嫦边说边提着那个被棉被困住手脚的男人自屋内走出,她瞥了眼那些呆傻发愣的武侯,思量片刻后便又补充了一句:“莫要沾到他们的血。” 她说罢,一手拨开挡住自己路的武侯,离开了这个小院。 媱嫦走后半晌,武侯们才渐渐回过神来。 其中一人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乖乖……这便是平西上将的手段?今日我可算是长见识了!” 这十八个蒙面人既有弓弩又有长刀,个个都是壮实的汉子。 而他们自听到打斗声到破门而入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媱嫦一人便把这些人尽数打败。 看她瘦瘦小小,又是个娇俏姑娘,任谁都想不到她下手竟然如此果决。 “打今儿起,这绣止府里……便不止有一个阎罗王了。” 媱嫦拎着那个男人又去了郑子石家中,着小丫头带她去了后院柴房,把男人丢到地上,她这才转头问小丫头:“隔壁那宅子里平常可有人进出?” 小丫头连连摇头:“没有的……嗯,总之奴婢是不曾见过,也没听人说起过有人进去过。” “好,”媱嫦点了点头,她拿了块碎银子给小丫头,嘱咐道,“你去牙行把管事叫来,就说你家夫人要添置房产,切莫露了痕迹。” “喏!”小丫头攥紧银子,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媱嫦关好门,这才解开绑着那男人的棉被。 男人的眼中已经写满了惧意,他看着眼前的俊俏姑娘,却感觉这是地狱恶鬼的面容。 媱嫦把塞着他嘴巴的鞋扯出来,问:“给谁办事的?” 男人不答反问:“你是谁?” 媱嫦眼底的冷意一闪而逝:“花是给谁种的?” 男人闭口不言,死死地咬紧牙关,哪怕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呵。” 媱嫦低笑一声,站直了身体。 她睨着男人,也不再问话了。 她的沉默让男人很是不安,他扭动着身体,扯松了绑缚。 他能动,却不敢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媱嫦解决掉方才的伏兵用了多久,他自知不敌,自不可能去寻死。 这般情形下,哪怕能多活一个弹指都是好的。 媱嫦静静地站在那儿,嘴角的笑愈发冷了。 方才的那些蒙面人,他们所用的兵刃都是精铁铸就的,寻常人家拿不出这样的东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二十四章 争吵不休 见到来人,宋秋立即垂首下拜:“府卿大人安好。” 来人正是绣止府卿岳明,官居三品,乃圣人恩师,最得圣人信赖。 圣人设绣止府时,因担忧程聿年纪太轻,便请了他来做绣止府卿。一为彰显圣人心意,二也是在程聿身上束一道鞍嚼,免得他失了分寸。 程聿心中厌烦,面上却丝毫不漏,微微颔首,他道:“方才四处主事捉了几个死士,于京安城内豢养死士栽种曼陀罗花,只需查清死士的主子是谁,此案即破。” 岳明望着他,半晌后摇头轻叹:“修怀,你真让我失望。” 程聿回看向他:“先生所言为何?” “城内策马扬鞭,大闹弘文馆,惊扰云楼,冲撞宫官内侍,亚岁之日于京安城内杀戮……如此行事的主事,你也敢用?” 岳明拧着眉头,说一桩媱嫦的罪过便摇一次头,说到最后,他摇头的动作愈发流畅,嘴巴却跟不上,只能连声道:“胡闹、胡闹……” 宋秋的头低得更低了。 她只以为媱嫦今日所举必定会被御史弹劾,却怎么都没想到,第一个来说她不是的人竟会是岳明。 御史弹劾,圣人还可念在顾氏功勋的份上网开一面,若是岳明这般与圣人说…… 怕是媱嫦在京安城内不必睡觉便得回元州去了。 宋秋已然开始担忧程聿的身子了。 主事若走了,公子便又要每日奔波劳碌。 程聿听了岳明这话却一点儿紧张模样都没有。 他微微一笑,瞧了眼北面,这才回道:“她的确鲁莽了些,不过我私心想着,将门虎女是甚模样,圣人必定知晓。圣人圣谕,必有深远之处。” “你还护着她!”岳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我刚从明德坊回来,长公主震怒——你可知她扔出去的是何人?公主邑司舍人!那是伺候过先帝的!” 程聿反问:“于绣止府内大放厥词,便是凤阁都事都要从重处置,他区区一个邑司舍人,倒罚不得了?” 程聿负手而立,眉心微皱继续道:“媱嫦此举倒是救了他,若按我的意思,直接把人送入刑部倒也省心。” “你!”岳明气得胡须微颤,他重重拂手,“修怀!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是想要做什么?诚然,明德坊权重,但你真当凭着区区几个死士便扳得倒她?” 程聿站得笔直,微垂着眼道:“我从未想要扳倒谁,不过是寻一个真相罢了。” “你寻的真相,会害了绣止府,动了社稷根本!”岳明的胸口急剧起伏,他瞪着程聿,眼底都有了血色。 “纵容恶人当权,才会动摇社稷。” 眼瞧着这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宋秋的眼睛飞快转动两下,而后迈前一步,扯着笑脸道:“岳大人,廊下风凉,不如先移步至殿内?” 岳明冷哼一声,收回紧盯着程聿的目光,一甩袖袍,转身朝大殿走去。 宋秋担忧的看向程聿,低声道:“公子,别说了……与他争辩,平白惹气罢了。” 岳明向来信奉君子无为而治,越老便越信命,与程聿恰好相反。 万幸的是,岳明老了,身子不济,一月也来不了绣止府一次。 程聿侧头看向宋秋,声色皆恢复平静:“莫要理会他,让人把这些死士的兵刃收好,再着人去问问媱嫦那边如何了。” 他话音才落,便听得大殿内传来争论声。 隔得远,宋秋听不清那边的人在吵什么,不过她却已经猜到了会是谁在吵。 敢在绣止府内闹出这般动静的,以前没有,今天……有一位。 程聿的眉头却舒展开来,嘴角都染上了笑意。 他慢吞吞的迈开步子,用比平日还要慢上几分的速度往大殿那边走。 瞧见程聿这般反应,宋秋愈发肯定自己心中所想了。 岳明方才回到殿内,便瞧见桌案前坐着个俊俏姑娘,正毫无规矩可言的倚在桌边喝茶。 她脚边还躺着个男人,被棉被裹着,瞧着是晕过去了。 “你是谁?” 岳明刚刚与程聿吵了一架,心情本就不爽,这会儿瞧见个穿着绣止府主事袍服的生人,不必想便知这人便是扰得京安城不太平的媱嫦。 见她这般无礼,岳明愈发嫌恶,索性装作不知她是何人。 媱嫦头疼得厉害,方才喝下的风寒药并未有太好的效果,她正烦着,回头便瞧见个咄咄逼人的老者。 媱嫦美目微眯,她看着这人越走越近,忽然拍了下桌子:“我说过今日不许除我以外任何人进出绣止府,骁骑卫便是这般守门的?” 她声色俱厉,一时间竟把岳明吼得发懵。 岳明捧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朝内武将在他面前也需得收敛颜色,他何时被人拍着桌子呵斥过? 一时怔楞,他便失了先机。 媱嫦见他大摇大摆的入殿也无人拦,虽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却也能猜得出几分。 尤其是没在他身旁瞧见程聿或是宋秋——这事情便愈发有趣了。 她站起身,在骁骑卫副领事进门后便出声呵斥:“今日诸事繁杂,司丞拖着病体劳心劳力,你们却连一道门都守不住,这般作为,凭甚为兵?” 副领事觑着媱嫦的脸色,背后已有冷汗涔涔而下。 他瞄着一旁脸涨成猪肝色的岳明,低声道:“大人,这位是府……” “你可懂什么叫作除我以外之人皆不可出入?有郑校尉遇刺在前,难不成你打算放入府中几个心怀鬼胎之辈刺杀司丞?” “放肆!” 岳明忍无可忍怒喝出声。 他抬起手指着媱嫦的鼻尖儿,他的手指颤抖着,随时要亲手掌嘴似的。 “放肆、放肆!” “吾乃绣止府卿,圣人恩师!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能随意辱骂的?” 媱嫦转回头,微皱着眉头看着他道:“大人安康。不过不论您是何人,我既是绣止府四处主事,便需得为京安城负责,说今日闭府,便决不能放任何人进来。” 岳明脸色涨红发紫,他的白髯颤抖得比手指还要剧烈,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却一时间都堵在了喉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二十五章 击掌为盟 殿门未关,冷风呼啸着闯入,卷起岳明的长袍和媱嫦的墨发。 媱嫦站得笔直,一字一句字字铿锵:“岳大人见谅。我自小从军,军令如山不可改,我是如此,我手下之人亦需如此——想来是骁骑卫尚不知晓我的脾性,也请岳大人日后不要越矩。” 岳明气血翻涌,喉间甜腥一片,他指着媱嫦的手并未放下,眼底更红了许多。 媱嫦瞥了眼角落里的水钟,负手淡然道:“今日之事距真相大白只余一步之遥,若岳大人不嫌疲累,待到我查清案件,便请您书明细则上奏圣人。如此,可行?” “你当老夫是为了这丁点儿功勋而来?”岳明怒极反笑,“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如若您来并非为这案件,那便请您先去退室歇息——走是不可能了,歹人恶毒,您身份贵重,若离开绣止府出了意外,我担不起这份责任。” 媱嫦瞥向殿门,果真在门旁瞧见了那一片衣角。 她收回视线复又看向岳明:“岳大人,事分轻重缓急,还请不要耽搁卑职当差。届时圣人问责……顾氏一族,绝不会欺瞒圣人。” 岳明终于按捺不住胸中怒火,竟还真的被气得吐了血。 “岳大人!” 一旁呆愣的副领事立即冲过去扶住岳明,他喊着岳明的名字,愣是没敢看媱嫦一眼。 以前只听说主事大人战功赫赫,却不料她的嘴比刀刃还要锋利几分。 媱嫦看着双眸紧闭的岳明,淡漠依旧:“抬下去,请府医来。” 她的脸上一丁点儿担忧的模样都没有,比被热包子烫了手时还要平静许多。 副领事匆匆把岳明扛走,并未注意到媱嫦眼中的戏谑冷意。 程聿带着宋秋迈步走入大殿,看到媱嫦他便笑了:“到底是绣止府卿,你这般针锋相对,也不考虑自己的前程?” “前程?”媱嫦的嘴角勾起抹冷笑,“昔年若不是他主张裁军,家父怎会以十万守百万?鏖战月余,城破。”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说起旧年恩怨,脸上却已没了伤怀。 程聿微微颔首。 是了。 五年前圣人登基,岳明便主张以文治国,大肆宣扬裁军的诸多好处,若说顾大将军之死与他毫无关系,实在不能让人信服。 试问,朝内武将谁的心中对岳明毫无怨怼? 万幸,经此一事,圣人再不理会岳明所言,虽还敬重师恩,却也绝口不提裁军之事。 圣人对岳明大抵还是有怨的。先帝恩师领凤阁相位,开府仪同三司。而岳明,仅是正三品绣止府卿罢了,说是圣人信赖,实则他是绣止府内最清闲的那一个。 程聿走到媱嫦跟前,抬手搭在她的肩头,问:“你可还好?” “无碍。” 媱嫦微扬着的下巴始终未落下,她道:“便是圣人问责,我担着便是。” “岳先生年迈身子不济,迎风发怒损肝耗神,需得静养。”程聿说着,回到案后坐下。 媱嫦皱眉看他:“你这般与圣人解释,怕是不能使圣人相信。” “我非医者,岳先生病情如何怎会轮得到我来说?”程聿拿起红泥炉上的紫金壶,“宋秋。” 宋秋扁了扁嘴,有些不满的屈膝应下:“我这便去岳大人那儿,公子放心,府医自然知道该如何说。” 宋秋揣着手离开,走在廊下时不禁叹息连连。 旁人总说人老为贼,他们这儿……除了年老的那位,余下的都是贼。 偏生那位老的还总以为自己尚有余力与年轻人一较高下。 程聿倒了茶给媱嫦,轻声道:“喝杯茶暖暖身子,瞧你脸色不好。” 媱嫦拿起茶杯,旋即狐疑的看向他:“你看得清我脸色如何?” 程聿给自己倒茶的手微微顿住,半晌后才道:“我也不是全瞎了的。” “哦。”媱嫦不自觉的扬起嘴角,喝了口茶。 茶里兑了姜汁,有些辛辣。 媱嫦小口小口的抿着茶,喝完了一整杯茶,她觉得自己头疼得也没那么厉害了。 她看向程聿,问道:“那个元芜,你又审过了吗?” “不曾。”程聿看向她,“又查出什么来了?” “明德坊。” “嗯。” 媱嫦回来除了带回那个男人外,还要再审一审元芜。 方才郑家的小丫头带了牙行管事回来,管事告诉给她—— 元家的那处宅子,从未售出。 媱嫦却没动,添了茶之后继续慢慢喝着,也不去看程聿。 隔了许久,程聿说道:“凭此事想要让长公主吃亏,绝无可能。” “那真相便不重要了?”媱嫦看向他。 “真相固然重要,”程聿微微合起眼睛,“总归不是她亲自动手,是何人行此事,便由谁来承担。” “程聿。” 媱嫦忽然叫了程聿的名字。 程聿没睁眼,也无需她再说,他道:“我知你想要给宁昌一个公道,但媱嫦,这里是京安城。” “京安城……便能罔顾人命?”媱嫦放下茶杯,侧头凝望程聿。 程聿终于睁开眼睛。 他倾身向前,距离媱嫦不过一尺。 “你想如何?”他问。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媱嫦面色严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是谁,我从不在意。” “若是不能以此治她的罪呢?”程聿又问。 媱嫦沉默片刻,答:“我是武将。” “顾氏清誉,你不要了?” “自有后人评说。” 殿内又静下来了。 媱嫦紧紧地盯着程聿的双眸,丝毫不肯退让。 良久,程聿笑了。 他靠回到椅子里,推开茶盏铺纸执笔:“去行你的差事,只要你查得出真相,为着江山社稷,便是东宫——动他又有何妨?” 媱嫦瞥向那张白纸,问:“当真?” “当真。” 程聿想了想,放下笔,朝她伸出右手。 媱嫦迟疑片刻,竖起手掌与他轻拍一下。 “击掌为盟,你要的真相,亦是我要的。” 程聿道。 “好,我必查出真相给你。” 媱嫦答。 她起身走出殿外,回到冷风中,方才因姜茶而暖起来的身子又有些冷了。 京安城当真不讲道理,温暖转瞬即逝,不肯停留须臾。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二十六章 宁府客卿 对于程聿的试探,媱嫦并未太过在意。 他处在那个位子上,他怀疑任何人都是正常的。 他的试探甚至让她更宽心了些。 站在殿门旁,媱嫦转回头看向程聿,与他道:“替我查一下元芜的注色可好?” 程聿还在写字,闻言头也不抬的应下:“好。” 媱嫦这才离开,径直又去了戒律房。 戒律房内终年也见不得阳光,阴冷潮湿,在冬日里比室外还要冷上三分。 因着有元芜在这儿,戒律房内守备更多了些。 媱嫦未到关押元芜的牢门前便问:“可有旁人来过?” “回大人,并无。” “他可又说了什么?” “也没有,一直缩在角落里,不吃不喝。” 媱嫦微微挑眉,径直去到了元芜的牢门口。她路过都图的牢房时,又听到了他的嘶吼鬼叫。 许是被都图的声音唤回了神智,元芜猛地打了个寒战,满面惊恐的看向了牢门。 媱嫦示意值守开牢门,待到那扇吱呀作响的门开启,她便迈步走了进去。 元芜脸色惨白,瞧见媱嫦便不住的往后挪。 他摇晃着头,像是看到厉鬼修罗一般,平日里捧惯了书卷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颤颤巍巍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媱嫦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问:“怕什么?” “我、我我我……”元芜惊恐的摇着头,“我不想死……” “没有人要杀你。”媱嫦一手托腮,先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这人的反应太过奇怪。 他这般惧怕,到底是为何? 世人皆惧绣止府,但怕成这样,委实太过。 元芜呆呆的看了媱嫦片刻,又转头看向了一旁搁着的冷馒头和清水。 媱嫦也看了过去,旋即明白了元芜这是为何而怕。 她的嘴角微扬,转回头道:“那是戒律房的餐食,不是你的断头饭——按着大昭律,那一餐有三十文,无人会克扣的。” 元芜看着她,眸光渐渐平静下来。 他长舒了口气,擦着额角的冷汗,虚脱似的靠在了墙上:“以往从未进过牢房,只听说死前会有餐食……可吓死我了……” 他瘫软在那儿,声音干涩沙哑,看着媱嫦,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带着些许恭维的笑。 他问:“大人,我可以走了吗?” “还不能,”媱嫦收起脸上笑意,问,“你家半年前为何举家搬迁?” “这个……”元芜皱起了眉头,低垂着头躲闪起媱嫦的视线来。 “说。” “唉!” 元芜先是长叹口气,然后拧着眉头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模样:“是舍妹年幼无知,被一个戏子花言巧语骗去,万幸他们尚未出城便被拦下。” “不过此事闹得甚大,街坊邻里尽知,原先的住所自是住不下去,便也只得搬离那处。” 元芜面颊泛红,这事儿着实不好听,他说起时也是满面无奈懊悔。 “怪我,家父离世后未能教好妹妹,还引得母亲伤心家宅不宁……不过,大人,此事总归是没触犯了大昭律的吧?” 元芜微皱着眉头看向媱嫦,眼中多了些许疑惑。 媱嫦没回答,而是继续自己的问话:“你家那处宅子,卖出去了?” 她不答,元芜也不敢追问,只是苦笑着摇头:“哪里卖得出去?旁人都说这宅子已经被那戏子摸透了,无人敢买。” “赁出去了?” “没有,”元芜继续摇着头苦叹,“那宅子一直荒废着,左右也不会再去,家母把钥匙都丢到渠里了。” “你们搬走后,便再没回去过?”媱嫦紧盯着他的脸,不肯错过他变化的表情。 元芜有些茫然,他拧着眉头看着媱嫦:“自然,莫说是那处宅子,便是景曜坊我都不敢踏足——大人,到底怎么了?” “有人在你家旧宅里设了暖房栽种曼陀罗花,这是京安城内严禁栽种的,你当真不知是谁?” 媱嫦一字一顿的说道。 元芜的嘴巴渐渐张大。 良久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再一次翻身跪下,连声喊冤:“大人明察!卑职当真不知为何!许是旁人见这宅子无人居住才起了歹心啊!” “卑职自打搬离后便再没有回去过,家母亦是如此!大人明察,此事绝非卑职所为!” 元芜的声音沙哑却尖利,回荡在戒律房内,噪杂难听。 媱嫦缓缓站起身,她垂眸看着冷汗涔涔还在辩解的元芜,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去。 元芜所言合情合理,与她从郑家小丫头和牙行管事那儿打听到的消息如出一辙。 只是她仍旧不信。 元家并不富裕,他不过是弘文馆那清水衙门的校书郎,仅凭元芜一人供养,家中怕是捉襟见肘。 这样的人家,怎可能把一处宅邸置之不理? 媱嫦站在门外,回头又瞥了眼元芜。 他伏在地上,瑟缩成一团,比起她来之前更要害怕些。 媱嫦沉默片刻,侧头对值守道:“盯着他,莫要松懈。” “喏。” 她微皱着眉头离开戒律房,回到大殿门前时,恰巧遇到个捧着卷宗的文吏。 他垂眸行礼,而后便跟在媱嫦身后进了大殿。 程聿没看媱嫦,而是对那个文吏道:“把东西给她。” 媱嫦接过卷宗,翻开一瞧,正是元芜的。 她一行行看过去,一时间也没觉出什么不对。 一旁的文吏低声提醒:“大人往后瞧——” 说着,他伸手指向一行小字。 那处是朱笔批注的,上书: 昭顺三年腊月十八,拜入左武卫大将军宁浮门下为门客。五月后,经宁将军长子举荐,入弘文馆任校书郎。 媱嫦微蹙眉头,抬头看向程聿:“他一个文官,怎会拜到叔父门下?” 而且,宁昌又怎么会把他举荐到弘文馆去? 依着宁昌的性子,怎会让门客到这样的地方?便是在军中做个长史都好过去弘文馆吧? 程聿搁下笔,看着她缓声道:“这便要去问宁大将军了,我身子不适,你自己去吧。” 媱嫦抿了抿唇,看着他微微点头,低声道了句谢。 程聿不置可否,把手里的信封递向她:“把这封信带给宁大将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二十七章 只要真相 宁府内白幡飘飞,织成密网,拢住人们的哀思和低泣。 媱嫦站在街旁的石柱后,轻咬着下唇,脸色发白。 “阿媱,走,我带你去迦隐寺,那儿的桃花开了。绫姐姐被四殿下缠着不便带你一起,你随我去,我知晓个绝好的地方,那处景色最美。” “阿媱,你要当心了,我要使绝活儿了!这一招你好好接着!哎?这都被你接下了?算了算了,我认输,今日请你吃糖葫芦可好?” “阿媱……此行凶险万分,我知你心意已决,我会替你说服父亲,到了元州,立即要写信回来。” “疆场不比校场,万莫逞强,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懂吗?” “阿媱!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你……珍重。” 昔年种种话语尚在耳畔回荡,媱嫦皱起眉头,心口抽痛不已。 她深吸口气,指甲陷入掌心,丝丝疼痛让她勉强冷静。 她绕过石柱,走入宁府。 府内哭声不止,前来吊唁的人不多,只有宁家的几位至交好友。 宁浮在灵堂里,一个时辰不见,媱嫦发现他的背已有些佝偻了。 她沉默着去给宁昌上了香,跪在蒲垫上,她久久未起。 她始终以为啊,该是宁昌为她操办身后事的。 却不想方才回京,尚未得见便已生死相隔。 宁浮把她扶起来,未言其他,他带着她去了退室。 “如何了?” 宁浮看着媱嫦问。 他的嗓音分外沙哑,是遮掩不住的疲惫倦意。 媱嫦微微抿唇,片刻后才道:“已经查明了宁昌哥哥的死因——他是被淬了曼陀罗花汁的吹针射中,失了神智后被拖入井中溺亡。” “我方才找到了栽种曼陀罗花的地方,就在景曜坊里,那处宅子以前是弘文馆校书郎元芜的住处,半年前他家搬离,便一直空下来了。” 宁浮微微颔首,片刻后追问:“那凶手呢?可有线索了?” 媱嫦轻叹口气,不答反问:“我来是想问问叔父,为何元芜的注色经历上写明,他曾是您的门客?” “元芜……”宁浮皱起眉毛,大手挥了两下道,“你容我想想。” 宁浮这般地位,门下客卿不胜枚举。 一个元芜,他当真需要好好想想。 媱嫦点了点头,把程聿的那封信拿出来奉上:“叔父,这是程司丞让我转交给您的。” 宁浮皱起眉毛,接过信函打开。 纸上的字不多,他两眼扫完,直接把信递给媱嫦,让她自己去看。 媱嫦接过信,上边只有短短四行: “仓明碧波荡, 怀安圆弓张。 月明食霜天, 塞北无庙堂。” 媱嫦反复念了数次,蹙眉看向宁浮:“他向来如此说话?” 这般绕,烦也要把人烦死了。 宁浮疲惫的挥了挥手,问她:“阿媱,你如何看?” “仓明……明德坊,仓池。”媱嫦拿着那张纸,恨不得把每个字都拆开来念,“仓池就在长公主府外,他这意思是,今日所行皆是长公主的手笔?” “怀安圆弓张,是指怀安坊?”媱嫦皱眉看向宁浮,有些耐不住性子的直接问,“叔父,宁昌哥哥与怀安坊有关?” 怀安坊内只有两处宅邸。 一是平康王府,一是乐康王府。 平康王是圣人胞弟,平素最得圣人信赖。今日圣人去迦隐寺祈福,也只携平康王一人同往。 而乐康王虽在京安城内有府宅,他却从未住过。先帝驾崩后他便南下云游,除年节外再没踏入过京安城。 宁浮默然无语。 媱嫦急了,皱着眉头提醒:“叔父,若是宁昌哥哥真与平康王有关,长公主此行便是消除异己,这便也不仅仅是一桩疑案。” 宁浮仍未答话。 他垂着眼睛,搭在膝上的拳头渐渐握紧。 “叔父!” “阿媱。”宁浮终于抬头看向媱嫦,他说,“我想起来了,我门下的确有过元芜这人,他祖辈从军,便来了我这。” “当时军中并无空缺,我便举荐他去了弘文馆。” 媱嫦捏着那张纸,盯着宁浮的眼睛说道:“元芜祖上行医,也曾入过太医署。” 宁浮拿起桌上茶盏,狠灌了一口冷茶后才道:“那许是我记错了,府中门客不知凡几,一个儒生罢了,若你不提,我已忘了此人。” 他说罢,把茶盏搁下,复又合起双目,再不打算言语。 媱嫦一掌拍在桌上,看着宁浮的眼眶微微泛起红晕:“宁昌哥哥尸骨未寒,有什么比他因何而死更重要?” 宁浮仍紧闭双眸,全然不理媱嫦的怒喝。 媱嫦看着宁浮的眼神渐渐冷淡。 她是了解叔父的,他不想说的话,绝不会开口。 半晌,媱嫦退后两步,轻声道:“我今日繁忙,叔父,我先走了。” 宁浮“嗯”了一声,待到媱嫦即将迈出门前,他终是说了一句:“阿媱,有些事,不能太过。” 媱嫦脚步微顿,她迈出门,侧回头道:“我只要一个真相。” 说罢,她再不停留,快步离去。 宁浮缓缓睁开眼睛,无奈摇头。 他不说,是不想宁昌出事在前,媱嫦紧跟着也要有差池。 宁浮沉默良久,终是强撑着站起身来,换下了身上素衣,撇下前来吊唁的客人自后门离府。 媱嫦走在长街上,耳边尽是嬉笑的喜庆辞藻。 他们的欢喜与她无关,方才与宁浮谈起元芜,反倒让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加快了脚步,朝着丰化坊而去。 丰化坊内的街道窄了许多,来往多是小吏家眷,便是此处的武侯都懈怠许多,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时不时便大笑出声。 媱嫦一面打听一面寻,终于停在了白门胡同丙字十六号府门前。 尚未叩门,她便听得了门内的吵嚷声。 “……这般时候还不知归家,怕是又跑去寻他那小相好了吧!” “你这妮子怎可如此说你阿兄?若不是为你,我们家又怎会如此?这丰化坊什么都没有,便是过节都过不安稳!” “为着我?若不是他当日求我,我会替他行那般恶事?耽误了我不说,他许诺下的可有一桩事成?” “你、你……你闭嘴!作死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二十八章 元氏妇人 待到门内没了声响,媱嫦这才抬手叩门。 “来了!” 门内传来一声老妇的声音,紧跟着是一连串脚步声。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个身着布衣的老妇人开了门。 迎着她那布满皱纹的脸,媱嫦微微一笑,而后拿出自己的腰牌:“绣止府查案,婆婆,烦请让让。” 老妇听闻“绣止府”三字,刚扯出来的笑脸立时便僵住了。 她死死地扒着门,看着媱嫦的眼中尽是惊慌:“这、这……可是我儿犯了什么过错?他不会的,决计不会的,大人可不能冤枉他的!” 媱嫦面色和善,唇角微扬着连连点头:“婆婆放心,元大人清正廉明人尽皆知,不过是被些腌臜事情缠住了,我来是为还他一个清白的。” “如若元大人真有罪,来的便不止我一个了。” 老妇长舒了口气,立即躬着身请媱嫦入府。 元家房舍简陋,门庭斑驳。院内辟出一处一丈见方的药圃,养着几样喜寒的药草。 “都出来都出来!绣止府的大人要问话!” 老妇一进门便喊着女儿和儿媳,她喊完还回首对媱嫦说道:“大人见谅,家里两个孩子跑出去玩了,不过他们也不懂什么,大人若要问话,我这便喊他们回来!” “不必了。”媱嫦笑着,依旧是和善模样。 东厢走出个年轻妇人,瞧着与元芜年纪相仿。布衣布裙,眉眼倒是和善。 西厢出来个姑娘,嘴唇略薄,穿着条鹅黄的雪缎下裙,发间还插着支双蝶银簪。 媱嫦瞥了眼她的绣鞋,浅笑着道:“这便是元大人的妹妹吧?早听闻元大人最喜欢他的妹妹,看来的确如此。” 那姑娘没答话,蹙着眉头走到院内,打量着媱嫦的目光很是无礼。 元母扯着笑脸描补:“这丫头被她阿兄宠坏了,大人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无妨。”媱嫦回看向她,问,“你看我做什么?” 元姑娘盯着她发间的红发带,轻声回道:“大人的发带是顶好的宫锦,真是浪费。” 媱嫦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带,笑着答:“这个么?我阿姊做给我的,大抵是随手扯的余料吧,我也未曾在意过。” 元姑娘抿起唇,不答话了。 元母去到她身旁,扯了她一把低声骂着:“大人位高身贵,用什么都配的,你莫要多言,不会说话便把嘴闭紧了!” 媱嫦听着她这尽是提醒意味的话,心中冷笑。 她走到那块药圃旁,甚是随意的问着:“元大人还懂药理?” “是呢!”元母紧赶着跟上,言语间多了抹自豪意味,“我家祖上皆是医者,栎明自小耳濡目染,这些都是懂的——莫说是药理,便是左右邻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他也能给诊治妥帖了!” 她说着话,目光始终落在媱嫦身上,为自己儿子争功添彩的意味十足。 媱嫦却问:“栎明?是元大人的字?” “是呢!我家祖籍栎照,栎明他是栎照县头一个秀才,这字是县太爷给取的!” 提起儿子的光辉,元母的眼角眉梢尽是欢喜得意。 媱嫦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程聿给宁浮的那首诗里,第三句的“月明食霜天”,她之前以为是指岳明的。 现下看来,指的亦可以是元芜。 媱嫦微皱起眉毛。 程聿到底知道多少事? 他今日几乎就没离开过绣止府,却好像尽知这一切变幻。 这人,真可怕。 再想到程聿方才对自己的试探,媱嫦没来由的觉得脊背发寒。 她定了定神,转头看向元姑娘:“姑娘闺名是?” 若是程聿所言真的是指元芜,那其后的“霜天”又是指什么?或者说是……指谁? 刚才在门外,她听到埋怨元芜的声音正是这位元姑娘的。 元芜让她做了什么事?又是否与今日的事情有关? 元姑娘有些拘谨模样,垂着眼睛回答:“元薇。” “可有小字?” “并无。” 媱嫦略有些失望。 她看向元母,道:“婆婆,带我去元大人房中看看吧。” “好好好,大人这边请。” 元母直接带着她走向东厢,没瞧见自己的儿媳一般,越过她直接推开了东厢房门。 媱嫦站在门边,看着元芜的妻子道:“嫂夫人一起吧?” “她一个妇人……”元母开口想要阻拦,话才说出一半便自觉不对,赶忙说,“你还不进来?难不成要大人去请你?” 元夫人大抵是早习惯了婆母如此待她,脸上连丁点儿不满都没有,跟着回到他们的卧房。 这东厢三间房,一间花厅,左右分别是卧房和书房。 媱嫦先去了书房。整面墙的榆木书架,上边摞满了书册。 她在书架旁细看,元母跟在后头絮絮地说着话:“栎明自小便爱书,这些书不管去哪儿都要带着。不过这也是好事对吧?正合他在弘文馆的差事……” 媱嫦翻看着架子上的书,并没什么特别的。 她突然转过身,盯着元芜的夫人问:“元大人的外室住在哪儿?” 她如此突兀的发问,元夫人和元母都愣住了。 元母反应倒是快,一拍腿便哈哈笑着说:“大人打哪儿听来的谣传,我儿洁身自好,怎会有……” “闭嘴。”媱嫦之前的好颜色尽数收起,眼眸里泛起的寒光让元母立即便闭上了嘴。 她盯着元夫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而后道:“我问你,你若不如实回答便是阻碍绣止府查案,你一家的脑袋都不足以抵过。” 元夫人脸色惨白,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婆母。 “别看她,我问的是你。”媱嫦随手把手里的书丢到桌上,绕过桌案走到元夫人面前,她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自己,“说。” “我、我……”元夫人颤抖着狠咽了口唾沫。 “想想你的儿女,嗯?” 媱嫦的眼底划过戏谑的笑:“为着一个与你夫君有染的女子赔上他的前程和你们一家子的性命,值得么?” 元夫人还没说话,听到这事会影响到元芜前程的元母立即开了口:“我说!我说!” “那女人也算不上是栎明的外室,她就是个云楼舞姬!根本就没进过我家的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二十九章 公主褚琏 云楼舞姬。 媱嫦几乎立即便想到了那一身红罗衣。 “哦?” 她不动声色的瞥向元母:“云楼女子会与元大人有所牵扯?” “那姑娘是我家同乡,我记得是叫……织花,对,就是这个名儿。栎明念旧才对她照拂一二,”元母眉头紧锁,伸手拽住了媱嫦的衣袖,“大人明察啊,栎明与她绝对没有越矩之行!”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媱嫦轻摇着头,“在元大人身上有个织花缎子的香囊,你家如此朴素,这东西恐不是出自夫人之手。” “不,是我做的,”元夫人轻摇着头,眼角都湿了,“香囊上是两朵梅花,因着夫君喜欢梅花才绣上的。里边的香艾亦是我亲手放入,夫君在弘文馆当差,那处多虫蚁,放些香艾最合适。” “是么?”媱嫦的心里已如惊涛炸起。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只在井底寻到的香囊竟然会是元芜的。 元芜当真心思缜密,连她都骗过去了。 若不是元母担忧自己儿子的前程,恐怕她怎么都猜不到竟然还真是元芜。 只是—— 元芜今日一直被拘在戒律房内,又是谁对郑子石下的手? 元夫人紧赶着跑回到卧房,捧出来个绣绷。 “大人您看看,这是我给婆母做的鞋面,上边的针脚可是与香囊一样?” 媱嫦看着那绣绷,良久无语。 早知道,应该带宋秋一起来的。 她自小不习女红,这些针脚她着实看不出异同。 见媱嫦紧盯着绣绷却不言语,元母的心都提起来了。 她紧抿着唇,挣扎了许久后一拍自己的腿,蹿到门边扬声喊着:“元薇!你快些过来!告诉大人你阿兄与云楼的那个小蹄子没关系!” 媱嫦侧头瞥向元薇,果真从她脸上瞧见了不耐之色。 元薇在原地踟蹰不前,元母心焦气躁,跑出去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拖了进来。 把人丢到媱嫦面前,元母目光恳切:“大人,您听薇薇细细说给您听,栎明当真无辜!” 在元薇开口前,媱嫦对她说道:“想明白再说,若有一字不实——圣人有诏,欺瞒绣止府者,与欺君之罪同处。” 不必她说,圣人此诏世人皆知。 只是此刻再提,元薇便是有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说谎了。 她双手揪着帕子,把上边的绣花都扯得变了模样。 “阿、阿兄他的确与那人有些关系。” “元薇!你说什么浑话呢!” 元母如遭雷击,跳起来便要堵元薇的嘴。 媱嫦抬起手,一把把她按住:“闭嘴。” “大人!大人莫信啊大人!这妮子近日与栎明吵嘴生了些龃龉,她这是混说话害她阿兄呢啊!” 元母哪听得进去?在媱嫦手里仍旧挣扎不休。 媱嫦索性把元薇手里的帕子抽出来,团成一团塞进了元母的嘴里。 她做完这些,看向元薇:“继续说。” 元薇没了帕子,绞着自己的手指,抿了抿唇后看了眼元母,眼中已经含起泪花: “阿兄心悦那姑娘,却碍于身份无法亲近。每逢云楼休沐,他便让我去给织花送信……那日出城,便是阿兄求我送织花走的。” “后被追上,织花自是要被送押回云楼。阿兄不知寻了何人疏通,这事便就此作罢,我却被扣上了个与人私奔的罪名。” “他为着一己之私不顾我的名声,这等人,凭何为人兄长?” 初时,元薇的声音还带着些许颤意,说到后来,大抵是心中委屈非常,她便越说越顺了。 元母不再挣扎,她呆滞的看着元薇,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元夫人垂首抹泪,大抵是早已知道这事的。 媱嫦的手有些冷。 之前的种种疑虑总算是有了解答。 这便是织花以教习之身被赏至宁府做舞姬的缘故。 这般丑事,云楼自不会留她,便是为着颜面不曾当众处罚,却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宁府却也不敢留她,急着把她嫁了出去,便也是担忧她会再跑,扰得宁府不安生。 不过—— 既是与织花情深如此,元芜怎会杀她? 媱嫦在元家又翻找了些时候,没寻到什么线索便离开了。 关上门的那一瞬,她便听到了元母撕心裂肺的痛苦声。 她的脚步未停,略微摇了摇头,便快步往绣止府赶。 有些事,恐怕只能回去问程聿了。 明德坊,长公主府。 偌大的长公主府内静谧非常,来往的宫人脚步轻缓,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 触目所及无不精美华贵,便是踩在脚下的汉白玉石阶都由巧匠雕刻出朵朵莲花。 万字菱花窗后的紫檀美人榻上,白嫩的皓腕枕着嫣红的团花苏锦软枕。腕间一只掐丝嵌宝翟凤镯,迎着冬日暖阳熠熠生辉。 枕上的美人细眉入鬓,眉间一点朱砂痣媚而不妖。她的眸子缓缓张开,瞧着窗外的人,她笑了。 朱唇微挑,她缓声道:“宁大将军倒是稀客,怎的?也是来寻本宫状告绣止府的?听闻他们把宁府闹得很不安宁呢。” 她的声音极柔,娇美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嗔怪似的埋怨,没有半分权倾朝野的气势。 宁浮立于窗外,垂着眼睛看着墙缝:“长公主明鉴,绣止府此行实乃职责所需,犬子之死亦与他们无关,臣并无怨言。” “哦?” 褚琏轻轻撑着身子坐起身,她伸手推开窗,顽皮孩童似的以双手撑着下巴,一双似能勾魂夺魄的美眸紧盯着宁浮:“你当真一丝怨怼也无?那可是你的长子。” “为兵者,不与亲王同辇。犬子与平康王交往过密,本已是死罪,今日死于歹人之手,虽不该,却也并不委屈。”宁浮一字一句说得利落干脆,没半分伤怀模样。 “放肆,”褚琏扬起下巴,“三皇兄怎会如此不知分寸?你污蔑皇亲,该当何罪?” 宁浮一掀衣袍,直挺挺的跪下。 他仍盯着那处墙缝,朗声道:“臣亦是今日方才知晓,程司丞在犬子院中搜到了他与平康王来往书信,此事绝非臣妄言。” “哎呀,那是我方才冤枉你了?”褚琏浅笑着,一双凤眸弯成月牙。 “长公主明察秋毫,是念及兄妹情分才有此询问,臣不冤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三十章 长兄如父 午后的阳光更暖了些,斜照进廊下,洒在宁浮的身上。 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不论是眼前女子的凝视,抑或是这暗流涌动的京安城,都只能让他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褚琏那如削葱的细长指头轻点着窗台,她唇角含笑,睨着宁浮问:“宁大将军此来到底为何?我怎得弄不懂了?” 宁浮跪得笔直,朗声道:“回长公主,顾氏媱嫦是臣兄之养女,自幼从军疏于管教,不习京安礼法,实难于绣止府任职。臣恳请长公主殿下上奏圣人,允她解甲离朝。” “媱嫦……昭武校尉,平西上将。”褚琏一手托腮,看着天边薄云,心神往之的模样,“顾大将军的嫡女是叫顾绫吧?顾府将才,个个骁勇,任谁能想到,这两个姑娘家能平了仰西呢?” 宁浮的眉头皱起,片刻后便又舒展开来。 他又道:“她们二人自幼耳濡目染,加之元州军骁勇,二者兼备方才成事。她二人于疆场或可为将才,但若在京安城中……” 不待宁浮说完,褚琏便挥手打断了他:“顾家女名震元州,媱嫦入京又是圣人钦定,现下她方才进京,宁将军便要本宫出面准她解甲……” 褚琏的笑容落下,眼底也多了抹冷意:“宁将军这是要我插手朝政?抑或者是觉得本宫在这明德坊住得太舒适,想要本宫挪一挪地方?” “臣不敢。”宁浮以额触地,继续道,“长公主明鉴,臣绝无此意。不过是因今日媱嫦在京中闹出许多事端,臣私心想着,待到圣人回銮,必定要以此问责。” “不守规矩的是她,与本宫何干?皇兄即便是要问责,要么寻她的错处,要么便由绣止府担着。说起来,她还打了本宫府上的邑司舍人,这事本宫记下了。” 褚琏又勾起了一抹笑,她收回手,复又靠回到了软枕上:“宁将军请回吧,家中既有丧仪,便也不必为旁人奔波了,是福是祸,全看她如何自处。” 褚琏缓缓阖眸,嘴角的笑意却始终不消。外头的宫人仍旧远远地立在那儿,谁也没上前来请宁浮离开。 宁浮撑着地直起身子,抬头看向窗子。 他跪着,这般自然看不到褚琏是何模样。 宁浮沉默片刻,朗声道:“殿下,方才媱嫦来寻臣,言语间问起元芜之事,臣,未回。” 窗后,褚琏眉心微蹙。 片刻后,她的笑声如银铃悦耳,飘扬传至窗外。 “宁将军,本宫念你丧子之痛,便不追究你这般僭越之举。” 褚琏缓缓坐起身,盯着宁浮的眼中冷意乍现:“不过你方才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你是顾氏养子,宁昌便是媱嫦的阿兄。她既无父母,也无其他兄长。宁昌便是她长兄,长兄如父,兄长身亡,她这个妹妹自当丁忧去职。” 宁浮长松口气。 不论褚琏所言借口到底有多蹩脚,他都可以接受。 他所图的,不过是家中的其他孩子可以远离这些是非。 他再次俯身叩首。 “臣宁浮,谢长公主体恤,长公主厚恩,臣万死不足以为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三十一章 心急不得 再回到绣止府,媱嫦惊奇的发现那满府的文吏皆不再忙碌了。 透过窗子可以瞧见,他们各自坐在位子上,或阖眸小憩,或饮茶用饭,竟无一人再去翻阅那些卷宗。 媱嫦凝眉进入大殿,见程聿也是如此闲适模样。 “回来了?” 听到她的脚步声,程聿并未抬头,只是轻笑着询问:“可要喝茶?” 媱嫦走到桌案前,她没坐下,而是皱着眉头凝视着他:“程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程聿抬起头,示意她先坐下。 媱嫦站在那儿没有动。 程聿轻叹,略有些无奈模样:“你是圣人亲派,我本该信你。只是你的注色上并无任何与查案有关的经历,绣止府四处任重道远,我是你的上峰,自该考校一番。” 他对自己的心思毫无隐瞒意思,坦然得很。 “你大抵是想问我何时知道凶手是谁的吧?”程聿呷了口茶,声音和缓了些,“是在宁府,看到宁昌与他人的书信往来时我便知道此事与明德坊脱不开关系。” “不过那时我也不确定凶手会是元芜。”程聿说着话,拿过一只茶盏添上茶,推到了媱嫦面前,“是郑子石出事的时候,我方才确信是他的。” 媱嫦坐了下来。 她拿起茶杯,饮了口茶。 程聿嘴角微扬,把自己的手炉也递向她:“暖暖身子吧,奔波了两个时辰,你也累坏了。” 媱嫦接过手炉,沉默片刻后才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绣止府大肆探查此案,你又从未刻意隐瞒过行踪,那凶手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该在此刻顶风作案。”程聿的嘴角噙着丝浅笑,“他们或许是真的想要郑子石的命,但一定是想借由此事保全真凶。” 媱嫦轻轻点头:“需得被保全,那人必定已经在绣止府的掌控之内,今日绣止府只捉了一个人,便只能是元芜了。” “诚然。” 之前他便对郑子石说过,今日一定要看紧元芜。 那时他只是想借由元芜引出真凶,却不想当时的决断,竟成为了他知晓真凶的引子。 程聿看向媱嫦,轻声道:“你机敏聪慧,圣人慧目。” 闻言,媱嫦自嘲一笑。 “司丞言重了,我还不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程聿给她添上茶:“我所想皆是猜测,你若寻不到那栽种曼陀罗花的地方,此案无法确定真凶。” “真凶?” 媱嫦皱起眉头:“区区一个弘文馆校书郎,能瞒天过海把猫夹藏于书箱中送入京安城?又能指使宫人去买通守门吏?他又是从何而来的曼陀罗花种?” 程聿没立即回答,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后,他笑了。 “此事关系皇亲,便是你我都知道这件事与明德坊脱不开关系,她也必定早留好退路,是决计不会因此潦倒的。” “你说过,你寻的是一个真相。”媱嫦的眼底寒意乍现。 程聿没瞧见她的眸光变换,颔首后自顾自的继续说:“我知道,这桩事我已记下,哪怕要拖得时间久些,也必定会让她偿命。” 他坐在桌案后,身上拢着厚重的大氅。他眉目平和,不悲不喜,也无半分怒容。 他就那般静坐着,却让人莫名的愿意信服。 好似这京安城内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哪怕他现在说的是,他要让长公主偿命。 媱嫦盯着他,沉默了许久后,她轻轻点头:“好,我不急。” “嗯,现在说说你的事情吧。” 程聿又看向了媱嫦。 媱嫦略有惊疑:“我?我怎么了?现下难道不是这案子更重要?” “有猫尸、有曼陀罗花、有宅邸地契,加之一些细碎小节,足够定元芜之罪,此案已结,宋秋已经在审问元芜做供词了。”程聿看向媱嫦,“现在更紧要的是你的麻烦。” 媱嫦低笑,眼底划过一抹不屑:“不过是犯了几条礼制,御史台若想弹劾,由得他们去便是。” “不,”程聿摇了摇头,“是明德坊不会放过你。” “我?为何?”媱嫦凝眉望向他,“她不是厌恶你么?” “但今日在外奔波之人是你。”程聿道,“日后她必定会愈发提防你,你要多小心。” 媱嫦并不在意:“京安城内能伤我的,只叔父一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比你听闻的要可怕许多。”程聿又拿起茶盏,瞧着那茶汤,他却又笑了。 媱嫦看着他,似是在想他的话。 程聿呷了口茶,端着茶盏看向媱嫦:“不过你且放心,今日圣人回銮后长公主必定会上奏圣人,要你去职丁忧。” 媱嫦失笑出声:“放心?你是想说,若回了元州,我便不必怕她了?” 程聿自身旁拿出一份奏章,递到她面前道:“圣人现下应已祈福完毕准备启程回朝,若你能赶在圣人召见长公主之前把此折呈上,便是长公主再如何言语,你都可留在绣止府。” 媱嫦接过那份奏折,轻哼一声:“你倒把我当成信使了。” “绣止府内唯你一人有本事赶在她之前。”程聿叩了叩桌面,“若你当真想要回元州,便与我再饮一盏茶吧。” 媱嫦拿起茶盏,仰头喝完了杯中茶。 她捏着奏章起身,对他道:“程聿,我留下,是要亲眼看着她给宁昌哥哥赔命,你若敢骗我,我必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程聿颔首,眼中多了抹玩笑意味:“上将英武,修怀一届书生怎敢欺骗于你?” 媱嫦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程聿隐约听见她道:“你骗了我一日,此刻倒装起胆小了。” 他微微挑眉。 太过机敏,委实不好骗。 诚然,自打今日长公主把此事推给他时他便知晓,这案子的幕后真凶必定是她。 不过那时也仅是猜测,他的确是在宁府时才确定的。 程聿无奈轻笑,展开一张纸,执笔写下四个名字。 脱里 织花 宁昌 郑子石 他总觉得,那四条猫尾背后所指,必定意义非凡。 望着这四个人名,他的脑中一时间涌出许多杂乱的念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三十二章 寺中腊梅 迦隐寺位处京安城外南二十里的阳山上,此时隆冬腊月,寺内腊梅尽数绽放。 圣人仪仗自大雄宝殿蜿蜒而下直至山脚,左右卫各五千随君护卫,便是有天大的本事都不能靠近圣人分毫。 圣人方才用过素斋,此刻正与平康王褚稷一道,行至寺后赏梅。 院中白雪映出朵朵红晕,被风一吹,那红晕便也跳动着恭迎圣驾。 迦隐寺主持方丈慈惠伴驾而行,他须眉尽白,一脸慈悲相。 圣人负手而立,对褚稷道:“今日不太平,便是在佛门净地都躲不得清闲。” 褚稷微微一笑,缓声说道:“褚琏不喜程聿已久,只是今日,她委实过了。” 圣人伸手折了一枝腊梅:“修怀当得世人不喜。” 褚稷颔首:“木秀于林,自是如此。” 圣人把手中腊梅递给身侧内侍:“拿回去给司昭仪,她近日身子不适,佛前花总会让她心安些。” “喏。” 内侍躬身接过,忙不迭的去寻了合适的盒子装好,生怕碰掉了一片花瓣。 “圣人,绣止府四处主事媱嫦求见。” 又一内侍缓步而来,低声道。 “媱嫦?”圣人轻轻摇头,“不见。” 说罢他便看向褚稷,眉眼间倒也看不出喜怒:“修怀向来不禁说,才提起他,便差人过来了。” 褚稷哑然失笑,想了想,他还是道:“皇兄不如见见?这小丫头大抵是今日方才到京安城的吧?也算周全了顾氏颜面。” 圣人却仍摇头:“不见,难得偷取半日闲,实在不耐烦理会他们那些琐事。” 褚稷只得应声:“皇兄不喜,便让她候着吧。” “嗯。”圣人复又转身,寻了只翘首而立的腊梅折下,不发一言递与内侍。 这一支腊梅他未说明要给谁,内侍却更显郑重,比方才那枝还要珍视些。 褚稷瞥了眼那枝腊梅,缓声问道:“皇兄向来喜欢幽兰柔顺,怎得今日对梅花也有了赏玩的雅兴?” “凛冬含苞,迎风而开,这花,倔强得很。” 圣人瞧着眼前的梅花,似是想起了什么人,眉心缓缓皱起。 褚稷的嘴角依旧含笑,听不出圣人言外之意一般,直言:“人似花三分,花与人无异,皇兄这是睹花思人。” “这话,也只你敢说。”圣人低低一笑,敛袖转身,“顾家那小丫头呢?传进来。” “喏。” 媱嫦捏着那封奏折,顶着寒风站在山门外,着实有些冷了。 今日着实把她折腾得不轻,现下被冷风吹着,原本就有些疼的头愈发疼了。 等了二刻,终于等得了内侍前来唤她觐见圣人。 她理了理衣衫,跟着内侍步入山门。 “主事大人这边请。” 来传话的是内侍省常侍曹舍人,形容瘦削,眉目锐利。 他躬身前行,与媱嫦走得极近。 “今日亚岁不朝,圣人召见大人已是恩宠有佳,大人万勿忤逆圣驾。” 他微微侧头,以极低的声音对媱嫦道。 “多谢公公提点。”媱嫦回以浅笑,“我依稀记得您。” “哦?”曹舍人看着媱嫦的眼中尽是惊异。 他扭着头看媱嫦,脚下的步子却一刻不停。 媱嫦跟着他脚步不停,仍笑着对他道:“四年前,我随阿姊入宫求见圣人,便是您带我们入殿的。” “大人好记性!”曹舍人有些感慨模样,“老奴也记得,大人那时还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姑娘,哭红了眼,却怎么都不肯听话离开。” 媱嫦双眸炯炯,看着他问:“公公,不知今日圣人可曾召见过旁人?” 程聿要她赶在明德坊之前把奏折递上,她总得要知晓那边是否已经来过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三十三章 多智近妖 褚稷笑看媱嫦,问她:“顾卿落可还好?” “元州无恙,阿姊一切都好。”媱嫦仍旧垂着眼眸,“臣替阿姊拜谢平康王挂念。” 她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翻涌起疑云。 听他们谈起有关顾绫的积年旧事,她这颗心便怎么都安不下来。 圣人把奏折搁到一旁,紧盯着媱嫦道:“正巧你来了,朕有一事想问问你。” 媱嫦拘礼躬身,礼仪上一丝不肯错。 “涂州军中郎将半月前病故,你可有举荐之人?” 听闻此言,媱嫦的眉头立时便皱了起来。 涂州军? 难怪平康王要提起当年旧事。 四年前,不,自打顾绫十岁那年与当时的四皇子在校场偶遇,那位四爷便对她紧追不休。 原本他二人的婚事已成定数,却因先帝驾崩耽搁了下来。 世人皆以为待到四爷三年孝期满顾绫便是宁康王妃,然而顾绫却在隔年远赴元州,自此再未回来过。 顾绫走后不久,宁康王披甲挂帅,执涂州纛旗。 自此,二人一北一西,相去万里。顾绫未嫁,四爷未娶。 媱嫦想的,却不仅是这些儿女情长。 她的脑中反复掠过的是程聿给宁浮信上最末那句—— 塞北无庙堂。 涂州地处大昭北疆,山高水远,亦有对顾绫痴心一片的宁康王坐镇。 元州军四年未尝败果,日益做大。顾绫身处统帅之位,早已是军中如日中天的人物。 世人皆知顾绫只擅兵法,圣人却把自己从元州调入京安城。 其中未必没有削减元州军的意思。 只几个弹指间,媱嫦的脑中已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遭。 最终,她只能在心中感叹一句: 程聿此人,多智而近妖。 敛起心神,媱嫦颇有些无奈道:“回禀圣人,臣不知。” “不知?” 这回答着实出乎圣人预料,褚稷也惊诧不已。 媱嫦眨了眨眼睛,神色中带了分小女儿的羞赧:“臣在军中只管上阵杀敌,一应军情要务,皆是阿姊掌管。” 圣人看着她,倏尔笑了。 “朕许你胡说。” 香炉里的香似燃得更旺了,袅袅绕绕,裹得媱嫦有些喘不过气。 她抿了抿唇,眼底多了抹悲色:“若宁昌哥哥在,倒是可以。” 若能送顾绫到涂州,那必定是个最好的去处。 但这话,决计不能从她的口中说出。 “当真是胡言乱语。”圣人微微摇头。 媱嫦垂眸只道:“陛下恕罪。” 圣人挥了挥手,终于拿起了那份奏折。 他一面看一面问:“朕听闻你今日把京安城扰得天翻地覆?” “陛下明鉴,臣不过是一小小主事,有何本事使得京安城大乱?”媱嫦甚是无辜的模样,“更遑论今日这案子事关国运,便是臣当真有些许急切之处,圣人也必不会怪罪于臣。” “事关国运?” 圣人的面上也看不出喜怒,只是静静地翻阅着程聿的奏折。 “坊间皆道此事是猫妖作祟,司丞不信怪力乱神,更不许此等言辞流传于世,这才着臣尽快破案,也免得此等谣言越传越广。” 圣人合上奏折。 他盯着媱嫦的眸子,问:“案子破了?” “破了。” “得罪人了?” “得罪了。” “用膳了吗?” “用了。” “伤到了吗?” “未曾。” 圣人低笑颔首。 他把奏折推开,对媱嫦道:“之前你力擒仰西猛将都图,朕尚未赏你什么,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媱嫦被圣人绕得有些头晕。 不过想来圣人在此刻问起此事,必是要她说—— “擒住都图实乃臣之本分,不敢邀功。如若陛下体恤,臣恳请陛下准许臣留在绣止府。” “怎的?这劳苦差事你倒乐在其中?”圣人的嘴角含着笑。 “回陛下,是绣止府距宁将军府甚近,婶母身子不好,臣方便照拂。” 圣人低笑出声,复又执起笔来。 “准了。” 媱嫦乖觉跪地行礼:“臣媱嫦,叩谢圣恩。” 圣人的笔触已落于纸上,他扬声唤人:“曹羽。” 曹舍人迈着轻疾的步子进入禅房:“陛下,老奴在。” 圣人的笔一指媱嫦:“给她寻件斗篷,再赏两盒佛饼。” 曹舍人躬身应下:“喏。” 媱嫦略有些疑惑,这赏赐委实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她还是先谢恩告退。 圣人只是挥挥手,不想再言语的模样。 媱嫦随着曹舍人离去,禅房内又静了下来。 褚稷笑道:“这小丫头有些意思。” “嗯。”圣人垂眸抄经,漠然道,“若把顾绫调去涂州,四弟或许要欣喜非常了。” 褚稷思量片刻,摇头:“未必,昔年顾卿落把什么绝情的话都说完了,这二人再见,怕是尴尬非常。” 圣人良久未言。 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搁下笔道:“老四情根深种,便是有些龃龉,他也舍不得。” “拟旨吧。” 圣人侧过身,抬手轻拍褚稷肩膀。 “喏。” 褚稷躬身应答。 低头间,他的眼眸微亮。 媱嫦自曹舍人手中接过一件月白色宫锦斗篷,浅笑道:“有劳公公,我自己来就好。” 曹舍人笑眯眯的看着她:“大人圣眷优渥,日后必当顺遂非常。” 媱嫦披上斗篷,稍有些疑惑:“圣人此番赏赐,我受之有愧。” 曹舍人依旧笑着,去到她身前给她系上系带:“大人面色不佳,回城后记得去太医署瞧瞧。” 媱嫦微怔。 他这话的意思是圣人的赏赐只因为觉得她生病了? 曹舍人从身旁内侍手中接过两包佛饼递向媱嫦:“大人,迦隐寺的佛饼您以前大约是吃过的。” 媱嫦接过来,有些笑不出了。 何止是吃过。 她幼时最喜欢的点心便是这平平无奇的佛饼。 媱嫦的心提了起来。 若说斗篷是圣人体恤臣子,那这佛饼中的提点意味,也委实太重了。 她看着曹舍人,脸上笑容不减:“是呢,我以前最喜欢这个。” 曹舍人不再言语,笑着替她撩起门帘:“山中风寒雪厚,归途路远,大人一路慢行。” “多谢公公提点。” 媱嫦提着佛饼离去,犹如提着千钧重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三十四章 圣人恩赏 “臣聿稽首言, 值亚岁之际,万贺之时,四海升平,文武功勋盖世。圣主劳心以稳社稷,臣属劳力以固乾坤。 却有专权邪辟者以一己之私易国之安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值此用人之际,臣跪请圣恩,莫以小节定功勋,广集贤能为主所用。 臣聿惶恐,再拜圣恩。” 圣人复又看了一遍奏疏,摇头低笑。 “这般应付,连原委也不肯书明。” 他轻捏笔杆,沉吟片刻后对曹舍人道:“让太医即刻去给他瞧瞧,再把慈惠开光过的七宝手钏给他送去。” “喏。” 曹舍人立即应下,却没即刻离去,而是又提了一句:“陛下,老奴听闻媱嫦姑娘旧疾颇多,是否也一并瞧瞧?” 圣人颔首:“嗯,应该。” 略一思量,他又道:“今日绣止府除恶有功,赏银千两,夜宴赐席。” “喏。” 曹舍人躬身退出禅房,圣人把笔放下,翻开那奏折又瞧了两眼,眉心皱紧了几分。 通益坊,绣止府。 宋秋揉着眼睛回到殿内,声音中带着几分疲累:“公子,都已审问清楚了。” “元芜说因与织花暗生情愫,是以记恨宁大公子与郑校尉,他本想带织花私奔,她却不肯,一时生恨,便也把她杀了。” “至于那陈记酒肆的脱里,他说是今晨将织花丢入明池时被他撞见,是以杀人灭口。” 宋秋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眼中尽是无奈。 程聿一手轻按额角,淡然道:“他倒是会编排……罢了,谅他也说不出其他,就这般递上去吧。” “喏。” 宋秋放下供词,去到程聿身后给他揉按额角:“公子,这般言辞,只怕百官不信。” “无需他们信。”程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媱嫦回来了吗?” “主事大人才走半个时辰,恐怕还未到迦隐寺吧?” 程聿唇角上挑,并未回答。 “公子不如先去歇歇?今晚夜宴,只怕还有麻烦呢。” “不必,我等她回来。” 宋秋不敢再劝,只得继续给程聿按压穴位。 又过了一刻,府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宋秋抬头向外望去,不多时便瞧见媱嫦披着件斗篷,快步而来。 她不禁瞪圆眼睛:“怎得这般快?” “她那匹良驹是元州军所养战马。万里挑一的千里马,区区四十里路,半个时辰足矣。” 程聿缓缓睁开双眸,对着已踏入殿门的媱嫦问道:“圣人如何说?” “也没说什么,圣人准我留任绣止府。”媱嫦站在距他一丈之外,“司丞天纵奇才,我自愧不如。” 她这一路都在感叹。 程聿的头脑着实让她惊异。 此人聪慧到让旁人恐惧。 “恭维话便不要说了,来,坐。”程聿示意她坐下。 媱嫦抿了抿唇,去到桌前坐下了,随手把那两包佛饼也放在了桌上。 程聿瞥了一眼那油纸包,对她说道:“今晚宫宴你与我一道去。顾氏离京多年,今日又逢宁府丧仪,你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好。”媱嫦点头应下,“那我等会儿便去梳洗。” “嗯。”程聿一指佛饼,“不必多想,你是圣人亲诏回京的,圣眷优渥实乃常理。” 媱嫦不禁低笑出声:“到底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若不是他没长出一副神棍面孔,她真要以为他能掐会算了。 从进门到现在,她分明就没说什么,他却像已经看穿了她一般。 难怪阿姊让自己小心他。 “我不知道的事很多,”程聿很是平静的继续说道,“明德坊今晚必定要为难于你,你可有打算?” “并无,”媱嫦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半盏之后才道,“若有机会,我也想为难于她。” 程聿静静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当真?” “当然。”媱嫦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诡计不成?” 程聿笑了。 “我病重体弱,自当严于律己,广施善举,怎可行施诡计?” 他说罢,一手撑着桌案站了起来,对她道:“我去休息,你尽快准备。” “好。” 待到程聿离去,宋秋这才满眼钦佩的看着媱嫦:“大人,虽元芜身后尚有主使动不得他,但也的确是行那三桩命案的真凶,您竟当真在三个时辰以内破了这案子,卑职钦佩!” 媱嫦瞧了她一眼:“运气而已,若不是元芜有个对他积怨颇深的妹妹,我又恰巧在门外听到了她们谈话,这事当真没那么容易。” 宋秋摇着头:“公子说过,世上诸事无一巧合,更不能以运气二字概之,若非大人耳力非常,恐怕也不能听到那些言语。” 她的无心之言却让媱嫦皱了皱眉头。 她放下茶盏,转而问:“郑校尉醒了吗?” “还没呢,”宋秋摇着头,“我去瞧了,郑大哥睡得倒是香,无论如何都叫不醒,只怕要耽搁了今晚的差事。” “你是说宫宴?” “是呢,”宋秋一手托腮,轻轻点头,“像是这般公事,骁骑卫必得随行公子左右以确保公子安危。” 媱嫦看着她说道:“去告诉他们,今晚便歇着吧,有我。” 宋秋先是想拒绝,随后便释然了。 也对,有媱嫦在,程聿想要出事都难。 她轻轻点头,笑着说:“他们今日倒是能躲个懒了,也可回家去好生过节。” “让他们回去之前先把织花的尸首送到云影殿,那位贵人不是要给她下葬么。”媱嫦倒还记得这事儿,特意嘱咐了宋秋一句,“你奔波一趟,把她遗容整理干净再送回。” “嗯,大人放心。”宋秋脆生生的应下,旋即又问,“那脱里呢?” “敌国细作,死有余辜。”媱嫦的眼底划过一抹厌恶,“丢去乱葬岗。” “喏。” 宋秋直起身来,正要离去,外边却传来了碌碌车马声。 绣止府门前这条路是静惯了的,忽然传来这般多的马车声,宋秋立即便提起了十二分戒备。 她低声问媱嫦:“大人,我去唤公子?” “不必,我来应付就是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三十五章 配合无间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挤挤插插站满了人。素来静谧的街道此刻却如市集般吵闹。 除去仆从,余下的皆是文官打扮的人。他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或凝眉不展,或哀叹连连,更有甚者已抹起眼角,涕泪满面。 媱嫦迈过门槛,一瞧来人打扮便知晓了他们所来为何。 心中冷笑,她面上却不带丝毫烦闷,只问:“诸位大人这是何意?” 一身着五品玄冕官袍的长髯男子迈步上前,细细打量了媱嫦一遭,这才朗声道:“我等听闻岳先生身子不适,特来探望。” “诸位美意,我会转述与先生。”媱嫦站在朱门正中,双臂环胸,目光从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先生身子不适不便见客,诸位请回吧。” 又一个人站了出来:“岳先生身子向来强健,怎会突发急症?莫不是有人要加害先生?我等必得要见到先生无恙才能心安!” “岳先生是国之栋梁,绝不可被小人欺辱!” “若是先生当真病重,我等自会觅良医救治,若先生是被人所害,我等便要恭请圣裁!” 媱嫦仍旧站在那儿,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讨伐。 说是要来瞧岳明,怕是就想逼她与他们争吵吧? 吵赢了,她便是天下文官的死敌;吵输了,那便要被扣上一个谋害府卿的罪过。 媱嫦忽然笑了。 她侧过头,对身旁的骁骑卫道:“岳先生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司丞旧疾复发不可受惊,你们守好门,切勿让心怀鬼胎之辈闯入府中。” “喏!” 媱嫦浅笑着瞥了一眼那些闹事的文官,继续道:“绣止府乃国之重地,如有人想借由二位先生不能理事之际硬闯,那便是心怀不轨,依律斩首,连坐九族。” 她的身上,是那些人只在书册中见过的武将虎威。 一时间无人言语,胆小的已经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了。 两相对峙,无人言语。 宋秋迈步而出,去到媱嫦身边,她朗声道:“大人,现下案情已解,是否要解了封府的命令?” 媱嫦看向她,眼中多了抹欣赏意味。 她来得及时,这话说得也格外妥帖。 媱嫦先是点头,随后双眸便如利剑一般刺向那些文官: “是了,我险些忘记,今日绣止府不许任何人进出,府卿大人病重的消息是如何被尔等知晓的?” 文官们哑然变色! 媱嫦迈前一步,她只走了一步而已,那些人却似乎已经瞧见了高悬着的刀刃朝他们劈砍而来。 “是有意探听绣止府密辛,还是受人指使?抑或者是结党营私?” 媱嫦每吐出一个字,文官们的脸色便更差一些。 宋秋跟在媱嫦身后,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大人,府卿大人甚少来府内,今日前来亦是有事相商,这些大人们不仅知晓府卿大人的动向,还知道府卿大人病重……不得不查啊!” 媱嫦微微颔首:“嗯,刑部休沐,此事有关乎绣止府,那便带进去吧。” “你放肆!我乃正五品上户部郎中!岂容你恶语中伤!”最初开口的玄冕文官恼羞成怒,指着媱嫦怒喝。 媱嫦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儿,对骁骑卫道:“那便从他开始审,一个一个来,宫宴前给我个结果便是。” “喏!” 媱嫦与宋秋一道回到大殿,远远地瞧着那些文官被骁骑卫一个个押送至戒律房,二人不自觉的就都笑了。 媱嫦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个有些陈旧的水囊,打开来,奶酒的甜香味儿便弥漫开来。 她喝了一口,对宋秋道:“你倒是机灵,岳明这结党营私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宋秋双手托腮,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平素便见他指手画脚,多加阻碍公子行事,今日总算能把他扳倒了。” “绣止府没了他,日子也未必都是好过的。”媱嫦背靠桌沿,大口大口的喝着酒。 宋秋只道:“有他在也没什么好处,他除了在府内逞凶,出去了便是老好人,朝中有几人是真的敬重他?” 媱嫦嘴角微扬,心情甚好的模样。 便是不能即刻寻得当年兵败的真相,至少也可先把这个家伙丢入深渊,告慰元州军亡魂。 宋秋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待会儿媱嫦还要随程聿一道入宫。 “大人!别喝了!等会儿还要面圣呢!您快些去梳洗一下吧!这样失仪可不行的!”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拽着媱嫦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扯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宋秋还不住的嘱咐着:“大人呐,我知道您圣眷优渥,但在百官面前您可千万别乱说话,不然圣人震怒,首当其冲的便是您!” 媱嫦颇有些无奈:“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唠叨?” 宋秋直瞪她:“我比你大的!” 媱嫦错愕的看向她:“嗯?” “我是孝成十年八月生的,今年已经十七了!”宋秋把她拽进了退室,瞧见早已准备好的簇新官袍,对她道,“大人您等等,我这便让人送洗澡水进来。” 媱嫦坐到榻边,一手托腮看着她忙碌,随口问:“你跟着司丞多久了?” “我自小便跟着公子,幼时家中变故,公子收留了我。”宋秋的面上毫无悲色,“公子教我习字,我是看着阿爷留下的书籍学的本事,我家世代都是仵作,不过我学艺不精。” 她说完话,正想让媱嫦在此等她回来,扭回头便瞧见媱嫦已经和衣躺在榻上睡着了。 宋秋稍显无奈,想了想,还是没叫醒她。 时间倒也来得及。 她替她脱了鞋袜,拿过被子给她盖好,又出去灌了个汤婆子回来,塞到了她的怀里。 媱嫦大抵是真的累坏了,放松下来便睡得踏实,被宋秋这般折腾也没有动弹分毫。 房间里暖烘烘的,媱嫦抱着汤婆子,面颊红润了许多。 宋秋悄声离开,关好房门后招来个仆从:“你在此守着,一个时辰之后叫主事大人起来。” “喏。” 宋秋安置完了这一边,又去往郑子石睡着的退室。 走在路上,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颇有几分无奈模样:“都快要变成他们的老嬷嬷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三十六章 诊脉瞧病 程聿收回手,身旁是正拧眉拾掇腕枕的太医。 曹羽立在另一旁,紧盯着太医问:“程大人身子如何?” 太医看着程聿,苦口婆心的规劝:“程大人劳心劳力,沉疴压身却不得静养,自然日渐憔悴……大人还是应当以自身为重,宽心静体。” 程聿闻言轻笑,摇头不语。 宽心静体? 于他而言,这四个字便是永不可能的。 曹羽垂首立于一旁,也是哀叹不止。 想让程聿安心养病,这如何可能? 他沉吟片刻,奉上七宝手钏:“程大人,这是圣人特地着老奴赐予您的七宝手钏,由慈惠方丈开光的佛门宝物。” 程聿撑着床榻缓缓起身,朝着皇城的方向谢恩后接过手钏。 行了礼,曹羽立即上前扶他起身。 程聿扶着他的手问:“圣驾可已回銮?” “已回了。” 圣人在何处,与旁人是决计不能说的,但此人是程聿,对他便没什么不可说的。 把程聿扶回到榻上,曹羽继续说道:“程大人,老奴还得带太医给媱嫦大人瞧瞧,圣人体恤媱嫦大人奔波多载,特许太医也给她瞧瞧身子。” 程聿有些疲惫的阖上眼:“去吧,莫要告诉圣人我的病情,平白惹圣人忧心。” “喏。” 曹羽带着太医离去,掩上门,二人一前一后走着。 太医思量许久,还是说道:“公公,程大人的身子恐怕……”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曹羽侧过头,眉头紧锁:“直言便是。” “油尽灯枯。”太医面色凝重,“现下也只凭一股子心力撑着,说不准何时便撑不住了。” 曹羽的身子猛得颤了两颤。 程聿在,绣止府在,京安城安。 程聿不在……那绣止府恐怕也只能当做摆设了。 他实在想不出,大昭境内还有何人撑得起这个位子。 曹羽正忧心着,余光瞥见骁骑卫押着几个文官入了戒律房。 他满面狐疑,径直招来了一人询问:“这是怎的了?可是又有什么事情?” “回公公,这几位大人于绣止府门前喧闹,主事大人明察秋毫,发现这些大人有窥探绣止府密辛之嫌,着卑职等一一查问。” 曹羽错愕:“媱嫦大人?” “是。” 曹羽的眸子飞快转动,片刻后他便对太医道:“你且去给媱嫦大人好生看诊,我得先回去禀明圣人。” “公公慢走。” 曹羽脚步飞快,急急地离开了绣止府。 他自是不会瞧见,方才离开的那扇门后,程聿正嘴角含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太医寻到媱嫦歇息的退室时,距媱嫦睡着只过去了半个时辰。 守门的仆从先是躬身行礼,却道:“大人,主事大人正睡着,劳您稍待片刻,奴这便去唤大人醒来。” 太医还未言语,退室的窗子便被一只纤长的手推开了:“进来吧,我醒了。” 媱嫦的声音分外清醒,仿佛醒了许久。 太医进门后却发现媱嫦正靠着窗,身上披着被子揉眼睛,显然是才睡醒。 “大人,冬日风寒,您初醒,切莫如此吹风。” 太医说着,见媱嫦不动,他便道了句“得罪”,自己去关上了窗子。 媱嫦伸了个懒腰,懒散的把手伸了出去:“有劳您跑一趟,我只是有些着凉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太医拿出腕枕并一方洁白的丝帕,丝帕一角还绣着两朵梅花。 “大人请。”他道。 媱嫦把手腕搭在腕枕上,太医便把那条丝帕覆在了她的腕间。 媱嫦盯着那块帕子上的梅花,总觉得有些眼熟。 太医没觉察到她的目光,自顾自的仔细诊脉。 良久,他这才道:“大人身子强健,只是气血亏虚了些,平素多吃些红枣即可,无需特地吃药。” 他说着话,便把丝帕折起,与腕枕一起放入药箱。 媱嫦点着头,却说:“今儿吃了碗风寒药,没什么作用,烦请太医再给我开一道方子可好?” 太医点头应下:“大人稍待片刻。” “有劳。” 媱嫦微微一笑,在他转身去写药方的时候,随手拿过障刀在手背上轻轻一划。 血珠子立即便滚了出来,媱嫦的脸上却没半点儿疼痛模样。 等到太医又走远几步,她这才低呼一声。 太医匆忙转身,就瞧见媱嫦随手从他的药箱里扯出来一方丝帕,裹住了右手。 丝帕很快便染上血迹,洇红一片。 “大人!” 太医被这变故吓了一跳。 媱嫦却只是无奈苦笑:“无妨,这新刀不合手,该换了。” 她说着,抹去手背上的血迹,那道浅浅的伤口只有一道浅痕而已。 太医松了口气:“大人莫动,我这便给您包扎伤口。” 媱嫦直接挥手:“不必,磕碰一下罢了,明日便好了。” 她说着,后知后觉的举了举丝帕:“不过脏了你一条帕子,明日赔你。” “大人言重,”太医浑不在意,“不过您这伤还是应当涂些药才是。” “这般小伤实在不必,您还是给我开一道风寒药要紧。” 太医见她坚决,只能点头应允,去写好了方子,对媱嫦道:“还请大人派个仆从随我去太医署取药,此般也更快些。” “好,有劳。” 媱嫦浅笑着目送他带着守门的仆从离去,直等到瞧不见他的影子了,她这才从床上跳下来,把障刀复又挂回到腰间,捏着那方染血的丝帕快步往外走去。 “……可不就是?你这一睡便是两个时辰,我还以为你要睡得更久些呢!” 门内传来宋秋的声音,媱嫦停下脚步,抬手叩门。 “该是你的药来了,我……大人?” 宋秋拉开门,瞧见媱嫦站在门外,她赶紧把媱嫦拉进了门,还忍不住埋怨她:“您这是才睡醒吧?外边这般冷,怎的也不披上件斗篷?” 媱嫦瞧了眼床上坐着的郑子石:“醒了?” 郑子石连连点头,正要下床,却被媱嫦抬手拦下:“莫动,不是找你的。” 她说完便把手里的丝帕递到了宋秋面前:“你瞧瞧这个。” 宋秋直接皱眉:“血是新鲜的,不过一刻,这般血量……该是道极浅的刀伤,一寸左右。” 媱嫦伸出手:“是这样的吧?” 宋秋看着她手背上的血痕,眉头皱得更紧了:“大人?有人伤你?” 媱嫦叹了口气:“我是让你瞧那帕子上的绣花!”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三十七章 月下悍将 宋秋拿着那方丝帕,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狐疑的看向媱嫦:“大人,这绣花有什么问题?” 媱嫦轻叹口气,拿过丝帕指腹揉搓着那两朵梅花,说道:“你不觉得,这绣花与之前在井下寻得的香囊上的绣花很相似么?” 经她提醒,宋秋这才明白她到底让自己看什么。 再次凑过去细瞧,宋秋却仍旧摇头:“大人,我女红不精,实在看不出什么,不如还是去找个绣娘来瞧瞧吧?” 媱嫦想了想,把丝帕递给她:“明日再去吧,务必找个稳妥的。” “大人放心。”宋秋点着头,仔仔细细的把丝帕叠好收进怀里。 见媱嫦吩咐完了事项,郑子石坐直了身体,问她:“大人,那织花的尸首……我可以领回去了吗?” 媱嫦轻声道:“不必了,司昭仪要为她安置身后事——既然嫂夫人身子不佳,便也不要以此事引她伤怀了。” 郑子石凝眉深思片刻,终是点头:“也好。”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 宋秋看向媱嫦:“大人,该沐浴更衣启程进宫了。” “嗯。”媱嫦轻声应下,眉头却紧皱不展。 今晚这宫宴,注定了不能好吃。 一个时辰后,媱嫦与程聿一道坐进軿车。 车内的座椅分外柔软,丝毫不会颠簸。 媱嫦倚着软枕,阖着眼睛小憩。 程聿亦是如此,二人皆闭口不言。 车轮碌碌。 行了二刻,车停了。 车夫回首低语:“司丞,前边是长公主府的车。” 程聿仍旧阖着眼眸:“不急。” 媱嫦在车停时便睁开了眼睛。 她看向程聿:“她此时尚未进宫,想来是胜券在握。” 程聿嗤笑,以此作答。 胜券在握? 想于宫宴之上发难,借由百官口舌相助? 妇人吵闹罢了。 媱嫦有些懒怠的打了个哈欠,问他:“我出去瞧瞧?” “不必理会。”程聿睁开了眼睛,看向媱嫦微微颔首,“嗯,梳洗之后精神了许多。” 媱嫦轻拂长发:“是么?” 她不甚在意,发辫是宋秋帮她梳的,她倒甚是满意。 他们二人说着无用闲话,前边长公主的车却迟迟不动,只堵在那儿,也不见人下车来让程聿前去应话。 两厢僵持,一个不走,一个不急。 外边忽然静了。 媱嫦的眼中燃起冷芒,手中障刀已然出鞘。 “坐着别动,伏低。” 她对程聿说了一句,不知何时抓过了车厢角落里的弓箭,已掀开车帘蹿了出去。 寒芒闪过,一枚利箭被她拦腰斩断。 箭,是朝着长公主的车去的。 媱嫦翻身立于车顶,张弓如满月,朝着箭来的方向射.出一箭。 寒风凛冽,她一身黑衣立于车顶,任凭周围其余官员的车马如何躁动不安,她自巍然不动。 天色将晚,华灯初上,北风也被绵延不绝的灯笼点亮。 破空而来的长剑直朝媱嫦的脖颈袭来,她稍一侧身便躲过,一脚把黑衣刺客踢出,他尚未落地,心口已被媱嫦手中弩箭贯穿。 鲜血染红了褚琏的车顶,连带着把赶车的内官的脸也染得通红。 而媱嫦,她的身上纤尘不染。 周遭的人连尖叫都没了力气,他们仰着脖子,呆呆的看着月色中染了一身银辉的姑娘。 她执弓而立,发丝被风吹起,既有女子的纤细身姿,亦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 那份一夫当关的气势,使人肝胆俱寒。 她说:“闲杂人等皆退于车内,五个弹指后仍在车外者,按刺客论处,格杀勿论。” 她的声音清冷至极,平静却带着磅礴杀意。 一阵悉悉索索的嘈杂声后,四周车马旁再无一人。 那些人躲在车内,只听得外边有些许打斗声音,还有血液砸落至车顶的噼啪声响。 不过半柱香的时候过去,车外又传来了那道声音:“左武卫何在?” 此刻尚在御道之上,是左武卫守辖之地。 将士们整齐的步伐声由远及近,也终于有人敢掀开车帘一探究竟。 不看尚好,这般一瞧,车外已是一片火似的红。 距离媱嫦近些的车,甚至已有血珠子连成线自顶沿滑落。 马匹大多受了惊,马嘶声不绝于耳。 人也多半被惊骇笼罩,个个儿瞠目结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把刺客尸首送至绣止府。” 她说。 她的话音才落,对面的车帘便被掀开。 褚琏盛装端坐,正笑盈盈的看着媱嫦,眉间那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眼。 “媱嫦大人好武艺。” 她缓缓抬起手,拊掌娇笑。 媱嫦垂首行了个礼,只道:“此处不安全,还请长公主尽快入宫。” 说罢,她径直跳回到了自己的车内。 无礼,却无人敢当面指责。 外边静谧至极,只有左武卫拖拽那些尸首的细碎声音。 褚琏的嘴角笑意更浓。 如此悍将,万中无一。 只可惜经此一事,她更不可能留在京安城中了。 褚琏抬手轻挥,宫官立即放下车帘,驾着軿车径直前往宫门。 车内,程聿看着媱嫦问:“伤着了吗?” “没有。”媱嫦仍旧是那干干净净的模样,全不像刚与十余个刺客交过手的模样。 程聿微微颔首:“你觉得那些刺客是何人派来的?” “朝谁去的,便是谁。”媱嫦已经靠回到软枕上,全无避讳的说道。 程聿低笑:“这般肯定?” “于御道上行刺,即便我不在这儿,亦有左武卫相护,怎可能成事?”媱嫦懒怠的眯着眼睛回答,“更何况,现下在这儿的人,除却此刻之外,不论是想要刺杀谁,都容易得很。” 现在这里都是些什么人? 除了褚琏以外皆是官家。 想要杀他们,怎需在御道上、左武卫的眼皮底下动手? 潜入他们各自府中动手,岂不是容易得多? 媱嫦嗤笑一声:“过犹不及,你把她逼急了啊。” 程聿面色如常:“我整日抱病,能逼谁做事?不过是自己想岔了心寻岔了路,与我何干?” 媱嫦撇了撇嘴,甚是不屑模样:“随你如何辩驳,左右尘埃已定,我这差事也算了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三十八章 毫发无伤 “冬至之时血染御道,你有十个脑袋也禁不起御史弹劾。” 程聿嘴角轻扬,看着媱嫦说道。 媱嫦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御史会弹劾我?” “总有不怕死的。” “命是好东西,怎会有人舍得弃之不要?” 媱嫦说罢便合上眼睛,像是只慵懒的猫,微蜷着身子靠在软枕上,早没了方才的凌人气势。 程聿目光微移,挪到了她身上。 她一皱眉:“看我作甚?” 程聿没答话,笑了笑便也闭目养神。 “殿下。”婢女奉上清茶,“请用茶。” 褚琏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后方才问道:“程聿无恙?” “奴婢方才瞧得清楚,无一刺客踏上过绣止府的车顶。” 婢女低垂着头,把不慎沾染到血迹的裙摆藏到身后。 “呵。” 褚琏低声轻笑。 “这般手段,都图输得不冤。” 她缓缓握紧茶盏,其中茶水泛起道道涟漪。 婢女迟疑片刻,还是问了一句:“殿下,可要更换车驾?” 褚琏所乘的軿车距离媱嫦最近,车顶已被鲜血染红,滴滴哒哒的往下掉着粘稠的血液。 “不必。”褚琏的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昭武校尉护驾有功,本宫怎好藏了她的功勋?” 她说罢便闭上眼睛,恍若闻不到那刺鼻的血腥味一般。 云影殿。 圣人瞧着眼前这垂泪不休的美人,轻叹一声后才道:“真有这般伤怀?” 司昭仪抹着眼角,纵使垂泪不休,却也美不胜收。 “妾与织花自幼便在一处,现下她突遭横祸,妾……” 一句话尚未说完,泪珠子便又掉了下来。 圣人无法,拥她入怀后轻声道:“逝者已逝,朕许你以昭仪丧仪厚葬于她,葬入妃陵,可好?” 生时苦痛皆已化作烟尘飘散于世,死后哀荣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 他不屑于此,却也只能以此来抚慰她。 到底是心尖儿上的宠妃,换做旁人,便是有满腹苦痛,也不敢如此放肆,更不敢饶着他去哄。 司昭仪的泪痕还未抹干,便提起裙摆下拜:“妾替织花谢圣人恩。” 她的嗓子有些哑,非但不显呱噪还更勾人心生怜爱。 “好了,”圣人把她扶起,“时辰也差不多了,随朕去南苑。” “喏。” 司昭仪抹干泪痕,压下满心悲痛伺候圣人更衣。 曹羽快步而来,径直跪在圣人跟前:“圣人,长公主于御道遇刺,绣止府四处主事将十四个刺客尽数斩杀。” 圣人的眉头皱起:“她无事吧?” 曹羽垂眸回道:“长公主无虞,百官无恙。” 圣人没言语,紧锁的眉心亦未舒展。 曹羽于心中数了三声,又道:“媱嫦大人武艺精绝,毫发无伤。” “嗯。”圣人的眉头这才展开。 他随手拿起串碧玺珠串,一手把玩着,执了司昭仪的手便往外走。 “今日的案子便是她破的,待会儿宫宴,你可与她饮一杯酒。” 司昭仪双眸炯炯:“妾听琼连姑姑提起过,本以为程司丞身子不济,此案怕是要拖沓许久,却不想这位女将军也有这般本事。妾着实该敬她一杯。” 今日难得听她说了这般多的话,圣人低笑,轻拍了下她的手背:“那便让她与你坐到一起去,不然满宫男子,也着实不便安置她。” 司昭仪笑了,含着泪却笑得灿烂。 圣人看着她这笑,一时晃神。 他记得她也曾这般含着泪笑着看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三十九章 爱臣如子 南苑已备好宴席,宫人来往无声,脚步轻缓,入眼每一处皆美如画卷。 媱嫦在殿外便去了兵刃,与程聿并肩走着,旁的官吏离他们甚远,只差把“敬而远之”四个大字写于面上了。 媱嫦侧眸看程聿:“用我扶你么?” 程聿没答话,一个小太监从旁边的匆匆迎上。 “奴才给程大人请安,圣人命奴才前来侍奉大人。” “嗯。”程聿微微颔首,这才看向媱嫦,“不必。” 媱嫦轻哼一声,不理会他。 小太监扶着程聿的胳膊缓步而行,迈入殿门便引着他去到右下首靠前的位子上坐下。 媱嫦本打算坐到他旁边,小太监却叫住了她:“媱嫦大人,这边请,您的位子在那边。” 媱嫦略有些疑惑,蹙眉看向程聿。 程聿也不知这是为何,略一思忖,他朝媱嫦说道:“去吧,自己当心规矩。” “嗯。”媱嫦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 担忧她倒不必,还是顾好自己更紧要吧。 众目睽睽之下,小太监引着媱嫦去了左下首第三个席位。 百官哗然。 这般盛宴,左侧多是后宫贵人的位子。媱嫦虽是女子,却也是臣下,怎的把她安置到了那边? 不多时,褚琏与褚稷一起到了。 百官起身行礼,他们二人却都看向了媱嫦。 倒不是对她关注颇深,实在是她所处的位子太过显眼。 褚琏径直走向左手第一的位子上,路过媱嫦,她轻笑道:“你可知此处意味着什么?” 媱嫦垂眸答道:“为人臣子,不敢揣测圣意。” 褚琏的脚步略有停滞,片刻后便被宫人扶着坐下,笑声如银铃悦耳。 褚稷倒是没多言语,去到右手第一个位子上坐下,隔着老远看着媱嫦说:“起身吧。” 百官归坐,却无人再交头接耳,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缄口不言。 酉正,吉时,圣人入,百官贺。 “众卿平身,今日亚岁,百官同乐,宴起。” 乐起,舞起,圣人喜乐,百官言笑。 “媱嫦大人,本宫敬你。” 媱嫦刚拿起筷子,左侧的华贵美人便执了酒杯朝她伸过皓腕。 媱嫦微微一愣,拿起酒杯与之相碰。 饮了酒,司昭仪这才说道:“今日之事,万幸有你。” 媱嫦立即明白了眼前之人是谁。 这便是宋秋说的,云影殿的那位贵人了吧。 她含笑,只道:“承蒙圣恩腆居此位,自当为圣人分忧,为百姓谋福。” 司昭仪很美,眼底却总有些愁绪。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媱嫦,道:“大昭十三州,除却圣人,本宫最佩服的便是你们姊妹二人。” 说着话,她又拿起酒杯:“大人不必多心,今日座次是圣人体恤本宫失去好友之痛,特许我好生感谢你的。” 媱嫦总算是放心了。 她真怕今儿入了这宫门便出不去了。 再次与司昭仪饮了杯酒,媱嫦忽然压低声音道:“贵人日后莫要再谈谢字,臣受之有愧。” 司昭仪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大人醉了,满朝皆知今日程司丞身体不适,这案子自然是你破的。” 媱嫦捏着手中酒杯,低笑:“贵人不会真以为仅凭一个校书郎便能做成此事吧?” 司昭仪樱唇含笑,她又拿起了酒杯朝媱嫦递去:“大人可愿在绣止府无事时进宫来坐坐?本宫整日无事,最喜欢听边关风情,大人可能讲与我听?” “自然。” 曹羽端着两道点心无声而来,他站到司昭仪和媱嫦中间,把两份一模一样的金丝杏茸卷分别放到她二人的桌上: “昭仪娘娘、媱嫦大人,圣人说女儿家多喜甜食,这道点心是司膳房特地为您二位做的。” 一旁的褚琏轻笑出声:“皇兄好生偏心,偏爱臣子却不理会臣妹。” 圣人闻言低笑:“你向来不喜甜食,怎得又吃味了?” 褚琏一手捏着酒杯,眉眼间颇有几分落寞:“臣妹是觉得今日这宴席少了许多人,无聊得紧,想吃些甜的暖暖心呢。” 圣人终于看向百官坐席,“唔”了一声后才问道:“今日是少了些人,哪儿去了?” 曹羽瞥了眼媱嫦,躬身在圣人耳畔低语几句。 不待圣人问话,媱嫦已放下酒杯,起身出席,跪到阶下朗声道: “今日绣止府卿岳明大人突发急症,几位文官前往绣止府讨人,言语间竟是绣止府对岳大人不敬之语。” “臣念及同僚义重本不想苛责,却又想起今日绣止府封府,岳大人的急症断不该传出。” “圣人,有人窥探绣止府密辛,臣本想待到明日再上奏,既长公主殿下提起,今日便不得不说了。” 圣人凝思不语。 褚琏瞥了媱嫦一眼:“是以主事大人便把诸多官员扣押于绣止府中?自古有言,刑不上士大夫,主事此举,未免过于跋扈。” 媱嫦回看向她:“臣初回京安城,只记得绣止府查案,便是凤阁鸾台都要倾力相助知无不言,是臣记错了?” 褚琏微微摇头,笑着道:“本宫不懂朝事,只谈人心。岳大人是皇兄恩师,亦是天下儒生之师,许是岳大人去绣止府之前有何交待也未可知。” 媱嫦面色清冷:“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是……岳大人结党营私?” 褚琏掩唇叹息:“主事大人好厉害的嘴巴,本宫可什么都没说。只是这绣止府是设在京安城内的,可不是元州。” “咳咳。” 静谧的大殿内突然响起了咳嗽声。 圣人立即看向程聿:“修怀,可还好?” 程聿扶着小太监的手站起身,缓步走到媱嫦身侧,躬身道:“劳陛下挂怀,臣无恙。” 程聿直起身子,缓缓转身看向褚琏: “长公主言之有理,刑不上士大夫。是以即便是有十足的证据,绣止府也未曾对那几位大人用刑。长公主爱臣如子,臣替他们先行谢过殿下挂念。” 字字诛心。 媱嫦险些没忍住笑。 这人,狠起来真要命。 不等褚琏言语,程聿又转回身对圣人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不如待到明日臣查清缘由再求圣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四十章 应尽之责 褚琏缓缓起身,莲步轻移行至殿中:“今日事今日毕,皇兄,今日既已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不如还是今日了结了吧?” 圣人微微皱眉:“修怀,你如何看?” 程聿敛袖微笑:“若现下说明原委可让长公主殿下安枕好眠,臣愿如殿下所愿。” 褚琏含着笑,侧眸望着他:“程司丞言重了,此事如何本也碍不到本宫,本宫不过是想着莫要因一人之过扰得京安城不安。” “臣愚钝,不知殿下所谓一人之过是指什么?殿下不妨明言。”程聿面色淡然,言语间却丝毫不肯退让。 褚琏的笑着反问:“程司丞天纵奇才,会不知本宫所言何意?” 程聿还是那句话:“臣愚钝。” “你……” “陛下。” 司昭仪忽然打断了他二人的言语唤道:“陛下,媱嫦今日破案有功,便别让她跪着了吧?” 圣人点头,对媱嫦道:“起来回话。” 媱嫦站起身,正巧挡住了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她微微一笑,侧头看向褚琏:“长公主殿下,今日程司丞身子多有不适,就此案件您若有何不满指摘,臣愿一力承担。” “的确该你一人担责,”褚琏的眸光倏尔冷了下来,“你今日搅得京安城纷乱非常,又在良时血染御道,你可数得清自己冒犯了多少条礼制?” “冒犯礼制暂且不论,臣只问殿下一句,若遇刺客,不杀?”媱嫦回之同样冰冷的目光,“殿下是觉得臣救驾有过?抑或是臣不该出手?” “事急从权,没什么比长公主的性命更重要的了。”司昭仪含着浅笑插嘴,她扬着下巴,远远地望着圣人,“陛下,妾私心想着,哪怕今日长公主当真受到惊吓,也好过性命受险吧?” 她说着,又看向褚琏:“而且,殿下看起来并无受惊不适。” 圣人一手撑着额角听他们争论,闻言也只是轻轻颔首,说了一句:“诚然。” “殿下大抵是忧心刺客皆已被诛杀,无法查明其身份?” 媱嫦眼中冷意渐散,唇角染上一抹轻笑:“殿下放心,讨活人真言,命死人开口,本就是绣止府应尽之责。这些罪人来自何处,受谁指使,臣必定会给殿下一个答案。” 褚琏掩唇轻笑:“媱嫦主事不必以此事相要挟,你救驾有功,本宫自然记得。但一件功劳,可抵不上你今日所行之恶举。” 不待旁人开口,褚琏挺直了脊背跪下,拱手对圣人道: “臣妹知晓皇兄念及顾氏忠烈满门,也决计不会以此等小节苛责臣下。但媱嫦既是顾氏女,便得为长兄之死丁忧去职,此乃祖宗规矩。” 闻言,百官哗然。 宁府长子被杀,举朝皆知。 宁浮亦曾是顾氏养子,哪怕他现已官居三品,这也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媱嫦也微微蹙眉。 她倒没想到褚琏竟会用宁昌来说事。 不过她倒不是十分忧心,有圣人应允在先,便是褚琏搬出谁来,她都不必太过挂怀。 她要想的仅是如何给出一个百官可以接受的言论罢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四十一章 圣意圣恩 不过须臾,媱嫦便笑了。 她复又跪下,朗声道: “昔年顾氏只余臣与长姊二人,亦可赶赴边疆为国效力,现下臣之堂兄身死,虽心怀感伤,却也不敢因此耽搁差事。” “自高祖立国建邦起,顾氏便世代效忠,顾氏子孙向来以国为重、家为后,家事绝不可扰公差。” 她缓缓抬头,看向圣人:“臣恳请圣人成全。” 圣人手里捏着酒杯,垂眸看着媱嫦,眸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似是在考量她话中有几分真情。 褚琏睨着媱嫦,声音淡漠至极:“既是功臣之后,便更要体恤才是,现下四海升平,昭武校尉也该歇歇了。” 媱嫦微微偏头,只道:“长公主殿下,臣何去何从,当请圣裁。” 褚琏面色微僵。 她倒是学得快,字字句句如程聿亲传,专捡着她的弱处刺。 圣人终于看向褚琏,道:“此事关乎前朝,你且回去坐着。” 褚琏抿了抿唇,终是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圣人侧头看向褚稷:“你如何看?” 褚稷本在饮酒,闻言赶忙放下酒盏起身:“皇兄,臣弟以为,媱嫦不过是顾家养女,宁大将军又是顾家养子,若以长兄之礼待之,委实牵强。” 是否牵强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想把媱嫦留在绣止府。 褚稷是唯一一个听到了圣人与媱嫦对话的人,他自然知道该如何给圣人一个理由。 “臣弟以为,媱嫦说得不无道理,昔年顾绫以孝身领兵伐西,今日却要媱嫦为堂兄丁忧,实在没必要。” 褚稷说完便笑了:“至于那些繁文缛节,总归是不如京安城安泰、百姓和乐无灾紧要。虽有不妥,却也并非是重罪,让程司丞带回去好生教导便是了。” 圣人的嘴角勾起,视线自褚琏起,一一扫过殿内百官,最终道: “今日之事,因妖鬼之风盛行,绣止府以两个时辰侦破此案,功不可没。” “媱嫦初领绣止府四处,破案有功,却也触犯多条礼制禁令,功过相抵。日后若非紧急,断不可如此。” “修怀,回去后好生教她背一遍礼制。” “臣领旨。” “谢陛下。” 媱嫦谢恩后站起身来,与程聿对视了一眼便退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她才刚刚坐下,便听到褚稷问:“臣弟听闻那个凶手元芜是弘文馆的人?这般大的事,申孟是如何御下的?竟丝毫不知?” 褚琏顿时便皱起眉头,看向了褚稷:“三皇兄,申先生年迈,近日又染了风寒,即便有失察之处,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呵,”褚稷又喝了杯酒,“朝堂的事,没有人情。” “莫在谈论此事了。”圣人皱起眉头,“若不想行宫宴便各自回府去,莫扰了旁人兴致。” 褚稷嘴角带笑,朝着圣人举起酒杯:“臣弟一时好奇,皇兄恕罪。” 圣人朝他举了举酒杯,兄弟二人饮下杯中酒,此事便算了结了。 “臣谢过司昭仪仗义执言。” 这一回,轮到媱嫦朝司昭仪举杯了。 司昭仪浅笑着与她碰杯,抿了口酒之后才低声说道:“本宫不善酒力不敢多饮,大人莫要见怪。” “无妨。”媱嫦微微一笑。 司昭仪手执玉著,却只吃了那一盘金丝杏茸卷。 媱嫦笑道:“司膳局怎得也不多备几样昭仪娘娘喜欢的菜色?” 司昭仪瞥了眼左侧的褚琏,笑容意味深长:“大抵是本宫不配让他们费心吧。” “今日臣在城中听了一首童谣,记下了两句,不如给昭仪娘娘听听?” “你说。” “大昭庆,圣人安,宫锦载路米盈仓;京安宁,贵人善,羊脂盛汤云覆廊。” 媱嫦缓声念着,嘴角的笑越发浓郁了。 她说道:“昭仪娘娘,您瞧,街边孩童都知道娘娘最得圣意。” 司昭仪听得甚是欢喜,笑容中却多了抹别样意味:“便是世人皆知又如何?本宫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 “怎会?娘娘福泽绵长,自不是奸佞小人能欺辱的。” 媱嫦声色缓缓,点到为止。 司昭仪也不再追问,笑着与媱嫦谈论起殿中的歌舞。 宫宴亥时方散,借着程聿的圣眷,媱嫦与他出了南苑的门便上了车,不过几个弹指间便与旁人拉开了距离。 媱嫦饮酒颇多,一手撑着额角,她问程聿:“你还好么?用不用叫太医来给你瞧瞧?” 她今日就没瞧见程聿吃什么,旁人饮酒他喝茶,格格不入却也无人敢言说。 “无事。”程聿仍旧端坐着,他问,“司昭仪与你说了许多话,可有有用的?” “有。”媱嫦点头,“很多。” “嗯,”程聿阖眸颔首,“司昭仪重情义,亦可信任。” 媱嫦嘴角上扬:“你知道的倒是多。” “没有绣止府不知道的。”程聿拢了拢身上斗篷,“你也累了,睡吧,还得二刻方能回府。” “嗯。”媱嫦眯起眼睛,又嘱咐了一句,“在绣止府内寻间屋子给我住可好?” “不回宁府?” “不了。” “好,”程聿点头,“一早便有掌固给你安置好了房间,你住着便是。” “嗯。” 媱嫦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她的呼吸渐渐平缓,程聿听了半晌,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她,眼中带笑。 那笑意却有些冷。 次日,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须臾间便把整个京安城都染成了白色。 宋秋一早而来,裹着厚实的斗篷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大殿内只有程聿一人,宋秋便问:“公子,媱嫦大人呢?” “没见她出来,许是仍在后院。”程聿正在写奏折,手边搁着的药碗早已空了。 宋秋在火笼边烤手取暖,闻言道:“那我去寻她,昨日她着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程聿看向她:“她让你查什么?” 宋秋要离去的脚步停住,与他说了昨日的事情,最后道:“我今儿一早去寻了郑家嫂子,她的女红最好,与我说那两处绣花,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程聿放下笔,表情分外严肃:“去把媱嫦叫来。” “喏。” 宋秋急急应下,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四十二章 击鼓其镗 程聿在殿中等了小半个时辰,仍未见宋秋来回话。 一封奏折书就,他搁下笔,捧了手炉出去寻人。 媱嫦的小院紧邻甲库,平素最安静,今日雪大,此处更添了些雅致的簌簌雪落声。 院外清雅,院内却吵得厉害,辜负了这一日清幽。 “……大人,该起了,真的,我没诳你,公子真的在寻你。” “我已经问出那绣样的事情了,大人你起来瞧瞧?” 程聿微微蹙眉。 已半个时辰了,竟还没把人叫起? 他站在门外,轻咳了两声提醒门内的宋秋。 没一会儿,宋秋出来了。 难得在她脸上瞧见了无计可施的表情,程聿问:“还没起?” 宋秋摇了摇头:“还没醒。” 不止是没起身,是她压根儿就没叫醒媱嫦。 程聿又问:“病着?” 宋秋摇头:“没有,大人昨夜回来吃了药,现下一切安好,也没有发热模样。” “嗯。” 程聿轻轻点头,而后行至窗边,轻叩窗棂:“媱嫦,我有事与你说。” 窗后静谧一片。 宋秋朝他摇了摇头,满脸无奈:“公子,当真叫不醒。” 程聿轻叹口气。 思忖片刻,他对宋秋道:“你去寻郑子石,让他把骁骑卫的战鼓拿来。” 宋秋缓缓张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程聿。 程聿微微皱眉:“去。” 宋秋怔楞片刻后应下,踩着雪去找郑子石。 程聿坐在廊下,瞧着天边翻涌不休的积云,眉头微蹙。 不多时,郑子石带着两个兵士扛着个硕大的黑漆圆鼓来了。 “公子,”宋秋拿着鼓槌,略有些迟疑,“鼓拿来了。” 程聿点着头:“擂鼓。” 宋秋转头看向了郑子石。 郑子石搔了搔鬓角,自她手里接过鼓槌。 鼓声震碎雪花,刺得人心肝俱颤。 鼓响了三声,宋秋叫了半个时辰还不醒的媱嫦一脚踢开门,连外裳都披好了。 瞧着眼前的飞檐漆柱,媱嫦到了嘴边的点兵命令困于喉间。 她拧起眉头,揉了揉眼睛转向程聿:“你是不是有病?” 在她院子里擂战鼓,这命令除了程聿之外谁敢下? 程聿站起身,看着她的方向点了点头:“嗯,我身子一向不佳。” 媱嫦呼吸微滞。 鼻间灌入凉风,迫使她清醒了些:“司丞有事?” “有,你盥洗好了来前殿。”程聿说罢,朝郑子石也摆了摆手,“鼓便放在这儿吧。” 媱嫦瞪着他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宋秋立即跑来拉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低声道:“大人,冷静些,公子可受不住你这一拳的。” 媱嫦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他以往也这般叫过你们?” 宋秋摇头:“那倒也没有,不过我们……也不敢这时候了还不起。” 她的表情甚是无辜,看着媱嫦的眼中多了抹笑意。 媱嫦理亏语塞,一甩手腕,认命似的转身进屋,嘴里轻哼着:“明儿便搬出去,也免得受这样的气。” 宋秋跟着她进门,掩上门后她轻笑着说道:“大人,您若搬出去,公子的贺礼大抵便是这面鼓了。” 媱嫦拔刀出鞘:“杀上峰是死罪,对吧?” 宋秋默然无语。 瞧着……她真不像是在说笑,而且她这片刻的停顿,更像是在思考与程聿一命换一命是否划算。 宋秋上前把她手里的障刀抢下来,顺势把她按到桌前去坐下:“大人息怒,公子当真有事寻你。” “他最好有事。” 媱嫦烦闷的皱起眉头,困意未消,甚是烦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四十三章 有意为难 树枝被雪压得折断,有这些破碎声相伴,戒律房内的声声低泣都显得动人了许多。 雪愈发大了,恍若是天神想以此盖住昨日的血污,把整个京安城都清洗一遍似的。 媱嫦穿着件素锦大袄,披着斗篷,怀里还捧着个紫金手炉。 迈入大殿,一阵暖意登时便席卷而来。 她解开斗篷,瞧了眼桌案后的程聿,语气仍旧冷冰冰的:“怎得了?” “听宋秋说,你昨儿从太医手里拿得的手帕,与元芜的香囊绣工甚是相似,你如何看?” 程聿手握一卷书函,倚着软枕询问。 媱嫦把斗篷挂到一旁,这才去到他跟前儿坐下:“要么这太医是长公主的人,要么就是长公主有意把丝帕放到他那儿让你瞧见,不敢用这太医罢了。” 程聿放下书卷,看着她的方向说道:“苏院判是圣人钦点,便是真有什么,我也必须得用他。” “唔,”媱嫦点了点头,“不过倒有些蹊跷——你那眼睛,隔着那么远自然是看不清楚手帕上的绣花的,她是想让谁看到?我?” 程聿微微蹙眉。 片刻后他问:“你昨日去求见圣人时,可还遇到了旁人?” “平康王伴驾。” 程聿微蹙着眉头,沉吟良久后对她道:“此事暂且搁下,另有些事情要你去办。” “好。” 媱嫦轻揉着眼睛,仍旧有些困倦似的。 程聿看着她这模样,反倒是先笑了:“这时辰了还困着?” “司丞大人,”媱嫦瞪着他,“我自月余前便一直奔波赶路,昨日又劳累了一整日,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的。” 程聿默然。 片刻后他才道:“那你去歇着吧。” “罢了,已经起了,回来再睡便是。”媱嫦一手撑着下巴,朝他伸出了手,“是代你去给圣人递折子,还是去哪里要东西?” 程聿摇了摇头:“你去探望一下岳府卿。” “什么?”媱嫦拧起了眉头,“你让我去探望他,是怕他病得不够重?” “今日朝上,圣人已将申孟革职查办,府卿与他交好,自当告知他才是。”程聿微微一笑,“此事,你去做最合适。” “我只当你是想要他病得再重一些,却不想你是想要他的命。” 媱嫦低笑出声,随后她便站了起来:“雪天昏暗,司丞多点几盏灯吧。” “无妨,日头底下也看不清楚,阴天又何妨?”程聿把一个薄薄的册子递给她,“喏,这个你拿去,无事时多加翻看。” 媱嫦接过书册一瞧,《大昭礼制》。 她不禁皱眉:“难不成还真要我背给你听?” 程聿笑着应答:“皇命不可违。” 媱嫦心里有千般不肯万般不愿,但有圣人压着,她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规规矩矩的把这册子安生收好。 “对了。” 快到殿门时,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程聿:“日后别再擂战鼓,今日我险些没收住刀,把你当敌军给宰了。” 最后几个字,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程聿低笑出声,也不说她犯上,只问:“你睡不醒却有要事,不这般叫你,还能如何?” “我宁愿你泼我一盆冷水。”媱嫦轻皱着眉头,眼中带着不满。 程聿微微颔首:“好,下次用水泼你,我记下了。” 媱嫦唇边的话尽数僵在了口齿间。 她拧着眉头盯了程聿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轻哼一声,再不理会程聿,转身走了。 这人,坏起来真的要命! 京安城的雪,飘飘摇摇,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而落。 媱嫦走在雪中,在殿中时脸上挂着的些许烦躁也渐渐散去了。 京安城的冬,比元州的可要暖和多了。 岳明府上距绣止府不远,她步行过去不过一炷香的时候便到了。 朱门上四枚金灿灿的门钉,彰显着主家的显赫地位。此刻映着白雪,却平添了几分萧瑟。 门前的小厮见有人来,立即便迎了上来。 先问了句安康,随后便问:“姑娘瞧着眼生,可是来寻我家小姐的?” 媱嫦摸向腰间,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绣止府的腰牌。 她在边关向来不需要带这些劳什子,晨起时迷糊,更记不得了。 她只能对小厮说道:“绣止府媱嫦,奉程司丞之命,有要事回禀府卿大人。” 小厮脸上的笑僵硬了些许。 大人自昨晚被送回来后倒是醒了两次,而他醒着的时候里,皆是在骂媱嫦无礼。 他这守门小厮都听到了风声,也记下了这个名字。 现下这个被大人骂了许久的人来了,他思量片刻,对媱嫦道:“大人稍待片刻,小的这便去请我家大人出来。” 他说罢便径直转身入府,也不请媱嫦进门。 为难苛责的意思颇为明显。 媱嫦倒是不恼,就像没瞧出小厮刻意为难似的,她连追上去都没有,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处。 小厮进了门后便不紧不慢的挪动着步子,大有要晾上媱嫦半个时辰的打算。 这般风雪,瞧着那姑娘身量纤细,想来回去便要病了的吧? 他这般想着,脸上不禁浮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岳明此时倒是醒着,不过精神委实不佳。 他靠着软枕闭目养神,房内的火盆里皆放了艾草,淡淡的熏着,味道也不难闻。 小厮足足磨蹭了一炷香的时候才到了正房,他在门外朗声道:“大人,绣止府有一位叫媱嫦的大人求见!” 岳明一听到“媱嫦”二字,双眸立即瞪圆了。 怎么又是她! 小厮继续道:“她说自己是奉了程司丞之命,有要事回禀!” 岳明的心口突突的跳,他按着前胸坐起身来,思虑良久才道:“让她到花厅候着,我这便过去。” 程聿派媱嫦过来,必定不是只为了给他添堵的。 恐怕是他觉得自己必定不会见媱嫦,想以此手段来逼他不去追问绣止府内的事项。 这般想来,即便是恨极了媱嫦,他也必须得走这么一趟了。 岳明扶着婢女的胳膊起身,有些踉跄的走了两步,被人伺候着穿上了衣裳。 而那小厮,他磨蹭着回到门口时,却发现眼前已没了媱嫦的影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四十四章 面馆梅花 街口的面馆热气氤氲,搅得白雪难以落下,那一处青瓦倒成了京安城里唯一一处别样颜色。 细如牛毛的面根根分明,浸在熬得奶白的鱼汤里,鲜甜香味直入口鼻。一把葱花、两块熏鱼,诱得人食指大动。 这店媱嫦记得,她小时便来吃过,那时听食客说这家面馆打从大昭建国起便开在这儿。现下算算,也该有百来年了。 今日天气差,店里食客仅媱嫦一人,老板娘依稀还是当年模样,脸上的笑始终未曾落下。 “我记得你,顾大将军的千金,咱们大昭威震八方的女将军,”老板娘给媱嫦端上面来,另赠了她一碟腌菜,“大人尝尝,这是这二年我家才有的腌菜。” 她笑得甚是和蔼,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媱嫦点了两碗面,老板娘把一碗放到她跟前儿,另一碗却放到了她对面。 “多谢大婶。”媱嫦也朝她笑了笑。 纵是满腹心事,看到这般笑脸,却也不自觉的就放松了心情。 幼时偷嘴,宁昌总带着她来这儿。 现下她长大了,回京了,宁昌却不在了。 热气在媱嫦眼前氤氲聚集,驱之不散。 老板娘在一旁看了媱嫦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来到她身边坐下,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她。 “我没事,谢谢大婶。” 媱嫦抬起头,眼底一片干涩。 即便愁苦入心肝肠寸断,她仍没有半滴泪水。 老板娘没离开,也不看她。 她拢着手,看着窗外雪花纷飞,忆起从前: “那些年啊,宁公子常常来这儿,与你一样,点上两碗面。” “他大多是欢喜的,不出三五日便会有官家昭告天下,说元州又取了胜。后来我便知道,每每他来,必定是你又打胜了仗。” “后来元州安定了,宁公子便不常来了。大抵是二年前吧,也是这么大的一场雪,宁公子日落后来的。” “那日我本打算早些落锁,但瞧他那模样……他那天把两碗面都吃了,之后便再没来过了。” “当时我只当是边关出了差错,却不想……第二日是宁公子大婚,娶了兵部尚书的幺女。” 媱嫦听着老板娘的话,慢吞吞的吃着面。 老板娘大抵是不擅长说故事的,言语间平淡至极。 她却好似看得到宁昌一人前来,或欢喜,或失落。 她在千里之外拼杀,他在这儿为她庆功,或是思念。 她想啊,若没有昨日的事,宁昌哥哥见她回来后,大抵还是会带她来吃一碗面的吧。 老板娘从往昔旧事中回过神来,她又看向媱嫦,脸上仍旧挂着笑:“是了,我想起来,宁公子月余之前还来过一次,脸上还是欢喜的。” 媱嫦的手微微一顿,把面夹断了。 月余之前。 那是圣人下旨招她回京的时候。 她的手微微颤抖两下,本想回应一句什么,门口却闯进来个急吼吼的小厮。 一瞧见媱嫦,小厮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便板起脸来,粗着嗓子道:“主事大人,府卿大人恭候多时,您怎得还跑到这儿来了?” 媱嫦猛地回过神来。 诸事繁杂,她不能沉浸在自己的伤怀中。 她没理会小厮,自顾自的把面吃完,放到桌上块银子,这才对老板娘笑道:“多谢大婶,我……” 她话只说了一半便顿住了。 她死死地盯着大婶方才递给她的手帕,上边的两朵梅花分外刺眼。 “主事大人,劳您快些,我家大人重病未愈,你这般拖沓到底是……” 小厮闭嘴了。 他的眼珠缓缓上移,看到了一根筷子。 筷子贴着他的头皮插在他的发髻上,差一分便会穿过他的脑袋。 冷汗转瞬间便浸透了他的衣衫,使他霎时间便丢失了言语。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四十五章 杀人诛心 冰冷的视线扫过小厮的脸,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媱嫦转而看向老板娘,眸光已温和了些:“大婶,这帕子是您做的?” 老板娘也被吓得不轻,不过操持生意大半生,又是在这官家地界儿上,好歹还能保持冷静。 她轻轻摇头:“铺子里生意繁忙,我已多年不碰女红,这帕子……” 她凝眉深思片刻,道:“我依稀记得是在夏日里,哪位贵人落在铺子里被我捡到的,一直无人来寻,我瞧着还是簇新的,便留着用了。” 老板娘小心翼翼的觑着媱嫦的脸色,迟疑良久后还是问了一句:“大人识得这帕子?” 她虽是这般问,却也知道媱嫦必定不是认识这手帕的主人。 半年前的时候,媱嫦还在元州枕风策马,怎么可能会与这手帕的主人有关系呢? 媱嫦思忖片刻,又拿出块碎银子塞给老板娘,轻声道:“如您得闲,再帮我想想这帕子的来历。” 老板娘连连推拒:“大人,这怎使得?本就是拾来之物,我……” 媱嫦直接挥手:“您拿着便是。” 说罢她便转了身,瞥向那个还瘫在地上的小厮:“走。” 小厮呆愣愣的看着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撑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给媱嫦引路。 世人现实,大抵只有在性命受到威胁时才最容易屈服。 迈出店门,媱嫦问:“岳大人身子如何了?” 小厮立即回答,半点儿顾忌也无:“大人素有心悸之症,昨日甚是凶险,太医守了一夜,此时还在。” 面馆距离岳府不远,说话间便又瞧见了岳府的朱漆大门。 小厮一脸要哭的表情把媱嫦请进门,毕恭毕敬的把人带到花厅,硬是连头上顶着的筷子都忘了摘下。 掀起门帘,媱嫦瞧见了主座上的岳明,岳明也瞧见了打帘小厮的那幅惨状。 他立时便皱起了眉头,看着媱嫦的眼中更多了几分厌恶。 媱嫦径直跨入门槛,恭恭敬敬的朝岳明施礼:“府卿大人安好。” “你有何事?”岳明冷声问。 不过他的身子到底虚弱,臆想中气势十足的一句话经他的口说出,倒多了几分力不从心。 媱嫦站直身体,嘴角挂着一丝浅笑,答: “昨日杀人案已经告破,凶手乃弘文馆校书郎元芜,今晨程司丞已把一应证供上奏圣人,申孟失职且御下无德,现已被革职,移交刑部查办。” 嘭的一声,上好的黄花梨木桌子被岳明拍了一掌。 媱嫦微笑如旧:“岳大人此举,莫不是觉得申孟冤枉?” 岳明的手开始颤抖。 他死死地盯着媱嫦。 这个不过十六的小丫头,入京一日便搅得京安城乱作一团。 而她—— 她今日前来,目的自然不是告诉他申孟如何! 岳明心知媱嫦这必定是要给他的病痛添把火,但他却怎么都按捺不住心中气恼悲愤。 他的面颊渐渐涨红,手颤抖得愈发剧烈了。 媱嫦嘴角的笑始终未落,她笑着,看着他道:“岳大人慎行,处置申孟是圣人的意思,您这般心疼一个意图动乱京安城安宁的人,莫不是你与他除了故交之外,亦有其他关系?” “还是说你与申孟一样,是包庇门下之人?戒律房里关着的那几位,与您关系不浅?” 媱嫦在笑,笑容冰冷得让岳明心寒。 这丫头的狠是渗到骨子里的。那是被敌人的血浸染出来的狠。 岳明的胸口急剧起伏,他硬撑着坐直身体,问:“你说的是什么人?我不知!” 他自昨儿发病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家中人挂念他的身体自然不会告诉他,那几个为他去绣止府的门生已经被关进了戒律房。 是以,媱嫦说的是什么事他当真不知道。 媱嫦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她盯着岳明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分外有力: “大人不知么?昨日您发病后便有几个自称是您好友学生的文官来了绣止府,说我意图谋害于你,要带您回去呢。” “那时天气严寒,且处处是险,我怎敢把府卿大人的安危交由外人手中?” “不过时候想想,那几位当真狼子野心,绣止府封府,他们却知道府卿大人您在绣止府中的境况。” “无论如何,窥探绣止府的罪责是逃不过了——大人您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难不成是您要他们去绣止府外等候的?” 媱嫦的笑脸在眼前模糊,岳明的呼吸愈发急促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四十六章 莫嫌唠叨 昭顺五年,冬至后三日,绣止府府卿告老还乡。圣人感念师恩,特赐良田百顷以供其安享晚年。 然,岳氏一族归乡途中偶遇强盗,满门二十八人,无一活口。 圣人悲痛万分,使礼部送恩师尸身还乡,叶落归根。 又三日,元芜定罪,斩立决。申孟革职,充军流放。 雪停风止,今日天气甚佳。 冬至后,绣止府似是都安稳下来准备过年了。 程聿自外归来,才踏入府门便听得后院有阵阵打斗声传来。 这般声音他近日来常常听到,是媱嫦与郑子石切磋闹出来的动静。 驻足片刻,他转过游廊,去了后院。 自打媱嫦到了绣止府,这边倒是安静不少——尤其是戒律房,往日里时不时嘶吼几声的都图像是被扼住咽喉,再没有过半分动静。 后院的小校场里,媱嫦一掌拍开郑子石,手里长枪直指他的咽喉。 郑子石咽了口口水,脸上倒不见气闷,竟还憨笑着:“我又输了。” 媱嫦随手挽了个枪花,对他说:“不错了,你这般年纪,有如此长进已是不易。” 郑子石面上带笑,侧头看向一旁的宋秋:“喏,你听,我就说我近日精进了些吧?” 宋秋双手托腮坐在一旁,神游太虚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们。 不止没听到郑子石的话,便是程聿到了她都没有察觉。 细瞧之下便会看出,她眼下乌青一片,也不知几晚不曾安眠了。 媱嫦见她模样怪异,随手捡了块石子丢到她脚下。 宋秋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站起身问:“大人,怎么了?” 媱嫦倚着枪看她:“你这两日怎么了?” 宋秋扯了扯嘴角:“没、没什么的。” “说。” 程聿走了过来。 他披着厚实的斗篷,踏着青石板,脚步声很轻。 宋秋见到程聿,登时便不敢隐瞒了,只得小声说:“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前两日在外头吃饭的时候听说,最近晚上不太干净。” 程聿看向媱嫦:“怎么回事?” 媱嫦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宋秋走过来,有些后怕的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是最近宵禁前后,丰化坊里……闹鬼!” 午后暖阳照在他们四人身上,这般温暖下,便是谈论鬼神都很难使人惧怕。 “这般怪力乱神你也信?”媱嫦轻轻撇嘴。 她最近一直想着那三个绣花的事儿,对于此等无稽之谈,她实在提不起兴趣。 而且……宋秋这见天儿与死尸打交道的人,竟然这般害怕鬼怪? 不应该啊! 宋秋拽了拽她的衣角,言辞恳切:“已经有三个更夫瞧见了!大人你最近晚上可别再出去买酒了!人好对付,鬼神难杀。” 媱嫦咂舌,甚是无奈:“我倒是想白天出去买酒,不是你说当值的时候不能乱跑么?” 宋秋语塞。 程聿却问:“什么鬼?既是见到了,总该能描绘一二吧?” 宋秋眼前一亮:“公子愿听?” 程聿颔首,又朝媱嫦和郑子石道:“一道来殿内说吧。” 这事儿,媱嫦不信,郑子石也不信,却偏偏被程聿硬拉着来听故事了。 大殿内一如往昔,不过在西边多了个沙盘,与军中所用相差无几,不过大了数倍。现下只做成小半,是京安城内的各坊布局。 媱嫦靠在柱子旁,拿了块芡实糕慢吞吞的吃着,全然一副无事话闲白的模样。 郑子石与她差不多,不过没她这般放松而已。 宋秋给程聿添好茶,又把火盆拨得旺旺的,这才说道: “我听旁边的食客说,那几个更夫瞧见的都是个红衣裳的男子,白惨惨的脸,墨发白髯,舌头有一尺长!” “他之前几日就在元家附近打转儿,他们都传言说是元芜的鬼魂,要索命的!元家吓得又搬了家,回乡下去了。” “元芜是被斩首的,便是化作鬼魂,也该是无头鬼吧?”媱嫦抿着唇轻笑,揶揄的看着宋秋提醒,“你形容的这个,是吊死鬼吧?” 宋秋愣了片刻,脸都白了:“难不成还有别的亡魂?”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显然是怕极了的。 “你便不要吓她了,她向来害怕这些。”程聿低笑着说道,“去大理寺查一查,丰化坊那边近日可有作奸犯科的事情。” 宋秋的脸白得厉害,她皱着眉毛看着程聿:“公子不信?当真有三个更夫瞧见了的,都吓病了呢!” 程聿摇头:“自然不信。天子脚下,何方妖鬼敢作祟?” 宋秋怔愣片刻后长舒口气:“公子言之有理……呼,我接连做了数夜噩梦,安神汤喝了一锅也不见有用。” 媱嫦笑出声来:“行了,走吧。” 宋秋疑惑:“我?” “不然我自己去大理寺?”媱嫦反问,“若有个凶杀尸体,还要回来寻你,麻烦得紧。” 宋秋乖觉应下,撑着桌子起身,摇晃了两下之后才站稳。 媱嫦瞧她这余惊未消的模样,问:“要不你今晚与我睡?” 宋秋的眸子立时便亮了:“好啊!” “其实我知道一个方子,比安神汤管用得多。” “你是说酒吧?” “嗯,正是。” “大人,你真的不要嫌我唠叨,睡前饮酒对肝肾无益,时日久了……” “我真的嫌你唠叨,真的。” 她们俩说着话离去,程聿听着她们的言辞,嘴角染上一抹轻笑。 郑子石也笑着咂舌:“以往没觉得,自打大人来了之后,宋秋还真像个操心的老嬷嬷了。” 殿外,才踏下一级台阶的媱嫦指向身后:“他说你像老嬷嬷,快,你快去与他争辩三百回合,我自己去大理寺也是可以的。” 宋秋瞪圆了眼睛,停下脚步怒视向郑子石。 郑子石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含糊的抱怨着:“大人的耳力怎得也如此好?这日子没得过了。” 以往这府内有点儿什么动静都逃不过程聿的耳朵,不过他不爱管他们说了什么,与公务无干的事情他断不会插嘴。 现下这般耳听八方的人又多了一个,还是个深谙祸水东引之法的人! 郑子石遥望着甩手离去的媱嫦,再看看母老虎似的宋秋,欲哭无泪。 他不必回头都知晓,司丞必定不会理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四十七章 红衣鬼影 兴礼坊,大理寺。 此处毗邻卫尉寺,媱嫦去时险些没管住腿,朝着存放着京内武库的卫尉寺去了。 大理寺的门房瞧见她,神色立时复杂起来。 绣止府内一直虚空着的四处主事之位被媱嫦领了,此人凶悍狠辣,胆量又大,京安城内谁人不知? 现下瞧见她叼着个糖葫芦过来,门房的冷汗都忍不住往下砸。 媱嫦走到他跟前儿,很是客气的朝他点点头:“程司丞派我来查些卷宗。” 门房苦笑。 大昭十三州,有什么卷宗是绣止府没有的? 这借口找得也委实太过敷衍。 但他一个门丁又敢说什么?只得恭敬地把人请进门去,思量着寻个由头把她带到大理寺卿那儿去。 他们才走了没几步,迎面便来了个仪表堂堂的男子。 瞧见媱嫦,他也先是一愣,旋即便笑了:“修怀有事?” 媱嫦瞧着他身上那从四品上的官服,老实行礼:“大人安好,司丞着我来问问,近日丰化坊内可有杂案疑情。” 她初回京安城,对这里的人大多不熟,眼前这个,她也不识得。 那人点了点头:“你随我来。” 媱嫦应声跟上,与门房擦肩而过时,门房拦了她一下低声提醒:“媱嫦大人,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蒙舟蒙大人。” 媱嫦了然颔首,轻声说了句“有劳”,便再次跟了上去。 蒙舟,这个名字她倒是听过。 他原是圣人伴读,与圣人是自幼相伴的情意。圣人登基后,对他也颇为优待,还未到而立之年便身居高位,日后前途无量。 蒙舟引着媱嫦去到架阁库,瞧着那些堆满了书架的卷宗,他笑问:“修怀要什么时候的?” 这屋子被油墨味道填满,使人呼吸不畅。 媱嫦蹙着眉道:“最近几日的便可。” 蒙舟点了点头,招来个文吏让他把案牍寻来,又对媱嫦道:“去我那处看吧,这边昏暗憋闷。” 媱嫦略有些疑惑的瞧了他一眼,还是点了头:“有劳大人。” 蒙舟笑笑,带着她出门去。 蒙舟不紧不慢的走着,不多时,便有捧了满怀案牍的文吏追了上来。 媱嫦看到那半尺厚的卷宗微微蹙眉。 早知道有这般多,她倒宁可听宋秋念叨了。 蒙舟给她寻了间退室,着人煮了茶来,这才道:“你慢慢瞧着,如有所需,指使人去做便是。” “多谢大人通融。”媱嫦感激的看着他。 若不是蒙舟帮衬,恐怕她真得在架阁库里就着油墨味道看完这些了。 蒙舟笑得温和,他轻轻摇头,说道:“这是小事,我与修怀相熟,绣止府亦是守卫大昭所在,既是同僚,自该互相帮衬。” 媱嫦看着他,笑了。 这是她见过的最让她觉得深明大义的文吏了。 蒙舟也笑着看她:“忙吧,午饭便也留在大理寺吃,莫要来回奔波了。” “多谢大人。” 蒙舟嘱咐妥当便离开了,还特地留了个掌固伺候着。 媱嫦翻看着那些卷宗,看了一会儿后便松了口气。 架阁库把近三个月来的卷宗都拿来了,她要看的不过是最近十来天的罢了。 寻出她所需的薄薄几页卷宗,媱嫦看完便发现这丰化坊近日来根本就没什么要事。 最大的事情便是京郊匪帮被剿灭了。 媱嫦又随手翻了翻其他卷宗,有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没什么大案要情。 松了口气,媱嫦起身离开。 去辞别蒙舟时,他也在翻阅卷宗。 “嗯?这便走了?可寻到了?”蒙舟搁下手里书册,关心的看着媱嫦问。 媱嫦浅笑:“没有,没有寻到便是好事,卑职先告退了。” 蒙舟笑着点头,复又说道:“若修怀想找什么,可以告诉我,我留意一下也好。” 媱嫦想了想,还是说道:“大人可知道丰化坊近日有些鬼怪言论?” 蒙舟微怔,旋即便笑了:“绣止府这几日是怎的了?要么是猫妖、要么是鬼怪,修怀那儿有无数迦隐寺的好东西,还镇不住那些玩意儿?” 媱嫦也笑出了声。 说起来还真是奇怪,他们这绣止府明明查的是人,却偏偏与鬼怪搅和在了一处。 蒙舟思量许久,仍旧摇头:“那事我倒是听人提起过,有几个更夫瞧见了——我思量着大抵是哪家小子不顾宵禁跑出来玩闹,不是什么大事才对。” 他又补充一句:“我去与金吾卫知会一句,请他们巡查时多关注下丰化坊,临近年关,可别再出乱子才好。” “有劳大人,卑职这便去告知司丞。” 媱嫦辞别蒙舟便离开大理寺,回去的路上又买了几样零嘴。 她回去时,宋秋也消了气,正乐呵呵的指使着郑子石给她打扫殓房。 媱嫦绕开他们去找程聿,只给了他两个字: “无事。” “月明拢香,安神养身。人定,亥时——” 更夫打着梆子穿街越巷。 媱嫦提着两坛酒,踩着月色往绣止府走。 宵禁于她而言委实算不得什么,左右也没什么人抓得住她。 距绣止府不过三条街了,媱嫦的步子也放缓了些。 凉风吹过,吹散了她眼底的那一丝寂寥。 余光瞥到一道红影。 她微微皱眉,左手仍旧提着那两坛羌余奶酒,右手已摸到了腰间挂着的障刀。 那道红影就在她的右边,藏在屋檐下,却被清冷的月色照了个正着。 媱嫦的视线缓缓右移,瞥向那道影子。 血红的长衫,漆黑杂乱的头发,隐约间还有惨白的一张脸。 并没有宋秋所说的红色长舌和白髯。 他还没动,媱嫦却动了。 她这把十日前才领到手里的障刀沾过十余人的血,此刻,刀刃搭在了“鬼”的脖子上。 “呵,装神弄鬼。” 媱嫦低声冷笑。 她正要拨开这人的头发瞧瞧他到底是谁,眼前却突然一花,头脑也懵了。 待到她回过神来,刀下哪还有什么人? 媱嫦皱起眉头,四下寻去,连片衣角都没找到。 不过须臾而已,人能跑多远? 难不成还真让宋秋说对了? 媱嫦微皱着眉头,抬头看着漫天星斗,良久未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四十八章 暂且搁置 次日,应卯时媱嫦说:“司丞,昨夜我去买酒回来的时候,的确瞧见了个身着红衣的人,瞧身量应该是个男子。” 宋秋的脸色登时就白了! 因着媱嫦在大理寺什么线索都没寻到,她昨夜难得好眠,结果今日一早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宋秋目不转睛的盯着媱嫦,泫然欲泣:“我就说睡前莫要饮酒嘛,对身体不好……你看,身子还没坏,先撞鬼了。” 媱嫦听到她这话后,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实在是找不到反驳她的言辞啊! 程聿微皱着眉示意宋秋去一边儿害怕,而后便问媱嫦:“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媱嫦把昨晚的事情细说过一遍,最后道:“我那须臾的晕眩或许是迷药?但我的确没瞧见他有所动作。” 媱嫦言辞肯定,程聿也信她。 对敌之时,她不可能会晃神。 程聿沉默着,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媱嫦走到宋秋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昨晚我的刀的确是压到他的脖子了,是活人。” 宋秋满眼期待:“真的吗?” “真的。”媱嫦点头,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肩膀,“更何况,你听过鬼逃跑需要用迷药的?” 宋秋按住自己的心口,总算喘匀了气。 她说:“那我去检查一下你昨晚穿的衣服,若有药粉,我定能发现。” “嗯。” 媱嫦点了下头,直接把自己的胳膊递了过去:“喏,查吧。” 宋秋的双眸再次圆瞪:“你昨晚穿的便是这一身?未曾换过?” 媱嫦满不在意:“是啊,没换。” 宋秋默然无语。 是该说她行事不拘一格呢?还是该说她过于不拘小节? 她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她把媱嫦按坐到椅子上,仔仔细细的检查起她的衣服。 没有药味,只有淡淡的奶酒的香甜味道。 更没有药粉,媱嫦的身上干干净净,没留下一丝证据。 宋秋直起身子,神色间带着些许忧虑。 “怎的?”媱嫦随口问道。 “你的身上太干净了,如果是迷药,不该毫无痕迹才是。”宋秋的脸色又开始发白了。 媱嫦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管是人是鬼,我一定尽快给你个答复,嗯?” 再这么下去,宋秋大抵是这桩事中第一个没命的人了。 还是被她自己吓死的。 “你昨晚去哪儿买酒的?” 程聿突然开了口。 媱嫦随口答道:“景曜坊的酒肆……嗯,我懂了。” 她的表情严肃下来,眉头也紧跟着皱起。 昨晚她喝的酒多了些,倒是忘了这最紧要的事情—— 从绣止府到景曜坊,并未途径丰化坊。 “再去大理寺瞧瞧吧。”程聿说罢,又拿起了茶盏。 这一回,媱嫦拽了宋秋一道去。 十日内的京安城卷宗,她自己一人怕是三天三夜都看不完。 宋秋紧紧地贴着她,天边那耀眼的阳光都不能给她半分安全感。 媱嫦揶揄的睨着她:“你做仵作的却怕鬼,为什么?” “仵作最敬鬼神,”宋秋抿了抿唇,“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会进香烧纸的。” 她的观念媱嫦不懂,却也不再笑她,二人并肩往大理寺去,途径左武卫中郎将府时,有人叫住了媱嫦。 媱嫦停下脚步循声看去,宁浮正从府内出来,正站在门前瞧着她。 宁浮老了许多,眼角皱纹更深了些。 媱嫦抿了抿唇,侧头对宋秋说:“你先去大理寺,我随后便到。” “好。”宋秋远远地朝宁浮行了个礼,而后便独自前往大理寺。 媱嫦走到宁浮身前,垂眸轻唤:“叔父安好。” 宁浮凝视着她,声音略有些沉闷:“随我进来。” 媱嫦跟着他进了府门,又进了间书房,宁浮亲自打发走了人,又关好房门,这才问媱嫦:“你为何不走?” 他开门见山,死盯着媱嫦的眼睛,压低声音道:“绣止府何其凶险?你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媱嫦缓缓抬头,看宁浮时,眼中有感激亦有苦闷:“我就知道,以宁昌哥哥为由意图使我去职的主意,是您出给长公主的。” 宁浮眉头紧锁:“长公主已把你视作程聿一党,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初来乍到,如何斗得过她?” 他的声音很低,其中蕴藏着丝丝薄怒。 就像在教导家中不懂事的孩子,宁浮现在很是烦闷。 “叔父,”媱嫦却很平静,“我回京安城,只为查清当年父兄惨死的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便是这京安城里有刀山火海我都不会走。” 宁浮紧咬牙关。 他看着媱嫦那倔强的模样,发泄似的猛甩了下胳膊。 “你以为这些年我留在京中是为了什么?” 宁浮大步一跨,迈到了媱嫦身前。 他双目猩红,在她耳边低吼:“阿媱,此事绝非你想象中那般容易,促使阿兄战死的原因太多,背后之人所图为何或关乎国运!” “你听话,去涂州找卿落,这事,我来查!” 媱嫦看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叔父,所以您拜入长公主门下,一是为保我,二是为真相,对吧?您到底查到了什么?” 看她还在问,宁浮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说不通了是不是?”他一巴掌拍向媱嫦,“那我便把你的腿打断!也算能保你条小命!” 宁浮这般说动手就动手,媱嫦是自小经历的。 他才抬起手,媱嫦已经跳出了房门。 连一丝停留都没有,她奔着府门跑去,只留下一句:“叔父息怒,来日请罪!” 宁浮追出去,就瞧见媱嫦已如飞燕一般,踩着他们左武卫的房檐跑远了。 他拧着眉头,怒容之下尽是担忧。 他想查明阿兄的死因,也想要护住这两个孩子。 她们若出了差错,他有何颜面面对九泉之下的阿兄? 宁浮眉头紧锁,思量着该如何把媱嫦也送到涂州去。 媱嫦翻过一堵墙,本打算绕回到街上再去大理寺,落地却瞧见了蒙舟。 他也被媱嫦吓了一跳,瞧着她,又看看她身后的高墙,道:“姑娘,大理寺的墙,当真翻不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四十九章 丝帕绣花 媱嫦看着眼前的蒙舟,沉默良久后,行了个礼:“大人安好,卑职……翻错墙了。” 她还能怎么说呢? 的确就是翻错墙了啊! 才回京安城不就,小时候又不常来这边走动,哪还能记得那般清楚? 蒙舟低笑着朝她挥挥手:“喏,自己从正门进来,我从未见过你。” 翻大理寺的墙,轻则按擅闯官家惩处,重则便要以劫狱之罪论刑。 总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媱嫦眸光微亮,又行了个礼,便如灵巧飞燕一般又翻墙出去了。 蒙舟看着她的身影不禁笑了。 这姑娘当真有趣。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拘小节的女子,亦没有见过这般生猛强悍的女将。 不多时,媱嫦便从大理寺正门又进来了,她面色平淡,与值守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去往架阁库。 推开门,宋秋已经在翻查卷宗了。 瞧见媱嫦进来,宋秋道:“大人怎得去了这般久?这里阴沉沉的,怪骇人的。” 媱嫦走到她身边,随手执起一卷她未看的卷宗,问:“有什么线索么?” 宋秋摇头:“没有,自打冬至后,京安城太平得很。” 媱嫦坐在她身边与她一起翻看,整个架阁库都安静得厉害。 “大人,你说,那红衣鬼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要在夜半到处游走?若被巡查的金吾卫瞧见了,不是立即便要被抓了去?” 宋秋一边翻看卷宗一边问着。 媱嫦的眉头轻皱着,闻言也只是轻声道:“总归是有理由的,今晚我再去瞧瞧。” 宋秋的手猛地一抖:“你还要去?”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媱嫦,眼中尽是惊骇。 她当真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么? 媱嫦翻过一页纸,很是平淡:“是人是鬼,总该有个分辨才是。” 宋秋狠狠地吞了口口水,实在没敢说出那句“我与你一道去”。 大理寺的卷宗多得很,直至日落,她们也没翻完全部。 “罢了,今儿便到这儿吧。”媱嫦放下了卷宗,抬手按了按额角。 看了一整日的字,她都有些眼花了。 宋秋扶住她的胳膊,轻声说:“要不你今晚还是别出去了?” “不出去在府中等着?等到再有个尸首被瞧见?”媱嫦摇了摇头,“我无事,歇息片刻便好。” 宋秋见她这般,与她一道离开大理寺后突然说:“大人你先回府等我,我不回来你可不能走啊!” 媱嫦狐疑的看向她,来不及发问,宋秋已经快步跑走了。 瞧着她在路上急奔,媱嫦不禁咂舌:“这会儿倒是不怕刑部责罚了。” 蒙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他笑着说道:“宋秋这姑娘有趣得紧。” 媱嫦转过头,看到是蒙舟便笑了:“大人。” “方才听她说,让你在绣止府等她?”蒙舟问。 媱嫦点了点头:“嗯。” “刚好,我有事找修怀,与你一道走一段。”蒙舟说着,负手前行。 媱嫦走在他身旁,仍旧有些头疼模样。 架阁库的油墨味太重,熏得人头昏眼花。 蒙舟的步子不快,闲庭信步似的走着,像是有意在等她。 回到绣止府,程聿还未用晚膳。 府内的文吏忙碌依旧,埋头翻看卷宗案牍。 “修怀。”蒙舟迈入大殿,笑看程聿,“你这儿怎得总是如此忙碌?” 程聿并未起身相迎,只问:“查到什么了?” 媱嫦知道他这话是在问自己,虽有些疑惑他竟不理会蒙舟,却还是先答道:“什么都没有,今晚我再出去一趟,是人是鬼,抓回来便是。” “嗯。”程聿颔首,“让郑子石与你一道去吧。” “不必,人多了倒麻烦。”媱嫦看了眼蒙舟,说,“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去吧。”程聿点着头,终于看向了蒙舟的方向,“你怎得来了?” “我还当你没听到我说话呢。”蒙舟径直坐到了程聿对面,“看你又有了忙碌之事,来问问你,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并无。”程聿放下书,看向媱嫦离去的方向,“四处主事,机敏非常。” “我知道。”蒙舟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便这般放心她?到底是个姑娘,夜半外出,不妥吧?” “那我去陪她?”程聿反问。 蒙舟语塞,片刻后他吐出口气,瞥了程聿一眼:“我还要问你,岳明走后,圣人可有再给你这儿安排个府卿的意思?” 程聿不答反问:“圣人圣意,我怎知晓?” “圣人圣意,除了圣人之外,也就只有你能知晓了。”蒙舟瞪他,“和我还要装糊涂不成?” “你想来做这府卿?”程聿不装糊涂了,直言问道。 蒙舟刚拿起茶杯的手复又顿住,他拧着眉头看程聿,道:“实在不该与你这样的人交心,我什么都没说,你便都知晓了。” “莫来我这,”程聿也端起了茶盏,“只此一句。” “为何?”蒙舟追问。 程聿却不答话了,那“只此一句”绝不是玩笑。 蒙舟瞪了他半晌,终究还是败下阵来:“罢了罢了,懒得与你说,明日我去问圣人。” 程聿慢悠悠的说道:“圣人不会见你。” “我与圣人是自幼相伴的情分,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有避而不见的事。” 程聿神色淡然:“明日便有了。” “你……程修怀,你真当在你这绣止府里我便不敢与你动手了?” 蒙舟被他气得不轻,顾不得仪态绾起衣袖,大有要和他以武争高下的打算。 程聿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颗黑色烟丸:“嗯?你来。” 蒙舟盯着他的手,胸口急剧起伏着。 程聿犹嫌不足似的,收起了烟丸道:“媱嫦大抵还未走远,不如你替我试试她的身手如何?” 蒙舟是练过几年剑的,不过么,文人练剑,图的是气量心性,怎能与武将相比? 更遑论前几日血染御道之事才过去不久,蒙舟失心疯了才会去与媱嫦动手。 蒙舟拂袖坐下,闷闷的把杯中茶水尽数咽下。 程聿笑了,给他添了杯茶之后才道:“玉都若是无事,与我手谈一局可好?” 蒙舟冷眼看向他:“你?” 程聿:“不敢?” “呵,我只怕你记不清棋局!” 旁人下棋靠双目观瞧,程聿靠的是耳朵,听音辨位,分辨落子位置,再一一记下。 程聿敛袖起身,笑答:“二三十子罢了,倒也不至于记不清。” 蒙舟咬牙切齿。 他就不该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五十章 安王世子 瞧着宋秋把一个个小玩意儿往自己怀里塞,媱嫦不由得苦笑:“你不会让我今晚出去的时候,把这些全都带上吧?” 宋秋在她腰间系上一个巴掌大的桃木剑: “当然!若是人,什么厉害角色我都不担心,但若是鬼呢?你的刀决计没有青云观里道长亲赐的桃木剑管用!” 媱嫦瞥了眼那只小小的桃木剑,想拒绝又开不了口。 宋秋拉过她的手,把一串佛珠套在了她手上: “呐,这是我从公子那儿找来的,迦隐寺慈惠方丈开过光的佛门宝物,你戴好了。” 媱嫦嘴角轻颤,转动着手腕上莲子大小的旃檀木珠,珠子上还刻着佛祖法像。 宋秋最后掏出一摞符纸,直接往她口袋里塞: “这张张都是大师亲笔所绘,大师说了,一张破鬼神,两张斩妖孽,三张定乾坤,这里有四十九张,你收好了。” 媱嫦握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现在只祈祷着那是个人,若是鬼——他到底是造了什么样的孽才会倒霉碰到我?” 她现在这一身的零碎物什,莫说是寻常鬼怪了,哪怕是地府恶鬼,在她手下都讨不到半分便宜吧? 宋秋没理她,把小包袱里最后剩下的一些瓶瓶罐罐推到她面前:“呐,这些是狗血和糯米,你瞧着装到哪儿去?” 媱嫦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瞧着我是真的拿不下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这一兜的零零碎碎,如何拿? 不料,宋秋听她这么一说,把自己身上的布袋取下倒空了,硬是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塞了进去。 她把布袋挂在媱嫦身上,嘱咐:“白瓷瓶里是狗血,罐子里是糯米,我皆用小瓶子分装妥了,你用时拿也便利。” 媱嫦嘴角轻颤,良久无语。 月上梢头。 宋秋送媱嫦到府门口,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大人,此去凶险,你……” “此去对鬼怪来说的确凶险,我若抓得到它,必使它再不敢入阳世吓人!” 媱嫦打断了她的话,挂着一身零碎,出了府门。 宋秋在门边儿瞧着她步入夜色,犹有些担忧模样。 直等到再瞧不见媱嫦身影,她这才揣着满腹忧虑转回。 大殿内灯火通明,程聿还没歇下。 宋秋踟蹰片刻,迈入大殿。 蒙舟不知何时离去的,程聿对着一局残棋坐着,微阖着眼睛,手指间还捏着枚黑子。 宋秋悄声过去给他添了茶,轻声道:“公子也在等大人的消息吗?” 程聿轻轻点头:“嗯。” 宋秋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是散不开的忧虑。 良久,她问:“公子,您说圣人会派何人来接任府卿一职?” 程聿闭着眼睛呷了口茶,摇头:“绣止府无需再有府卿,圣人自不会派谁前来。” 宋秋疑惑:“为何?” 程聿嘴角微扬,并未回答。 他的沉默宋秋看不懂,也想不懂,他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宋秋更是不明白。 绣止府无需府卿? 这话是从何说起的呢? 若绣止府无需府卿,岳明之前又为何在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五十一章 我若得度,必来度你 星疏月淡,人定香沉。 今夜值守巡逻的将士更多了些,蒙舟言出即行,倒是上足了心。 媱嫦坐在书苑坊内的观仙楼楼顶。此处位置绝佳,观仙楼高六丈,就着夜风可览尽小半京安。 临近年下,家家户户皆挂起大红灯笼,登高望去,灯火蜿蜒百里,比星辰更多。 媱嫦等了半宿,酒饮了两坛,也没等到丝毫异动。 她倒是不急,打仗时在雪窝子里埋伏一夜都是寻常,这才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夜半,子时。 值夜的人开始打盹,渐渐懈怠了。 风,更急了。 发丝翻飞,纠缠着勾勒出风的形状。 最后一口酒喝干,媱嫦站了起来。 远远的,自平仁坊闪过一道红影,混在大红灯笼中,一闪而逝。 媱嫦拿起弓,箭尖直指那道影子。 弓如满月,停顿良久,箭还是没有离弦而出。 她随意背起弓,几点起落,踩着屋檐追着那道红影而去。 地上的人脚步很急,时不时四下张望几眼,一面隐藏着身形,一面记着自己走过的路。 离得近了,媱嫦的脚步更轻了许多。 她打量着眼前这人。 身量纤长,墨发如瀑,灯火之下,他的影子缩成一团,被踩在脚下。 媱嫦不禁瞧了瞧手腕上的旃檀木珠手钏。 带了这般多的零碎在身上,果真只能抚慰宋秋的担忧。 那人在路上走着,每每要遇到巡逻将士,他便提早一步把自己藏起来,也不知这些路他走过多少遍,更不知他是从何处得知的金吾卫巡查路线和时辰。 媱嫦远远地跟着他,眉头渐渐皱紧了。 瞧着他不像是要作恶,反倒像是……在侦查地形。 媱嫦的脚步停顿片刻,自宋秋硬塞给她的布袋子里取出一个白瓷瓶。 里边的狗血有些腥,媱嫦以指尖按住瓶口,搁几丈便会有一滴沿着她的指尖落到地上。 她当真没料到,宋秋塞给她的东西还真的有些用处。 那人专捡着小路走,好些地方是媱嫦都没走过的。 绕了半宿,直至寅时,他最后竟进了观仙楼。 隔着一条街看着观仙楼的门楣,媱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收起最后一只白瓷瓶,拭净指尖血渍,转身回绣止府。 绣止府内静谧非常,大殿内却仍燃着一盏灯。 媱嫦推门进去,果真瞧见了程聿和宋秋。 宋秋倚在榻上打瞌睡,程聿坐在灯下,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听到动静,他问道:“回来了,如何?” 最先应声的却是宋秋,她被惊醒,睁着迷蒙的眼睛问:“公子可是要歇了?” 媱嫦走到她身后,一边除着身上的物什一边说道:“是该歇了。” 宋秋转回头,瞧见媱嫦完完整整的站在那儿,她拍着心口长舒口气。 见媱嫦一身寒意,宋秋赶紧把红泥炉上文火滚着的甜汤端下来,拿了勺子给媱嫦:“喝点儿汤,驱寒。” “嗯。”媱嫦喝了两口汤,先对宋秋说,“是人。” 宋秋微怔,旋即便笑了。 程聿放下书,微皱着眉看她。 媱嫦继续说道:“瞧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是侦查小路,人最后进了观仙楼——但我之前可没瞧见他自观仙楼出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五十二章 坊间传闻 “记下他都走过哪些地方了么?”程聿问。 媱嫦侧头看向宋秋,唇角染上了一抹浅笑: “他走的多是小路,我久不回京,尚有些记不清。不过宋秋给了我狗血,沿途滴落做了标记,待到明日,去典牧署寻一条犬来,也就知道了。” 程聿缓缓点头:“甚好。明日让郑子石跑一趟,你们好生休息便是。” 他这话说到此处便要止住,媱嫦却问:“那人之前在丰化坊,昨夜在景曜坊,今夜在书苑坊,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程聿抬手指向她:“明日抓人,问了便知。” 媱嫦轻笑出声:“我还当要再熬几夜呢,如此也好,明日我睡起了去抓人。” “嗯,”程聿点着头,嘱咐,“观仙楼汇集八方墨客,乃京安清雅之地,此去注意言行,需得矜平躁释。” 媱嫦拱手应下:“喏。” 次日,巳时七刻。 “绣止府捕令在此,观仙楼内所有门客——三通鼓毕,不到者斩。” 宋秋低垂着头,拽着媱嫦的衣袖小声提醒:“大人,大人!文雅、文雅!” 媱嫦回头看她,眼中多了抹疑惑:“嗯?这还不够文雅?” 宋秋看看被惊得手忙脚乱的门客,瞧瞧横眉立目的骁骑卫,双眸含泪:“大人,御史台不敢弹劾您,可不意味着这些文人不敢写诗骂您!” 媱嫦轻笑一声:“随他们去。” 她这一声诚然有效,不多时,前殿内便站满了人。 观仙楼的掌事拱手前来:“这位大人,不知有何事项?” 媱嫦把她离府时随手写的捕令拍到掌事手里,自己走向了那些文人。 昨夜那人,她记得甚是清楚。 一个个看过去,最终,媱嫦在一个样貌绝佳的白面书生身后停下。 她一手搭在男子肩头,声音冷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转回身,模样温润,甚是好看:“大人,小民名为计枫,取枫林九月……” “来人,带走。”媱嫦打断了他的话,隔着几个人朝宋秋扬了扬下巴,“去查一下他的住处。” 宋秋应声离去,走前还有些不放心的看了媱嫦一眼。 计枫轻蹙眉头,低头看着媱嫦问:“大人,不知小民犯了何事?” 无需媱嫦言语,两个骁骑卫的士兵上前来,把计枫按住后便带他离去。 “因何抓你,你心中自当明白。”媱嫦的目光在其余人身上扫过,不见有可疑之人,她这才回到掌事身旁,“把计枫的注色给我瞧瞧。” 掌事不敢耽搁,应下后便小跑着去翻出来了一摞纸张,一面把东西交给媱嫦,他一面道: “大人,计枫是半年前来观仙楼的,这些是他当时递交的文章,这几页是他进观仙楼后所书诗词文章。” 媱嫦翻了几下,又问:“他平日与谁交好?” 掌事皱眉深思片刻,摇头:“计枫为人孤傲,甚少与人交谈。” “为人孤傲会投靠观仙楼?”媱嫦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管好这些人,三日内若有一个出了观仙楼,你这楼——便也不必留着了。” 掌事的额角多了几滴冷汗,他看着媱嫦,沉默片刻后还是问道:“不知大人到底为何抓人?这观仙楼历来是文雅之所,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辈。” 媱嫦没答话,只是冷淡的望着他。 掌事低下头去:“小人不问了。” 媱嫦没等宋秋,亲自押着计枫回了绣止府。 大殿内,程聿坐在火盆旁煮茶。 听到门外动静,他起身出去。 停在门边,他看着眼前几个影影绰绰的影子道:“回来了。” 媱嫦三两步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有些复杂,我瞧着……那人是仰西人。” “嗯?”程聿皱起了眉头。 媱嫦瞥了眼不远处的计枫,对程聿说道:“仰西人身量高,肤白,眸色要浅些。我与他们打交道多年,不该认错。” 程聿的眉头拧紧片刻后舒展开,他俯身在媱嫦耳边说了四个字。 媱嫦的眼睛登时便瞪圆了,她的神情更严肃了些,点头道:“我亲自审,宋秋若带回了要紧东西,让她即刻送去给我。” “好。” 程聿微微颔首,不再嘱咐别的。 戒律房内,媱嫦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喝着茶。 计枫站在一丈之外,也没人再绑他,由着他挺直脊背,一副文人风骨不可折的模样。 一盏茶过,媱嫦终于看向了他:“说吧,来京安城,是受谁所招,又有何目的?” 计枫负手而立,微扬着下颌:“观仙楼风流气度为天下文人所仰,小民前来自是为此。” “你是仰西人。”媱嫦盯着他的眼睛,“仰西重武轻文,每每提起观仙楼,只说那是圣人消遣之所,等闲不会有好声名。” 计枫回看着她,静静听完后便笑了:“大人,我是大昭人。” 媱嫦颇有些不耐烦模样:“我与仰西打了四年的仗,我会分不清仰西人与大昭人的差别?” 计枫倏尔笑了,随后一躬到底:“久仰平西上将威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媱嫦的手指轻轻瞧着桌面,在那因潮湿变得松软的桌面上留下了一个个细碎的指痕。 良久,她道:“你随我来。” 说罢她便起了身。 计枫略显迟疑:“大人这是……要放了我?” “来了便知道了。”媱嫦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计枫跟在媱嫦身后往外走,狱卒并不拦着他们,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去到一间牢房门前,媱嫦朝旁边的狱卒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开门。 计枫看到了牢内的人,眉头立时便皱起来了。 “这是……何人?” 他的声音中多了抹迟疑。 牢门打开,媱嫦抬起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计枫扑倒在稻草堆上,手上立即便跳上了几只虱子。 不等他爬起来,牢门已被关严了。 媱嫦站在门外,嘴角挂着一丝浅笑:“都图,他乡遇故知,我去给你拿两坛酒来可好?” 都图那双浑浊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媱嫦,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而计枫,他瞪圆了眼睛,死盯着都图:“你、你还活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五十三章 饮酒无益 媱嫦轻笑着回到了大殿。 程聿狐疑的看着她:“怎么?问出来了?” 媱嫦去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面喝着一面说道:“还没,我只是想到了些好玩的事情罢了。” “哦?” 媱嫦饮着茶,慢吞吞的说:“只是突然想起阿姊以前说的话——都图活着当真比死了更有用处。” “只是我也没料想到,他的用处竟不是与军情有关,反倒是让我审问犯人时更添了些便利。” 程聿原本微合着的眼睛睁开了。 他蹙着眉看向媱嫦:“你把那人与都图关到一处去了?” 媱嫦点了下头才意识到他大抵是瞧不见的,又补充道:“是关到一处去了,不过也无妨,有狱卒盯着,不会出事。” 程聿颇有几分无奈,苦笑道:“都图一世威名,在此处却与刑具一般,也当真是……英雄迟暮。” “我懒得厉害,只管方式便利,懒得理会一个手下败将作何感想。” 媱嫦这话颇有些无情。 程聿却丁点儿怒容都没有,甚至点头时嘴角还挂着抹轻笑:“诚然,绣止府的每一桩事都是十万火急,事关京安城安泰,自然要用最简便的方法。” “司丞不怪罪就好。”媱嫦轻轻点头,转头看向殿外,“宋秋还没回来?” “嗯。” “那我就还有一事要说了。”媱嫦复又看向程聿,“我的文雅与你的或许是不同的。” 程聿的手微顿。 片刻后他看向媱嫦,问:“可有损毁器具?” “不曾。” “可有伤人?” “不曾。” 程聿拿起了书:“我的文雅亦是如此。” 媱嫦睨着他,实在难以信服。 她垂着眸子饮茶,一盏茶喝完,终于问:“你为何会这般护着我?” 程聿埋首于书页,另一只手还握着日前圣人赐的七宝手钏把玩,闻言只道:“你是绣止府主事,我是司丞,护着你,理所应当。” 媱嫦打量着他:“仅是如此?” 程聿反问:“不然?” 媱嫦未收回视线,仍旧静静地瞧着他。 程聿恍若未觉,自顾自的翻着书页,好似她的目光从未落在自己身上一般。 良久,媱嫦仍旧没动。 程聿没办法了似的,放下书看向她,道:“我时日无多,绣止府需得有个能担得起的人。” 这话比方才的言辞更不能使人信服。 媱嫦垂下眸子,又给自己添了杯茶:“司丞可知什么样的人在战场上能活到最后?” 程聿轻笑,闲谈一般的说道:“大抵便是你这样的,武艺卓绝。” 媱嫦抿了口热茶,摇头。 带着茶香的热气扑在她的脸上,使她的面容都模糊了。 “能活到最后的,往往是那些先天不足的,或体弱或有些残疾,那样的人最知道如何保全自己,哪怕疆场刀剑无眼,他们也能寻得一条生路。” 她说完,又抿了口茶。 程聿始终仰头看着她,面色平和,嘴角还带着一丝浅笑。 他并未答话,只静静地瞧着她。 媱嫦放下茶杯:“司丞的茶甚好。” “你若喜欢,多喝些便是。” “不了,”媱嫦瞥了眼剩下大半盏的茶汤,“清雅之余,染了些药味。” 她说罢,转身向外走去:“时候差不多了,我回去瞧瞧。” 她走了,程聿仍坐在原处,眸光却不似往日平和,锐利得好似鹰隼。 他的眉头轻皱着,眉间那一抹淡淡的皱纹拧起,多了抹肃杀意味。 媱嫦瞥了眼身后,继续往前走着,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戒律房内,计枫与都图在一处关了两盏茶的时候。 初时他还不敢去看都图的脸,这会儿倒是也敢抬起头来了。 他刚瞧了都图几眼,身后便传来了媱嫦的声音:“可想把都图救出去?他未曾伤及根本,好生将养些时日,或许还能再为仰西征战。” 计枫打了个寒战,果决摇头:“大人说笑了,此人罪孽深重,小民缘何要救他?” “嘴巴还是如此硬?”媱嫦低笑出声。 她看向了都图,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都图,你我本无仇,不过是国志不同,我敬你英勇无双,本也不想如此。” “不过,你我于疆场光明正大的厮杀,成王败寇输也坦荡。但那些在背后做让人厌恶的下作动作的蝼蚁……不知是仰西君主的意思,还是有人勾结外国?” 媱嫦负手而立,双眸紧盯着都图。 都图拧着眉头,厌恶的瞥了眼角落里的计枫。 他的神情没能逃过媱嫦的双眼。 “我以前只当仰西汉子个个都如你和你的将士一般是骁勇男儿,现在看来,是我狭隘了。” 媱嫦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轻笑,她抬起脚,用鞋尖儿碰了碰缩在牢房栏杆旁的计枫: “喏,这是个连自己家国都不敢认的家伙,连女儿家都不如。” 计枫吞了口唾沫,转回头看向媱嫦:“大人,小民当真不是仰西人。” “哈哈哈……” 媱嫦不理会他,仍旧盯着都图。 她的嘲笑灌入都图的双耳,比她的长矛更使他难捱。 “都图,你认得他么?” 媱嫦又瞥了计枫一眼。 都图也看向了计枫,不过转瞬便又转回了视线,眼底尽是厌恶。 计枫稍显惊慌。 他跪在地上,略有些颤栗:“大人,大人不能听信敌国将军的恶言!他必定是要污蔑于小民的!” 都图已然别过了头去,再不愿看计枫一眼。 媱嫦看着他,笑了:“也罢,既已有了答案,便不再污你的眼了。” 她侧头朝狱卒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把计枫带走。 计枫比之前被带到绣止府时更加惊慌,挣扎着喊冤,那模样,哪还有半分文人气度? 媱嫦却没走,她仍旧站在牢房外,看着都图道:“他心里大抵仍是敬重你的,不过事出有因不能表明罢了。” 都图的眉头拧了起来,看向媱嫦的眼中多了抹疑惑之色。 媱嫦侧头看向计枫的背影,声音微冷: “大昭子民铮铮铁骨,怎可能对敌国将领尊一声‘将军’?” 都图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浑浊的眼睛里竟有了一丝惊惧和释然。 他输得,不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五十四章 夜半入府 两只硕大的箱笼被抬入绣止府,无一人敢上前观瞧。 被绣止府盯上,莫说是拿些箱笼行李,便是即刻枭首,也只有御史敢在私下置喙一言。 那两只箱笼被随意搁在地上,宋秋径直步入大殿,去到程聿身旁道:“公子,什么都没有,计枫所有的物什,无一可疑。” 程聿的面上没半分惊讶,他缓缓点头,对宋秋道:“歇着去吧。” 宋秋略显迟疑:“公子,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她自省得轻重。”程聿拨弄着七宝手钏,漠然道。 宋秋只能提醒一句:“观仙楼那边的文人抱怨颇浓,公子还需早做打算。” “无妨。”程聿仍旧不在意。 宋秋的眼睛转了又转,终是按捺不住好奇,追问了一句:“公子,那个计枫,到底为何深夜外出?郑子石还没回来,怕是他昨夜走的路甚多。” “自然。”程聿睁开眼睛看向她,“你若无事便去甲库问问沙盘可做好了。” “喏。”宋秋有了差事,便也不再去想计枫的事情,快步出了门,径直去往甲库。 路过戒律房时,她迟疑片刻还是转了进去。 戒律房内静谧非常,宋秋放轻了脚步,拽了个狱卒问:“大人呢?” 狱卒指了指里间,轻声道:“大人亲自审问,不过一直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宋秋点了点头,放开他自己走了进去。 去到最里头的牢房,她寻了个计枫瞧不见的地方,朝媱嫦连连招手。 媱嫦瞥了她一眼,起身出来。 “如何?” 宋秋摇头,伏在她耳畔道:“什么都没有,大人,您到底要找什么?” 媱嫦的嘴角缓缓扬起:“就是要什么都没有。” 她伸手拍了拍宋秋的肩膀:“歇着去吧。” 檀口微张,宋秋不知所措。 总觉得大人和公子极像,现在……越来越像了,连对她说的话都差不多。 媱嫦见她杵在那儿发愣,略一皱眉,道:“若是无事,便去甲库瞧瞧沙盘可做好了没,我等着用呢。” 宋秋看着她,无声的叹了口气。 越觉得像,便越像了! 她点点头,朝媱嫦行了个宫礼:“喏,公子方才也叫我去甲库呢,大人与公子倒是心有灵犀。” 她说完便笑了。 媱嫦挑眉:“他?” 宋秋怕她恼了,一面后退一面道:“大人莫气,我随口说说,这便去催一催徐叔!” 她说完,急匆匆的跑了。 媱嫦站在原处,皱眉思考了片刻,怕极了似的摇头。 与程聿心有灵犀? 饶了她吧,她可没有那么狡诈! 转身回去牢房坐下,媱嫦一手撑着额角,看着眼前的计枫问:“你昨夜不顾宵禁在城中游荡,所为何事?” 计枫早被她这东一下西一锤的绕晕了,此刻又被问起昨夜,他的一颗心登时便提了起来。 “昨夜、昨夜小民受宗正寺主簿所邀,去其住处饮酒畅谈。因饮酒过量忘了时候,这才误了回程时辰。” 计枫定了定心神,片刻结语后便说得顺了。 他说罢缘由,自顾自的跪得端正:“大人明察,小民犯了宵禁之错,大人想要如何惩处都使得,小民领罪。” “领罪便好。”媱嫦微微点头。 她站起身,道:“宵禁这等小事,绣止府不管,你自有你的去处。” 计枫的眼中划过一抹狂喜。 媱嫦不再停留,径直离开。 今日的大殿热闹得很,徐玮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在沙盘前忙碌,宋秋托着下巴在旁协助。 程聿正在煮茶,听到媱嫦进来,他问:“如何?” “宗正寺。”媱嫦嘴角轻扬,去到他面前坐下了。 一旁的徐玮忽然插口道:“宗正寺距观仙楼甚远,却离东宫极近。” “哦?”媱嫦疑惑的看向他,“徐叔,宗正寺离东宫不是隔着个仓池呢?” 徐玮把一个象征着楼宇的小木块放好,这才转回身看向媱嫦说道:“面上瞧着的确如此,但从宗正寺角门而出,绕过一条小巷,便到了东宫了。” 他说着,手指自沙盘一角划过。 媱嫦从桌上拿了块枣花酥,一边吃着一边去了沙盘前。 徐玮的手艺极佳,那小房子雕刻得栩栩如生,一眼便看得出是何处。 宗正寺是他方才放下的,此刻,徐玮的手指直指宗正寺西北角:“就是这里。” 他的双眸死死盯着那一处。 媱嫦看到他手指点着的地方不禁笑了:“这哪是离东宫近,分明是与长公主府毗邻而居。” 徐玮谈东宫却不提长公主府,此言仅有一个原因—— 圣人膝下只有一个三岁幼子,太子之位悬而未决,东宫无主。 东宫是空的,长公主府里却住着褚琏。 徐玮侧头看向媱嫦,道:“慎言。” 媱嫦咬了口枣花酥,转头看向了程聿问:“如何?” 程聿不紧不慢的倒着茶:“无妨,直言便是。” 媱嫦手里的点心停在唇边,她道:“司丞,我问的是,可还要继续查下去?这一次的事又当如何论处?” 程聿倒好了一盏茶,往她的方向推去:“余下的你回来再说。” 媱嫦疑惑:“我又要去哪儿?” 程聿没答话,看向了门外。 媱嫦也看了出去,却没瞧见外人。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外才终于来了车马。 是媱嫦瞧着有些眼熟的宫车,从上边下来的亦是媱嫦熟悉的嬷嬷。 琼连姑姑自车上下来,自怀中取出云影殿的腰牌对守门的骁骑卫道:“昭仪夫人请媱嫦大人入宫饮茶,圣人是允准了的。” 媱嫦转过头看向程聿:“宫车那般远你便听得了?” 这怎可能? 程聿缓缓摇头,只对她说了一句:“此事如何处置,在你不在我。” 媱嫦皱起眉头,看着他的眼中多了抹厌烦。 他若能好好说话,她也不至于觉得他狡诈。 万幸,他这次的话不算太绕,她须臾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媱嫦笑笑,盯着他的眸子道:“杀人偿命,自古如此,王孙贵胄亦与庶民同罪。” 程聿把手里的七宝手钏抛向她:“戴上,去吧。” 媱嫦一把接住,略显迟疑:“圣人赏你的,你给我?” 程聿看着她,突然问:“你怎知此物是圣人所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五十五章 击鼓其镗 轩敞的大殿内静谧非常,宋秋和徐玮都转头望向了那边二人。 媱嫦拨弄了一下手钏,恍若觉察不到殿内气氛诡异一般反问:“那日我去迦隐寺,瞧见圣人手中拿着此物……莫不是我瞧错了?” 程聿没答话,仍瞧着媱嫦的方向。 媱嫦也没走,微蹙着眉头与他对视着。 徐玮瞧了他们一会儿,突然咳嗽了一声,道:“司丞,外头还有宫人等着,府内杂事罢了,莫让圣人忧心。” 闻言,程聿收回视线,舒展开眉头道:“圣驾前行走,莫要贪言多眼,如若犯了大忌讳,我也保不住你。” “喏。”媱嫦应了一句,捏着手钏转身离去。 程聿看着殿门,直等到宫车辘辘远去,这才收回视线。 不用徐玮说话,宋秋悄声过去,把一杯热茶递到程聿跟前儿,轻声说道:“公子,大人她皮野惯了,想来圣人也不会苛责,您莫要忧心了。” 程聿没倏尔笑了。 他站起身来朝退室走去,只留下了一句: “圣人自不会苛责于她。” 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宋秋困惑不已。 她转头看向徐玮,想问问他老人家,却连徐玮一道眼神都没得到。 摇了摇头,宋秋有些无奈。 公子说话,愈发难懂了。 宫车驶过御道,只在宫门前略停了片刻,便径直入了宫。 媱嫦坐在车上,耳边是琼连姑姑细声细语的殷殷嘱咐: “司昭仪与媱嫦大人一见如故,本想早早传您入宫说说话,却奈何冬至过后昭仪便病了,一连耽搁了好些时日。” “昭仪素来平和,大人应是知道的。大人也无需紧张担忧,您破案有功,又是一方勇将,便是有些许不周到的地方,昭仪也不会苛责。” “您是前朝功臣,昭仪是后宫贵人,您二位本不该相见,恐遭言官怨怼。不过此番是圣人恩准的,自然另当别论。” 媱嫦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浅笑,状似在仔细聆听琼连姑姑的话。 实则她的一颗心仍旧留在绣止府内。 “大人,到了。” 媱嫦回过神来,下车一瞧,云影殿果真奢华。 汉白玉的地砖雕以佛莲,铺就出十八级广阔台阶。三阶一柱,柱上摆着羊脂玉雕就的麒麟瑞兽,雕工精致活灵活现,又取了麒麟送祥瑞的美意。 步上台阶,殿外是十尊四人合抱的门柱,雕龙画凤,金漆嵌宝,奢靡至极。 殿外已是如此,入了殿后所见更使人惊叹。 沧泠的雪熊皮、羌余的机关巧玩、仰西的玲珑器皿、屠肃的织品云缎,还有珠儋的舶来物。 天下珍奇,尽藏于此。 司昭仪迈着轻快步子出来,身上披着件薄如蝉翼的外裳,是屠肃最有名的珠月纱,十日方得一尺。制成衣裳着于身,冬暖夏凉,最是罕见。 她打扮随意,只用一根祥云纹簪松松的绾了个发髻,不着重妆不戴贵饰,倒比那日宫宴更美几分。 媱嫦跪下,垂眸道:“臣媱嫦,拜见昭仪夫人。” “媱嫦大人快请起。”司昭仪笑着来到媱嫦跟前,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 她顺势挽住媱嫦的胳膊道:“大人查出了我好友之死的缘由,是我的恩人,莫要如此拘礼,倒显得我不知恩了。” 媱嫦微微一笑,看着她道:“臣之本分,不敢居功。” 司昭仪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大人一路而来辛苦了,来饮杯茶吧。” 茶是一直备着的,宫人奉了茶便退到殿外,偌大的华丽殿中只剩下她们二人。 司昭仪抿了口茶,看向媱嫦道:“大人在看什么?” 媱嫦收回盯着窗子的视线,轻笑道:“看昭仪夫人这儿的窗纸,瞧着甚是好看。” “是啊,那是漓影纱,再烈的日光透过它都要变得如月色一般清丽的。”司昭仪轻笑着,眼中多了抹无奈,“大人来得巧,若是再晚半个月,我这殿中便也用不得这纱了。” “漓影纱一匹千金,除了您这儿,也无人配用。” “配不配还不是少府说了算?”司昭仪一手虚握成拳撑着额角,有些懒怠模样,“长公主要开源节流,第一个断的便是我这儿的东西。” 她浅笑着,美得不可方物:“现下还能靠着年关勉强度日,过了年去,我这儿可要大变样了。” “少府本该由皇后掌管,便是后位无人,也该由内宫有德之人理之。长公主府一应事宜皆有公主邑司料理。” 媱嫦说着,终于看向了司昭仪:“本该是两处无关之地,现下却搅在了一处,倒是委屈昭仪夫人了。” 司昭仪看着媱嫦,笑了:“此话也就只你敢说,御史台那些酸儒整日盯着鸡毛小事,眼下这般僭越之行,倒是所有人都成了瞎子。” “长公主乃天之娇女,圣人唯一留在京中的妹妹,身份自然贵重。”媱嫦笑得意味深长,“莫说是御史台,便是绣止府,也不敢说长公主一个不字。” 司昭仪站起身来,广袖微动,她走到了媱嫦跟前。 看着她,司昭仪轻声道:“织花那事,我思来想去许久,区区一个弘文馆校书郎,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到底是替谁卖了命?” 媱嫦垂眸浅笑:“既然已经有了结果,昭仪何必追究?” “那是我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妹。”司昭仪盯着媱嫦,声音更轻了些,“若是大人的阿姊死于非命,大人会不追究?” 媱嫦抬起眸子,盯着那双美目,一字一顿道:“若是臣的阿姊受此责难,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必要她偿命。” “我与大人是一样的心思,”司昭仪伸手拉住媱嫦的手,“所以,请大人告知与我。” 她的手有些凉,不似媱嫦的手那般温热。 媱嫦道:“夫人叫我来,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司昭仪轻笑着,点了点头:“对,我知道是她。从那日晚宴她站出来时我便知道是她,也只有她,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说到最后,司昭仪的眼中更多了抹冷意。 “你会帮我的,对吧?” 司昭仪紧紧地盯着媱嫦的眼睛,又问。 媱嫦拱手行礼: “臣是顾氏子孙,誓死效忠圣人。倘若有人侵犯皇权,便是大罗神仙臣也当斩其于马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五十六章 应有清风吹白蘋 “大人以为,何为奸佞?” 司昭仪扶着媱嫦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 媱嫦垂眸应答:“失礼于君主,无功于社稷,加害于忠臣,无益于百姓者,是为奸佞之辈。” 司昭仪满意的笑了,她松开媱嫦的胳膊,轻声道:“我本不该搅于庙堂,但若日后大人有所需,我必助你。” 她的眼眸明亮,其内蕴藏着些许淡淡冷意。 媱嫦唇角含笑:“昭仪所愿,亦是臣所愿。” 司昭仪眼中的冷意如冰雪消融,她拉着媱嫦复又坐下,饶着她说些军中打仗的事情。 媱嫦捡了些有趣的说与她听,不多时,曹羽便来了。 “老奴给昭仪请安,”曹羽行了个礼,道,“圣人传媱嫦大人过去。” 司昭仪看了眼媱嫦,笑着点头:“国事紧要,陛下既有事找大人,我便不多留你了。日后若是得空,你便多来给我讲讲故事,可好?” “昭仪爱听,实乃臣之幸事。”媱嫦行礼告退,与曹羽一道出了云影殿。 圣人日常料理国事的潜龙殿距云影殿甚近,走过去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路上,曹羽闲话似的与媱嫦道:“大人,老奴听闻近日京安城内有些不太平,可是哪里出了差错?” 媱嫦眸光微紧,旋即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观仙楼有个门客不顾宵禁外出,刚巧被我撞见了。” “观仙楼实乃京安城内绝佳的楼宇,给那些平素多惹麻烦的诗人墨客委实糟蹋了。”曹羽嘴角带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媱嫦说道。 媱嫦回以同样的笑:“曹公公美意,媱嫦心领了。” 曹羽笑着连连摇头:“老奴可没说什么,大人莫要多想。” “嗯。” 媱嫦轻轻地应了一句,便随他踏上了阶梯。 在门前停下,曹羽对媱嫦道:“大人稍待,老奴去回禀圣人。” 他这话才说完,殿内便传出圣人的声音:“是媱嫦到了?让她进来。” 曹羽赶忙让开路,躬身送媱嫦进门。 媱嫦迈步入内,径直转向左侧,端端正正的跪下:“臣媱嫦,恭请陛下圣安。” “起吧。”圣人放下手中奏折,看向媱嫦问,“这两日又出了什么乱子?” 媱嫦垂眸直言道:“观仙楼内混进了仰西细作,现下正在追查。” “哦,”圣人的脸上没半点儿惊讶模样,只问,“所来为何?” “不知。” “背后可有主使?” “大抵是有的,”媱嫦继续道,“不然此人也无法混入观仙楼。” “嗯。”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既是有人主使,那便好生追查,临近年关了,莫要让那些人扰了太平。” “喏。”媱嫦拱手应下。 她的一颗心仍旧没放下来,圣人在此刻唤她来,必定不会只为着问这件事的。 “修怀的身子如何了?” 果然,圣人话锋一转,问起了程聿。 媱嫦沉吟片刻,答:“程司丞的身子依旧那般,并无太大起色,殿中的茶水都染上了药味。” 圣人不由得失笑出声。 他笑了半晌,道:“修怀需得静养,你平素多替他分忧。” “喏。” 媱嫦再次应下,垂眸之时,眉头却皱起来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五十七章 二三十子 明德坊,长公主府。 宫人新折了腊梅来插瓶,红艳艳的腊梅插在素白描金边的琵琶瓶里,甚合褚琏心意。 她一手撑着额角,细细的打量着那渐渐展开笑靥的腊梅。 宫婢悄声而来,在褚琏身侧三步远停下,轻声道:“殿下,媱嫦去了云影殿。” “哦?”柳眉微挑,褚琏收回视线看向宫婢,“何时去的?” “半个时辰前。”宫婢垂着眼眸回道,“先去了云影殿,后被圣人叫去了潜龙殿,现下大抵已经出宫了。” “呵。”褚琏唇角勾起抹冷笑,“殿中省的人愈发会当差了,人出宫才告诉我,倒是两边都不得罪。” 宫婢不敢辩解,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 褚琏坐直了身子,美艳至极的脸上冷笑更浓几分:“到底是欺我不在宫中,个个阳奉阴违。” 宫婢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殿下息怒,奴婢万万不敢。” 桌旁的沙漏缓缓流着沙,时间的流淌似乎也有了形状。 褚琏瞥了她一眼:“也罢,那云楼贱婢寻她所为何事我也猜得到。她素来得宠,便是你们投到她那去也是人之常情。” 宫婢吓得颤栗不安,险些跪不稳倒到一边去。 以额触地,她颤抖着声音道:“奴婢不知旁人如何,但奴婢自入宫起便伺候殿下,是决计不会认他人为主的!” 褚琏嘴角的冷笑消散了些,她挥了挥手:“起来吧,本也不是与你着恼,怎的还吓成这样?” 宫婢直起身子,悄无声息的站起来去给褚琏换了杯茶。 捧着热茶,褚琏忽然问她:“我听闻日前蒙舟去寻了程聿,可知他们说了什么?” 宫婢怔愣片刻,赶忙答道:“奴婢只听说蒙大人在绣止府内留到戌时才走,走时面上有些不快。但绣止府内发生了什么,实在探听不到。” “不快?” 褚琏笑了。 她依稀记得,蒙舟前一日去了绣止府,后一日便进宫面圣,离宫之时面色也是不佳,这般看来—— 倒是好事。 她呷了口茶,瞧着眼前的腊梅都更娇艳了几分。 宫车停在绣止府门前,琼连姑姑扶媱嫦下车后又从车内取出一个三尺见方的长盒。 盒子是金丝楠的,其上以贝壳磨成薄片镶嵌,拼出一只栩栩如生的翟凤。 琼连姑姑把盒子递向媱嫦:“昭仪知晓大人不喜红妆,寻常赏赐也太过敷衍。虽赠人兵刃多会落人口实,但昭仪念着与大人一见如故的情分,也顾不得俗世言辞了。” “此剑乃名师所铸,名曰凤羽,大昭十三州,唯大人配此剑方才得宜。” 琼连姑姑说着,把盒子打开来。 一柄宝剑出现在媱嫦眼前。 她来不及细看,接过盒子朝着云影殿的方向施礼谢恩。 “臣谢昭仪夫人赏赐。” 她礼行了一半便被琼连姑姑扶住了:“大人乃国之重臣,昭仪夫人特地嘱咐,万莫使大人当街跪拜。” 媱嫦嘴角微扬,与她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便请姑姑替我再谢昭仪夫人赏赐。” 琼连姑姑含笑点头:“大人公事繁忙,老奴便不再叨扰,这便回去复命了。” “姑姑慢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五十八章 夕日交值 媱嫦捧着木盒回到绣止府时,刚巧遇到了宋秋出来。 “大人,徐叔把沙盘做好了,郑校尉也回来了,你快来瞧瞧吧!”宋秋的眉头紧锁着,那紧张戒备的模样,显然这事没那么简单。 媱嫦点了下头,随手把盒子交给她说:“替我送回去。” 这盒子沉得很,媱嫦虽不觉得,宋秋接过时却是一个趔趄,险些没拿住。 她稳住身子应下:“好。” 媱嫦看着她的模样,伸手拦下她:“很重吗?” 宋秋的脸已经有些红了,她点着头:“大人,我快拿不住了!” 媱嫦伸手托住木盒,替她解去几分重量。 宋秋轻吐了口气,问她:“这里边是什么啊?” 媱嫦微微摇头,笑得意味深长。 宋秋平素干活不少,拿它却费力得很。 琼连姑姑把盒子交给她时却甚是轻松。 云影殿的掌事姑姑,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粗活需得她自己去做。 “大人?大人?” 宋秋见媱嫦有些失神模样,忍不住轻声唤她回神。 媱嫦看向她,笑了:“无妨,我拿着吧,等会儿再送回去就是了。” 说着,她又把那盒子捧回到了手里。 宋秋瞧着那木盒精致,心知是宫中贵人所赏,怕自己力竭弄坏了,便也没拦着她。 她们二人去了大殿,媱嫦一进门便挑起眉梢。 程聿此刻正站在那沙盘旁,面色严肃中带着抹阴沉。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的说道:“过来。” 媱嫦把木盒放下,快步走了过去。 沙盘已经做成了,与京安城布局如出一辙。瞧着眼前这熟悉的东西,媱嫦的心踏实了不少。 征战多年,她早已习惯了有这样一个沙盘,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快记清京安城内四十八坊的方法。 现在,沙盘上被徐玮以一根红绳描绘出了计枫昨夜的路线。 瞧着不过是在小巷间行走,他也并未去过什么要地。 媱嫦侧头看向程聿:“我对京安城不熟,司丞如何看?” 程聿面色凝重,声音亦有些发紧:“他在找暗门隐渠。” 徐玮接过话茬对媱嫦道:“京安城内不乏这些地方,除却登记在册的隐秘之地,有些商户也会开辟个角门方便运送货物。京安城内百万人,官家也无法一一查看。” 听完这些话,媱嫦的眉头也跟着皱紧了。 暗自探听京安城内布局,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不过—— “若是找寻这些,为何如此张扬?”她看向程聿,“要这东西的人必不是寻常人家,京安城内寻常百姓无数,藏木于林才是正经,怎会找到计枫这样的人?” 程聿回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媱嫦微微摇头:“不合理。” 程聿抬起手,朝一旁的郑子石挥了两下。 郑子石上前一步,轻声道:“大人,卑职在所有有暗渠角门的地方,都瞧见了标记。卑职拓下来了,您瞧瞧。” 他说着,把一张纸递向媱嫦。 媱嫦侧头扫了一眼,已然分辨出那图案是什么:“是仰西探子专用的密语标记。” 程聿反问:“你还觉得不合理吗?” 媱嫦依旧点头:“觉得。这事太顺了。” 宋秋前几日刚刚听说有红衣男鬼,她夜半买酒归来便遇到了; 他们查遍大理寺卷宗也没找见蛛丝马迹,她却在蹲守第一夜便寻得了那人下落; 抓人、发现计枫的身份、复原他走过的路线以及发现那一枚标记,一切都顺风顺水; 还有,金吾卫加紧巡防,计枫能避开每一队士兵,却对她的跟踪一无所知。 除却最后一点她不觉得是巧合外,所有的一切都值得她怀疑。 甚至包括今日入宫。 她走了小半日,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她死死地盯着程聿,神色冷淡,如草原上的雪狼。 她不信她都觉得奇怪的事情,程聿会发现不了。 程聿感觉不到她眼中寒意一般,缓声道:“不论他所图为何、身后又是何人指使,此事非同小可,必剿之。” 媱嫦的手不觉间已然紧握,整个人紧绷起来,像是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徐玮突然开了口,声音低缓平和:“在京安城内探查这些,仰西蛮子狼子野心自不必说,只怕这背后还有所牵连。” 他的手指轻点了点丰化坊的位置,继续说道:“此处虽为官家居所,却也是混杂之地。案情由此而起,恐怕还要在此处了解。” 媱嫦听着他的话,却并未因他的平和声调放松分毫。 她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程聿。 程聿亦是如此,淡漠的与她对视着。虽不知他能否看得清楚,至少他现下眼中只有媱嫦。 他忽然问她:“从仰西入大昭唯有元州一条路。你在元州多年,半年前计枫入京,你可知晓?” 媱嫦的嘴角勾起抹冷笑:“我日日在军中,此事归由元州刺史管辖,司丞问我又是何意?” 程聿缓缓摇头,转过身去,笑了:“并无他意,不过是想起了曼陀罗花。” 曼陀罗花。 这四个字,在她带计枫回绣止府时,程聿便与她说起过。 当时他的意思是,计枫若从仰西而来,带来些曼陀罗花的种子也不无可能。 但现在他再提这四个字,却是在怀疑她了。 媱嫦盯着他的脸,声音更冷了些:“司丞若是疑心我,大可以直说。” 殿内剑拔弩张。 郑子石茫然四顾,怎么都没料到这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 徐玮微微皱眉,摇头默然无语,他发觉这二人状况不对时便已经开口规劝,全不奏效。 宋秋来回瞧了瞧他们,心中轻叹一声,挥手把身旁的茶杯打翻在地。 瓷器碎裂声清脆悦耳,打破了一室静谧,茶水也沾湿了程聿的衣角。 宋秋轻呼一声,说道:“我手滑了,公子您快去换身外袍吧,莫要着凉了。哎呦……大人您瞧瞧,茶水沾湿了您这盒子了,不要紧吧?” 宋秋说着,又朝郑子石使了个眼色,让他快带程聿去换衣服。 她自己则赶紧拿出帕子来,把木盒上的茶水擦拭干净。 做着这些,宋秋心中不免轻叹。 两个聪慧至极的人凑在一起,若是心思一致还则罢了;如若有些许争议,那便像是一对蛐蛐,不把他们分开,怕是就要斗得你死我活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五十九章 观仙楼 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程聿的离开而消减,徐玮笑了笑,道:“万幸府中还有阿秋。” 宋秋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而看向媱嫦,轻声问她:“大人,这盒子里是什么?昭仪的赏赐么?” 媱嫦心中还记挂着方才的事,索性直接打开盒子:“嗯,司昭仪赏的剑。” 她说是剑,宋秋没了兴致,徐玮却凑了过来。 一瞧见那剑鞘上的朱砂,徐玮的眼瞳倏尔紧缩。 “徐叔?怎得了?”宋秋倒是对他这反应更感兴趣些,“这剑您识得?” 徐玮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媱嫦,竟然还带着抹小心翼翼。 媱嫦做了个请的手势:“您随意。” 徐玮这才把手伸向剑盒。 伸了一半,他的手却顿住了。 收回手来仔细擦拭干净灰尘,徐玮这才拿起了那柄剑。 他轻轻摩挲着每一道朱砂描纹,直把每一分都摸过一遍,这才长长的吐出口气来。 他摇了摇头,脸上惋惜之色颇浓。 宋秋满面好奇:“徐叔,您到底是怎么了?这剑又何不寻常之处?” 媱嫦也被他这模样勾起了些许疑惑:“可是这剑有什么不妥?” 徐玮点了点头,仍旧捧着那柄剑,缓声道:“此剑名曰妖凤,前朝名匠扶苏所铸。剑成之日便是亡国之时。” “传闻扶苏以血铸此剑,血干人亡剑方铸成,而他,至死也没亲眼见过这把剑。” “此后妖凤便落入凡尘,这名字也是后人叫出来的。” 徐玮双手捧着剑,拧眉看向媱嫦:“妖剑噬主,断不得用。” 媱嫦看着那把剑,伸手接过。 拔剑出鞘,剑身之上紧密的排着凤羽似的图样刻纹。剑锋锋利清冷,入眼便觉冰寒彻骨。 媱嫦紧盯着剑锋,轻声道:“我倒是喜欢。” 宋秋的眉头登时便皱起来了,不止是她,便是徐玮都看着媱嫦缓缓摇头。 媱嫦把剑完全拔出,笑意更浓了几分:“当真不错。” 宋秋觑着她的表情,忍不住侧眸看向徐玮,悄声道:“徐叔,这剑不会真有什么古怪吧?” 徐玮盯着媱嫦,只说:“剑有何古怪暂且不提,你可想过,以此剑赠人,赠剑之人到底有何目的?” 媱嫦收刀入鞘,笑道:“徐叔,我自小习武,却也是今日才听您谈起这剑的来历,以往从未听过的。司昭仪自幼在云楼长大,后入宫。这样的人怎会知道这剑的来历?” 徐玮仍旧摇头:“总之不该碰。” 媱嫦握着剑,甚是随意模样:“我屠过的人,少则几千,多则万余,因我而死的人更多。即便是它真有噬主的心,在我手里也只能做死物用。” 见她倔强,徐玮摇了摇头,侧头看向了宋秋。 宋秋转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从自己的布兜里掏出一摞黄色符纸递向媱嫦:“大人,要不……您试试这个?” 媱嫦一瞧见那些符纸,只感觉眼前发黑。 她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宋秋的手背,打开她的手走向沙盘:“我还是做些正经事要紧。” 宋秋看看自己手里的符纸,满脸无奈的朝徐玮耸了耸肩,悄声道: “我是劝不动她的,之前明知道夜间有古怪她都不肯避让,更别提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儿了。” 徐玮微蹙着眉头,摇了摇头之后道:“刚过易折,不好。” 媱嫦扭回头看向他:“徐叔,之前那三个更夫都是在何处撞见计枫的?您可知道?” 她当真不信这些,也无意与徐玮争辩,现下最便利的便是转开话茬说其他事了。 徐玮应了一声,去到沙盘旁拿过三枚陶俑,依次摆在了丰化坊内街。 媱嫦垂眸看着那三处,良久不语。 程聿换好衣服出来,面色已平和如初。 他倒了杯茶,走到媱嫦身旁,把茶盏递向她:“看出什么了?” 媱嫦不觉有他,随意的伸手接过,喝了一口之后才道:“丰化坊内的这几处有些古怪,不是小巷,倒像是他主动撞过去的。” “你是说他有意让人瞧见他?” “许是更夫所过之处会阻了他的路。” 媱嫦说罢,抬头看向了程聿。 程聿点了点头:“那便查一查,这三名更夫每日所行路线。” 更夫每夜走的路大抵是相同的,是代代相传、数年都不会有所变化的习惯。 他们两个自顾自的说着话,却没瞧见一旁的宋秋和跟着程聿出来的郑子石已然懵在了原处。 宋秋扯了扯郑子石的衣袖,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大殿,走出去老远。 宋秋这才指着大殿的方向,瞪着郑子石追问:“郑大哥,你方才与公子说什么了?” 郑子石连连摇头:“我笨嘴拙舌的能说什么?你倒是厉害,竟能把媱嫦大人哄好了。” 宋秋摇着头:“我也什么都没说,你们走后,便与徐叔一道瞧大人的那把剑了,我拢共也没说上三句话。” 二人面面相觑,良久,他们二人异口同声惊呼:“那他们是怎么了?怎得突然便像无事人一般?” 方才的剑拔弩张,转瞬间便消弭于无形,这…… 宋秋微皱着眉毛,又道:“而且我记着,还是公子先斟茶给大人的。” 郑子石点着头:“大人好酒不喜茶,这次却也接着了。” 他们二人再一次对望着彼此,久久无语。 绝非他们目光短浅,实在是从没见过这般境况。 便是三品大员跟前,也没见程聿放低过身段。 哪怕是贵人赏赐珍宝,也没瞧见媱嫦如何敬重。 好半晌,宋秋忽然笑了。 她笑眯眯的盯着大殿,眼底有狡黠一闪而逝。 不等郑子石发问,一枚羽箭破空而来,从他们俩中间穿过,直钉在后边的树干上。 随后,程聿的声音传来:“你们既是这般清闲,那便过来领差事。”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那三成刺入树中的羽箭,吞了口口水。 这力道,是媱嫦无疑了。 他们两个再不敢耽搁,更不敢去商讨为何程聿和媱嫦那般古怪,忙不迭的跑进大殿等候差遣。 程聿仍旧站在沙盘旁,等他们脚步停下了,这才抬起头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六十章 如何度我 “你换上便装去搜查全城,自丰化坊起,我要知道他们都查过那些地方。” 程聿看着郑子石,声音不疾不徐,平淡似水。 郑子石僵在了原处。 他一个人? 京安城那么大,他怕是要走断腿了吧! 宋秋不禁打了个寒战,别过身去拍了下自己的嘴。 就不该说那些话! 现在郑子石领了这么一桩差事,她觉得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 果然,媱嫦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带人去乱葬岗,把脱里的尸体翻出来。” 宋秋错愕的看向她:“大人?” 媱嫦的表情是宋秋从未见过的凝重:“去吧,尸骨倒是无所谓,把他身上的东西都带回来。” 宋秋深吸了口气,满面哀求的看着媱嫦,欲哭无泪: “大人,一定要今夜去?外头都黑透了。” 媱嫦捏了捏她的肩膀,拿起方才被宋秋搁到剑盒上的黄色符纸塞到了她的手里: “你拿好,唔……一张破鬼神,两张斩妖孽,三张定乾坤,好生留着。” 宋秋捏着符纸,这一次她的眼泪是真的掉下来了。 她看向郑子石,问:“郑大哥,能否跟我换换?” 郑子石满面严肃,皱着眉头对她道:“你嫂子身体不好,乱葬岗阴冷,我还是少去,免得把阴气过给她。” “更何况,若是你在城内游走遇到了歹人……着实危险得很。” 宋秋抿紧了嘴唇,思量片刻后转头看向媱嫦。 媱嫦却正在与程聿说话: “那我去了。” “小心些。” “嗯。” 宋秋见状,明白媱嫦不可能陪着她一道去了,心中苦叹连连。 三个人先后离开绣止府,各人有各人的去处。 程聿回到桌后坐下,斟了杯茶细细品着。 徐玮走到他身前,轻声说道:“司丞,媱嫦的那把剑,还需得谨慎处之。” 程聿方才在后间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完全,他却只是摇头:“她性子倔强,从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会听这种莫须有的传言。” 徐玮看向他,问:“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程聿放下茶盏,执笔着墨,轻声道:“那便要看这把剑是何时到了司昭仪的手里,又是何人所赠予她的了。” 徐玮缄默不语。 程聿提笔写下几行字,忽然停下笔,问:“媱嫦今日何时从宫中回来的?” 徐玮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媱嫦回来时天色已黑,大抵是戌正时分。” 程聿缓缓抬头看向他。 徐玮被他看得一怔。 程聿良久不语,墨沿着笔尖滴落到纸上。 徐玮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后宫日落时分即会落锁,媱嫦她去了别处?” 程聿看着他,笑了笑:“大抵是圣人传唤,她回来时是云影殿的车马送回的。” 徐玮微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那把剑,或许是圣人……” 程聿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徐叔,日后莫再与旁人提这把剑的来历。” 徐玮点了点头,拱手道:“司丞先忙,我回甲库去了。” “嗯。”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六十一章 倾囊以授 “大人,可是这里?” “我依稀记得,当日便把他埋在此处了,这……大抵是我记错了?” “宋大人暂且歇歇,容我们再找一找。” 乱葬岗大抵从没像今夜这般热闹过,火把把这儿照得亮如白昼,骁骑卫的兵士挥舞着铁铲,捡着土壤松软的坟挖开,去寻找脱里的尸体。 宋秋靠着一颗大树站着,饶是挨着火把站着,她亦觉得周身冰寒一片。 她是特地把那日埋葬脱里的两个人带着的,不过实属无用。此处本就杂乱,更何况,任谁也不会特地记下一个敌国细作的坟面朝何方。 夜里的乱葬岗阴森森的,林子里时不时的便响起树枝断折之声,更显得阴森恐怖。 宋秋微蹙眉头,轻声催促着:“快些,夜里怕是还要下雪的,到时便更不容易找了。” 她这话音落下不多时,还真有一边的人惊喜的唤道:“找到了!就是这里!” 宋秋轻舒了口气,总算是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她踩着一地狼藉快步走过去,把手里的火把递给身旁人,自己跳下了那重新抛开来的土坑。 因着是冬日,脱里的尸体已经完全冻住,倒是没有腐坏,与当日相差也不大。 宋秋按着媱嫦所说,把脱里的衣物尽数除下收好,本想就此离开,她却在瞧见脱里的背时,拧起了眉头。 脱里的背后,有一大片的刺青,图样杂乱看不真切,但宋秋肯定,当日查验尸首时,是决计没有这刺青的。 她没犹豫,直接说道:“把他也带回去。” “喏。” 宋秋爬回到地面,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她曾听闻北方的屠肃有种刺青,只有在极低的天气里方才会显现出来。 只是脱里是仰西人,仰西与屠肃并不接壤,商贾往来更少。这种在屠肃都极为罕见的刺青是如何传入仰西的? 宋秋想不明白,她觉得还是交由程聿去考量此事最好。 她绞尽脑汁,也比不得公子凝眉一霎。 宋秋他们一共十三人,因着有绣止府的腰牌,倒也不担心入不了城。 只是他们还没入城,便迎面碰上了一队身着黑衣黑帽的人。 骁骑卫副校立即把宋秋护在身后,拧眉厉声道:“何人?” 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来人,不多时,他便放下心来。 “宋大人,这些人步伐凌乱,瞧着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该是慌不择路,这才与我们撞上了。” 宋秋轻叹口气。 她点着头,抬手指向那些人的方向:“你说的他们躲避的人,在那儿呢。” 宋秋的眼力极佳,月色之下,她已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影子,还有她手里的锋利长剑。 不久前他们还讨论过那把剑是否该用,现在看来—— 想来是没什么紧要的,喏,她还好端端的不是? 宋秋推了把副校的肩膀:“愣着做什么?快去把那些人拦住了,可别再让她追了。” 她看那些人个个步伐凌乱,也不知道是被媱嫦追赶了多久了。 这冰天雪地的时节,还是尽早了了差事回府睡觉更为紧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六十二章 长公主府 “昨日听玉都说,金吾卫在巡查时瞧见个赌坊有些古怪,你今夜去瞧瞧。” 一个时辰前,就在宋秋与郑子石在院里议论程聿和媱嫦的时候,大殿之内,程聿对媱嫦轻声说道。 “什么古怪?”媱嫦微微蹙眉,“一家赌坊罢了,我现下只在意计枫的事。” “接连两日不见人进出,却始终人声鼎沸,即便是赌瘾缠身,也不该如此。”程聿道,“大理寺盯了一日了,玉都要在今晚动手,你去瞧瞧。” 媱嫦皱眉不语,显然是对这样的事很不耐烦。 程聿盯着她的眸子,缓声道:“事情发生在这时候,总归是要看着些的。玉都手下的人,审讯尚可,若是真有什么不对,怕是连他都要殒命当场。” 媱嫦终是点了头,她瞥了眼殿门,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我总觉得脱里的死有些不寻常,接连两桩案子都与仰西有关,我思量着,或许是我们都忽略了什么。” “那便把尸体再找出来瞧瞧,左右是冬日里,尸体大抵也不会腐坏。” “嗯,让宋秋去?” “可以。” 媱嫦离了绣止府便直奔大理寺,正巧碰见了带着两队金吾卫将士出府的蒙舟。 “蒙大人。”媱嫦迎上去,行了个礼,“司丞担忧大人安危,让卑职来伴您一道去。” 蒙舟低笑,满眼揶揄:“修怀会担忧我的死活?怕是信不过我才让你过来的吧?” 媱嫦笑笑,未答话。 蒙舟朝她挥挥手:“来,一道去便是。” 路上,蒙舟轻声与媱嫦说了那处赌坊的古怪之处。 “那处早先是宗正寺少卿郑白母家中的产业,他入仕后便把铺子兑出去了。” “这些年那处也算安稳,向来没什么不妥,更没有杂乱事项。你晓得的,赌坊秦楼这些地方,向来是大理寺严密督管的地方。” “只是这二日他们闭门谢客,不少赌徒都没了去处——我特地着人去瞧过,里边依旧热闹,只不待外客罢了。一连两三日如此无人进出,我总归是有些不放心的。” 蒙舟微蹙着眉头,负手前行。 媱嫦轻轻点头:“临近年关,蒙大人愈发忙碌了。” “是啊,”蒙舟看向她,“我可没有修怀那般好的运气,得了你这么个悍将——媱嫦,不如来我大理寺?我这边可比绣止府轻省多了。” 媱嫦抿唇轻笑,看着他道:“蒙大人抬爱,卑职愧不敢当。” “啧,”蒙舟轻轻咂舌,低笑着不见恼怒,“我这大理寺还不如绣止府?你回绝得也着实快了些。” 媱嫦浅笑着,回道:“卑职在何处领事,全听圣人安排,圣人要卑职在绣止府,那卑职便在绣止府。” “你倒是……” 蒙舟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被街边两个争吵的女子吸引了注意。 “你瞧仔细了些,我这哪是寻常白玉?你瞧瞧,这是上等的羊脂玉!你不许走,必得赔了我才行!” “不过是碰到了一块边角,你怎得如此不饶人?莫不是要我赔给你一支新簪才行?” “若是寻常玉簪我怎会如此?现下京安城内的羊脂玉比金子还贵,你……” 他们走着,那二人的争吵也渐渐听不真切了。 蒙舟嗤笑一声:“京安脂玉贵比金,九州籽料在云影。” 媱嫦想起今日在云影殿瞧见的司昭仪,也没见她身上戴着羊脂玉的首饰,怎得一直有人说是因她喜爱羊脂玉才使得此玉价值一路高涨? 思及此,她索性就问出口了。 蒙舟沉吟片刻,意味深长的说:“我听闻羊脂玉相撞碰碎之时,其状如牛乳迸溅,其音如山涧清泉。媱嫦大人,你可曾瞧见过?” 媱嫦自然是没瞧过的。 谁会用这样名贵的玉器砸着取乐? 她刚想要摇头,眉头便皱起来了。 蒙舟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嘱咐:“这话今日你问过,也听过了,日后切莫向旁人再问起。” 说完这话,他瞥见了自己的手,赶忙收回手来,拱手致歉:“实在抱歉,总当你是同僚,忘了大人是女儿身。” 媱嫦倒是不在意,只是笑容有些僵硬:“蒙大人不必在意,卑职从军多年,早已不在意这些俗礼凡尘。” 她这话是实话,在军中整日想着的都是怎么打仗,怎么活着回来,谁还会在意这些虚礼? 蒙舟若是不提,她都没注意到这些。 蒙舟见她甚是坦荡,也松了口气。 他转回身,指着前边的街角道:“就是那边了。” 媱嫦点了点头,握着剑的手不自觉的便多使了几分力。 蒙舟看向她,索性道:“你带兵惯了,攻城略地自是行家,可否劳烦你替我主事?” 媱嫦看向他,拱手行礼:“承蒙大人信赖,媱嫦必不负所望。” 蒙舟点头退到一旁:“要留活口。” “好。” 媱嫦回身看向那两队整装待发的金吾卫将士,轻声道:“一队潜行包围,七成守门窗,三成取高点,万不可让一人遁逃。” “二队随我破门,不可使屋内之人毁坏器物,更要盯紧他们,免得有人自裁。” 媱嫦说完,回头看向了蒙舟:“蒙大人可要补充?” 蒙舟连连摇头:“甚好、甚好。” 他这心中不免轻叹,这塞外的悍将与京安城内的将军当真不同,如此细密的心思是翻阅多少兵书都养不出来的。 金吾卫的士兵分作两队,悄无声息的靠近了那间处于丰化坊最角落处,紧挨着城墙的赌坊。 夜色浓郁,赌坊内灯光昏暗,瞧不清有多少人在,但嘈杂声仍旧不绝于耳,里边的人恍若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媱嫦来到了门边,手中的凤羽剑已然出鞘。 她侧耳细听,眉头微蹙。 旁边的金吾卫兵士瞧着她那紧张模样不免有些疑惑—— 不过是一家赌坊,用得着如此戒备? 媱嫦忽然低喝了一声“不好”,抬脚便踹开了房门。 门内,灯光昏暗,仅在赌桌上摆了一盏油灯。 桌旁只有一人,他的手边放着一壶茶。那数不清由多少人发出的声响,皆出自他一人之口。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六十三章 公主顽疾 老者须发皆白,背有些佝偻,但那双眼睛如鹰隼般,死死地盯着媱嫦。 媱嫦瞥了他一眼,手中剑刃直指他的咽喉:“捆了送到蒙大人那儿,其余人找密道。” 老者坐得稳如磐石,他盯着媱嫦,忽然拍案而起,干枯的手像鹰爪一般,朝着媱嫦的脖子抓去。 他那一副枯槁模样,任谁都没能想到他会有如此爆发力。 他死死地盯着媱嫦的脸,恨不得啖肉饮血的模样。 离媱嫦较近的两个士兵拔出了剑,却已经赶不及过去。 在一片“大人小心”的惊呼声中,媱嫦随手挥了下手里的长剑,拍在了老者的脖颈上。 那来势汹汹的一掌在半空中停顿,旋即便随着老者虚软的倒在了地上。 媱嫦瞥了他们一眼,皱眉:“大惊小怪。” 而后她便跨过老者的身子,走进了赌坊深处。 一旁的士兵面面相觑,愣了片刻后,两人上前来抬起老者,用牛筋把他手脚绑住,这才抬着他往外走去。 蒙舟在听到将士们的呼喊声便跟了上来,还没进门就瞧见已经有人抬出来了个陌生老者。 他皱着眉头问:“媱嫦如何了?” 抬人出来的金吾卫吞了口唾沫,答:“这人想要刺杀大人,被、被拍昏过去了。” 蒙舟怔楞片刻,笑了。 当真是他多虑了。 不过金吾卫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不得不警醒起来—— “大人,赌坊内只有他一人。这人是个口技人,近日的喧嚣怕是都出自他一人之口。” “媱嫦大人在找寻密道暗室,此处紧挨城墙,恐怕……” 蒙舟“嗯”了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媱嫦一手握着剑,在这五丈见方的屋子里走了一圈儿。 这屋子一眼就能看到头,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几张赌桌、几把椅子,一个粗糙的台案,上边还搁着个账本。 媱嫦回到方才老者坐着的桌子旁,抬脚把桌子踢到了一边去。 立即有两个兵过来,趴在地上细细摸索。 不多时,他们便寻到了一处一尺见方的暗门。 “打开。” 媱嫦垂眸盯着那处,又道:“你们离远些。” 蒙舟此刻迈步进来,笑道:“媱嫦,这是大理寺的差事,哪有让你挡在前边的道理?” 媱嫦回头看了他一眼,只道:“这是朝廷的差事,谁来挡着都无妨。” 蒙舟看着她,昏暗灯火下,她的面貌有些模糊,看得不甚清楚。 但那双眼睛却分外明亮。 他走到她的身旁,道:“如此,我与你在一处。” 媱嫦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旋即便舒展开来,再不劝说,由得他去。 地上的石门被挪开了,几道闪烁着寒光的箭矢由下自上,斜射而来。 媱嫦手里的剑挽了个剑花,把它们尽数拍落在地后,翻身便跳入地道之中。 她的动作极快,哪怕蒙舟就站在她的身旁也没能做出反应。 直等到媱嫦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他这才一叠声的唤道: “快,跟上去!外边的人守好了,不许放任何一人出去!” 说罢,他自己一掀衣袍,随着媱嫦一道跳了下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六十四章 畏罪自杀 媱嫦稳稳落地,带起些许灰尘。 眼前的是个不大的密室,墙角放着长明灯。东边连着一条黑漆漆的密道,那处无灯,门洞像是只张开巨口的怪兽。 方才射箭出来的是两把固定好的弓弩,瞧着它们歪歪斜斜,想来是临时放置的,旁边还有一把散落的箭。 媱嫦随手拿下一只弓弩,把那几支箭也收入囊中。 密室正中是张方桌,原本放在上边的东西已被尽数带走,许是走得匆忙,油灯倒了,灯油洒在桌子上,仍旧烧着。 而除却东边之外,余下三面墙旁皆铺了厚实的油毡布,上边放着被褥枕头,有散开的包袱,里边是些衣服。 瞧着这些东西,这方寸之地少说挤了十三四个人。 蒙舟跳了下来,还没站稳便问:“人跑了?” “跑了,”媱嫦瞥了眼桌上的油灯,“没多久,能追上。” 蒙舟松了口气,点着头握紧了手里的剑:“走,追!” 媱嫦回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些疑惑:“您与我一道去?” 蒙舟颔首:“自然,我自幼习剑,必不会连累你。” 媱嫦懒得劝他,也不拿灯,握着剑便进了密道。 蒙舟紧赶着追上,只对身后随行的金吾卫说了一句:“你们在此仔细搜查,若有突发急情,去绣止府找程聿。” 密道很黑,媱嫦的步子不疾不徐,时不时还停下来侧耳聆听,分辨着方向。 黑暗根本就不会阻碍她分毫,她走得很稳,恍若可以洞察一切。 而蒙舟,他虽说是自幼习剑,但文人习剑图的是肆意洒脱的剑意,他自习剑起便从没有与旁人真正交手过。 现在跟在媱嫦的身后,他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他隐隐有些后悔—— 他真的不会连累她? 他忽然觉得程聿稳坐府中是绝顶聪明之举。 紧赶着迈前几步,他压低声音问媱嫦:“我有火折子,能用么?” 黑暗包裹着他的双眸,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媱嫦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是蒙舟根本就不知道她回了头。 她只吐出两个字:“不行。” 蒙舟轻叹,不多问,仍旧跟在媱嫦身后。 他这般乖觉顺从,倒是媱嫦没想到的。 他虽不是个好剑客,却是个好同伴。 媱嫦想了想,把自己的发带递给他:“拿着。” 蒙舟也不知道她塞到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摸着是条细细的带子。 他把它在指头上绕了几圈,牢牢地握在手里。 有了这么一条带子,他踏实许多,迈出的步子也顺畅了起来。 走得久了,蒙舟隐约间也能分辨出些许轮廓。 他又低声询问:“算着距离,该出城了吧?” “城外一里。”媱嫦道。 蒙舟眉头紧锁。 敢在京安城里挖密道出城,这般胆大妄为,怕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又往前走了一段,媱嫦停下了脚步。 是个分叉口。 两条路,一北一南。 媱嫦轻声说道:“两条路。” 蒙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两条路,他们两个人各走一边是最便利的方法。 但他并不确保自己能安生的独自行走,更何况前方可能还有逃犯。 他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说:“那,我们分开走。” 媱嫦低低的笑了一声:“我不信运气。” 说罢,她把发带从蒙舟手里拽出,蹲下来摸索着地上的尘土。 蒙舟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免得自己一不留神坏了媱嫦的事。 不多时,媱嫦重新回到了蒙舟身边。 这一次她没有把发带给他,而是轻声说了句“得罪”,拉起他的胳膊便朝着南边那条路跑去。 蒙舟被她突然的反应唬了一跳,他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跟随的脚步亦是本能使然。 急奔了近一里路,媱嫦的脚步缓了下来。 蒙舟一手捂着口鼻,生怕自己那过快的呼吸声会惊扰到前边的人。 他已经听到前方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了,间或还有些笑声,甚是得意的模样。 还有些他听不真切的言语,不像是官话,他听不大懂。 媱嫦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便贴着墙,拉着他的胳膊继续向前。 前边的人也没打火把,大抵是这段路他们走过太多遍,自诩熟悉,不需要这种东西。 “……回去自是简单,只是今夜便要露宿荒野了。” “到底还是要躲几日的,这处已被官府盯上更不能用,日后还要再做打算才是。” “大人只说要防着绣止府,却没想到这次竟是大理寺坏事——等到那一日,我必血洗大理寺!” 媱嫦回过头,瞥了眼蒙舟。 蒙舟对前边那些人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懂。 他仍在缓缓呼吸,一只手还按着心口。 他们距离前边的人愈发近了,不过几丈罢了。 媱嫦不紧不慢的坠着他们,一点儿多余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来,慢点儿。” “我先出去瞧瞧。” “那么紧张作甚?这深更半夜的,还能有人不成?” 前边又传来了说话声,蒙舟还来不及分辨这些人讲得到底是哪儿的话,一直被媱嫦拽着的胳膊突然一空。 他没有问,没有惊疑,甚至就连呼吸都没有急促分毫。 他知道,在他看不清的黑暗中,媱嫦必然已如鬼魅般混入那些人中。 事实也的确如此,媱嫦闪身摸到那些人身后,仍未惊动任何一人。 头顶的暗门已被打开,清澈的月光洒入,率先出去的两个人左右瞧瞧,说了句“无事”,便有人快步跟上,攀着长梯爬了出去。 眼瞧着已出去了八人,媱嫦手里的剑缓缓出鞘。 一声剑啸如凤鸣。 她身旁的两人终于听到了这动静。 只是来不及疑惑,他们便感觉膝窝一热,继而便失去气力,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怎么了?” 他们二人闹出的动静,也引起了暗道内剩下几人的注意。 回答他们的只有痛呼之声,以及降临到他们自己身上的疼痛。 蒙舟走了这么许久,现下终于能借着月光瞧见真切的人了。 他看到了剑光,也闻到了血腥,还有那一道穿梭在狭窄密道之中的身影。 她手里的剑锋,尚不及她面庞清冷。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六十五章 遍地墨香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炷香的时间,又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 蒙舟听到媱嫦的声音,比起之前与他说话时的客气,此时的她语气生硬中夹杂着一抹桀骜。 “蒙大人,劳烦把这几人捆好。” 说罢,她把一段牛筋绳丢到了蒙舟的怀里。这样的绳子是他们常带在身上的,用它捆人手脚,哪怕武功盖世也挣脱不开。 借着月光,蒙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地道里留下的每一个人都还活着,不过没人能够挣扎逃脱。媱嫦的剑力道刚好,卸了他们的力,却也不会伤及性命。 蒙舟还没来得及应声,媱嫦已经翻出了洞口。 那八个人并未扬起刀在洞口等她,而是朝着南边疾驰,生怕耽搁了自己去通风报信一般。 她丢出一颗黄色烟丸,随后便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追去。 血水沿着剑身滴下,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 媱嫦的步子很快,嘴角还噙着一抹浅笑。 方才那些蒙舟听不懂的话她听得甚是明白,是仰西话。 这些人的身份无需多问,但她仍想要捉活的。 前边有人回头来看,瞧见她在追,他们立即分散开跑。 媱嫦掏出之前在赌坊暗门里拿来的弓弩,跑在最外侧的二人一人膝盖上便贯穿一箭。 跌落在雪地里,雪尘扬起半米便被风吹散。 余下的六个人惊骇不已。他们尚不知道自己留下的暗器此刻成为了媱嫦手里的利刃。不得已,他们又只能聚拢起来,并肩全速往前奔逃,连停顿分毫都不敢。 媱嫦没再用弓弩,仍旧急奔着朝前追。 她与他们的距离逐渐缩短,媱嫦嘴角的笑更浓了几分。 当她瞧见不远处宋秋一行人时,她笑得愈发开怀了。 宋秋退到后边,说道:“拦住那些人,抓活的。” 眼瞧着媱嫦一路追袭,必定是要抓活的,否则这些人能从她手里跑出来? 不消片刻,这六个人便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了一起。 “沿着脚印走,前边燃烟处是大理寺少卿蒙大人在看守犯人,你们速去接应。” 媱嫦擦着剑身,淡淡的说道。 “喏。” 宋秋没跟着离开,而是去到媱嫦身前,问她:“大人,虽觉得不应该,但你今日让我来乱葬岗,不会真的是让我在此堵人吧?” 媱嫦抬眸瞥了她一眼,反问:“有必要?” 宋秋语塞,摇头:“没必要。” 这么几个人,还不够逗媱嫦开怀一笑的吧! 媱嫦微蹙着眉,看着南边轻声问:“我记得那边是迦隐寺,对吧?” 宋秋点着头,又说:“迦隐寺的确在那边,不过正南的方向上,是盈山。” “哦?”媱嫦看向了她,“说说。” “说……”宋秋皱起了眉头,“没什么说的啊,盈山上边没什么东西,只在山下有个村子罢了。” “山匪?恶霸?总不会什么都没有吧?”媱嫦继续追问。 宋秋摇了摇头:“大人,这些我当真不知,得回去问三处的人了。” “三处?” 媱嫦微怔后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是了,她是绣止府四处主事,依稀记得之前宋秋说过,徐玮是五处主事,专司甲库看管及制造武器。 那前三处又是什么? 宋秋看媱嫦这模样便知道她是想要问什么,直接说道: “大人,绣止府分五处,一处有公子掌管,十三位副主事分布大昭十三州,各州府事项尽数掌握;” “二处分管四海之事,从敌情机要到政事变革,均由他们负责;” “三处便是咱们府上最多的文吏了,大昭之内所有的案牍卷宗皆在他们心中,他们坐在府中,却没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无论是各地官员注色,抑或是商贾进项;” “四处便是您负责的京安城诸事了,说起来,骁骑卫也是你来统领的,他们全都得听你的命令行事。” “徐叔管着的五处只管武器甲胄,咱们用的物什皆出自他手。” 宋秋说完,最后小声道:“我还当您都知道呢。” 媱嫦摇了摇头:“也从未有人与我说起过啊。” 她来了便领事奔波,这些日子以来松乏了些,她正养精蓄锐呢,哪来的心思问这些?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六十六章 善口技者 媱嫦耐着性子听完,双眸仍旧紧盯着正南那边。 宋秋回头看向身后,蒙舟已经带着人出来了。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完整的,一个个惨兮兮的样子,哀呼声不绝于耳。 她扯了扯媱嫦的衣袖:“大人,蒙大人来了。” 媱嫦回过神来,转回头时,脸上已经没了清冷神色,只余下了些许浅笑。 她与宋秋一道迎了上去,朝蒙舟拱手行礼:“蒙大人辛苦。” 蒙舟负手而立,看着她轻笑道:“我有何辛苦,今日若不是你在,恐怕便要让这些贼子跑了。” 媱嫦微微一笑,道:“我尚有公务在身,骁骑卫陪大人押送犯人回城可好?” 蒙舟狐疑的看向她:“你还有事?” 媱嫦一指宋秋:“陪她去一遭乱葬岗。” 宋秋心知媱嫦这是还有事要做,面露赧色笑着点头施礼:“蒙大人,卑职得公子命令带骁骑卫去乱葬岗寻些东西,刚巧碰到主事大人,是以……” 她说着,看向了后边被骁骑卫押送的那一队人。 蒙舟笑了笑,颔首缓声道:“那你们小心些,我回城时会与守城吏知会,无论多晚,都要回来才是。” “有劳大人。”媱嫦再行一礼,拉着宋秋便走。 脱里的尸体方才被放到了树后,月色昏暗,不仔细看当真瞧不见他。 媱嫦瞥了眼那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带着宋秋径直朝着乱葬岗走去。 蒙舟在原地看着她们离去,微微摇了摇头。 这姑娘,心思怕是有九十九道弯。 她要去做什么,蒙舟不得而知,事关绣止府密辛,他也不想去多问。 转回身对骁骑卫道了句“辛苦”,他便同他们一道往东城门的方向走去。 乱葬岗的树后,媱嫦收回视线,看向了宋秋:“走吧,随我去盈山。” 宋秋的脸上已经有了疲惫之色,不过她还是点着头:“好。” 媱嫦走了几步,转回头看向她:“我背你?” 宋秋错愕的看向她:“我走得动。” “哦。”媱嫦送了口气似的,这才继续往前走。 冬夜里踏雪而行,宋秋这还是头一遭。 她搓了搓手,问媱嫦:“大人,这三更半夜的去盈山,没必要吧?” 媱嫦只道:“只得今晚去,明日城门一开,怕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宋秋又缩了缩脖子:“若是真有什么山匪,只我们二人……大人,我八成是要拖后腿的。” “我知道。”媱嫦点头,“让你跟来,是掩人耳目,又怕你独自回不去城。” 宋秋轻搓着肩膀,小声道:“那倒是,我宁可与你一道走。” 不管是让她自己在乱葬岗等着她,还是让她自己拖着脱里的尸体回城,于她而言都是天方夜谭。 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瞧见了月色下的小村落。 站在村口,媱嫦朝宋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敲门。 宋秋点了点头,抬起快要冻僵了的手敲响了一户人家的柴门。 良久,北屋亮起了昏暗的灯光,还有一声被睡意浸染的“谁啊”。 是道女子的声音,听着上了年纪。 宋秋扬声道:“大婶,我们姊妹二人来京投奔亲戚,夜深寒凉,不知可方便借宿一宿?” 她声音清脆,因为寒冷,还多了分颤意。 不多时,一个举着盏油灯的妇人走了出来,身上披着棉衣,衣料是簇新的,与这蓬门陋室格格不入。 她隔着门瞧见当真是两个姑娘,松了口气打开房门:“来,进来说话。” 转回身的时候,妇人的眼眸被月色照得分外冰冷。 进了门,媱嫦的眸子的转了一圈儿,把屋内物什尽收眼底。 拢共三间屋子,北边是卧房,听着声音,那里住着四人,呼吸声清浅,应是孩童。 妇人关严了门,把油灯放到了桌上才道:“我家人多,没有多余的床铺。二位姑娘喝口热水,再去寻别家吧。” 说着话,她拿了两个碗出来,倒上热水给了她们。 媱嫦拿出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轻声道:“我们在这椅子上歇一晚即可,还请大婶行个方便。” 妇人看到银子,睡意登时便消散了。 她乐呵呵的拿起银子,连连点着头:“那我去给二位姑娘煮碗面。” “有劳。” 瞧着妇人穿戴好衣裳去了厨房,媱嫦悄声站起来,去了北边那间屋子。 在门边瞧一眼,果真是四个半大的孩子躺在炕上,睡得正香。 她回到椅子上坐下,宋秋压低了声音问她:“大人,还上山吗?” “总得等她睡了才方便。”媱嫦轻声回答着,眉头却皱了起来。 垂眸瞥了眼自己腰间的剑,心道这当娘的心可真大,一人带着四个孩子,竟还敢在夜里给行客开门。 不多时,妇人端了两碗面过来,她笑盈盈的把面碗放下,站在一旁搓着手看着她们俩。 “我手艺粗糙,二位姑娘别嫌弃,好歹暖暖身子。” 媱嫦笑了笑,慢吞吞的拿起了筷子。 宋秋比她快些,挑起面条闻了闻。 她没吃,也没说别的,只是抬头看向了媱嫦。 媱嫦了然,放下筷子,凤羽剑转瞬出鞘,直指妇人咽喉:“找死?” 妇人的脸色登时便苍白下来。 她定了定神,扯着嘴角反问:“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面、面不合胃口?” 宋秋用筷子搅动着面条,轻声说着:“面倒是不错,但这汤里的砒霜,着实不能合我胃口。” 她对这些毒物太熟悉了,哪怕是被汤面的香气掩盖,砒霜一丝淡淡的味道还是逃不过她的鼻子。 媱嫦挑眉,用剑尖托起妇人的下巴:“我与你无仇无怨,你却要害我们,为何?” 妇人的脸上尽是慌乱,她吞了口唾沫,颤着声音道:“我、我……我见财起意……” “是见财起意,还是奉命驻守在此?”媱嫦的眸子冷了下来。 宋秋放下筷子站起身,走进厨房。 不多时她便提着个瓦罐出来,嗤笑着把它放到了桌子上:“我倒是从没见过这般多的砒霜,今日也算长见识了。” 妇人的眼眸眯起,忽然抬起手,粗糙的手掌拍向凤羽剑剑身,把那一抹寒光从自己的喉咙处拍开。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六十七章 六处暗探 绣止府内,灯火通明。 蒙舟快步入府,径直迈入大殿。 程聿正站在沙盘旁,凝眉深思。 蒙舟放轻了步子,走到他身旁看向那制作精美的沙盘,轻笑道:“你手下的能人当真无数,什么时候给我也做一副出来?” 程聿瞥了他一眼:“你自己回来的?” 蒙舟自顾自的倒了杯茶饮下,解了渴才道:“嗯,你们府上的两位姑娘去乱葬岗了。” “哦?” 程聿算了下时间,立即意识到媱嫦这是随意寻了个由头把蒙舟打发走。 他看向蒙舟,问:“抓了些什么人回来?” “仰西人,”蒙舟转回到他身旁,“都给你带过来了,这不是我大理寺的管辖,你来料理吧。” “嗯。”程聿又问,“在何处抓的?” 蒙舟笑了,又填满茶盏,道:“说起来也甚是侥幸,若不是你让媱嫦去助我,恐怕今日一人都抓不到。” 他把前因后果细细的与程聿说了一遍,最后才赞叹道:“这姑娘当真骁勇,举世无双。” 程聿却忽然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玉都,快,你速速入宫求见圣人,求一道金吾卫出城的手谕!” 蒙舟被他突然变脸吓了一跳:“你魔怔了?金吾卫是京安禁卫,怎可出城?” “你只说是我求的便是,快,速去!”程聿竟还推了他一把。 蒙舟满面无奈:“现下已近子时,便是我有心帮你,如何进得了宫?” 程聿只道:“今夜宫门必不会落锁,你快些。” 蒙舟甚是疑惑,但见程聿眉头紧锁,他还是点头应下,自绣止府牵了匹马出来,朝着宫门而去。 冷风阵阵,把他刚涌起的睡意吹散了。 他不禁轻叹一声,心中埋怨程聿折腾,却也丝毫不敢懈怠。 直至他到了宫门前,看见大敞着的宫门,他才不禁摇头苦叹。 “狐狸。” 他低骂一句,翻身下马快步走向宫门。 守在宫门边的竟是曹羽,瞧见他来,曹羽立即迎了上去询问:“蒙大人可是替程司丞来的?” 蒙舟只得点头,低声问道:“圣人可歇下了?” 曹羽垂眸道:“蒙大人随老奴来。” 蒙舟满腹疑惑,却终是无人可问,只得快步跟上。 绣止府内,程聿在蒙舟离去后,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他退回到退室,掩好门后才轻声道:“委屈您了。” 一道修长身影自屏风后转出,嘴角含着一抹浅笑:“修怀好算计。世间若有人最知圣意,此人必定是你。” 程聿垂眸轻笑:“不过是眼盲心静,看得到旁人看不见的东西罢了。” “此番若是顺遂,明德坊再无翻身之日,你也可轻省些了。” 那人藏匿在黑暗中,纵使屋内只有他们二人也不肯露出面目。 程聿负手而立,沉吟片刻后才道:“有她在,大抵是顺利的。” “你很信任她。” “我信顾氏忠心。” 那人紧盯着他,缓缓退回到屏风后。 他只留下一句: “顾氏忠心,日后必是你最大的阻碍。修怀,你当真不打算趁此机会除了她这个后患?” 烛火摇曳下,程聿的嘴角缓缓勾起。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六十八章 仰西细作 宋秋看着眼前的妇人,轻叹。 若不是媱嫦尚有话要问,现下这妇人已然成为一具尸体了。 方才,那妇人的手掌还未碰到媱嫦手中的剑身,她便已经被欺身而上的媱嫦按在了墙上。 这般短的距离,连郑子石都不敢轻举妄动,一介农妇,怎敢如此? 媱嫦一手扼住妇人的脖子,盯着她的双眸,媱嫦对宋秋说道:“你进去瞧瞧里边的四个孩子。” 妇人的牙齿轻轻打颤,比方才更怕三分:“这、这是我的错处,与孩子无关。” “与谁有关,不是你说了算的。”媱嫦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温和。 她淡淡的说着,随手抽掉妇人的腰带,把她捆了个结实。 妇人扭动着双手挣扎,媱嫦已然坐回到桌边,嘴角含着一抹浅笑盯着她。 她问:“来京安城多久了?” 妇人不予作答,视线时不时的便瞟向内间。 宋秋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取出一卷针,捏了支三寸长的银针在指间,这才进了卧房的门。 不多时,她便出来了。 站在门旁,她对媱嫦道:“大人,四个孩子都中了迷药,药量甚重,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媱嫦点了点头,把腰间挂着的障刀丢给她:“你看着她,稍有异动,杀了便是。” 宋秋应下,拔出刀,看着妇人的眸中清冷一片。 她胆子小,却也见惯了生死。 一个人面对这样一个失去抵抗能力的农妇,她丝毫不惧。 媱嫦用剑挑起门帘,推门走了出去。 冷风席卷而来,把她裹住。 夜色之中,她轻轻几个起落,灵猫般矫捷。 这村子与寻常村落无异。不过既无狗吠猫啼,亦无鼾声梦呓。 整个村子都透出抹诡异味道。 媱嫦的步子愈发轻了,寻着村内祠堂,那处修缮得最好的处所里,终于有了点点亮光。 隔着五丈远瞧着它,媱嫦没再走近。 搁在村口放哨的妇人,为了掩人耳目留下的孩子,寂静非常的村落。 她并不想去思索这儿原本的村民都去了何处,总归不得善终便是了。 夜色之中,她微微蹙起眉头。 思量了好一会儿,媱嫦到底还是没有径直去往祠堂,而是悄无声息的退回到夜色之中,寻了一处不起眼的农舍,手扶在了破旧的柴门上。 门没锁,她轻轻一推便开了。 屋内果真没有人。灶台旁放着冻成冰坨的白菜,切了一半,菜刀还落在砧板上。 这里原本的一切都没有人去动,架子上还搁着农户的外袄。衣裳洗得泛白,瞧不出原本颜色。 媱嫦一一看去,终于在内间的地上瞧见了不该在这儿的东西。 那是一个个硕大的箱子。 木料不佳,很是简陋,却挂着一把拳头大的锁。 媱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手里的凤羽剑轻轻一挥,那把锁便断成两截。 媱嫦一手接住断锁,把它们放到一旁,这才轻轻打开了那个箱子。 里边,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羽箭。 媱嫦拿起一支,借着月色一瞧,她也不禁轻叹。 这箭是军中的规制,箭头用了最好的铁料,寻常甲胄也抵挡不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六十九章 天塌不了 媱嫦看着眼前的一切,眉头紧锁。 于京安城外囤积兵器,当以谋反之罪处之。 只是眼下,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暗处有多少人,她并不知道;这些人中是否有明德坊的人,她亦不知晓。 但她很清楚的知道,一旦被他们发现自己和宋秋,必定会群起而攻之。 她忽然有些后悔今日随蒙舟出城,否则也不会落入眼下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转瞬一想,今日若没有出城,只怕明日他们便再也寻不到这地方了。 她紧锁眉头,一时间左右为难。 若是只有她一人在此,杀出去倒也不难,但眼下,村口还有个宋秋。 她若执意拼杀,宋秋怕是就要把命撂在这儿了。 媱嫦盯着眼前的羽箭,思忖良久后把这屋子里所有箱子上的锁尽数砍断,扯了块布包好碎锁,她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悄然离去。 村口的小屋里,宋秋紧盯着眼前的农妇,眼睛都不眨一下。 妇人挣扎了半晌也没成效,面色已然灰白。 她靠在墙上,怨毒的盯着宋秋。 “你们要死,你们全部都要死。” 她喃喃低语,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句话。 宋秋被她念叨的心烦,索性拿出银针,刺了她的脑户穴。 妇人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宋秋轻吐出口气,放下了手里的障刀。 “早该如此嘛,我也是晕了头了。”宋秋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头。 今晚着实累着她了,被暖烘烘的火盆一烤,宋秋有些犯困。 她还没闭上眼睛,房门被推开来,凉气席卷而入,瞬间便把宋秋唤醒了。 她握紧障刀,刀锋直指房门。 媱嫦随手把她手里的刀拨开,关上门之后问:“有没有法子,让她死得看起来像是意外?” 媱嫦瞥向地上的农妇。 见她双眸紧闭,媱嫦狐疑的望向宋秋:“已经死了?” 宋秋摇着头:“没,晕过去了。不过大人你那话是什么意思?死得看起来像是意外?” 媱嫦点了点头,没时间细说,只道:“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来过。” 宋秋看着媱嫦,她还是第一次在媱嫦的脸上看到这般严肃的表情。 她立即站起身,捏着那支银针说道:“倒是不难,不过她被绑缚过,现在死了的话,尸体上必定会有淤痕。” 媱嫦问:“她醒不过来吧?” “醒不过来。” 媱嫦解开妇人手脚上的牛筋绳,把她拎回到了卧房炕上。 无需她说,宋秋自顾自的去到妇人身旁,把她刚刚被捆绑时留下的红痕揉散开。 一边揉,她一边看向媱嫦:“大人,到底怎么了?” 媱嫦的脸色奇差,她轻轻摇头,道:“出去再说,你需要多久?” 宋秋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两刻钟。” 媱嫦微微颔首:“你快些,我守着门。” 宋秋应下,心中满是疑惑。 她不明白媱嫦到底看到了什么,怎得能让她如此戒备。 只是现下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她只能尽快把妇人手脚上的淤痕揉散开。 媱嫦守在门旁,死死地盯着门外那浓厚的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七十章 云影殿娇 天将破晓。鹅毛似的雪纷纷扬扬,今冬的雪分外多,好似老天爷都想要遮掩住那些腌臜事物。 媱嫦一手拖着脱里的尸体,另一只手拽着宋秋,脚步飞快的往城门方向走,累得宋秋只得小跑着跟着她。 “大人,呼……” 宋秋有些气喘,一开口,冷风便灌入到她的口鼻中,夹杂着些许雪霜,倒是让她立时便清醒了。 “大人,我真的……跑不动了……” 宋秋只觉喉咙干涩,额角突突的跳,她甚至都能听到自己那擂鼓似的心跳声。 媱嫦的脚步缓下来些,她看了眼天色,道:“再忍一忍,快入城了。” 宋秋跌坐在地上,只感觉自己那两条腿都软成了面条。 她抓紧时间喘匀了气,抬起头满眼绝望的看着媱嫦:“大人……为何还要拖上他?” 她说着,瞥了眼被媱嫦拎在手里拖着走的脱里的尸体。 “有用。” 媱嫦回了一句,伸手拽着宋秋的胳膊把她也拖了起来:“走了,不剩几步路了。” 宋秋哭丧着脸,被她拖着继续前行。 她彻夜未眠,除了赶路便是赶路,还顺带的用最不见血的方式杀了个人。 回想起来,她今夜过得最舒适的时候竟是在村口的农妇家里。 宋秋的步子已经有些踉跄了,她跌跌撞撞的跟在媱嫦身后,也顾不得礼节,扑到了媱嫦的肩头,搂着她的胳膊借力。 媱嫦不仅没甩开她,反而还用力扶住了她的胳膊。 又走了近一炷香的时候,宋秋总算是瞧见了东城门。 “终于到了……” 宋秋长舒了口气,忙不迭的松开攀附着媱嫦的手,强撑着拂去衣角的雪尘和脸上的狼狈,尽可能稳当的走在媱嫦身旁。 入了京安城,便要时刻在意自己的仪态,免得被同僚瞧见了耻笑她,也省得犯了礼制要被罚银。 此刻不过寅时,尚未到开城门的时候,媱嫦瞥了宋秋一眼,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回府去着人来接你?” 宋秋的眼睛倏地亮了,她望着媱嫦,恍若在看救命恩人。 这一路上媱嫦也没与她解释,她自是不知道,今夜媱嫦已“救”过她一次了。 媱嫦瞧见她那憋着一口气强撑的模样,不等她应下便去了守门卫跟前儿。 拿了腰牌递出去,她说道:“绣止府媱嫦。” 守门卫连声应是,忙不迭的迎她们入城。 媱嫦把宋秋留在这儿,自有守门卫好茶好水的照看,她倒是不必再忧心宋秋的身家性命了。就连那具被她垫着草席拖了一路的尸首都有人替她抬着,一路跟随她去了绣止府。 远远地瞧见绣止府此刻的模样,媱嫦的眉头便皱紧了。 府内灯火通明,府外笔直的挺立着百余位金吾卫将士。 不知情的怕是要把他们当做是来搜府的了。 那两个替媱嫦抬尸体的守门卫便是这般想的。 他二人对视一眼,忽然觉得这具尸体分外沉重。 媱嫦却恍如没瞧见府门口的金吾卫一般,与那两个守门卫说了一句“放下便是”之后,径直迈入府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七十一章 弦外之音 程聿听着脚步声,倒好了茶。 待到媱嫦冲至他面前,他已把茶盏递上:“莫急,慢慢说。” 他说着不急,眉头却紧锁着。 媱嫦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轻舒了口气后道:“城外盈山脚下的村子藏着军需,驻扎人数不详。” 夜太深了,她不敢打草惊蛇。 程聿沉吟片刻,问她:“可行?” “嗯?” 媱嫦微怔,片刻后笑了。 “你说呢?” 她反问。 程聿朝殿门外微扬下巴:“借来的金吾卫,昨夜圣人允准其出城,去吧。” “你觉得骁骑卫里有内奸?”媱嫦问了一句,片刻后便了然点头,“也对,能瞒着你的眼睛做这些,自是里应外合才行。” 程聿望着她,在意的却是另一桩事:“可需要斥候?” 媱嫦的脸上挂着轻笑,摇头:“不必,一个村子而已,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只是个小水潭罢了。” 说罢,她转身向外,嘴里还问着:“你要不要一起去?” 程聿竟还真的站了起来:“若你不嫌我碍事,我自然要去。” 媱嫦的脚步顿住,狐疑的转过身去看向他,眼中带着不解:“你真要去?” 程聿拢着斗篷走到她近前,昨夜他亦是一夜未眠,脸色苍白如纸,唇上都没了血色。 他却依旧站得笔直,似是任何病痛都无法将他击倒。 “走吧,我远远瞧着,待到鸣金收兵我再去。”他道。 “也好。” 媱嫦不再说其他,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二人并肩而出,瞧着已有车夫备好了马车,媱嫦侧头看向程聿。 无需她问,程聿便道:“早晚也要去的,便把车备好了。” 媱嫦勾唇低笑,声音清脆,隐隐还夹杂着些许期待:“你想去便去,你是司丞,我还能管你不成?” 她是有些欢喜的。 久别战场,现下能有个让她攻城略地的村子都实属不易。 隐隐的,竟还有了些初次上战场时的紧张感觉。 她又看向程聿,道:“我先去,你慢慢跟着便是。” “好。”程聿也不问她有何打算。 他这极放心媱嫦的模样,让她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浓郁了。 哪怕此处是规矩重重的京安城,她的眼中亦多了抹肆意畅快。 屈起手指搭在唇边,媱嫦吹了声口哨。 不消片刻,后院马厩里将养了许多天的黑色骏马甩开马夫,疾驰而来。 天刚亮,阳光还带着淡淡的雾似的蓝,迎着这层光,那马披着油光水滑的皮毛,全然不顾自己身在何方的疾驰,与它的主人一般嚣张。 它直朝着媱嫦而来,硕大的黑眸里似是只有媱嫦一个人,连她身边站着的程聿都不能让它有分毫动摇。 眼瞧着马扑向自己,程聿却连一丝惊骇都没有,微微侧让开半步,便依旧风轻云淡的站在那儿。 媱嫦没心思理会他是如何模样,扬手握住缰绳翻身上马,探身抓过身旁守门卫背负的箭篓挂在马鞍旁,而后便一夹马腹,对一旁看傻了眼的金吾卫将士说道: “出城!”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七十二章 不甚合理 当下这世道,京中卫队军饷最高,甲胄武器亦是最佳的。但论起征战,京中十六支卫队四十万将士倾巢而出怕是都打不赢三十万元州军。 出城三里,媱嫦回首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百来人。 瞧他们个个面露茫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媱嫦只觉天昏地暗。 大昭幅员辽阔,西边与仰西接壤的元州有他们顾氏姐妹相守。北边紧挨羌余和屠肃的涂州有四殿下坐镇。东南沿海,自有百万水军严阵以待。 偏偏这中枢之地弱得厉害。 若是谁有谋反的野心,仅凭这四十万好逸恶劳的京都卫队守城,京安城门怕是都比无终郡郡门容易敲开得多。 媱嫦收手勒马,身后的卫队隔了数个弹指方才尽数停下。 她紧蹙眉头,调转马头看向他们,冷声道:“此去攻占之村落虽小,却有军需之物藏匿其中,村内诸人皆为反贼,活捉一人赏银百两。若敢临阵脱逃,按军法处置,连坐九族。” 她的话,使得眼前这些人明确了目的,亦被那高昂的赏银迷了双眼。 瞧着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急不可待,媱嫦又道:“尔等现分作三路,一应动作皆听我号令。如敢贪功冒进,以延误军情之罪论处。” 先给了他们拼杀的由头,再给他们昏聩的脑子泼一盆冷水。 这是媱嫦当下能想到的、最简单的让这些人能用着顺手些的法子了。 想整顿军肃,绝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她这也算是临阵磨枪了。 此举实属无奈——媱嫦以前也没想到,这京中卫队竟会如此不堪大用,瞧瞧这连表面荣光都撑不住的模样,着实难看。 瞧着眼前这些状似只记得那百两赏银的兵士,媱嫦忽然觉得程聿特地借来这些人给她,就是为了给她添堵的。 “公子,金吾卫向来只管巡守京安城,使他们去攻城略地……哪怕只是一个村落,恐怕也会有些吃力吧?” 宋秋给程聿递上一盏茶,轻蹙着眉头提醒:“都说元州军骁勇非常,恐怕主事大人早已带惯了精兵强将,把金吾卫给她……” 她没再说下去,提醒而已,无需说太多。 马车碌碌,程聿接过茶喝了一口,淡淡的说道:“不是我要给她金吾卫,是只有金吾卫可用。” 宋秋微怔,狐疑的皱起了眉头。 程聿没与她解释,只道:“奔波了一夜,你也歇歇吧。” 宋秋早已被疲惫折磨得不堪重负,只是不放心当下局势,方才一直硬撑着。 听闻此言,她勉强扯起嘴角:“公子莫要忧心我,我不累的。” 她说着这话,腰却已经塌了下去。 程聿没再劝,微皱着眉头,缓缓饮茶。 宋秋看着他,仍旧在想着他刚刚的话。 只有金吾卫可用? 这话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秋望着程聿,愈发觉得自己看不懂公子了。 以往她还能猜出一些他的心思,现在却愈发猜不透看不穿了。 马车前行的速度不快,等到他们听到了杀伐声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七十三章 所图为何 媱嫦本是想要带着金吾卫潜行而入的。如此至少也可占据先机。 然而—— “杀!” 尚未入村,媱嫦便听得了身边队长的怒喝之声。 她转头望去,只瞧见那金吾卫队长此刻满面冰寒,眉头紧锁,攥着缰绳的手竟还在微微颤抖。 仔细看看,他那双唇不知何时已经干裂开,许是因为过分紧张不停舔嘴唇,再被北风吹过的缘故。 若在元州,他便是祭旗之魂了。 有这么一个怂将,媱嫦对金吾卫愈发失望了。 莫说是守城卫国,只怕真有敌情来犯,他们便是第一个跑的。 瞧着他们那一身身簇新的甲胄,媱嫦只觉烦闷。 “左路军自村外绕至盈山脚下,斩断敌军退路;右路军围村,如有逃窜者,格杀勿论。” “中路军随我来!” 媱嫦手里的长剑挡住身旁那已经紧张到吓破胆的队长:“你留下策应。” 队长战战兢兢,握着剑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策、策应谁?” 媱嫦垂眸盯着自己手里的剑,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程司丞,他快要到了,你在此……接他。” 媱嫦本想说要他保护程聿的,话到嘴边还是收回去了。 程聿那身子骨,若让他来保护,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她瞧着队长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摇头轻叹后率领中路军闯入村落。 村内的人早被惊动了,瞧见官兵,这些“村民”一点儿都没紧张模样,反倒是以极快的速度隐遁身形,占据着最有利的位置,全没把他们放在眼中的模样。 媱嫦一马当先,手里长剑挥下,斩断朝她而来的一支羽箭。 银色的箭头掉落在地上,是上等的军中式样,与她身后这些外强中干的家伙手里拿着的武器如出一辙。 车马抵达时,程聿听着外边的厮杀,眉头皱起:“怎得还没结束?” 按着媱嫦的能耐,一个小小村落罢了,怎会这会儿还未攻破? 宋秋掀开车帘望出去,瞧见来人她便愣住了:“万队长,你怎么在这儿?” “媱嫦大人着下官在此等候程司丞,大人,村内还在厮杀,下官护送您离远些吧?” 宋秋转回头看向了程聿。 程聿拧紧眉头,良久无语。 他从未想过,金吾卫竟会如此不堪大用。 他抬手轻挥,眼中多了抹忧虑。 本想着媱嫦一人过来多有不便,又担心使骁骑卫来会走露风声,他这才寻蒙舟借了金吾卫来。 却不想,倒是给媱嫦平添许多麻烦了。 程聿拧眉望向车外,模糊中似乎瞧见了媱嫦策马而来。 来不及分辨,他先听到了那熟悉的马蹄声。 “宋秋。”程聿朝宋秋伸出了手。 宋秋赶忙应下,回身扶程聿起来,又与他道:“公子,是大人往这边来了,许是已经打完了的。” 宋秋声音轻颤,她当真没见过这般场面,吓坏了实属寻常。 程聿下车相迎,没瞧清楚媱嫦的模样,只听得她说道:“司丞,借你的黑烟丸一用。” 程聿没有丝毫犹豫,自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黑色烟丸递向媱嫦。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七十四章 机关算尽 青白色的香雾溢出,缠绕在指间,久久不散。 媱嫦远远地站在那儿,轻蹙着眉望着程聿。 他端坐于案后,微垂着眼眸谈生死论权贵,平和的模样好似从没把这些放在心上过。 媱嫦轻声问他:“程聿,你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人的身上罩着浓雾,她看不清他的真容。 程聿缓缓抬眸,面朝她的方向道:“海晏河清,万国来贺。若能再见高祖皇帝时的盛世之景,聿万死无憾。” 他磊落坦荡,由着媱嫦打量。 媱嫦无声的叹了口气。 良久,她缓缓摇头:“她已托病在身,自是早已料想到这般境况,虽然你忽然发难,她必定已有了打算安排。” “圣人仍在明德坊。” 程聿拢着斗篷望着媱嫦,嘴角竟还多了抹笑意。 媱嫦皱紧了眉头,怀疑之色愈发浓郁:“你连圣人的起居都料想得到?” “只是因时制宜罢了。”程聿朝她招手,“过来。” 媱嫦蹙着眉去到他面前坐下,眼底仍旧藏着些许质疑神态:“你打算如何?” “别总这般不信我,”程聿的眉目温和了许多,“我自不会害你。” “你是阿姊都忌惮的人,我怎敢轻易信你?”媱嫦轻哼道。 程聿倏尔笑出声来,他笑了半晌,道:“哪怕无人想害我,凭我这一身病痛,或许明日我便撒手人寰,你有何忧心的?” “更遑论,若我有反心,你的剑岂是我能挡住的?” 媱嫦轻蹙的眉头舒展开,颔首应是:“也对。” 她不信程聿随时会死,她信自己的剑。 程聿缓缓敛起笑,问她:“你近日在城中观瞧到的东西不少,可有所获?” 媱嫦思量片刻便道:“右骥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怕诸多京卫皆是如此,若想以这等兵力守城,恐怕撑不过半日。” 她是武将,自然更关注这些。 “文吏贪腐,武将懈怠,京安羸马,内忧外患。”程聿掸了掸衣袖,执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把它递向媱嫦。 媱嫦一面看着那几行字一面道:“外患尚谈不上,西有元州军,北有四殿下。两方国门固若金汤,不论仰西抑或是羌余屠肃,想要强破国门自不可能。” 看完纸上的字,媱嫦的眉头拧起来了。 “六处所言?”她问。 程聿颔首:“昨夜你回来后他们沿着那处暗道连夜追查查得的。” “这般……”媱嫦把纸揉作一团,默然片刻后才道,“你想如何?” “我一病弱书生能如何?攻城略地本就是你所长。”程聿嘴角噙着笑看着媱嫦。 “可有顾忌?” “不能用骁骑卫。”程聿道,“骁骑卫出京,必定波澜四起,临近年下,不可如此行事。” “那我该去何处借兵?”媱嫦微蹙眉头,“你总不能让我独自一人去。” 程聿望着她,缓声道:“左武卫不能用?宁大将军是你叔父,借上些人总归不难。” “我连宁府都不回,你还问我这个?”媱嫦苦笑,“叔父一心要把我也送走,言辞间吵了几句,他现下还在气头上,自是不可能理我。” 程聿似是早已料想到她会如此说,不加多想便道:“那便去找右骥卫吧,你去找右骥卫大将军,想来他会助你。” “司昭仪的兄长?我懂了。”媱嫦应下后没立即起身离开,她又瞧了程聿好一会儿,最终撂下一句,“难为你机关算尽,连这都能握在手里。” 不等程聿回话,她握紧长剑起身离去。 听着殿外的马蹄声,程聿嘴角的笑缓缓落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七十五章 右骥卫营 右骥卫屯兵处于亲仁坊,北邻明德坊南的左右武卫,东靠御道。因左右骥卫领京安城巡防事宜,城内百姓平素最常见的便是他们,对皇家的敬畏寄托至银甲将士,哪怕是寻常兵丁也不禁生出些高人一等的气魄。 但他们又是这城中最清醒的人。他们受着百姓的敬畏,自己也不忘向那些官爵贵人表忠心。左右逢源游街走市,对下严苛对上逢迎,他们硬是在京安城的乱流中挤出了一道羊肠小路,凭谁都说不出他们一个不字。 媱嫦凝眉望着右骥卫的校场,只见得三五成群的兵士抱着矛枪,凑在一处谈天闲话。他们所谈话题无外乎银子和女人,谁昨日手气极佳连坐八庄,哪家楚馆的小娇娘媚如灵狐。污言秽语,难以入耳。 男人凑在一处,能聊得大抵也就只是这些了。 而一旁的木桩武架早已被积雪蒙住,结了冰也无人清扫。 她揉了揉耳朵。 一旁的长史见她面色不虞,扯了扯嘴角道:“大人,大将军此时在右翊中郎将府,天寒地冻,不如还是先进府饮茶?” 他们本只是路过此处,却没料到媱嫦站这儿便不走了。 长史比媱嫦官阶低了半品,但瞧他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好似九品小吏见了三品大员。 媱嫦的睫毛轻颤两下,收回视线望向他,颔首:“好。” 长史本以为媱嫦要再说些什么,却不想她竟如此好说话,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这位大人来得仓促,之前也并无一丝风声,他只当绣止府多了个兵家大人要来查验京卫,冷汗落了一身接一身,却不想原是他想岔了。 媱嫦跟着长史往里走,路上,她漫不经心的说道:“到底还是京卫兵士清闲,不似边塞将士整日饮血度日,半刻也不敢松懈。” 长史方才放下的心立即又提起来了。 他低眉顺眼的引路,全不敢接媱嫦这话。 京卫清闲亦不是一二日的事了。 大昭建朝后,京安城十二支卫队屯兵二十余万。初时,京卫皆是战功赫赫的老兵老将,他们方才从战场厮杀下存活,自是警备万分。后来天下大定,四海来贺,哪怕偶有战事也打不到京安城来。 时日久了,京卫自然懈怠。 就像有了绣止府后,大理寺的少卿们整日斗鸡走马都无人置喙——着实用不得他们为圣人分忧。 长史默然良久,见媱嫦停在这话茬上不肯再言其他,只得硬着头皮解释一句:“圣人脚下谁敢放肆?京卫清闲,亦是大昭国力昌盛之像。” 闻言,媱嫦失笑出声。 好一张灵巧嘴巴! 明明是过错,却被他硬说出了三分道理。 长史自觉媱嫦这笑不似开怀,把头埋得更低,脚步亦加快了几分。 媱嫦瞧出他心虚,自觉此事并非为难一个长史便能有所建树的,遂也不再多言,只快步走去。 京卫懈怠已久,自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使他们改了的。他们处在圣人脚下都能如此,想来是早已有了应对上峰查处之策,想要揭开这块黑布使圣人看清京卫的真面目,必得要一个血腥冲天的契机才行。 右翊中郎将府内,司典正仰躺在榻上呼呼大睡,房内弥漫着熏人的酒气,一旁的小厮叫了半刻也没得到大将军半分回应。 若是往常,他睡便也睡了,右骥卫一应差事皆有定数,本也无需司典做什么主意。但今日媱嫦拿着程聿的手书而来,道明要见大将军,是无论如何都推诿不得的。 媱嫦在前殿喝了半盏茶,略有些头痛的按了按额角。 她在此都听得到后边的呼噜声,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媱嫦不禁阖眸细想,若她领三十万元州军攻城,依照京卫的德行需得多久方才能攻下。 她想了半晌,把所有情形都算在内后得出结论:四个时辰。 最慢也不过如此了。 这个答案使她落下冷汗,她猛地睁开眼,却听得身后已没了呼噜声。 不多时,甲胄在身的司典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些许困倦,银亮的铠甲上都染了几分酒气。 他这打扮媱嫦瞧着便有些想笑。 既非战时,又何须穿重甲? 看来这位司大将军对自己的位子很是看重,无时无刻不想显露自己的身份。 媱嫦依礼起身,垂眸问安:“大将军安康。下官奉程司丞之命,向大将军借些人。” 司典灌了半盏热茶,这才吐出口浊气,一挥手:“免礼。” 他把剩下的茶一口喝干,复又舒坦的长舒着气。 清醒了半晌,他这才冷笑着望着媱嫦:“向我借人?我这可都是兵,程聿好大的胆子!” 媱嫦也不分辨,只拿出程聿的银鱼袋奉上,朗声道:“事出突然,司丞亦是无奈之举。倘若大将军心有顾忌,可向圣人回禀后再下决断。” “我若面圣需得两个时辰,程聿等得起?”司典有意拿乔,斜睨着媱嫦,“且程聿所行到底为何?绣止府放着骁骑卫不用却找我借兵,圣人问起我总要说明缘由才是。” “大将军今日面圣无需麻烦,”媱嫦全不在意他是何目光,自顾自的说道,“圣人现下仍在长公主府,盏茶工夫便可。” 司典那两道扫帚似的粗眉拧成一团。 “信口胡言!圣人怎会随意出宫?你莫要借由绣止府的名义胡言乱语。” “下官是否胡言,大将军怎会不知?”媱嫦嘴角含笑,道,“长公主旧疾复发,圣人顾及手足情分出宫探望,此事早已传遍朝堂——莫不是大将军麾下竟有欺瞒上峰之人?” 司典的脸登时便涨成猪肝色。 他的确是右骥卫大将军,亦是大昭建朝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但他空有大将军之名,莫说朝事,即便是右骥卫的差事都无需他来定夺。每每发作,下边的人总有话语来应对他。 偏生他们总能把差事料理妥帖,让他连状告圣人都没有缘由。 时日久了,他一腔怒火无从发作,只得整日饮酒度日——那些不服他管教的下峰也算有眼色,无论他如何,也无人状告于他。 两方各过各的日子,就这么表面平和的度了一日又一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七十六章 私自调兵 殿内安静下来,司典身上的酒气渐渐被熏香压下。 媱嫦倏尔笑了。 她道:“大将军少年得志,遭小人记恨实属正常。” 司典闷闷的吐出口浊气。 他端酒碗似的拿起茶盏,一口饮尽后才道:“大昭十三州,所钦佩者唯顾公一人尔。说罢,你借兵到底为何?” “若此事可说,程司丞的信中自然书写明白。”媱嫦温吞的笑着,“若大将军助我,我可保此事后右骥卫独尊大将军一人。” “你?”司典拧起眉头,“你凭何保证?” “昔年我领兵时,亦有许多人问过此话。”媱嫦不卑不亢,轻扬着下巴望着司典。 司典仍有些戒备,蹙着眉头半晌后又道:“私自调兵,圣人追责起来可是大罪。” 若非程聿耳提面命多次,媱嫦真的不愿再与这优柔寡断之辈浪费唇舌。 她默然片刻,自怀中取出了那枚黑色烟丸。 “大将军可识得此物?” 司典盯着媱嫦手里的黑色烟丸,上边还有金粉描绘的绣止府徽记。 他拧起眉头,望着媱嫦的眼中多了抹戒备:“这是圣人特赐给程聿的烟丸,怎得会在你身上?” “大将军慧眼如炬。”媱嫦收起烟丸,又道,“绣止府集结令一出,周遭八方卫队武吏尽数前往,大将军既识得此物,想来也知晓圣人的这一旨意。” “自然。” “是以,”媱嫦敛眸轻笑,“调兵的是绣止府,圣人问责,自有绣止府担着。” 司典紧皱着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来。 他站起身,问:“要多少人?” 媱嫦在来路上便已盘算好了人马所需,闻言应道:“两千。” “两千?”司典再度长舒口气,“稍候。” 两千人罢了,这点儿人对京安城构不成任何威胁。 至于他们要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信上没写,司典亦不打算多问。 他只想趁着机会饶些功劳,可不想以身试法,卷入京安城的乱流。 右骥卫虽懒散懈怠,但区区两千人的集结依旧很快结束,一刻后,媱嫦带着两千右骥卫踏上青石板路。 街上的百姓瞧见这阵仗,纷纷退让不敢上前,一时间城中廊下挤满了人,想挪动下步子都甚是艰难。 “这二日到底是怎的了?先有骁骑卫封观仙楼,后有卫队急行,莫不是要出什么差池?” “胡言乱语!大昭四海升平,怎会有差池?” “我……我不过是忧心罢了,可没说会出事……” 街边,交头接耳的细碎声响不绝于耳。 绣止府内,宋秋急匆匆的回到大殿,泪眼汪汪的看着程聿:“公子,刚刚传回来的消息,大人带着两千卫队,快马沿靖政街往城外去了。” 她是真的急! 调动卫队本就是犯忌讳的事,偏生媱嫦走的还是靖政街。 要知道,御史台与靖政街不过一箭之隔,这般大的动静,那些整日紧盯绣止府的御史们必定瞧得分明。 程聿面色平静,闻言只道:“走靖政街才好,若走小路,麻烦便要更多了。” 宋秋一怔,嘴比脑子更快的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私下调度卫队,该当何罪?”程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也不理会宋秋是否明白了,只道,“备车,出城。” 直到把程聿扶上軿车,宋秋这才领会到他的意思。 若为着一时隐瞒右骥卫动向,过后圣人问起,哪怕不担罪责,恐怕也要使圣心动摇,总会觉得绣止府不可再信。 倒不如让同僚都瞧着这般大的动静,以此也可使圣人安心。 宋秋坐在程聿身旁,听得軿车辘辘之声,她轻声劝道:“公子,兵伐之事您无需多管吧?” 媱嫦要去做什么,宋秋晓得。 但她不懂为何程聿也要跟去。 打仗的事情,哪怕只是攻打一个村落,也不该由程聿出面吧? 更何况,程聿一走,绣止府无主。 若在这时候明德坊闹出什么事项…… 宋秋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总归是要瞧瞧的,此事拖延不得。”程聿阖眸养神,很是平淡的回道。 宋秋不言语了,悄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距他们二里之外,媱嫦轻扯缰绳,减缓了速度。 她侧眸看向司典派来跟着自己的副校,有些烦闷的轻皱起眉头。 此人面白似雪,嘴唇紧抿着,那身银光甲胄过分宽大,套在他身上好似还会摇晃。 他那双唇不知何时已经干裂开,许是因为过分紧张不停舔嘴唇,再被北风吹过的缘故。 若在元州,他便是祭旗之魂了。 有这么一个怂将,媱嫦对右骥卫愈发失望了。 莫说是守城卫国,只怕真有敌情来犯,他们便是第一个跑的。 如此不堪。 媱嫦转回头,望着百丈之外的村落,眼底划过一抹狠色。 又行了五十丈,媱嫦勒马停下,也不回身看那些快把自己吓破胆的兵,朗声道: “左路军自村外绕至盈山脚下,斩断敌军退路;右路军围村,如有逃窜者,格杀勿论。” “中路军随我来!” 媱嫦手里的长剑挡住身旁那已经紧张到吓破胆的副校:“你留下策应。” 副校战战兢兢,握着剑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策、策应谁?” 媱嫦垂眸盯着自己手里的剑,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程司丞,他快要到了,你在此……接他。” 媱嫦本想说要他保护程聿的,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程聿那身子骨,若让他来保护,怕是也活不过今日了。 她瞧着副校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摇头轻叹后率领中路军直奔眼前的村落。 此处是盈山东侧,经六处暗探所查,城中赌坊内的暗道所通直指此处。 他们连夜查访,发现这村子里藏有大批军器。程聿着她前来,便是要攻下此处。 村内的人早被惊动了,瞧见官兵,这些“村民”一点儿都没紧张模样,反倒是以极快的速度隐遁身形,占据着最有利的位置,全没把他们放在眼中的模样。 媱嫦一马当先,手里长剑挥下,斩断朝她而来的一支羽箭。 银色的箭头掉落在地上,是上等的军中式样,与她身后这些外强中干的家伙手里拿着的武器如出一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七十七章 上兵伐谋 軿车抵达时,程聿听着外边的厮杀,眉头皱起:“怎得还没结束?” 按着媱嫦的能耐,一个小小村落罢了,怎会一个时辰了还未攻破? 宋秋掀开车帘望出去,瞧见来人她便愣住了:“万副校,你怎么在这儿?” “媱嫦大人着下官在此等候程司丞,大人,村内还在厮杀,下官护送您离远些吧?” 宋秋转回头看向了程聿。 程聿拧紧眉头,良久无语。 半晌,他缓缓摇头,靠在软枕上不发一言。 宋秋见他这般模样,转而对右骥卫副校道:“便在此等候吧。” 副校的马似是受了惊吓,正来回扭转着身子,累得副校也摇晃不休。 他欲言又止的看着宋秋,辗转数次,到底还是没敢开口。 宋秋关好车门,眉心紧锁对程聿道:“公子,我瞧着外边打得甚是可怖。” 她的唇瓣微白,从未见过这样场面,实在难以适应。 停顿片刻,她又低声道:“大人不会有什么事吧?” 程聿面色平和,不见半分担忧:“凭此,尚不配伤她。” 这话没能让宋秋放下心来,她攥着衣角,时不时的便要往外瞧一瞧。 眼见着那处静谧村落渐渐被染红,宋秋的呼吸已然急促。 她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于她而言,恍若一年那般漫长。 她终于瞧见了媱嫦那熟悉的身影,也听到了她胯下黑马的肆意长啸。 宋秋长舒了口气,一把推开车门便想下车。 只是这时她才发现,她的双腿已经软到连一步都迈不动了,方才推开车门,已用尽了她的气力。 她只得扒着车门,望着媱嫦由远及近。 媱嫦端坐马上,手里的长剑还在滴血,在雪上绽开朵朵红梅。 她的脸上有几点血色,看得宋秋心惊胆寒。 “大人!可伤着了?”离得近了,宋秋扬声问道。 媱嫦勒马停下,随手抹了把脸上已经凝固的血渍:“无事。” 她翻身下马,对着軿车拱手行礼:“回禀司丞,现已将白村乱贼尽数缉拿,贼子死六十八人,生擒三百零七人,缴获军器尚未计数。” 顿了顿,她又道:“右骥卫共计两千人,死六百八十九人,伤一千二百余人。” 程聿睁开眼睛,眼底竟添了抹笑意:“死伤过半,媱嫦,你办的这差事,我都不敢替你邀功。” 媱嫦不发一言,垂眸不语。 宋秋回首望向程聿,琢磨了片刻后轻声道:“公子,大人从未来过此处,必定是不知晓这边地形,而且……许是右骥卫平素懈怠?” 程聿挥手示意宋秋不必再说,只对媱嫦道:“过来。” 媱嫦不假思索的上了车,本想着程聿必得还有些啰嗦,却不想他径直递来一盏热茶:“歇着吧,余下的交由我来应对。” 他拢紧斗篷下车,临行前回身对媱嫦道:“上兵伐谋,做得不错。” 宋秋满面困惑,想问,却又得跟着程聿尽快离去,只得暂且按捺下心中所想,一步三回头的跟着程聿走了。 她是了解程聿的,他的夸赞绝非讥讽。 只是……折了一大半的人,不论怎么思量都不该是一场漂亮仗啊。 媱嫦倚着软枕,呷了口茶,嘴角轻轻扬起。 上兵伐谋。 呵。 她不过是盼着能以此血战来给自己上书圣人时添一句有力的规劝之言罢了。 明德坊,长公主府。 “臣求见陛下!” 阶下的汉白玉地砖上,御史大夫辛茂直挺挺的跪着,面色严峻非常,对身旁曹羽的字字规劝充耳不闻。 “辛大人,长公主病重,圣人现下无心召见大人。” “天寒,辛大人还是要保重自身才是。” “辛大人……” 曹羽劝了半晌,辛茂仍旧跪在原处不肯挪动一寸。 曹羽叹了口气,思量片刻,招来几个府卫挡住风口,免得这位耳顺之年的御史大夫受了风。 回首望向寝殿,太医忙得额角带汗,宫人来往匆匆,半刻都不得闲。 打从两个时辰前,褚琏的病又重了起来。 圣人怒不可遏,只道若褚琏有恙,太医署陪葬。 曹羽使宫人端来盏热茶,跪到辛茂身侧奉上,苦口劝说:“辛大人,您好歹喝口茶,若您病了,圣人必定更要忧心。” 辛茂瞥了他一眼,只道:“老夫并非孩童,这把骨头如何自有考量,曹公公不必再劝,亦不必在此陪着老夫了。” 辛茂素来耿直,更是说一不二之人,他这般说,曹羽只能无奈苦叹,摇头退开却也不敢走远,生怕他出了什么差池。 地上散落着血水和断箭。一个时辰前还完整体面的村落此刻处处破败,无一处齐整干净地方。 血腥味分外刺鼻,连宋秋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公子,我去瞧瞧那些尸首。”宋秋望着空地上蒙了草席的尸首轻声道。 “嗯。” 程聿颔首应允,自己缓步踏入身旁的逼仄小屋。 屋内的窗子早已被木板钉严,紧密的透不进一丝光亮。 此处倒是干净些,只有洒落的血迹,有些已被冻成圆润的血珠。 屋内叠放着木箱,上边的锁是新近才被砍断的,想来是急着要用其中的物什才会如此。 程聿以丝帕掩住口鼻,抬手指向那几口木箱。 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副校见状立即上前,打开了最上边的木箱。 里边只残留着零星两支羽箭,应是匆忙来不及捡起。 程聿探手拿出一支羽箭,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摩挲过箭身,最终停在了箭尾白羽前一处黄豆大的徽记处。 细细摸索片刻,他看向身旁的右骥卫副校,眸光犀利如刀。 副校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躲闪着垂下眸子不敢与程聿对视,埋低了头才问:“程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程聿把手里的羽箭丢向他,冷声反问:“这可是右骥卫的东西?” 副校手忙脚乱的接住,捧着箭仔细一瞧,果真在箭尾瞧见了右骥卫的徽记。 他愣了半晌,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程大人!卑职绝不知此物怎会在此处!” 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滑落,副校那原本就白的面庞愈发苍白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七十八章 如你所愿 程聿回到軿车上时,媱嫦正枕着自己的胳膊打瞌睡。 听到响动,她坐起身,眼底有迷蒙一闪而逝。 见是程聿回来了,她揉了揉眼侧身让过。 程聿的嘴角犹噙着抹笑,他绕过媱嫦坐稳,这才问她:“倦了?” “闲极无聊罢了。”媱嫦拨弄开腮边碎发,问他,“外边如何了?” 程聿饮了口茶,淡然道:“右骥卫的东西。” 媱嫦一手托腮,饶有兴致的望着他。 她的目光大胆且无礼,全没有寻常姑娘家撞见男子时的羞赧。 程聿放下茶盏问她:“怎的了?” “我只是有些疑惑,到底什么样的事情才能使你露出些许惊慌模样。”媱嫦唇角微扬。 她实在看不透眼前这男人。 明明背负着守卫京安城乃至大昭安危的重担,在距京安城不过二十余里的地方发现了这种足以造反的物什时他却依旧淡漠如水。 到底是他有十足把握,还是另有安排? 媱嫦心里是偏向于后者的。 她身上犹带着血腥气,说着调侃的话,也没能使她看起来和善些。 程聿仿若闻不到这味道一般,淡然的笑着:“若方才你归来时身上带了伤,大抵便能见到了。” 媱嫦抿着唇轻轻摇头:“那倒是艰难,恐怕有生之年也不得见了。” 她没再提这个案子的古怪之处,只是静静地望着程聿。 事到如今,案件已经明了。 朝中有人勾结仰西于京安城外屯兵,所图或许为绣止府。且他们所用兵刃皆出自右骥卫,背后主导之人必定位高权重。 至于那背后的人是谁,不管是程聿还是媱嫦心中都有所想。 现在的麻烦是从哪儿找到指向她的证据。 媱嫦忽然说:“我记得郑校尉的夫人也有寒症,冬至前夜他派车出城,便是要接一位治寒症的大夫。” “嗯,”程聿轻轻颔首,“长公主这些年亦被寒症缠身,或许这位大夫也给她瞧过病。” 打从圣人登基以来,已不知找寻过多少擅长寒症的大夫给长公主看病了。若那大夫当真在城郊,给长公主瞧过病的可能倒是极大。 媱嫦一指不远处的破败村落,轻声道:“我记得当日你对我说,那老大夫就住在白药村。” 程聿唇角微扬,看着她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尚可。”媱嫦转回头,“但我方才可没瞧见这村子里有老人。” 她方才冲杀之时也瞧过了,村内清一色的壮汉,连做饭的婶子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 “好端端的一个人总不会凭空消失,半月前他还给郑夫人瞧过病,而这里的一切,决计不会是半月之内便能造就的。他隐匿在此,甚至没有耽搁给旁人瞧病,必然与这些人有关联,找到他,或许可有更多的线索。”媱嫦的眸光渐冷,“司丞大抵是知道他会在哪一处的吧?” 程聿敛眸轻笑:“叫回宋秋,回城。” 两个时辰前喧嚣出城的右骥卫回城了,模样有些狼狈,不过有比他们更狼狈的人。 他们一行方才抵达东城门,便有更多的右骥卫迎来,把那些俘虏团团围住。 瞧见这阵仗,城门旁的百姓一哄而散,远远地躲开,不敢听更不敢看。 “大人,不知这些人是?”守门吏望着端坐马上的媱嫦,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隔着老远他都闻得到媱嫦身上的血腥味,这般模样的人,他守门多年也未曾见过。 媱嫦没理会他的问话,只对那个脸色惨白的右骥卫副校道:“尔等押送人犯随我去绣止府,若有妄图逃脱者,斩。” “喏!”副校已如惊弓之鸟,听得媱嫦还给他差事,竟觉欣慰放松。 他不敢耽搁,调集了左右四坊巡查的右骥卫来,近千人看押那三百余人犯,把他们围得密不透风。 媱嫦放缓速度走到軿车旁,问车内的程聿:“司丞,这么多人,戒律房关不下吧?” 绣止府的戒律房不过寥寥二十余个牢房,想塞进去这般多的人恐怕不行。 而且人犯凑得太紧,恐有变数。 “先到绣止府,再使骁骑卫把人送入刑部大牢。”程聿早有打算,听到媱嫦问便直言应对之策。 “喏。”媱嫦脆声应下,拉开与軿车的距离,走到了軿车后三丈远的地方,时不时的还回首瞧一瞧那些人犯。 今日一战后,她是真的不敢信右骥卫。 幸而一路风平浪静,郑子石得了消息带人等在绣止府门前,一瞧见来人,他一声令下,骁骑卫整肃而出,挤入右骥卫与人犯之间,弹指间便又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那个副校望着已经全盘接管的骁骑卫,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离开。 他很想走,却怕落得个逃犯的名头。 但留下来…… 他瞄了一眼绣止府的匾额,只觉那三个字犹如一座大山压在头顶,使人喘不过气来。 “媱嫦。” 车内,程聿忽然喊了媱嫦一句。 “嗯?” 媱嫦扯动缰绳去到车旁。 车窗被推开,程聿看向她说道:“让右骥卫散了,你自回去歇息,余下的交由我便是。” 媱嫦问:“让骁骑卫押送人犯?” 虽然之前程聿说不让骁骑卫出城的缘由是怕引起城内动荡,但这话媱嫦是半分都不信的。 右骥卫出城,也没见城内静谧几何。 她反倒是觉得程聿这安排背后的意思是骁骑卫内有旁人的眼线。 此刻,程聿面对媱嫦探究的目光,轻笑一声后道:“我在京安城内十余载,你知道的,我自然知道。” 媱嫦一怔,眉头缓缓蹙起。 他的意思是,京卫无能,他早也看在眼里。 程聿微微一笑,伸手关上车窗。 不多时,宋秋也跳下了车来。 軿车远去,媱嫦坐在马上,良久未动。 莫不是她之前想岔了? 宋秋仰着头看着她,左右瞧了瞧拥堵了整条街的骁骑卫和右骥卫,提醒:“大人,下令吧!” 媱嫦回过神来,瞥了眼一旁面如金纸的右骥卫副校,道:“你且带兵回去,绣止府尚有要务在身,我今日不便前往,替我向大将军告罪。” 副校的脸色随着媱嫦的话,渐渐恢复了血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七十九章 琼芳忽堕 天色将晚,阴云卷集而来,将原本就藏去大半的夕阳余晖尽数遮盖,好似下一瞬便会有暴雪压下。 今冬雪多风大,突如其来的暴雪本不应使人惊骇。然此刻曹羽的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他捏紧拳头,挪蹭到程聿身前询问:“程大人,天色变了,您与辛大人入偏殿等候可好?” 若只有一个辛茂,曹羽尚可勉强应对。 但偏生又来了个程聿。 世人皆知程聿身子差,莫说是趟风冒雪,便是让他好端端的在暖房里待着,都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要闹了病来。 呼啸的北风中,曹羽的额角竟冒出了一层细密汗珠。 程聿拢着斗篷,眼前好似也蒙上了雪雾。 他默然不语,并未挪动分毫。 曹羽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转悠两圈儿,终是长叹一声,悄然退后,快步往长公主寝殿去了。 程聿侧眸望向跪在自己身侧的辛茂,问:“辛大人所来为何?” 辛茂的嘴唇已有些青紫之色,闻言只道:“求见圣人。” 程聿转回头,颔首道:“辛大人为国劳心,实乃吾辈楷模。” 辛茂扯了扯嘴角,眼底伤怀之色逐渐浓郁。 琼芳纷纷落下,伴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总是明艳的长公主府亦多了抹肃杀。 “修怀。” 他忽然转头望向程聿。 程聿垂眸应声:“辛大人。” “圣人不朝,你可有进言打算?”辛茂微皱着眉,青紫的嘴唇不自觉的轻轻颤抖。 “长公主病重,圣人顾及手足之情难免忧心,辛大人应是明白其中利害。”程聿面色和缓,只道,“辛大人若为此而来,倒不如现下离去,方可换得周全。” “呵。” 辛茂转回头,唇畔冷笑愈发浓郁。 “我只当你与那些逢迎小人有些不同,到底还是老夫高看你了。” 他的指责程聿充耳不闻。 什么文人风骨、言官职责,于程聿而言皆属妄言。 他知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哪怕身旁有三朝元老跪请圣人,亦与他无关。 不多时,曹羽匆匆而来,脸上挂着轻松笑靥。 “辛大人、程大人,圣人请二位到暖阁稍待。”曹羽拱手低头,谦卑的模样甚是可怜。 程聿拢紧斗篷,正要迈步前去,便听得身旁辛茂拧眉问道:“圣人可在?” 曹羽的笑靥登时便凝在唇角。 老臣固然事事为国,但他们这刻板不知变通的模样也着实使人厌烦。 他怎得也不想想,他在此处跪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圣人问询,程聿来此不过半柱香时候圣人便有了吩咐究竟是为何? 莫说圣人不喜辛茂,便是曹羽也着实不想与这位御史大夫打交道。 他垂眸不语,却听得程聿缓声道:“辛大人莫不是以为曹公公会假传圣旨?抗旨之罪恐怕辛公也担不得,更莫说曹公公了。” 曹羽眼眸一转,旋即长舒口气,躬身扶住辛茂的胳膊:“辛大人,圣人既已让大人在暖阁等候,大人便不要在此冒雪吃风了。” 辛茂拧紧眉头瞪着程聿,终是自觉扛不住一个枉顾圣意的罪责,撑着酸胀的双腿站起身来。 他的双腿早已冻得麻木不堪,饶是有曹羽扶着,走起路来也分外迟缓。他进到暖阁中时,程聿已然没了影子。 长公主府的偏殿内,圣人面露疲态靠坐在软榻上,手边搁着盏参汤,只尝了三两口而已。 “圣人万安。”程聿拱手问安。 “坐吧。”圣人按着眉心,听到程聿的声音也没睁眼,只是随手轻挥,使他坐下再说。 程聿坐到圣人下首,坐稳后方才问道:“不知长公主殿下贵体可安?” “这些年来便反复不休,太医署不中用,总也治不好。”圣人轻叹口气。 许是觉得自己这般模样委实不妥,他睁开眼,对程聿道:“累得朕也歇息不得,她到底有功于大昭,朕自然不能不理会。” “圣人宽宥爱民。”程聿微垂着眼眸,双手拢在袖中,声音温吞不带丝毫怨怼。 圣人缓缓舒出口气,喝了口参汤后才道:“你来求见必有要事,说吧。” 程聿依旧垂着眼眸,不疾不徐的把这几日之事说了个干脆。 最后他道:“现已将贼子尽数捉拿,虽右骥卫死伤惨重,但到底也算有惊无险。” 圣人拧着眉头:“媱嫦带兵,怎会打出这般不济事的仗?不过三五百人罢了,二千右骥卫竟能折损大半,她莫不是离了顾绫真不会打仗?” 程聿站起身来,拱手道:“臣以为,此役死伤惨重或许与媱嫦无关——元州军强悍,放眼大昭无出其右者,右骥卫平素只管巡城,操练懈怠也是有的。” “猛将遇熊兵,便是她有十分本事也使不出来了。” 圣人凝眉饮尽参茶,琢磨良久后才道:“也罢,许是右骥卫轻敌了。” 程聿面沉似水,闻言不语。 圣人坐直了些,对程聿道:“此事姑且缓缓,临近年下不便大肆宣扬,长公主又病着,莫要使她也受了惊吓。” 程聿颔首应是:“臣遵旨。” “若得了线索,你使人悄声料理便是。”圣人又嘱咐一句。 “喏。” 草草吩咐完毕,圣人便又靠回到软榻上。他再朝程聿挥手,示意他坐下。 程聿坐回到椅子上,便听得圣人道:“修怀,你博览群书,可知哪处有名医?” 程聿思忖片刻,答道:“先前听闻白药村有个大夫最擅长寒症,不过今日……臣并未瞧见有哪个老大夫在村中。” 圣人不甚在意的摇着头:“那人早就在这儿了,亦是没什么用处。” 圣人的脸上没有半分疑心神态,仍旧只是忧心于褚琏的身子。 程聿垂眸凝思良久,终是抬头对圣人道:“臣游历之时于姜洲偶遇一位名医,陛下若允准,臣这便带人前去寻找。” 圣人眼前一亮,正要应允却又换上了担忧模样:“你这身子恐怕吃不消,不如还是作出画像,交由姜洲刺史府去寻吧。” 程聿站起身来,朗声道:“圣人忧心长公主的身子,聿既为人臣子,自当为圣人分忧。且姜洲甚近,来往不过三五日即可,圣人无需忧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八十章 华若桃李 洗去一身血污,媱嫦自耳房出来,卧房内温暖如春,也不知是谁折了白梅来插瓶,使得整个房间内都飘散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瞧时间尚早,她便换了身衣裳,打算去前殿等程聿回来。 她方才穿好衣服,外边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手指才触到长剑,便听得门外响起程聿的声音:“媱嫦,是我。” “唔,进来吧。”媱嫦收回手,去到桌前倒了杯茶。 房门吱呀而开,媱嫦侧头望去,只见得程聿满面寒霜。 他径直走进来,在花厅里坐下了。 媱嫦端着茶走过去,把茶盏放到他手边才道:“圣人无心理会?” “嗯。”程聿端起茶喝了一口,面上不见恼怒,媱嫦却分明感觉到他隐忍在胸的怒意。 她在下首坐下,又问:“右骥卫的事,圣人如何说?” “许是右骥卫轻敌。”程聿放下茶盏,看着媱嫦说道。 媱嫦的眉头拧了起来。 圣人此语,是全无责备之心? 纵使猜到了这种可能,她仍旧有些不甘,追问:“那城外如此多的辎重,圣人也不在意?” 程聿轻拢斗篷,道:“圣人道临近年下,一应杂事皆要隐秘处置。” 媱嫦默然无语。 她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手上的茧子,忽而有些想笑。 赔了数百将士的命在里边,竟还不能使得圣人多思量一瞬。 此遭算是亏大了。 几百人的性命……说起来,当年若非十万元州军战死,恐怕也不能唤醒圣人吧。 媱嫦咬住下唇,一时间竟有些质疑顾氏祖训是否有些错漏。 死守国门之余,是否还需得判定他们的君主是否值得? 这般念头在她脑中转了一瞬便消散。 她轻轻摇头,问程聿:“司丞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程聿呷了口茶,面色和缓了些许:“既是圣人有旨说要隐秘行事,那一应惩处便也悄声安置便是。” 媱嫦问:“无需再向圣人请旨?” “御史大夫辛茂三朝元老,为求见圣人一面于明德坊跪了大半个时辰,最终却只得了圣人一句——容后再议。”程聿望向媱嫦,“圣人现下无心他顾。” “懂了。”媱嫦站起身来,拱手道,“但凭司丞吩咐。” 她是带了些情绪在这话中的,现下只要程聿开口,任凭是谁她都敢先斩了再言其他。 程聿却朝她挥了挥手:“那些杂事交由六处去办便是,你收拾行囊,明日一早随我去姜洲。” “什么?”媱嫦错愕的看向他,“你要去姜洲?” 程聿望着她,嘴角勾起抹清冷笑意:“我不走,明德坊那位如何能病愈?” “我既掌管四处,恐怕也不便离京吧?”媱嫦微蹙着眉,“若京中当真出了乱子……” “她自保尚且来不及,不会的。”程聿摇了摇头,“左右不过三五日,无甚大碍,你随我去便是。” “喏。”媱嫦垂眸应下,又问,“可需要便装而行?” “嗯,趁着成衣铺还开着,你去买几身衣裳——马也不要骑了,只作回乡打扮便是。”程聿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问她,“银钱可够?” “够。” 次日,天淡云闲。 郑子石寻来辆朴素马车,自己做车夫打扮,一旁的宋秋身着翠色袄裙,梳着双丫髻,衬得那张圆脸更像个小圆子。 马车就停在清风苑外,他二人早已把各色物什放入车厢,此刻等在这儿,他们的眉头齐齐皱着,皆有些紧张。 这几日折腾许久,却有头无尾的把那么大一桩事搁置下来,现下又要离京……即便是他们,也着实放不下心来。 程聿披着一件藏青色斗篷出来,发间簪了一支血玉簪,一介书生模样,与往日大为不同。 宋秋迎上前去,轻声询问:“公子,当真要走?” 程聿颔首,侧头望向白蘋阁方向:“媱嫦呢?” 宋秋摇头:“还未出来,我去瞧瞧吧。” 她正要走,转身便瞧见媱嫦出了门。 她挽着个垂鬟分髾髻,发间插着支素银嵌宝步摇,碧玺磨作米粒大小,织成几道流苏垂于耳畔。应是刻意勾画过眉眼,使得总是带着些许凌厉之色的眸子也显得柔和许多。 她披着件月白织花缎鹤氅,内里是件杏色星花纹短袄,下着同色散花裙,脚上的麂皮小靴上还绣着两只白兔。 她缓步而来,鬓边步摇只轻微摇晃。明明身着素色衣裳,却华若桃李。 宋秋不由得张大嘴巴,掩唇轻声道:“我从未想过大人着女儿妆竟会这般貌美,怕是宫中贵人也难出其右。” 她当真看愣了,连自己不留神说出大不敬之语都没意识到。 郑子石匆匆别过头去,一手握拳抵住下唇道:“既是大人来了,那、那便快些启程吧。” 黝黑的面颊上竟有了些许赧色。 媱嫦一手挽着包袱,另一只手里握着长剑,她行至马车前,随手一甩,便把包袱丢进了车内。 好好的一幅美人图,被她这一个动作毁了个彻底。 她转回头,问:“走吗?” 宋秋忙不迭的搬来脚凳,先扶着程聿上车,而后又朝媱嫦伸出了手。 媱嫦却一提裙摆,自己踩着脚凳上车去了。 宋秋瞧瞧自己空落落的手,跟着上了车才道:“大人,出门在外,您可得慎行!” 原本瞧着是个明艳美人,这般上车作为……便是瞎子都能瞧出不对来。 媱嫦把长剑藏在身后,应付似的点了下头:“我省得,无需这般耳提面命。” 宋秋扁了扁嘴。 她明明还没说什么呐。 郑子石收好脚凳,自己跳上车,一甩长鞭,马车便自角门平稳驶出绣止府。 在街上绕了两遭,他们便与往来车马混在一起,从西门出了京安城。 耳边喧嚣声渐小,郑子石回首道:“公子,出城已十里,昨日雪大,怕是要晚间才能到青恩郡。” “嗯,不急。”程聿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闻言亦只是随口应下。 媱嫦一手撑着额角,手里拿着卷兵书翻瞧,很是自在。 宋秋左右瞧瞧,终是凑到了媱嫦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大人,公子不在、您也不在,京安城内若出了乱子可该如何是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八十一章 娇客驾到 媱嫦翻过一页书,唇角挂着一抹浅笑。 “京安城内必定风平浪静。” 她如是说道。 宋秋不解,本想追问,却瞥见程聿已然皱起眉头来了。 她只得退回去坐好,揣着满腹疑窦不得要领。 马车一路前行,既无恶霸土匪,也没有凶兽拦路。 风平浪静的走了一日,只有颠簸使人疲惫了些。 临近下车前,程聿终于睁开了眼,对媱嫦道:“把书收了,在外你是我妹妹,小字……阿媱。” 媱嫦这名字比起中书令还响亮三分,原因无他——这些年来,不知多少个说书先生把顾氏姐妹二人的事迹编作话本四处讲说,可谓无人不知。 “嗯。”媱嫦把兵书收回到包袱内,抬手敲了敲酸痛的脖子轻声抱怨,“比打仗还累。” 程聿敛眸轻笑,望着她的方向,也不知他到底看得清什么。 车外又有些说话声了。郑子石勒马停下,回首道:“公子,我瞧着天色不佳,许是又要下雪,距青恩郡还有二十里路,不如今晚便在驿站歇息?” 大昭的官家驿站旁总有些客栈,比起驿站更舒适,盘查也不严明,来往客商旅人若是银钱充裕,大多会选在这些客栈留宿。 不过像此处这般距离郡县极近的地方,便是有客栈也甚小,毕竟位置不佳,来往客人着实少了些。 程聿应下:“可以。” 郑子石复又催马前行,不多时便听得一道殷切声音:“客官请,不知几位是住店还是打尖儿?” 这次无需程聿言说,郑子石便道:“两间上房,多放几个火盆,我家小姐身子弱。” 车内刚拿起水囊饮了口水的媱嫦闻言呛了口水,侧过身去轻咳不止,倒还真应了郑子石这句话了。 虽知晓郑子石这吩咐是为了程聿,也知道他推说小姐身子弱比说公子身子弱更使人放心,但媱嫦仍旧觉得有些别扭。 店家连声应是:“客官放心,咱家这客栈最是干净利索,这便使人去给客官们打扫屋子。” 他说着话,殷切的搬来脚凳放在马车尾。 宋秋犹有些不放心的看向媱嫦。 媱嫦朝她扯了下唇角,无声的告诉她自己知道轻重。 宋秋见状,这才跳下车去,抬起双手脆声道:“小姐当心。” 媱嫦双手拢于袖中,探手扶住宋秋的胳膊,缓步走下车去。 宋秋那一颗心始终提着,直到媱嫦莲步轻移,稳稳地站定了,这才轻舒口气,还给她整理了下鹤氅。 媱嫦退到一旁,回首看向马车。 程聿正被郑子石扶着下车,一旁的店家见媱嫦梳着姑娘发髻,又见她与男子同车,登时便笑道:“公子小姐这边请。” 这般做派,必得是手足血亲了。 媱嫦这才看向店家。 他不过三十余岁,或许更小些,一身粗布衣,面庞是深棕色,应是积年劳作的缘故。身量不高却很是结实,一双手粗糙满是老茧,过去该是农把式。 而这家客栈也不过是个二层小楼,瞧着已淋了十余载风雨,但窗明几净,很是干净。 店家一面引着他们往内走一面扬声唤道:“芬儿,芬儿,娇客驾到,你快些出来!” 他们尚未进门,一个面相憨实的妇人便迎了出来,她略胖些,亦是粗衣粗裙,手里还拿着块抹布。 店家的脸红了些,闪避着不去看媱嫦与宋秋,只对程聿道:“公子小姐里边请,因有女眷,便由贱内招待诸位吧。” 他说完便急急退开,又去到官道旁迎客了。 媱嫦唇角微扬,这店家倒是有些意思。 大昭民风开明,女子出门也不是稀罕事,倒是甚少见得如此避讳女眷的店家。 老板娘笑着迎上来,道:“公子小姐快请进,我痴长几岁,夫家姓张,几位若不嫌弃,唤我声张嫂便是。” 宋秋一听这话,心陡然提了起来。 她可真怕媱嫦一点头,随便的喊一句张嫂。 那可真不配她这一身打扮了。 谁料,媱嫦轻垂着头,双手抵在小腹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声音都娇弱了几分:“张嫂万福。” 那模样,与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一般无二。 张嫂受宠若惊,忙不迭的摆手:“可不敢当、可不敢当!” 程聿回眸瞧了媱嫦一眼,唇角添了抹笑意:“舍妹胆小,还请大嫂安置个僻静房舍。” 他说着,郑子石已递上了二两银子。 张嫂收下银两后愈发殷切了,把堂内一张桌子又擦了数次,那几条长椅也被她蹭得反了光才请他们坐下:“公子小姐稍坐,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待我把火盆生好再请几位。” “有劳。”程聿微微颔首,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和善模样。 张嫂提来茶壶拿过茶盏,给他们倒好茶水后方才离去。 眼前没了人,媱嫦终于把头抬起来了。 她一手端起茶盏,掩着唇四下一瞧,只见堂内角落里竟还有个人。 是个男人,身量极高,一身黑色劲装,手边放着把长刀。他周身煞气,自己也不屑于掩饰,肆意张狂像是个江湖人。 他的面前摆着四道小菜并一壶酒,自斟自饮,动作极轻,否则媱嫦也不会这时才注意到他。 而他从未抬头看过他们这边,恍若已经醉了,根本不知这店内又来了客人一般。 媱嫦微微皱了下眉头,收回视线放下了茶盏。 茶盏边沿干干净净,连一抹口脂都没留下。 程聿侧眸看向媱嫦,问:“阿媱,可有不适?” 媱嫦垂眸浅笑:“尚可,哥哥无需忧心。” 他们此行走得急,怕是现在京安城中的人都未必知晓绣止府已成了处空宅,更不可能会有人提前到这儿来埋伏他们。 即便是真的有…… 又有何惧? 媱嫦正想着,便听得身后又有了声响,还是那店家的声音。 “几位里边请——芬儿、芬儿!娇客驾到,你快些来!” 媱嫦微蹙眉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郑子石。 这冰天雪地的,怎得又有姑娘出来了?莫不真是临近年下的缘故,来往归乡的人多了? 郑子石飞快的瞧了一眼,以极低的声音道:“两男两女,瞧着不像一路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八十二章 客栈留宿 那两男两女瞧着的确不像同路人。 两个男子皆是粗衣短打,高大些的腰间挂着两把长斧,身量足有媱嫦两个宽。一把杂乱短须挡住小半张脸,眉似扫帚般又粗又黑。他身旁跟着的那个瘦高的也捏着把匕首,鞍前马后打点吃食住宿。 这二人带着一车货物,车上挂着镖局的大旗。 与他们一道而来的小马车上是两个女子,瞧模样不过十四五岁,是主仆两个。 那位小姐样貌清秀,虽除了钗環,举止间却也难掩好家教。 郑子石打量了他们一遭,又道:“镖师捎带个把人倒也正常。” 他说话声音极低,宋秋都很难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也就只有程聿和媱嫦耳力惊人方才听得清楚。 程聿瞥了眼媱嫦,把茶盏推开来道:“子石,去问问客房可备好了。” 镖师走南闯北,媱嫦虽模样温和,但眉眼间的厉色实在难以压下,被瞧出了怕是要有些麻烦。只是住一夜罢了,实在无须徒增烦忧。 郑子石才起身,张嫂便快步下楼来了。 她仍旧挂着张笑脸,见郑子石起身立即道:“这位小哥,两间上房已经备好,我这便让小二先带小哥去瞧瞧,若有不周到的地方,也可尽快调换。” “有劳张嫂。”郑子石点头应下,转身对着媱嫦的方向道,“公子小姐稍坐,小的这便去瞧瞧。” “嗯。” 点头的是媱嫦。 她轻垂着眸子坐在原处,手拢在鹤氅里也不拿出来。 客栈小二叫顺子,不过十来岁,瘦瘦小小一副机灵相。他三两步蹿过来,带着郑子石上楼去。 后边张嫂先把那两个姑娘请进来,安置到了紧挨着媱嫦等人东侧的桌子上,一样给倒了茶,便又上楼去打点房舍了。 门外的店家正与那两个汉子闲侃,他们显然是常客,那镖师还给他带了些吃食,油纸包着的一大包,散发着阵阵香气。 张嫂迎出门去寒暄几句,带着满脸笑容与油纸包一道回来。 本就不大的堂内挤了三桌人,愈发显得逼仄了。 张嫂是热情性子,一面与刚到的两位姑娘寒暄一面自宋秋身后走过。 “嗯?” 宋秋轻皱起眉头,回头看向张嫂手里的油纸包。 “秋秋。” 媱嫦忽然开口唤她。 宋秋忙不迭的转回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着困惑:“小姐?” “你去瞧瞧子石那边可还稳妥,我有些倦了。”媱嫦轻声道。 和声细语,温柔得好似从未经历过苦难的娇小姐。 “是。”宋秋按下心头疑惑,起身上楼去了。 张嫂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笑呵呵的转回身对媱嫦说道:“小姐奔波辛苦了,后厨已备好了热水,待会儿好生泡个澡,最是解乏。” “有劳张嫂。”媱嫦的唇角挂着笑,垂首时鬓边的流苏轻轻垂下,衬得她面色甚佳。 不多时,宋秋与郑子石一前一后的下来了。 宋秋去到媱嫦身旁,轻声道:“小姐,我瞧着房间尚可,这便让子石大哥把行李搬上去,小姐若累了,便先去歇息吧。” “也好。”媱嫦扶着宋秋的手站起来,转而对程聿道,“哥哥送我上去可好?我有些怕。” “好。”程聿站起身来,不见半分视线受阻的模样,行动利落得很。 隔壁桌的主仆二人偷眼看着他们,带着些许艳羡与藏不住的戒备紧张。 店家给他们安置的客房在二层最东边,对门的两间屋子,倒是僻静得很。 顺子笑呵呵的,见他们来了便道:“贵客里边请,今夜恐有大雪,大嫂特地让多生了两个火盆,若贵客还觉得冷,只管差使小的。” “嗯,去吧。”郑子石丢给他几个铜板把人打发了,待到顺子也离去,他这才朝媱嫦轻点了下头。 他们四个相继进到一间屋子,郑子石守在门口。 关好房门后媱嫦便看向了宋秋:“你刚刚怎么了?” 宋秋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她去到媱嫦身边,贴着她站着,这才说:“我觉得张嫂拿着的那个油纸包有些古怪,那个味道……” 她拧眉回味片刻,终究还是摇了头,道:“我分不太清楚,但很不对劲就是了,吃食不该有那么大的香味。” “你都闻不出来?”媱嫦问。 “嗯。”宋秋轻叹了口气,“味道很杂,交错在一起很是古怪,只那么一瞬,着实闻不出。” 媱嫦转而看向程聿:“我倒是觉得那两个姑娘有些故事。” “我以为你会说堂内的另一个人。”程聿坐在桌边,阖着眸子轻笑道。 “你到底是真盲还是装瞎?”媱嫦瞥了他一眼,“那人根本就没出什么动静。” 程聿也不着恼,轻笑着挥了挥手:“行了,你们歇着去吧,左不过只是住一夜罢了,少生事端便是。” “嗯,那你们小心些。”媱嫦也不想徒惹是非,拉了宋秋离开,二人回到对面的屋子。 床铺已经铺好了,火盆烧得正旺,屋子里暖烘烘的。 媱嫦解了鹤氅,随手丢到软榻上,自己也坐下来,大喇喇的踩着脚凳,随手把鬓间的步摇也拔了下来放到炕桌上。 宋秋只是转了个身的工夫,回头便瞧见媱嫦这般作为。 她只觉眼前发黑,沉默良久后才道:“小姐,要不您干脆去睡吧?” 媱嫦一手撑着头,打了个哈欠说:“的确累了,但还是吃过饭再睡吧,免得夜里饿醒了。” 宋秋无声轻叹,去到她身前给她整理了下裙子,又把步摇给她插戴好了:“大人,姑且忍一忍,过会儿店家上来送洗澡水,见了你这模样怕是要把眼珠子都吓掉了。” 媱嫦被她摆弄着,皱着眉头颇有些不耐烦:“知道了,她上来我又不是听不到,歇一会儿罢了。” 宋秋哑然失笑。 她看着媱嫦,掩着唇笑出声来。 她真想知道,当年顾家兴盛时,顾夫人教导媱嫦要费多大的心力。 宋秋正笑着,便听到外边又传来了脚步声。 零零碎碎的,听着人还不少。 张嫂的声音传了来:“二位姑娘这边请。”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八十三章 她曾见过 “张嫂,我家姑娘喜静,不知可否让我们住在那间屋子?” “这……姑娘对不住,最东边那两间已有了客人,怕是挪不出了。西边有片竹林,冬日风大,怕是更要吵一些。” “是方才在堂内的那几位吗?姑娘,我去问问他们吧?” “嗯,也好。” 媱嫦坐在房间内,把外头的声响听了个完全。 这客栈着实简陋,那堵墙那扇门根本隔不住什么声响,媱嫦听到的,宋秋也都听到了。 “小姐?”宋秋压低声音问媱嫦。 媱嫦朝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料理。 他们住的这两间屋子,是方才郑子石借由查看房舍的缘故特地布置过的,窗边门旁皆有暗器,自是不可能与旁人更换的。 正如程聿所说,他们此行最紧要的便是少生事端,其中最紧要的便是不与旁人牵扯过多。 宋秋的嘴角染上笑意,眼眸微转两下,整理了一下钗環便拉开房门。 她瞧了眼旁边那已走到近前来的小丫头,与她微微一笑后便径直去叩响了程聿和郑子石的房门。 吱呀一声,老旧的房门被拉开,郑子石出现在门后。 “小姐的药可拿上来了?时候不早了,小姐该吃药了。”宋秋的嘴角噙着笑,自顾自的说着。 “我这便去拿,你伺候小姐,我去熬药便是。”郑子石说着便关上了房门。 “嗯……也罢,你可要当心些,那药可是一丝错漏都不能有的。” “我明白。”郑子石点着头,绕过张嫂和那两个姑娘便下楼去了。 宋秋转回身,看着张嫂微微一笑,自荷包里取出五六颗银瓜子放到她手里:“劳烦张嫂,我家小姐需得吃药,药罐我们自己备着,只需得借厨房一用。” 张嫂望着掌心里的银瓜子,暗自咂舌。 这银瓜子倒是不重,每个约莫有二钱,但雕琢精细考究,寻常人家可不会如此讲究。 她又想起方才郑子石给她的二两银子,小巧精致的银锭子,簇新得仿若刚从银匠手里拿过来一般。 她开客栈多年,各色人物见得多了,心中立即意识到这兄妹俩必定不是寻常人家。 张嫂赶忙推拒:“姑娘说笑了,借厨房罢了,哪用另付银钱?若是姑娘放心,我来替你熬药也是应该的。” “怎敢劳动您?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这银子您且收好,是我家小姐的意思,您若推拒,小姐必定要怪罪我办事不利的。” 宋秋按着张嫂的手又把银子推了回去。 “这……小姐当真客气,那我便厚颜收下了。不知小姐可有喜欢的吃食?我这便去准备晚饭。”张嫂受宠若惊的攥紧银子,到底是生意人,哪有真舍得把银子推开的? “出门在外并无讲究,张嫂随意安置便是。”宋秋笑了笑,转身往回走去。 “哎,姑娘留步。”小丫头见宋秋要走,忙不迭的跑过去拦下了她。 宋秋没料到自己这般连消带打后她竟还会拦自己,微蹙起眉头转过头,她瞥了眼小丫头身后的那位主子。 那位小姐倒是也皱着眉,大抵是想拉住自己的丫环却晚了一步,正有些气恼模样。 小丫头比宋秋矮了些,宋秋垂眸望着她:“姑娘还有事?” 谷/span小丫头的脸上犹带着稚嫩,闻言立即点头:“是呢,不知姐姐可否与我家姑娘换个住处?我家姑娘喜静,此处人来人往,怕是睡不好呢。” 宋秋惯常与心思深重的人交往惯了,乍见了这么个不知进退的,竟还有些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了。 她默然片刻,直言道:“不行,我家小姐自幼体弱,顾不得旁人可否能睡好。” 她说罢便径直转身回房,根本不理会身后的人作何感想。 她关严了房门,正对上了媱嫦乐不可支的笑脸。 宋秋不由得嘟起嘴,甩手去到媱嫦身前抱怨:“小姐,我真没见过这般听不出弦外之音的,非得要我与她撕破脸才行吗?” 媱嫦望着她,笑得意味深长:“我倒是见过。” 宋秋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她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仍旧没明白媱嫦的意思。 索性不再想了,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媱嫦仍旧笑着看她,心中却有些疑惑。 瞧那小丫头的模样可不像是经过事的,这样的主仆二人在此时跑出来,是有什么目的? 她想了一会儿便摇了摇头,罢了,旁人有何目的与她何干?她只要保护好程聿,别让他死在外边就是了。 思及此,媱嫦低声对宋秋说:“把公子请过来吧,不盯着他我心里不踏实。” 宋秋点头应下,拿着“小姐身子不适”的幌子,去找程聿了。 媱嫦一手撑着额角,坐在软榻上听隔壁二人说话,那声音扰得她头晕脑胀。 “冬灵你真是糊涂,人家当着咱们的面儿说熬药,可不就是在说那位姐姐身子不好?你竟还跑过去……自己闹了个没脸你还好意思哭?” “小姐,我这不是怕左右都是生人,你又睡不踏实嘛……” “罢了,明日就能进京了,也不在乎这一晚。” “小姐,咱们的盘缠不多了,你说,咱们能见到圣人吗?” “我也不知,不过父亲说,只要擂动宫门前的擎宸鼓,必能得到圣人召见,那样一来,父亲的……” “吱呀……” 房门开启的声响掩住了原本就不大的谈话声,媱嫦轻叹口气,望着进来的程聿低声道:“你来得真不巧。” “嗯?”程聿走过来,在软榻另一边坐下了,这才问她,“怎得了?” 媱嫦一指墙壁:“那边的两个姑娘是告御状的,正说到关键处你们开门了,我没听到。” 程聿失笑出声:“告御状?多年未见了,不知是哪家的,倒也算有些胆识。” “我去问问?”媱嫦瞥了他一眼。 程聿拿过茶盏来给自己添上茶:“罢了,回京便知晓了,莫生事端。” 媱嫦一手托腮,望着他慢条斯理的喝茶,问:“你就一点儿都不忧心?若真有什么骇人听闻的……可是快过年了。” “圣人连有人私自屯兵的事都顾不得,难不成她们能有天崩地裂般的大事不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八十四章 满室灯火 这间客栈当真不是个休息的好去处。 不过是等郑子石给程聿熬好药的这片刻工夫,他们便听到了说不清的声音—— 说话声、谈笑声、马嘶车响、雪花簌簌,还有重物拖拽时,压过木头门槛的吱嘎声。 在那对主仆住下后,镖局的那二人便把他们押运的货物搬到了房间里来。这是镖局的规矩,押镖之时人不离货,哪怕是在自家亲友家中亦不可坏了规矩。 他们就住在程聿隔壁,与那主仆二人相对而居。 他们搬完东西,先是吵着要吃食,后又与那个被宋秋嫌弃不懂事的小丫头大声说了几句话,无外乎是会保护好他们、让小姐好生休息之类的话语,无甚稀罕。 媱嫦一手撑着额角,轻眯着眼睛望着窗外。 雪花扑簌簌的敲打着窗纸,听这动静,外头的雪定然很大。风愈发疾了,摇晃着窗框仿若要把它连着整栋房子一起卷起。天黑得极快,眼瞧着外边暗下去,连影影绰绰的光都没了。 宋秋从外头回来,怀里抱着一大包蜡烛。这蜡烛还是他们自绣止府带出来的,手腕粗的蜡烛,上边还以金粉描绘着祥云图纹。这样的蜡烛最是耐烧,可燃三日三夜,火苗也更粗壮,寻常小风也难以压灭火光。 她一面点起烛火一面道:“外边的雪大得很,已没过鞋面了。我刚去马厩瞧过,咱们的马倒是不知怕,乖觉得很。” 房内逐渐明亮起来,淡淡的芷荑香气随之缓缓弥散开来。蜡烛里掺了香料,点燃时便有香气弥漫,倒是省了再燃香料的繁琐。 廊内又传来了脚步声。 程聿瞥了眼媱嫦,低声道:“张嫂。” “嗯。”媱嫦轻点了下头,整了整钗環裙摆,端端正正的坐好了。 张嫂没立即到他们这儿来,她先敲响了旁边两间屋子,笑着送了油灯过来,又说饭食即刻就好。 待到她来到媱嫦这间屋子跟前,瞧见门缝里透出的灯光,虽有迟疑,却还是叩响了房门:“小姐,我来送烛火。” 隔着门,她亦听到了房内的动静。 “……那药苦的很呢,小姐不想吃也正常,公子好生哄一哄,小姐平素被您娇惯坏了,只肯听您的话呢!您……哎,来了!” 宋秋自己唱着独角戏还要应门,开门前,她忍不住回首哀怨的望了媱嫦一眼。 二位大人都懒散不爱说这些掩人耳目的话,只得由她来操心了。 宋秋拉开门,一室明亮中她看着张嫂浅笑:“劳烦张嫂记挂,我们自家带了蜡烛的。” 张嫂看着点了十几支蜡烛的屋子不禁咂舌,这手笔委实骇人,又不是要挑灯夜读,只是兄妹两个说说话罢了,怎得需要这般亮堂? 她瞄了眼门边的蜡烛,只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精致东西,再有那飘飘摇摇的香气,她抿着唇咽了口唾沫。 这二位的阵仗,连郡守大人都比不得啊! 瞧见她讶异的目光,宋秋笑着解释:“我家小姐不喜昏暗,若蜡油烫到桌子,必定如数赔偿。” 她把自己手里仅余的两盏油灯藏到身后,干笑着连连点头:“无妨无妨……晚饭再有两刻便好了,公子和小姐打算去大堂吃还是在房内用?” 宋秋道:“劳烦张嫂把饭食送到房内吧,我家小姐累了,不想再下楼去呢。” “好好好,姑娘放心,待到做好,立时便送来。”张嫂弯着腰往后退,还替宋秋把房门关好了。 宋秋转回身,问:“小姐可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借了厨房给你做也好。” 媱嫦望着她,懒声应答:“随便吃什么都好,这里能有什么可吃的?” 她这话音落下,外边才终于响起了离去的脚步声。 媱嫦无奈低笑,侧眸瞥了程聿一眼,低声说:“这样的阵仗,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使其不敢注意也未尝不可。”程聿靠在软榻上,道,“除却送饭,她不会再来了。” 媱嫦垂眸低笑:“自然,早就被吓跑了。” 张嫂的确惶恐。 她快步跑下楼,扯了店家便往后厨去。 “你这般慌张是要作甚?外头的柴房茅草都被风卷走了,你这婆娘快些撒手,莫要误事!”店家一身寒霜,只顾着周全外边的物什。 张嫂瞪着他,在他耳边低喝:“你懂什么!我刚刚去给客人送灯火,你可知上边那兄妹二人用的是何物?我的老天爷,描金的蜡烛点了十几支,只为着那小姐不喜昏暗!” 店家终于不记挂柴房了,眼珠子瞪得溜圆:“好家伙,那得多少钱?再大的家底也要败坏一空了吧?” 张嫂又瞪他一眼:“你可莫要胡言乱语!你可醒着神儿,万莫冒犯了人家,这般气度,怕是京安城里的贵人呢!若得罪了,恐怕人家三言两语便能要了咱们的性命去!” “知道知道……不过我瞧着那公子尚年轻,也只带了两个随从,想来不是官家。”店家琢磨着,最后道,“只要不坏了咱们的事便好!” 张嫂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你且去拾掇柴房吧,我去瞧瞧饭菜。” 他们二人各自离去,都没注意到在门后拐角处,借了小灶熬药的郑子石始终都在。 郑子石盘腿坐在地上,慢吞吞的扇着火,药味儿充盈着小小的灶间,他思量片刻,凑到火苗旁,呛了满脸的烟。 药熬好了,他把药汤倒入碗里,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揉着眼睛撩开门帘出去。 张嫂突见了他,脸色陡然变白。 郑子石打了个哈欠,恍若方才醒来一般,憨憨的朝她点了下头:“张嫂,我先去给我家小姐送药,过会儿来拾掇物什。” 张嫂见他双眼通红,不似装睡,这才松了口气,客气道:“无妨,放在那儿我收拾便是。你这后生……既是疲累,让我替你熬药又有何妨?左右我是做惯了这些事的。” 郑子石扯起个憨笑,只说:“小姐的事不敢假手于人,张嫂可别告诉旁人我方才睡了,不然公子要骂的。” “好好好,你且放心。” 郑子石这才转身离开,瞧着自己一手的灰,步子愈发快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八十五章 诸多古怪 程聿放下药碗。他喝药这须臾工夫,郑子石已把方才张嫂和店家的话复述了一遍。 媱嫦摆弄着步摇,轻声说:“莫不是家黑店?” “开在官道旁驿站附近,不该是黑店。”程聿摇头,默然片刻,他问媱嫦,“你可否觉出这夫妇二人有些古怪?” 媱嫦闻言便皱起了眉头,思忖片刻后她仍旧摇头:“没瞧出来有什么不对的,怎的了?” “两个人皆是年近三十,却没有子女。”程聿轻眯着眸子,“这店不大,若有小妾,岂有正室干活儿,小妾偷懒的道理?” 媱嫦不禁皱起了眉头。 无子又无妾,这事的确古怪。 但更古怪的是程聿这个未曾娶妻的人竟瞧出了这一点。 哪怕是郑子石如此说,她大抵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别扭的。 宋秋琢磨片刻后轻声道:“莫不是客栈忙碌,他们把孩子放在老家里了?” “院子里有农具,有老牛的叫唤声,后院也有菜圃。来时路过的村子与此处相距不过二里,他们也该是有些田产的。此处便是他们长居之所。”媱嫦摇头说道,“若他们当真还有家眷可帮衬,又怎会再雇人?” “罢了,左不过是家客栈,即便有些古怪之处,也闹不出大事。”程聿站起身来,对媱嫦道,“我走了,若有事唤我便可,我听得清。” “这话该我对你说。”媱嫦转而看向郑子石,“夜里警醒些,莫要让贼人扰了兄长安宁。” 程聿不由得笑了,他没再说旁的,拢着斗篷径直离开。 待他们走后,媱嫦抱了床被子到软榻上,对宋秋道:“你睡床。” 宋秋一怔:“小姐?” “我睡哪都是一样的,免得你睡得不安稳。”她说着,把软榻上的炕桌搬到地上,又捞了个枕头过来随手一丢,便和衣躺下了。 别说是软榻了,在元州时,柴房树杈她都睡过。 宋秋走到她身边,说:“小姐,就算你要睡软榻,好歹也等他们送过饭菜热水再躺吧?我可是搬不动水桶的。” 媱嫦睁开眼,无声的看着她。 宋秋扁了扁嘴,站起身来退到一旁坐下了:“好么,你歇着,你听得到。” 媱嫦再次闭上了眼睛。 窗外雪声簌簌,呼啸的风好似鬼嚎。 这般声响下,外头的声音倒是听不真切了。 媱嫦闭着眼,眉头轻蹙着,睫毛不时颤动两下,显然未曾睡着。 良久,她忽然坐起身来,去到桌旁坐下了。 无需她说话,宋秋便知道定是有人来了,忙不迭的放下手里的书册起身。 她才站起身来,房门便被叩响了。 “秋秋姑娘,我来送饭。” 是张嫂的声音,难为她还记得媱嫦之前随口唤宋秋的名字。 宋秋去开了门,张嫂提着硕大的一个食盒进来,有些生疏的朝媱嫦行了个礼。 媱嫦垂眸浅笑,带着些许疲惫模样。 张嫂把饭菜端出来,六道小菜,并不精致,却也算可口。 “小姐若有事便随时唤我。”张嫂有些拘谨,不再像之前那般笑容可掬。 媱嫦轻应了一声,并不动筷子,只问她:“您可知今日来的那两个壮汉是何人?瞧着甚是可怖。” 张嫂赶忙道:“那二人是五虎镖局的,粗壮的叫施洪图,是五虎镖局的镖头,另一个是他的趟子手,我只知道他叫子平,姓什么也没听他提起过。” “小姐莫怕,他二人虽瞧着粗犷,却也是热心好人,绝不会欺负旁人的。”张嫂又补了一句。 “嗯。”媱嫦笑得有些勉强,轻点了下头后便垂下了眸子。 谷/span宋秋赶忙上前道:“我家小姐自幼娇养在深闺,此番亦是第一次出远门,张嫂莫怪。” “一瞧小姐便是大家闺秀,”张嫂趁机打听,“必得是勋贵之家才养得出小姐这般人物。” “张嫂说笑了,我家不过一介商贾,怎敢与官家相比?”宋秋笑着侧过身。 张嫂这一颗心送算是安了下来,她忙不迭的收拾好食盒,放轻步子退了出去。 她才走,宋秋便摸出来一根银针。 媱嫦望着她,只问:“新的吧?” 宋秋那些针,刺过的大多是尸体。 若用旧针检查饭菜…… 她绝不可能再咽的下一口。 宋秋甚是无奈:“自然是新的。” 媱嫦不再说话了,待到宋秋检查好了饭菜,外边也响起了脚步声。 待到脚步声远去,宋秋赶忙出去,去程聿那边继续验毒了。 媱嫦等到宋秋回来才拿起筷子。 饭菜粗糙,不过媱嫦向来不在意吃的是什么,倒是比宋秋吃得香甜许多。 二人吃着饭,媱嫦问她:“公子可还好?” “都好。”宋秋轻声道,“公子最近身子好了些,大抵是没那般忙碌的缘故。” 她看着媱嫦,眼中多了抹感激。 媱嫦把盘子里的鸡腿夹给她:“吃饭。” 这鸡腿沾着酱汁,滑得夹不住,宋秋索性放下筷子用手抓住了鸡腿。 她咬了一大口,汁水沾到了嘴角。 媱嫦不禁笑了:“平素总提醒我注意言行,怎得你也这般行径?” 宋秋望着媱嫦手里的鸡腿:“跟什么主子学什么模样,小姐你都不在意,我又何须惺惺作态?” 媱嫦点着头:“嗯,回去了便带你去校场。” “小姐,你这就是为难我……” “啊——” “小姐!” 宋秋的话被隔壁尖锐的惊呼声打断。 她手里的鸡腿被吓得也掉到了桌子上。 媱嫦咬着手里的鸡腿,朝她扬了扬下巴:“出去瞧瞧吧。” 他们要掩人耳目,这事也只得宋秋去做了。 宋秋吞了口唾沫,看着媱嫦道:“小姐,若是有贼人……” “只要你在这客栈里,便是阎王爷来了也带不走你。”媱嫦把鸡骨丢到桌上,擦净手指后便抽出了早就藏在桌下的长剑。 宋秋如得了主心骨一般,气势汹汹的站起身来,义无反顾的往外走去。 媱嫦影子般的跟着她,悄无声息的在门后站定。 宋秋与她对视一眼,推开了房门。 对面,房门闭得严实,郑子石自不可能丢下程聿出来,恐怕他现在与媱嫦一样,皆是全神戒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八十六章 不算外男 外边,那个叫施洪图的镖头已经冲了出来,正啪啪的拍着隔壁的房门。 “钟小姐?冬灵?” 他声如洪钟,瞥见宋秋出来,他说:“去叫店家!” 宋秋没动,皱着眉头站在原地,只问:“怎么了?” 施洪图眉头紧皱,正要再说什么,房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冬灵,小丫头面色惨白,脸上还挂着泪珠。 她不管不顾的一把拽住施洪图的衣袖,哭着说道:“施大哥,我、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快救救我家小姐……” 施洪图一怔,道了句得罪便冲进了他们的房间。 宋秋回首瞧了媱嫦一眼,接过她递来的烛台,也跟着走了过去。 这间屋子与他们的房间摆设相差无几,桌上也摆着六道菜,与他们的菜色相比差了些许,已经吃了大半。 施洪图口中的钟小姐此刻仰倒在地上,面色青黑,双目圆瞪外突,七窍已有血水流出。 施洪图蹲在钟小姐身旁,按着她的脖颈摇头:“死了。” 宋秋把烛台放下,微皱着眉头没说话。 一个人死了。按理说他们是应该管的,为死者鸣冤,守四方安泰,本就是绣止府分内之责。但程聿的身份绝不可使旁人知晓,这事,恐怕他们管不了了。 她站在那儿没动,却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古怪突兀,因为闻声赶来的张嫂和她一模一样,都呆呆的站在那儿,吓傻了似的。 耳边是冬灵绝望的悲哭声,伴着窗外暴雪,听者无不动容。 施洪图站了起来,他低头望着钟小姐的尸首,颤抖着摇头:“明明……明明明天就能入京了……” 八尺壮汉,面上亦有苦色。 “子石,令客栈内所有人于大堂静待,彻查封闭门窗。宋秋,验尸。”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女声。 宋秋惊喜的转回头,正瞧见媱嫦站在门旁。 她立即点头:“喏。” 媱嫦突然出现,引得房内诸人皆看向她。 她举起手里的腰牌,上边“大理寺”三字映着烛火,分外晃眼。 张嫂许是不识字,又早已把媱嫦当做商贾人家的小姐,茫然问道:“小姐这是何意?” 媱嫦收回手,看着她淡然道:“大理寺少卿的腰牌,尔等不识得?” 张嫂的双眸瞬间瞪圆,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 大理寺少卿?她哪里见过这般大的官? 施洪图到底走南闯北多年,虽认得字,却不信媱嫦与大理寺有关。 “这位小姐,大理寺何时有了女官?冒充官家是死罪!” “大理寺的人员调度,何时由得一介武夫评判?”程聿自媱嫦身后走出,他漠然看着眼前几人,“在下大理寺少卿蒙舟,因公途径此地,本不想以官身压人过分叨扰,却也容不得尔等质疑。” 施洪图的眼底有厉色一闪而逝,他迈前一步,还未开口便迎面对上了媱嫦一拳。 小小的一个拳头,施洪图却根本没瞧见她何时出的拳,感觉到的时候,媱嫦的拳头已经捶在了他的肩头。 身子飞速向后,施洪图只觉口中甜腥味弥漫,接连后退数步,他撞在了墙上。 一口血呕出,施洪图跌坐在地,不敢置信的看着仙子似的媱嫦。 媱嫦瞥了他一眼,眉头轻蹙:“麻烦……郑子石,把人都绑了,免得再出意外。” “喏。”郑子石应下来,熟稔的掏出牛筋绳,不由分说的把他们一个个绑起来,来往数次押送到了大堂中。 那个趟子手还与他争辩什么走镖之时不可与货物分开,被郑子石一巴掌打蒙了头脑,捆结实了丢到大堂中。 “我去审。”程聿对媱嫦说。 “你身子可还行?歇着吧。”媱嫦轻皱着眉头看着他。 程聿轻笑着望着她:“我若回房歇着,按你的心思恐怕还要让子石陪着我,你自己能行?” 一旁,正勘验尸首的宋秋转回头,哀怨的望向程聿。 她的眼神如何程聿自然瞧不见,他继续说:“我没事。” “放心吧,我可以的。宋秋,去换郑子石上来,我稍后便到。”媱嫦做出安排,又对宋秋说,“自己小心些。” “嗯。”宋秋脆生生的应下,抓了一把银针在手里便跑了出去。 程聿看着媱嫦,稍显无奈:“便是这般不放心我?” 媱嫦坦诚点头:“是。” 程聿笑了,他道:“也罢,若有事,随时来唤我。” “好。” 程聿转身往外,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停下脚步问媱嫦:“你什么时候拿了玉都的腰牌?” 媱嫦看着手里的腰牌,不甚在意的说:“昨晚。你说要出门,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便去借了来。” “借?” “留了字条给他。” 程聿轻皱着眉,片刻后说:“夜闯外男院落,下不为例。” “放心,不闯你的。”媱嫦轻扬着下巴。 程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好一会儿,郑子石的脚步声都传到他们耳中了,程聿这才说:“我与你共处一府,不算外男。” 烛火下,他的脸色似乎都好了些。 媱嫦垂眸浅笑,流苏轻垂,点点珠光衬得她的面容愈发娇美。 她说:“原来公子闯我的闺房时,是这般思量的。” 程聿还想说话,郑子石却已经跨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听着愈发近了的脚步声,声音又轻了几分:“离蒙玉都远些,大理寺的腰牌我多得很,便是你想要凤阁鸾台的金鱼袋我也能给你。” 说罢,他拂袖而去。 郑子石紧赶着过来,对媱嫦道:“大人,楼下已检查过,只有这么几个人,咱们都见过的。” “嗯,今夜你只需护好公子,余下的无需过问。”媱嫦面色微红,嘱咐了一句后便飞快的下了楼去。 郑子石跟随程聿进了卧房,复又检查了一遍窗子,见无异状,这才轻舒口气。 程聿靠在床上看书,却半晌没翻动一页。 媱嫦下了楼去,眼前被绑成粽子的有七人。 店家夫妇及小二顺子、冬灵、施洪图和他的趟子手子平,以及那个不知姓名的江湖人。 媱嫦问宋秋:“死因可查出来了?” “中毒,余下的还没查。” “继续查。”媱嫦说完,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店家夫妇面如死灰,也不知是被突如其来的人命官司吓着了,还是被大理寺的名头吓破了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八十七章 放倒便是 呼啸的风夹杂着鹅毛似的雪打在门板上,恍若有人在拼命擂门。云里酝酿的冬雷嗡隆作响,好似天神发怒。 媱嫦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了冬灵身上。 她问:“你们此番入京所为何事?” 冬灵的唇颤抖得厉害,她被绑在长凳上,颤颤巍巍的已经吓破了胆。 媱嫦放缓了声音,又问:“你家小姐姓甚名谁?多大了?” 这问题显然更好答一些,冬灵咽了口唾沫,轻声道:“我家小姐姓钟,闺名茵儿,今年刚十五。” 十五岁的姑娘只带着个小丫头进京告御状,看来他们家遭逢的变故绝非寻常。 媱嫦见冬灵深陷悲苦无法自拔,知道此刻也问不出她什么来,转了视线看向张嫂:“钟茵儿中毒而死,你有什么想说的?” 张嫂一怔,还未答话突然便听得一旁的冬灵厉声道:“就是你!你们这黑店谋财害命!我家小姐吃过晚饭便觉得腹中不适,我才叫人来,小姐便毒发了!” 她双目猩红,若非是被绑着,此刻大抵已冲上去和张嫂拼命了。 张嫂面色惨白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饭菜都是一锅做出来的,怎会就你家小姐吃了有事?你、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家这店开了十余年了,怎会是黑店?” “除了你还会是谁?左不过就是你们这店里的人,只会是你们!” “不是我,大人!真的与我们无关啊!” “呜呜……可怜我家小姐,可怜老爷夫人……” “与我们无关,真的与我们无关,冤枉啊大人……” 她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毫无意义的争辩着,媱嫦在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冬灵惊呼出声的时候,钟茵儿还活着,她出来开门的时候,钟茵儿也是活着的。 她按了按眉心,被她们吵得有些头痛。 呵斥住这二人的争辩,媱嫦转而看向了在角落里的那个江湖人问:“你是何人?” 男子貌不惊人,闻言答道:“陶容。” “为何来此?” “路过。” “做何营生?” “一介草莽,行走江湖。” “从何处来?” “临原郡。” “往何处去?” “天高路远,四海为家。” 媱嫦问一句,陶容便答一句,倒是利落干脆。 媱嫦看他面色淡然,仿佛这房子里并没有刚刚死过一个人似的。 她轻轻眯起眼睛。 能如此看淡生死的,必定常见生死。 转回头去,媱嫦此刻分外怀念三处庞大周密的案牍卷宗。 媱嫦最后看向施洪图:“你与钟茵儿一道而来?” 施洪图的面色也不大好,挨了媱嫦那一拳,他现在肺腑火辣辣的疼。 闻言点头,他闷声道:“钟小姐要去京安城,镖局刚巧有镖要送,便捎带她们主仆一道前往。她们也给了钱,我们时常捎带个把人,也算生意。” 这年月,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若能得武艺高强的镖师相护,自然安稳许多,更不会迷了路。 媱嫦问他:“你见到钟茵儿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施洪图拧眉点头:“是,我去时钟小姐已没了脉息。” 提起钟茵儿的死,冬灵又开始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 媱嫦听得有些烦闷,正想出声喝止,便听得宋秋飞快跑来的脚步声。 宋秋气喘吁吁,跑到媱嫦跟前儿正要说话,却被媱嫦挥手打断了。 她问:“带迷药了么?看着他们着实麻烦。” 他们只有四个人,程聿的安危是第一位的,郑子石无论如何都不能动。 对媱嫦而言,把眼前这几个撂倒了是最佳的安排。 宋秋怎么都没料到媱嫦竟会想出这般法子。 她点了点头,又跑了回去。 不多时,她拿了个小瓷瓶来交给媱嫦:“府里的药,不吃解药的话,十二个时辰都醒不过来。” 媱嫦接过药瓶,不由分说的一个个掰着嘴把药塞了进去。 几个弹指间,眼前的人便都闭上了眼睛。 媱嫦轻舒口气,又把绑缚着他们的牛筋绳紧了几分,这才对宋秋说:“好了,你说。” 宋秋轻皱着眉看着她说:“大人,不用再审问了?” “没几句实话,审了也是无用功。”媱嫦说,“更何况,你不是有解药么?真需得审问的话,弄醒了便是。” 宋秋轻点了下头:“也对。” 她去到媱嫦身边,面色凝重了些:“大人,我发现死者中了两种毒。一是雷公藤,分量不重,不致命;致死的是胡蔓草,也叫断肠草,食鲜草的话三片即死,若萃取汁液,一滴便可使人命丧当场。” “如此便对了。”媱嫦听完,轻轻地舒了口气。 “嗯?”宋秋疑惑的望着她。 媱嫦看向沉睡过去的冬灵,说:“她刚才说,她去唤人来的时候,钟茵儿只是腹痛。” “那该是雷公藤的药效。”宋秋皱起眉毛,“也就是说,在她误食了雷公藤后,又有人给她吃了胡蔓草?这到底是为何?哪怕是多吃了雷公藤,也会死的。” 媱嫦看着眼前这几个人,轻轻摇头:“在场这几人,恐怕谁都不干净。” 她说着,朝楼上扬了扬下巴:“走吧,随我去查查他们的房间。” “喏。” 宋秋拿着烛台跟着媱嫦往楼上走,路上她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大人,我刚刚查过钟茵儿的饭菜,都没有毒。” “嗯。”媱嫦倒是无甚惊讶,缓步走上楼去。 上楼后媱嫦便往东边走,宋秋见状不免疑惑:“大人,不先去死者的卧房?” “不急,我先去看看那个陶容的屋子。” 媱嫦说着,一间间门推开来查看哪间有人住。 直走到最西边,她这才在房内看到了包袱。 这屋子干净得好似根本就没有人来过,火盆几乎快要灭了,屋子清冷得很。 宋秋把烛台放在桌上,房内立时便亮堂起来。 媱嫦解开陶容的包袱,里边只有一套衣物、三五两银钱,此外再无其他。 宋秋一个个柜子打开来瞧,也是什么物什都没有。 她狐疑的看向媱嫦:“大人,这寒冬腊月的他还在外行走,竟只带了这么点儿东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八十八章 是杀是留 媱嫦没答宋秋的话,她拿着那五块小巧精致的银锭子,思绪飘回到了他们初入客栈时候的情景。 陶容一直都在,孤身一人坐在大堂里吃饭饮酒。他坐的位置恰好可以看清客栈大门,不管谁来他都能一眼看到。 媱嫦把手里的银子一颗颗丢回到包袱里,问:“你之前去马厩的时候,里边有几匹马几辆车?” 宋秋不明就里,却还是老实回答:“只有两辆车,一辆是咱们的,另一辆便是镖局的镖车。马有四匹,也都是拉车的。” “也就是说,这个陶容是走来的。”媱嫦翻看着包袱里干净整洁的衣物,再想想陶容的模样,低声赞了一句,“好功夫。” “大人?”宋秋满面疑惑。 “他来后未曾换衣服,那一身装束便是他原本所着——这冰天雪地里,他的身上却没半点儿脏污。”媱嫦瞥了宋秋一眼,“我们这一路上也没碰到几个人,他该是从青恩郡来的。” 宋秋抿着唇,良久后才问:“大人,知道他从何处来又有何用呢?” 媱嫦复又拿起了一枚银锭子,搁在眼前细看:“此处距离青恩郡二十里,一路而来皆是官道,平坦的很,他这般人物,走过来一个时辰足矣。” “午后天便阴了,他若想等雪过后再走,留在青恩郡便是,若急于赶路,冒着些风雪去下个驿站歇息便是。” 宋秋敲了敲自己的头,勉强明白了媱嫦的意思后才问:“大人以为他来这儿并非巧合?他就是凶手?可他并未碰触过死者,一直都在大堂内饮酒的。” “绝非巧合,不过他大抵不是为着钟茵儿来的。”媱嫦把手里的银锭子递到宋秋眼前,“你仔细瞧瞧,就不觉得眼熟?” 宋秋接过银锭子,仔细瞧了瞧后,从自己腰间的荷包里摸出来一枚小巧的银锭子。 两相对比,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这……”宋秋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这银子是哪来的?”媱嫦问。 宋秋赶忙回答:“咱们用的银锞子银锭子,都是五处练手艺时锻造的,徐叔说银子软,最适宜新手练习,所以府内的银子大多被他们再造过。徐叔还抱怨过银子不够用。” 媱嫦失笑,颇有几分无奈的轻摇了摇头:“原是这般。” “大人,他怎会有咱们府中的银子?”宋秋拧紧眉头,“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偷……” 媱嫦长叹口气,打断了宋秋的义愤填膺:“他是绣止府的人。” “啊?” 宋秋登时便愣住了。 她呆呆的看着媱嫦,震惊不已:“我怎得从未见过他?” “绣止府一处十三个主事分领大昭十三州事宜,二处专司探听敌国消息,六处更是藏在暗处,这些人,你我自然不会见过。” 媱嫦唇角微扬,倏尔笑了:“也不知他们每逢发饷银时得一箱碎银子会是何种表情。” 宋秋的嘴巴却已经张大了。 她凑到媱嫦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大人,那公子怎得也是浑然不知的模样?” 媱嫦瞥她一眼:“他看得到?” 宋秋顿时语塞。 片刻后她又回过神来,又道:“他明明是我们的人,却并不相认,难不成已有了反心?” “有没有反心,把他唤起来带到公子面前便是。”媱嫦朝她扬了扬下巴,“解药呢?” “大人,若他真是别州主事,那么绝非等闲之辈,他是何意尚不知晓,贸然把他带到公子面前,恐怕……” “他比都图更难对付?”媱嫦反问。 宋秋轻皱着眉头,思量片刻后还是说:“我只知绣止府一处的十三位主事个个万夫不当之勇,我思量着,既是能领一州事宜,想来谋略学识也绝不平庸。” 她满眼担忧的望着媱嫦:“大人,你可得当心呐。” 毕竟当初媱嫦虽击败了都图,自己却也落得一身伤。 媱嫦拍了拍她的肩膀,只说:“信我便是。” 瞧着她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宋秋悬着的一颗心终是落了下来。 总觉得只要媱嫦在,什么魑魅魍魉都得老实服帖的跪倒在她面前。 宋秋把解药塞进陶容的嘴里,又按了他几处穴位。 果然,陶容片刻后便睁开了眼睛。 他很是平静,看了看四周仍旧昏睡的人,转而问媱嫦。 他没说话,只是那么瞧着媱嫦的眸子。 媱嫦朝那木楼梯扬了扬下巴:“随我上去。” 陶容坐着没动,只说:“大人连绳子都不肯解开,我如何能走?” “你挣得开。” “枉费力气。” 媱嫦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在对他的身份有疑虑之前,媱嫦真觉得他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 这人狂妄桀骜,目空一切却不惹人厌烦,举手投足间皆带着抹豪爽意味。 媱嫦抬手甩出两枚飞刀,把他双脚双手上的绳索尽数斩断。 陶容的脸上连半分惧意都没有,活动了下手腕便站了起来。 他足比媱嫦高出一个头,人熊似的杵在那儿。 “走。”媱嫦也不防着他,转身便往楼上走去。 陶容竟然笑了。他跟着媱嫦的步子,却始终与她隔了两步远。 媱嫦带着他径直去到程聿的房前,正要叩门,郑子石已经拉开了房门。 房内灯火通明,暖洋洋的烛光溢出,郑子石一眼便瞧见了陶容。 方才程聿只说媱嫦来了,他以为是媱嫦和宋秋,却不想他们竟然还带了个人来。 郑子石看着双手垂在身侧的陶容,满眼困惑的望着媱嫦。 媱嫦没说话,带着陶容走了进去,径直问程聿:“司丞,这人是杀是留?” 程聿不禁低笑出声。 他合上书望着媱嫦:“怎得开口便要杀人?今日已死了一个,便不要再见血了。” 媱嫦侧头望向陶容。 陶容早已端正跪下,朗声道:“卑职陶容拜见司丞。” “起吧。”程聿拿过茶盏呷了一口,“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陶容没立即答话,而是侧头瞥向媱嫦。 媱嫦回看向他,问:“需得我回避?” 陶容点了下头,又瞥向了宋秋和郑子石。 他这意思便明白许多了,不止媱嫦要走,他们两个更得走。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八十九章 内忧外患 媱嫦尚未动作,程聿便笑了。他状似无奈的轻轻摇头,别过头去并不言语。 陶容还未明白程聿在笑什么,便见得一柄长剑已搭在了他的颈前。 “若要我走也可以,”媱嫦面色平淡,“不过需得斩了你的手脚,再把筋骨断了,留张嘴能说话便可。” 陶容望着她嗤笑出声:“凭你?” 他的眸子猛地紧缩,往后一仰便远离了媱嫦的剑。尚未站稳,他又是一掌朝媱嫦的面门击来。 媱嫦未动,以左手与他对了一掌。 二人皆退后两步,陶容望着媱嫦的眼中终于多了抹敬意。 看她以右手使剑,想来惯常用的也是右手。 她以左手与自己对掌,纵使他也没出全力,但她这般掌力却也不容小觑。 二人对掌的声响极大,震得桌上的烛火都跟着跳跃,离得近的几支蜡烛甚至都灭了。 程聿皱起眉毛,面色陡然转冷。 “阿媱。” 他轻声唤道。 媱嫦握着剑看向他,脚步停顿片刻便径直走到了他身旁,稳稳地站着,全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她向来不怕得罪同僚,便是错杀一千,也好过把程聿的脑袋递到别人的剑锋上。 陶容站在原处未动,依旧微皱着眉头打量着媱嫦。 他常年身处姜州,并不知程聿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一个女子。 瞧着,绝非善类。 程聿忽然望向他的方向,声音冷了些:“若有要事便回禀,若无,离开便是。” 陶容稍显错愕。 需得他亲口对程聿说的话,怎能让别人知晓? 这般道理无需他说,程聿自该明白的。 只是他这…… 陶容尚未言语,便见得媱嫦对宋秋道:“你与子石先去查看厨房,连带着把地窖也一并看看。” “喏。” 二人恭声应下,无需程聿开口便应声离去。 陶容目光微转,再看向媱嫦时,眼底多了抹了然之色。 使得动宋秋和郑子石,眼前这人是谁,已不必多说了。 他看着媱嫦,眸光愈发热切。 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他朝她拱手:“竟不知眼前的便是昭武校尉,是我唐突了。” 他的客套,媱嫦并未放在心上,她回了一礼,却说:“劳烦陶主事说快些,我尚有公务在身,早一刻了结了这桩案子便能早一刻歇息。” 陶容无奈苦笑。 他很难明白程聿到底是如何忍耐这么一个桀骜难驯的武将的。 不过既然她是媱嫦,那么余下的话便也真的无需避讳着她了。 陶容敛眸跪下,对着程聿道:“司丞,仰西集结兵力三十万,于前日子时攻打无妄郡。” 程聿微微蹙眉,侧头看向媱嫦。 媱嫦思忖片刻,却问:“前日子时?陶主事的消息倒是比八百里加急还要快些。” 陶容见她面色平和不见半分担忧,不禁也放松了许多。 他道:“事关军情要务,绣止府传递消息皆是各州主事口耳相传,自然要更快些。” 媱嫦看着他,没说话。 既是紧急,他又怎会步行而来?且还在此等候? 程聿昨夜说要离京,他便知道了? 自然,或许是程聿一早便得知了陶容要进京的消息,事先知会过。 但媱嫦更相信是他二人一早便约好在此会面,这军中消息不过是陶容顺便带来的消息罢了。 程聿的问话打断了媱嫦的思绪:“顾绫日前方才启程离开,边境可守得住?” 媱嫦满面轻松,眉眼间还带着些许懒怠:“元州屯军三十五万,守城绰绰有余,且有副将宁楚在,仰西想要凭借区区三十万人攻城,必定有来无回。” 她对元州的情形了然于胸, “如此便好。”程聿点了头,随后便对陶容道,“我知晓了,你可以回去了。” 陶容不禁苦笑:“司丞,今夜暴雪,我可否留宿一夜?” 似乎是应和陶容所言,天边又传来几声闷雷声响,马厩里的马儿受了惊,马嘶声不绝于耳,吵闹得厉害。 程聿呷了口茶,把茶盏放回后才道:“是了,我还得去临原郡,你替我把奏章呈到圣人面前,军情紧急,虽有十足把握却也不敢耽搁。” 陶容望着他,苦笑中夹杂着不解。 这到底是怎的了? 以往程聿从没有这般严苛过啊。 他听着窗外的雪声,等程聿写好奏折后边接了过来揣进怀里,道:“卑职告退。” “嗯。”程聿把笔墨推开,又道,“最迟明早,定要送到圣人面前。” 陶容只得点头:“喏。” 临行前,他复又看了媱嫦一眼。 这眼神颇为复杂,似埋怨又似探究。 不多时,楼下便有大门开启的声音传来,似乎还有些冷意夹在风雪间钻了进来。 媱嫦侧头望向程聿:“真有这般急?” “他着实有些碍眼。”程聿低笑着给媱嫦倒了杯茶,“查到什么了?若是累了,便由着他们晕着,待到雪停,叫青恩郡的人来查办便是。” 媱嫦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声音不疾不徐:“死者名叫钟茵儿,年十五,之前我听他们主仆说是要进京告御状。死于中毒,宋秋查明是两种毒物所致,先吃了少量雷公藤,致死的是胡蔓草。” “她们主仆二人随五虎镖局的镖头施洪图一道入京——在冬灵叫人时钟茵儿还活着,施洪图是第一个确认她死亡的人。” 程聿微微蹙眉,思量片刻后道:“一月前临原郡郡守钟保被查出受贿百万两之多,圣人震怒,革职流放。” 媱嫦的眼底划过一抹震惊:“你连这都记得?” “近日太平,只这三五件小事罢了,自是记得的。”程聿看向她,“我不记得钟保之女叫什么,你把那侍女唤醒问问,若真的是,钟保的案子必定有些内情。” 媱嫦点头应是:“的确,若非当真冤枉,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有告御状的胆子?” 她喝完杯中茶,转身往外走去。 行至门边,她又停下了脚步回首望向程聿:“我还是等郑子石回来再走吧。” 程聿拿起书,翻了两页后才道:“你是忧心有人杀了我,还是觉得陶容会去而复返?”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九十章 五百两银 媱嫦看着他,轻皱着眉毛,很是郑重的说:“自然是怕你死于非命,若你死在了此处,我也不必回京安城了,自行去元州守城门便是了。” 她这话程聿大抵是不信的,他又翻了一页书,问:“此处除了我们几人之外,余下的都被你迷晕了,还有谁能来杀我?” “我并未仔细搜查过这间客栈,而且从钟茵儿的死状来看,该是有两拨人先后给她下过毒,真有人躲在暗处也未可知。”媱嫦面不改色的回话。 程聿拿着书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他无奈低笑:“罢了,随你便是。”倒有些不与小孩子犟嘴的意思了。 媱嫦瞥了他一眼,只作瞧不出他的用意,扬声唤了郑子石过来。 不多时,郑子石盯着一脸锅灰回来了。 他那张脸与黑暗融为一体,看得媱嫦都不禁皱起眉头。 “大人,厨房里里外外我都翻看过了,没有暗门更没有毒药,倒是在店家夫妇两个的卧房里找到了一箱子的银子。” “哦?”媱嫦疑惑皱眉,“多少?” “十两一个的银锭子,五百两。”郑子石答道,眉头皱起,引得锅灰扑簌簌的往下掉。 一个破旧客栈的店家竟有这般多的存银,还真是件稀罕事。 加之之前他们所说的“事情”,媱嫦愈发觉得这是家黑店了。 媱嫦避开那些灰,对他道:“你且看护着司丞,醒着神儿,莫要出差池。” “喏。” 媱嫦正要走,程聿却唤住了她。 “司丞还有吩咐?”媱嫦转身望向他。 程聿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里的书,问她:“饭只吃了一半吧?” “嗯。”媱嫦不明就里,闻言轻轻点头。 “吃过饭再去查。”程聿说罢,又把书拿起来了,他垂眸看书,恍若方才的嘱咐不过是随口而为。 媱嫦看了他一会儿,轻笑着离开了。 她没回去吃饭,饭菜早已经凉透了,她也没心思去吃。 出门后迟疑片刻,她径直推开了程聿隔壁的屋子。 那是施洪图他们二人的屋子,里边正摆着两大口木箱。 箱子上挂着锁,媱嫦直接斩断了锁链,打开了木箱。 里边装着各色木盒,上边都贴着红艳艳的福字,还有烫金的礼单,这个时节送礼,必然是年礼无疑了。瞧这精致郑重的模样,必然不是寻常人家。 媱嫦打开礼单,凑到灯下细看。 送礼的人家她没听说过,看着是哪家商户旁支送往主家的年礼。除却各色小玩意儿,还有纹银五百两。 “五百两?” 媱嫦轻蹙着眉低语一句,在箱子最底下找见了个黄花梨木箱。打开一瞧,整整齐齐的五十个银锭子。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盖好箱盖,快步跑下楼去。 宋秋还在厨房里翻找,手里攥着一把银针,连油盐酱醋都不放过。 媱嫦拍了她一下:“别找了,下毒的不是店家。” “嗯?” 宋秋疑惑的抬起头,看着媱嫦的眼中尽是茫然。 “银子呢?”媱嫦问。 “什么银子……哦,在这边。”宋秋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媱嫦问的是什么,赶忙带着她去到连着厨房的卧房。 她指着桌上的简陋木盒子说:“就是这些。” 说罢,她不禁感慨:“一个破旧客栈的店家都能存下五百两银子,比我都富裕……大人您说,他们为何不修缮下客栈?” “呵。”媱嫦低笑一声,打开盒盖取出一锭银子丢到宋秋怀里,“给。” 宋秋的眼睛登时便瞪圆了,她连连摇头:“大人,这个当真使不得!哪怕他们是真凶,这银子也只能充入国库的!” 媱嫦看着她:“我是让你去称一称这银子有多重。” 宋秋顿时松了口气,擦去额角冷汗,从厨房里找出个称来。 拨弄着秤砣,宋秋略有些迟疑:“大人,这银锭子……九两重。” 它瞧着大小与十两重的官银一般无二,若非如此,宋秋与郑子石也不会直言店家有五百两银子。 宋秋放下称,皱眉看向媱嫦问:“大人,这是何故?” “把银锭子掏空了再封上,乍看不出差错,用时才会发觉,但那时候,这银子经由多少人的手,又哪查得出来再谁手里被掉了包?” 媱嫦嗤笑一声,摇头道:“所以说,这店当真是家黑店。” “大人?”宋秋犹有些不解。 “镖局那二人押送的年礼里有五百两银子,店家这里的,恐怕就是用来掉包的。”媱嫦说着,把方才拿出来的银锭子又丢回到了盒子里。 宋秋愈发疑惑了:“他们怎知那年礼里有什么?这般提前准备,是……在镖局里有内应?” “镖局押送贵重货物自然要开箱验查,这五百两银子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镖师。”媱嫦侧眸望向大堂内的施洪图,“而且用这般手段来欺瞒主顾,恐怕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了。” 宋秋想到店家与施洪图谈笑时候的熟稔,也点了头:“是了,他们相识已久,必定是……大人!我想起来了!那个油纸包不见了!” 宋秋拍了下额头,眼中尽是懊恼。 那会儿她便觉得施洪图给店家的油纸包里内有乾坤,只是媱嫦当时唤住了她,她也没能闻出些什么来。 后来事情多,她倒是把那个油纸包给忘记了。 媱嫦轻皱起眉毛:“厨房里也没有?” “没有,方才郑大哥把后院也翻过了,连张油纸都没见到。”宋秋蹙着眉。 若是见着了油纸,她早就想起来这事儿了。 媱嫦轻按了按眉心,默然片刻后问她:“地窖呢?可找见了?” “还没。”宋秋看向门外,“雪太大了,已经积起巴掌厚,根本找不到。” 媱嫦朝大堂扬了扬下巴,“那便把知道的叫醒,刚巧我也有些话要问。” “好。” 宋秋脆生生的应下,跑到大堂去,把解药喂给张嫂吃下了。 不多时,张嫂便悠悠转醒。 她看着宋秋,头脑中仅存的丁点儿混沌瞬间消散。 “大、大人……” 张嫂战战兢兢的看着宋秋,面色惨白,好似见了索命的阎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九十一章 偷梁换柱 张嫂缩了缩脖子,心虚的往后挪蹭着身子。 宋秋给她解开双脚上的绑缚,一手拎着她的后领,把人带到了媱嫦面前。 张嫂早已经被吓破了胆,被宋秋这细弱胳膊揪着竟也忘了反抗,战战兢兢的被推着走,直瞧见了媱嫦手里的银锭子,她双膝一软便跪倒在了媱嫦身前。 “大、大人……” 她张着嘴,颤抖着好似有苦难言。 她这间卧房里只有一盏油灯,昏暗得让她瞧不清媱嫦是何表情,更不知道那暗处是否还藏着旁人。 “说吧,这银子是怎么回事?”媱嫦把银子放到油灯旁,声音不大不小,也并未刻意吓她。 张嫂垂着眼睛,眼珠转得飞快。 片刻,她只说:“这些银子,是民妇这些年的积蓄。” 冷汗簌簌下落,打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媱嫦一手撑着额角,只说:“你们依靠这一间破旧客栈想攒下四百五十两银子需要多久?二十年?三十年?” 听到“四百五十两”这几个字,张嫂的背愈发弯了。 她止不住的颤抖,瑟缩着连连摇头。 是她错估官家的能耐了,总以为自己的小伎俩可以瞒天过海。 媱嫦垂着眸子,缓声道:“你们夫妻二人与镖局内外勾结,以次充好换走客人的银钱,不过这种事也不是总能做的,托送的银子太少了自然不行,一眼便会被瞧出来,太多了你们也不敢,得罪了要紧人物,你们谁都担待不起。” “但瞧着你这些银子,想来那家五虎镖局绝不仅指望着你们一家客栈偷梁换柱。还是说,你们二人本也就是五虎镖局的?” 媱嫦无事话家常的平淡语调使得张嫂愈发紧张了,她面色惨白,映衬着烛火,恍若刚从地府爬上来的小鬼。 她嘴唇嗫嚅着,终于扛不住媱嫦那压人的气势道出实情。 原本他们夫妻二人只是盘下了这间客栈,因着囊中羞涩,便只是打扫干净便开门迎客。 此处离青恩郡不远不近,打尖儿的食客更多些。张嫂勤快,又烧得一手好菜,日子也渐渐红火起来了。 他们这店开了大半年,其间五虎镖局的镖师偶尔也途径过此处。一来二去,他们与这镖局也算熟稔起来,偶有地痞闹事被那些功夫好的镖师撞见了,替他们出头也是有的。 再后来,施洪图这个镖头来了,那次他押送白银一千两,好巧不巧的就在那晚他们这儿遭了贼,无声无息的把镖盗走了。 官府来查,施洪图只说自己一觉睡死,什么都不知晓。 官府疑心他们这是黑店,莫须有的罪名压在头顶,板子一顿接一顿,眼瞧着夫君快要被打死了,张嫂无奈之下便又去找了施洪图,盼着他能念及过往交情替夫君解释一二。 施洪图没应她的话,只说丢镖必定会影响到镖局名声,这一千两银子镖局与客栈各出一半,把事情瞒过去也就是了。 这般大的债张嫂哪里敢接? 施洪图便又给她想了个“好主意”…… “……那事距今已有三年,换得的银钱尽数还给了五虎镖局,大人明鉴!我们夫妻二人当真分文不取!且他们说,拿的都是恶商的银子,也算、算劫富济贫……” 张嫂的眼泪早已爬满面庞,她悲戚的落着泪,却也不敢哭出声来惹媱嫦心烦。 媱嫦放下手,问:“今日施洪图给店家的油纸包里便是这做了手脚的脏银?” 她这话当真是胡说,四百五十两银子怎可能用油纸包包着?不过只是找个由头来问那油纸包的下落罢了。 张嫂轻摇着头:“不、不是,这些银子是前两日送来的,那个油纸包里,是、是……” “你若照实说,我或可念在你夫妻二人受人胁迫的份上网开一面。”媱嫦又撑住了额角,“是死是活,你自己选。” 张嫂狠狠地吞了口唾沫,抖如筛糠。 媱嫦没再开口催促,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张嫂。 压抑如黑云,压得张嫂抬不起头来。 半晌,她闷闷的吐出口浊气,颤巍巍的把头埋低,道:“是、是是只烧鸡,施镖头说、说给他们加菜……” “哦?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媱嫦轻眯起眼睛。 “因、因为、因为……”张嫂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民、民妇刚去过、去过钟小姐的屋子,那、那盘烧鸡……在她的桌上……” 她终于扛不住压力,哀嚎出声:“大人明察!民妇热了那盘烧鸡后便把它送到了施镖头的屋子,民妇当真不知晓它怎会跑到了钟小姐那去啊!” 她伏在地上,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宋秋站在一旁听着,眉头紧锁。 她看向媱嫦,正对上了媱嫦的眸子。 肯定的摇头,宋秋无声的说:“饭菜无毒。” 饭菜无毒,这是她一早便查过的,检验毒物这种事她做得比验尸还好,决计不可能出差错。 媱嫦收回视线,问张嫂:“鸡送走了,油纸呢?” 张嫂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头望向媱嫦,眼中带着些许迷糊,哽咽着回答:“油纸、纸……顺手填到灶台里了……” 媱嫦不禁轻叹。 这倒是也合理。 她按了按眉心,朝宋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再去瞧瞧那盘烧鸡。 宋秋亦是满腹疑窦,应下后便去了。 媱嫦起身对张嫂道:“带我去你家地窖瞧瞧。” 许是觉得张嫂对此案没有嫌疑,她便也没再拿剑,只是随手把它搁在桌上。 张嫂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胡乱抹了把脸,谦卑的躬着身子带媱嫦从厨房后头的角门出去了。 大雪漫天,鹅毛似的雪花在夜色中织成密网,朝着媱嫦迎面罩来,须臾便把人都染成了白色。 风声凛冽,扰得人只听得到风声。 张嫂摸索着去到门旁三步远的地方,操起一旁的大扫帚扫开积雪,拉开了地窖的门。 冷风呼的灌进去,险些把那扇破木门吹走。 媱嫦等了片刻,这才跳入地窖。 地窖里有些腐败的味道,很难闻。 媱嫦一手掩鼻,另一只手摸出火折子吹亮。 火光盈盈,一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人脸出现在媱嫦眼前。 在她身后的黑暗中,一柄凝结着暗褐色血迹的长斧正对上了她的脖子。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九十二章 绿柳垂绦 宋秋再一次把鸡骨头丢回到桌上,皱着眉头轻声呢喃:“的确没毒啊,来回送这么一盘烤鸡是要干什么?” “怎么样了?” 门边突然传来了程聿的声音,吓了宋秋一跳。 她转回身,见是程聿便把方才张嫂交代的话复述一遍,最后道:“我方才又查验过这盘烧鸡,确定是无毒的,而且施洪图的房中,那六个盘子当中也的确有个空缺,该是原本放这盘烧鸡的地方。” 宋秋走到程聿身旁,轻蹙着眉头说道:“公子,我不明白为何他们要这般反复,若真想给钟小姐,直接让张嫂拿过来便是了。” 程聿忽然问:“媱嫦呢?” “大人该是让张嫂带她去地窖了,外边雪大,郑大哥也没能找见地窖在何处。” 程聿的眉头倏尔紧皱,他猛地转过身,扬声唤道:“郑子石!你去瞧瞧媱嫦!” 他的语气是宋秋从未听过的紧张,连带着她也跟着提起了心来。 郑子石就在程聿身旁,闻言他很是为难:“公子,大人让卑职保护您,不能离开。” “那个妇人有问题,快去,她怕是被蒙骗了。”程聿眉头紧锁,见郑子石还不肯挪步,他索性一甩袖袍,朝着楼梯处走去。 他走了,郑子石自然得跟上去,宋秋愣了片刻后也快步跟上,嘴里还问着:“公子,张嫂有什么不对?我方才瞧得真真的,她那话也不似作伪啊!” “千两镖银失窃,岂是区区一个镖头随意两句话便能使官府不理此案的?此其一。” “此处正值西边诸州郡进京要道,每逢年节行镖托送年礼节礼的无数,他们怎会三年还未换够银两?此其二。” “若那油纸包里当真只是烧鸡,你会闻不出?此其三。” 程聿步履匆匆,越说,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来到后厨,后厨角门大敞着,寒风卷着雪花涌入,把地都染白了一片。 宋秋心焦气躁,却还记挂着程聿的身子,她伸手阻拦:“公子,外边风大雪重,您可不能出去!” 说罢她的余光便瞥到了紧挨着厨房的张嫂的卧房,桌子上是媱嫦的剑。 她的眼睛顿时便瞪圆了。 媱嫦连剑都没拿,这、这…… 程聿抬手拂开她的手,呼吸略显急促:“血腥味。郑子石。” 风大得很,那丁点儿血腥气味只有程聿闻得到。 郑子石手里的长剑出鞘,他挡在程聿身前,死死地盯着黑洞洞的门外。 宋秋忙不迭的转过身,生怕后边窜出个人来对程聿不利。 又是一阵大风涌入,把大堂内的烛火吹灭了。 一片黑暗,宋秋和郑子石什么都看不到了。 忽然,咚的一声,好似什么东西被抛到了地上。 宋秋吓得浑身颤栗,额角涌出冷汗,被风一吹,立时便结了冰。 “怎么跑下来了?你那身子不要了?” 风中传来媱嫦的声音,带着些许淡淡的嫌弃。 宋秋的心终于落了地。 风止了,是媱嫦把门关上了。 紧跟着,一点飘摇的光亮起,是她手里的火折子。 那丁点儿的火光被门缝里挤进来的风又吹灭了,媱嫦轻轻咂舌,稍显无奈。 她的手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 谷/span媱嫦一惊,还未出声便听到身前的人问她:“你没事吧?” 是程聿的声音。 那只手也是他的。 他的指尖按着她的脉门,好似想以此确定她是真的活着的。 媱嫦轻舒口气,又吹亮了火折子,瞧见程聿那张苍白的脸,她笑了。 “没事,难不成你觉得几个江湖草莽能杀了我不成?” 她看着程聿眼中的关切,笑得很坦然。 火光亮起的一瞬,程聿便收回了手,听到媱嫦这话后他便别过头去,轻咳两声后才道:“下边有什么?” “没看太清楚,太黑了,我是回来拿蜡烛的。”媱嫦说着,低头瞥了眼被自己提在手里的张嫂。 她已经被晕了,手脚上尽是血污,方才程聿闻到的血腥味便是出自此处。 郑子石点燃了蜡烛,举着烛台过来,他也瞧见了张嫂的模样。 宋秋缓过神来,拂去额角的冰晶蹲下来查看了下张嫂的伤口,心再次提了起来。 手筋脚筋尽断,瞧这齐整的切口,必是媱嫦的手笔无疑了。 她忍不住问道:“大人,到底怎么了?” “唔,她跟着我下地窖,想砍死我。”媱嫦说得云淡风轻,仿若刚才悬在她后颈上的斧头只是玩闹而已。 “然、然后呢?” 宋秋的声音发颤。 地窖里那般黑,媱嫦连剑都没带,她是怎么躲过去的? “还能有什么然后?”媱嫦随手把她今儿戴在发间的步摇丢到了宋秋手里。 宋秋接住一瞧,这支步摇大半已被鲜血染红,她也是这时才瞧见,步摇的尾端极其锋利,若媱嫦想,用它杀个把人都不会太费力气。 媱嫦伸手接过郑子石手里的烛台,对程聿说道:“外边冷,你别出去了,在这儿等着便是。” 程聿转回头看向她,思忖片刻后只说了一句:“当心些,别太大意了。” “知道。”媱嫦点了头,而后拍了下宋秋,“你跟我去。” “我?” 宋秋跟着媱嫦跳入地窖,等到媱嫦又把烛火点燃,她这才明白媱嫦要自己跟来是为何了。 “大、大人……” 宋秋捂着心口,声音颤抖发虚:“下次有这般场面,你能不能提前知会我一声……” 她说着退后半步,离那具吊着的死尸远了些。 这地窖黑的很,她自诩没有媱嫦的好身手,进来了便没敢挪动步子,结果媱嫦点了灯,她入眼的便是一张惨白的吐着长舌头的死人脸。 哪怕她整日与尸体打交道,也着实吓得不轻! 媱嫦低笑一声:“方才我进来时便是这般模样,哦,你脚边那把斧头,就是张嫂刚才想用来砍我的。” 宋秋看着自己脚边那把二尺长的斧头,默默地又往旁边挪了挪。 媱嫦把烛台搁在地上,语气冷了下来:“好了,过来瞧瞧吧。” 宋秋吞了口唾沫,看着眼前犹如绿柳垂绦的十几具尸体,问:“大人,这家店……怎么比话本子上写的还要黑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九十三章 人间炼狱 “店?”媱嫦嗤笑出声,“这里只是披了个客栈的外衣罢了,背地里的勾当还不知是什么呢。” 宋秋缓过气来,轻拍着自己的心口走向方才那具把她吓得不轻的尸首,问:“大人你是怎么觉察到张嫂有古怪的?也是因为他们三年还没还清所谓的债务的事吗?” 因着是冬日里,这地窖里虽堆了尸体,腐败的味道却也不算太浓。 “孩子。”媱嫦说,“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过子嗣相关的事,而且你不觉得么,虽然她一直表现得很害怕,但该说的一个字都没落下。” “若真按着她所说那般急于还债无计可施,又怎会再请个伙计?那个小二在她的说辞里,可是一点儿都没有的,摘得比他们夫妻两个还干净。” 宋秋默然,久久无语。 她与媱嫦听到的明明是一样的话,怎得她什么都没有察觉出来? 媱嫦在一旁翻看着地窖角落里的东西,随口说道:“再就是你早已说过饭菜无毒,我自是更信你的。既是无毒,却又为何要挪动一次?这本就不合情理。” 宋秋检查着尸体,听到媱嫦的话后不禁笑了。 片刻,她对媱嫦道:“大人,一共十三具尸体。这些人死的时间相距甚远,不过因着是在冬日,具体时间不能确定,我瞧着最远的一个得有两三个月了。” 媱嫦问她:“没有更久的了?” 宋秋摇了摇头:“没有了。” 媱嫦又问:“为何不埋?此处夜间少有人至,离山也不算远。” 宋秋依旧摇头:“不知道,或许是还有用处。” “因为入冬了,地太硬,不好挖。”媱嫦说着,掀开了一张毛毡毯,下边堆着的是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纸包,最上边的那个正是今天他们刚刚见过的那一只油纸包。 宋秋听到媱嫦的话后不禁皱眉,摇着头说:“即便是泥土冻硬了难挖,也好过睡在尸体旁边吧?” “我觉得他们并不会在意。” 媱嫦看着被她打开来的油纸包,眼底的杀意翻涌不休。 她见过尸山血海,她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 但眼前的一幕,却仍让她分外不适。 宋秋觉出媱嫦话语间的变化,放下手里的活计去到她身旁。 待到宋秋看清了油纸包内裹着的是什么,她不禁后退一步惊呼出声。 那是个婴儿,瞧身量只有三五个月,喉咙处一道干净利落的血痕,显然杀手从未因他的年纪有过分毫动摇。肚腹被剖开,这刀口倒是新鲜的,应是今天才被切开来的。 而那肚子里,空落落的,脏器全都不见了踪迹。 这具婴儿尸体倒是没能吓到宋秋,使她惊呼出声的是那半人高的纸包堆。 它们就像垃圾一般的被堆放在角落,大抵从未有人想要把它们收拾一下。一个个纸包,大小与这个被打开的无甚差别。 宋秋不敢想那里边都有些什么。 或许和她现在看到的一样。 或许都是一条条刚诞生不久的性命。 或许在死前一霎,他们还在母亲的怀里吃奶。 媱嫦合了合眼,咬紧牙关让开些,对宋秋说:“看看最下边的,大概死多久了。” 宋秋的手有些发颤,这是她做仵作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过的。 她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生死,直到今日。 宋秋颤抖着捧出挨着地的一个油纸包,打开来一瞧,果然如她所想。 那婴孩闭着眼,嘴大张着,许是在哭闹时被取走的性命。 “两、两三个月。” 宋秋只感觉自己周身寒毛倒竖,好似有无数把细针在戳着她的皮肉。 那些吊着的大人是两三个月内死的,这些婴孩亦是。 若真如媱嫦所言,这些尸首堆放在这儿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在意榻下是否有亡灵,那也就是说,这些人,仅仅是他们在这两三个月里杀的。 曾经还有多少? 宋秋不敢想。 媱嫦的手落在她的肩头,她说:“可以了,走吧。” 她的声音很冷,却让宋秋觉出一丝温暖。 宋秋蹲在那儿没动,抬头问她:“大人,他们这是……为什么啊?” 媱嫦没回答她的话,一手拎起她,另一只手拿上烛台,带着她出了地窖。 风吹散了他们身上的血污味道,也吹得宋秋清醒了些。 她清醒了,所以在她进门后,便操起灶台上的菜刀,朝着张嫂就奔了过去。 程聿没再上楼,坐在大堂内等着。 郑子石把烛火重新点燃,大堂内亮如白昼。 他原本正全神戒备,听到动静后迎过去,却发现是宋秋。 忙不迭的丢了剑,他拦住挥舞着菜刀的宋秋,眼中尽是错愕和震惊:“宋秋!你干什么呢?魔怔了不成?” 宋秋怒视着已经还昏迷不醒的张嫂,一双圆眸目龇欲裂: “混蛋!这个混蛋!郑子石你放开!我要她给那些孩子陪葬!” 郑子石茫然无措,只能死死地拦在宋秋身前。瞧见慢悠悠跟着进来的媱嫦,他便问:“大人,宋秋这是怎么了?” “宋秋,刀放下,打一顿也就是了,她得多活一会儿,还有话要问。”媱嫦说着走到近前来。 郑子石这才注意到,她虽走得很慢,眼底的杀意却分外浓郁纯粹。 宋秋手一松,菜刀掉落在地。 她忽然哭了出来,软软的跌坐在了地上。 郑子石被吓得不轻,想要给她拿丝帕,摸索半晌却没找到,最终他扯下了自己一块衣角递给了宋秋。 程聿看向媱嫦,问:“瞧见什么了?” 媱嫦走到他身旁,声音不轻不重:“尸体,成人的有十三具。” “还有孩子的?”程聿皱起了眉头。 媱嫦看着他,咬了咬牙后说:“找到油纸包了,里边是个婴儿的尸体。” 程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缓缓点头:“所以才要以各色香料充入其中,以免尸体腐败被人闻出来。” 媱嫦没接这话,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与之相似的油纸包,大约还有二三十个,肚腹被剖开,脏器都没了踪迹。” 原本忙着哄宋秋的郑子石愣了,他不敢置信的转过头看向媱嫦。 程聿的眼底也闪过惊骇,他站起身,抬手扶住了媱嫦的肩膀:“你还好么?” 媱嫦惨然苦笑。 她看着程聿,声音有些干涩:“我本以为这世间心最狠的人都在庙堂,在边疆,却不想,人间已如炼狱。” “世间厉鬼横行,你我所做的真能护一方太平么?” “程聿,你度不了我,更度不了世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九十四章 众生皆苦 此刻的媱嫦,眼中带着程聿陌生的脆弱。 从与她相识至今,这是他首次在媱嫦眼中看到这般情绪。 世人皆以为她是刀口舔血的骁勇悍将,却忘了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 她见惯了生死,却仍敬畏苍生。 程聿握紧她的肩膀,良久轻叹一声。 “阿媱,有的畜生偷了张人皮,纵使学会用双足行走也不配称之为人。众生皆苦,你我所行若能使一人安泰,便也不算虚度。” 媱嫦的眼底泛着血丝,红彤彤的,好似燃着的怒火。 程聿凝视着她的眸子,此刻的他与她极近,他也总算真切的看清了这双眼睛里的愁绪。 “阿爷说,先帝在世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四海安泰八方和乐。程聿,你说……为何现在却是这般模样?” 她这话,听得还在哭的宋秋周身一震,止了哭声错愕的看向了她。 程聿的声音低缓轻柔,是他从未用过的嗓音:“你若喜欢,阿媱,我定扫平苦厄,重现太平盛世。” 媱嫦轻抿着唇未答话,她只是定定的看着程聿,好似想从他的眼中看清他的心。 一旁的宋秋扯了扯郑子石的袖口,眼睛还红肿着,却已经望向了不知何时转醒的张嫂。 这人,哪怕她什么罪都没有也是留不得的了。 若说媱嫦的话是以下犯上,那程聿所言便是大逆不道。 现下被外人听去了,哪怕只有半句走漏,那他们二人也是要连坐九族的死罪。 媱嫦倏尔笑了,她轻轻颔首,答:“圣人有你辅佐,大昭自然无恙。” 程聿放下手,唇角也染上一抹笑意:“人心不古,你的担忧亦是必要,该使刑部广传律法,严加惩处罪人以儆效尤。” 宋秋微微张大了嘴巴,连眼泪都忘了掉了。 这二人刚说完大逆不道的话,转瞬间便又描补回来了? 这可当真是……被最会挑刺的御史台听到都不得不称赞一句为人臣子替君分忧! 媱嫦再转回身时,脸上已不见了忧虑,恍若方才那须臾的伤感只是旁人瞧错了而已。 她甚至瞥了宋秋一眼,反问:“地上不凉么?” 宋秋张大了嘴巴,瞠目结舌的望着她。 媱嫦转而看向张嫂,淡淡道:“你有何想说的?” 张嫂早已不见了之前的怯懦,她蜷在地上,脸上挂着古怪的笑。 “我已是必死之人,你觉得你会从我嘴里得到什么?” 张嫂不答反问,嘴角溢出的血使她的面目愈发狰狞了。 “你的确必死,不过你尚可选择是利落干脆的死,还是受尽酷刑生生熬死。”媱嫦面色平和,“朝廷里有最好的御医,你可以活很久。” 张嫂依旧面不改色,毫无畏惧之色。 “阿媱,我来审吧。”程聿忽然打断了媱嫦的话,“还有一桩命案。” 媱嫦转回头看向他,微皱了下眉:“你觉得钟茵儿的死不是她?” “自然不是。”程聿缓缓摇头,“若是她,怎会那般麻烦?” 一个杀人无数的家伙,就算是下毒,也不可能因剂量不足而反复下两次毒。 谷/span媱嫦大抵也想到了此处,她轻轻点头,转而对还跪坐在地上的宋秋说:“走了,随我去瞧瞧。” 宋秋强撑着站起来,腿软得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媱嫦随手拉了她一把,带着她又上了楼去。 宋秋一面走一面对媱嫦道:“大人,您莫怪我多言,方才那样的话,可不能在京内说,被旁人听去了,必得有大麻烦的!” 媱嫦勾唇轻笑,颔首轻声道:“只是被地窖里的景象吓得失态了,日后自然不会这般。” 宋秋狐疑的看向她:“吓得失态?大人,您确定?” 媱嫦的模样,可从未有过半分惧怕! 媱嫦瞥了她一眼,轻皱起眉头道:“害怕便得如你一般跪地痛哭?” 宋秋闭上了嘴,不言语了。 行吧,的确是她失态了。 她揉揉眼睛,小声辩解:“我是被气着了。” “嗯。”媱嫦随口应下,并无半分相信的意思。 不等宋秋再说什么,媱嫦已经再次进了施洪图二人的屋子。 方才此处她只查看了一半便被银两转移了目光,连他们二人的包袱都未仔细查看。 大抵是出门在外的缘故,施洪图与子平的包袱都极简单,两套换洗衣服,一点儿碎银子,只是子平的包袱里还有本话本子,瞧着很旧,想来已翻看过许多遍了。 宋秋检查过那些物什后轻轻摇头:“大人,没什么可疑的,更没有毒物。” 她轻蹙着眉头,小声嘟囔着:“查了这般久,连个毒物的影子都没见得。” “凶手又不是夯货,行凶之物自然要好生藏起来,或许都用完了也未可知。”媱嫦说着,有些费力的推开了窗子。 冷风呼的灌了进来,把桌上的烛火吹得摇曳不休。 她仔细查看了下窗框处的碎冰,都是方才碎裂开的冰碴,这窗子之前并未被打开过。 媱嫦重新管严了窗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原本的七个人,一个陶容已经离去,且他是绣止府的主事,并无杀害钟茵儿的嫌疑。 余下的店家夫妇是杀人如麻的货色,那个小二顺子恐怕也是知情者,镖局那二人更不必提,与店家二人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抵也只有冬灵没道理杀钟茵儿了,一个敢陪着主子告御状的忠仆,怎会对主子不利?而且她更不可能知道这黑店的种种险恶。 媱嫦想了想,转头对宋秋说:“待会儿把冬灵唤起来吧。” “嗯,好。”宋秋点着头,摸出了一颗解药,“我现在就去?” “不急,再去她们的屋子瞧瞧。”媱嫦说着,走进了对面的屋子。 房内与之前一般无二,桌上的残羹冷炙无人收拾,只是被宋秋来回检查毒物碰乱了几分。 被褥也早就铺好了,掀开一瞧,里边还放了个汤婆子。 炕桌上放着妆奁,里边的首饰格外简单,大抵是变卖过充抵盘缠了。 媱嫦随手拿起一盒胭脂,珐琅描金的盒子分外好看,上边绘着鸳鸯图样。 媱嫦本只是随手一拿,仔细一瞧才觉出不对来:“宋秋,你懂礼制,你且告诉我,未婚的姑娘有用鸳鸯的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九十五章 唯媱嫦尔 宋秋接过胭脂盒,凝眉低声道:“倒是有的,不过不多。” 说着话,她打开胭脂盒。 粉润的胭脂已被抹去些许,却甚是平整,可见钟茵儿用它时十足的小心和珍视。 宋秋以指腹蘸取丁点儿胭脂在自己的手背上抹开,正想说颜色不错,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她又蘸取了些许胭脂凑到自己鼻间,仔细闻过后便转头看向媱嫦:“大人,是雷公藤的味道,有香料遮掩很难察觉。” 她的眼中闪着欣喜的光,松了口气说:“总算找到一样毒物了,我再看看哪有断肠草……” “哪还用找?既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便也只有两个人有机会下手。”媱嫦仍旧盯着盒上的鸳鸯,问她,“你觉得会是谁送的这小玩意?” 宋秋不明白媱嫦所说的两个人是谁,但她还是先思考起她的问话。 良久,她摇头:“闺中女子怎敢私相授受?公子既说她是临原郡守之女,想来幼承庭训,断然不敢做这样越礼之举的。我倒觉得这胭脂该是她自己买的,且这又不是什么名贵胭脂,用作礼物着实失礼。” 她情愿相信这是店家被人买通,把有毒的胭脂卖给了钟茵儿。 媱嫦没答话,径直转身离去,不多时又回来,她手一扬,把一个羊脂玉胭脂盒丢到了宋秋怀里。 宋秋眼瞳俱颤,手忙脚乱的接住胭脂盒,翻过去一瞧,盒底果真篆刻着“天宫巧”三个小字。 天宫巧,京安城内最负盛名的香粉铺,经百年风雨而屹立不倒,其内胭脂水粉皆属上品,便是宫中贵人也甚为喜爱。这般小小的一盒胭脂便得纹银数两,宋秋拿着它便如烫手山芋。 媱嫦示意她打开,坦然道:“这是我昨日去买的,你自己瞧瞧吧。” 宋秋不明就里,屏气凝神小心翼翼打开了胭脂盒,便瞧见里边的胭脂犹如被懒汉犁过的田一般坑坑洼洼,也不知媱嫦是怎么用的。 宋秋拧着眉头,看着这盒胭脂心痛不已。 她盯了胭脂好一会儿,长叹了口气后才盖上盒盖,盯着媱嫦的眸子由衷道:“大人,并非所有姑娘都如你这般,真的。” 天宫巧的胭脂,哪怕是勋贵之女都会奉如瑰宝,怎可能仅用一日便这般模样?就媱嫦的这盒胭脂,天宫巧的掌柜瞧见了都要感叹一句暴殄天物。 她坚信,能把天宫巧的胭脂用成这样的,唯媱嫦一人尔! 媱嫦面不改色,淡然道:“但这只是一盒寻常胭脂,你既说她是郡守之女,又怎会对这样的小东西如此珍视?” “许是她家亲眷……”宋秋只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钟原只此一女,必当捧作明珠,哪会买这样的便宜货? 媱嫦倚墙而立,低笑着望着她。 宋秋摸了摸鼻子,指尖的胭脂蹭到了鼻子上。她面带赧色,轻声道:“若是私相授受,那又是谁送她的这物什?” “她如何送的我不知晓,但她如何缓缓服下这般多的毒物我倒想到了。”媱嫦说着,伸出手在宋秋的鼻梁上蹭了一下,指尖上便沾了一抹粉嫩,“喏,就是这儿了。” 宋秋盯着她的指头,又侧眸望向地上躺着的钟茵儿的尸首:“诚然,通过唇齿及手指服用,日积月累下来,的确会这般。” 媱嫦拿过桌上的烛台,去到钟茵儿的身侧蹲下。她一直未曾仔细查看过这具尸首,现在一瞧,只觉狰狞。 钟茵儿的面目一片黑紫之色,唇上虚浮着胭脂,瞧着诡异非常。 媱嫦用手指轻抹过她的唇瓣,一抹粉色便落在了她的指尖,与方才从宋秋鼻梁上沾到的颜色一般。 谷釲/span她微皱着眉,轻声道:“已是晚饭时分,她为何要用胭脂?” 既然已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客栈便要休息,为何又要打理好妆发?她要见谁? 宋秋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房内静极了,窗外的风雪声好似都小了许多。 媱嫦默然片刻,忽然站起身来,烛火跟着她的动作摇曳,炸开几点烛花。 “大人?”宋秋跟着起身,见媱嫦的脸上竟带着些许喜色,她不自觉的便松了口气,“大人知道是何人所为了?” “这般疲累还要描脂抹粉,自是为了见情郎——且她晓得,那人必定会来。”媱嫦一面说着一面快步往楼下走,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已到了大堂中。 程聿还在那儿端坐着,阖着眸子一言不发,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听到媱嫦的脚步声,他也没睁开眼,只是轻轻偏了下头。 “宋秋,把她弄醒。”媱嫦朝冬灵扬了扬下巴。 “喏。” 宋秋应了一声,忙不迭的翻出解药,掰开冬灵的嘴使她咽了下去。 不多时,冬灵悠悠转醒,瞧见血葫芦似的张嫂,她先是尖叫了一嗓子,这才大笑着痛骂:“活该!让你害我家小姐!” 张嫂早已没了与冬灵对骂的心思,她冷笑着瞥了她一眼,恍若在看一个死人。 “闭嘴。” 媱嫦走到冬灵身前,拧眉问她:“我问你,这一路上你们与施洪图关系如何?” 冬灵微微一怔,立即答:“施镖头为人仗义,又见多识广,一路上对我们多加照拂,是个好人。” 小丫头的眸子清澈,虽还有些迷糊,却也回答得老实,不像是在说谎。 媱嫦轻轻颔首,随口又问:“方才听说施洪图给你们送了菜?” “是,”冬灵不明白这位大人为何要问这些,她如实相告,“我家小姐身子弱,这一路上施镖头总会分些好菜给我们,哪怕是在野外,也会打些猎物来给小姐补身子。” 媱嫦没再问话,转头看向宋秋,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宋秋的小圆脸已经鼓成包子,她朝媱嫦竖起大拇指,钦佩意味不言而喻。 媱嫦转头看向郑子石:“去搜他的身。”她指向还昏睡着的施洪图。 郑子石利落应下,却没动。 媱嫦不禁皱眉,催促着:“去啊。” 郑子石看着她和宋秋,黑脸微微泛红。 程聿突然站了起来,微蹙着眉走向媱嫦。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九十六章 弱不禁风 “你上楼去。” 程聿眉间的皱纹又深刻了几分,他盯着媱嫦的眸子,表情有些严肃。 媱嫦不明就里:“做什么?” 程聿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闷声道:“既是搜身,你在这像什么样子?” 媱嫦凝眉沉思片刻,倏尔笑了。 她抬手拍了拍程聿的肩,笑道:“程聿,你这老古板的样子,国子监的老学究见了都没脸再掉书袋。” “我十二从军,在男人堆里混了四年,搜身这等小事还要让我回避,你莫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程聿已伸手把她推向宋秋那边。 他瞪她:“你已卸甲,便莫要把军中之事挂在嘴边,你往昔如何我不管,既入了绣止府,便得遵循我的规矩。” 媱嫦瞥了眼宋秋:“她行仵作行当时也需得避开男子?” 程聿双手负于身后,淡然道:“宋秋是医者,医者眼中自无男女之别。” 媱嫦拧起眉头,正欲再辩,就听得程聿又道:“你若不走,便不要查了。” 她呼吸微滞,失笑出声:“也罢。” “老学究。” 她扔下一句,转身上楼。 宋秋紧跟着她往楼上走,嘴里还劝着:“大人莫气,公子这般显然是不想你被污了眼,你……” 宋秋的声音渐渐远去,程聿拂袖坐回到椅子上,朝郑子石的方向皱起眉,似是在问他为何还不动手。 郑子石抓了抓头,实在不明白公子闹这么一出是为何。 他倒是也觉得搜身时有两个姑娘家在场多有不妥,但也不至于扯到府中规矩吧?绣止府立府将近一载,这还是头回从司丞口中听到“规矩”二字。 郑子石没来由的想到程聿前几日对他说的话: “阿媱年轻气盛,又自诩武艺高强,等闲莫要让她与人动手,若真伤了,绣止府愧对天下武将。” 郑子石当时不懂,现在更迷糊。 世人皆知昭武校尉乃万夫不当之勇,便是都图那样的悍将也大败于她,这京安城内有何人能伤她分毫? 郑子石绕不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宋秋却明镜儿似的。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媱嫦,脸上已多了抹嬉笑意味:“大人,我原只当公子甚少在意这些,却不想是因着人不同才会关注颇多。” 她掩唇吃吃的笑,盯着媱嫦的眸子里竟是要喝喜酒的快哉模样。 媱嫦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凝眉不悦:“懂了,因我初来乍到还是外人,程修怀他便处处想拿捏我是吧?” 宋秋的笑僵在了唇角。 她望着媱嫦,半晌才挤出一句:“大人,您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我是觉得你该去再翻找一下钟茵儿的屋子,事发后施洪图再没回过他的住处,那装断肠草的物什若不在他身上,便只能在钟茵儿的屋子里了。” 媱嫦睨着她,懒得理会她的质问。 宋秋的弦外之音她当然听得懂,只是程聿…… “阿媱日后想嫁给怎样的人?” “自是要处处比我强的,若他还需得我来保护,他凭何娶我?” 想到昔年姊妹夜话,再想到程聿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媱嫦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站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 狂风不知何时止了,只有漫天飞雪扑簌簌的往下掉,偶有枯枝断折声入耳,扰人清静。 谷蛌/span媱嫦把手探出窗,几丝冰凉便在掌间蔓延开来。 算着时候,阿姊也该到了涂州了。那边的雪,该比这儿还大些。 她望着浓稠的夜色,思绪再次飘远了。 “阿姊呢?阿姊还心悦四殿下吗?” “净胡吣!我何时心悦他了?” “是吗?我前两日拿书时还瞧见四殿下的画像……” “坏丫头,闭嘴!不许说了!” “哈哈哈……阿姊被说中心事恼了呢!” “哎呀,你别跑,我非撕了你的嘴不可……” 媱嫦忆起往日嬉笑,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 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媱嫦转回身时,手已经拔下步摇,冰冷的锋芒抵住了来人的喉咙。 她的一声“谁”与对方那句温吞的“想家了?”刚好重叠。 烛影摇晃,媱嫦也看清了来人。 她讪讪的收回步摇,别过头去清了清嗓子:“下次别默不作声的跑到我身后,失手杀了你我可不管埋。” 程聿只觉颈间还有一丝凉意,他轻叹口气,甚是无奈:“我喊了你数声,自己没听得,反倒来怪我了。” 媱嫦转回头,看了他半晌后退半步,拱手行了个不甚规矩的礼:“司丞见谅,是我的错了。” 程聿瞥了她一眼,那毫不知错的挑衅模样惹得他唇角微扬。 “想家了?”他又问。 媱嫦直起身,回身关上窗。 她瞥着最后一缕夜色,淡然道:“早就没有家了,何来想?我只是有些担心阿姊罢了。” 她一身窈窕女装,折腾了半宿的发髻有些松垮,几缕碎发落在耳侧,莫名惹人心怜。 程聿道:“涂州有四爷坐镇向来安泰,虽是冷了些,却总好过元州日夜狼烟,顾绫已入涂州,不会有事。” 媱嫦背对着他,闻听得他的话,原本还噙着笑的眸底倏尔闪过一抹寒意。 她转回身,眼底的冷芒已化作忧虑。 “涂州自然无恙,只是听闻阿姊离军时只携了五十近卫同行,这一路山高水远,总怕她会出差错。” 顿了顿,她垂下眸子,苦笑:“我走时阿姊便病着,也不知此刻好些了没有。” 程聿看着她那满腹忧思的模样,默然片刻,问:“都说元州军的军医堪比御医,阿媱,你多虑了。” “但愿吧。”媱嫦含糊的应着,旋即便问,“可搜到什么了?” “并无。” 程聿见她不愿再谈,遂也不再提及顾绫,只道:“那几个人都搜过了,并无任何可疑物什。” 他好似根本没觉察到方才须臾之间媱嫦的神色变化,又许是实在瞧不真切。 媱嫦听闻此情,面上却无惊讶失落,只是转头看向还在翻箱倒柜的宋秋:“你呢?可找见了?” 宋秋把头从柜中缩回来,摇头:“没有。” 她也不想作这般行径,只是媱嫦与程聿的谈话委实听得她面红耳赤,想走又怕惊扰到他们,只得先把脑袋塞到暗处,自欺欺人罢了。 媱嫦走向门边,转向房中略一思忖,朝着软榻走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九十七章 长生药方 乡间客栈内的软榻大多模样相似,榆木料子无甚雕花,榻脚敦实,半尺来高,只求耐用罢了。眼前这张榻亦是如此,媱嫦记得,方才施洪图被她一掌拍飞撞到墙上后跌落磕碰到这处,也没使它落下半点儿痕迹。 媱嫦朝宋秋招了招手,她便端着个烛台过来,殷切的替媱嫦照亮榻下暗处。 媱嫦伏在地上,伸手进去,摸出来了个拇指大的瓷瓶。 瓶身上有几丝裂纹,媱嫦瞧了两眼,直接把它递给宋秋。 宋秋拿着瓶子往后退了两步,离媱嫦远了些才拨开瓶塞。 “断肠草。” 宋秋只是轻轻一嗅便如此断言。 她看着媱嫦,眼底多了抹钦佩意味。 媱嫦回身看向程聿,淡然道:“毒杀钟茵儿的果真是施洪图。” 她细说了一遍胭脂中的毒和自己的推测,有冬灵的供词佐证,这结果倒也合理。 程聿望着她反问道:“若是如此,施洪图为何要两次下毒?” “此处距离京安城不过一日之期,钟茵儿再不死,便要入城告御状了。我思量着,他们许是打算以雷公藤缓缓毒杀她,按着雷公藤的药性,自可推到病痛上,也能免去许多麻烦。但药量出了差池,这才不得已第二次下毒。” 媱嫦轻垂着眸子,轻蹙着眉继续道:“他不过是一把刀罢了,背后之人想隐藏的事恐怕远不止钟保的冤屈。” 程聿垂眸凝思片刻,对她道:“既是来了,查一查也无妨。” 媱嫦抬眸看向他,问道:“张嫂可曾招供?” 程聿望着她,默然半晌才道:“不知你可有听闻过,前朝有一民间药方,取未足百日的婴孩脏器研磨成粉,佐以成人心头血,加之鹿茸、雪莲等珍稀药材九种制成药丸,每日服之可保容颜不老,万古长生。” 他说得越多媱嫦的脸色越差,最后竟忍不住掩唇干呕。 程聿把水囊递给她,继续道:“此方盛行于前朝末年,后因战乱泯然于世,高祖皇帝把其归为妖道,迄今也有百余年未曾现世了。” 媱嫦喝了几口水,按捺下心中恶心问道:“那些婴儿便是因此丧命?可搜了半晌,也没见着药丸啊。” 这种血淋淋的东西哪有精巧的药丸方便携带? 程聿定定的望着媱嫦,不答反问:“你当真没有寻得么?” “自是没……” 媱嫦的眉头拧得紧了些,她看着程聿,迟疑着问道:“不会吧?” 程聿没答话,掏出个被砍作两半的银锭子递到媱嫦眼前。 那个银锭子被掏空了,中间藏着个蜜蜡封着的药丸,黑黢黢的无甚稀奇,媱嫦却总觉得其上爬满了血污,似乎还能闻到冲天的血腥味。 程聿把它搁到炕桌上,以丝帕擦拭着手指,声色皆淡:“钟茵儿之死不过是蓄谋已久的意外。今晚之事,最紧要的还是这些脏东西。” “店家和小二是做戏,此二人杀人夺命,小二制药做伪,我见小二的掌心老茧甚厚,该是研药磨粉时落下的。盗取银钱偷梁换柱亦是幌子,以此法使这等毒物流入京安城,银钱交互流通于市,自可瞒天过海。” 媱嫦定了定神,哑声道:“想查出这些东西最后去到何处,却也不难。” “你有何法?” 媱嫦瞥了眼那一锭被斩作两半的银锭子,道:“那便得劳烦徐叔破镜重圆了。” 依着徐玮的手段,想把这锭银子复原并不难。到时把这一车镖原样送入主家府中,再盯着他们便是了。 六处的人有的是法子。 程聿了然轻笑:“引蛇出洞,这法子不错。” 媱嫦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问他:“那明日便回京?” “不,去临原郡。”程聿看向她,“既已到了此处,便去瞧瞧钟家有何冤屈,且若你我转回,必定会使幕后之人起疑。” “好。” 媱嫦垂眸道:“那我先去把银两换了,省得明日来了旁人多有不便。” 她要走,程聿却唤住了她:“让子石去便是,你累了半夜,去睡吧。” 媱嫦停下脚步。 默然良久,她偏过头低声问道:“程聿,你如何知晓我阿姊已入了徐州的?” 她心中记挂的人不多,顾绫是顶要紧的那个。 她们姊妹一直处于风口浪尖,她已入了虎狼之地,若顾绫再被绣止府盯上…… 媱嫦蹙了蹙眉,望着程聿的眼底多了抹杀意。 程聿许是根本没瞧见她眼中的冰冷,他缓缓一笑,淡然道:“大昭十三州,每日送至我这儿的消息不知凡几,事关于你,我不过多看了几眼罢了。” 他说着,阖眸思忖片刻,又道:“今晨收到元州主事的消息,顾绫已离开元州,消息是三日前的,元州距徐州不过三百里,她自然该到了。” 媱嫦眼底的冷意渐渐散去,敛在袖中的拳头也松开了几分。 “原是这般,倒是我误会司丞了。”她浅浅一笑,拱手行了个礼,“还请司丞宽宥。” “你心系长姊,也是应当。”程聿不见恼色,虚扶了她一把,“我已命徐州主事沿途护送,必使她安稳抵达边关。” “有劳司丞。” “无需多礼。” 程聿的唇角噙着笑,对她道:“明日让子石留下料理杂事,你随我入临原郡。” “喏。” 媱嫦应下后仍未走,她静立在原处望着程聿。 程聿默然半晌,倏尔笑了:“我也回去。” 他往外走,媱嫦这才跟了上去。 行至门旁,媱嫦瞧瞧他,又看看自己的房门,凝眉片刻后还是道:“罢了,我去换郑子石上来,你一人在此我总是不放心的。” 程聿颇有些无奈:“客栈内拢共只这么几人,我能有什么事?” 媱嫦依旧摇头,唤过宋秋去叫郑子石,自己依旧盯着程聿。 程聿无法,推开门道:“那便进来坐。” 媱嫦随他进去,在桌边坐下了,随手倒了杯冷透了的茶喝了。 程聿望着她的方向,忽然问:“阿媱,你总能如此周全么?” 媱嫦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侧眸看向程聿,淡然问道:“司丞此言何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九十八章 无名无目 风夹着雪花簌簌扑打在窗上,细碎的声音使人犯困。间或传出一声风啸,鬼嚎似的,又把人吵醒了。 屋内烛火通明恍若白昼,衬得媱嫦的脸色也多了分暖意。只是她的眼瞳清冷,定定的望着程聿,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似的。 程聿呷了口茶,道:“你不过十六,本是摘花扑蝶的年纪,却困于官场,很累吧?” 媱嫦倏尔笑了:“时下风雨飘摇,怎敢贪图一时喜乐?” 程聿望着她,半晌,他低声道:“阿媱,莫要逞强,你是我……我麾下的人,我必护着你。” 媱嫦默然。 她看着程聿,不必忧心他看到自己的目光,她看得格外大胆些。 他拢着大氅,面色依旧苍白,眉心的纹路似乎没那般显眼了。他握着茶盏的手骨节分明,略带薄茧,应是经年握笔的缘故。 半晌,她说:“司丞还是好生护好自己的身子吧,你若真出了差错,怕不止京安城会乱。” 许是被她气着了,她这厢话音才落,那边程聿便咳嗽起来了。 剧烈的咳嗽使他面色红了些,手里的茶盏随之轻晃,溅出了几滴冷茶。 媱嫦起身接过茶盏,等他缓过气来才问:“你到底是什么病?” 程聿的呼吸略显急促,喘了几口气才道:“胎中弱症,略有心疾。” 媱嫦不懂医,闻言略一皱眉,又问:“听闻你活不过二十?” “是有此言,”程聿面色淡然,仿若在说他人生死,“慈惠法师的批命向来准。” “瞧你不似行将就木之人。” “像与不像,又怎说得清?” 程聿说罢轻舒口气,对她道:“时辰不早了,歇着吧。” 他也不赶人,和衣躺下了。 媱嫦微皱起眉,还想再问,郑子石与宋秋一前一后的回来了。 宋秋道:“大人,人都迷晕了、绑严了,只等明日府衙的人来缉拿便是了,您奔波了一日,歇息吧。” 郑子石也跟着点头:“大人放心歇着,我守夜。” “嗯。” 媱嫦转回身,对郑子石道:“有事唤我。” “喏。” 媱嫦与宋秋回了房,只留了一盏烛火。 屋内火盆烧得正旺,倒也不觉得冷。媱嫦躺在软榻上,眉头轻皱。 客栈笼罩在命案的阴霾下,总让人觉得有几分阴森。 宋秋翻了个身,轻声问:“大人,您睡了吗?” “没。”媱嫦一手搭在眼前,闷声回道。 宋秋缩在被中,没话找话:“大人,元州是什么样子的?” “战场的模样。”媱嫦道,“十万英魂藏青山,百里狼烟冲云间。” 隔着昏黄的烛火,宋秋望着媱嫦,好似看到了她一身银甲冲杀的模样。 她有些后悔自己提起元州了。 于常人言,元州草肥水美、牛羊成群,是京中贵胄消暑围猎的好去处;但于媱嫦而言,那是她挥洒热血之地、叔伯父兄葬身之所。 顾氏祖坟十余里,衣冠虚冢占其八。 宋秋不知自己该如何描补,垂着眸子缩回到被子里,远远地望着媱嫦,不再多话。 夜,沉了。 媱嫦也不知何时睡下的,宋秋也渐渐睡熟了。 整个客栈都安静下来,恍若一切血污都还藏在地下。 次日,风停雪止,暖阳高悬,在遍地白茫上覆了一层金辉。 客栈里只留了郑子石一人料理后续,宋秋赶车载着程聿和媱嫦往临原郡而去。雪厚,軿车走得格外慢些,入城时已临近正午。 正是年下,又因临原郡是西边入京安城的关隘,来往客商镖队诸多,热闹非凡。青石板路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在路边堆积成一个个塔似的雪堆,有孩童顽皮,在上边蹦跳踩踏,也不怕摔了。 入了城后軿车走得便更慢了几分,宋秋寻得个酒肆,停下车回首道:“公子、小姐,先用午膳吧?” “嗯。”程聿应了一声,拢紧大氅下了车。 他无事人一般静立在车旁,任谁都看不出他眼疾颇重。 媱嫦扶着宋秋的手下车,微垂着头跟在程聿身后,乖觉的模样像极了初与兄长出门的闺阁小姐。 那支步摇还插在她的发髻上,精美的模样让人很难相信昨晚她才用它挑了一人的手筋。 程聿回眸瞧了媱嫦一眼,见她这般模样,他的嘴角染上一抹浅笑,迈步踏入酒肆。 小二一早便迎了出来,腆着笑脸道:“公子小姐楼上请,小店有上好的雅间儿。” 程聿循声跟着踏上台阶,也无需人扶,走得甚是平稳。 小二引着他们去了雅间,一面倒茶一面道:“小店今日有顶好的冬笋,配上山中的锦鸡炖了,冬日里最是滋补,公子小姐可要尝尝?” “可以,”程聿点了头,“随便配几样菜便是。” “好嘞,客观稍候!”小二乐呵呵的离开,还替他们掩好了房门。 他一走,媱嫦便站了起来。 不大的雅间被她看了一遍,确认无恙后方才坐回到桌后。 程聿慢条斯理的饮着茶,待她坐稳后才道:“饭后寻个客栈宿下,而后你去一趟郡守府。” “以何名目?” “无名无目。” “懂了。” 媱嫦拿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这才问道:“有人护着你吧?” 已到了郡中,自然该有绣止府的人了。 果然,程聿微微颔首:“有。” 许是怕媱嫦不信,他抬手轻扣窗扉,旋即外边便传来一声低低的:“公子。” “无事。”程聿答道。 窗外便再无动静了。 媱嫦勾唇浅笑,握着茶盏默不作声。 他们入城时,绣止府的人便已经知晓了吧,难怪程聿如此清闲自在。 短短一载,程聿便把绣止府的人铺到大昭各处,这般能耐,可不是空有圣人信任便能成的。 媱嫦垂眸不语,程聿缓声说道:“去查看一下郡守府的账目,既是贪腐之事,必得从此查起。” 闻言媱嫦略一皱眉,默然半晌,她道:“我不懂这些。” “嗯?” “母亲虽教过我如何看账,却也只是府中细碎账目罢了,且我不喜这些,躲懒更多些。”媱嫦如实相告,眉头轻蹙,颇有几分烦闷,“给你取来账本可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九十九章 可能安心 取。 查案要事,自不是偷。 程聿垂眸饮茶,淡然道:“那便等到晚上再去,免得被人发觉了。” 瞧他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媱嫦心道这绣止府内诸多同僚怕是常做此等取物之事了。 她沉吟片刻,侧头望向窗外,突然道:“既是城内有暗卫,那便让他们去取吧,我人生地不熟,坏事就麻烦了。更何况,别人保护你我也不放心。” 媱嫦这话合情合理,程聿听罢便点头应下:“也可。” 是以,用过午饭他们便寻了客栈休息,打发宋秋去街头巷尾探听消息。 程聿侧卧在榻上看书,手边一盏清茶,恍若全不在意这些繁杂。媱嫦就坐在软榻上阖眸假寐,一手撑着额角,仿佛已经睡了。 程聿一卷书看罢,起身去添茶。 衣衫摩挲的细微声响刚出,媱嫦便睁开眼睛看向他。 程聿缓步行至桌前,点了红泥炉煮水,等水沸时,他忽然道:“阿媱,你到底是保护我,还是盯着我?” 媱嫦也从软榻上起了身,去到桌前坐下,自己拿了个茶杯等他分茶。 “司丞说的这是什么话?京安城本就动荡,若你在外出了差错,我有何颜面回京面见圣人?又该如何与同僚交待?” 她声色缓缓,眸色淡然。 “你就不怕京安城动乱有损圣人安危?” 媱嫦盯着沸水,滚滚白雾自壶口涌出,模糊了程聿的面容。 她道:“京中十二支卫队,屯兵二十万,即便有人里应外合,想攻破皇城亦是痴人说梦。” 顿了顿,她一指泥炉:“水沸了。” 程聿恍如未闻,反问:“若圣人还在明德坊呢?” 此事媱嫦大抵早想过无数次,听程聿问,她便不假思索的答道:“明德坊距皇城不过一箭之远,南临左右骁卫、武卫中郎将府,东靠东宫,西与御史台一墙之隔,又紧挨御道。平素武侯卫尉巡防严密,若真有不怕死的混入城中想偷袭长公主府,越不过御道便会身首异处。” 她说得有些口干,见程聿依旧不动,索性自己站起身来,绕过桌子提壶泡茶。 “盈山一战后,我推演过数次。按村内武器储备算,其屯兵至多五千,这些人,攻打绣止府绰绰有余,但想过御道……即便京中卫队不比边关军,他们也翻不出丝毫水花。” 媱嫦给程聿的杯盏中添上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茶香袅袅,她轻笑着望着程聿,“司丞可能安心?” 程聿喝了半盏茶,默然半晌,他看向媱嫦:“你让我如何安心?” 攻打绣止府绰绰有余……她竟还问他可能安心。 程聿被她气笑了。 偏生她兀自不觉,反而问他:“离京前你不是说京中不会出差错?” “本该如此,”程聿回首看向窗子,朴素的直棱窗把日光分割成细条,像一排出鞘的剑,“但出了昨晚的事,今日子石押解犯人转回,我亦不知会有什么变故。” 媱嫦侧眸看他,喝完一盏茶后忽然问:“这般多孩童失踪身死,州府为何没有立案上报?” “不知。” 过往暂且不计,只两三月间便有数十人丧命,姜州州府瞒而不报,陶容这位值守于姜州的一处主事也未曾提及。 媱嫦垂眸半晌,凝眉看向程聿:“陶容不曾告知于你?” 她在绣止府住了不少时日,以她这些日子亲眼看到的,绣止府上下对程聿忠心得很,昨夜里陶容的模样,也不似有二心。 程聿缓缓摇头:“不曾。” “绣止府内官员调度,不都是你亲点的?”媱嫦略一皱眉,“除了我。” “人在外久了,心便野了。” 程聿眸色淡然,并无半分担忧模样。 他总有这般本事,明明剑刃已指向咽喉,他却淡漠如常,仿佛一切变故早已被他看破,又像是早已习惯了人性反复。 他又执起书卷,苍白的指尖轻点茶盏,示意媱嫦给他添茶。 他的淡然总会让身边人也觉得心安,媱嫦给他添了杯茶,便回到软榻上侧卧着躲懒去了。 宋秋是赶在晚饭前回来的,她带回一篮黄澄澄的橘子,放下篮子便凑到火盆旁,哆嗦着连斗篷都不解。 程聿和媱嫦都不催她,一人拿了个橘子剥。 媱嫦随手往火盆里丢了几片橘皮,清香便蔓延开来。 宋秋暖和了一会儿,回头望着橘子篮说道:“公子,那橘子是书院的嬢嬢给的,说是日前雪灾,赈灾时候分到书院去的,学生吃不完,便散了出去。” 程聿的手一顿。 他瞥了眼满满登登的橘子,望向媱嫦:“这倒稀奇了。” 媱嫦的脸色格外差。 “赈灾无非米面银钱,倒是头次见给橘子的。”媱嫦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幸而元州军内皆是铁血男儿,于吃食上无甚所图,不然十天半月能得个橘子的日子当真没法过。” 元州军军纪严明,虽驻军所在后山便有成片的果林,但那是农人种的,有主的东西。军内向来不许拿百姓分毫,虽粮食充裕,但想吃些别的,便是她也只有自己拿钱买的份儿。 这在元州能馋得小将士唾沫结冰的橘子,如今却成了往外散的东西。 “小姐,其实……” 宋秋正要解释,却被程聿挥手止住。 他放下橘子,对媱嫦道:“临原郡的地方志有载,临原蜜橘自古皆有,产橘销至姜州涂州。其内上乘者深得贵人喜爱,每逢年终岁末,御宴不可或缺。” 媱嫦看向他:“司丞是在告诉我三处的用处?” “是。” 媱嫦看着那小小一篮橘子,默然无语。 罢了,三处是有些用处的。 程聿放下橘子,拿起茶盏呷了口茶:“冬至宫宴没有蜜橘,便是雪灾的缘故,只是在临原郡,这蜜橘处处都是,用它赈灾……朝廷的赈灾款都用到哪儿去了?” 宋秋终于得了空,边泡茶边道:“书院的嬢嬢说,官家设了粥棚,但稀汤寡水,数米而炊。原本的养济院如今挤了万把人,我去瞧过了,养济院有些年头了,青砖瓦房倒也结实,只是连个火盆都没有,冻死便直接抬出城去,单我数到的便有十四个。”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章 能者多劳 “我以医者的身份进了养济院,问诊的时候听老人说,临原郡的养济院是早年间钟郡守与商家一道建的,衣食简朴却也足够,吃喝总是不愁的。还有医者每月来问诊,倒也护了寡居老人晚年安康。” “只是打从雪灾涌入灾民后,养济院每日就只有中午一餐清粥,医者来过几次,奈何药物不足,天又冷得厉害,不少人都冻死饿死了……灾民和原本在此的老人已故去小半。” 一场雪灾,官家开设的养济院没有坍塌,人却死于饥寒,再也看不到明年的桃花。 程聿手里捏着橘子,望向媱嫦:“你如何看?” 媱嫦默然半晌,道:“养济院本是户部拨款所建,为的便是给养孤寡老人,但这却是各州郡最藏污纳垢之所。” “我曾打过沂西郡一个郡守,便是因为他大肆克扣拨银,只搭了三间草棚用作养济院,不给粮食衣裳。为求此事隐蔽,凡进了养济院的老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有想跑的一律打死了事。” 宋秋听得瞠目结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她忍不住打断问道:“小姐,你打死他了没?” “没,”媱嫦摇了摇头,“阿姊说他到底是朝廷命官,生死皆由圣人做主——打了三十鞭便不许我动手了,后上奏圣人依法惩处,他最终死在了流放路上。” 这案子,程聿知道,媱嫦的注色上写得清楚。 只是他记得那状事发生时正值秋日,最是舒坦的时节,纵使流放路苦,也少有人死于半路。毕竟囚犯若死在半路上,押解的官兵要担责,他们也都仔细得很。 许是瞧出了程聿的疑惑,媱嫦淡然道:“犯人流放自该即刻启程,难不成还要把他将养得白白胖胖的再动身?更何况,三十鞭罢了,丁点儿皮外伤有何打紧?” 唔,这便是根本没治便把人赶上了流放路。 吃了媱嫦的三十鞭,寻常壮汉怕也要去了半条命,更何况是个文吏? 旁人走的是流放路,他走的,是黄泉路。 程聿低低一笑,又问:“当下之事,你如何看?” “连最简单的贪赃之处都不晓得,钟郡守这百万两脏银从何而来?”媱嫦又拿起个橘子,忽然问,“查抄后的银两合该收入国库,对吧?” “那事之后便来了雪灾,圣人下旨使脏银充作赈灾款项,也算归还于民。”程聿道,“现下看来,却尽数进了另一人的府宅。” “倒也未必,”媱嫦眸光微冷,“若钟保是被冤枉的,这脏银自然不可作数——没有赈灾款项,如何赈灾?” “你信钟保?” “不信,只是言明事实罢了。” 桌上那一篮橘子血染似的红,橘皮在炭火里被烤干了,发出噼啪的碎裂声响。 “构陷朝廷命官是连坐之罪,以全族性命加百万两白银诬陷区区一个郡守,你不觉得此事更为古怪?”程聿又皱起了眉头,眉心那道浅痕颜色又重了几分。 宋秋没什么主意,跟着点头:“是啊,若没有这场雪灾,那百万两银可是要收入国库的。” 媱嫦一手撑着额角,眸色不悲不喜:“钟保是官,若是其他罪责,哪怕意外横死都会有刑部严查,刑部查不出还有绣止府。唯有贪赃一事,只要人赃并获,圣人便会直接降罪,不容辩驳。” 宋秋捧着茶杯连连点头:“是啊,若这其中真有隐情,贪污受贿倒成了最好的罪责。” “一个郡守罢了,此处又紧邻京安城,他会阻了谁的路?” “是啊,这可是圣人脚下。” “那他怎敢在圣人眼下行这般放肆之举?” “是啊,他怎么敢呢?” 程聿和媱嫦同时皱起眉头,望向宋秋。 宋秋握着水杯,本在失神,被这二位一瞧,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她干笑着清了清嗓子,道:“我觉得公子和小姐说得都对。” “你若无事,便去安排晚饭。”媱嫦轻瞪她一眼,“今夜怕是不能清闲,多备些吃食吧。” 这活儿宋秋能干,她脆生生应下,起身出去了。 “若非宋秋说起,我竟不知临原郡之前有过雪灾。”媱嫦望着那篮橘子说,“城里也不像是遭了灾的模样。” 入城时她瞧过,街巷整肃祥和,全无半分灾后的难堪。 “十几日前的事,没与你说而已。” 临原郡雪灾时,正赶上宁昌身死,媱嫦告假那几日。那三天京安城里的杂事都被程聿担下,这原本就不归媱嫦管的事情更不会告知她。 媱嫦默然无语,拿了个橘子慢慢剥着。 晚饭不多时便送来了,冬日天黑得早,未到戌时,他们的房门便被叩响。 媱嫦去开了门,门外无人,只有个桐木箱子放在门边。 她把箱子提进房内,掩了门开箱一瞧,里边是一摞账本。 宋秋已点起烛火,房内烛火通明,给这冬日里也添了几分暖意。 媱嫦把账本放到桌上,看看程聿,又瞧了眼宋秋,道:“二位辛苦。” 她是做不来这事的,抱着剑去到软榻上,倚着软枕有些犯困。 昨夜她几乎彻夜未眠,这会儿倒是困了。 程聿打量了一下账本的厚度,也起了身来侧躺到榻上。 他没与媱嫦矫情谁睡床,与她说这些,平白费口舌还要使她嫌烦。 宋秋看看这二位,指着自己的鼻尖儿问:“我来看?” “平素府中皆是你来看账,自是你查最好。”程聿合着眼睛答。 媱嫦也说:“你连一个铜板的下落都必得找到才行,做这事最合适不过。” 宋秋瞧了眼桌上的点心茶水,后悔不已。 早知道这些宵夜是给她自己备着的,她便只挑自己喜欢的买了。 眼瞧这二位谁都没有翻看账本的打算,宋秋抿了抿唇,把火盆挪远了些,认命般展开纸笔,翻起了账目。 烛火摇曳,程聿忽然说道:“睡吧,外边有人守着。” 他这突兀的声音吓了宋秋一跳,下意识的看向床榻,发现程聿不知何时已落下了床幔。 “嗯。” 软榻上传来媱嫦轻轻的应答声,宋秋侧头一瞧,她早已除了钗環,正枕着胳膊望着黑漆漆的窗外。 她默然半晌,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罢,能者多劳!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零一章 临原郡守 烛火摇曳了一夜。 伴着轻缓绵长的呼吸声,宋秋困得泪眼汪汪,手边的纸却始终洁白一片,半个字也没写下。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媱嫦睁开眼睛,她侧过身,问她:“如何了?” 许是还未睡醒的缘故,媱嫦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冰冷,带着些许软糯,惹得宋秋立时便没了抱怨的心。 只是她没敢答话,抬头看向那道幔帐,生怕会吵到程聿。 幔帐后,程聿的声音传了出来:“说。” 宋秋也不知程聿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的声音清澈淡漠,仿佛根本就没睡着过。 没了顾忌,她放心应答:“临原郡本就富饶,这些年税收平稳,按律征税,除却交往户部的税收,余下的每一笔支出都有详尽记录,就连富商贵贾的捐募都记录在册。” “账目记录没有问题,但没有与银库比对,一时间也分不出真假。” 媱嫦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她靠在软枕上,随手拨弄着微乱的发丝,问道:“要去银库么?” “不必。”程聿道,“你换身衣服,随我入郡守府。” “嗯?” 换回绣止府的黑袍官服,媱嫦只觉走路都利索了不少。 素白的手搭在剑柄上,衣袂翻飞间,暗红色的茱萸云纹随之舞动。绣止府的衣袍在京安城内是人见人惧的,但此处的百姓不识得,他们下意识让开,是觉得这姑娘满面肃杀,不似良善。 临原郡守府在正街上。他们出来得早,此刻刚刚辰时,府衙内热闹得很。 程聿披着大氅,双手拢于袖中,他瞧了眼媱嫦,只道:“随你闹,三品以下,先斩后奏——圣人问责自有我担着。” 于是,呼喝着抡刀阻拦的衙役倒了霉。 媱嫦倒也没真一剑砍死他们,她甚至都未拔剑出鞘,不过是用剑鞘拍倒了几个,郡守便带着阖府官吏匆匆而来。 “放肆、放肆!何人胆敢冲撞府衙?立时把这狂徒拿下押入大牢,本官要亲……” 郡守面色铁青,一路骂着而来,到了门前,瞧见眼含戏谑的媱嫦,再看看一旁淡漠如雪的程聿,他腿一软,直挺挺的跪在了匾额正下方。 “司、司丞大人安康。” 眼前这位才上任不足一月的临原郡守叫李牧之,他本是秋闱榜眼,高中后至合州商台郡任职,后经申孟引荐,右迁至此为郡守。 他在京安城呆了大半年,秋闱后得赐宫宴,自然识得程聿这圣眷优渥的绣止府司丞。 这位煞星来了他这儿,所为何事? 瞧瞧那倒地哀嚎的衙役,再想想自己做过的好事,李牧之只觉脊背发凉。 李牧之一跪,身后跟着的官吏皆是一愣,片刻后便呼啦啦的跟着跪了一地。他们虽不知这“司丞”是哪里的司丞,但跟着拜见总是没错的。 挨了揍的衙役见状也止住呼嚎,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低眉顺眼的跪到一边去,再怎么疼也只能认了这倒霉事。 连郡守老爷都得跪拜的人,他们自觉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 瞧着趴了一地的人,媱嫦侧头看向程聿,神色复杂。 他这般淡然模样,却比她的剑更使人胆战心惊。 程聿没瞧她。他缓步踏上台阶,垂眸睨着颤栗不休的李牧之:“无需多礼。” 他声色皆淡,给李牧之一种他很平易近人的错觉。 从地上爬起来的刹那,李牧之甚至在想程聿是不是仅仅是路过此处。 然而他才站稳,便听得程聿道:“赈灾的橘子不错,甚甜。” 李牧之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跟着他起身的官吏如同翻滚的波涛,层层叠叠又跪倒一片。 程聿略一皱眉:“起来。” 李牧之的腿没了力道,冷汗浸透内衫,双手撑地颤声道:“大、大人,那橘子、橘子是……是果农运不出去……与其烂在地里,倒不如分给百姓!” 这借口是他早就编好的,在心中说过无数次,现下对着程聿说出口,却依旧磕绊。 “嗯。”程聿淡然应下,不见怒容。 李牧之觑着他的脸色,心安了几分,手多用了几分力,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还没拭去额角的冷汗,便听得程聿又道:“养济院里一天要抬出去百余口死者?再有几日,灾民也都死干净了吧?” 李牧之那颗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这次再跪倒,无论如何都起不来了。 程聿也没再使他起身,回首对媱嫦道:“叫人来。” 媱嫦翻出枚黄色烟丸,顺手一弹,黄烟便袅袅升起。 不消片刻,数十道黑色身影便出现在了他们周围。 程聿负手而立,瞥了眼郡守府的匾额,道:“封府。” 暗卫不足百人,却把郡守府衙封得水泄不通,根本无人敢闯。百姓远远地躲开,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殿中,程聿端坐在平案后,手边一盏清茶,身旁站着媱嫦。 案前跪着临原郡的一众官员,连门房都跪在门边,一个不差。 程聿呷了口茶,问:“圣人广施恩德,拨百万两银用以赈灾,如今临原郡却是一片惨淡,尔有何话说?” 李牧之蜷缩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肥硕的身体打着摆子,颤声回话:“大人明鉴,下、下官……绝无贪腐之行!那百万两赈灾款项皆已分发至各处,用、用以救助灾情……” “呵。” 清冷的低笑在殿内萦绕。 程聿拢起大氅,对媱嫦道:“你随我去府库看看。” “喏。” 媱嫦应下,也不必寻人带路,早有暗探把府内情形摸了个透彻。 殿里的人更不必管,两个暗探就足够看住了他们。 尤其程聿临走前还吩咐了一句:“若有人互通款曲,立斩之。” 瞧着暗探手里那不知用多少鲜血喂养出的阴恻恻的障刀,李牧之伏在地上,任凭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连动一下都不敢。 他不敢动,后边的人便更不敢了。 一时间,殿内静谧如乱葬岗。 出了前殿,有个暗探悄无声息的来给程聿引路。 绕过游廊,媱嫦这才看向程聿:“临近年下,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零二章 先斩后奏 临近年下。 日前盈山的事便是因这个缘故被压下来的。 此刻媱嫦又用这话做由头,程聿从她的语气中品出了些许怨怼。 他侧眸瞧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了一抹清冷的笑:“绣止府代圣人行事,李牧之所讲有一字虚言便是欺君之罪。” “欺君罔上,先斩后奏即可。你动手,我上奏。” 媱嫦望向他,脚步缓了几分:“你一早便想要了李牧之的命。” 从他提赈灾的橘子起,就没打算给李牧之留活路。 “是。” 程聿应答得特别坦然。 做错了事不可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有的错,犯一次就该死。 庙堂争斗程聿见得多了,但累及灾民枉死,便是不可饶的死罪。 他眉宇淡然,不见半分慈悲,惹得媱嫦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看路。”程聿自顾自的往前走着,明明眼前模糊一片,却走得稳稳当当。 媱嫦回过神来,转回头不再看他,只问:“要查府库的话,不带宋秋来么?” 宋秋昨儿熬了一夜,今日便留在客栈歇着了,左右她一身是毒,倒也不必担忧她的安危。 程聿道:“我也能查。” “嗯?” “宋秋是我教出来的,她会的我都会,”顿了顿,程聿又道,“昨夜时候太晚,我需得早些歇息。” 这话倒是稀罕了。 媱嫦哑然失笑,语气中多了分调侃:“难得听你说要保重身体,吴太医做梦都要笑醒了。” 程聿勾唇轻笑,苍白的脸庞上多了分好颜色。 他未答话,更没解释,那抹笑也很快敛去,仿若从未出现。 “公子,到了。” 府衙不大,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暗探便停了脚步。 府库门前没了衙役,换上了两个绣止府的暗探守着,铁将军依旧看顾着大门,未曾打开。 程聿侧眸看向媱嫦。 媱嫦见暗探双手空空,直接拔出剑来,那把铁锁便成了两半。 暗探推开房门,夹杂着灰尘味儿的木头腐朽气味便涌了出来,难闻得很。 媱嫦轻蹙着眉,挥手驱赶着那股味道,她一手掩着口鼻道:“开门窗透透气,给司丞搬把椅子过来。” 她吩咐完便看向程聿:“你先别进去了,吹风也好过在里边遭罪。” 这味道,她闻着都觉得头晕眼花,若把程聿塞进去,怕是真要应了慈惠方丈的批命了。 程聿也皱着眉,他瞧了瞧府库的模样,道:“看不看都一样,此处该有一两个月没开过了。” 一两个月前,正是钟保贪墨案开审的时候。 瞧这府库的模样,恐怕自那之后便再无人来过了。 如若此处真有百万两白银,怎会无人来过? 媱嫦也这般想,但她还是说:“还是看看吧,若能找出些什么,证据便更足了些。” 说着,她便跨过了门槛。 门窗都开着,屋子里倒也敞亮。 只是这儿一眼便可望到头。 东边挨墙摆着四个桐木箱子,皆是一尺半高、三尺长的,上边挂着的锁锈迹斑斑,有钥匙也未必打得开;西边的架子上是落满了尘土的纸张,瞧着像积年的卷宗文书。 媱嫦差使暗探把文书搬出去,仔细拂净尘土后再给程聿,自己则扭断铁锁,打开了箱子。 四个箱子,陈旧得让媱嫦不禁担忧它们随时会散架,开启时那吱呀不休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开了箱子,里边黑漆漆的,空无一物。 四个箱子皆是如此,连个铜板都没有。 她出了门,对程聿道:“没钱、没珠宝、连不入流的字画都没有一幅。” 程聿刚接过一份文书,闻言轻轻颔首:“那便对了。” 昨夜宋秋核查了一夜,若按先前的账目来看,临原郡今年的款项皆已耗尽,没有很是正常。 正这时,一个暗探悄无声息的来到程聿身侧。 他穿着与旁人一般的黑衣,脸上戴着统一的黑面具,根本看不清容貌。 只是他的声音低哑难听:“公子,卑职已带人搜查过钟家宅院。那宅子在抄家后起了火,烧得干净,什么都没有。” 程聿颔首应下,垂眸凝思片刻后,问媱嫦:“十二个时辰,能追上流放的人么?” 媱嫦略一皱眉,沉吟片刻后问:“他们何时走的?” “半月前圣人下旨,一应事项安置妥当,应是三五日前走的。”程聿道,“流放至瀛州黑山,一路往南。雪天难行,他们走不快。” “能。”媱嫦点了头,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你要做什么?” 程聿解下腰间的银鱼袋并绣止府司丞腰牌递给她,眸色清冷非常:“带钟保回来。” 媱嫦没立即接下,而是提醒他:“你这是枉顾圣意。” 程聿忽然笑了,望着她,他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话,媱嫦对他说过,此番用来回给她,倒是相宜。 媱嫦还是没接,问他:“你呢?” 程聿瞥了眼身旁的暗探:“死不了,放心。” 媱嫦默然良久,接过了银鱼袋和腰牌,收好后她皱眉道:“你便留在郡守府,若真有恶人来袭,进牢房也可拖延一时。” “好。”程聿颔首应下,“速去速回。” “若有人问我去了何处,便说我在查阅文书。我这点儿恶名,也有些用处的。” 媱嫦没往外走,她直接翻上屋檐,几个点跳便消失在郡守府。 程聿听得外街传来一声熟悉的口哨声,紧跟着便是泼墨似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声音他可太熟了,是媱嫦的那匹桀骜黑马。 他哑然失笑。 那畜生倒是有灵性,竟一路跟了过来。 有这良驹在,一日之内追上流放队伍并不难办。 身旁的暗探哑着嗓子问:“公子,可需派人跟她一道去?” “不必。”程聿脸上的笑意敛起,他拢着大氅起身,道,“寻间退室,把文书搬去。” “喏。” 媱嫦打马离开郡守府,却没即刻出城,而是先回了客栈。 暖洋洋的客房里,宋秋睡得正香,隐约间听到有人唤她,她也没在意,翻了个身便继续睡。 媱嫦垂眸看着她,默然片刻后索性直接伸出手,把她从床榻上拎了起来。 “大胆!” 宋秋瞪圆了眼睛,迷迷瞪瞪的鼓着包子脸,捏着一把针头漆黑的银针便往前招呼。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零三章 用何种毒 淬了毒的银针被媱嫦随手拍落,散落一地。 宋秋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她顿时便清醒了,抓着媱嫦的肩膀看她的脸上是否有伤:“小姐你没事吧?没伤到吧?我用的可是见血封喉的毒,划到你了没?” 媱嫦瞥了眼那一地的银针,问:“没有解药?” 宋秋摇了摇头。 需要她自己出手的时候,那必定是穷途末路,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会给敌人留活路? 媱嫦问:“若你误伤了自己,算自裁还是殉职?” 宋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好像,是应该换种毒。 媱嫦没心思与她钻研用什么毒更合适,她说:“你收拾一下,去郡守府,我要出去一天,你保护好司丞。” 宋秋顿时便紧张了,她抓紧寝衣的衣摆:“我?我能行吗?” 她太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公子的命了。她没有媱嫦的好身手,此处人生地不熟的,身边连骁骑卫都没有。让她保护公子,这…… “我离开时没从正门出去,里边的人还不知道我走了,能瞒一阵。”媱嫦捏了下她的肩膀,“我尽快回来。” 宋秋忍不住询问:“小姐,你去哪儿?” “接人。” 媱嫦说罢便走了,自南城门离开,一路策马扬鞭,在白茫茫的官道上疾驰。 雪深路滑,纵使官道平坦也不甚好走,幸而她的马早在元州便跑惯了雪路。万里挑一的良驹,自不是寻常马匹能比的,马蹄踏起雪雾,跑得飞快。 官道上行人寥寥,媱嫦倒也不必忧心会撞到人。每逢官家驿站,她便勒马询问押送钟保的队伍去向,以免自己走错了路。 路好找,人走得也慢,她盘算着,约莫三四个时辰便能追上钟保了。 临原郡,郡守府。 程聿才看完一卷文书,宋秋便到了。 她带着药来的,还带来了一捆蜡烛和程聿惯用的茶具。 没有暗探拦她,程聿听到她的脚步声略显疑惑,问:“你怎么来了?” 宋秋把药递上,轻声道:“小姐去找了我。” 程聿接过药,闻言微微一怔,笑了。 他喝完药,漱了口后才问:“她走了?” “是。”宋秋收拾好药碗,一面把蜡烛点起来,使昏暗的退室亮堂些,一面低声问道,“公子,小姐说要去接人,是接什么人啊?” “钟保。” 宋秋的手一抖,错愕的看向他。 私自接回流放囚犯,这可不仅仅是罔顾圣意的罪过。 程聿面色淡然,翻看着文书对她道:“你先去安置养济院的饭食炭火,从郡守府搬去便是。” “喏。”宋秋敛去眸中惊骇,应声而去。 她不知程聿这般行事圣人是否会震怒,她只知若再不管临原郡的灾情,养济院里的灾民和老人便都要死了。 退室内,程聿翻看着文书,眼底冰寒一片。 “下官临原郡守钟保问刺史大人安,近期郡内多家孩童失踪,下官无能未查明缘由,恳请刺史大人相助……” “下臣临原郡守钟保恭请圣安,近期郡内多家孩童失踪,臣无能未能查明缘由,恳请圣人使有德同僚彻查此案……” 或许是李牧之上任后从未查看过这些文书,几张钟保上书时留存的底稿仍夹在各色卷宗中,如今被程聿尽数看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零四章 郡守钟保 枷锁和铁镣在寒冬里就是最磨人的刑具。 哗啦哗啦的声响乘着风传出百米,隔老远就能知道是囚犯来了。 单薄的棉衣挡不住寒风,更隔不开铁镣的冷意。犯人的手脸都被冻得皲裂开,鞋早就磨破了,却也没处替换,运气好的话,可以趁休息的时候在雪中找到些干草树叶,勉强能塞住破洞。 或许在这时候,他们比谁都希望能早一步到流放之地,至少瀛州终年无雪,不会把人冻死。 远远地,传来一阵泼墨似的马蹄声。 解差吆喝着让这些被栓成一排的囚犯靠到一边去,免得冲撞到了马匹,若死了伤了可就更麻烦了。 马蹄声渐渐近了,却也没那般急了。 直至到了他们近前,马上的黑袍姑娘勒紧缰绳,那匹毛色油亮的黑马便停了下来。 媱嫦一眼便认出了钟保。 倒不是她之前见过他,只是他在一中囚犯中委实太过显眼。 他站在人群中,手脚都被铁镣拷着,同样灰扑扑的囚服,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一把长髯白了大半,两鬓也染上白霜。 他与旁人一般狼狈,但双眸幽深,眉头紧锁,眼底是数不尽的忧虑。 媱嫦下了马,看也没看那些解差,径直去到钟保面前,问:“尊驾可是钟保,钟大人?” 钟保微微一怔,全没料到竟会有人来寻自己。 他狐疑的看着媱嫦,却是摇头:“如今我已是戴罪之身,当不起姑娘一句大人。” 他说着话,瞧见了媱嫦身上形制精干的武将官袍。 钟保忽然笑了,看破生死似的缓缓摇头,旋即合上眼睛,俨然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媱嫦见他这般表情,正要出言解释,便见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钟保死盯着衣摆上那抹暗红的茱萸云纹,问:“姑娘是绣止府的人?” “是。”媱嫦咽回了原本想说的话,她想知道钟保想说些什么。 钟保声色急切,若不是有铁镣束缚,他怕是都要冲到媱嫦身前去了。 “姑娘,劳驾告知程司丞,临原郡近日多孩童失踪疑案,请他务必彻查!” 钟保的眼睛亮得堪比北辰星。 他定定的望着媱嫦,眉头舒展开了几分,似乎了结了毕生所愿,唇角竟微微扬了起来。 他笑了。 如释重负。 媱嫦看了他好一会儿,直至解差凑过来,狐疑发问:“姑娘,你是何人?有何事?这些都是流放囚犯,不可与外人交谈。” 解差说话硬邦邦的,贼似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媱嫦,喉头滚动不止。 媱嫦仍紧盯着钟保,右手搭在剑柄上,左手取出了程聿的腰牌和银鱼袋。 她望着钟保,一字一顿道:“绣止府司丞令,传钟保回临原郡。” 钟保猛地睁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媱嫦。 她手里的银鱼袋在寒风中微微摇晃。 解差愣了一瞬,几个人赶忙围上来,抽出腰间长刀直至媱嫦。 “呵,竟是劫囚犯的,你当自己搬出了绣止府便可顺利逃脱?我等只听圣旨行事,区区绣止府也敢枉……” 为首的解差还未把话说完,便被媱嫦一剑鞘拍晕在了雪地里。 她微皱着眉,侧眸看向其他人,声音比腊月的雪更冷:“你们,想死吗?” 她眸色凌厉,好似沾染着浓郁的杀气。 那从战场上浴血而归的杀伐之意岂是这些只会欺压囚犯的解差能招架的? 他们握着刀的手开始颤抖,明知自己应该上前去拦下这个悍匪,脚步却不住的往后退。 媱嫦见状,心知这些解差根本就不认得绣止府的东西,更不会信她的话。 她索性便收起了银鱼袋,长剑嗡鸣出鞘,直接斩断了束缚着钟保的铁镣。 她后退半步,对钟保道:“钟大人,请。” 钟保看着这个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再瞧瞧那一匹马,着实有些别扭。 他刚想说自己步行便是,媱嫦却已经拽着他的棉衣走到了马旁。 她拧着眉头道:“上马,司丞让我一日之内带你回去,如今已过了四个时辰,我耽搁不起。” 她说着,从马上解下个包袱,打开来竟是一件厚实的斗篷。 她出城前特地回客栈一趟,路过成衣铺子便买了它。 马行的快,风也更疾,她怕钟保冻死在马背上。 钟保的心中震惊不止,手颤抖着接过簇新的斗篷披上,眼眶竟有些发烫。 于他看来,媱嫦的一举一动皆是程聿授意,这便表明,临原郡的动静已经传到了绣止府。 钟保的手上生满了冻疮,系带子时很不利索。他喃喃道:“国有修怀,有何惧哉?” 媱嫦挑了挑眉,没说话。 一连在雪地里走了十日,钟保的双腿都不利索了,媱嫦扶他上马后自己也上去,回头嘱咐了钟保一句“坐稳”,她勒马回身,对那一众举着刀却连上前都不敢的解差道:“尔等且去驿站等圣旨,钟保,绣止府带走了。” 说罢,她也不管那些解差会不会照她说的办,一夹马腹,朝着来时的路飞快前行。 忽然急速前行,钟保不由得“哎呦”了一声,忙不迭的抓紧马鞍。他整个人都缩在了斗篷里,感受着久违的温暖。 不多时,前边百米远便是驿站了。 媱嫦扯了下缰绳,对钟保道:“钟大人,吃顿饭吧?” 她跑了将近四个时辰未歇,饿了。 而且她想着,这回程的路怕是不会太平,不稍作休整,她担心会有意外。 钟保瞧了眼将晚的天色,回道:“时间耽搁不得,姑娘只管走,无需管我,我撑得住。” 媱嫦却已经勒马停在了驿站前。 “我饿了。” 她说罢便下了马,对驿卒说道:“喂马,再煮两碗面,温壶酒。” 驿卒接住缰绳,却盯着钟保身上的囚服,不敢挪步。 媱嫦眯了眯眼睛,指尖捏着绣止府的腰牌,举到狱卒面前:“绣止府公干,莫要误事。” 认各府腰牌是驿卒必会的本事,他仔细一瞧,赶忙躬身行礼:“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大人里边请。” 媱嫦催了句“快些”,便带着钟保进了驿站。 驿站里只有个驿丞,他倒是更有见识些,瞧见媱嫦身上的官服便不多话,只问:“大人可要留宿?” “不了。” 媱嫦坐到桌边,对钟保道,“坐。” 她眸色淡然,全没把这差事当回事的模样。 钟保却忧心忡忡,他拧眉坐到媱嫦对面,琢磨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姑娘到底是何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零五章 驿丞把温好的酒端来,他不问原委,没看到钟保身上的囚服和满面沧桑一般,给他二人都倒上了酒。 驿站简陋,没有上好的杯盏,酒也是去岁酿的高粱酒,辣比香浓。 媱嫦倒不在意,一口饮尽后才答了钟保的话:“媱嫦。” 钟保端着酒碗的手颤抖两下,大叹“失敬”。 旁边的驿丞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捧着酒坛的手局促的缩了起来。 媱嫦顺手接过酒坛,对他道:“我自己来。” 她给自己倒着酒,连喝了三碗才长长的舒出口气,面色红润了三分。 这一路着实冷得厉害,几碗烈酒当真比火盆还管用。 钟保始终盯着媱嫦,礼仪早被他抛诸脑后。他打量着这个与他女儿一般年纪的姑娘,莫名有些心疼。 眼瞧着媱嫦又倒了碗酒,他忍不住劝道:“姑娘,少喝些吧,过会儿还要赶路。” 媱嫦端碗的手停在唇边,她抿了一口,放下酒碗望着钟保道:“钟大人,说说你为何被流放吧。” 钟保拧起了眉头。 他缓缓低下头,默然半晌后把眼前的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惹得他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他的眼睛红了,也不知是被酒呛的还是被烟熏的。 他盯着媱嫦,缓缓道:“我若说我是被冤枉的,姑娘可信?” “信。”媱嫦小口饮酒,眸色淡然。 “唉……” 钟保长叹了口气,缓缓道出他的冤屈。 他三言两语便说清了经过。其实也无甚可听的,不过是祸从天降的事儿罢了。 日前,户部考功员外郎到姜州核查功勋,到了临原郡歇息一夜便匆匆折返回京,三日后,御史台又来了个监察御史,同样留宿一夜后转回。 那时钟保正奔走于郡内富商之间,游说其广捐财物,帮着贫苦人家过了这个寒冬。接连来了两位京官,他自诩行端身正并没多想,可灾祸就如遮天蔽日的大雪一般迎头砸下。 临原郡第三次有京官到来,便是刑部来传旨的了。 抄家、革职、流放。 “幸而祸不及家人,我只有一个幺女,自幼娇惯长大……想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到底是我这个父亲连累了她。” 钟保面色涨红,铁镣拖不垮的脊背如今却弯了。 媱嫦眸色微暗,没告诉他钟茵儿的死讯。 她沉默着给钟保又倒了碗酒。 原本还劝她少饮酒的钟保端起了碗,喝了一大口后自嘲的笑着:“一百万两白银……我活了三十六载,经手的银子不过千两,郡内善人捐赠也多使他们以粮油衣物相赠……我不敢与圣贤相比,能护得一郡百姓安乐已是三生有幸,可……” 他似乎有些醉了,眼眶愈发红。 隔着烛火,他望着媱嫦,问:“媱嫦姑娘,你可能告诉我,我到底错在何处?” 媱嫦还想倒酒,但酒坛已空。 她把酒碗推开,问:“钟大人可知最近几月临原郡附近有婴孩被杀或遗失的案子?” 钟保一怔,旋即便拧紧了眉头:“自然知晓,我与同僚调查多日不得其所,上书十余次也未得回音,本想趁年终岁尾面见刺史大人再详尽回禀此事,但还未能见得刺史大人便……便落了罪……” 他说到末处,声音渐轻。 媱嫦笑了,笑得分外冷。 “大人,面好了。” 正这时,驿丞端着两碗面来了。 把面放下,他又端了盘牛肉出来,瞧见酒坛空了,他问:“大人,还要酒吗?” 媱嫦回过神,垂眸拿起筷子:“不要了。” 她低头吃面,热气氤氲开来,挡去她眼底的冰寒。 驿丞应声离去,又回到门边的竹编躺椅上卧着去了。 钟保拧眉看着媱嫦,正想问些什么,媱嫦便开了口:“吃饭,吃完了我带你去见司丞。” 十余日了,钟保连一口热食都没吃过,每日只有一个冻得梆硬的馒头,需得在怀里捂上半日才能勉强入口。 但现在,他吃着热腾腾的汤面,却味同嚼蜡,只觉得喉咙被烫得生疼。 不过盏茶工夫这饭便吃完了,媱嫦扔下个银锞子,握着剑起身。 马已经吃饱了,精神奕奕的在马厩里,听得媱嫦的口哨声,它便一跃而出,精神抖擞的模样看得驿丞眼珠子都瞪圆了。 驿丞捧着个手炉跟出来,询问道:“大人,可要再给您备匹马?” 二人乘一骑,恐怕多有不便。官家驿站不缺马,且都是经过调教的快马。 媱嫦瞧了瞧自己的马,迟疑片刻后点头:“给我最快的马。” “喏。”驿丞连声应下,亲自去后院马厩挑马。 媱嫦一手攥着缰绳,对钟保道:“钟大人,您骑我的马,它经历过大小百余场仗,救过我十数次,您尽可放心。” 仿若知道媱嫦在夸奖自己,黑马亲昵的在她掌心蹭了几下。 钟保满眼愁绪,闻言并没推辞,对媱嫦拱手道:“劳烦姑娘事事周全,此番恩情钟保铭记于心。” 媱嫦随意挥手,只道:“你抓紧缰绳便是,它会跟着我跑的。” 不多时,驿丞牵着匹马回来了。 他道:“大人,驿站马匹比不得您的汗血宝马,疾行百余里便是极限,您到了驿站再换过。” “好。”媱嫦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驿丞则把怀中的手炉递给了钟保。 “早闻钟大人清名,冬日严寒,还请钟大人保重自身。” 钟保颤着手接过,低声道了句谢,未能多言,胯下黑马便长嘶一声,跟着媱嫦跑了出去。 钟保伏在马上,怀里的手炉比汤面更暖。 天已黑了大半,路上少有人来,在媱嫦的催促声中,马跑得飞快。 钟保渐渐适应了这般疾驰,伏在马上竟有些昏昏欲睡,若不是北风刀似的在他脸上刮过,他怕是真的要睡着了。 月至中天,媱嫦又在一间驿站前停下。 此处距临原郡不过几十里了,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才从马上下来,那匹马边嘶鸣一声,软塌塌的倒在了地上,溅起雪雾一片。 她微蹙着眉,俯身拍了拍马脖子,眼中多了抹惋惜和歉意。 忽然,一直稳稳站在她身后的黑马跪倒在地,险些把钟保甩下背去。 钟保还以为是这匹马也不行了,正要发问,便觉得鼻尖传来一阵火燎似的疼。 他抬手一抹,滚烫的鲜血蹭了满手。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零六章 救驾之功 箭矢划破风刃,带着死亡的威胁呼啸而来。 那箭太快,在夜色中宛如一道流光。 箭矢撕开血肉的声音使人胆寒,下一瞬,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羽箭,把它从自己的左臂上拔了出来。鲜血染红了汉白玉石阶,血腥味却很快被北风吹散。 “有刺客!” “保护圣人!” 一声怒喝,传遍长公主府。 鲜血沿着指尖滴落在地,陶容把箭丢到地上,三两步冲到圣人身前,以自己的血肉挡住暗中杀气四射的眸子。 “还请圣人先移步至殿内,以免血腥冲撞圣驾。”陶容面色凝重,右拳已攥紧,随时准备冲杀出去把刺客就地正法的模样。 甲胄摩挲发出的猎猎声响在暗夜中恍若能使人心安的歌谣,府卫动作迅疾,很快便筑起一道人墙。 圣人微蹙着眉头,瞥了眼陶容手臂上的伤,道:“爱卿伤势颇重,随朕入殿使太医诊治。” 陶容面显犹豫,瞧了眼暗处,没敢贪功,更不敢抗旨,谢恩后便护着圣驾进了正殿。 长公主府现下最不缺的就是太医,宫人带着陶容去了偏殿,他脱了上衣,露出了斑驳着无数伤疤的身体。 箭伤入骨,血流不止,他却像没事人一般端坐在椅子上,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启禀陛下,太医说陶容主事伤到了筋骨,虽不致命,却需得好生将养,日后左手恐怕会有些不便利。”曹羽从偏殿赶回,低声对圣人道。 圣人略一皱眉,本就不虞的面色如今更难看了几分。 “那箭是朝着朕来的,那般力道……若无陶容,便是举国披孝的下场。”圣人面色阴郁,“刺客呢?可抓住了?” 曹羽垂眸回道:“回陛下,那名刺客一击不中便自尽而亡,尸首就在府外。” 这般境况,不必问便知道那刺客必得是无名无姓的死士,若再狠一些,毁去容貌也是有的。 圣人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把尸首送到绣止府,等修怀回来了让他去查。” “喏。”曹羽立即应下。 “陶容是哪里的主事?”圣人又问。 功高莫过救驾。且这小将骁勇非常,着实应当好生提拔。 曹羽眼观鼻鼻观心,闻言答道:“回陛下,陶容是绣止府一处主事,代管姜州事宜,此番进京是替程大人回报军情要务的。” 曹羽说着话,不禁轻舒了口气。 幸而陶容是绣止府的人,若非如此,区区六品上的小吏如何能踏入长公主府面圣? 若他不在,今日那刺客恐怕就要得手了。 这般想着,曹羽悄悄拭去了额角的冷汗。 “哦?”圣人面色舒缓了几分,“修怀的人?” 他站起身来,竟亲自往偏殿走去:“朕去瞧瞧他。” 一声顿挫的闷响冲入钟保的耳朵,他侧眸看去,只见一支黑漆漆的箭已没入驿站门边的枯树。 怀中的手炉不知何时已经凉透了。 钟保心中骇然,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若不是马突然矮身,这一箭便要刺入到他的胸膛了。 “呵。” 寒风中传来媱嫦的冷笑声。 “钟大人,伏在马背上,护好头。” 她的声音冷静异常,隐约还有一丝兴奋。 钟保立即趴伏到马背上,用斗篷蒙住头,纵使心惊胆战,也不发出一丝动静。 他知道自己有什么能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书生罢了,这种时候,他除了把身家性命交予媱嫦,便只能乖觉听她的话,不给她添麻烦罢了。 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如密网般朝他们兜头扑来,也不知暗处的密林里到底藏了多少人。 钟保觉出马载着他在跑动,兜兜转转也不知去了何处,他没敢探头看,生怕会给媱嫦添一丝麻烦。 他其实没走多远,在箭矢落下前,媱嫦一拍马脖子,他们便绕到了驿站的泥墙后。 有了泥墙护着,媱嫦偶尔斩落几支箭便可轻松护住他们两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箭声渐渐消退。 钟保半晌没再听到声响,刚想探出头去问问情况如何,便又听到了媱嫦的声音。 “既然箭没了,便出来一战吧。” 她那语调,轻松得不像话。 钟保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样的时候如此轻松。 媱嫦一手持剑,从墙后转出。 凝望着夜色,她道:“尔等若想要钟保的命,从我的尸体上踏过便可。”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数十道人影便从密林中蹿了出来。他们手中的武器不尽相同,在月色下闪烁着冷芒。不过几个弹指间,媱嫦手中的长剑便刺入第一个扑到她身前的人胸膛。 她连看都没看那人一眼,一脚踹向他的腹部,顺势拔出了剑。 他的尸体迎上同伴的刀锋,死得更快了几分。 这点儿变故没能使他们停顿分毫,他们好似早已做好了准备,打算硬把媱嫦耗死似的,一个个前赴后继地朝驿站的小门扑来。 他们想着,媱嫦已奔波八九个时辰,马都跑死了三匹,她早该筋疲力竭才对。 事实也的确如此,媱嫦很累,累极了。 但她越累,便越想尽快料理了这群人,回城去睡上一觉。 来人手段狠辣,一招一式皆是朝着她的命门而来。媱嫦比他们更狠,手里的长剑舞得只剩下道道残影,在银月清辉下,恍若一道道催命符咒。 就在媱嫦以为这只是件力气活的时候,身后的驿站里突然又闯出了十余道黑影,他们手握长刀,朝着墙角的钟保扑去。 这些人的出现着实让媱嫦意外。若已设下埋伏,又何须等到这时才动手?一早把他们包围了不是更稳妥? “找死。” 媱嫦来不及多想,一脚把刚刚砍翻的家伙踹向那些人的方向。 她这一脚用了十分力,那家伙横着飞出去,砸倒了三个人,虽不致命,却也阻了一下他们的脚步。 被左右夹击,还要顾着钟保,媱嫦有些分身乏术。她却不能退,退了只能让情况愈发危急。幸而钟保始终老老实实的趴在马背上,既没有大呼小叫惹她分心,也没有不自量力冲出来帮倒忙。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零七章 回城遇刺 积雪被染红,凌乱的脚印使这间小小的驿站看起来很是狼狈。 眼见得那几个人距离钟保越来越近,媱嫦发了狠,低喝一声砍翻眼前余下的四人,提剑扑向那十来个从驿站内冲出的人。 血色染红她的脸颊,很快便冻成冰。 或许是觉出他们无论如何都耗不死媱嫦,那十余人分作两批,八个缠住媱嫦,余下的便朝着钟保而去。 媱嫦哪会看不出来这等低劣伎俩? 她砍翻两人,没管身旁砍向她的刀,硬挨了一下,冲出了包围。 那几个本以为稳操胜券的家伙还未听到同伙的提醒,喉咙已被长剑划破。 血,洒在了钟保的斗篷上。 媱嫦抬起受伤的左臂,抹去脸上的血珠,眼底杀意更浓。 没有过多的言辞,她冲入了刚刚杀出来的包围。 区区六个人,想缠住她实乃天方夜谭。 不消片刻,这一方天地便只剩下了媱嫦略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钟大人,你没伤到吧?” 她问。 钟保终于掀开了斗篷,见到满地尸骸,他的眼瞳急剧颤抖。 “我没事。”他吞了口唾沫答道,而后惶急的从马上下来,跌跌撞撞的跑到媱嫦身侧,拧眉看着浑身浴血的她,“姑娘,你可还好?” 媱嫦身上沾满血污,他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她的血还是那些人的。 媱嫦摇了下头,对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好、好。” 媱嫦没再用驿站的马,她甚至都没仔细查看一下地上躺着的尸体。 把钟保带回城才是最紧要的。 这般想着,她也如此做了,带钟保上马,一路疾驰直奔临原郡。 过了半个时辰,临原郡的城门便出现在眼前。 此时城门早已落锁,幸而程聿安排了人在城门处等候,瞧见是她,城门便缓缓开启。 就在他们即将进城门时,羽箭的破空声再次传来。 媱嫦才放下的心瞬间提起,她回手把钟保掀到马下,自己只来得及侧了下头。 羽箭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印。 她眯起眼睛,指着城外对身侧的暗探道:“追。” 暗探略一迟疑,媱嫦便甩出了程聿的银鱼袋。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银鱼袋最终的用处竟是在此。 瞧见程聿的物什,暗探再不犹豫,两道黑影飞速朝着城外追去。 媱嫦低头看向钟保,问:“钟大人可还好?” 钟保近日被折腾得不轻,摔了这么一下,只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 但一想到媱嫦,他便也没了抱怨的心思,咳嗽着喘匀了气,他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没理会自己蹭得血肉模糊的手,他依旧捧着那个手炉:“我无事,劳烦姑娘拉我一把。” 他摔得没了力气,想自己爬上马是不可能的。 媱嫦伸手拽了他一把,待到他坐稳了才说:“就快到郡守府了,大人且忍一忍。” “好、好。”钟保连连点头,不禁松了口气。 进了城,倒没有人再跳出来找事,媱嫦径直去到郡守府门前,待暗探开了府门,便打马进去。 “司丞呢?” 她下了马问道。 “公子在……”暗探的话还没说出口,程聿便出来了。 他披着斗篷,眼底带着血丝,身旁跟着宋秋。 距媱嫦尚有两丈,他便拧紧了眉头:“你伤着了?” “小伤,不碍事。”媱嫦单手握着缰绳下了马,对他道,“司丞,钟保带回来了,幸不辱命。” 程聿瞧都没瞧钟保的方向,只问:“多少人?在哪?” “三十来个,城外四十里的驿站,”媱嫦顿了顿,又道,“皆强于郑子石,死士的水准。” 那些人个个手段阴狠,悍不畏死,只有不计代价培养出的死士才有这般能耐。 程聿拧眉对她道:“给你备好了吃食,去吃些东西,让宋秋给你瞧伤。余下的我来处理便是。” “好。” 把钟保带进了府,媱嫦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她轻轻地拍了拍马脖子,声音温和了许多:“辛苦你了,好生休息,多吃些。” 黑马明亮的眸子里也有抹倦意,它亲昵的蹭了蹭媱嫦的手,跟暗探离开时,脚步都有些拖沓了。 媱嫦望着它离去,把腰牌和银鱼袋还给程聿,这才跟宋秋去了退室。 暖意即刻把她包裹,宋秋打来热水给她洗脸,等她脱下身上的血衣,宋秋不由得惊呼出声。 “小姐!”宋秋盯着媱嫦的左臂,眼眶通红,“怎么伤得这么重?” 绣止府的官袍是黑色的,在夜色下她也没瞧见媱嫦左臂上的刀伤,这会儿见了那三寸长的刀伤,她都替媱嫦觉着疼。 媱嫦坐到桌边,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才道:“有些累了,便没与他们好生周旋。” 她语调平和,把胳膊一伸,右手拿起筷子,大口吃饭。 宋秋看着她的血沿着胳膊往下掉,没心思再问,忙不迭的拿来药箱,对她道:“小姐,我先给你止血,然后去熬一剂麻沸散……” “不用麻烦了,直接来。”媱嫦含糊说道,“疼些无妨,我若动弹不得,才是要命的。” 宋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的确如媱嫦所说,若她四肢乏力,真有什么差池便是要命的。 幸而伤不算深,宋秋以银针刺穴封了周围经脉,出血便渐渐止住了。 媱嫦一顿饭吃完,宋秋已经替她包好了伤。 她收回手,还朝她笑了:“好了。” 宋秋望着她脸上的伤,皱眉道:“这伤浅,小姐忍耐几日,等伤口好了,我去太医署讨些祛疤的膏药来。” 媱嫦浑不在意,只问:“今日可有麻烦?” “没有,”宋秋给她倒了杯热茶,“公子查阅了文书,又传了几个养济院的老人来问话,散值时有几个官员家眷打发人来问,只有这些。” “嗯。”媱嫦松了口气,起身换了身衣服,拿上剑说,“我去瞧瞧司丞。” “哎?”宋秋赶忙拦下她,“小姐,你这虽只是外伤,却也得好生养着,你奔波了一日难免受寒,我去给你熬服药,你吃下后好生歇息便是。” 媱嫦深知宋秋的性子,闻言也不辩解,只说:“我还有事要找司丞,你把药熬好,等会儿我回来就吃。” 她说完,便绕过宋秋出了门。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零八章 你且病着 程聿离开正殿时,已是丑时一刻。 他才走了几步,便听到了媱嫦的脚步声。 风卷着她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和药味一起冲入他的鼻间。 三七粉的苦味很足,是太医署研制的清创药的味道。 他略一皱眉,问:“伤得很重?” 媱嫦走近了些,答道:“没大碍,一点儿外伤罢了。” 程聿却说:“不,很重。” 媱嫦略一挑眉:“司丞说什么便是什么,回京后我便好生养伤。” “嗯。”程聿点了头,对她道,“你回来前传来的消息,圣人于明德坊遇刺,陶容救驾有功,圣人无恙。” 媱嫦默然片刻,看着他的眼中多了抹戏谑笑意:“司丞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程聿负手而立,唇角竟挂着一丝浅笑。 他淡然道:“我一个半瞎之人,连人的样貌都看不清楚,又怎能看懂人心?” “司丞过谦了。”媱嫦并不关心京安城内如何,她问,“钟保的案子如何了?” “我寻得了钟保上书的证据,他的事与昨夜的案子相关,我回京后禀明圣人再行定夺。”程聿望着媱嫦说,“你养伤便是,万莫出门。” “我省得了。”媱嫦点了下头,脸上多了抹轻松笑意,“查清是谁在坑害钟保便知道那些药的所向何处,倒也不算难。” “嗯。”程聿看向漆黑的夜色,默然半晌,只说,“只是查清了也不会有用。” “那你还让我托病?”媱嫦蹙起眉,“你想凭一己之力抗衡明德坊不成?” 程聿笑了:“你也知道是明德坊?” 媱嫦默然,片刻后,她轻叹一声,声音微哑:“我想了一路。埋伏我的死士是一早蹲伏在驿站的,我出城时询问过驿丞流放的人是否经过,他若要报信,从那处到京安城,八个时辰足矣。” “京安城内能养几十死士却不受绣止府干预,只有身份尊贵却又不可能对皇位造成威胁的长公主。是圣人允准的吧?” 程聿缓缓点头:“是,明德坊一百死士,皆是圣人亲派,保护长公主安全的。” “呵,”媱嫦转回头,看着程聿的眸光略有些冰冷,“所以程聿,你早就料想到了我带钟保回来时必定会遇到伏击。” 程聿也不恼,只说:“听闻你给钟保带了一件极厚的斗篷。” “我是怕他冻死在路上。” “我也并非真的能掐会算。” 月光不知何时又洒在了院中,就着阵阵冷风飘入游廊。 许是错觉,媱嫦竟在程聿眼中看到了一抹愧疚。 他眸色深邃,定定的望着她,半晌,他轻声道:“我已让人把李牧之和钟保押送回绣止府,先放在戒律房内,再徐徐图之。你先回去睡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京。” 那抹愧疚一晃便不见了,媱嫦收回视线,轻点了下头:“好。” 她刚要告退,程聿忽然迈前半步,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伏在她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媱嫦听着,眼中尽是错愕。 翌日,风轻云淡,是难得的好天气。 他们回到京安城已是傍晚时分,方才入府,程聿便把自己的银鱼袋丢给郑子石,着他去太医署请吴太医来。 媱嫦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太医还没到,宁浮先来了。 他才散值,一身武袍尚未换下,便阴沉着脸来到了绣止府,他步履急切虎虎生风,差点儿与等候在前殿的陶容撞上。 陶容瞧见他,退后半步拱手行礼:“宁大将军安好。” 宁浮睨了他一眼,问:“你便是日前救了圣驾的主事?” “是。”陶容不卑不亢。 宁浮打量了他一遭,没再说旁的,随手扯了个小厮过来:“我家那丫头呢?” “宁大将军这边请。” 大抵是程聿一早便吩咐过,宁浮在绣止府一路畅通,径直去到后院白蘋阁。 院门大敞着,小厮来往端来热水,皆放在廊下,由宋秋端进去,不多时再端出一盆猩红的血水出来,来往忙碌得好似媱嫦已不久于人世。 宁浮瞧见这阵势,不由得拧紧了眉头,厉声喝问:“好好的一个人,出去两日便成了这般模样?是什么龙潭虎穴能伤了我儿?” 他声如洪钟,震得屋檐上的雪都扑簌簌的往下掉。 正巧宋秋出来端水,被他这一吼,手里的铜盆都吓得打翻在地。 她惶急的行了个礼:“宁大将军见谅,大人还需得清洗伤处,您稍待片刻。” 宁浮忧心不已,却不敢耽搁诊治,只能连连挥手:“莫要管我,你且去忙,我这便使府中女医来助你。” 宋秋应了一声,赶忙端起水回到房内。 掩好门,她看着正闲适靠在软榻上翻兵书的媱嫦,默然无语。 媱嫦右手拿书,伤着的左手还拿着块佛饼,没事儿人似的,瞧见宋秋那被吓白了的脸,她竟露出了个笑。 宋秋哀怨的看了她一眼,把铜盆放在桌上,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个瓷瓶,把里边的鸡血染到白布上,再浸入到水中,不消片刻,水便跟着红了。 那边,媱嫦朝她轻轻挥手。 宋秋擦干了手走过去,凑近了些,便听到媱嫦说:“十几盆了吧?我又不是被砍成碎渣了,莫要太夸大。我叔父年纪大了,别吓他。” 宋秋连连点头,小声说:“血色淡了许多了,我自有权衡,你少说几句,别被听到了。” 媱嫦闭上了嘴,咬了口佛饼。 宋秋的权衡的确精准,赶在吴太医到来前一刻便不要热水、趁着宁府的女医没到,她在媱嫦的身上缠了许多处纱布。 媱嫦有些费力的穿上里衣,不禁埋怨的睨了宋秋一眼。 她缠得太紧,闹得她行动都不利索,还真像身受重伤的模样。 宋秋也不理她的怨怼,给她盖好锦被,又塞了颗药丸给她吃了。 药一入口,媱嫦便觉得周身的力气都像被掏空了似的,微顿的眯起眼睛,竟觉得比以往每一次重伤都要难受几分。 她强睁开眼睛看向宋秋,低声问:“你这该不会是毒药吧?” “是有点儿毒性,”宋秋轻声道,“不过大人放心,不致死,一个时辰便可恢复如初。” 媱嫦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胸前有块大石头压着似的,连喘气都费力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零九章 带你回家 宋秋打开门后,吴太医立即进了门,瞧见床榻上媱嫦苍白的面色,他登时便拧紧了眉头。 “怎得伤得这般重……”吴太医低声念叨一句,匆忙打开药箱。 宁浮是带着女医进门的,他三两步跨到床榻边,圆瞪的双眸立时便红了。拳头握紧发出使人牙酸的声响,他紧咬牙关,脸上的横肉都跟着颤抖。 宋秋觑着他的脸色,轻声对吴太医道:“大人外伤居多,我已处理过,用的是太医署的清创药,但她至今未醒……” 宋秋说不下去了,旁边的宁浮气势太过骇人,她怕自己再说下去,这位有黑虎将之称的大将军会拆了绣止府。 她不禁缩起脖子,静待宁大将军的暴怒。可等了半晌,预想中的怒喝却迟迟不来。 宋秋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瞄了一眼宁浮。 他原本就黑的面庞如今更黑了几分,胳膊也因用力过猛开始颤抖,他始终盯着媱嫦,不发一言。 宋秋有些拿不准宁大将军的心思了。他这把火气,难不成想等到媱嫦醒了再发? 她猜不透,更不敢问。 挤了一屋子人,却无一人言语,静谧得使人喘不过气来。 半晌,吴太医收回手,面色和缓了许多,缓声道出定夺:“媱嫦主事失血过多,体乏气虚,幸而身体强健,好生将养便是。” 他撑着脚凳起身,对宋秋道:“每日换药,切莫沾水,外伤愈合前绝不可轻易挪动……” 他这话还没说完,宁浮便开了口:“把軿车铺软封严,带阿媱回家。” 宁浮说话时,声音仍在颤抖,满腔怒火皆被他压抑在心口,紧握的双手恨不得立时去生撕了几个人泄愤似的。 女医是宁府的,听了宁浮的吩咐立即应声退去。 吴太医愣了一瞬,只能回身对宁浮道:“宁大将军,如若真要带媱嫦主事回府,切记要平稳前行,更不可受凉,我这便去把药方拟好,日后每日三日去贵府问诊,倘若有所需,大将军着人去唤我便是。” “有劳。”宁浮双目猩红,这客气字眼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消片刻,宁府的軿车便打点妥当,许是他一早便想着要把媱嫦带回府了,女医来时便乘着家中专供女眷出行的軿车,一应物什早早备好,车内也用火盆烘烤良久,倒也不会冷到媱嫦。 绣止府开了后院门,拆了门槛,史无前例的让宁府的軿车进来,直停到了白蘋阁院门前。 宋秋拿了件厚实的狐裘大氅把媱嫦裹住,正想差人寻两个婆子过来,宁浮已经行至榻前,原本颤抖不休的手此时分外稳当,轻手轻脚的把媱嫦抱了起来。 他红着眼眶,对昏睡不醒的媱嫦低声道:“阿媱莫怕,叔父这便带你回家。” 宋秋瞧着他,不由得有些发愣。 以往只知黑虎将勇猛无双,却不知他也有这般柔和模样。 她没动,女医们簇拥过来,一个把媱嫦身上略微散落开的斗篷掖好,一个扶着媱嫦的双脚,生怕行走间有所摇晃,另几个扯开四条棉被,把媱嫦和宁浮围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幸而白蘋阁房门宽敞,不然他们都走不出门去。 直听到外头传来女医窃窃私语的声音,宋秋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抱起一个包袱跑了出去。 女医在軿车内忙碌,宁浮站在车旁,正从小厮手里接过马鞭。 宋秋快步过去,把包袱递上,道:“大将军,这是大人的东西,还有几副清创药。” 宁浮睨了她一眼,随手接过包袱放到身侧,这才问:“程聿何在?” 他那声音比北风更冷,惹得宋秋打了个寒战。 “公子遣人去请太医后便进宫面圣了。”她垂着眸子低声道。 宁浮冷哼一声收回视线,不再问其他,待到女医轻声说了句“将军,已护好二小姐了”,他便轻扯缰绳,驾着軿车缓缓离去。 宋秋望着远去的軿车,半晌,她才松了口气,后怕的拍了拍心口。 “她伤得真这般重?” 忽然,她的背后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她忙不迭的转回头,正瞧见负手而来的陶容。 宋秋行了个礼,直起身才道:“陶主事这话问得好没道理,难不成我家主事还能装病?” 陶容瞥了她一眼:“上次听闻昭武校尉受伤,还是与仰西都图力战之时,我竟不知姜州有能与都图相提并论之能人,倒是我这主事懈怠了。” “我家主事身子向来不好,冬至那日圣人还使吴太医来瞧过,太医署尚存有脉案。我不懂武也知身子强健才能使出十分力气。那些人虽不及都图勇猛,却皆是阴狠毒辣之辈,主事受伤亦在情理之中。” 宋秋不卑不亢,望着陶容的眼中带着抹冰冷,仔细瞧还能品出一丝不屑。 “牙尖嘴利。”陶容嗤笑,“果真是媱嫦麾下的人。” 宋秋又行了个礼给他:“陶主事过誉了,我这点儿微末伎俩皆是公子所授。当年若非公子相救,我早该饿死于街头了。” 顿了顿,她的嘴角缓缓扬起,又吐出四字:“与您一样。” 陶容的脸终于沉了下来。 鹰隼似的双眸闪过一抹杀意,他的手缓缓握紧,好似下一瞬便要拗断宋秋的脖子。 宋秋没瞧见他的举动似的,依旧冷笑着看着他。 “宋秋。” 突然,一声略显老迈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徐玮披着条黑黢黢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斗篷缓步而来,他的脊背依旧佝偻,走得很慢。 “顾家丫头回宁府养伤了是吧?我给她做了个小弩,你替我跑一趟,给她送去。” 陶容瞧见徐玮,紧握的拳头立时便松开了。他朝徐玮一抱拳,行了个晚辈礼:“徐老。” 徐玮懒懒的瞥了他一眼,从鼻间哼了一声算是应答,也不往那边走了,懒得挪步似的等着宋秋过去。 宋秋见陶容这模样,嗤笑一声转身去到徐玮身旁,扶住他的胳膊说道:“徐老,主事大人还伤着呢,一时半刻用不了您的小弩,这会儿去送,宁大将军必然要恼的。” “那你便先拿走,放着碍事。” 徐玮说着便转过身,带着宋秋往甲库去了。 直等到他们走远了,陶容才缓缓直起身来。 他默然站在原处,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一十章 说不出话 媱嫦醒来时,已身在宁府中了。 她仍有些力竭,手虚软得握不成拳。 她尚未开口,身边便传来婶母的哽咽声:“阿媱你醒了?莫要乱动,可有哪里不适?樱儿,快去唤府医来!” 不等她答话,宁浮便跟着追问:“什么人伤了你?在哪里出的事?可知道幕后之人是谁?” “我的儿,你可要喝些水?饿不饿?身上疼得厉害吧?” “程聿那厮精得如狐狸一般,怎得回让旁人埋伏了?你与我说实话,可是他有意要除了你?” “好孩子,莫怕,待到你伤口愈合了我便去求宫中的玉容膏来,绝不使你相貌受损……” 媱嫦想答话,想让他们把人打发走,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什么事。 但他们都不给她说话的空隙,你方唱罢我登场。 媱嫦有话说不得,便索性不开口了,缓缓喘着气,感觉药性渐散,力气也回来了。 她侧头瞧了眼房内景象,见还有丫头婆子在旁,她只能打断了他们:“婶母,先让人下去吧,我有些话要与叔父说。” 宁夫人抹着眼泪挥退下人,正要给媱嫦倒杯水来,便见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宁夫人心中一惊,惊呼声尚未出口,便被媱嫦掩住了口鼻。 她轻轻摇头,低声道:“婶母莫急,我没事。” 宁夫人见惯了风浪,心中惊骇万分,却也没再开口。 媱嫦随手扯开了宋秋裹在她右腕上的布,露出毫发无伤的手腕。 宁夫人见状,总算是松了口气,她以极低的声音问:“都是假的?” 媱嫦点了下头,这才看向宁浮,轻声道:“不过我得托病些时候,外事还得烦劳叔父婶母周全。” 宁浮黑了一路的脸总算是和缓了几分。 他拧着眉头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媱嫦只道:“与姜州有些关系。” 宁浮睨着她,好一会儿后才道:“那你便歇着吧,奔波了这些时候,也难得能躲会儿懒。” 说罢,他拽了把宁夫人,朗声道:“莫要在此哭闹了,让阿媱好生歇歇。” 宁夫人却拉着媱嫦的手不想走,啜泣道:“阿媱,趁着这事辞了官吧,我本以为你回了京城能安稳些,这般凶险竟比元州更甚……” 媱嫦轻抿着唇,不知如何答话。 宁浮便又拽了宁夫人一把,拉着她往外走。 临出门前,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媱嫦,指了下软榻上的包袱。 媱嫦瞥了眼那包袱,轻点了下头。 宁浮便不再言语,拉着宁夫人径直离去。 “樱儿,这几日你便留在清乐院里照顾二小姐,她喜静,你宿在厢房便是。旁人便都散了吧,莫要挤在此处……” 等到院外的脚步声远了,媱嫦这才从床上下来。 她解开包袱,里边是一套六处暗卫的黑袍,还有个面具。除此之外,还有几枚烟丸和一瓶药丸。 媱嫦除了身上的细白布,叠好藏进被中,而后便穿上那套衣服。 此时已过亥时,夜色漆黑如墨。 媱嫦戴上面具,推开窗子,悄无声息的跃入夜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一十一章 暗夜探查 媱嫦自窗子跃入宁浮的书房时悄无声息,抬起头却迎上了宁浮的剑。 “叔父。” 她没动,轻声唤了一句。 宁浮收回剑,瞪她:“在家里戴什么面具?就不怕我当真没收住剑?” 媱嫦站起身,摘下面具对他说:“拿着麻烦,便戴上了。” 宁浮把剑放下,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才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媱嫦默然片刻,不答反问:“近日叔父去过明德坊么?” “没有。”宁浮给她也倒了杯茶,“你们离京后长公主仍托病不起,圣人始终在明德坊内,直至日前遇刺方才回宫。这些日子来明德坊一直没什么动静,圣人虽在,却不见群臣。” 媱嫦缓缓点头,心中想的却是程聿竟算错了。 当日离京时他说,若他不走,长公主的病如何能好。 他们走了,长公主依旧托病。 媱嫦轻笑一声,对宁浮道:“叔父,我先出去一趟,您早些睡,莫要等我。” “去哪?”宁浮瞥了眼她的左臂,“既是真伤着了,便好生将养。” 媱嫦进来时只用右手撑了下地,行走间左臂也不见摇摆,他熟知各色伤口,自然晓得她这是真的被伤着了。 媱嫦轻抬了下左臂,对他说道:“叔父放心,只是划了道口子罢了,没伤到筋骨,无大碍。” “嗯。” 宁浮轻声应了一句,也没见多把这事当回事,全没有闯绣止府时的模样。 他望着媱嫦,不等到她回话就不放她走似的。 媱嫦说:“我去太医署。” 宁浮提醒她:“长公主的脉案向来存放在公主司邑,你去太医署没用。” “我并非为她而去。” 媱嫦应答一声后便戴上面具,再一次融入夜色。 正月将至,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硕大的红灯笼,恍若星辰陨落照亮凡尘。五街八道上,每个坊口都摆着官家造的花灯,如今还未点起,一个个如蛰伏在暗夜中的猛兽,只等着除夕那夜尽展风华。 太医署位处明德坊太常寺内,紧挨御道,隔着十余丈便能闻到苦涩的药味。此处向来灯火通明,夜间也有值守的太医。 媱嫦绕过金吾卫巡查的队伍,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太医署的后院内。 此刻已近子时,太医署倒是安静,虽点着灯,值守者却已睡下。若无通传,他们也能一夜好梦。 绣止府内有最详尽的京安城坊图,连最不起眼的暗渠角门都描绘得详尽。这图她看过数次,想寻得太医署搁放脉案文书的院落如探囊取物。 此处亦有小厮看守,他卷着被褥,在廊下蒙头熟睡,媱嫦自正门进去都没能惊扰到他的好眠。 掩好门,她吹亮火折子。 入眼便是整齐排放的架子,以黄封封存的是先帝们的脉案,后是后妃的,再后是亲王公主,最末才是大臣官员的。 媱嫦直奔最末的几个架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寻了半晌,才寻得一卷装订齐整、半寸厚的脉案。 蓝皮上书:绣止府司丞程聿。 通益坊,绣止府。 宋秋递上一盏茶,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呵欠。 她轻声劝道:“公子,该睡了。” 程聿端过茶盏呷了一口,只道:“不急。” 宋秋瞧了眼水钟,道:“大人许是不会来了,宁府今日闹得厉害,只怕这会儿宁夫人还没从大人房中离去。” “人绊不住她,”程聿翻过一页书,“她是去办事了。” 宋秋满心疑惑,却也知程聿不会与她解释,她默然片刻,往香炉里加了些香料。 程聿的眼底带着些血丝,他放下书,合上眼睛对宋秋说:“你先去歇吧,我等她便是。” 宋秋揉了揉眼睛,浅笑着回:“我无事的,陪公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程聿不置可否,阖眸靠在软枕上,听着水钟的滴答声,回想着今日在宫中圣人与他说的话。 “修怀,终日打雁的人却被雁啄了眼,你这事,足让朕笑了一日。”圣人心情甚好,笑着把玩着一支紫玉洞箫。 程聿默然失笑,回的仍是那句:“人在外时候久了,心便野了。” 圣人转而询问:“可找到名医了?” “不曾,”程聿缓缓摇头,“尚未寻人,便出了这些事,再想查时便听得圣人遇刺,臣心难安,便赶回来了。” “那便罢了,今冬也快过去了,开春再寻便是,这般严寒你在外朕亦忧心。”圣人并未问责,反倒是问,“听闻媱嫦伤势颇重?” 程聿的唇角敛着一丝笑:“她应该重伤。” “哦?”圣人笑得愈发浓了,“那陶容当真有这般本事?竟使得你也全神以待。” “陶容善武,背后之人尚不知是谁,事关社稷安危,臣不得不出此下策。”程聿只道,“太医署那边还需得圣人暗谕。” 圣人脸上的笑缓缓敛去,他略一思量,颔首道:“既是你已有打算,朕便不多加干涉,只一点,修怀,务必寻得背后之人。绣止府乃朕之臂膀,不容他人置喙。” “臣领命。” “司丞,久等。” 风吹入大殿,吹散了袅袅香烟。 程聿睁开眼,正瞧见一身六处暗探打扮的媱嫦进了门来。 他坐直身子,问:“去过太医署了?” 媱嫦心中骂了句“老狐狸”,面上却丝毫不显,反问:“我去太医署做什么?” “不去看看我的脉案?”程聿的嘴角噙着抹浅笑,他给媱嫦倒了杯茶,推向她的方向道,“坐。” 媱嫦坦然坐下,喝了口茶后才说:“司丞是觉得我该因今日宋秋给我服用的药疑心你的病?” “不然?” “我没那么清闲,”媱嫦自怀中取出巴掌大的一卷纸,推到他面前才道,“怀兴坊李家,家传的制胭脂手艺,宫中采买选的都是他家天宫巧铺子里的东西,我去翻了他家的账目,摘了些与明德坊关联的。” 程聿展开那卷纸,却不细看,反倒是问:“你不是看不懂账目?” “我认得字。” 媱嫦喝了口茶,继续道,“下晌时郑子石托宋秋传给我的消息,那镖银便是给他家的,不从他这儿查,我还能从太医署查不成?” 她说着话,抬眸轻瞥了程聿一眼,仿佛在责怪他。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一十二章 闺房之中 水钟的滴答声在大殿内盘桓,略显寂寥。 半晌,程聿放下手中纸张,对她道:“下次着这身衣服出门时别带香囊。” 媱嫦随意闻了闻袖子,这才道:“应是在房中染上的,婶母不喜药味,府中熏香的味道。” 程聿不置可否,只道:“这事我来查,你近日莫要再出门,圣人已知晓此事,太医署那边自会有话说。若有事,我会差人寻你。” 媱嫦瞧着他,皱眉问:“晚间也不行?” “此时的京安城里,可不止你一个能绕过巡查。”程聿道,“或许此刻,宁府里便有不该有的人在。” “你当宁府是右骥卫中郎将府任人进出?”媱嫦嗤笑一声,起身道,“那我便躲懒了,有劳司丞。” 程聿面带倦容,朝她轻点了下头,便又阖上了眼眸。 媱嫦来得突兀,走时也不带风声。 回到宁府,她等府卫走过后方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内静谧无声,隐约还能听得厢房内樱儿的呼吸声,正是好眠的时候。 她悄声回房,脱下黑衣裹进包袱,再把它藏至床下,她终于躺了回去。 这几天连日奔波,她着实有些疲累,躺下后却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想得都是方才在太医署看到的程聿的脉案。 心疾弱症,沉疴压身。脉案的记载很清晰,初时只是体弱虚寒,这二年来才愈发严重的。 尤其是绣止府立衙后,脉案数目激增,她来履新前几个月几乎每日一篇。 但瞧他,不像要死的样子。 媱嫦微蹙着眉,刚想翻身,床幔突然摇晃起来,隐约有凉风涌入。 她止住动作,阖眸假寐。 当眼前漆黑时,一丁点儿细碎的声响都躲不过双耳。 软鞋底与地砖细碎的摩擦声、走动间衣料的摩挲声,还有疯狂雀跃的心跳声。 她忽然就明白了程聿听觉绝佳的缘故。 一声比吹熄烛火还轻微的“嗤”声短促又冰冷。 听声音,是把匕首。 她想着。 床幔被拨开,涌入的冷风更多了。 暗色之中,闪烁着冷芒的匕首把床幔拨开,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床边,垂眸望着媱嫦的睡颜。 他缓缓抬起手,那把匕首朝着她的心窝猛地刺下。 床上的姑娘,睡颜恬静,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刀锋划断了锦被上的绣线,然后停住。 匕首缓缓收回,男人的喉间发出一声低笑。 床幔落下,隔开冷风。 媱嫦依旧没睁开眼。 不消片刻,她便感觉到铁器的冰寒悬在她的眼前,笼罩着死亡的阴霾,很冷。 匕首仍旧没有落下。 她听到男子喘息的声音,仿佛杀她这件事,让他比她还紧张。 脚步声渐远。他走得急了许多,比来时的轻缓小心多了分急切。 窗子关严的声音传入耳中,很快,媱嫦便觉得冷风也止住了。 她没睁眼,甚至都没动一下挪个舒服姿势,仍旧这般躺着。 还真让那只狐狸说着了,不止有耗子溜进了宁府,他还想看看她是否真的伤了。 这般动静,若她没有受伤,那家伙早该死了。 也不知她出府时可有人来过。 她的喉咙有些发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得不伤 明德坊,长公主府。 寝殿内只燃着三两只蜡烛,昏暗的烛火伴着安神香一道催人入眠。卧榻上的褚琏一手撑着额角,阖着眼,柳眉微蹙。 脚凳上跪着的侍女正给她揉腿。她是自内宫六局三千宫人中选出的,样貌平平,但双手柔弱无骨,经太医署按摩博士调教二载才入了长公主府,专门伺候褚琏的。 寝殿静得厉害,万全进来时极轻的脚步声也显得格外嘈杂。 他行至卧榻旁,垂眸躬身道:“殿下。” 褚琏缓缓睁开眼,瞥了眼脚边的侍女,略一皱眉。 万全立即上前推了她一把,低骂:“没眼色的东西,殿下要安置了,还在这儿作甚?” 恍若她四更天还在此处是自己乐得跪着一般。 侍女的肩头撞在床柱上,吃痛却不敢辩白,稳住身子行了个礼,道了句“奴婢告退”便匆匆退出。 出了殿门,在殿中被汗水浸湿的袄裙被北风一吹,立时便从头冷到脚,仿佛连血脉都冻实了。 她抱紧胳膊,正想离开,却瞥见殿门前立着道颀长的黑影。 不敢多瞧,她把头埋低,沿着墙边快步离去。 她没瞧见,那人始终望着她,晦暗的眸色中竟多了抹光亮。 万全低声道:“殿下,陶容来了。” “嗯。” 纤长的指尖轻点着额角,半晌她才道:“让他进来。” 万全应了一句,落下幔帐后才出去唤人。 陶容一进到寝殿,便觉热浪朝自己扑来,立时便觉得口干舌燥。 他在卧榻前一丈外停下,躬身行礼:“长公主殿下安康。” “时候不早了,陶主事有何事便说吧。”褚琏声音慵懒。 “回殿下,”陶容垂着眸子,“臣方才去过宁府,昭武校尉重伤卧床无疑。” “嗯?你亲眼瞧见了?”褚琏的声音中多了抹戏谑味道。 陶容面不改色:“是。” “呵……” 褚琏轻笑一声,半晌未语。 陶容的额角见了汗,殿内炎热犹如夏日,他一身冬衣,在此如受刑般难捱。 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褚琏才又开了口:“既是重伤,你怎得没顺手料理了她?” 言语间颇多不满,夹着些许怒色。 陶容回道:“想她死易如反掌。但臣以为,宁大将军爱她如亲女,若因此使殿下与宁大将军心生龃龉对大局无益。” “也罢,”褚琏轻声道,“既是陶主事说她伤了,那本宫便当她是真的伤了。” 陶容垂着眸子,眼底划过抹冷意。 “下去吧。”褚琏略一挥手。 “臣告退。” 陶容步入寒风,只觉神清气爽。 他快步融入夜色,往通益坊去了。 寝殿内,万全问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您也该睡了。” 褚琏却问他:“你觉得三十死士真能伤了她么?” “老奴不懂这般多,老奴只知,殿下若想让她伤了,那她便是活蹦乱跳的也得告病在家,殿下若想让她死,她再怎么瞪眼也得身入黄土。”万全捧来一只紫檀木盒,打开来从中取出一枚药丸奉上,“殿下,这个月的药还未吃呢。” 褚琏坐起身,接过药丸又瞪他一眼:“惯会油嘴滑舌,能生擒都图的人物,哪是我能判了生死的?” “哎呦,”万全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腆着笑脸道,“她生擒都图奉的是帅令,一把刀罢了。殿下可是皇亲贵胄,想折了她,您心思一动便也是了。” 褚琏轻笑出声,服了药丸对他道:“行了,你也歇着去吧,云影殿近日闹得厉害,你明日过去一趟。” “喏。” 万全重新理好幔帐,守着褚琏等她睡下了方才离开。 陶容回到绣止府时,一身是血。 回路上他被三十个死士围攻,他们虽大多横尸当场,他却不得不落了一身伤。 他这伤真不轻,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捶了把宋秋的房门,他便两眼一翻,人事不省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 第一百一十四章 自断臂膀 “真的伤了?” “千真万确!” 宋秋后怕的拍着心口,对媱嫦轻声道:“昨夜我睡得正熟,房门忽然被砸向了,吓得我还以为是出了天大的祸事。结果开门一瞧,竟是陶主事受伤昏倒在我门外。” 她轻敲着臂膀,软声抱怨:“足足折腾到天明,可把我累坏了。” 媱嫦轻蹙起眉头,问:“什么伤?” “八处刀伤,刀刀见骨,我用行军蚁才勉强合住伤口。”宋秋凑近了些,声音更轻了几分,“大人,我瞧着那伤,和您身上的刀伤一般模样,伤口整齐,必得是极快极薄的刀才划得出的。” “这倒稀奇了。”媱嫦垂着眸子,“他们围攻我是为了要钟保,怎得这会儿又要陶容的命了?” 喝了口茶,她问:“司丞怎么说?” “公子只说让陶容好好养伤,不许惊动太医署。”宋秋略显迟疑,“大人,我怎么觉得公子这是想让他病死算了?” “他?”媱嫦笑了,“他不能死,也不会死。” “嗯?”宋秋皱紧了眉头。 她今日揣着满腹疑惑,偏偏程聿一个字都不说,她只能盼着媱嫦给她解答一二了。 媱嫦漫不经心的问:“八处刀伤,皆在臂腿,对吧?” 宋秋缓缓点头,思忖片刻后瞪大了眼睛:“大人,您动的手?” 她只与媱嫦说了陶容身上有八处刀伤,可未与她说过在什么地方,她更不可能亲眼得见。 “咳咳……” 媱嫦被一口茶呛到,咳嗽了半晌,脸都涨红了才缓解些许。 她缓过气来,瞪了宋秋一眼说:“若是昨夜的我,必得一刀了结了他。” 宋秋被绕得晕头转向,恳求道:“大人,您便直说了吧,我昨夜熬了半宿,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了的。” “你想不通,与昨夜没睡好并无太大关系。”媱嫦眸色平淡,默然片刻后,才道,“你回去吧,好生给陶容治伤。” “大人?”宋秋狐疑的皱起眉头,“我若不在这儿,怕是要引人生疑的,若再有人来给你看诊可该如何是好?” 媱嫦朝她伸出手:“你昨日给我服的药呢?再拿来一颗给我便是了。” “大人,这药真的没有了,”宋秋苦笑,“那药瞧着不起眼也无甚大用,所用药草却甚是珍贵,配药时稍有偏差便是致命剧毒,翻遍绣止府也只有昨日那一颗。若知公子早有安排,我才舍不得拿出来呢。” 她这话,媱嫦信了。 原因无他,宋秋这般头脑,编不出来这么长一段谎话。 她得了自己想知道的,轻点了下头:“那便罢了,宁府也不是什么人都进得来的,你莫要挂怀,好生照看陶容便是了。” 听她再三嘱咐自己好生照看陶容,宋秋愈发迷糊了。 她犹记得,这二人自见面起便势同水火,怎得一夜之间便改了模样? 媱嫦在想什么,宋秋猜不透。 但她听话,闻言应下来,快步离去。 媱嫦瞧着她的背影,唇角的笑渐渐落下。 若她猜得没错,陶容是为她伤的。 明德坊,长公主府。 “这个陶容,倒是忠心耿耿。”褚琏把一张写满蝇头小字的纸笺丢到地上,万全立即把它拾起,转身便送到烛火下。 纸笺化作灰烬,连带着上边的字都消失不见。 他回过身来,道:“殿下,右骥卫今晨回报,两千骁骑卫如今尽在绣止府内,陶容躲在那处养伤,只怕……” 褚琏嗤笑道:“我若真想让他死,何须这般麻烦?” 她轻点着额角,沉思片刻后道:“媱嫦托病离府,陶容亦不能战,如今时局动荡,仅靠骁骑卫那丁点人如何保得住程聿安康?着右骥卫再遣两千人去护着程聿。” 她的唇角缓缓扬起,眉心那一抹朱砂愈发娇艳:“程司丞喜静,绣止府又是国之要地,嘱咐右骥卫莫要扰了他们,只许在府外驻守,不可踏足府内半步。” “喏。” 褚琏坐直了些,倚着窗边遥望向绣止府的方向。她那笑浓郁热烈,美得不可方物。 “程聿,你使媱嫦托病,与顾绫放走她有何不同?不过都是自断臂膀的伎俩罢了。顾绫的昨日,便是你的来日了。” 红唇微挑,那双娇媚的凤眸里尽是冷意。 右骥卫的银甲将士难得利索,两千人围得绣止府水泄不通。此处原本就少有人过,现下瞧见这般场面,更是一个都不敢靠近了。 绣止府被封府的消息不胫而走,也不知是哪个不通圣意的人传出去的。 “公子,右骥卫哪有这般大的胆子?必得是有人教唆!”宋秋给程聿盛汤时,忿忿道。 她那张原本就圆润的脸颊如今被气得更圆了几分,把汤端给程聿,她忍不住道:“若是大人在,借他们十个脑袋他们也不敢围府挑衅。” 程聿表情淡漠,喝着汤,全没把她这话放在心上,只问:“陶容如何了?” 宋秋本以为程聿会即刻上书或面见圣人,谁料他竟如此淡然。 今日所有的事她都闹不明白,偏偏谁都不肯与她讲明。她只能回道:“陶主事虽气血匮乏,但身子向来强健,且刀伤不在要害,我给他熬了养气补血的药,将养些时日便也无事了。” 程聿没答话,垂眸喝汤便算作答了。 宋秋望着他,只觉从姜州回来后,公子与以前又不同了。 换作以往,他必定会直接把陶容送进戒律房好生审问,再不济也要革了他的职。 但现在,公子他不仅不理会陶容,就连一路奔波带回来的钟保也不加理会,只把他搁到五处,交由徐玮看管,连召见都不曾。 她闹不懂公子想做什么,只是这颗心日渐高悬,怎么都落不下来。 程聿喝完了半盏汤,总算是应付了她一句:“至多一个时辰,这些事便该有个了结了。” 宋秋布菜的手僵在半空。 她还未回过神来,殿外忽然传来吵嚷声。 “程修怀在此都不敢拦我,谁给你的胆子?我来做什么?大理寺的差事是右骥卫能过问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q9.cc。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q9.cc